『藏玉纳珠/作者:狂上加狂』 『狀態:已完結』 『內容簡介: 玉若有魂,当如伊人。   他隐身于庙堂之高,看得清天下,却看不清那看似卑贱的女人玉琢冰雕容貌下掩藏的真心。   刃若有魄,当如斯人。   她毕生的心愿不过是追求玉雕的极致技艺。奈何,这浮萍飘摇乱世,又怎么容得她这寄人篱下的下堂妇一朝成就匠魂之名?何况那个阴沉莫定的男人,倨傲地对她说:“若是牵住了我的手,就容不得你放开……”   亲们久等了,本文12月5日9点30开v请亲们大力支持哦~~   』 愛下電子書Txt版閱讀,下載和分享更多電子書請訪問,繁體:https://ixdzs8.tw;簡體:https://ixdzs8.com,E-mail:support@ixdzs.com ------章節內容開始------- 1.第1章   美石為玉,吸月精華。   天下人皆知,位於大魏西北的玉石鎮產出的玉石質地溫潤色澤上佳,乃不可多得之美玉,年年被挑選為珍品上貢宮中。   而讓人更津津樂道的是,此地更盛產如玉一般的絕豔美人,西北的惡風吹出的是迥異於中土的嫵媚嬌花,要知道,當朝天子盛寵的蕭妃,便是玉石鎮的大戶蕭家的嫡出二女兒。蕭家女的美豔,可見不是虛傳。   是以方圓百裡,皆以迎娶蕭家之女為榮。   可如今,這兩塊閃爍的金字招牌一夕間竟然是搖搖欲墜。   先是今年蕭家進貢給太后作為壽禮的百鳥朝鳳玉雕出了紕漏,再然後,便是蕭家的六姑娘竟然被夫家掃地出門,休離回了娘家。   當然與貢品出了差錯相比,一個無德棄婦回門,倒是顯得無足輕重。   要知道貢品出錯,那可是要掉腦袋的死罪啊!   這事兒,還要從今年發現的那塊百年難得一見的大玉說起。那玉兒雕琢的雖然精美,但卻被宮中的行家看出鑲嵌在金座下面的三隻玉爪竟然隱隱有裂痕,雖然用金鑲玉的工藝精心包裹,乍一看完美無缺,可是哪裡能逃得過宮中行家的利眼?   這隱藏雕工敗筆的拙劣手段,放到民間也不算什麼大事,可入了宮中,那便是軒然大波。   更何況,太后最近足疾發作,而這賀禮偏偏在腿兒上出了毛病,這就是含沙射影,堪比詛咒一般,怎麼能不叫身為孝子的皇帝勃然大怒?   但是這麼一細細追究,此物是掛在西北大將軍溫疾才的禮單之上,三千丈的龍霆震怒,倒是稍微收斂了那麼一些。   如今各地鎮守大將,手裡握有重兵,帝王平衡之道甚是艱難。而那溫疾才更是不好啃的硬骨頭,為了一座玉雕與國之棟梁起了齟齬,那就有點小題大做了。   這麼權衡一番,三千丈的龍霆震怒一股腦地砸向了玉雕的經手人——西北玉石鎮蕭家。   蕭家一連三代把持著玉石鎮裡最好的玉石礦產與雕刻作坊,不但專供宮中,更是壟斷了朝中權貴的玉石生意。可萬萬沒有想到,這一遭,竟是翻車在了陰溝裡。   不過蕭家的大廈將傾,卻讓玉石鎮的大小玉石作坊蠢蠢欲動。   玉石之美,天下無可及西北美玉左右,就算皇帝震怒,但後宮美人的麗顏,還是少不得玉石的點綴。倒了一個蕭家,還有無數手藝精湛的工匠之家可以取而代之。   所以蕭家遭遇此番災禍,卻是全鎮被蕭家一直死死壓住不得崛起的玉匠之福音。   這不,也不知聽到了什麼風聲,全鎮的工匠們都在加緊購入精美的玉石,準備使出看家本領雕琢一件精美的玉器,等待朝中欽差到玉石鎮巡視玉石鎮時,展示出來。自己的技藝一旦被欽差看重,那便是改天換日,前途不可限量啊!   一時間,石料價格飛漲,品質上乘的玉料更是千金難求.天還沒亮,西市就已經是人頭攢動了。   就在熙攘的人群中,一個扎著抓髻的小丫鬟,堪堪擠出玉料西市擁擠的人潮,提著裙擺,風兒一般地朝著鎮中玉石廠巷子的最深處跑去。   當她入了巷子,來到一處略顯陳舊的大門處,這才收了腳兒,倚著門氣喘籲籲地對著院子一個坐在石案前的妙齡女子說道:「六……六姑娘,您可是聽說了,朝裡的欽差要到玉石鎮來?」   那位女子,從面前剛剛雕琢了一半的玉觀音雕像旁稍微移了移頭,青巾包裹的烏絲下,是一張堪比白玉無暇明淨的臉兒。   西北的美人以明豔俏麗而聞名,可是這女子的美,卻與當地那些明媚的豔美大相逕庭,竟是說不出的韻味。   饒是日日對著這張俏臉,小丫鬟珏兒也是微微有些散神。若說玉有魂魄,能凝結出個人形來,便應該是她家六姑娘這般的光景吧?   只見那臉兒渾似上乘的羊脂美玉,一雙眼兒不畫而凝秋波,娥眉不畫自黑,恬淡而嫻靜的氣質更是讓人不敢高聲語,輕慢了那謫仙般的人兒。   倒是那女子見自己的丫鬟又犯了老毛病,只顧呆呆地盯著自己的臉,便微微啟唇一笑,順手拿起一塊散碎的玉料扔向珏兒的腿邊道:「整日裡如街巷口的流子一般,只顧色眯眯的看人,看你將來可怎麼嫁的出去?」   珏兒回過神來,也顧不得六姑娘調侃自己,急忙開口道:「六姑娘,您的機會來了!」   這般前言不搭後語,也虧得六姑娘聽懂了,可她只是淡淡一笑道:「那是旁人的機會來了,與我何幹?倒是你,叫你收一塊白玉回來,可收到了好貨?」   珏兒看著六姑娘這雲淡風輕,不求上進的模樣,倒是有些早有預料,當下便洩了氣:「六姑娘,您倒是沉得住氣,想當初大少爺不準六姑娘您回府時,是何等的決絕?壓根不念您是他的妹妹,只將您安置在了這蕭家閒置的破宅院裡,讓您改了姓氏自立門戶,若是不好好彰顯一下您的本事,可真叫那些個蕭家的本宗將您看輕了!」   話說到這裡,六姑娘的眼神輕飄飄地又飛了過來,只是溫婉的眼神裡添了些淡漠,她單拿起了一把刻刀,略收了笑意道:「我姓袁,不過是蕭家的義女,被夫家休離,又恢復了本姓,不得入蕭府也無可厚非。另外我也不過是學了蕭家的皮毛技藝,以此餬口罷了,有什麼叫板的本事?你打小便跟在我的身邊,當懂得慎言的道理,莫叫人聽了去,平白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說話間,她手中的刻刀微微一頓,在那玉菩薩的裙擺處微微地收了手,劃下一道細微的抖痕,雕刻的近乎完美的玉像,頓時留下了難以彌補的瑕疵,這樣的玉品,也只能賣給不太挑剔的外行買家,卻難以登上大雅之堂。   珏兒知道自己說錯了話,立刻收了口。   若說六姑娘是玉一般的人物,可是她的心思卻向來是曲徑通幽,讓人難以猜測。自從被夫家休棄回來後,六姑娘所出的每一樣玉品都如這尊玉菩薩一般,圓潤的技藝中有著難以彌補的瑕疵錯漏。   珏兒不知六姑娘的心思,卻知道她這般做一定是有她的深意,當下也不敢再多言,只是小聲回稟,那玉料的價格瘋漲,她們節衣縮食積攢的錢,加上這幾日賣玉雕小物的錢壓根不夠收玉料,還要待過幾日,玉石料的價格回落才能收到一塊像樣的來。   可說完了這一節,猶不死心道:「六姑娘,如今你已經出了那王家的大門,不要整日裡只顧著雕刻這些個死物,當為自己的前程考量,前姑爺他乃是病癆之身,成婚二年,不曾與您近身……您還是清白的,既然出了王家,當為自己謀求下一份好前程啊!」   可是這些話,便是扔進了死水裡,再掀不起半點漣漪,抬眼去看那六姑娘袁玉珠,已經全神貫注地開始雕琢起下一塊血紅色的雞血玉鐲。   珏兒嘆了一口氣,知道;六姑娘這時不喜人打擾,便輕手輕腳地走向院落一旁的小廚房,準備著今日的晚餐。   雖然她們度日的銀兩不多,可是米缸裡盛裝的,卻是江南上好的香米,這在西北這樣的邊陲之地可是不多見的稀罕物。吊掛在房梁上的大塊臘肉也醃製得味,只需配上一把青菜翻炒即可入飯了。   一時間,小院裡響起了切菜翻炒聲,偶爾能聽到院外巷子裡貨郎的叫賣吆喝。   ……   蕭家的閃失,讓玉石鎮內人心蠢蠢欲動。   可是蕭家的大宅裡,咋一看,還是如往常一般的井然有序。   到底是做了幾代的權貴生意,蕭家在京城裡的耳目眾多,那皇帝下旨懲治蕭家的聖旨剛剛出了京門口,這邊蕭家一早便接到了加急的飛鴿傳書,將那聖旨裡的內容知道的一清二楚。   一大早,冷霧在混沌的晨光裡還沒有散盡,蕭家現如今的大當家——大少爺蕭山便一路穩健地走到了後院的佛堂裡拜見他的祖母。   當蕭山入了院內,蕭家的老祖宗正一下下敲打木魚,略顯無力的朝陽透過門窗的雕花投射進來,形成了昏暗不明的光暈。伴著香燭的擴散出的煙霧,隔絕成了死氣沉沉的一隅。   在蕭山低聲問安後,蕭老太太這才慢慢睜開了眼。她轉身看著自己的長孫,蕭山從父親的手裡接過蕭家的擔子已有三年,俊朗而斯文的模樣愈加穩重。雖然蕭家的禍事在即,卻不見他有絲毫的惶色,當下老婦人微微點頭道:「寵辱不驚,我的山兒愈加有當家人的樣子了。」   蕭山垂下頭,沉聲道:「我已經著人調查那玉爪有裂痕之事,經手這玉器的乃是店中的工匠老師傅古萬仁。不過他許是畏罪,今兒竟然沒去店鋪,看那光景,應該是逃回老家避險去了。」   蕭老夫人冷哼一聲:「若不是知情的,怎麼會腳底抹了油似的,溜得這般快,我蕭家待他不薄,他的手藝也是出挑的,卻不知是受了什麼人的蠱惑,要來壞我蕭家。可是,此番龍顏震怒,這番罪責便是要坐實在我蕭家頭上了……另外,我們蕭家失手的事情,在這鎮子裡也是傳得太快了……有些人,是別有居心,要對蕭家下黑手啊!」   蕭山低頭接著道:「老祖宗不用太過焦慮,雖然皇帝降罪,可是聖上乃是明君,加之二妹的關係不會不分緣由,而且責問的聖旨畢竟還沒有到玉石鎮的地界,事情便還有轉機……溫將軍正巧要來玉石鎮遊玩,明日,將軍的車馬就該到了……」   老太太眉間一直緊鎖的皺紋,這時才見了幾許舒展。她點了點頭:「如今你是當家的,這等大事,自然是由你拿捏著做主。」說到此處,她微微停頓了下道,「……聽說六丫頭與王家解了婚書?」   蕭山的頭低得更低了些,恭謹地道:「是,不過畢竟是被王家下了休書,孫兒顧忌著旁人的閒言碎語,並沒有讓她馬上回府,如今,她住在外院裡,我讓管家每個月給她支了五兩銀子度日。」   「五兩,不算多啊……」   「老祖宗前些日子曾經說過各宅後院自當節儉度日,不得鋪張,以免落人口實。所以給她五兩度日,雖然少了些,可若是節儉得度,當是不愁米麵的。」   老太太微微一下:「是呀,你雖然只給了她五兩,可聽說又送去了許多的衣物器具,加之你又跑得勤,應該是不缺什麼……」   說到這,老夫人突然轉了頭,細細打量著自己英挺的孫兒,出聲道:「聽說她改回了袁姓?」   「是,孫兒以為她既然已經被王家休離,倒也不好再冠以蕭姓,倒不如改回袁姓。」   老婦的眼兒冒著與她年齡不相稱的精光,一字一句地說:「你讓她改回袁姓,該不會是還動著將你的六妹收入你房裡的心思吧?」   蕭山沒有說話,只是將頭微微抬了起來,昔日冷峻的青年,如今全然是成熟男子的沉穩內斂了,就算祖母突然語出驚人,也絲毫未見慌張。   「老祖宗,孫兒做事自有分寸,絕不會玷汙蕭家名節分毫。只是現在蕭家禍事近在眼前,這等兒女小事,您還是莫要操心得好。」   這話便是請老祖宗不要再問下去的意思。   蕭老夫人知道自己這位孫兒甚深,看似恭謹謙卑的一個孩子,可是卻是有主意的,當年家中長輩做主,將蕭玉珠嫁入王家,那簡直是要了他的命一般,這家裡鬧得亂成了一鍋粥。眼看著這幾年蕭山慢慢斷了心思,也娶妻收了心性,似乎快要忘了那段荒唐。可沒成想,那六丫頭竟然被王家休離了回來,這惦念了許久的念想,又眼巴巴地遞送到了眼前,也難怪那蕭山是要有所舉動了……」 2.第2章   想到這,本就跪在經堂前一天的身子愈加倦怠乏力了。她一時也是與長孫無話可說,只是溫言示意著他退下。   眼看著高大的青年轉身離去,她才對自己身旁的婆子說:「一會去東院,跟景年屋裡的說,六丫頭雖然被休離了,那是他王家不識寶,雖然她如今改回了袁姓,可蕭家的家譜並沒有撤名,她總歸是我們蕭家養大的姑娘,也不好回來多時卻不回府,老身打算今晚叫六丫頭回來一起用飯,叫她準備著個六丫頭愛吃的菜品,免得冷落了孩子的心腸。」   吩咐完這一切後,她又重新合攏了眼兒,慢慢地擊打著眼前的木魚……   老夫人的一句話,卻是讓東院有些雞飛狗跳,忙亂成了一團。   蕭山的母親王夫人,這幾日犯了頭疼症,正勒著一條夾了棉兒的勒額,裹著錦被哼哼呀呀地倒臥在自己屋裡的暖炕上,可聽了婆子的話,本來病懨懨的身子活似剛出水的鯉魚,一撲稜便挺了起來。胳膊支著暖炕的炕沿兒道:「你這婆子,是不是一路跑得風大閃了口舌?給我重新細細地說一遍,老祖宗真的讓……她回來用飯?」   婆子無奈,只得再將老祖宗的話一五一十地再學了一遍。   王夫人伸著脖子聽完後,目光登時變直,胳膊一軟,重新倒回在了暖炕上,無力道:「知道了,你且回去吧!」   待婆子一出門,王夫人又似迴光返照一般,再次挺身坐起,衝著暖炕一端的自家老爺道:「蕭景年!你還有心思鼓搗那幾件破茶壺!我們蕭家這是又要引入禍水了!」   蕭山的父親,蕭家的大老爺蕭景年倒沒有妻子那般的氣急敗壞,他正安坐在雕花的炕桌旁,翹著三綹美髯,愛不釋手地摩挲著幾件硃砂茶器,頭也懶得抬起,哼了一聲道:「總歸著是要抄家,到時候樹倒猢猻散,若是能保命,你我不知被流放到何處,這個宅院也不知是誰的了,甭說來了禍水,就是點著把火燒他個精光又有何妨?哎,只可惜我養了二十年的這幾套茶山嘍,也不知是要便宜給哪一個龜孫,他可要想著用熱茶日日養壺才好……」   蕭景年打小跟巷口江湖打把式賣藝的學了幾套氣功,雖然練了幾日便荒廢了,可養氣的功夫也算是五歲開的蒙,放眼西北無人能及,就算火燒了眉毛,也不緊不慢喚人來滅火。   可是王夫人缺少了夫君這等自幼堅實的練氣功底,本就憂心此事的她,一口氣略喘不上來,真是有一頭撞死在夫君面前的心思。   「都到了這步田地,你竟然還自顧著心疼破茶壺!我跟你說,就算我們蕭家明日真的被抄家問斬!我也不準蕭玉珠那等狐媚再登回我蕭家的大門!」   聽到這,蕭景年這才小心翼翼地將手裡的茶壺重新放回到炕桌上,斜眼看了看自己的夫人道:「就算不念及玉珠是你的養女,那也總歸是你二哥家的兒媳,話怎麼說得這麼難聽,可是午時多吃了幾塊臭腐乳!」   王夫人習慣了自家夫君的嘲諷,不以為意地自當略過,只恨恨地說道:「當初見她也是乖巧的,這才將她許配給我的侄兒王昆,可是哪裡想到她竟然這般不守婦道,攪合得我王家烏煙瘴氣,現在被休了回來,就應該找個尼姑庵將頭髮給絞了!老太太這就是佛經讀得多了,也太菩薩心腸,竟然叫她回來!」   她說得義憤填膺,一旁的蕭老爺卻不以為意,品琢了一口自己新沏的熱茶後,冷哼了一聲:「合計著,你給玉珠的是天地難求的好姻緣,被休了就是她不知好歹!那當初這般好事,怎麼不見你給五丫頭留著。那病怏怏的俏表哥稀罕得跟人參果似的,你們王家得多少年才能結出這麼一個來,你當娘親的,也不給自己的親閨女留一口鮮嫩的……」   王夫人最聽不得夫君跟自己頂嘴,見他嘲諷起自己病弱的侄子,當下中氣一提,瞪圓了眼道:「蕭景年,你不用跟我陰陽怪氣的。當初為什麼要急著嫁她,你又不是不清楚!非要她跟山兒鬧出了什麼醜事來,你這當爹的才臉上有光嗎?再說讓她嫁的是老祖宗!你這當爹的心疼六丫頭,當初怎麼不見你跟你娘這般的來勁兒?」   一提到老祖宗,蕭老爺如捅了錐子的豬皮氣囊,一下洩了氣,便不再作聲,只是一扭頭,端著茶盤出了屋子,回到了自己的書房裡。   王夫人氣得倒在熱炕上又輾轉了幾個來回,一看時辰也不早了,便長嘆一口氣,解了勒額起身了。   她還是個姑娘時,便是個要強、好張羅事情的。成婚後,自己的夫君又是滿身的公子哥兒的習氣,不大愛管事,王夫人更是從家裡忙到了家外。   雖然滿心的不願,可是老祖宗發了話,她就得抖擻起精神,將這頓家宴辦得圓滿。   既然是家宴,重要的便是人團圓。王夫人一邊命僕人準備晚餐,一邊派人送信,將子女們叫回到東院裡。   她一共生育了六個子女,三個兒子,三個女兒,湊成了三個「好」字。只不過當初女兒老六出生的時候不幸夭折了,所以健健全全長大的,只有五個。   後來老太爺的忘年交,當世的玉雕大師袁中越不幸英年早逝,只留下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玉珠。老太爺便做主,讓自己的兒子蕭景年收養了當時只有六歲的玉珠,同時補下了蕭家大房早夭老六的空缺,也算是給死去的六丫頭積下了一份陰德。   是以,知道六丫頭蕭玉珠並不是蕭家親生的人並不是很多。一般的外姓人,也只當那蕭玉珠是蕭府裡正經的小姐。   不過蕭家的幾位少爺小姐卻是知情的,對於這位六妹回府也是百感交集。   蕭山身為一家的主事,是最後才聽到自己的六妹要回府吃飯的。當他停下手邊的事情,急急趕回來時,一輛毛驢拉著的青布氈車已經安靜地停在了蕭家的後府宅門前。   玉珠正慢慢地扶著丫鬟珏兒的手,從馬車上下來。   西北入夜驟然變冷,可她略顯單薄的身上只穿了一件絮薄棉的黑色披風,裡面隱約是件白色的棉布窄裙,怎麼看也是不夠禦寒的。   蕭山微微蹙眉,走上前去,低聲道:「不是給你送去了三箱衣物,怎麼只穿著這麼薄的一件衣氅便出門了。」   玉珠抬頭看見了蕭山,便向他鞠禮道:「大哥,您回來了。」   這一句「大哥」從她粉嫩的櫻唇裡吐出,竟是有種說不出的生分,聽得蕭山的心不由得在寒風裡又轉涼了幾分。   看著蕭山的面色微微一緊,玉珠倒是溫婉地一笑道:「大哥送來的衣服,我都很喜歡……過段時間,再穿吧。」   這話裡的意思,蕭山琢磨了一下,便聽懂了。   玉珠是在三個月前被王家休離的,而就在一個月前,玉珠的前夫王昆病重。   按著大魏的習俗,妻子當為病弱的丈夫祈福,還要遠胭脂,不能身著豔色。自己送去的那一箱子衣服,雖然格調典雅,但是顏色卻不夠沉肅,而玉珠此時通身的黑白色,儼然是在為那快死的王昆祈福呢!   想通了這一點,蕭山的嘴角緊緊一抿,想要說些什麼,可臨到了嘴邊又全都咽了回去。只是將自己馬車上的一邊備用的黑色狐皮外氅取了來,遞給了一旁的珏兒道:「去,給六姑娘換上,這麼冷的天,只讓她穿這一點出門,你是忘了該怎麼做差事了?」   珏兒是玉珠從蕭府裡帶出去的,對於這位一向不怒自威的蕭家大少爺也是敬畏有嘉。聽了他的吩咐,立刻接過了外氅,替六姑娘披掛上。   幸而六姑娘一向善解人意,雖然看著那件男試的外氅略微一猶豫,到底是沒有當著下人的面卷拂了蕭山的好意。只虛虛地披在身上便入了後院。   蕭山知道自己的六妹雖然寡言少語,卻從小便極為謹小慎微,六歲時入了簫府時,畢竟已經有了自己親生父母的記憶,知道自己乃寄人籬下,不可與另外兩個蕭家的小姐同日而語,所以處處都謙虛忍讓。   可是這一次,是她出嫁後第一次回到蕭家,卻只能從僕役出入的後門入府,著實讓蕭山心內不大舒服。   「哪個混帳當的差?怎麼讓玉珠從後門入府?」見大少爺冷下了臉面,後門處當差的僕役們都有些著慌。   倒是六姑娘清亮溫婉的聲音替他們解了圍:「是我叫車夫帶後門停的車,如今府內事多,從後門入內也方便些。」   蕭山斂著濃眉看著她,最後沒有說什麼,揮手示意僕役們退下,又喚來了府內的小丫鬟引領著玉珠先回到她未出嫁前的閨房裡淨面換衣——西北到了晚上風沙甚大,玉珠的那輛簡陋的驢車顯然是四面透風的,在用飯之前,自然是要好好梳洗一番。   待閨房的房門打開,跟在玉珠身後的珏兒微微驚嘆了一聲,等到小丫鬟打了溫水,又取了衣服放在榻上轉身出去後,她有些掩不住驚喜地說:「六姑娘,這裡簡直跟您出嫁前的布置是一般模樣,就連您繡了一半,放在笸籮裡絹帕也好好地放在那呢。可見,老爺和夫人還是疼愛六姑娘您的……」   玉珠立在屋內,也細細打量著四周的帷幔擺設,這間屋子是她住過八年的。按理說應該閉著眼都能記憶起這裡的桌椅布局。可是現在再站在這裡,卻有些恍如隔世,剩下的也不過是記憶裡倉促出嫁時滿眼的紅色而已……   而今出嫁時紅燭朱幔皆已經撤下,又恢復了昔日模樣,留著這屋子的人,也算用心得很。   珏兒也恍惚想起了當時的傷感,正想寬慰六姑娘幾句,卻見她已經早就已經恢復了慣常的泰然,也不急著洗漱,反而轉身打開了屏風後的攏箱,翻找了好一會後,終於翻檢出了一個壓在衣物下的包袱,打開一看,裡面包裹著的是一整套的雕琢玉石的器具,只是那工具都老舊得很,一看就是新物。   翻檢到了這包袱,玉珠的臉上倒是浮現了幾許真心的笑意:「總算找到了。」   就在這時門外便傳來腳步聲,高揚的女聲在門外響起:「六妹,你可回來了?」   說話間,一個俏生生的姑娘招呼也不打地直闖進了屋內。   來者正是蕭府的五姑娘蕭珍兒。算起來,她與玉珠乃是同歲,芳齡十六。只是生日比玉珠大了二月而已,至今尚未出閣。這位蕭家正宗的小姐與蕭玉珠一向親近。   當蕭珍兒滿臉堆笑地入了屋內,看清了眼前的久違的六妹時,著實愣住了。   想當初玉珠初入府中時,不過是個六歲的小娃娃,穿衣做派與西北大院裡那些個流淌的鼻涕的娃娃們大相逕庭。蕭珍兒到現在都記得,那個被祖父抱下馬車的小姑娘身著一身高高束腰的黛粉色紗裙,外罩著一件寬袖的小衫,長長的頭髮並沒有抓成髮髻,而是柔順地垂到腰間,手腕上套的也不是小女孩尋常看到的銀鐲,乃是一串雕刻有花生的玉手鍊,套在那白嫩纖細的手腕上,愈發了潤澤通透。   這哪裡是孤女,分明是王母身旁的小仙女下凡了嘛!   不光是她這個還沒有什麼見識的孩子,滿院子的人都不由自主地被這個驟然降臨在蕭府的精雕細琢的女娃所吸引。   這種種震撼細處,就算時隔多年,蕭珍兒仍然記得清楚,以至於以後很長一段時間,她總是不自覺地在穿衣打扮上都是處處模仿著這個六妹。   而這六妹也懂事,她入府時穿的那件樣式別致的紗裙,還有那串花生手鍊在她入府不久後,便被她主動地送給了蕭珍兒,小孩子的情誼原本就比成人來得容易,這等善解人意的孩子怎麼能不讓人心生喜愛之情呢?   從那時起,蕭珍兒真心實意地接納了玉珠作為自己的妹妹。   可是少女的天性裡又總少不得天然而微妙的攀比。   雖然她對於六妹被夫家休離的遭遇滿是同情,可聽聞下面的丫鬟說六姑娘一身寒酸的素黑,只坐了輛驢車從後門回府時,心內在微微唏噓的同時,又有了些微的優越之感。 3.第3章   西北姑娘嫁人都是趕早不趕晚,她身為蕭府的五姑娘,卻因為一直對夫家挑挑揀揀,年及十六還未曾許下婆家。如今眼看著年歲漸大,入夜時也有輾轉難以成眠,可是如今與六妹相比看來,自己這般嚴苛挑揀也自有益處,總好過六妹如今的尷尬處境。   懷著這般微妙心思,她便趕在用飯前,前來見一見如今狼狽的六妹。當然,她並非全然抱著看笑話的心思,在趕來前還特意揀選了幾件自己新做的衣服準備贈給六妹。   可是入了屋內時,那映入眼帘的麗影,卻讓她驟然輪迴到了六歲那一年驚鴻一瞥的光景。   只見那本該被不堪姻緣磨礪的容貌,絲毫未減半分綽約,沒著半點粉黛,卻青春逼人,褪盡了十四歲時的青澀,展露出幾分說不出的曼妙。   除掉了黑色外氅後,她只穿了一件摻了麻的棉布素白窄裙。看那樣式也是市面上沒有的,約莫著是她自己手工裁剪的,可看似簡單的窄裙明顯帶有前朝的不羈古意,裁剪得甚是簡單,卻將纖細的身形襯託出幾分前朝士族的灑脫俊逸。   而那烏黑的長髮被一隻蟬形玉簪挽起,那簪子也不是如今流行的繁複花紋精雕式樣,跟她通身的素雅一般,造型簡單卻又流暢而別致。   對應著六妹的一身超然脫俗的素雅,蕭府的五小姐只覺得自己這一身特意換上海棠迎春的彩綢霓裳,竟有種說不出的豔俗來。   玉珠倒不知自己五姐內心流轉的種種,她早已習慣了蕭珍兒的不請自來,當下微微啟唇,一邊將落在頰邊的碎發輕輕攏在耳後,一邊說道:「五姐,好久不見。」   這般相形見拙後,蕭珍兒倒懶散了攀比的心思,回過神來後,便只拉著玉珠的手輕輕地搖了搖:「可真是心狠,一去兩年,竟然從來都不會來看看爹娘和我。」   蕭珍兒從小就是個略缺些心肺的,說這話時,是真心實意地忘了當初是娘親強逼著六妹嫁人是那一節往事了。   玉珠並沒有說什麼,只輕輕道:「原是我的錯,早就應該回來看看的。」   說話的功夫,前廳已經派人來喚人送飯了。   玉珠只是簡單地洗漱了一下臉,並沒有換衣服,攏好了頭髮後,便走出了閨房。   而蕭珍兒也有些不好叫玉珠換上自己那配色豔俗的衣服,便攜了玉珠一同前往飯廳。   蕭家雖然是經商的人家,可畢竟從事的乃是玉雕這類文雅的營生。是以屋內的的擺設也較於那些商賈之家典雅很多,一派富貴人家的祥和之氣。   此時楠木飯桌上已經布好了酒菜,除了老祖宗外,一家子人基本已經到齊了,不過蕭家的二姑娘如今在宮中服侍皇上,而蕭家的老三蕭雲又在外求學,所以留在家裡的除了大少爺和五姑娘外,只有還未成婚的四少爺蕭雨。   玉珠朝著坐在飯桌主位上的蕭老爺和王夫人施禮。王夫人的表情寡淡,可是蕭老爺倒是有些百感交集,溫和地說道:「孩子快起來吧,回來了就好,坐著說話。」   玉珠低聲謝過了父親,這才抬眼打量到在飯桌旁坐著一位臉兒生的女子,不過看她開過的臉上又新長出的些許的絨毛,立刻醒悟到這應該是大哥新娶的婦人陳氏。   果然還未及坐穩,就聽到了王夫人冷冷說道:「這位是你的大嫂,還不過去給她施禮問好!」   玉珠復又起身向陳氏問安。那陳氏不知為何,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丈夫蕭山驟然陰沉的俊顏,只是丈夫並未看她,而是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的六妹……她連忙扶起玉珠,柔聲細語道:「六妹不必拘禮,只管拿我當是家姐便好。」   王夫人卻聽得甚是不滿意,冷聲道:「長嫂就是長嫂,豈可亂了輩分?」   語調略顯生硬,這話頓時讓飯桌上的場面驟然變冷。蕭山一雙濃眉微微蹙起,冷聲道:「娘親你頭痛病症不是有些發沉嗎?當少說些話,免得費了心神入夜又受罪!」   這話便是當著眾人提點自己的母親,謹言一些。可母子倆積年的齟齬儼然已經冒了頭的膿包,經不起半點觸碰。   蕭山這幾年在家中愈加有家長的架勢,若是別的事情,王夫人是不大願意招惹兒子不高興的,但事關這王家的棄婦,王夫人是一百個中氣不順暢。當下竟沒有收嘴的架勢,徑直說道:「怎麼?我是哪一句說錯了?她若是牢記輩分長幼,進退得宜,何至於在王家勾搭了我大哥的兒子,鬧出了嫂子與族弟被捉姦在床的醜事!」   這話一出,眾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尤其是蕭珍兒和老四蕭雨,是頭一遭聽聞六妹被夫家休離的細節真相,登時驚疑不定地望向立在廳堂中的玉珠。   蕭山再也按捺不住,正要衝母親說話,可是蕭老爺先將端著的茶杯重重地放在了桌面上,猛喝一聲:「夠了!當著兒女的面胡亂說嘴,也不怕全失了為人母的德行!」   王夫人被兒子丈夫這般貶損,心內的委屈如新掘的水井般,儘是噴薄而出,繼續怒目瞪向了玉珠竟是不肯歇嘴兒的架勢。   廳堂裡還沒有開飯便亂作了一團。可是事主卻一直沉靜如水地立在那,當不堪的醜事被養母揭露時,如畫的眉眼竟然連動都未動半下,只是眼神略微有些渙散,不知在神遊著何事。   直到廳堂裡聲音愈加的雜亂,才微微一福道:「是袁玉珠的不是,不該給府上增添煩亂,便不再多作叨擾,告辭了。」   說完,轉身便想離開。就在這當口,老祖宗不知何時已經立在了廳門口,陳年的積威只需重重跺一下手裡的桃杖,便讓亂成一團的廳堂安靜了下來。   老婦人在婆子的攙扶下緩步入了廳堂。一雙隱藏在褶皺裡的眼,不怒自威等瞪向自己的兒媳——王夫人。   王夫人在丈夫前的潑辣登時減了大半,連忙起身前去攙扶婆婆:「娘,快請坐下,就等你前來開席了。」   老夫人和緩地看了準備告辭的玉珠一眼,溫言說道:「孩子,請你的是我,豈有我沒到,你卻先走的道理?」   說完竟是甩開了王夫人,親自挽著玉珠的手,拉著她一同回到了飯桌旁。   老祖宗在主位坐下,而玉珠便坐在了她的身旁。   有了婆婆在場,王夫人再不敢如先前那般聲張,卻猶自有一口怨氣沒出,只能立在一旁強自按捺。   老祖宗坐定後,屏退了一旁服侍的僕人,又關上的飯廳的大門,這才抬眼看向自己的媳婦,不溫和不火地道:「你自加入我們蕭府,便是我們蕭家的媳婦,那王家雖然是你的娘家,可是在你該是心向著哪一邊,不用我講也應心內有數。若是不懂,那就回娘家呆上個一年半載,捋清楚了,再回也不遲。」   王夫人聽得一陣心驚,婆婆這是要趕她出府的意思,當下連忙出聲道:「母親,媳婦要是有錯,自管教訓便是,怎麼說出這般聽了讓兒媳難心的話來?」   老祖宗看了微微垂頭的玉珠一眼,突然聲音冷了幾分,接著道:「若不是心偏得離了譜,渾忘了自己是蕭家的媳婦,怎麼方才能當著僕人的面,說出那等昏話?六丫頭是個怎麼樣的孩子,你不清楚?再說你那個大哥家的兒子王雲亭又是個什麼東西?竟然趁著中秋節,家人們都在花園賞月的光景,將堂嫂騙至書齋意欲不軌!若不是玉珠抵死反抗,用錐子扎傷了那狗兒的大腿,還真是如你所說,要被捉姦在床了呢!」   老祖宗的一席話,說得在場的眾位蕭家人又各自倒吸了一口冷氣。蕭山濃眉微挑,驚訝於看似足不出戶,終日埋首佛堂的祖母竟然將王家一直隱藏的家醜真相知道的這般清楚。   而蕭老爺則是今日才聽到這內裡的隱情,不由得心疼地望著他那受盡了委屈的六丫頭,順帶著怒瞪了一眼他的夫人。   而蕭雨和蕭珍兒兩個小輩,則是完全不敢相信他們眼裡一向柔弱溫順的六妹,竟能做出用錐子扎人大腿,弄得鮮血淋漓這樣彪悍的事情出來。   王夫人也沒想到婆婆竟然知道的門兒清,可猶自不死心地辯解:「若不是她存了心勾引,雲亭那孩子怎麼會這般的膽大,分明是她聽見了門外有腳步聲,便倒打一耙,將屎盆子扣在我那傻侄子的身上……雲亭可是差一點被她紮成了瘸子!」   「夠了!若論倒打一耙,哪個及得上我的舅舅?我們蕭家如今不過是受人陷害,遇到了些許的波折,王家便見風使舵,明明收了銀票,偏偏剋扣那三箱的金料……這是看我蕭家不行了,準備著打一個收尾的秋風?」就在這時,蕭山突然開口,冷冷地又給母親一記悶棍。   關於這一點,王夫人可真就不知道了。她雖然偏私自家外甥,可是關於鋪面上蕭家與王家的不睦,卻並不大了解,頓時有些委屈得不知該說些什麼是好。   老祖宗此時又開口了:「我看這頓飯也別吃了,我跟六丫頭許久不見,自有許多話要講,劉媽,撿些六丫頭愛吃的放入食盒裡,我們祖孫回屋裡頭吃去。」   於是這一場家宴還未開席,便不歡而散。   若是先前,蕭山是決計不會讓玉珠跟著老祖宗單獨說話的。可使今天是老祖宗主動開口讓玉珠回府的,又當著眾位兒女的面申斥了母親,替玉珠找回了臉面。他總不好阻攔著玉珠不讓她入祖母的院子裡。   可是心內卻依然不大順暢,不由得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但那玉雕般的人兒,卻微微低著頭,在衣領裡露出一截雪白的粉頸,誘得人忍不住想要湊過去狠狠地咬住,再用嘴唇吮吸著印上一抹抹紅印。   這些年,他每次都在夢裡夢見這樣的情形,可是待得夢醒總是一陣莫名的空虛失落,更多的懊恨當初自己的無力,沒有阻攔住玉珠出嫁。   幸而上天待他不薄,如今玉珠被休回蕭府,他也總算有了迴旋的機會。這一次,就算是天王老子,也絕對阻止不得他……   看大兒子緊盯著玉珠的眼神太過露骨,王夫人又是一陣的堵心,不由得刻意地咳嗽起來。   就在這當口,玉珠已經步履輕快地隨著老祖宗出了廳堂。   與老夫人食用晚飯,倒是少了許多的繁文縟節。蕭府的老祖母一直茹素,吃食上都甚是精簡,老人家胃腸不好,不喜油膩,這也正合玉珠的口味。   只是菜品擺布上後,一老一少都沒有動筷。   老夫人仔細打量這兩年未見的孫女,柔聲道:「孩子,你受苦了。」   玉珠微微一笑,道:「王家乃是富貴人家,丈夫為人謙和,待我也甚是周到,未曾吃到什麼苦頭。」   老祖宗點了點頭:「你能這般想便好,想當初,你祖父將你抱回來時,正是你袁家蒙禍之際,是因為你父親得罪了朝中權臣堯家的緣故,因那堯家飛揚跋扈,你父族母族的親友俱不敢收留你。是你祖父頂住了壓力,將你收養。自打你入了蕭家的家譜,吃穿用度上,你的爹娘都不曾虧待過你,是拿自己當做親兒一般心疼的……就是在你的婚事上,你母親草率了些,極力地慫恿,說她外甥王昆乃是個通曉詩書的俊才,我也是老了,耳目閉塞了些,競不知他的身子骨有那麼的差……」   玉珠這時抬起一直低垂的頭來,挽著衣袖,輕提玉腕,夾起一筷子的素炒筍尖,放到了老祖宗的碟子裡,柔聲道:「老祖宗不必自責,彼時我年輕尚小,不懂母親的苦心,嫁過去後,才發現王昆的確是個好丈夫,是我沒有福氣,在王家惹下大禍,也辱沒了蕭家的門楣……如今被休,皆是我咎由自取,乾爹娘什麼事?這兩年一直沒有回門,一則是丈夫體弱,身邊一時離不得人,二則是因為出嫁前母親曾說過,若是無事最好不要回來,免得幹擾了大哥接管店鋪的心思。我的心內,是時時惦念著祖母您和爹娘的,真是不敢有半點的怨尤之心。」   老祖宗的眼裡,這才又了些許的笑意,只拉著玉珠的手說:「你這孩子,打小就是惹人喜歡的,王家不識寶,是他們的福薄,你回來了,祖母便會盡心再給你揀選一門親事,你還年輕,以後的路還長著呢……只是蕭山那孩子辦事也是不瞻前顧後,競貿貿然讓你改回了袁姓,不知情的,豈不是坐實了那些沒由來的謠言?以後休要再提改姓的事情,不然你祖父在九泉之下也難以瞑目啊!」   玉珠沉吟了一會,默默地點了點頭。 4.第4章   玉珠的點頭終於讓老祖宗的笑意蔓延到了眼角,她輕拍著玉珠的手說:「既然回來了,就別在出府了,在家裡好好的將養,你母親那裡也是太沒章法,待我申斥了她,讓她給你陪個不是……」   玉珠連忙道:「這不太折殺了我,萬萬不可……」   一時這頓祖孫的晚飯飯吃起來倒是順心合意。   食完飯後,玉珠本來想迴轉自己一直寄居的老宅,可老太太也不放人,只讓她先回自己原先的閨房,至於存放的雜物,叫僕役命人搬回來便是。   玉珠在蕭家的主母面前從來是不會說半個「不」字的,當下用餐完畢,以茶漱口後,便一身告退,自回閨房安歇去了。   蕭老太太一時也有些乏累了,在貼身婆子柳媽的服侍下,用溼巾帕子擦拭一番,便寬衣躺下準備休息。   柳媽出去倒水,不一會回來,小聲地對老夫人說大少爺在外面候著呢。   可老祖宗卻只讓柳媽藉口她已經睡下,便將大少爺蕭山先打發了。   等柳媽回來,便依著往常的習慣將溫過的手伸進被子裡替她揉捏,然後小聲道:「少爺眼看著是又要入魔的光景,老祖宗您怎麼還要留六小姐在府裡?」   柳媽是老祖宗當年出嫁時帶來了,一輩子沒有嫁人,是個府裡的老人兒。蕭老夫人倒是沒有避諱她,嘆了口氣道:「若是放在外面,只怕山兒便也要長住在外,樂不思蜀了。將自己的六妹養成個外室……好說不好聽,不用皇帝下旨,我就算蒙著老臉下黃泉也愧見列祖列宗。原本指望他娶了媳婦能收心,可你看他屋裡的陳氏,也是個拿捏不起來,虧得她還是總兵的女兒,沒有半點虎門將女的氣息。既然是這樣,倒不如叫六丫頭回來……」   說到這,蕭老夫人想起更重要的事情:「對了,不是說明兒,溫將軍便要到了,你告訴景年屋裡的,此事關係著我們蕭府上下,她若再一味小肚雞腸,專營著她王家的那點子破事,便自裹了行囊回娘家去……還有,六丫頭穿得太素淨了,既然回了娘家,不必為那王家小子祈福,去庫房裡取幾匹鮮亮的綢緞,給她做幾件新衣,也不至於叫家裡的貴客輕看了……」   柳媽點頭稱是,替蕭老夫人蓋了被子便悄悄退下了去……   單說玉珠回了自己的房中,也不知是不是大習慣了自小便睡的枕榻,竟是一夜都沒有成眠。   第二天一大早,珏兒取來溫水替六姑娘淨面時,略微心疼地看著那雙秋眸之下,平添了兩抹黑暈。六姑娘平時就總是搬弄那些個雕品,勞神費眼,加之皮膚太白,黑了眼圈便明顯得很,   珏兒心疼地趕緊取來桌上的茶壺,用絹帕裹了泡開的綠茶葉替玉珠輕輕敷著眼下道:「明明睡得挺早,怎麼這眼兒還成了這樣,要不一會吃了早飯,再躺下休息回籠睡上一覺吧。」   玉珠微啟嘴角笑道:「還當我們是在舊巷裡肆意度日,想怎麼著都成?只怕一會便要有人來了吧。」   六姑娘的話剛落了地,果然外面的亭廊傳來的輕快的腳步聲,不一會五姑娘便神採飛揚地推門進來了:「六妹,你可聽說溫將軍下午便要來我們府上做客!」   看著蕭珍兒興奮難當的臉兒,玉珠輕輕地移開覆在眼下的茶包道:「你說的……可是溫疾才將軍?」   蕭珍兒揮手屏退了自己的丫鬟,然後自搬了凳子坐在了蕭玉珠的身旁,微圓的臉兒上竟染上了抹紅暈,她低低道:『妹妹可知,溫將軍的內人因為小產血崩,幾個月前亡故了。」   這樣的人間慘劇,搭配上五姑娘那一臉撿了荷包的竊喜,實在是有些讓人愕然。   不過在內屋整理衣箱的珏兒倒是知道內裡的緣由的。   這位溫疾才是西北的一員虎將,他是蕭家大少爺在外求學時的同窗,二人交情莫逆,當時溫將軍還未如現今一半權勢滔天,溫棟梁也會三五不時地來蕭府做客。   蕭珍兒見了溫將軍幾次後,便儼然將溫郎視作了夢中如意郎君。這般國之棟梁,生得高大健碩、儀表堂堂,怎麼能不讓人心生愛慕呢?奈何彼時溫將軍眼裡的芙蓉俏棠是蕭府的二姑娘蕭璐兒,想當初真是差一點,這位溫將軍便成了蕭家的姑爺。只是後來,那溫將軍不能與皇上一較高下,情場失意之餘,便不再似從前那般頻繁地往來蕭府了。   至於蕭珍兒,單論容貌而言,與胞姐蕭璐兒若牡丹與雛菊之別;若再加上談吐氣質,便是牡丹與狗尾草之差。   可是溫將軍雖然不曾留心蕭珍兒,五姑娘卻就此埋下情種一顆,再看其他男兒難免心生比較,以至於難揀選出整齊的出來。   後來她聽聞溫將軍迎娶了一位來自江南的大家閨秀,痛哭了幾次後,才淡了做將軍夫人的心思。可哪裡想到,蒼天不負痴心人,這般矜持著不嫁,竟然等來了正室血崩升天的一日,怎麼能不叫五小姐欣喜若狂?   珏兒想到這,卻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那個溫將軍打起仗來勇猛無比,的確是個棟梁,可是他的風評在西北的各大府宅裡也是風號浪吼。只那府裡養著的若干小妾不提,在歡場之上也是能熬度的一員健將。   至於那正室血崩,據說也是與府內的爭風吃醋有關。這麼一看二小姐還真不愧隨了蕭府老祖宗的七竅心肝,一早便看出溫將軍並非良人,趁著選秀入了宮去了。也不知五小姐這般的心急入了溫府,那短缺的心眼能不能禁得住府內的勾心鬥角。   珏兒心裡正想著,便聽外屋裡五姑娘接著言道:「人都說溫將軍此番,既是出遊散心,也是要在府宅裡找尋一位合適的女子續娶……他別的府宅不去,單來了蕭府……妹妹你說,他會不會向爹娘提親?」   六姑娘聞言道:「這……不大好說,而且我不曾與溫將軍見過,並不知溫將軍是怎樣的人品,可是依著姐姐的品貌,找個年齡相當的少年才俊似乎更加穩妥……」   「六妹是不是認為我不配溫將軍?」五姑娘最聽不得旁人提起她不能嫁溫疾才,說話頓時有些發急。可一看六妹因為自己提高了嗓門立刻頓口不語,又有些過意不去。昨日因為母親大鬧一場,她才知六妹在王家受了怎麼樣的委屈。如今祖母才溫暖了六妹的心腸,自己這般臉酸,當真是不妥。   於是不由得又降低了嗓門柔聲道:「六妹,你說這話,足可見是見識不夠。若是你見過溫將軍便知,那些個府宅裡將養的公子怎麼及得上溫將軍分毫?……不過說來也是湊巧了,為何溫將軍來府上時,你總是不在府裡?不是去廟宇上香,便是隨著祖母去吃素齋泡溫泉了……」   聽了這話,六姑娘只是笑了笑說了句「湊巧罷了」,也沒有再開口說出溫將軍有何不妥之言。   倒是五姑娘想起了自己此來的用意,貼著六妹的胳膊道:「昨日見你穿的那一身窄裙甚是別致,好過那些大紅大綠的裙衫,我那些個衣服都穿得有些發厭,不知能不能穿幾天你的衣服改一改通身的氣韻?」   玉珠愣了一下,道:「昨日母親派人來叫我吃飯,收到帖子時,時候已經不早了,是以走得急些,也沒有來得及換衣衫,那一身窄裙是我裁來雕玉做粗活時穿的,只因為衣袖服帖,動作也便利些,你沒見過,所以覺得新鮮,可是若穿著它來見貴客,面料總是不夠莊重富貴,不若我再給你挑選些合適的可好?」   在穿戴上,蕭珍兒一向信服玉珠,恰好去舊巷的僕役們也送來了六姑娘的衣箱。   於是玉珠略微翻找了一下,選出件淡藕色的長裙讓蕭珍兒換上,又巧手輕施粉黛,就算是野草也生出了幾分芍藥的嫵媚。   蕭珍兒攬鏡自照,不由得感慨道:「我們姐妹三個,只有你隨了祖父入書房學習了書畫,有了丹青的功底就是不同,怎麼只是改了改我的眉毛,整個臉兒就似變了模樣呢?」   就在這當口,柳媽也給六姑娘的屋裡送來了衣料,又與她講府裡下午來貴客,讓六姑娘打扮得整齊些一同見客。   聽了這話,蕭珍兒剛剛塗抹的水粉的臉兒似乎又白了幾分,有些發急地握緊了絹帕,一雙眼兒不由自主地掃向了還沒有梳妝的六妹。   若是換了旁人,這般模樣只怕是蓬頭垢面的無法見人,可是玉珠就算是頭髮散亂,未施粉黛,竟也有種別樣的慵懶之美。   好不容易盼走了二姐,可是卻來了比嬌媚牡丹還要命的瑤池聖蓮,狗尾草的命運便只有在狂風裡打滾了。   不過玉珠倒是好笑地看著蹙眉瞪她的五妹:「這般的臉急,好像我搶了你嘴裡的糕餅。可是為何?」   「祖母為何特意叫你梳洗打扮?難道她自覺母親對不住你,要給你尋一門富貴的姻緣?」   玉珠站起身來,將挑剩的衣服逐一疊起遞給珏兒讓她收起,語調依然溫溫柔柔道:「溫將軍何許人也?這等朝中的大員的妻子哪一個不是身家清白?我不過是剛被休離回家的棄婦而已,只姐姐你願意高看我罷了,在外人面前可莫說這等無望的笑話。」   經玉珠這般提醒,五姑娘也醒過腔來:是呀,六妹在夫家鬧的事情實在是太不堪,若是溫將軍有心,只要打聽了一二,單是她與族弟在書房裡不清不楚這一件事,也止了六妹的豪門之路。」   想到這,在替六妹惋惜之餘,不由得有升騰起了幾分竊喜。當下也不遠在六妹的房裡耽擱,便要帶著丫鬟去宅院的花房暖室裡摘取些鮮花薰染衣物去了。   昔日溫將軍雖然身有官職,卻並未如今日一半權傾朝野。出入蕭府也不過是下馬扣環罷了。   可是如今他一路青雲直上,手握西北重兵,再不可與昔日小子同日而語,所以將軍的車馬未到,老祖宗已經親自拄著拐杖帶著府裡的一幹眾人來到府門外迎接。而玉珠也隨著眾人出來,遠遠地站在了眾人之後。   蕭山從昨夜起一直不得與她說話,如今看她依舊是一身簡素的衣服,並未見太多修飾,心內不由的一寬,只轉過頭來,立在老祖宗的身後,一心等將軍的車馬。   可是立在瑟瑟的寒風裡半響,卻始終未見有車馬的蹤影。命僕役去前方打探,好一會才見他一路飛奔地回來,扶著狗皮帽子顫著聲道:「來了!來了!好長的一隊車馬!」   聽了這話,凍得有些發僵的眾人不由得抖擻起精神,伸著脖子往遠處望。   僕役之言不假,的確是威武雄壯的一隊車馬,一路拉得老長,在黃土路上掀起了煙塵滾滾。   西北的官員不似京城裡的大員那般講究,就算品階再高,出巡時也是五輛高蓋馬車而已。   可是出現在眾人眼前的車隊,卻是鎏金的蓋角,車身雕刻有精美的圖紋,連車軾上也鑲嵌著鴿蛋大的寶石,就算是在略微混沌的陽光下,也閃耀著別樣的光彩。而車下的侍從們也都是身著錦緞,臉上洋溢著一種說不出的傲慢氣息。這種迥異於平常的華貴奢靡的氣勢,再次震撼得蕭府的眾人發不出聲音來。   當車隊漸漸停歇下來時,蕭山才發現自己的好同窗並沒有坐在馬車裡,而是騎著一匹高頭大馬走在了前面。   他在蕭府眾人的面前停下,也沒有下馬,只是衝著蕭府老太太一抱拳道:「老祖宗別來無恙!」   老夫人連忙施禮,客氣地請將軍入府歇一歇腳。   可是溫將軍在馬背上與蕭山客氣地寒暄幾句後,便客氣地說道:「幾日前就收到了簫兄盛邀的書信,原本是想叨擾幾日,奈何近日要陪伴貴客,今日只是路過,就不叨擾府上了?」   如今溫疾才是蕭府的救命稻草,誰知他竟然連馬都不肯下,這不僅讓蕭山開始有些發急,正待要說些什麼,最華貴的那輛馬車華蓋裡有人出聲了。   只是這聲音如刀切兵戈一般刺耳,帶著說不盡的陰翳:「商賈門前不宜久留,溫兄,你的汙濁之氣沾染得太多了……」   這話裡簡直是對西北名家蕭家最無情的奚落嘲諷,但又是事實,就算出了一位皇室的寵妃,蕭家始終是買賣玉器的商賈之家。   只是不知車裡的是什麼人,竟然對西北的大將軍這般毫無掩飾地出言不遜。   溫疾才被車裡之人出言嘲諷,臉上也是一緊,只是抱歉地衝著蕭山握了握拳,便催動馬鐙,引領著車隊繼續前行了。留給蕭府一干人等的,只是一時彌散不開的迷離黃土。   就算是養氣功夫了得的蕭家老爺,此時也是在自家府門前的石獅子上狠狠地磕打了幾下水煙菸斗道:「丟人啊!丟大發了!」 5.第5章   這一場殷切的期盼最後盡落了空,蕭府眾人的感慨已經不可以用「失落」二字可以形容。   五姑娘是最先忍耐不住的,一宿的激動卻只換來了遠遠望見馬背上健碩的身影一眼,不由得對車內出聲之人生出了刻骨銘心的仇恨,絞著手絹之餘,忍不住小聲對著她娘嘀咕道:「為何溫將軍不入府宅,那馬車裡討人厭的是誰?」   王夫人比女兒要懂得這裡的彎套,溫將軍推辭著不進府門,便意味著禍事算是直接砸在了蕭府身上,當下也顧不得搭理女兒,只對自己的兒媳婦陳氏說,讓她給她的父親——玉石鎮的總兵陳百川帶話,去打聽下去溫將軍的去向。   蕭山也是濃眉緊鎖,只隨著老祖宗入了佛堂,半天也不見出來,王夫人愁眉不展,一下子又倒回了東院的炕上。   玉珠看眾位各得其所,便悄悄退下,回到了自己的閨房裡。待得入了房中,忽然看見自己的丫鬟珏兒從閨房一側的偏院進來,似乎是剛從府宅的後門處回來的光景,入了屋內見左右沒人,才從懷裡掏出了一封厚厚的書信遞給了玉珠。   那玉珠展開一看,信紙其實是薄薄的一張,輕輕打開熟悉的字體便映入在了眼帘:   「珠兒展信安好,因近日頑疾發作,病沉難起。近日略見好轉,才得以託人送信與你。想你出府之際,我寫信與蕭家大公子,委託他親自前來接你出府,蕭兄自當照料妥當你之起居油鹽,吾本該靜心,然敬棠反覆思踱,你寄居蕭府終非長久之計。我已經著人在臨近的易縣選買了薄田房屋和一片果林,又吩咐可靠的人牙選買了兩位憨實可靠的僕役,雖然比不得蕭府的華屋美舍,然茅簷下亦有珠兒心之嚮往的怡然自在,房契地契一併作了你名字,隨信送達,此後不便再書信往來,唯願卿卿順遂,王家諸事勿念,還望珍重。」   信上不過聊聊幾語,玉珠卻倚在綺窗前一個字一個字地看了又看,久久沒有說話。   倒是珏兒忍耐不住,看著玉珠眼裡隱約的悲切,只當是那信裡的話語招惹的,便小聲道:「當初姑爺明明知道六姑娘您是受了委屈的,可是他卻一力主張寫下休書,將你休離了王府,如今又假惺惺的寫信來憑惹了姑娘心傷……」   玉珠這才慢慢合上了信,輕聲道:「不要這般說敬棠,他當初若未寫休書,我便要被押送到王家的祠堂家法了事,哪裡還有現在的安穩?」   敬棠,便是玉珠前夫王昆的字。字如其人,如棠花一般俊雅,卻註定要在最繁盛時凋謝。   猶記得得當初她被迫嫁入王家時,被解開頭蓋時,倉皇無助間看到的,便是那少年溫和的笑:「珠兒莫怕,我自心知你不願出嫁,願如兄長一般愛你敬你……」   只是當時心猶未沉穩,那若棠花一般羸弱男子的好意,也盡付給了無情的流水。   「其實……他想要休我之心早便有了……」聽了六姑娘沒頭沒腦的這一句話,珏兒自然是聽不明白,就算是貼身服侍的丫鬟,也體會不到王昆的一番苦心。   打從去年起,他的病情便一日重過一日。可是他似乎並不擔心自己,反而總是撫摸著她的長髮嘆息:「珠兒,是我對不住你,若不是當日聽從母親衝喜之言,又何苦累得你困於這見不得天的大院?王家的寡婦,是再不好出了這府門的。」   是呀,王家的上一代祖母便是寡居養大了三個兒女,其中又有一人做官位列朝中二品大員,得皇帝御賜的貞節牌坊。有了這等先例,新寡的王家婦人,就算是夜深耐不住煎熬,自覺守不住時,也自會有人逼得你守住的。   當時聽王昆的嘆息,她並沒有說什麼,卻未曾想,他竟然抓住了那一次機會,終於將自己驅離了原本一生無望的牢籠……失了名節,背負罵名被驅離,對於別的女子來說,也許是投井都難以洗刷的恥辱。可是他卻知她最想要的是什麼。   想到這,她小心翼翼地疊好了手裡的書信,連同房屋地契一併收入自己衣箱之中。   「敬棠……」念著這名字,心裡似乎便有一股暖意在流動,為何彌足珍貴的東西總是在擦肩而過後才會發覺?   兩年的相處,點滴匯入了腦海之中,他的淡然微笑,卻是記憶裡鐫刻最深的,他說「王家諸事」勿念,是說就算他有一日溘然離世,也毋須她懷念嗎?   玉珠直到現在才徹底的明白——她的前夫,那個身體單薄羸弱的男子,總是那麼的溫和而與世無爭,卻是這世上唯一願對她好,而無所求的人……   不過世間無欲而心懷慈愛之人鮮有聞。最起碼溫大人是不打算日行一善的,就算事後蕭山再寫信相邀,也被婉言回絕了。   少奶奶陳氏那邊派人打探來的消息總算有了眉目。當聽聞馬車裡是何等的來路後,就連老祖宗也靜默了半響。   原來那馬車中之人,乃是朝中望族堯家的二公子——堯暮野。   提起堯家,大魏朝野上下可謂無人不知。大魏曾經一度動亂,渡江遷都,楊家皇室因為北人入侵,倉惶逃竄,據說當時皇帝攜妻女微服出逃,又因為沒有足夠的盤纏買船渡江,而被壟斷渡船的惡霸拒載。這樣的落魄野史,至今為北人所津津樂道。   雖然大魏史官們在正史裡絕口不提皇帝乞討的破碗,可是有鼻有眼的野史足可見當時皇室的衰微。   俗話說,強龍壓不住地頭蛇。北方的皇族入了南方也不過是等待開膛煲湯的黃鱔,當地的豪強不買帳,皇宮就只能修築在亂墳崗。   而正是因為身居南方的大族堯家一力保舉皇族,變賣了自家的祖產,開支了軍餉才穩定了楊氏皇族的風雨飄搖。   當時北人一路追擊到了鳳城,還抓了當時堯家族長的妻子,讓她勸降自己的丈夫。可是貌美的佳人才開口說了幾句,那堯家的族長親自拉弓一箭便射穿了勸降妻子的胸膛。   這一箭真是震懾敵膽,鼓舞了守城將士之心。最後不但守住了半壁江山,更是在北人內亂之際,渡江收復了大半的國土。   自此,堯家在魏朝的地位無人撼動。楊氏皇族穩坐皇位,卻也要看堯家人的臉色行事。朝中的三位丞相,五位元帥皆是堯家人。   可是這位二公子堯暮野,更是位不遜色先祖的狠角。   堯二少父輩這一代,家族略顯疲態,一直被江南大族壓迫的皇族也是蠢蠢欲動,扶植了另一大族袁家與堯家分庭抗禮。堯家雖然是百年望族,可是子弟養尊處優甚久,及不上袁家的人才濟濟,漸落了下風。   就在這時二少堯暮野卻是力挽狂瀾,摒棄堯姓庇佑,隱姓參軍,在與北人的三城血戰裡再現了昔日祖輩的輝煌,憑藉奇才以少勝多,扭轉戰局,收復了西北,讓大魏的疆域拓展千裡。   一戰成名後,在朝內他幫助兄長長線布局,借衛康年宮闈巫術之亂,一舉滅了袁家的威風,受此案牽連之人達上百人,經此肅清異黨,堯家的百年大族地位再無人撼動。   堯家的家兄也是識時務者,主動讓賢,將堯家事務一併讓與二少代為處理。   至此年不過三十的堯少成為堯家真正掌權的族長,也是大魏朝舉足輕重的弄權重臣。   可是現在並無戰事,這等金貴之人不在朝中呼風喚雨,跑到西北這蠻荒之地又是何為?   不過既然是堯少,不屑於進入蕭府就變得順理成章,讓人理解了。   要知道堯家百年望族,血統純正,聯姻的對象甚是講究門族高貴。這皇族選妃,難免都有商家富戶的絕色佳人,可是堯家卻是非名門望族不結交,不迎娶,不同飲。就算是皇帝的女兒,嫁入堯家,也未見得被高看一眼。   也難怪昨日堯家二少只在商賈蕭府前停留片刻便覺得濁氣難忍了。   弄清了緣由後,老祖宗倒是把心思平順了一些。此番溫將軍陪護的是這麼一尊煞神,的確是難辦了一些。   但既然溫將軍並沒有對蕭家大少冷言,便是還有斡旋轉機。而溫將軍護送堯少所去的地方據此也不太遠,就在半屏山的行館之內。據說堯少要在此地拜訪名醫,診治一番,也不知是染上了什麼頑疾,居然要如此興師動眾。而他要尋訪的這位名醫,居然是隱居在此的當世華佗,陶逸老先生。   蕭山打聽好了之後,便備下了馬車,連夜趕去半屏山拜會溫疾才將軍。雖然有些厚顏主動,但事關家族興衰,臉面可以舍在一旁。   五姑娘聽聞之後,自然是嚷著在家中待得甚久要與兄長一同前行。老祖宗想了想,說了句「不準」,只說五姑娘前段時間去了妙山賞秋,玩得著實瘋野了些,荒廢了女紅功課,也該收一收心了。反倒是六姑娘不宜憋悶在家,能出去走一走總是好的。   所以待蕭山出發去了半屏山不久,便讓六姑娘也前行去那半屏山。只是姑娘家孤身外出,總是不妥,便叫著自己的貼身婆子柳媽陪著六姑娘一同上路。   當老太太主動開口,叫六姑娘見那溫將軍時,丫鬟珏兒也發覺出內裡的情形不對。   只待夜深人靜的時候,才悄悄地對六姑娘說道:「六姑娘,老祖宗是不是急得沒了章法。大少爺拜見溫將軍,何苦叫您也一同前往?」   有些話,一旦問出便是讓人有醒腔之感,珏兒說著說著,忽然明白了老祖宗的意思。   想當初那溫疾才入府時,第一眼看中是實在是六姑娘,可是六姑娘卻一味地避讓,加之大少爺不知跟溫將軍說了什麼,他才移情了蕭府二姑娘。此番老祖宗幾次三番地示意著讓六姑娘去見溫將軍,豈不是有替六姑娘拉線之意?   若是別的男子,珏兒只會替六姑娘高興。王府那一頁翻過,日子總是要往前過的。可是那溫疾才如今的後宅那般糜爛,府外的相好也是無數,加之如今的地位,怎麼會真心實意地迎娶六姑娘呢?多半是穆王西母的瑤池綺夢一場,三四天的露水姻緣罷了!   這等聽了名字耳朵都會懷孕的浪蕩男子,正經好人家的姑娘有哪個會沒有父母相陪,便與之相會?就算是君子相見,過後只怕也會壞了名頭的。而老祖宗卻這般就讓六姑娘孤零零上路了……   蕭老太太內裡的用意讓珏兒不敢往下猜了,只是有些發急地說:「六姑娘,您還是裝病不去吧!那溫將軍再好,實在不是良人!姑爺不是給您買了天地宅院嗎?待得這一節過了,您尋了由頭出府去吧,總好過在這府宅裡讓人拿捏……   六姑娘正用筆畫好了一副玉把件的雕刻樣圖,此時自在地舒展著脖子,聽著珏兒的這一問,便用長指敲著硯臺上雕琢的玉蟬兒,微微笑著道:「我的珏兒也是會想得多了。倒不是從前的魯莽丫頭了呢!」   說完這一節後,她卻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隨口輕輕地哼唱著小曲。那曲調珏兒聽來甚是熟悉,正是她們以前在王府聽到的「貂蟬月下酬義父」的橋段。那貂蟬為答謝義父的養育之恩,主動向王允建議□□呂布。   那一句「義重難相酬,玉石焚身成灰又何妨」溫婉低吟,竟是唱出了幾許弱女子決心赴湯蹈火的大度超然……   只是往常聽得愜意的曲子,到了這般光景,竟是讓人心內堵得難受。   六姑娘哼唱了幾句後,便慢慢停了下來,只是沒頭沒腦地說道:「若不是因為府裡出了事,還真不知陶逸老先生隱居在半屏山,人都說他妙手回春,只是不輕易替人醫病,此番若是能見到他,也是算是不虛此行。」   珏兒眨了眨眼,隱約地感覺到六姑娘要酬謝的王允,似乎並不是她以為的蕭家。 6.第6章   說是第二日出發,可是六姑娘並沒有早睡的架勢,而是不聲不響地去了蕭府後院的玉作坊。   這作坊還是蕭家老太爺時留下的。蕭家老爺子愛玉成痴,加之本身也是雕玉的高手,是以就算家業有成時,也從來沒有讓自己手上的功夫荒廢過。這件小小的作坊便是他打理店鋪生意之餘消遣解悶之處。   玉珠小時剛入蕭府,因為年齡太小,初進蕭府總是會有些認生之感,有事沒事喜歡親近在蕭老爺子的身旁。蕭老爺子平時是個嚴肅一絲不苟之人,只有對待玉珠如沐春風,只將她小小的身子抱起,放在案子旁的一個軟墊上,讓她看自己雕琢玉器。   可如今,老太爺過世已經有六年,而府內再無人痴愛雕玉,這件小玉作坊已經蒙塵很久了。若不是老祖宗為了留個念想,這裡只怕早就移作它用了。   今天就在晚飯時,玉珠的乖順,讓蕭老夫人再次舒展了笑顏。得了老祖宗的首肯,從管事那得了鑰匙,她才得以再入這間作坊。   待得進來,玉珠親自點亮了桌案前的燭燈,環顧四周,因為久無人進來,案面竟然已經覆蓋了滿滿一層的灰塵。   纖長的手指輕巧地點過揩拭起一抹塵埃,露出了烏木該有的光澤。她輕輕地吸了一口消散在屋內的昏沉濁氣,發現自己竟如六歲時一般,只有在這鬥室裡才能找尋到那份不易的自在。   她並沒有讓珏兒進入到屋內,自己輕輕地挽起了衣袖,乾淨利索地收拾了案面,再將自己在衣箱裡找尋到的那包裹打開,逐一排布而上。然後在一旁的展櫃之上取下了一塊開了一小半的玉料。   這塊玉料是她曾經屢次嘗試,也未及打開的……   猶記得十歲那年,蕭老爺終於讓描畫圖樣足有兩年的自己拿起刻刀,學習雕刻印章。   看著她初次開刀便有模有樣的架勢,冷硬的老爺子竟然溼潤了眼眶,似乎是在她的身上追慕到了故人的蹤影,可是感慨之餘,也下了斷言:「珠兒,拿雕玉怡情便可,切莫太過沉迷其中,女子存在著先天的不足,在雕刻一行上終難闖出名堂……」   這話,她原先是不懂,覺得祖父難免有些小瞧了女子,可是待得登堂而入室之際便明白了緣由。   玉是有靈性之物,每一塊玉料都有自己的短長瑕疵之處,高明的玉匠,應該從剝離玉料開始便親力親為,熟悉粗料的每一脈紋理起伏,這樣才能心中有勾勒,初步想出玉料的處置之法,「挖髒去絡」,去掉玉料的瑕疵,留下玉本身的純淨。   那些買來處理好的玉料再憑著他人畫紙再行雕刻的工匠,一輩子便也只能是個匠而已,難以企及匠師的精髓。   蕭家之所以能在玉石鎮獨佔鰲頭,憑藉的不光是雕工,更多是憑藉獨到處理玉料的法子,   可是玉料最初的剝離,卻是既費時又費力的粗工,需要用特製的弓弦加水慢慢地研磨開來。這道工序中,力氣便是最大的考驗,這也是祖父說女子先天不足的緣由所在……   回想到祖父的話,玉珠愜意地活動了一下脖子,轉動幾下手腕後,又從屋子一旁的工具木架上拿下了一件特製的弓弦,這弓弦是她十四歲那年自己琢磨出來的省力工具,又用積攢了足有一年的月錢,央求鎮裡的鐵匠師傅萃取精鐵打造而成。   可惜還未及使用,便遭遇了逼婚。當時她心情煩亂,只顧著央求祖母改變心意,竟然未及帶走父親遺留給自己的琢玉工具,還有這玉室裡自己積攢下來的器具,便混沌匆忙地被塞入了花轎中。   而現在,她終於有機會嘗試一下自己的工具是否應手了。   當弓弦固定,一旁的水漏開始滴水,玉珠纖長的胳膊頓時繃緊,緊貼著玉料的薄皮開始研磨切割……   看似纖細的胳膊卻是力道十足,渾然不是後宅小姐的嬌軟無力。   當然對這力道很有體會的,除了平日裡六姑娘擺弄的玉料外,當是王家公子王雲亭的那條差點被貫穿的大腿感觸最深。   這便是日積月累不輟刻功的力量,加上有趁手的工具,那頑固的石料外皮,這次如橘皮一般被輕巧剝落,露出裡面起伏美麗的紋理……   玉珠抹了抹額頭上的汗,輕輕地吐了一口氣,然後審視玉料開始了粗雕勾勒最初的紋理。   珏兒在這鬥室外一等便是一夜,當她終於熬度得耐不住,倚靠著門板坐在小凳上酣睡了一陣子後,那門終於發出了聲響。   珏兒揉著眼,看見自己的小姐帶著疲憊,微笑地看著她:「睡得口水都流出來了,真像個小兒一般……」   珏兒半睡半醒,望著玉珠映在晨輝裡的臉兒,呆呆地說:「六姑娘,你……真好看……」   玉珠是一早習慣了自己丫鬟色迷迷的模樣,可是連夜的倦意也讓她顧不得多調侃這丫頭幾句。   雖然一夜未眠,可是去半屏山的行程卻單點耽擱不成。所以天剛放亮,老夫人命人備下的車馬早在府門外準備妥帖了。   送行的人也頗為隆重,除了五姐和四哥外,因為頭痛一病不起的王夫人帶著不明的冷笑也親自前來送行。而五姑娘則尤不死心哭哭啼啼地悄悄扯著她娘的衣袖,指望著母親能臨時更改注意,替她跟祖母說話,好讓她也能坐上即將出發的馬車。   最後惹得王夫人不耐地瞪著蕭珍兒,若不是礙著一旁的僕人,真想扯著女兒的臉兒罵她是個短缺了心眼的傻貨!   不過這一切玉珠都不曾在意。上了馬車後,她再也抵不住疲憊,只倚靠著車廂,用噴香的手帕輕輕地蒙住了臉兒,在同行柳媽一句句的叮嚀裡酣然入睡了。   柳媽說了幾句,也不見玉珠回答,過一會聽著悠長的脈息便知六姑娘已經睡得實在了。   柳媽不由得錯愕的閉了嘴,不知為何,她總是覺得這次被休離回來的六姑娘似乎是有什麼地方改變了,以前那個溫順而愛笑的小姑娘,現在卻不知為何,變得不那麼叫人能看懂了。   放鬆地睡了一路,略有些顛簸的路途倒是變得渾然不覺了。快要入夜時,馬車便已經趕到了半屏山。   老祖宗拿捏人心的功夫和積攢下來的人脈,到底是比蕭山強了些。只幾天的功夫便使了大把銀子,終於是收買了溫疾才身邊的一個貼身小廝。有意無意地透露出蕭府六姑娘已經和離,且隨著家兄剛到半屏山的消息。   溫將軍這幾日陪伴在堯家二公子的左右,往日裡消磨營生的快活收斂了大半,生怕自己的放□□這位通身貴氣,又陰晴不定的高門子弟厭棄,所以連一個侍妾都沒有帶。   當聽聞六姑娘蕭玉珠時,昔日的愛慕如浙江的海潮,錢塘的巨浪席湧而來。記憶力那略顯青澀的小姑娘可真是不多見的俏麗佳人。   當下尋了由頭,看似無意地路過了半屏山下的驛站,趕巧便碰上了六姑娘的馬車。   再說那六姑娘,安睡了一路,自然飽足。待珏兒輕聲呼喚聲,便慢慢地起身,順手揭開了蓋在自己臉上的絹帕。只是揭開絹帕的一剎那,身旁的柳媽便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掩著嘴問道:「六……六姑娘,你這臉可是怎麼了?」   玉珠被問得有些茫然,待得攬了隨身的小銅鏡這麼一照,才發現半邊的俏臉上竟是起了紅紅的疹子,當下她也不由得愕然,輕聲道:「這……可是得了什麼病不成?」   柳媽這下子也變得有些心急火燎,此番她得了老太太的授意,是要借六姑娘打開溫將軍的門路。可是,只一路的功夫,六姑娘的臉便成了這模樣,這叫她老婆子可怎麼行事啊?   就在這當口,便聽到外面有男人高聲道:「聽聞驛站的驛官通報,蕭府的六姑娘到了此地。溫某不才,可否請故人下車一敘?」   相比於柳媽的無措,麗珠倒是更鎮定一些,一邊抓起一旁帶兜帽的鬥篷,一邊柔聲道:「車外說話的可是溫將軍?」   對于美人,溫將軍自有一套賞鑑之法,除了皮肉嫵媚之外,這身音的嬌軟才算難得。若是兩者兼備,該是怎樣的天生尤物?   可馬車裡的這位佳人,明顯是兩者兼備,光是聽一聽聲音,便叫溫大將軍耳朵酥軟了一半。待得馬車簾掀起,先是一位小丫鬟跳了下來,然後一位老婆子攙著一位披著深黑色鬥篷的小姐,施施然從馬車上下來。   那佳人身著鬥篷的帽兜太大,堪堪遮住了凝脂的半邊玉顏。可是這等猶抱琵琶半遮面的風情,就已經叫花間遊走的高手看得有些恍神了。記憶裡略顯青澀的佳人如今已經是悄然綻放,眉目間不經意的眼波流轉,直叫人指尖都略覺酥麻。擁這等佳人在懷,可是人間何等愜意之事?不知她究竟犯了何事,竟叫王家小子捨得寫下休書一份。   心內這般思踱著,溫疾才幾步上前,高大的身材立在玉珠眼前,震懾西北的煞氣全然收斂在一副斯文有禮的翩然風度之下。他走上前去,溫聲道:「正是區區,想不到六姑娘還記得在下。」   六姑娘緊了緊帽兜,半低著頭,「不知會在此處巧遇將軍,玉珠容貌不整,還叫將軍見笑了。」   溫疾才剛想說姑娘客氣了,可突然發現那帽兜的一側隱約露出一片紅疹。若是別人臉上長的,可不叫人厭棄得轉身就走。可是生在這位六姑娘臉上,立時叫人心疼得無以復加。   也許是看到了溫將軍錯愕的表情,六姑娘後退了半步,低聲道:「一路舟車勞頓,身體不適,半邊臉起了紅疹,不能這便趕著與兄長匯合,尋訪名醫,便不多叨擾將軍您了。」   叫佳人受苦,絕不是英雄的風範。溫疾才猶豫了一下,連忙道:「之下正巧結識一位名醫,只是世外高人總是有些許的脾氣,他不輕易與外人看病。待在下安排妥當,管教六姑娘藥到病除,你看可好?」   玉珠聽聞了這話,倒是羞澀得輕輕抬頭,掃了溫將軍一眼,低聲道:「溫大哥的美意,玉珠不敢卷拂,即使如此,那邊有勞了。」   溫將軍聽得了六姑娘的允諾,竟微微鬆了一口氣。再聽她改口喚自己作「大哥」,更是平添別樣的酥麻。   這小姑娘看著人不大,可打小待人便冷冷淡淡,當初與她見了幾次之後,再去蕭府就見不到她的蹤影。後來聽蕭山無意中提及,這位六妹猶喜斯文公子,卻對徵戰沙場的武夫有些許天然的厭惡。這樣的話自然是叫當時還是校尉的溫疾才聽得不大入耳,可是有些憤憤然。   可是現在他位高權重,把持西北的兵權,面對這商戶家的女兒,自然是多了一份居高臨下的從容。這麼個嬌嬌軟軟的小嬌娘,養在宅子裡,哪裡懂得品琢男人的優劣,待得以後與他幽約時,管教她懂得武夫之於那病丈夫在床體間的**差異。   想到這一節,溫將軍俊逸的臉上笑容更勝,只轉身吩咐著自己的親兵護送著六姑娘去驛館的客房休憩。卻全然不提她的兄長蕭山正在半屏山行宮的客房等待著面見自己。   花前月下,只需要佳人皆可,至於佳人礙事的家兄,自然是能免則免的了。   可是溫將軍這才辭別了家人,猶帶著些許的意猶未盡,卻發現一個高大冷峻的男子帶著幾位家僕正立在他的身後,似乎將方才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7.第7章   溫疾才在男女私情一事上,向來是甚是放開。他雖風流卻自詡不下流,採玉尋芳憑藉的俱是你儂我願。至於流連勾欄妓館之事,也絕不沾染。畢竟使了銀子權勢換來的豔色怎麼能彰顯出溫卿的名流本事?   可是如今回頭發現,自己方才的言語俱被這身後之人聽入了耳中,竟然難得升出了勾欄**被人抓包現形的窘迫。   只因這位一身奢霓華服,通身貴氣的男子不是別人,正是大魏堯家的二公子堯暮野。堯家百年富貴,將養出來的靈氣到了這一代儘是附著在了這位二公子的身上。   只見他墨發束於峨冠之中,長長的髮帶在腦後飄逸,襯託得微吊的眼兒帶了幾分攝魂的不羈風流,一身柔鍛華服下擺寬大,衣袖飄搖,看上去飄逸灑脫,寬寬的腰帶勾勒出挺拔的腰線。這等峨冠博帶的風姿在西北的漫天黃沙裡甚是少見。當地人深受北人影響,衣著服飾自然崇尚節儉,不似京華的絢爛奢靡。但連溫疾才這等武夫在見了大族的風採之後,也對這等鮮衣華服的風雅心生愛慕之情,暗自琢磨著過後要不要效仿之,裁製幾件來穿穿。   可此刻,他可顧不得欣賞二少的風度,只被二少嘴角的似笑非笑弄得有些忐忑。只讓溫疾才擔心著自己剛才撩撥商婦的行徑,被這位高門子弟鄙夷了。   「久聞溫將軍雖戰場之上驍勇滅敵,可身在後宅卻是個難得的文雅知趣之人,今日一見,果然不是虛言,真是叫堯心生豔羨啊!」   自從堯二少到達西北後,溫將軍便一直陪伴他左右,只是這位貴人許是嗓子受傷的緣故,平日裡不太多言,加之那高高在上的氣質,更是叫人有種相形見拙之感。是以溫疾才並沒有私底下與這位二公子攀附上什麼交情。   但是現在這堯君的調侃之言,倒不似嘲諷,更像是同袍們互相交流著風流韻事,這不由得讓溫將軍的心情為之一松,低頭抱拳也跟著笑道:「讓堯太尉見笑,只是憐惜那婦人生得姣好,卻偏偏在臉面上生出毛病,不加思索便胡亂應下了那婦人求醫之事,現在想來,陶先生正在為太尉醫治,在下方才之舉,甚是欠了周詳,不若一會在下派人去回了那婦人,免得幹擾了太尉之清淨。」   堯暮野慢慢舉步來到溫疾才的身前道:「我已經向聖上辭官,賦閒下野,不過是個散漫的閒人,堯將軍不必再喚某的官職。」   的確,就在一個月前,堯暮野以身有頑疾,不堪國事為由,請辭了總管政務的太尉一職,然後便前來西北尋醫訪藥。   溫疾才不是京中的官員,不太了解內情,可當聽聞他受了堯家大公子所託,要接待這位京城貴客時,要好的同僚可是暗自給他提了醒——別看這位二少如今下野,但那不過是以退為進,給皇帝一個下馬威罷了,這位閒人的手裡,依然緊握著大魏的命脈,要不了多久,這位二少就會東山再起,所以千萬別誤判的局勢,怠慢了貴客。   溫疾才是個識時務者,自然將好友的提點記在心頭,只拿這位閒人依舊如朝中太尉一般敬重。但聽到二少之言,也立刻改口道:「二少莫怪,只因為溫某極其敬仰君之治國之才,在溫某的心內,只君才配得上這般國之重任。」   堯二少也許是近幾日喉嚨順暢,心情也大松的緣故,一向面色冷淡的他,竟然是含笑聽完了這一頓西北風情的馬屁。然後接著溫疾才的話道:「君子中諾,既然將軍這般看中某,某又豈敢讓君在佳人面前失信,明日,某便不去醫館,陶先生當是有空,將軍自可去醫館安排求醫之事。」   溫疾才一聽,對這位堯二少倒是真正生出了幾許的類友之誼。   既然得了二少的首肯,接下來的事情如入渠的流水一樣順暢了。   溫將軍在照拂佳人上一向心細而周到的,但有很能把握體貼的冷熱火候。府宅裡的良家並非那些個館妓,一味的殷勤獻媚,反而讓人心生疑慮。   還不若張弛有度,讓佳人琢磨不定,便增長了幾分相思,平添了幾分日後的纏綿。是以溫將軍雖然很想再會一會佳人的嬌豔,卻到底忍住,只指派了自己的隨侍前去接送六姑娘入醫館行醫。   於是柳媽與珏兒便陪著六姑娘一同上了溫將軍派來了馬車,到了山腳下時,又改乘了軟轎,這才到了半山腰的醫館。   半屏山林茂通幽,雖然是入了深秋時節,可是舉目一望,依然有溪底白石,枝殘紅葉的野趣。而陶先生的茅屋便在一道石頭壘砌的半牆之後。   陶老先生乃是當今隱世的六大怪才之一。一手回春的妙術,脾氣卻甚是古怪。他只所以肯答應給堯家的貴公子醫治,也是在是因為當年欠下了堯家的一份人情,這才勉強出手,現下卻驟然又多了一份給小娘子治疹子的差事,怎麼能不勃然大怒?   待得侍從表明來意後,任憑他把溫大將軍的名頭說得山響,老先生卻是話從嘴裡橫著便扔了出來:「這等毛病,叫她去自家的爐灶裡抓一把爐灰抹了便是!何苦攪了老朽的清靜?不看!不看!   那辦事的久在溫疾才的身邊,自然是了解自家將軍的秉性,原本在佳人面前說滿的事情,卻生生被這老兒攪合得失了顏面,若是溫將軍此時就在此院,恐怕是要勃然大怒,一刀砍了這老兒的實心頭顱!   可將軍此時不在,若是真讓這蕭府的小娘子頂著半邊的紅臉回去,只怕將軍失了臉面,那犀利的一刀便要砍在自己的脖子上了。於是便硬著頭皮道:「此事將軍昨日已經稟明堯二少,二少也是點頭了的……」   老頭的山羊鬍一翹:「既然他點頭了,你找他便是,幹老朽何事?快走!汙濁之氣,仔細燻壞了我一院子的草藥!」   就在這時,玉珠慢慢摘下兜帽,輕移蓮步走到了老先生的面前道:「玉珠向老先生賠不是,若不是因為小女子,先生自當飲茶自在,小女子有一物贈與先生,還望先生笑納。」   說著,從鬥篷的懷裡取出一捧絨布包。珏兒在一旁看得分明,那包裡包裹著的,正是六姑娘臨行前,在鬥室裡耗費了一夜的功夫雕刻出來的玉器。   這玉器其實便是一個盛裝藥丸的玉盒,乃是尋常可見的器物。   陶老先生倒是不奇怪小姑娘此舉,因為陶逸愛玉的癖好,早就流傳於世間,有心人稍微打聽一下便可知。顯然這小婦人也是聽說了這傳聞,便投其所好,討好自己。   他雖然被這姑娘出眾的容貌晃得失神了一下,可到底是久歷滄桑的老者,比那些個根基不穩的年輕人要來得穩重,所以很快就回過神來,語氣依然不見溫暖,卻是比較著先前和緩了些:「這等俗物,我有許多,不缺你這一個,自拿回去吧!」   可是玉珠卻微微一笑,伸手解開了蓋子,玉手輕託,展示著藥盒的內裡。   陶老先生原本是不屑的一瞥,可這一眼,便再也移不開眼了。   前朝玉雕多是浮雕,講求的是花紋的精細。到了當代,又以圓雕為最美。雕品立體不再局限一面,觀者可從四面八方欣賞精美的雕品。可是浸染玉雕的資深者當知,世間最難得的珍品當時鏤雕,世間掌握這等奇技之人寥寥無幾,尤其是在一代玉雕大師袁中越身故之後,除了他遺留下的幾尊雕品外,此技近乎成為了絕唱。   可是眼前這小小的藥盒,卻是極浮雕、圓雕、鏤雕技藝於一身,小小盒蓋上的蘭花蟋蟀浮雕紋理清晰,逗趣可愛,整個盒身仔細一觀,通體圓潤,不見敗筆,原本白玉之上有一塊暗褐色的瑕疵,也被巧妙地雕刻成了圓環卡扣,可以固定盒身與盒蓋。這等圓雕技藝,可謂上乘。而再看盒子的裡面,竟然是被鏤空雕琢成兩層,中間那一層,如同荷葉脈絡一般,隱約見底。這樣的藥盒,最適合盛裝需要保溼的藥丸,下層注水,而中間的一層如籠屜一般講藥丸架空,蓋上蓋子,藥丸可以保溼很久。   這三種技藝交融本就不易,更何況這藥盒小巧得很,更是考驗雕工的功底,若不是熟諳袁大師的技藝,還真要疑心這時袁中越的遺作呢!   陶老先生本就愛玉,加之這又是與他的藥理相關的小物,一時間竟是比絕色佳人一般還叫老先生血脈泵張,急於想要佔為己有。   待老先生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竟然已經將姑娘的縴手連用藥盒一併摟在了手裡,頓時大窘,連忙收手,又咳嗽了幾聲,冷聲道:「這物想必花費了小娘子不少的金錢,若是有心贈與老夫,老夫也不會無功受祿,該是多少,老夫會等價奉上。」   別看老先生閒居茅屋,是隱士的高潔志趣,可是早年積累下的金銀卻是不少,遇見心愛之物,還是用真金白銀買來才心安,也免得事主反悔,日後再來索要。   玉珠雖然被老先生不小心輕薄了玉手,卻一直面帶微笑,聽了老先生的話,才不緊不慢地道:「不必老先生破財,惟願先生肯出手醫治一人,玉盒願無償相贈。」   陶逸覺得與婦人糾纏甚是疲累,懊惱道:「你那臉兒,不過是沾染紫葵花粉,被毒性蟄了罷了,幾日後自會便好,何苦來用這等雅物來拿捏老夫?俗人也!不可耐!」 8.第8章   聽老先生的鄙薄之言,玉珠並未動怒,倒是一旁的珏兒有些沉不住氣了。   六姑娘在這小丫頭的眼裡,便是謫仙般的人,如今卻被個老頭指罵著是「俗人」,叫她怎麼能咽下這口氣?   「那玉盒雅物,便是我家姑娘雕刻出來的,怎麼我家六姑娘反而成了俗人?」   此話一出,頓時叫陶老先生大吃一驚,驚疑不定地望著眼前看是羸弱的女子。老先生自詡結實大半天下的玉雕行家,卻不曾想這讓他驚豔之物,卻是這麼個年歲不大的姑娘雕刻的?   當下眉頭一皺,直覺這姑娘甚是狡詐,許是在扯謊。   可是這時,卻有一道略微嘶啞的聲音在一旁響起,「若是俗人便雕琢不出這等妙物,看來這位小姐當是有一副玲瓏心思了。」眾人循聲一望,卻看到堯家的二公子正立在院子的門口,嘴角帶笑,眼望著扭頭回身朝他望來的玉珠。   玉珠並不識得他,只是她自小寄居人下,心思較於那些無憂的少女要敏銳得多,加之她在王家經歷的兩年,更是讓她敏於察言觀色,所以她馬上察覺到這位容貌不俗,氣宇不凡的公子並不像別人見到她出眾的容貌如痴如狂的樣子,那笑意只是淺淺的一層,一雙微吊的鳳眼中潛藏著的便是深潭古獸一般讓人寒顫的冷意。   既然不知他的身份,玉珠並不接他的話,此人危險,當敬而遠之,避免節外生枝。再說今日之事,不可一蹴而就,既然陶先生很喜歡她的作品,便可徐徐圖之。所以轉身朝著老先生又做一福道:「我並不是為自己求醫,只是有位故人身染宿疾,危在旦夕,是以貿然叨擾老先生,既然有客拜訪,玉珠便不多叨擾。這藥盒本是一套,分作四季野趣,先生若是喜愛,只管差人來驛館找我便是。」   留了誘頭後,玉珠便告辭轉身欲離開,可惜六姑娘雖然心思聰慧,卻是漏算了自己的身體安泰。她在出發前一夜,熬夜雕刻,未及打磨,所以昨日到達驛館後又是一夜的熬度,今日才拿出了一套成樣子的藥盒來。   她平日茹素,不喜葷油,加之玉雕本就耗費心神,常有些血氣不暢頭暈的毛病,而半屏山又較之山下驟寒許多,是以夜裡感染了風寒,這般疲累後早餐也沒有多食。   如今在這院子裡言語耗費了太多心神,轉身離開時,已經是強弩之末,她雖然未抬頭,卻能感到那突然而來的華衣男子一直冷冷地望著她,待得走門口,路過他的身旁時,可以嗅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衣香,那香氣不知怎麼的,叫人聞了有暈眩之感,接下來便是眼前一黑,身子軟軟地傾斜了下來。   依稀間,似乎是有一雙鐵臂攔住了自己,再然後便是愈來愈濃烈的香……   無憂而眠,乃是世間至寶,可是玉珠卻是有許久未曾這般踏實的酣睡了。所以待得幾次沉淪在攀爬不出的淤泥裡,終於努力著睜開了眼時,卻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陌生的軟榻之上,待她凝神看清了懸於頭頂上的幔帳紋理,微微眨了幾下眼之後,猛地坐起身來。   可是突然一動,又是一陣暈眩。就在這時,聽到珏兒在一旁略帶顫音地說道:「六姑娘,你可總算是醒過來了,是要嚇死珏兒嗎?」   玉珠看見珏兒在身旁,便凝了凝神,問道:「我這是在何處?」   珏兒說道:「剛才您暈了過去,陶先生替您把了脈象,只說您疲累過度,熬費心血,當進補些補氣益中的藥材,然後……那位公子便說不宜打擾陶先生的清靜,便帶著您來到了他的行館……我和柳媽阻攔著說不妥,可是卻被那公子身後的侍衛痛斥了一頓……」   說到這,珏兒頓了頓,緊張地道:」六姑娘,你可知那位公子是誰?」   此時沉睡了一覺,玉珠的精氣略微恢復了些,微微揉著頭道:「可是……堯家的二公子?」   珏兒有些被小姐的未卜先知嚇到,說:「六姑娘,您可真神了,是如何猜到的?」   玉珠微微苦笑,她那時身體不適,自是強撐著,一時也沒有醒悟到。可是現在仔細回想他獨特的聲音,不正是與當時在府門前華轎裡的聲音一般無二嗎?再說,那人通身不易親近的清冷,不是名動天下的堯二少,又會是何人?   只是她有一樣不解,就算這位堯二少屈尊紆貴,肯於施以援手解救商婦,可是也不至於殷勤到要將她帶到行館裡來……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聲響,原來是行館的侍女送來了熬製好的湯藥。   久聞堯家這等百年大族的風雅,是皇族都難以企及的,如今看一看這些端藥盛水的侍女們,便可窺一斑,這些侍婢們都是容貌綽約,儀態風雅,衣著飾品無一不精巧別致。若是不說,只當是大家的閨秀,哪裡想到會是華府豪奴?   珏兒立在她們的身旁,有些無措地看著她們優雅地掀開妝鏡,調抹胭脂,要替六姑娘整理儀貌,連忙道:「小姐才剛剛醒來,你們為何這般折騰?」   為首的女子,面帶微笑,帶著客套的疏離道:「堯少請六姑娘到前廳一敘。」   她並沒有詢問玉珠是否同意,態度雖然客套委婉,卻是不容置疑。   珏兒聽得不入耳,堯家公子叫六姑娘一敘,這般隆重的打扮可是何為?難不成當她家姑娘是舞女歌妓不成?   可還未待她開口,六姑娘已經欣然起身,坐在了妝凳前,許是透過妝鏡看到了珏兒一臉的不忿,便笑著開口道:「珏兒你也累了半響,少說些話,坐到一旁喝茶養神去吧!」   珏兒不由得一愣,她與六小姐朝夕相處,自然能聽出六姑娘的是在隱隱地指點她休要多言。   於是她就算再心有不平,也強自按捺著立在了一旁。   不過六姑娘看似隨和,卻看了看銅鏡裡自己那已經明顯褪去了疹子的臉,又對那些給她上妝的女子們道:「陶神醫說了我的臉被毒花粉蟄了,還請緩施水粉,免得復發。」   既然六姑娘這般說,那些個女子就不好再往病患的臉上撲粉,所幸這女子天生白皙,加之疹子已經褪去了大半,就算不施粉黛,也依然明媚,算不得素顏失禮,便只替她挽起了高高的髮鬢。   可待到換衣時,六姑娘依舊婉言謝過了她們遞送來的錦衣,這便讓為首的那位女子不悅了:「還請六小姐擔待,收拾得整齊些,能與我家公子同席而談者,皆是大魏之名士貴戚,若是有庶民衣衫不整者衝撞了公子,也是我們這些做下人的失責。」   這言語間對這位商戶女子的不屑顯然呼之欲出。玉珠柔柔一笑,逕自來到屏風前穿上了自己的衣物,柔聲細語地說道:「久聞堯二公子乃人中俊傑,曾經親歷軍營建下奇功,想那軍營之中皆是莽漢粗人,軍袍牛革,只怕姑娘們也不能替那些將士們逐一的剃鬚裝扮,撲粉塗香。若輪失責沒有遮擋粗鄙傷害了公子的慧眼的罪過,也是罄竹難書了。是以足可看出堯公子的禮賢下士,平易近人。玉珠出身微賤,就算以華服飾之,也不過是東施效顰,徒增笑話罷了。而且,我身上的這件衣服雖然不是華衣錦緞,卻是親手搓麻成線,採棉為衣,清溪滌蕩,暖陽烘曬,並未見沾染汙穢,何來衝撞?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那位女子乃是堯二公子的近身侍女名喚錦書,久在堯家大族,難免也生出了鄙薄庶民的心思。而眼前這叫蕭玉珠的女子,雖然美矣,可是也不過是西北的徒有美貌的商婦罷了。原是不配跟公子結識的。如今公子舍了臉面給這民婦,只應誠惶誠恐,感激涕零,誰想到這婦人居然推三阻四,讓她這做下人的難做,是以反感之下,言語間並未給這位六小姐太多的周詳。   可是沒想到這個看起來溫柔的小婦,卻是生得一口尖牙利齒,幾句話便說得她啞口無言。再細看這女子,身在華府之內,卻並未見半點惶恐,不卑不亢,神態自如,倒是在如花的容貌之外,平添了幾分灑脫之氣,再聽她方才之言,絕非鄉下無知的蠢婦,綿裡帶剛,叫人看輕不得。   錦書畢竟是門閥大家裡的侍女,來不得土紳家裡奴婢的飛揚跋扈,是以被玉珠含而不露地點了又點後,便勉強笑道:「小姐之言有理,是我們這些下人多事,怠慢了公子相邀的貴客,還望小姐海涵。」   玉珠只是微微又一笑,待得穿戴妥帖後,便說道:「還請姑娘帶路。」   這半屏山的行館,據說是堯暮野當年平定西北後,堯家夫人心痛兒子在西北的漫天黃沙裡受苦,特意調撥了銀兩,派出京城裡的工匠,在這裡修築而成的,指望著兒子在徵戰之餘,有個紓解疲累的雅致之處。   是以這庭院裡的樓閣假山轉廊都是與西北的粗獷大相逕庭,行走其間竟有來到江南之感。   玉珠隨著侍女來到了一處暖閣,只見這暖閣的地板之下烘烤著幾個炭盆,雖然只掛著錦簾避風,可是卻已經暖意襲人,春意融融了。   那曾在陶先生庭院裡見到的男子,此時倒是一副鬆散的居家打扮,除掉了峨冠,只是將盤起的髮髻用一根檀木髮簪固定。一身鬆散的寬袍也未束帶,甚至腳上也除下了鞋襪,僅是趿拉著一雙高高的木屐坐在了一張擺滿了茶具的桌旁嗎,看樣子是剛剛洗漱完畢,準備了茶具要品茶一番,而隨侍的侍女僕役們俱在暖閣之下,隨時等候差遣。   那錦書引領著玉珠上了暖閣後,也駐足停在了暖閣外。   玉珠一邊慢慢地登上臺階,一邊想著:看來堯家的二公子並不比他的侍女懂禮,這般懶散的打扮,哪裡適合會客?   只是客隨主便,更何況是這等位高權重的主人?   玉珠只當他身著禮服高帽,向堯公子問安之後,適時地低垂下了頭,來個非禮勿視。只是這般低垂,便看到了二公子那一雙踩著木屐的腳。   這雙腳腳趾修長而均勻,保養得宜,指甲也修剪得甚是精細,並不見市井露腳男子的粗鄙……這位真是是上過戰場之人?怎麼不見腳上有些微的薄繭?   「好看嗎?」略微沙啞的男聲清冷地問道。   玉珠略一回神,微微有些不解地半抬起頭,只見堯二少正提著提著碳爐上的小壺,一邊燙著茶盤裡的幾隻小茶盅,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道。   玉珠正在思踱,他問的是自己的庭院好看,還是茶壺好看時,堯二少接著補問道:「在下的腳好看嗎?」   玉珠難得會被人說得有窘迫之感,只是這次的確是自己有些孟浪,不該盯著二少的腳看。   可是他的話卻叫人難以回答,有不好得罪二少,便只說:「乃偉丈夫的腳。」   「哦?」二少挑了挑眉,「小姐之言,從何說起?」   「聽聞夸父乃大神后土子孫,巨人族,腳掌碩大,善奔跑,是以能追雲逐日。而二少徵戰西北,行軍神速堪比夸父,是以二少的腳,乃偉丈夫的腳。」   堯暮野聽了玉珠之言,倒是臉上浮現了些許的笑意:「聽聞我那伶俐的侍女都被六小姐你駁斥得啞口無言,本是不信,如今一看,姑娘的口舌堪比春秋說客啊!一路走來,某聽過西北官員士卿讚許無數,當屬姑娘之言,最為悅耳動聽。」   六姑娘聽得堯少的話頭不對,一時揣測不出他的用意,便也微微一笑不再言語,只待他開口陳訴留客之意。 9.第9章   堯少溫泡好了兩盞香茶後,單手挽著寬大的長袖,親自執著一盞逕自送到了玉珠的面前。   「西北雖然不產茶,可是這裡善品者確實不少,滇川的紅茶入了西北,又加入了一道蒸製工序,配以羊乳,竟然增加了一別樣的甘甜滋味,當年我在兵營裡時,便最愛這西北酥茶之味。」   堯少竟是這般平易近人,全然不見了早先在蕭府門前厭惡商賈濁氣的清高。   玉珠自然是有些受寵若驚,接過這茶,謝過了二少後,淺飲了一口,含笑道:「奴家雖然長在西北素日總是飲綠茶,竟不知這酥茶的美味,這一品酌,果然味道甚佳。」   有些女人的柔美,是從骨子裡散溢出來的,六姑娘便是這樣的人,那一口紅茶被她含入口中,再輕輕咽下,兩片絳唇若塗抹了上好的凝脂甘露一般,微微一抿間,粉紅的舌尖在唇齒尖若蚌肉一般,羞怯地露出一點,又快速地收了回來。   這本是不經意的動作,可正是來得自然而不做作愈加的勾人心魂。   堯少端起茶盞,慢慢地喝著自己的那一杯,那一雙眼卻越過杯沿兒上方,目光晦暗不明地望著六姑娘那抹了光兒的一點絳紅。   玉珠肯快便飲完了這小小的一盞,既然堯少還在品琢,她自不便打擾。既然不能低頭檢視著京城貴客的一雙偉丈夫之腳,更不好去隨便去看堯少通身貴體的曼妙,玉珠只好微微移動了下身子,在暖閣的軟墊上微微側身而坐。   可是當她側過身子,打量這暖閣一角的擺架時,目光不由一凝,有些發愣地看著一尊檀木架上懸掛的一條玉帶板。   受了皇室大族風氣的影響,時人愛玉。男子腰帶的帶頭通常用玉扣裝飾。可是整條腰帶都用玉的,卻少之又少。一個是因為那玉腰帶對佩戴者身材的要求甚高,大族皇室,終日酒宴,極少沒有大肚子的。今日多食一盤酒肉,明日裡那玉腰帶便系不上了,若是編些絲繩擴展連接,又不甚美觀,而且若是想要戴的舒適,更不能佩戴整塊的玉板腰帶了。   可是眼前的這條,卻是採用了鏤雕的技藝,玉板與玉板之間以挖空的玉環相連接,可以隨著身形服帖變化,整個腰帶不用半根絲繩連接。屋外此時夕陽正在西射,道道金光透過玉帶的鏤花,美得不似凡間之物……   這玉帶,她見過,親眼見過一雙有力的大手一點點地將它雕琢出來……   「爹爹,這玉帶甚美,給珠兒帶可好?」   那個魁梧的男子聞言,笑著將她舉起道:「珠兒的小腰都沒有爹爹的胳膊粗,可能帶上?」   這話逗得那時年幼的她咯咯直笑……   就她看得直了眼之際,堯二少終於也飲幹了自己的那一杯,望著六姑娘側影問道:「好看嗎?」   這一次六姑娘回神得略慢了些,也沒有問二少所問何物,臉色有些微白道:「堯少屋舍之物無一不雅,哪一樣都好看……」   堯少脫了木屐,乾脆盤腿坐在寬大的軟椅上,寬大的衣袖舒展在兩側,眉眼不動,卻添了幾分冷硬道:「小姐口齒伶俐,能言善道,為何見到了你父親的雕品,反而誇讚不出幾句好的來?」   玉珠有些屏息,靜默了一會後,俯身跪倒:「罪人之後袁玉珠見過二少。」   既然堯暮野說得這般的篤定,想必是派人詳查的了。她的身世是隱藏不住的,當年父親被攪入了袁黨巫蠱亂宮的案件中,差一點便是株連九族的大罪,不過父親那時身染惡疾,未及等到聖旨,便咽下了最後一口氣。當今聖上也算是個仁君,罪不及亡者,只罰沒了袁中越的所有家產,盡數充公,這才保全了當時只有六歲的玉珠性命。   如今當年攪動風雨的事主就坐在眼前,玉珠也不知這位堯二少為何心血來潮,將自己打聽得這般清楚,可是無論如何,總歸不會是什麼好事就是了。   見六姑娘俯身跪下,施以大禮,堯二少也不著急叫她起身,只淡淡道:「看來蕭家的大膽,真是由來已久,罪人的女兒也敢收留,也難怪能雕出敗筆的玉雕,嘲諷太后……當年你父親沒曾領旨受刑,蕭家人可以代領了……」   堯少因為嗓子受傷的緣故,音量並不大,如同一旁香爐裡的青煙一般,嫋嫋出口便消散了。可是聽在六姑娘的耳中卻是不寒而慄。   只因為坐在她面前的不是尋常的高門弟子,更是曾經朝中的太尉,如今依然隱身其後,執掌堯家大權的堯暮野。言語輕落,便是幾十口的人命消逝。聽他話裡的意思,是要罪及蕭家……   「玉珠當年尚且年幼,蕭家的不過是憐惜貓狗一般將我養大,然因為玉珠不堪,已經被逐出蕭家,並改回袁姓,還請君上明辨,若是要懲處,也是玉珠一人領受,以免因為螻蟻一般的女子而辱沒了君上公正廉明的清譽……」玉珠俯跪在地上,說出這席話後,便靜候著堯二少的發落。   堯二少垂著眼兒,看著那俯跪在地的女人,雖然看不到她的神情,可是那露出在衣領外的脖頸處隱隱有汗漬,可見說這番話時,著實是心內發了急。   而從方才這女子踏入暖閣以來,應該只有此時,這位甚是狡詐老熟的女子總算是洩露出心內的一點真實情緒。   他依然慢聲道:「起身說話吧。」   玉珠不敢不聽,站了起來,立在堯二少的身前,那一雙若秋波的眼兒,因為心內的情緒,沾染了一層薄霧,顯得更加水潤閃動。   「聽聞了姑娘的事跡,某深覺姑娘處事老道,倒不似個十六歲的小女子,自己往臉上塗抹葵花的花粉,藉此接近溫將軍,更是心機縝密。這樣聰慧的女子,雖然出身鄙薄,可是找尋個好丈夫還是不成問題的。可蕭家卻將你嫁給了個病癆,處處苛待於你這個養女,緣何你如今自顧不暇,卻因為蕭家滿門的性命,而真心實意地發了急?」   玉珠抿了抿嘴,並沒有詫異男人看出自己故意毀容的小計,可是被這男人一直居高臨下的審視盤問,經猶如回到小時,感受到在書房被祖父檢查書畫功課時,被申斥筆力不足的困窘。   她輕吸了口氣:「只因為求告無門,玉珠略施拙計,自然逃不出二少的法眼。可是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玉珠只記得蕭家對玉珠的恩德。至於您說的那些不好,又豈可用曾經領受的恩情來加減抵消?若是因為君上因為蕭家收養玉珠的緣故,而降禍害了蕭家,玉珠……真是罪重以極……」   堯二少一邊聽著一邊眯著眼,道:「劉小姐之言甚妙。恩仇不可相抵消……卻不知若是我看在小姐你苦苦哀求的情分上放過了蕭家,免了他們在貢品上除了紕漏了的罪責,小姐能否銘記在下的這份恩情呢?」   玉珠能聽的出,這堯少的話語裡有迴旋之意。事實上,自己也是因為摸不透這份堯少的脾氣秉性而一時心內大亂。她如今聽了這鬆口之意,心內頓時微微一鬆懈,同時有些懊惱的發現,這個男子當真是可惡以及,也不虧是浸染宦海已久的老油棍,從自己入了暖閣起,便一直在言語間刺探拿捏著自己的軟處七寸。   不過身居高位者,都是喜歡掌控把握全局的。玉珠雖然心有懊惱,更是因為心沉堯二少千方百計拿捏自己的緣由,但依然適時露出驚喜的表情道:「若是堯二少肯如此,玉珠自當感恩銘記二少的恩情。」   堯暮野雖然知道這女子奸猾得很,可是看她此時臉上浮現出笑意,櫻唇微啟,露出潔白皓齒,竟是比方才矜持而做作的笑要更加的明媚動人,不由得讓二少的眼兒又眯了眯。   他站起身來,走到了玉珠的近前道:「你因為在臉上塗抹了毒花粉的緣故,除了臉上長了疹子外,對於與紫葵相剋的檀香也變得敏感了些。而我身上的衣物恰好俱是薰染了檀香,所以小姐你才會被迷暈,因為怕小姐餘毒未消,故而在見小姐前,在下沐浴更衣,也沒有再穿薰染過香的外衣,衣衫不整了些,六小姐不會太過見怪吧?」   軟硬兼施,恩威並重,這等拿捏人的伎倆,玉珠自問就算琢磨透了其中的精髓,恐怕也不如堯少這般運轉自如。可總是要配合好了堯少的情致,當下微微紅了臉道:「謝堯少的體貼……只是不知玉珠這等被休離出門的下堂之婦,該是如何感激堯少的恩德?」   玉珠是故意說得這般輕賤的。堯少雖然照比溫將軍之流,對她要來的冷淡的多,可是從他的眼裡,玉珠還是敏銳地察覺到一點點危險的氣息,而且這位公子如貓兒戲鼠一般,慢慢地折騰於她,也不是什麼好兆頭。   不過幸好這位是堯家的公子,是個在商門前佇立片刻都覺得濁氣難忍的金貴之人。   就算他因為自己的容貌而生出幾許玩味之心,可只要想到她是個失了名節的商婦,向來也會讓堯二公子望而卻步了。   果然此話一出,堯二公子靜默了一會,聲音似乎又冷了幾分道:「的確是有一件事要拜託六小姐親手為之……可否請六小姐隨我到內室一敘?」   玉珠聽了此言,不由得一愣,難道是她看錯了這位公子?看著清冷,竟然是比溫疾才之流都要心急?   雖然看到玉珠躊躇,堯二少卻似乎少了些方才的戲弄之心,只是略顯清冷地道:「六小姐不是要全力維護你蕭府的周全嗎?做好了這一件,你便可以與你的家兄離開半屏山了。」   玉珠咬了咬嘴唇,遲疑地隨著身前高大的男子入了內室之中……   玉珠自問自己在蕭府的書房裡,見過祖父收藏的若干玉器珍本圖畫,可是她總是沒有想到會在名動天下的堯二少的內室帷幔之後,見到那麼一件只書本上見過的邪魅以極之物!   楊家皇族南渡以前,內宮犬馬聲色糜爛至極。不光是皇室男子廣納嬪妃,留戀花叢,就算皇族貴女也是縱情聲色,巾幗不讓鬚眉。   猶以東魏的文苑公主為最,不僅豢養面首,更是與朝中已有妻女的重臣私相授受,若是遇到極其心愛的,更是不準他回去再與妻妾同眠,可是畢竟是朝中的臣子,也不好養在自己的府宅裡。於是便命能工巧匠打制出一套匪夷所思的物件出來,以極佳的玄鐵打制,環環相扣,參繞綁縛住男子的風流之處,得配了鑰匙一把,自此若想風流,便只能尋了公主開了小鎖歡暢一遭,這等奢物,據說東魏時,也僅是這位膽大的公主一人用過,後來便早就失傳於世了……   當時這記錄前朝宮中密器的圖本是被放置在書齋最偏闢的角落,機關細節描畫生動,搭配使用時的人形圖案,真是一夕間便頓開了小姑娘的靈光……玉珠無意中發現時,好奇之餘更是心內羞意不止,生怕被祖父看到,連忙放回原處,再不敢翻看。   她真是沒有想到,這早就忘在了腦海裡的邪物,竟然有一日真實的出現在了自己的眼前,或者確切地說,是在堯二公子的名門貴體之上。   不虧是名家的公子,何時都保有風範,就算此刻半臥軟塌,薄衫大解,也是名士風範十足,一派鎮定自若的氣息:「某已問過行家,這鎖內乃是玉石的鎖心,不可用生撬,一旦鎖心毀壞,便再無法開啟,不過得見六姑娘巧手雕琢的玉盒,鏤雕技藝很有乃父風採。不知姑娘可否蕙質蘭心,探查鎖心內部形狀,想法子拓印了鑰匙,替某摘除下來。」   他並沒有說是何人給他戴上的這等稀罕物。可是玉珠大致也能猜度來,大體也應該是風流一場,卻被某位貴姬痴戀,給情郎戴上了這等守身如玉的好物。可不巧是怎麼的,弄沒了鑰匙,自此以後,便是解鎖的漫漫旅途……從器具的劃痕看,似乎之前也是用了無數的法子開鎖了。   可是她實在想不出如姚二少這等說一不二的人物,怎麼會心甘情願低被佩戴上這物?   這時,二少姿勢優雅,手輕敲著膝蓋道:「一時宴席酩酊酒醉,不慎被頑皮的女子戴了此物,雖然已經嚴懲了她,可是那把鑰匙的確是落入河水找不到了。六姑娘,你既然曾經為人婦,便是通曉男女之事了,應該有些見識,還要再欣賞在下多久才能來解鎖?」 10.第10章   玉珠向來面對極致的玉雕時,都是心懷虔誠地欣賞把玩,而現在呈現在她眼前的的確是一套難得的精品,玄鐵為架,白玉嵌紋,再搭配上好的軟綢為裡,還真是個帶有前朝遺風的孤高之作。更何況襯著這玉雕佳品的,乃是一副健美至極的身體。   若說二少的那一雙腳保養得宜,不似武夫的話,解開長袍扣子,露出的絕對是習武之人才會有的糾結緊實。大腿修長,腰線流暢,絕對將那物襯得比祖父藏品圖畫上的,還更有奢靡的氣息。   可是這次六姑娘面對佳品除了困窘之外,卻是滿滿的拒絕之意。   「二少肯高看奴家的手藝,奴家自當心領,可是奴家只是略通雕琢,不懂解鎖……而且若是一定要找玉匠拓印,西北此地雕玉高手雲集,還是找個男子為宜……」   堯暮野聽了玉珠的推拒之言,只淡淡地道:「你應該能看出這阿物,是出自何人之手吧?蕭家逝去的蕭忠平老先生果然是與你父親袁大師比肩的玉雕高手,他的這套絕世之作,已經讓許多人咋舌束手……算上你,在下已經找了五位西北的玉匠高手,可惜連你們蕭家的玉匠師父古萬仁在內,沒有一個走出了半屏山,劉小姐若是覺得不行,自可走出去便是了,只是路途是否坦順,堯某實在是不能保證。」   玉珠的手心微微冒汗。同時心內暗暗震驚,沒想到這邪物竟是祖父之手!也難怪這位堯二少在蕭家的府門前,言語那般的刻薄,想必是對蕭家的惱恨由來已久了。   不過,方才他話裡的意思是什麼?那些玉匠沒有走出玉屏山是何意?玉珠稍微一想,立刻明白了,像堯暮野這等位高權重之輩,因為一時大意被一介女流折損了尊嚴,緊扣了根本,鬧出這樣難以啟齒的烏龍冤案,心內的懊惱恐怕堪比黃河壺口般洶湧。   這樣的私隱醜事,更是不欲被外人所知,那些沒有解開鎖的玉匠們恐怕都是被這位高權重之人殺之滅口了!   而自己若是此番不能解開這位公子身上的玩意兒,蕭家的老少也皆是難逃一死;就算是一遭得幸解開了,自己也是難逃被滅口的厄運吧……   其實若不是因為蕭家的一干人等的性命皆是壓在了她的肩頭,此情此景,她其實還真是想試一試,弄碎了鎖心,看一看這位堯公子一臉層層堆砌若高雲般傲慢的模樣,該是掀起怎麼樣的暴風狂雨?   她心內這般猜度,手上卻不再遲疑,取來一旁託盤裡的探針,半蹲在二公子敞開的腿前,一點點地探入了那細小的鎖眼之中……   二公子垂眼看著六姑娘頭頂的發旋兒,從頭頂的角度望去,可以看到這位六姑娘的額頭也甚是圓潤,越過兩道彎眉,那彎翹的睫毛如同小扇一般,在靠近他腹肌不遠處微微地扇動著,而那一點紅唇微微吐出帶著微熱的香氣,也似乎在打著滾兒的朝腹部襲來,伴著一股熱血盡數向下奔湧而去……   只這時,便聽蹲在身下的女子小聲地說著:「哎,奇怪,怎麼器物這般緊了?二少請收腹……」   堯暮野微微皺了眉,不再看她只是吸了口氣,閉著眼,靜聽細針輕輕觸及著鎖眼的聲音。   過了好一會,玉珠頓住了手勢,蹙眉想了一會,突然靈機一動,站起身來,走到內室的門口前,低聲地對守在屋外的侍女錦書要了些東西。   不大一會的功夫,錦書便拿來了六姑娘索要之物,原來卻是一張薄薄的錫箔紙。不過六姑娘顯然是嫌棄著它還不夠薄透,又用鑿玉的小錘細細捶打了一番後,纖指摺疊纏繞,捲成一團後,這錫紙明顯硬了許多,她又將捲成細細一綹的錫紙卷塞進了鎖眼裡。   錫紙不似那些個尖利之器,不用擔心它會傷害鐵鎖內的玉鎖心,進而鎖死了機關。而這個薄軟之物,進入狹窄的鎖眼裡後,又可以隨著彎曲的鎖心改變形狀,進而卡住。   玉珠耐心地嘗試了多次後,只聽咔嚓一聲,那冥頑不靈的小鎖就這麼地被打開了……   堯二少有些詫異地看著玉珠姑娘手裡的物件,先前也是有開鎖的能手前來一試,可是他們慣用的都是鐵鉤銅絲,當聽聞裡面是玉制的瑣心時,便都怯了手。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便叫堯太尉一夕間與人間極樂天人永隔。   而先前找來的玉匠們也是幾次嘗試配鎖而不得法。可是這個看似不大的小女子,竟然沒花費一個時辰的功夫,便將困擾他月餘的隱疾盡數地去除乾淨了,一時竟有些難以相信之感,不由得皺眉道:「這麼容易便解開了?先前的那些,可是廢物不成?」   玉珠輕輕抹了抹汗珠,心道:若是這位二少在請人開鎖前,多一些和順的顏色,少點冷硬的威脅,雷霆的手段,也許他們早就想出解鎖的法子吧?   可這話,萬萬不可直說給堯二少聽。   就在這時,緊鎖了多時的那物,竟然不堪膨脹,眼看著就要脫落下來。堯少抬頭看著那位六姑娘一臉好奇地依舊緊盯著,臉上倒是有幾分未嫁少女單純氣息,便不緊不慢地問:「怎麼?姑娘覺得這個也好看嗎?要不要在下打開,讓六姑娘鑑賞得清楚些?」   玉珠心內一驚,自覺不該打擾堯二少與分別多日的貴體重聚之時,只低聲說了句「不便且先告退」,並急匆匆逕自出了房間。   這次堯二少倒是沒有出聲阻攔著六姑娘,她出了庭院,便在侍女的指引下順著原路迴轉了自己暫居的客房。   丫鬟珏兒自從六姑娘走後,便一直在原地繞圈圈,生怕六姑娘有個閃失,看她終於回來,也未見異樣,這才重重舒展了一口氣。『   可是問及六姑娘,那二少為何要叫她相見時。六姑娘卻只是淡淡地說:「切磋玉雕技藝罷了。」   珏兒不疑有他,只盤算著明日便離開這行館。   「六姑娘,都道那位溫將軍風評不正,聽了他的名字,耳朵都能懷了身孕,可是我卻覺得這位堯二少更是邪氣,這樣京城裡來的大人物,俱是帶著些不正經,姑娘你可要小心啊!」   玉珠沒有說話,慢條斯理地梳攏著自己的頭髮,微微地嘆了口氣,誰承想自己只不小心昏迷了一下,便生出了那麼多不可說的是非來?若是可以,她真的很想告示自己的丫鬟珏兒:你的見識不錯,那位堯二少的確是比溫將軍更加彪悍的主兒,何止是耳朵,這眼睛和一對手兒都失了清白,各自暗結了珠胎啊!   不過眼下,她最擔心地是這位堯二少事後的殺人滅口。當年的袁黨禍亂,本是不幹父親的事情,可偏偏父親當時被人陷害,幫人刻下了幾尊玉人,最後竟然成為了奸人施展巫術的咒人,這才被捲入其中。   猶記得父親臨終前曾經語重心長地拉著她的小手道:「權貴多痴迷利祿,勾心鬥角,父親以前也是太迷戀浮世繁華,不懂修身自好之道,所以我的珠兒牢記,遠富貴,避公卿,這樣才能平安無虞啊!   可是最後,他們父女二人都是被捲入了權貴莫名的漩渦裡,成個他人之工具,最後落得悽慘也是求告無門……   想到這了,玉珠輕輕吐了口氣,決意與其惶惶,倒不若安排一下身後之事。她對珏兒輕聲道:「珏兒,到底是我拖累了你,若是你能出了半屏山,那神醫日後若是來求藥盒,你拿不出,便從我的的衣箱裡取了我自己平日打磨收藏的那一套玉雕花瓶與他,定要懇求他去給敬棠醫治,只這一樣達成我也就心安了。另外我平日裡積攢的銀子雖然不多,但是也足夠你贖身之用了。蕭府裡的主人不見得能容你,敬棠與我的薄田屋園便一併給了你,選個勤勉老實的青年,讓他入贅進來,你也算支撐起了門戶,不枉陪伴服侍我多年一場……」   珏兒不知六姑娘突然說出這般言語,倒像是要撇下她遠行一般,當時唬了一跳,道:「小姐,你這是怎麼了?」   就在說話的當口,錦書已經帶著侍女們來給玉珠送食。此時已經過了午時飯點,可是玉珠自從醒來,除了那幾口酥茶外,還沒有進食半點,所以聞到了飯菜的香氣,著實是感到有些餓了。   侍女麼端上來的都是小碟小碗,菜量不多,菜色卻精緻得很,就連灼燙的糖心青菜,也配以枸杞,擺布成了搖尾金魚的模樣,蒸蛋上堆砌著剁成了細茸的蝦末。還有一塊油亮見方的帶皮扣肉,滷煮得甚是入味,隱約可是看到碗底鋪的除了江南梅菜之外還有撕成細絲的菇。   「郎中說小姐毒性剛解開,不宜多食,奴婢不知小姐口味,冒昧地準備了幾樣,不知小姐看著可還順口?」那錦書照比著上午時的倨傲,一下子謙和了許多,說話時也是滿臉的笑意。   玉珠靜默地看了看,點點頭道:「有勞姑娘了。」說完便慢慢舉箸,夾了一根青菜遲疑地送入了口中。   味道甚是甘甜清爽,可是玉珠真是有些辨別不出,不知高門之內的毒物,是不是都是無色無味。 11.第11章   飯菜雖美,這一頓卻吃得有些食不下咽。飯菜一時吃罷,玉珠只默默地倒在了床榻上,可是仔細品酌,除了初時飯後血朝著胃部湧去時的無力倦怠之外,再無不妥之處。   借著這股疲累,她居然難得在白晝之時迷迷糊糊地酣睡了一場,等再醒來時,已經是掌燈時分。玉珠被珏兒輕聲喚醒時,竟是自己也暗自苦笑,怎麼這般心大?居然在龍潭虎穴裡睡得這等香甜。她轉頭問珏兒:「我這一覺睡了多久?」   珏兒道:「一個時辰而已,姑娘這幾日一直疲憊,這樣酣睡一場,便比吃補物還要管用。不過大少爺得了消息,知您在行館之內,便拜託溫將軍去求見了堯二少。如今堯二少點頭放了人,大少爺的轎子正在行館的門外候著,還請姑娘起身換了衣服,早些離開這裡為妙。」   玉珠一聽了這話,心內也是有些歡喜,當下趕緊起身,這時錦書又送來了一小箱玉料,只說是二少送給六姑娘的小物,說是能幫忙費心雕刻便是最好的了。玉珠客氣了一番後,也沒矯情,收起了事。然後只在外面加了件外氅便起身,也顧不得換衣,只是簡單地梳攏下頭髮,戴上兜帽,攜著珏兒一起朝門外走去。   按照著禮節來說,女眷若是離開,當先向府內的女主人告辭。然堯二少這次來西北並沒有攜帶女眷,玉珠倒是省了一道手續。因此便一路低調前行,來到行館側門處,果然見一架軟轎停在門邊,而蕭山也是一臉焦色地立在轎旁。直到看到玉珠從側門裡走出來,臉色才一緩,疾步迎上前去,低聲道:「玉珠,你且可安好?」說著,便雙手大掌伸了過去,只想親自扶著她入轎。   玉珠卻快走了兩步,堪堪避開兄長的大手,離得蕭山遠一些,才微微一笑道:「一切安好,不過是一時感染了風寒,人有些混沌,幸得堯二少施以援手,在行館內得到妥善醫治,如今已是好了大半,還請大哥毋需掛念。」說著,便轉身入了軟轎之中,將轎簾放下。   蕭山如何不知玉珠在有意地迴避著自己?他這幾日一直心急與如何與溫將軍開口求情。因此一直暫居在租借的距離行館很近的民舍內,也並不知玉珠已經來了半屏山的消息。   直到溫疾才第二日興衝衝去驛館拜訪求醫歸來的佳人而不得,便主動前來問詢他這位好同窗時,他才猛然醒悟到自己祖母心內的盤算,更是才知道玉珠已經來到了半屏山的消息。   可是玉珠不在驛館,人又是到了哪裡?無奈之下,只得拜託溫將軍去問詢陶神醫,自然便知道了玉珠在醫館裡暈倒,被堯二少帶回了行館這一節。   可是如此一來,一天已經過去,一想到玉珠被那位堯二少帶走了一天一夜,蕭山的臉色都是鐵青一片的,可不知為何,一旁的溫將軍臉色也有些泛綠。   最後他到底由溫將軍出面,才探聽到了玉珠的下落,得以順遂地接了玉珠出府。   現在玉珠這般的規避於他,難道是因為在行館裡遭受了難言的不堪,羞於見人嗎?   蕭山心內有氣,又不好直接發問玉珠,便是翻身上馬,一路沉默地伴著軟轎,回到了驛館裡。   可到了驛館,眼看著玉珠在珏兒的攙扶下回了回房間。蕭山第一樁事情便是單開一個客房,提審這護送著玉珠的柳媽。   柳媽看著大少爺陰沉沉的臉兒,只依仗著自己是老祖宗身邊的老人兒,強自鎮定道:「老夫人也是為了讓六姑娘消散下心情,便讓她出來走一走,加之少爺在半屏山,所以來到此地遊玩也有個照應不是?」   蕭山懶得跟這婆子掰扯祖母的那些個心機,只單刀直入地問:「我只問你一樣,堯二少將玉珠帶回府裡的情形是怎麼樣的?」   柳媽當時雖然也被一併帶回了行館,可是由於當時她被侍衛申斥,又因為自己年事已高,形貌不夠整齊,被那個主掌行館事務的錦書嫌棄,只言說這等老婦滿臉褶皺,通身土氣會玷汙了人眼,仔細衝撞了二少。所以入行館後,柳媽未得近身伺候六姑娘,只被帶到了門房那裡候著。   至於那行館裡是何等情形,她上哪裡知道?可是柳媽又一琢磨,出了這樣的枝節也好,大少爺就算再痴迷著六姑娘,現在也該清醒一些了。於是便大著膽子道:「大少爺,您問我這話,婆子我可回答不上來,總歸是男女關上了房門的私隱,內裡的細節,恐怕只有那位二少和六姑娘才知。我這外人如何知道?」   蕭山如何聽不出柳媽話裡的映射之意?當下憋悶了一天的火氣,可算是找到宣洩之口,只抬起一腳朝著還要再言的柳媽踹了過去,只踹得婆子腳跟踉蹌,哎呦一聲便坐到了地上。   蕭山在僕人的眼裡一向是寡言而有禮,下人們做錯了事情,也不過是申斥幾句罷了,打罵僕役這樣的事情是從來沒有過的。   可是這一遭卻是開了戒,收了腳後,指著柳媽的鼻子低聲道:「你跟在老夫人身旁這麼久,竟是拿自己當了蕭家的祖宗,渾忘了規矩不成?你嘴裡的內人外人是如何區分的?六姑生病暈倒,你這當下人的不一力維護了她的周全,反而事不關己地在那說著閒話玷汙主子的清白!只你這等人,就在祖母的身旁,也不過是搬弄是非,攪得蕭府不寧罷了!」   說完便高聲喝令守在屋外的壯僕進來,只用抹布堵了柳媽的嘴,捆綁之後,便吩咐交給人牙,分文不收,又使了車船銀子,叫他將這婆子連夜遠遠地發賣去南方,再不得回來便是。   料理了柳媽後,蕭山深吸一口氣,只命人將珏兒一併叫到屋子裡來。   珏兒剛剛服侍了六穀姑娘洗漱,正端著臉盆出來,便被喚入了蕭山的房中。   珏兒向來是有些怕這位大少爺的,連忙放下臉盆恭謹施禮。   蕭山鬆了松衣領,冷聲道:「聽柳媽說,你一直在行館裡近身服侍著六姑娘,我問你,堯二少請六姑娘入行館可謂何事?」   珏兒老老實實地道:「那二少看了六姑娘送給陶神醫的玉盒甚是喜愛,聽聞乃是六姑娘親手雕刻的後,便請有恙在身的六姑娘入行館將養,順便切磋一下玉雕技藝。」   這話若是明眼人一聽,其實也是不大順暢的,奈何小丫鬟說得認認真真真擲地有聲。   蕭山的臉色漸緩了緩,有些懷疑道:「切磋玉雕技藝?」   珏兒拼命點了點頭,有些替自家姑娘沾沾自喜道:「臨行時,二少還命侍女用來了一盒玉料給六姑娘,說是讓六姑娘替他雕琢一套玉簪,說是回去送給母親的手信小禮。」   這番光景便有些讓人可信了。蕭山又想了想玉珠的情形,當初被迫嫁給王家的時候,玉珠是眼中含淚,迫著上的轎子,紅紅的眼圈看得人心都碎了。   可是方才她出了行館上轎子時,神態如常,沒有半點異樣,想那堯少二十有八,接近而立之年早已經不年少,在宦海裡浸染多年,該是何等肚滿腸肥的模樣?若是真被這等人迫了,玉珠怎麼會這般鎮定?   於是這麼一想,心內的鬱氣竟是消散了許多,只吩咐著珏兒妥善照顧著六姑娘,以後再有這等情形,當自想法子先與他聯繫才是上策云云。   一時料理的自家的事情,蕭山想了想,還有一人之口要堵,那便是自己的那位權貴同窗溫大將軍。   以前拜求而不得為見的溫將軍,這次倒是很順利地拜訪到了。   溫將軍也是剛剛才從行館回來,臉色依然不大順暢。見了蕭山之後,逕自問道:「令妹……可好了些?」   蕭山不欲溫將軍誤會,再一時漏了口風,壞了玉珠名節,便連忙將「切磋玉技」一事說給了溫將軍聽。   那溫將軍聽得有些直眼,可是想了想堯二少這一路西行的情景,這位貴人衣食起居甚是講究,對待茶道詩畫一類也喜愛嗎,可是走這麼遠的路途,竟然不帶一個侍妾,就連他特意安排下來隨侍陪酒的貌美樂女近身時,也仿若看到骯髒鼠蟲一般會蹙眉躲開,由此可見,堯二少是不大喜女色的。   雖然那蕭家的六姑娘美若天仙,可是這等不解風情的京中二少,還真是有可能只是看重了六姑娘的手藝。   如此這般向來,溫將軍也鬆緩了臉色,不再羞惱沒有喝上眼看到嘴,卻被人橫刀奪愛的濃湯。   一時間昔日的同窗倒是重拾了幾許舊日的情誼。   蕭山除了擔心玉珠的名節外,更心掛禍臨蕭府的禍事。於是便旁敲側擊地向溫將軍打聽此時。   哪裡想到溫將軍竟是半點的推脫猶豫都沒有,逕自爽快到:「此事雖然干係重大,然你們蕭家領了皇差多年,豈能只因為玉雕的瘸腿便盡數抹了去?此番堯二少雖然解了官職,卻也皇帝委任調查此事的特使,重點便是詳查此事。雖然一時因為差使繁忙,不得與蕭兄相見,我可是沒少替蕭家美言啊。據二少所言,已經拿下了那玉雕的經手人,你們作坊的大師傅古萬仁,這內裡干係重大,聽說已經擒拿了許多的要犯。但是大體上,應是不至於禍累你們蕭家……」   其實這內力的隱情,其實沒有溫將軍多大的功勞。可是現如今他也是正好順水推舟,給同窗做了人情。   憂心多日之事,竟然是這般輕鬆地化解開來。蕭山心內的確是對溫疾才趕緊涕零,當下便是客氣地邀請溫將軍在閒暇時,來蕭府飲酒,蕭家定當傾力盛宴款待。   溫疾才想著要再見那六姑娘一面,自然是滿口地應承了下來。只說待這位二少回京,他便前去府上拜訪。 12.第12章   既然半屏山事罷,即刻便可迴轉。   蕭山不願在此地久留,便命僕役整頓了行裝,返回了蕭府。   可是玉珠心懸著陶神醫是否肯為王郎救治,等到快要出發時,終於等來了陶神醫的一封親筆信,隨信而來的,還有一個小布包。   玉珠打開信一看,信上一行行雲流水的字體寫著:「拙技而已,不及乃父半分,既是故人之後求醫,何苦這般市儈?所醫何人耳?只管說來。」   玉珠讀了一遍,便去解開那布包,裡面竟然是她先前贈與老先生的那個玉盒。只是現在這玉盒,竟然被碎成了幾瓣,再不復先前精美圓潤的模樣。   玉珠的臉色不由得微微一變。而一旁的珏兒也忍不住低低驚呼:「那老叟若是不喜,只管送回便好!為何要將好好的東西砸得細碎?」   不過,待玉珠縴手夾起一塊碎片,凝神仔細去,頓時雙頰羞得緋紅一片。   她雕的這隻玉盒,縱觀西北諸位玉匠,可以說技壓群芳。可是陶先生卻是見過她父親袁大師雕工之人。有了比較,老先生自然也能覺察到她急於掩蓋的瑕疵——這玉盒猛一看,做工完美,可是若是透過雕花細細去看最下面鏤空的那一層,便會發現一些細小的不為人覺察的粗糙之處。   而現在老先生將玉盒砸碎,原本隱藏在鏤空雕花後面的毛躁頓時無所遁形。一下子讓人發現短處。   老先生的那一句「技拙」看似刻薄,實際是也是提醒了她——同父親出神入化的雕工相比,自己相差遠矣!   也不知陶神醫是從何人之口聽聞了自己乃是袁大師之後的事情,可是這般語氣,的確是警醒著自己,她的匠心之路還遠著呢。   玉珠抿了抿嘴,提筆回信,除了寫下了敬棠的家宅病症外,另外鄭重加上了幾個字「玉珠受教,唯有一謝。」   於是等到將信送走後,人也上了馬車準備迴轉,這一路,她只是低頭沉思,半響靜默無語。   聽聞蕭山回來的消息,五小姐蕭珍兒最是激動。早早便拉著四哥到府門外候著。一看到馬車夠來,只差拽著羅裙直奔過去了。   若是往常,她自然要纏著大哥討要出門歸來的手信,可是今日,卻是先攜了六妹玉珠的手,直拉著她先迴轉了自己屋內。   也不待玉珠解開外氅便急急問道:「你可見到了溫將軍?」   玉珠笑著解一邊解了扣子一邊道:「可是用小爐烤了紅薯?聞著怪香的。」   五姑娘有些發了急:「怎麼越來越像我大哥,平白拿話兒吊著人的心肺,好妹妹,快說給我聽,一會剝個大個甜瓤的給你吃!」   玉珠逗弄夠了五姑娘便笑著道:「不過是在驛站旁見了一面,我當時臉上起了紅疹,不方便著見人,只與他問候了幾句,旁的就沒有了,你若再要問問將軍的事跡,恐怕是要找大哥才得了詳解。」   蕭珍兒雖然沒有問出什麼詳情,可也沒有問出什麼不妥,一時只覺得懸掛了幾日的心可以妥帖的放回肚子裡。倒是起身去外屋的小爐子那,用手帕包著銅筷子從爐膛裡掏出一個烤透軟糯的紅薯出來,用草紙包著去了皮兒,遞給玉珠吃。   若論起蕭府的這些兄長家姐們,除了遠嫁京城的二姐外,玉珠還是比較願意同蕭珍相處的。雖然這位家姐不似二姐那般聰慧機敏,為人又不大會看眼色,說話常常錯了峰機,可是喜怒俱是掛在臉上,隔夜的仇恨,轉眼間便盡忘了,總是比與處處加著小心之人相處要來的輕鬆愜意些。   於是就著熱騰騰的紅薯,又喝了兩杯棗茶,隨後又連吃了兩塊紅薯。看得五姑娘有些直眼。蕭珍兒雖然魯鈍,可是到底是與玉珠一同長大的,看她一口接著一口的,便道:「可是心裡不痛快了,怎麼這般能吃?」   玉珠笑著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怎麼吃了你幾塊薯,心疼了不是?」蕭珍兒笑著道:「幾塊薯而已,只要不搶溫將軍,我的儘是隨了你!」   玉珠聽到這裡,卻微微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不過蕭珍兒只顧著也跟著搶吃,倒是沒有覺察。   不過這麼一嘴饞,竟一時吃得飽足,便也沒有去前廳用飯。   可是午飯可以不吃,回家總是要去向祖母問安的。   玉珠事後從珏兒的嘴裡聽聞了大哥發賣了柳媽的消息,不由得心有略有些惆悵。大哥從小就是蕭家的嫡長子,做事雖然穩重有路數,可是富家大公子的毛病難免也是有些,單是這自以為是,不替他人考量便可算為一樁。   那柳媽說幾句嘴,對她來說其實無足輕重,可是這麼一發賣,便招惹了大事。這樣一來,老夫人的滿腔怒火豈不是全都宣洩到了自己身上?   可是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多言也是無益。只看看老夫人是如何言語吧。   等她去老夫人的佛堂請安時,才發現原來大哥蕭山也在。   不過與她預想的祖母一臉驚怒不同,此時蕭老太太正一臉和悅地與長孫說著話。看見了玉珠進來,便揮手叫她過去,只拉著她的憐惜地說道:「這一路勞苦,幾日不見怎麼看著卻瘦了?」   玉珠笑了笑:「旅途在外,自然是沒有家裡安穩。」   蕭老夫人點了點頭,道:「明日我便叫管家去庫房取些老參出來替你滋補,也算是我代柳媽替你陪個不是了。」   老太太突然提起柳媽,蕭山不由得眉頭一動,冷聲道:「那等目無主子的人,祖母何必替她做臉面賠不是?」   老太太微微搖頭,道:「做人不可忘了根本,這話適合給柳媽,同樣適合給你。休要忘了你小時貪玩,差點落水,是柳媽及時跳入水潭,不顧大腿被石塊劃破,將你從水裡撈了出來。等人上來時,那血流得都染紅了半邊池塘。只單這一樣,你也該領了這份救命之恩。她雖然一時迷了心竅,口舌不敬,可也不至於將她發賣到南方。我已聽了信兒,派人在埠頭攔下了船,至於柳媽也叫人嚴加申斥,包了銀子讓她回家養老去了。」   聽了這話,蕭山的眉頭又一緊皺,心內立刻升起了無名暗火。自己前腳剛發配了柳媽,可是後腳祖母便知情並派人及時攔下,這便是隔山震虎,提點著自己,她這蕭府的老祖宗可是時時地在盯著呢。   此時蕭山可算是明白了前朝皇帝被太后垂簾聽政時為何大都抑鬱得年少早亡。若是這般下去,怎麼能叫人放開手腳?   不過他在這事上的確是理虧了些,倒也不好發作,但是接下來的事情,便是要將祖母的眼線在自己的身邊剔除乾淨。   玉珠倒是鬆了口氣,笑道:「還是老祖宗想得周到,您的教誨玉珠謹記下了。」   是啊,那句不能忘了根本不也是提點她蕭玉珠莫要忘記蕭家的恩情?   不過一個老僕自然不是老夫人擔心的重點,接下來,她便是重點問詢了溫將軍何時到蕭府來的事宜。   蕭山自然是明白老祖宗此番的用意,有些微冷地道:」溫將軍也不過是一時客氣,像他這種日理萬機之人哪有時間到我們這商賈之家前來拜訪。」   蕭老太太聽了這話也無謂反駁,只是閉了眼,拿起桌上的小木槌邦邦地一聲聲敲起木魚兒來,然後說道:「既是無事,你二人便退下吧。」   兩人出了房間,走了一會,蕭山叫住了玉珠,只望著她明淨的臉深吸一口氣,道:「祖母雖然不肯放權,可是家中的大事已然由我說了算的。你且耐心等待,我要讓你成為這蕭府的女主人。」   玉珠聽了這話,彎彎的細眉終於挑高了一些,輕聲細語道:「大哥一向心疼玉珠,當是知道玉珠最大的心願便是離了蕭府,過一份安寧自在的生活。你之所言,既非我願,更要攪得全家不得安生,還望大哥盡忘了這無謂之言才好。」說完,便快步轉身離去。徒留著蕭山在倩影身後握緊了自己的拳頭。   玉珠快步回到了自己的房中,想起蕭山方才之言,又是一陣皺眉。她不知自己從小是何事做錯,讓大哥起了這樣的心思,可萬沒有想到,他都已經成家,這樣的心思還是剪切不斷!   若是她再留在府上,以後說不定鬧出什麼亂子。祖母的意思倒是好懂,大約單等溫將軍來,開口相求,她也好出面做主,讓溫將軍納了自己為妾,也絕了大哥的心思。   可惜她無意再嫁與何人,就算心懷恩情也萬難在此事上屈服。如今蕭家的困局已解,她也不宜再留蕭府。敬棠與她的田宅便是她最好的退路。   想到這,她迴轉了屋舍,取出了地契,又趁著珏兒去取參湯的功夫,自己將要帶的必要物件,打了個小包,放在了衣箱的最下面。至於堯二少贈與的那一包玉料,玉珠現在才得了空子去看,這才發現這些個玉料竟然個個都是難得的珍品。玉質通透上乘得很。   玉珠咬不準那位堯二少的意思,既然自己知曉了他難言的短處,可是藉口雕玉,給了這些上好的玉料來做了好處堵嘴?不過既然他言明要給自己的母親作歸京的手信,自己便也要盡力雕琢出像樣的,至於要不要便是他二少的事情了。   這麼一盤算,這一包玉料便也一併打包帶走了。   只待第二日,玉珠連招呼都沒有打,只對珏兒說上街買針線,將兩隻小包挎在胳膊上,外面披上大氅,帶了珏兒便出去了。   等到了街上,她便去街口臨時僱了一輛馬車,逕自去了敬棠所言的鄰縣。   珏兒才知小姐要離蕭府的心思,唬了一跳道:「六姑娘,怎麼能這般就走了?老夫人還有老爺少爺那都沒有言語一聲呢!」   玉珠卻不慌不忙道:「若是言語,便走不成了。我在房裡給老夫人留了信。信裡說了堯二少認出我乃袁家之後的事情,甚是不悅,為了避免蕭家再起災禍,願除名離了蕭府,起居亦有安排,無需掛念。」   老夫人是個明白人,她點到了這裡,老夫人當知取捨利弊。她的這點姿色同蕭府滿門的安康相比,無足輕重。與其辭行時讓大哥百般阻撓,倒不如這般一走了之。   不過她走得這般有底氣,也要感謝前夫敬棠的費心安排,不然沒有落腳之地,在西北這樣略顯蠻荒的邊縣,後果真是不堪想像。   等到地方,原以為只不過是薄田茅屋,可下了馬車,玉珠再次大吃一驚。雖田地在郊野,可是房屋卻是縣城裡獨立的宅院,遠離了縣郊的雜亂。   方正的院落不大,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主人房和僕人居住的偏房一樣不缺。休整得甚是像樣。正指揮兩個老僕修葺屋頂的一個婆子見玉珠帶著丫鬟進來,先是楞了一下,然後馬上問道:「請問,可是袁小姐?」   玉珠點了點頭,正要拿出地契,便聽婆子笑道:「可算是盼來了小姐,竟是比王公子所繪畫像上的還要美!我是趙媽,姑娘看看屋裡可短缺了什麼,只管開口便是。   哪裡會短缺什麼,心細如王郎,俱是想得周全。縣郊的田地已經租給了佃農,每個月的租子不多但也足夠支持小院的起居。   玉珠在這院落裡全然是自己的主人,竟是覺得生平從來沒有這般輕鬆愜意。   只是叫僕人收拾了一件堆砌雜物的偏房,釘了架子和桌案用來做雕刻作坊。只決心用心雕刻出一件成樣的器物,用來感謝陶先生出手救治敬棠的謝禮。   她先前擔心大哥會尋來。但是過了半個月,蕭家人全無動靜。她也暗自鬆了口氣。   可是這一日,門口卻傳來了人歡馬叫的雜亂聲。玉珠心內一沉,這時已經有人叩門朗聲道:「六小姐可暫居與此?」   一個老僕開了大門,卻被門口站立的錦衣華服的侍衛晃了眼,只呆愣愣地看著外面華麗的車馬。」   為首的侍衛一眼看到了立在院中的玉珠,只倨傲地說道:「二少請六小姐切磋玉雕技藝!」 13.第13章   玉珠靜默了一會,她的性格文靜,見人也喜帶笑,溫吞得如煮不開的水。可是聽聞了那一聲「切磋玉雕」,竟是驟然升起如若倒轉了光陰,一錐子將那玉鎖眼捅碎的衝動。   不過那侍從的理由冠冕堂皇得不容拒絕,只說堯二少給了六姑娘幾塊極品的玉料,卻想起忘了吩咐樣式,堯家主母甚是講究衣著行頭的細節,至孝的二少便想趕在離開西北前當面指點一下六姑娘免得不能博得母親的歡心。   玉珠當初拿了那些個玉料,也不過是順水推舟,以二少委託玉料為由,免得在行館裡惹來他人的非議,可誰想這二少這般的囉嗦。   她之前出了王家時,在忙轉不開的玉鋪裡接了些玉雕的私活貼補家用,像這種主家有特別要求的作為盡心的玉匠自然得是一力應承,加之二少給的那幾塊玉料個個都是出挑的,他若是不放心想要囑咐幾句也是合情合理……   想到這,玉珠溫婉道:「二少若不放心,只管派人送來圖樣,我依圖而做便是,我一貧賤白丁,總不好失了自覺總出入二少眼前。攪鬧了二少的清靜。」   那侍從倒是毫不以為,儘是一抱拳道:「二少吩咐,若是姑娘你一時撥轉不開時間,那便不多叨擾了。只是陶神醫也與二少隨行,似乎是想去茂縣的模樣,不知姑娘有沒有什麼話需要我帶給陶神醫?」   茂縣緊挨著玉石鎮,正是王家老宅所在之處。二少的話看似謙和,可是卻也毫不掩飾他的冷硬,那話裡的意思很明顯是;來不來隨你,可讓不讓神醫前去茂縣隨我!   想清楚了這一點,玉珠也不想再拖延,便讓那侍從車馬稍等一下,她回到自己的屋室中換了身深色顯老氣的衣服,簡單地挽起了髮髻用木簪別住,披上外氅便帶著珏兒徑直出門了。   玉珠本以為這一路要前往的是半屏山的行館,可誰知馬車只行了不到半個時辰的功夫,便在西北重鎮嶗羊關停了下來。玉珠一問才知,早在幾日前堯二少便來嶗羊關會訪舊日同袍,所以他寄居在嶗羊關總兵萬水流的府宅之中。   待玉珠攜了珏兒,從府門的後門入內,便有人請她在偏房裡稍作等待。玉珠等了好一會,眼看著日到響午,腹內隱隱有飢餓之感時,才有人來請六小姐去後花園。因為只請六姑娘一人,珏兒只好留在偏房等待。   上次堯二少一身鬆散的出浴衣著給六姑娘留下深刻印象,加之內室解鎖的坦誠相見,六姑娘自問自己的雙眼也是久歷沙場,處變不驚了,沒想到進了後院卻還是了怔一下。原來二少正與一位身形高大的漢子切磋劍術。   這二少在玉珠的心中一直是個養尊處優的紈絝子弟模樣,雖然聽聞他的那段從軍經歷,可大約也應該是為了博取了名聲,混在軍帳裡熬度些時日罷了。   可是眼前這一幕,卻叫她豁然明白,他那一身結實的肌肉是從何而來。   只見二少依然身著一身勁裝,許是對打的時間甚長,竟然已經除去了外衣,只穿著長擺飄搖的下裳,而上身卻是裸著的,寬闊的肩線搭配著結實但不過分糾結的肌肉一路向下收緊,束在寬大的玉帶裡。在凜冽的寒風裡,那胸肌上卻不斷滾落下大滴滾燙的汗珠……   玉珠善於雕琢,自然也懂得欣賞人之俊美。這堯二少的身材是她從小到大見過的最為周正的一個,尤其是在劍擊揮舞時,那種陽剛之氣的勃發更是妙不可言。   不知那堯二少究竟是使了多大的氣力,不過出劍的速度卻是迅疾猛烈,與他對打的男子顯然疲累得不行,移動的腳步漸漸踉蹌,一個閃神的功夫便被長劍拍打到了膝蓋處,一下子跪倒在地。   那男子喘著粗氣道:「我自認輸,二少的劍道又精湛了!」   堯二少微微一笑:「是萬兄你養尊處優,太久沒有拿劍了。」   那人哈哈一笑道:「太平盛世,哪裡會像在兵營時,找尋不到婆娘,憋得一身的煩悶便是找人耍練摔角宣洩,如今我三房妻妾,總是要挨個暖了她們的床榻,冷落哪一個都是後宅不寧啊!不過二少你怎麼這般的來勁?可是一路西行,不得可心的嬌娥,憋悶了太久?要不要我找個好的來,替二少疏洩一番?哈哈哈!」   這等男人之間的葷腥之言,在軍營同袍間倒是毫不稀奇,可是玉珠立在一旁聽得有些尷尬,正待轉身準備過個片刻再來,那二少已經轉頭看到了她,一邊用巾帕擦拭腹肌上的汗水,一邊道:「讓六小姐久等了。」   那個與他對打的男子正是嶗羊關的總兵萬水流,聽二少說話,他也循聲望去,這一望頓時也直了眼。   我的乖乖,這是憑空掉下來的仙子不成?雖然這女子一身黑色外氅不得見玲瓏身段,可是露出的一張臉兒卻是未施粉黛也照樣瑩白嬌嫩,簡簡單單的髮髻挽在頭頂,更顯得五官明媚,說不出的惹人憐愛,萬總兵是個老粗,一時詞窮,總是感覺她與尋常所見的女子相比,多了股說不出的味道。   這時那女子許是被他看的窘迫,緊了緊外氅,將帽兜戴上,向二人施禮道:「見過二少,見過這位大人。」   二少在侍女錦書的服侍下,穿上了外衣,一邊繫著扣帶一邊漫不經心地說:「錦書,帶六小姐到小廳去吧。」   錦書點頭應下,便走向了玉珠,伸手福禮:「六姑娘這邊請。」   等進了小廳,玉珠看見一張小桌上已經擺滿了酒菜,還散發著騰騰的熱氣。   「六小姐應該是餓了吧,請上桌用飯。」   玉珠的確是餓了,因為晨時只飲了一碗稀粥,此時聞了菜品的味道的確是有些飢腸轆轆,於是也沒客氣,謝過錦書後,便用在一旁侍女的服飾下,除了外氅,用小銅盆淨手,便端起了碗筷,準備吃上幾口填一填肚。   可是還沒有吃上幾口,便聽到門口傳來了陣陣腳步聲響。不一會,堯二少的身影便出現在了小廳前。   玉珠嘴裡正咀嚼著米飯,不及吞咽,也來不及說話,只是放下碗筷準備起身施禮。可是二少的大掌已經先到,只單手壓在了她的薄肩上,微一用力,她便起身不得。   「不必拘禮,六小姐繼續用餐便是。」   說完這話,二少也淨了手,坐到了玉珠的對面,端起了碗筷,也跟著吃了起來。   對著大魏頂級的公卿,玉珠就算再餓也有些食不下咽,正要放下碗筷時,就聽到對面的男子微微不悅道:「怎麼?與某就餐食不下咽?可是在下哪裡得罪了六小姐?」   玉珠心道:據說堯家不與寒族同飲同席,她這般無禮,先上桌動了碗筷菜餚,當是她得罪了堯二少才是。   不過玉珠此番不欲與這位二少多逞口舌,於是只說了句「哪裡,菜餚甚美,謝過二少。」便低著頭繼續吃了起來。   酒桌上的菜餚甚是美味,許是二少從京城帶來的廚子烹飪,無一不精緻,若是玉珠一人,定當好好品嘗一番,可是如今與堯暮野一同就餐,就算是瓊丹玉露也全失去了味道。   好不容易吃了完了一碗飯,玉珠暗自鬆緩了口氣,正抬頭準備再次向二少道謝時,這才發現,他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了筷箸,只是直直地盯著她的嘴唇看。   玉珠疑心沾了油漬,連忙用手邊的絹帕來擦拭。   就在這時,堯二少開口道:「聽聞六小姐離開了蕭府可是為何?」   玉珠低頭道:「不過下堂棄婦,幸蒙前夫寬仁,得了薄田屋舍,既是有衣食著落,總不好拖累著養父母。倒是民女有一事不明,二少是從何處聽得民女現在的住處?」   二少接過侍女遞來的香茶,品了幾口道:「只吩咐了下人去請六小姐,至於他們如何做事,恕在下無能,不便一一細問。」   堯二少這話說得卻是妥帖合理。玉珠一時也不好再問下去,可是她不說話,二少似乎也沒有開口的興致,二人俱是用餐完畢,這般對坐真是有些尷尬。   玉珠決定早點了卻了這尷尬,便先自開口道:「不知二少這次召喚民女,是有何事要交代?」   說這話時,玉珠不禁拿眼微微瞟了一眼二少的長裳襠下,心道:總不會是又被淘氣的女子鎖了那裡吧?   二少自然是將她的那一眼看在了眼裡,卻不見羞惱之意,僅是飲著茶道:「只那一日蕭府的大公子來得匆匆,在下未及與小姐你吩咐些要緊的,近日才得想起,便勞煩了小姐親自走動一趟。還望小姐見諒。」   平心而論,這位堯家的公子雖然從侍從到主子皆是高高在上的倨傲,可是表面上禮節辭令,卻是滴水不漏,宛若謙謙君子一般。 14.第14章   既然對方走的君子謙謙的路數,玉珠言語間也得周詳,只道:「二少可是要吩咐玉簪式樣?」   二少看著玉珠低垂下了頭,一步恭謹有禮的模樣,便慢慢放下了茶盞,道:「不知六小姐看了玉料心內可有些什麼想要雕琢的樣式?可否畫下讓我一觀?」   說著便請玉珠道小廳一旁的雅室裡執筆畫下。   玉珠移步來到了桌案前,捏著一塊鎏金徽墨在硯臺上輕輕轉動,調濃後便捏了只筆,在鋪展的宣紙上輕輕勾描了幾隻玉簪式樣。   姑娘家繪畫一類,通常都是女紅啟蒙,不過是描繪些刺繡樣子的底子。可是玉珠落筆時,卻握力揮轉自如,線條起伏流暢,不曾有頓挫之感,一看就知是正經學過書畫的。   此時午後陽光正好,透過窗欞的雕花,若細碎的閃亮花瓣投撒在書案之上。有清靈女子執筆作畫,更是讓雅室添香,那露在衣袖外的一截玉肌,誘惑得人移眼不得。立在門口隨侍的錦書看著那六姑娘垂眸揮墨的模樣,都禁不住微微窒了窒呼吸。   不過是窮鄉僻壤,為何竟生出這等靈秀女子?   不過這樣一來,卻不大好辦了。   二少在男女相處之事上甚是孤高,當初年少時,家中依著媒妁之言給二少定了門親,乃是堯家大夫人親自指定的望族崔家中丞之女。   可二少在隨後的宮中宴席裡,只遠遠看了那崔家女子一眼,便蹙眉厭棄那女子唇邊有痣,只說猶如臥蠅,不堪入目。   猶記得得大夫人當時震怒,說二少這是重皮相而不重德行,是君子失德!只定下日子,便要迎娶崔家女為兒媳。   二少至孝,沒有同母親爭吵,只收拾了行囊,不聲不響地便離了京城,前去了邊疆。只因為當時二少也不知用了什麼法子隱了姓名,就算是堯家遍查個關卡也沒有找尋到二少下落。   可是這大族聯姻豈是兒戲?當時夫人無奈,只能叫二少的弟弟堯暮衝迎娶了新婦。猶記得當時堯家的族長——二少的大伯震怒,只私下說要將二少除名。   這忤逆不孝子弟,從小便不甚受管,這等視父母之言於無物之輩,遲早是堯家禍害。   可是夫人豈能任憑大伯將自己的兒子除名?便是一意護短,只對外宣稱二少身染奇病,在外求醫去了。   再聽聞二少消息時,便是他在邊疆立下奇功時,西北的兵蠻將野,能讓那裡的部將信服,若是沒有真才豈能做到?而當時堯家與袁家在朝堂上纏鬥式微,正急需能幹子弟,重振家業。所以當初叛逆離家的二少,最後是堂而皇之從堯家的大門裡迴轉的。   再然後便是他一路排布,漸漸掌握的堯家的大權。也是正好大伯中年喪獨子後便無人繼承,傳承到小輩這一代,該由二房嫡長子繼承族長之位雖然情面上依舊禮自己的大哥堯幕煥為族長,可人人都知,實際上拿捏諸事是堯家二少。   而夫人也是被自己這二子一聲不吭便離家從軍的詭異驚嚇著了,加之心內有氣,竟然決口不提再給二兒子求娶之事。   這二人也不愧是母子,都是置氣的高手,誰也不提此事,這一拖延,竟是二少年過二十也為未娶正妻。   若不是情知二少在外,也是有些隱秘紅顏,就連錦書也真要一心以為二少有隱疾了。   最後到底是夫人耐不住了,復又開始替二少張羅婚事。可是二少卻是淡淡的一句:「母親還是莫要操心這等俗事。」便逕自阻了夫人之口。   大族多怪胎,在京城大族林立之地卻也見怪不怪,更何況二少是怪而有才呢?這般不娶而風流的男子竟是被那些個閒極寫賦的才子們所津津樂道,演繹出了關於堯家二少與京中才女們的幾許風流雅事。   只恨女貌美而多才,卻多是庶族,不得入堯家高門,便是天上牛郎織女的悽美移到了大魏京中地界,讓人唏噓感嘆!   只不過明眼人都知,下凡的織女指的是這位高高在上的二少,那些個美人,卻是在地上的痴情凡人了。   這樣一來,京城裡恨嫁貴女之心未免蠢蠢欲動,可惜能入二少法眼者少之又少,可就是這樣,主動迎合者也足夠能架起一座人頭攢動的鵲橋了……   堯家親近二少的人,卻私下裡都知這二少的脾性,他年少時曾與母親明言:女子多是粗蠢之輩,偶爾就算習得幾本詩卷,也不過賣弄才情平添些丰韻而已,偶有順眼的,相處些時日還好,看得久了都叫人生厭。倒不如若情濃相處,清淡而散,各自都自行解脫了。   這話氣得夫人當時竟然頭痛了三日,並許願抄寫佛經,以贖自己生下逆子的罪孽。   現在二少竟然破例,兩次召見這商戶下堂女子……這叫錦書不得不疑心,二少可是看上了這位六姑娘,再添織女牛郎佳話一許。   這可讓錦書暗自心驚。以前二少相交皆是清白高貴的女子,這等僻壤棄婦就算生得貌美又如何?怎麼配服侍二少枕席?這次二少的垂愛實在是太過不配他一向孤高的性情。   就在這當口,再看二少竟是微微揚著眼角,不錯眼兒地直盯著那女子,可不就是看上了嘛!   這邊的玉珠不知錦書的腹誹,倒是極是認真地描畫了幾副玉簪。   那幾塊玉料甚佳,就算玉珠有心藏拙,也不忍辜負那溫潤玉質,據聞堯家的夫人當年是京城出名的美人,簪子的式樣也不可太過土氣。   於是玉珠思踱一番,決定設計一套圓雕的茶花綴露搭配細璉搖珠的簪品。待得最後一筆落下,玉珠仔細檢查了一番,確定沒有什麼遺漏,便雙手捧著圖樣,親自送到了二少的面前。   堯二少一直端坐在一旁的扶椅上,手裡把玩著一對玉核桃,在安靜的雅室裡發出微微清脆的撞擊聲。   那眼一直上下地打量著專注的婦人,實是想要在她的身上揀選些讓人生厭之處來。   自那日解鎖後,按理說也是解了心頭隱患,可誰知入夜時,見那婦人入夢,衣衫半解,俯跪在自己的面前,櫻唇溫潤,舌尖輕舔,似乎意猶未盡,低低地問:「二少,可還再要些?」   那日夢醒,竟如剛開解夢.遺的少年一般,下衣溼透,淋漓酣暢得很。   自那以後,竟似乎被這小婦套了無形的枷鎖一般,再看其他的婦人,皆是索然無味。   而此時再見這婦人,堯二少是立意要挑揀出些她的毛病不堪,解了自己一時眼拙犯下的迷障。   所以看玉珠奉上圖樣,倒是不急著接過,只看著玉珠的那雙手,淡淡道:「小姐手型甚美,然略有薄繭,不知你的夫君可有嫌棄你的手粗……」   玉珠不以為意地一笑,心道;也難怪這位貴人的侍女生怕自己的粗衣蓬頭傷了貴人之眼,這當主子的,果然是個處處臭講究的,恐怕那如廁的耳房也要是清水長流,檀香常設了!卻不知這位二少自己放的屁,可否是香氣四溢?   如今這般,是嫌棄自己的手粗不配遞給他圖樣?玉珠心內一松,直覺遭了貴人嫌棄也好,全省了以後的囉嗦。不過他這話說得卻未免在鄙夷中透著些輕薄。於是便將那圖樣放下,道:「整日擺弄鐵器玉料,自然皮膚粗鄙,叫二少見笑了,圖樣且放到這裡,容二少細看,民女且先告退了……」   她鬆了一口氣的模樣,甚是明顯,微微帶笑時,眼角輕揚,這婦人一定不知,她雖然善笑來偽裝自己的心思,可是那真笑與假笑地方細微差距,怎麼能逃得過他的眼?   偽善蠢婦也!   二少心內冷斥,突然伸出了鐵臂抓住了她未及放下的手,只是輕輕一帶,人便入了他的懷中。   也就是這光景,門口是錦書已經知趣地將門帶攏,免得攪了二少驟起的鄉野情趣。   方才揮舞鐵劍的臂力,豈是玉珠能掙脫的?轉眼的功夫,自己已經被他打橫抱起。   二少單手摟著玉珠的纖腰,另一隻大手卻捏住玉珠的一隻纖掌,緊盯著她的一雙大眼道:「雖然粗了些,卻手骨酥軟,也是叫人憐惜,在下的侍女善於調製香湯,溫泡便能軟薄繭。不知小姐可否有心一試?」   玉珠全沒有料到,這一貫清冷的二少如今竟然會突然出手孟浪,當真有些不防備。直覺就是想要猛地推開他。可是那胸膛若包了棉的鐵板一般,怎麼也推不動,當下微微惱道:「二少這是意欲何為?」   堯暮野看著玉珠微微泛紅的臉,微微有些晃神,靜靜地望了她一會道:「自從那日與小姐分別後,便時不時想起六小姐的倩影,今日再次與小姐重逢,竟有春日暖陽拂面之感,在下懷思慕之心,不知小姐意下如何?」 15.第15章   玉珠雖然家道中落,被人收養,可是就算寄居蕭府,從小也是按照貴家小姐的規矩來將養的。後來入了王家,也是王家的少奶奶,從來沒有過機會接觸孟浪卑劣之人。   她生平唯一一次遭人輕薄,是那個王家的浪蕩小叔犯下的勾當,可未及近身,就讓她用軟語穩住,再趁機用放置在籮筐裡錐子扎透解了褲子的大腿。   上次在內室裡,這位貴人解了下裳坦誠相待,也並無任何出格之舉,便叫玉珠緩了些警惕,可沒曾想今日卻被這個看似清冷之人突然抱了滿手。她直覺的反應,便是尋了尖利之物,也給貴人來個痛徹心扉的一下。   可如今這齣言輕薄自己的卻是大魏的權臣,更是個武功高強之輩,只怕自己的那一點腕力不能解了眼前的危困,就算一遭僥倖得手,又怎麼能走出這總兵府?   一時間心念運轉,便是低聲道:「二少乃大族旺姓,民女出身卑賤,豈敢忘了自己的根本,玷汙了二少的清譽?」   這話裡的意思便是委婉拒絕了二少的垂憐,若是平日裡,堯暮野自然能聽出話機。可是現在,他的那點子心思全是落在了玉珠輕啟的玉唇之上。   這婦人生得最美的便是這一點紅唇,如同帶露的嬌嫩花瓣,嘴角微微凹下,總是會給人時時帶笑的錯覺,而當她輕啟嬌唇,露出裡面明潔的牙齒時,便是最美的白玉也雕琢不出的光潤……   以前離得遠些還好,可如今一時衝動將這婦人攬在懷裡,幽香盈鼻,那一點嬌豔近在眼前。那婦人方才食飯後,用香茶漱口,那略帶苦意的茶味竟然也平添了別樣的香甜……   這般心猿意馬下,就算婦人婉拒,他也全當作了小女子的羞澀半推半就。只一低頭之下,便將那兩片嫩唇含在了口中。   玉珠猶自在措辭,可是哪裡想到那堯二少竟然這般貼了上來。一時間直覺得那男人竟然輕車熟路地用舌啟開了自己的嘴唇。捏住自己玉手的大掌倒是鬆開了。可是卻逕自捏住了自己的下巴,迫得她啟了口,那極具侵略的舌便是這般一路纏繞進來……   玉珠生平從未與男子這般的親近,這般親密無間的大是超越了她之想像,一時間所有的分寸皆是被攪鬧得儘是拋在腦後,只單手拔下了自己的頭上的那一根木簪,逕自朝著輕薄男子的肩上襲去。   堯暮野此時真是有些沉迷之感,可是當這女子從頭上取下簪子時,他還是敏銳地感覺到她的身子微微一動,接著一股冷風襲來,他身為武者的的警覺總是身體先於神智做了決斷,只這麼起身一擋,那女子手裡的事物便轉了方向,在沉悶的聲音裡,竟是刺入了一旁桌面裡……   這木簪乃是木質,可是這女子的手勁兒也是夠狠的,竟然能讓這等脆弱之物入了桌面足有一寸,刺入之處隱隱有開裂蔓延的痕跡。   這便是玉匠開玉劈石之力,但由一個看似妙齡的小女子發出,竟有讓人瞠目之感。   這一下,頓時衝散了滿室旖旎,叫二少理智了幾分,只狠狠一把握住了玉珠造次的手腕,磨著牙道:「你想要行刺於我!」   若不是事態這般緊繃,玉珠一定想要好好奉承一下這位二少倒打一耙的本事。明明是他非禮在前,現在偏她這弱女子淪落成了行刺貴人的賊子!   借著這勢頭,玉珠也不管自己的手腕被二少鉗製得甚疼,只從他的身上滑落,被迫舉著一隻胳膊跪伏在地,這次也再顧不得委婉含蓄,只直白道:「民女不願……」   這次,二少也真真切切聽得入耳了。那開裂的桌面,正如此時二少轟然龜裂的面子。   這午後的溫存,竟是自己會錯意一頭熱的空歡喜?這是二少生平裡鮮有的經驗。   只要想到自己方才若是少了些警覺,只怕現在自己的肩頭就要被徹底貫穿,鮮血淋漓……心頭的惱意,還有不來臺的尷尬雜糅在一處,便如加了油一般,驟然火起,捏住那手腕的力道自然也是不大受控制了。   玉珠被捏得甚疼,卻緊抿住嘴,沒有發出半點哀求痛叫。   直到那手腕不堪受力,發出細微的咔吧聲,二少這才似乎驚醒一般,猛然收了手,只是看著面前女子就算痛極依然靜默不語的模樣,他臉上的怒意更盛。   玉珠也不敢起身,依然跪伏在地,低頭一邊看著石板上的紋理脈絡藉以分散手腕處的痛感,一邊靜靜等候二少的發落。   只是在一片靜默之間,聽到了一陣腳步聲,緊接著便是房門被打開,又被重重關上的聲音。   玉珠微微抬頭一看,二少早已經出了房門揚長而去。   這便是從小活得恣意生養出來的脾氣,就算是攪鬧成了一團,也盡可若無其事地甩手而去。玉珠微微搖了搖頭,只輕輕託起自己似乎骨折了的右手腕,慢慢地倚靠著桌腿歇息了片刻,這才站了起來。   就在這時,錦書也進來了,只是那臉上不再帶笑,帶有一種莫名的緊繃,只拘禮道:「方才二少吩咐,說是六小姐不小心握筆時,手腕受了傷,二少深表歉意,已經命人備下了醫藥錢銀,還請六小姐移步到陶神醫處,待得醫治了後,奴婢會備下車馬送小姐迴轉。」   說這話時,可以看出錦書那一雙眼幾次打量著那被貫穿了的桌面,再驚疑不定地回看著眼前這個依舊溫婉和善的小女子。   玉珠此來,就是想要見陶神醫一面,聽了這話,正是巴不得,便說了句:「有勞錦書姑娘了。」   陶神醫在總兵府一處幽靜的小宅暫居,他也是剛剛從王家趕回來,沒想到再見故人之女,卻發現她手腕受了傷。老頭不由得心頭帶氣:「你既然一心想要繼承父業,專研玉雕,怎麼可以不愛惜自己賴以生計的手呢?若是斷了,難免要落下病根,到時使不上氣力,你是要去雕豆腐嗎?」   玉珠是領教過這老者的可愛之處的。雖然嘴巴若鋒芒開刃的刀劍,可是心頭卻有團熱火。   當下便是笑著道:「是玉珠不懂事,平白地教陶先生擔憂了。」   可是當老先生看到玉珠那紅腫,明顯帶有大掌握痕的手腕時,一雙老眼頓時睜得老大:「你這是受了何人欺辱?」   玉珠不欲節外生枝,微微笑道:「不過是手腕意外受傷而已,不曾遭受折辱,待先生替我醫治好了,我便可以迴轉回家了……不知先生可否替王郎診治過了?」   老先生久歷人世,有什麼是看不透的?既然玉珠一臉的淡然,卻不願多提,他也不好再問。   只是沉著臉替玉珠檢查著她的手腕是否骨折,這麼細細按壓一遍發現只是有些骨裂,幸好沒有折斷手腕,若是好好將養,便也不大礙。於是便用塗抹了膏藥,再用棉布竹板將她的手腕固定,又備下更換的藥膏,囑咐了她需要注意的事項後,才道:「那位王昆公子可是你的前夫?」   玉珠點了點頭。老者一邊搗藥,一邊冷冷道:「既然是負心人,你何苦又去關心他的死活?他那病體,乃是娘胎裡帶出來的,再好的仙丹靈芝用了也是枉然。」   玉珠聽得心內一急,起身問道:「先生,難道他儘是無救了嗎?」   老先生搖了搖頭:「我替他施針梳攏了經脈,倒是一時緩解了他的病症,止了咳血,可是他病得太沉,二分靠藥石,二分靠將養,其餘的六分是要看天命的。」   玉珠聽後,半響無語,一時默然。就在這時,老先生起身回了房間,不一會捧著一個油布包出來,鄭重地擺在了玉珠的眼前。   「我出入那王家,見他家乃是經營金銀玉石為生的商賈。從主子到奴隸個個重錢利,腐臭難忍,你若長嫁這等人家,倒是叫人心生痛惜,向來你九泉之下的父親也是難以心安。那位王公子雖然為人謙和,長得也是個俊美的少年,可惜命福薄……既然出了那王家,倒是好事一樁……不提那些個,你來看看,這是何物?」   玉珠勉強抑制了心傷,慢慢地移眼看去,那打開的油布包裡,赫然是一卷書稿,泛黃的稿面上眷寫著幾個大字——琢玉紋心。   那筆跡竟是恍惚間甚是眼熟……玉珠一時有些恍惚。   陶先生接著說道:「這是你父親的遺作,當年,我與你父親乃是至交,雖然見面不多,卻是經常書信往來。只是你那時太過年幼,大約是不記得了。他生平有一心願,便是將自己畢生心得寫成一卷,留給後世工匠,可惜這本《琢玉紋心》不過開了半卷,他卻已經不在了……   當時他怕自己文筆不暢,將書卷借與我賞閱,代為揀選措辭文筆的錯漏,便帶著你急匆匆地奔赴了京城。誰知這一別,便是天人永隔……」   說到這,他微嘆一口氣接著道:「待得我想去找尋袁兄孤女,卻早已找尋不到你的下落。原以為要長存遺憾……沒想到你卻自己找尋到了我這,今日將這你父的遺作,交到你的手裡,我也便放下心了。」   玉珠也顧不得自己心內小兒女的哀傷,自然是要鄭重謝過陶公代為保管之恩。可是她心內一直存有一個疑問,此番倒是可以問一問故人:「陶先生,我父親雖然深得皇室賞識,可是他向來只喜雕琢起居玉器,不喜雕琢人形,為何當初他會無緣無故幫助宮內的袁妃雕琢下咒的玉人?」   聽到這,陶先生面露怒色道:「你父親死前落得身敗名裂,還不是因為他收得那個逆徒範青雲!」   玉珠聽到這裡,猛得一抬頭,面露驚詫之色。   陶先生搖了搖頭道:「就是如今的玉雕大師,宮中內監御品總理官,號稱在袁大師和蕭先生之後的又一玉雕奇才——範青雲!當年他設計你父親雕下玉人,又親自寫下告發信,這等大義滅親,一時傳為美談……這些,你的養祖父蕭先生都沒有告訴過你嗎?」   「……」   玉珠在陶先生的院落逗留了許久。這才辭別了先生,託著固定的手腕離開了總兵府。   珏兒見了自己小姐受傷,自然是唬了一跳,可開口要問,卻被玉珠一個眼色止住了。   正如錦書所言,二少表達歉意的方式甚是慷慨大度,除了包下的醫藥費外,另外備下了幾盒名貴的草藥讓六姑娘回去補養身子。只是再不見錦書姑娘親自前來送行,而是門堂的小廝冷著臉替六姑娘套了車馬而已。   不過玉珠全不在意,只朝小廝謝過了二少的慷慨大度就上了馬車。   如今她只是歸心似箭。這手腕斷得甚好,原是擔心二少惱羞成怒,不肯就此收手。可是如今看來,自己這般不識趣,一時也攪和沒了貴人的興致,倒也兩廂得便,至此毫不相干。   不過她心內懸掛的卻是另一事——一件讓她咋聞之後,驚怒心肺的舊年冤案。 16.第16章   馬車的車輪在略顯崎嶇的道路上前行,而玉珠則靠在馬車上閉目養神。在總兵府的這一日,竟是在人間熬頓一年之感。   撇開堯家二少的突然興起不提,只是從陶先生那聽聞的事情,就足以讓她心內掀起驚濤駭浪。   這馬車的顛簸一如她小時隨著養父前往玉石鎮時,在馬車裡搖搖晃晃的起伏不定,兒時許多急於淡忘的回憶,竟是這般一點點地慢慢浮上了心頭……   她慢慢舒展開拿在手裡的油布包,輕輕打開了第一頁,只見上面寫著一行小字:「雕玉琢石貴在紋心,用心而至,方成匠魂」。   她用手輕輕地摩挲著父親寫下的這一行字,只覺得心內有一團蟄伏了很久的東西一下子湧堵到了胸口,又一時忘了該如何宣洩出來,只能感受到胸口微微的抽搐……   此時已近下午,珏兒驚疑不定地望著正靠在車廂裡半低著頭的六姑娘,似乎是在風吹車簾的剎那看見六姑娘的眼角閃爍著亮光。   可是哭了?可再想要確定一看,六姑娘已經轉了臉,微微垂下,似乎又已經疲憊睡去。   難道因為手腕受傷太疼了?珏兒疑心定是如此,可又不忍打擾六姑娘休息,便自能暗自忍耐,但心內依然將那個召六姑娘進府,又害她受傷的堯二少罵得是狗血噴頭。   幸而迴轉了縣城,便再無後事。玉珠暗自鬆了口氣,心想;畢竟堯二少不同於那些個鄉野潑皮,雖然被她這個卑賤的婦人折損了面子,可到底也不願在這等兒女私情上太失風度,至此應該就算事了了吧?   因為手腕受傷的緣故,也不好再拿起刻刀雕刻,玉珠倒是有了空閒好好賞閱爹爹的遺作。   陶先生曾經斷言,她與她的父親袁中越的手下功夫相差甚遠。她雖然信服,可是總是覺得只要假日時日,便能最終達到父親的純熟技藝。   但現在看了父親的半卷殘稿,玉珠只能苦笑自己是井底之蛙。她的父親若是活著,只怕世間再無能與父親比肩企及之玉匠了!   再好的工匠,賦予雕品的無非是幾分形似而已。可是她的父親卻立志賦予自己的雕品一抹獨特的靈魂,而他處理玉雕的獨特方法往往匪夷所思,大大迥異於當世流行的手法。也難怪能留下許多後人難以模仿的玉雕上品。   若是爹爹還在……那麼她是不是就可以親自與爹爹學習這些浸滿了他心血的技藝了?   一時掩卷後,玉珠微微苦笑,就算手腕不受傷的話,她也不敢再隨意舉刀落刻了,按著爹爹的宗法而言,她應該從最基本的破石料開始重新學起!   若是開石方法不對,最終往往會落下遺憾。   就拿這次進獻給太后卻鬧出了意外的那塊大石而言。她雖然不在開石現場,可是後來無意聽大哥蕭山言語的意思,也是在大石開料的時候出了紕漏,可是玉石的斤數已經上報朝廷,京中內監的意思大玉罕見,斤數不可減損太多,所以那玉石工匠才膽大地留下了鳳腳瑕疵,想出了金鑲玉這樣不入流的遮掩法子……   這一日玉珠照例靠在自己房中的暖炕上翻看著殘卷上的圖樣,而珏兒則與婆子趙媽在小院的土灶上燉煮著雞湯。   趙媽心疼六姑娘受傷,特意抓來了一隻當地特有的短腳肥雞,開水燙過去毛開膛後,加了紅棗和大棵的人參,再放入砂鍋裡細火熬頓,此時火候已到,肉熟皮爛,便將整隻砂鍋提到了炕桌的蒲草鍋墊上,讓六姑娘不用下地就能喝到熱熱的參雞湯。   看著珏兒拿著調羹又要來餵她,六姑娘微笑道:「我不過是一隻手受了傷而已,拿著左手也能吃食,你倒是拿我當個小兒了不成?」   珏兒小心吹了吹雞湯道:「是了,我們家六姑娘的左手也跟右手一樣的靈光呢!」   嘴上雖然這般講,卻依舊是要固執地去餵六姑娘喝。   就在這光景,屋外又傳來車馬的聲響,只聽到有女子清亮的聲音叫道:「好香啊!這是在燉煮著什麼?」   玉珠抬起窗戶往外一看,只見外面一個老僕開門後,便有一個女子探頭探腦地往裡望來。   不是五姑娘蕭珍兒,又會是哪個?   玉珠原來也想過蕭家人會找尋過來,她原來也沒有想過隱姓埋名,躲避蕭家人,只不過不願再重回蕭家大院而已。   她也想過祖母會派人來走一走場面,可是萬萬沒想到卻是讓五姐打了頭陣。   蕭珍兒走了一路也真是肚內飢餓了,待得看見玉珠在窗邊兒露了臉兒,便笑著使勁擺了擺手,也不等趙媽帶路,自己幾步就小跑進了屋子,自脫了披風和鞋子,也一併上了炕,直著眼看著那砂鍋道:「妹妹,這鍋裡燉煮的什麼,怎麼這麼香?」   聽得一旁的珏兒都忍不住翻白眼,分離了這麼久的姐妹,就算說不出些個別的暖心窩子的話,也總不至於一進門老是繞著鍋圈兒打轉兒吧?   六姑娘笑著叫珏兒給五姑娘盛了一碗,蕭珍兒連喝了幾大口,只覺得胃裡有了暖意,這才移開了眼,看到了六姑娘夾了竹板的手腕,低聲叫道:「這可是怎麼了?才分別了幾日,怎麼受了傷?」   玉珠不想多少,只說自己不小心受了傷,便得開口問道:「五姐你是怎麼尋到了這裡來?」   蕭珍兒嘆了口氣道:「你看著人不大,主意倒是膽大的很,就這麼不言不語地出了府門,反正家裡天塌了也全不關你的事兒了!」   原來玉珠離府,大少爺蕭山自然勃然大怒,逕自認定又是老祖宗和母親在他背後說得了什麼,逼得玉珠離府。當即便要去尋找。   可是最後,到底是被大事情給生生攔住了腳步。   原來雖然果然如那溫將軍所言,朝廷免了蕭家之罪,可是主理宮中貢品的內監總理官範青雲範大人卻透出了口風。雖然免了蕭家的死罪,可是這玉雕的供應也要轉換了買家,不再由蕭家壟斷。   這一句話,便是斷了蕭府的營生。當下,蕭山便匆忙備下厚禮,準備奔赴京城打點一番,看一看在範大人那裡是否還有斡旋的轉機。   玉珠聽到這裡,慢慢抬起頭低聲問道:「大哥見得可是那位當世的玉雕奇才範青雲?」   蕭珍兒撇了撇嘴道:「不過是個沽名釣譽之輩,一早就走了仕途,哪裡還會做玉匠的營生?」   玉珠抿了抿嘴,又問道:「五姐,你是如何找尋到這裡的?」   蕭珍兒天生沒有心機,便是照直說了。原來事實證明老祖宗之言還是有些遠見的。日理萬機的溫將軍不但來了,而且來得甚是快呢。也不顧是在半屏山分隔了二十日而已,將軍的車馬就已經停在了蕭家的大門口。因為來得突然,蕭山又不在府裡,夫人王氏指使僕人忙得雞飛狗跳,指望著這位溫將軍能代為出力,幫助蕭家重新奪回皇家御貢的營生。   可是大將軍來得匆匆,去得也匆匆,在輾轉打聽到六姑娘離府自立了門戶後,含蓄地表達了一番對女子離家在外的擔憂便就此告辭了。   對此,五姑娘很是不喜,一個勁兒問玉珠,那個溫將軍為何老是打聽著她的消息?   玉珠笑而不答,輕飄飄地轉了話題,只問了五姑娘此來是何人的意思。   蕭珍兒老實回到,此番她來此是老祖宗親自開的口,只說讓她看看六姑娘可還短缺了什麼,別的意思倒是沒有再說。   玉珠微微嘆了口氣,又問:「……那位堯家二少呢?」   蕭珍兒倒是沒有料到玉珠會突然問起了他,渾不在意地說:「那位活祖宗若是不返回京城,溫將軍如何得了空子來我們蕭府上做客?據說本來這位貴客是準備在西北賞玩消磨上一兩個月的,後來不知何事,更改了主意,大約是覺得西北此處地野蠻荒,也沒什麼可玩的,便打道回府返京去了。」   「姐姐,再過幾日,溫將軍也要進京面前皇帝述職,順便探一探親友,只是若此一去,京中貴女雲集,他要是在其中挑揀出了好的,準備續娶該如何是好?再過一個月,是溫將軍大姐瑞國夫人的生日,溫將軍在我們去瑞國夫人府上做客時,誠心邀請了我跟你一起隨他入京前去做客。可是老祖宗說,若是你不去,便也不讓我一人獨自前去,好妹妹,求求你就成全我一次吧!」   玉珠輕輕地眨了眨眼,不急不緩地道:「瑞國夫人?該不是那位嫁給了京城禮部侍郎的瑞國夫人吧?她的府上,豈不是在京城?你我舟車勞頓前往京城?這豈不是太過兒戲?」   五姑娘卻不以為然地說:「我們蕭家在京城店鋪眾多,也有宅院,你我這般大了,也該前去見見世面,二姐又是宮裡的妃子,就算父母不在人邊也有人照應,何況祖母是叫了父親和母親帶著我們一起前去的。退一萬步說,就算我不得溫將軍的垂憐,在京城裡的子弟也比這小鄉僻壤裡的多些,何不趁此機會,給你我各自挑選個如意的郎君出來?」   玉珠微微一笑,沉思了一會道:「五姐,你說得在理,也是該去京城見一見世面了。」 17.第17章   蕭珍兒一聽玉珠答應,一時歡喜得胃口大開,除了吃完大半砂鍋的參雞湯外,又叫珏兒將她自帶來的野鴨蛋放到爐膛裡去燒。   「這些是獵戶新送到府上的鴨蛋,新鮮的很。我聽聞妹妹去了郊縣的窮鄉定居,生怕你吃不上好的,就叫人撿了兩筐給你,除了蛋外,還備下了臘肉米麵,誰知你這吃的比我們府上還好,這鍋裡的不是北域的極品老參吧?祖母柜子裡珍藏的那一棵不及你這鍋裡的大,就這麼囫圇地全燉了雞……妹妹,是不是哥哥偷給你體己錢?若是不愁吃喝,我倒是想跟妹妹你一起在府外閒住,少些管束呢。」   那參是出了總兵府時,堯少的侍衛們逕自搬到了玉珠馬車上的。既然被他捏得斷了手骨,所以玉珠也沒客氣自然照單盡收了。   沒想到,趙媽從來沒見這等稀罕的珍品,自然不知這是與進貢宮中等級的稀罕物,只覺得比那平常的花參看著顏色整齊些,不過裝參的錦緞盒子甚是不錯,還搭配了檀木的扣子。於是依著煮蘿蔔的路數燉整隻的貢參,正好空下來盒子給六姑娘盛放雕琢好的珠串。   想起老祖宗每次都是命侍女從老參商切些根須下來,一點點地衝泡飲茶,金貴得要命!五姑娘逕自認定六妹這等豪邁的吃法定是悶聲發了大財的緣故。   聽了她的這話,玉珠才笑了笑,不急不慢地道:「不過我閒得無聊,雕琢了些玉器來賣,手頭也算是有些盈餘,大哥乃一家之主,因為貢品出錯的緣故,店面上的錢銀吃緊,宅院裡也緊衣縮食,哪裡會有閒錢給我?五姐平日說笑也就罷了,這些個不要胡說嘴,不然叫大嫂聽了,豈不是疑心要同大哥對帳?」   蕭珍兒被六妹慢聲細語地點撥著,倒也不惱,只因為向來六妹比她來得穩重而多禮,所以大多時候,她很聽六妹的。   不過聽了這話卻笑道:「就你想得多,我們的那位大嫂哪裡敢跟大哥對帳?俱是讓大哥管教得連大氣兒都不敢喘。只是聽我要來尋你,還直說著讓我勸你快些回去呢!」   玉珠其實倒是想起另一樣要緊的來:「前些陣子傳聞著,這次朝中的欽差是要揀選些玉匠進京的,可有此事?」   蕭珍兒臉色有些漲紅,氣憤地說:「可不都是想爬到我們蕭家的頭上來嗎!也不看看自己的雕工,竟是妄想取而代之,娘都說了,這叫養虎為患!那個範大人,當初吃了我家的多少好處?年年京中的各大店鋪都有他的一份幹紅,而現在這便是吃得愈加貪婪,想要乾脆取而代之,這番招攬玉匠的大舉動,聽說便是範大人所為,他美其名曰是為皇家招攬能工巧匠,待得入京比試,其實是在為自己的店鋪招攬人手呢!聽說京中的老夥計有不少俱都被他挖去了呢!俱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蕭珍兒的這幾句痛罵,當真是有娘親王氏的風範,可以想像得出王夫人裹著勒額在炕沿處,捶著被子痛罵的情形……   玉珠微微蹙眉,低聲道:「若是這樣,就算是公正的比試,蕭家也是無工匠能派出了……」   玉珠起身下地,踩著厚底的便鞋,來到一旁的玉作坊,在架子上來回看了一圈。叫珏兒取了她受傷前剛雕琢好的一套水粉玉盒包裹起來,然後交給了蕭珍兒道:「你回去時,將這玉盒交給老祖宗,就說這是我親自雕刻來孝敬她老人家的。」   蕭珍兒自然是接過了,好奇地打開看了看,低呼道:「呀,六妹,你現在雕刻的小物還真是有模有樣呢!不過你畢竟是個小姐,萬萬莫沉迷進去,要知道連我們大哥都不願擺弄這些個呢!說到底,『匠』這個字難登大雅!哥哥最大的心願,便是能如那位範大人那樣,最後入了仕途,這才算給我們蕭家脫胎換骨!」   玉珠笑著說:「五姐說得極是。」   一時酒足飯飽後,歇息了片刻,便告別了玉珠,準備返回府上將玉珠的答覆告訴老太太。   看著遠去的車馬,珏兒望著六姑娘的倩影,不由得心內有些發急:「六姑娘,我們如今好不容易出來了。何苦又要同五姑娘攪合著去那京城?那個……那個溫將軍擺明著是衝著姑娘你來的!」   六姑娘看那馬車走遠了,便讓老僕將院門關上,她一邊搓著有些發冷的耳朵,快步走會屋子,輕鬆地說:「不過是去京城,爹娘也跟著去,你這小丫頭擔心個什麼?」   珏兒看六姑娘依然輕輕鬆鬆的樣子,急著說道:「六姑娘,我們在這舒服的度日不好嗎?我怕老爺和太太也……也不是真心疼你的人……」   玉珠摸了摸珏兒也凍得有些發涼的臉蛋,笑著將她也一併拉到了火炕上,慢慢語道:「總是我的不好,不能要珏兒好好的安穩度日……此次你便不要去了,留下來給我看家吧……」   珏兒最聽不得離開六姑娘的話,急得連忙爬下暖炕,跪在地上說:「是我多嘴,六姑娘別不要我!離了您,我便活不成了!」   玉珠見珠兒又犯了痴,噗嗤笑道:「又是學了戲臺上哪個小生的浪蕩之語?」   珏兒卻極是認真,紅著眼圈道:「真的,也就是只有六姑娘您從來沒有拿我當個丫頭,奴婢得您賜名『珏』時,老爺覺得這字犯了您的名,又顯得太尊貴不配丫鬟,可是您卻笑著說,珏與「訣」同音,有開竅之願,而且有雙玉合璧,二玉相碰,發出悅耳聲響之意,寓意以後主僕和諧,與您的名姓是極其配的。這些,奴婢都牢記著,暗下決心,以後都要跟六姑娘你琴瑟和鳴,絕不離開六姑娘您!」   六姑娘被這個小丫頭的「琴瑟和鳴」逗得有些發笑,只捏了捏她的臉:「好了,莫要哭了,以後便只跟你一人舉案齊眉可好?」   逗笑了一陣,玉珠倒是正經地對珏兒吩咐道:「若是要跟去也行,你得把荒廢了許久的雕工技藝撿拾起來,以前你也不過跟著我學著玩兒,可是最近我的手受了傷,有些活計使不上氣力,需要你幫忙打下手……珏兒想的及是,所以要自己爭氣些,叫旁人輕慢不得,就算典賣了也得叫人賣得高價些,不能若個無足輕重的棋子般被輕易地送了人……」   珏兒覺得有些聽懂了六姑娘最後話裡的意思,可又不盡全懂,但是六姑娘吩咐下來,她便用力地點了點頭,轉身便要準備六姑娘進京的衣物去了。   其實老祖宗從來也沒有想過六姑娘能這麼痛快地點頭答應。她當初讓孫女老五過去,也不過是打個頭陣。畢竟讓個小輩以玩耍之意來勸導,總是比長輩的壓迫來得要強。   這個六姑娘看著不聲不響,主意也是太大了!竟就這麼的自立了門戶。過後她才知道,原來是那個王家小子替六姑娘張羅的這點薄田家產。   不過也不奇怪,玉珠生得那般的貌美,哪裡男人不為之心動?那估計那王家小子也是難以忘情,才私下裡這般照顧著下堂的前妻吧?   只是這麼一來,在溫將軍那裡便說不大清楚了。可是當看到了蕭珍兒帶回來的那個粉盒後,老太太半天都不出聲了。   作為蕭家掌事多年的老祖母,看玉的本事是常年浸染的。她手裡的這個粉盒,雕工精湛,切料老道,打磨圓潤,雖然並沒有什麼高深的技巧,可是造型的獨特優美,叫人過目難忘,這等設計的功力,就算是蕭家店鋪裡原先的大師傅都是望塵莫及的。   輕輕將玉盒放在了一旁,老太太難得嘆了口氣:「她若是個男孩,又是我的親孫,該有多好……」   因為此番進京是跟隨溫疾才將軍一路,所以沿途都有親兵護衛,壓根不用擔心流寇宵小。想來這一路也順暢得很。   西北距離京城路途遙遠,能去上一次實在不易。雖然不一定能進宮,可是給宮裡蕭妃準備禮物卻不可短缺,裝了足有一車,其他的林林總總也是瑣碎而細緻。   溫將軍很是周到,出發的那一日,特意派來了親兵引路,指引著他們沿著驛道與將軍的車隊匯合。   等到終於匯入了大隊,溫將軍並沒有坐車,而是騎著馬提著韁繩,一路自由地奔跑著,他先是與蕭家老爺和夫人說了話後,便徑直跑到了玉珠的馬車前,笑著說:「二位小姐可在這車裡?」   蕭珍兒聽著溫疾才富有磁性的聲音,只覺得血全湧到了頭頂,連忙撩起了車簾道:「溫……溫將軍安好……」   可是問完了話後,卻聽不到將軍回答,待抬頭一看,才發現溫疾才一雙俊俏的眼直勾勾地盯著她身後的玉珠望去。   猶記得上次,見這女子,因為半邊臉起了疹子的緣故,不得一窺芳人全貌,而這次,在明媚的陽光下,那女子並沒有戴兜帽,一頭烏黑的濃髮趁著嬌俏雪白的臉龐,額角揚著明潔的光,嘴角微翹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竟是有種漠上花開,雪中生蓮的驚豔怒放之感……   溫將軍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先前那些風流俱是無聊的荒唐,他現在只想摒棄所有的人,好好地欣賞眼前的這一抹絕代芳華。 18.第18章   這一出神,魂歸遲遲,便有些失態了。以致於蕭珍兒呼喚將軍的名姓略帶了悲切的哭腔,這才喚回了溫將軍走失的英魂。   蕭珍兒眼看心上人這般的目中無她,只咬著嘴唇對溫將軍道了一句「我們姐妹身子略乏,要休息,請將軍自便!」就將車帘子放下,堵得嚴嚴實實。   這般無禮若是被王夫人看見,不得一巴掌拍在女兒的後腦勺上!可是溫疾才卻渾不在意,自是溫柔體貼地隔著車簾道:「二位姑娘好生歇息,待得到了前方驛站再請二位姑娘下車。」   說完就牽動馬匹轉身繼續前行。   再說蕭珍兒聽到馬蹄聲遠了,這才轉臉哀怨地道:「我真是後悔,幹嘛要平白叫上你跟著一起來,你看,那溫將軍一看你就直了眼兒。」   玉珠微微勾唇:「姐姐這是盼著妹妹天天長疹子不成?」   蕭珍兒一時被堵住,有心想說「若是能長,那真是甚好」可到底是有些做姐姐的榮恥,沒有說出來。   玉珠摸了摸她的有些氣嘟嘟的臉蛋,復又掀開了車簾,溫言道:「五姐若是立意要在跟妹妹這般置氣,這閒氣可就生得無邊撫遠了……你且看前面的車馬。」   蕭珍兒順著她所指的方向一望,便看見前方將軍的隊伍裡,有幾輛馬車,看著後面的車蓋,還有車簾,俱是繡有花紋,當是女眷的車馬。   「都說溫將軍是風流人物,就連回京面聖都攜二位妾室,天下好看的女子太多,五姐可有力氣讓她們都生了疹子出來?」   說完這些,玉珠也不再說話,只任憑著蕭珍兒自己琢磨去了。   不過玉珠說得是事實,待到了前方驛站,親眼看見了溫將軍的兩位名千嬌百媚的侍妾後,蕭珍兒已經是泫然若泣了。單輪容貌,她已經是不必過六妹,可是看了溫將軍的那幾名環肥燕瘦的侍妾,她依舊是比試不過,溫將軍總是不會納一個姿色連侍妾都不如的女子為正妻吧?   少女演繹了許久的幻夢,一夕間碎得滿地都是。   不過玉珠倒是很會安慰家姐,只說將軍雖然俊朗,但到底是比不京中的青年才俊,待得入了京城,總是會叫爹娘挑個好的出來。   這麼一說,蕭珍兒倒是收了悲切,重新又生出了無限的希望。她如今年歲漸大,總不好再拖延下去,此去京城,便是進入了藏有無數珍寶的巨庫,總不好再錯過,一定是要挑揀個可心的嫁掉。   所以待得心傷之後,又重拾了姐妹的情誼,拉著玉珠的手,胡亂暢想著入了京後,爹娘能帶著她們參加幾場宴席,最好能親自多見見那些公子們,以免錯過了極好的。   其實溫將軍自己也很惱火。他原先思踱旅途漫長無聊,加之驛外郊野,也不得可心女子,雖然有蕭家的玉珠,卻一時也吃不到口的,所以便帶了二位正得寵的侍妾上路,藉以消磨路途漫漫的無聊。   可是沒曾想蕭家玉珠,如今竟是這般可人!轉頭再看自己的侍妾,庸脂俗粉,難以下咽。   不過事到如今,也是於事無補,也只好先打發了她們回房,免得礙手礙腳。   只是當他親自來接二姐妹下車時,才驚覺這麗人的酥手似乎受了傷,正夾著竹板呢,仔細過問才知,原來是自己做粗活時不小心受的傷。   溫疾才一早就知道這女子乃是王家的下堂婦,如今又是自己單立了門戶,似乎不得娘家的接濟,想來這日子也一定窮苦得很,也難怪要事事親為,害得那雙玉手都磨了繭子受了傷。   真是我見猶憐,恨不得只摟在懷中,叫上一聲親親,從此便絕了那些個茶油米麵的俗事,只將這一點嬌香困養在自己的床榻之間。   可是此事需要從長計議。溫將軍立意要在這一路上博得佳人的歡心,待入了京中,便叫家姐出面代為說和,收納了玉珠做自己的偏房——畢竟已經是為人妻了,他身為大魏的將軍,此番進京又因為戰功卓著要被聖上冊封公侯,總不好娶個下堂的商婦為正妻,白白給人留下笑柄,可是他定待這偏方若正妻一般,公侯的偏房對於一個下堂商婦來說,那是做夢都夢不來的好姻緣啊!   這麼一想,便覺那婦人若聽聞自己肯娶她為偏房,必定喜不自勝,於是也盼著早日入京,順遂了自己的一番心意。   於是這一路雖然漫長卻也坦順。過了半個月後,終於到達了京城的門口。   因為眼見著到了各地官員入京述職的日子。每天京城正門一側的宣德左門都是擁堵不堪。   這京城的正門,只有王師凱旋,皇帝酬軍時才開。   進京述職的官員們又大都不會跟著平民百姓一起走熙攘髒臭的西門和北門,又不能去走只給皇族所開的宣德右門,便要排隊在宣德左門前,等待著門官逐一錄入,才得進城門。   溫疾才的車馬一到,即可便有機靈的侍衛去門前通稟門官。   溫將軍的名號在如今的大魏朝堂上可以說是響亮而紅極一時。大魏有意對北族赤丹用兵,倚重的便是這些個朝中武將,若是平日,門官自當弓腰踞首,親自牽馬,將將軍迎入城門。   奈何現在這個時節入京的官員太多,顯貴的封疆大吏都如街市攤販買的紅薯一般,論堆簇放。若是厚此薄彼,只怕會怨聲一片驟起波瀾,所以哪一個都不能輕易插隊。   那侍衛報了溫將軍的名號後,城門官也權當沒有聽見,立意要公事公辦,全都按照先來後到慢慢排隊進城。   王夫人這一路來,因為沾得了溫將軍的光彩,無論到哪一出驛站都是備受禮遇。從來沒有排隊的時候,因此耐心照比以前也驟然短缺了許多。   此時京城日頭正毒,天氣又比西北要溫煦得多,王夫人卻因為一時短缺了經驗,沒有帶來輕薄的衣物,裡外都是加厚的夾衫,自然是熱得有些受不住,忍耐了許久也不見進城,她便由侍女攙扶著下了馬車,可是一下車,看前方黑壓壓的車隊,又是一陣焦躁的暈眩。   就在這時,蕭珍兒和玉珠也紛紛下了馬車,來到了王夫人的近前。   玉珠小時來過京城,倒是依稀有些天氣的記憶,加之她向來心細,所以帶了許多輕薄的衣物。兩個姐妹方才在馬車裡,便脫了棉衣,換上了輕薄的衫裙,她們頭上都帶了紗帽,清涼擋沙,一身的嬌俏,倒是引來了不少旁人羨慕的目光。   「娘親可是熱了?六妹帶了不少的薄衫,要不要拿一件換上?」蕭珍兒來到母親近前開口問道。   王夫人瞟了一旁的玉珠一眼,微冷地對蕭珍兒說道:「小小的年紀,不穿些帶顏色的,總是一身的素縞……她那些衣服,你也要少穿!你們的爹爹還沒死,平白穿一身的麻孝是要給誰哭喪?」   也許是受了老祖宗的申斥,王夫人如今對玉珠的態度也算是收斂了許多,可此時心氣正煩悶,言語間又見了刻薄。   不過馬車上的蕭老爺卻不樂意了,吧嗒著水煙道:「快收了好心,也不看看你們娘親走樣的身材,倒是想穿六閨女的衣服,可是穿得下嘛?仔細撐壞了衣衫!」   王夫人對於自己夫婿的拆臺,向來是氣憤而又無可奈何,乾脆也不看他。只使勁地搖著手帕,拼命往前看,可是那隊伍過了老半天,才稍微往前移動了那麼一點。   溫將軍看玉珠也下了馬車,便也下了馬殷勤地走了過來道:「京城天氣熱得惱人,諸位久在西北定然多有不適,不若我叫小廝在一旁的路邊搭下涼棚,夫人攜了二位小姐自去歇息飲些涼茶,等輪到我們入城門了,再請你們過來可好?」   聽了這話王夫人自然點頭,於是溫將軍叫人在靠近宣德右門的位置選了塊路旁的蔭蔽處,支起了行軍胡床,供一幹女眷歇息,而溫將軍也少不得親自作陪,沏了一壺梅子甜茶,親自倒了一杯,讓佳人解渴,更是殷勤張開了紙扇,立在玉珠身後,替她驅趕蚊蠅。   就在這時,遠處又來了一隊車馬。   這車馬一路拉得老長,錦衣華蓋,貴氣逼人。豪僕牽拽著獵犬,架著蒼鷹,騎馬在前開路,其後是幾位衣著華麗的年輕男子騎著高頭駿馬被侍衛環簇,這隊一路馬蹄奔馳,犬吠聲聲,就算到了車門前也絲毫不見減速的意思。   倒是城門上的侍衛眼尖,還沒等馬隊過了護城橋便高聲疾呼:「堯太尉狩獵歸來,快開城門相迎!開城門!開城門!」   話音未落,之前緊閉的右宣德城門已經被幾位精裝的城門侍衛熟練推開,任憑著這一隊人馬一路呼嘯進城。   一旁守候的官員們也紛紛從馬車裡探出了頭,一睹堯家兒郎的風採。   原本這隊人馬走得極快,可眼看著要過城時,為首的一個男子突然一偏頭,朝著溫將軍所立的樹蔭下掃了一眼,那韁繩似乎稍微收緊了一下,於是跟在他身後的眾位華衣男子們也紛紛減了速度,一起朝著這邊望了過來。   蕭珍兒雖然戴著紗帽,可是眼神尖利,待看清了為首的那位騎在高頭大馬上,一身獵裝的男子後,倒吸了一口冷氣,顫著音兒說:「京城果然臥虎藏龍,竟有這等俊逸男子!」   玉珠半低著頭,心內倒是微微一緊,偌大的京城,怎麼就偏偏能在這裡遇到他? 19.第19章   堯少勒住了馬,一雙鳳眼微微眯起,在眼前的這一群人裡微微一轉,卻並不說話。   溫疾才連忙迎上前說道:「末將溫疾才見過堯太尉。」   他這一聲「太尉」叫得不假。前番堯少雖然稱病辭官前往西北探病求醫,可是後來據說皇帝親筆寫下書信,委託堯家德高望重的叔公出面,懇請堯暮野收回辭呈,返京輔佐朝政。   可是堯暮野卻接連避而不見。明眼人皆知,這內裡一定是發生了什麼,而且事關萬裡錦繡江山,想必曲折盤復,但非局中人,又怎麼能洞悉內裡驚魂的風雲?   只是前不久,皇帝那一向因為父兄寵愛而任性恣意的妹妹——大魏的觀陽公主被皇帝下旨遠嫁到北邵和親,在外面遊玩得甚是暢快的堯少這才不緊不慢地趕回京城,勉為其難成全了皇帝求賢若渴的心思,重新擔任太尉一職。   皇帝這顆高懸已久的心總算落了下來,如今與北方悍族用兵在即,堯家便是大魏皇族在南方安身立命的根本,若是堯少遲遲不肯露面,那堯家與皇室的不合便會讓朝野人心惶惶,那高高再上的寶座也便坐得不大安穩了。   是以,此番溫將軍看見了堯少,立刻改口稱作了太尉。   堯太尉一如在西北一般,態度和緩而平易近人:「此前在西北得疾才兄盛情款待,某不敢忘,此番既然進京,自然也應鼎食瓊露以待。這次某狩獵斬獲頗豐,足以款待遠客,左門擁堵,將軍不妨隨我一同從右門入城。」   能得堯少開口相邀,是何等的臉面!溫將軍自然不會錯過,當下驚喜地自是謝過了堯太尉的盛情,連忙命車馬撥轉,一路高笑隨了太尉的列隊入城去了。   玉珠一直默默立在溫將軍的身後,聽著二人的一來一往,仗著有面紗遮擋,倒是大膽地看了那堯少幾眼。   也難怪五姐在一旁頻頻抽氣,這堯少端坐在一匹黝黑髮亮的高馬之上,摒棄了儒雅長袍,而改穿一身月白色的高腰獵裝,顯得腰線筆挺,下擺寬闊的胡褲束在熟牛皮底的長靴裡,那兩條大腿看上去愈加修長。   他上身斜背著一把長弓,不同於大多名流狩獵所使用的烏木雕飾,珠光流轉的華貴弓箭,那弓看起來顏色暗沉,顏色發紫,弓背抹油,看上去實用而力道十足,襯得堯少愈加銀冠烏鬢,看起來真是英氣卓然的美男子。   玉珠原先還擔憂著與這位貴人相見尷尬,可是從堯少停馬以來,並沒有看向她一眼,只是因為看到了故人溫將軍而勒住了馬匹,想來自己的擔憂也是有些多餘。於是便默默地跟著眾人前行,迴轉到了馬車上準備前行。   因為溫將軍也騎上了馬,隨著堯太尉一同早早入了城,所以後面的車隊走得便略趕了些。等到溫將軍府裡的女眷車馬一併過了右門,蕭府的一幹車馬也準備隨後進去。   可車輪還沒等入城門,就被眼尖的門官攔下,直指著馬車上懸掛的商牌道:「商賈賤戶的車馬也敢入宣德右門?給我站住!」   原來大魏律例,車馬通行驛站,要懸掛不同的路牌,官家的路牌刻有轄地名號官階,便與驛站官員按品階不同予以接待,而商家的往往可以在繳納一年的稅錢時,按繳納稅銀的多少,向官府索要商牌,其上刻有一個「賈」字,可以在食宿時減免幾分錢利,這也是堯太尉一力倡導重農重商的律改之法之一。   蕭家店鋪星落各地,繳納的稅銀也甚是客觀,是以府內的馬車都是年初統一繳納了稅銀,懸掛了食宿優惠的商牌。   可是沒想到此時卻因為這商牌而被門官扣下。   就算是一旁有溫府的侍衛澄清這馬車裡的俱是溫將軍請來的貴客也不管用。   宣德右門非皇族公侯豈能通過?這等商賈車馬一經查獲決不可放行,最後王夫人氣得搬出了自己在宮中為妃的二女兒也不管用。   眼看著圍過來的人漸多,玉珠走到養父的近前低聲道:「爹爹,此乃天子腳下,一旁許多朝中封疆大吏都在老老實實地排隊,我們既然是商賈之家,怎麼好比官家還放肆,既然不放行,我們自繞道走西門好了,母親若是再吵,只怕要連累二姐的清名……二姐在宮中無人倚靠,我們也要替她考量啊!」   蕭老爺一向比自己的夫人明事理,當下走過去,扯住了猶在不依不饒叫喊的夫人,只低聲道:「還不隨我上車,可是要被抓入大牢,再讓你那能上天的二姑娘搬聖旨救你?」   被丈夫這麼一申斥,王夫人也警醒了一下,便及時住了嘴,猶帶著三分惱意上了馬車。   然後這馬車足足繞了半個城池,才繞到了西門,只是這時天色已晚,車裡的眾人都是有些疲憊不堪。尤其是王夫人,本就悶熱,又爭吵了一番,只覺得暑意難消,這頭痛的老毛病又犯了。   蕭老爺自覺方才甚是丟臉,總覺得既然是商戶人家,也不好再一味巴結著兒子的顯貴同窗,鬧些沒臉的事情,便謝絕了溫府侍衛的好意,不再尋去溫將軍暫居的府宅,自找了蕭家在京城的店鋪,在店鋪後面的宅院裡暫且安頓下來。   最近因為宮中斷了蕭府獨家壟斷玉器的營生,京城的店鋪受累最深,蕭山動用了大筆的錢銀前去疏通,一時帳面緊張,於是一些小店面已經典賣了出去,用以其他店鋪的現銀周轉。   如此多事之秋,蕭老爺就算身為東家,也不好太過鋪張浪費。是以王夫人嫌棄宅院狹窄,也只當是沒有聽見。只派人去通知大少爺,說是他們入了京,便暫時安歇下來。   因為旅途勞累,倒也一時無話,眾人洗漱一番,便各自安歇下了。   到了第二天,溫將軍便派人前來送信,一共是兩封。   一封是給蕭老爺的,大意便是表達歉意,因為昨日與太尉走得太匆忙以至於沒有安排妥當,平白叫蕭府的家眷多多周折了,同時又盛邀蕭府夫人與二位小姐一同去參加他的長姐瑞國夫人的壽宴。   而另一封則是寫給玉珠的。不過早在玉珠啟信前,便被蕭珍兒搶了個先。她一心認定,這應該是溫將軍寫給六妹的情信,   如今她雖然見了那堯太尉的英姿後有些移情別戀,對於溫將軍的愛意不再如家鄉時的那般濃烈,可是依然有些好奇,這溫將軍對中意的女子會有何言語。   可是迫不及待地拆開信紙這麼一看,卻是大失所望,原來這信乃是溫將軍的姐姐瑞國夫人所寫,只說聽聞玉珠姑娘善制玉,便煩請六姑娘在壽宴前趕往她的府宅,替她看看,能否修補一隻破損的心愛玉鐲。   玉珠見蕭珍兒已經拆開了信,乾脆叫五姐代為執筆,替她回了一封回去,回信只說:「奴家手腕受傷,用力不得,怕是無法為瑞國夫人效力,請夫人另尋能工巧匠。」   只是那信寫了一半,就被王夫人扯了去,瞪眼道:「這等與禮部侍郎的家眷親近的機會,豈可這樣白白地推送出去?要知道蕭山現在滿京城的送禮,也都摸不到貴宅的府門。」   被這一攪鬧,玉珠也是無奈,便只能讓珏兒收拾了用具,前往禮部侍郎的府宅。   玉珠特意揀選了第二日上午前往,因為她心知初入京城的官員應酬頗多,且這幾日都要入宮面聖,上午一般不在府宅。此時前往,少見些男客,能少了許多麻煩。   瑞國夫人甚是隨和,看見了玉珠不由得上下打量了一番,微微笑道:「果真生得是個靈秀的女子,也難怪我那弟弟疾才對你讚不絕口,今日借著修玉鐲的機緣,便向跟你見上一面,六姑娘還請莫要見怪啊!」   玉珠一早便料到是這樣緣由,當下微笑道:「僅是會些拙計吧了,幸蒙夫人的另眼相待。不知玉鐲在何處,還請夫人拿來一觀。」   瑞國夫人見這婦人雖然出身卑微,可是出入侍郎府並無誠惶誠恐之感,舉止也是落落大方,不由得心生了幾分好感,心裡道:我那弟弟府宅裡多是拎提不上檯面的女子,僅是以媚色侍人,弄得後院烏煙瘴氣。若是能借了這個婦人的由頭,將他的後宅驅散乾淨,倒也是件好事,此番在京城裡,也好替他尋一個門當戶對的姻緣,將來府宅裡一妻一妾最是正經。   既然存了這樣的心思,當下對玉珠更是禮遇有加。命人取了破損的玉鐲後,便請她去了小書齋修補,然後名廚下備下午飯,要好好款待這位女客。   玉珠移步來到了書齋裡,坐在敞開的窗前,借著自然而明媚的陽光仔細檢查了鐲子斷裂的缺口。   既然是禮部侍郎夫人的貼身之物,自然俱是佳品,這對玉鐲的玉質上乘,卻因為受了猛烈的撞擊而磕碰成了兩截,讓愛玉之人看了都心生惋惜。   世人修補玉鐲的法子,要麼是切玉成塊,毀作他款,要麼就是採金補玉。可是用金鑲玉的法子補玉,一直為正經玉匠所不恥,認為這是省力而不入流的法子,有的乾脆不屑學習這等技藝。   玉珠當初嫁入王家時,因為王家主營珠寶金飾,她也得機會習得了一些鑲嵌金銀的技藝,倒是可以與玉雕融合為一體,可是她也並不認同用金鑲玉的法子來修補玉器。玉乃同靈者,卻因為一朝破損而被迫於金這等俗物合為一體,這不能不叫愛玉之人感嘆……   過了兩個時辰之後,玉珠將玉鐲修補好,將它呈給了侍郎夫人。   那瑞國夫人本是以此事為藉口,並沒有想著玉珠一個女流的手藝會如何精湛,可是當她接過那玉鐲時,不由得眼前一亮。只見兩處原來斷裂之處,竟然被雕琢成了兩個小小的雀頭,兩隻雀頭的共同銜著一直垂掛下來的玉鏈,那玉鏈上還有幾隻玉鈴鐺,將這鐲子掛在腕間隱約有碎玉輕響,別致極了。   這是巧妙的心思將斷玉的遺憾變作精巧的設計,就算是瑞國夫人此前也從未見過。她的手腕略粗,戴上玉鐲時,總不若別人來得精緻,可是如今戴上這鐲子,那雀頭和玉鏈的設計巧妙地轉移了視線,竟讓手腕生出了幾分靈秀之感,真是叫瑞國夫人生出了喜愛之心。   「六姑娘,你竟然這般巧手,這等技藝真是叫人驚嘆。」   玉珠抿嘴一笑:「手腕受傷不得使力,做得粗糙了,還請夫人莫要見笑。」   當下夫人請玉珠一起用餐,她親自為玉珠布菜,對這話語不多的小姑娘真是越看越愛,原先弟弟溫疾才來求她時,她還只當弟弟一時又是色迷了心頭,荒唐入了京城,可是現在,她自己也覺得此婦甚佳,當下決心一定要替弟弟求娶了玉珠入門。   玉珠一早便聽出了瑞國夫人話語裡的暗示,卻遲遲不肯回應,巧妙地轉移了話題,委婉表示了自己不願嫁人之心。   「玉珠幸得祖父開蒙,痴迷於玉雕,這次聽內監範大人舉行玉雕大賽,求四海玉匠比試一番,玉珠若能前往,此生無憾,或許可再考慮嫁人之事吧……」   留了這樣的話頭,瑞國夫人也不好強留,只約定過三日她生辰時,要玉珠一定前來,她也好為玉珠引薦一些京中的貴婦,增長些見識。吃過飯,玉珠便與瑞國夫人告別,由侍女引領著出了侍郎府,準備坐上馬車迴轉。   可是到了門口時,卻發現門口已經是侍衛林立,兩輛馬車正停在門口,一輛是禮部侍郎的,而從另一輛車上下來的男子則是一身深色的朝服寬袖,發冠高聳,一雙鳳眼微微抬起,有些發冷地瞟了她一眼後,便漠然地轉開了視線。   玉珠壓根沒有想到會在侍郎府門口遇到堯太尉,趕緊側身站到門口,深深一福,靜候著二位大人過去。   就在這時,禮部侍郎李大人倒是發現了這面生的美貌女子,微微疑惑地問:「你是何人?」   就在這時,瑞國夫人也得了信兒,快步來到門前相迎。聽見丈夫問起,便笑著道:「這位是宮中玉貢蕭家的六姑娘,我今日請她來給我修補玉鐲,可巧讓您趕上了。」   李大人有些恍然,在他看來,這商戶女能嫁給大魏的將軍,完全是不用考慮的高攀,倒是毫不在意地開口說破道:「哦,便是疾才念念不忘的蕭家小娘子,怎麼樣?小娘子是否點頭,成全了我那痴情的妻弟?」 20.第20章   禮部侍郎此話說得甚是無禮,約莫是只當玉珠已為人婦一遭,沒什麼好羞澀的。但玉珠並不想在一旁立著的那位貴人面前多加言語,只是適時地微微低頭,只當被問得羞怯地福了福禮,便轉身告辭。   此時玉珠的馬車後也甚是熱鬧。   剛才瑞國夫人賞賜了玉珠許多織緞布匹還有頭釵等物,讓她帶回去送給府裡的女眷,所以珏兒正與車夫一起往馬車上抱著東西禮盒。玉珠趕著上車,一時沒有人扶持著她,就在玉珠上車的當口,那馬兒貪玩向前踏了幾步,玉珠身子微微傾斜,雕刻了足有兩個時辰的手臂本就累得酥軟,尤其是受了傷的右臂,根本使不上勁兒,整個人一踉蹌竟從馬車上栽了下來。   玉珠在身子失去平衡時,心內就暗叫不好,電光石火之間只來得及將受傷的手臂抱著胸前,只、想著不要讓手臂再度受傷就好。可是這一摔已是避無可避,驚得一旁來不及迴轉的珏兒大叫了出來。   玉珠緊緊地閉上了眼,只盼著不要摔得太狼狽,急急下墜的身子突然被一雙鐵臂抱住,緩住了墜勢。   玉珠詫異睜眼一看,睜開眼一看,自己的臉正緊貼在深色的朝服之上,微微一抬頭,便看見一雙攝人的鳳眼正眼角微挑地盯著自己。   玉珠如俯在烙鐵之上,連忙掙扎著起身。可是抱著她的人不撒手,她如何起得?   堯太尉也是欣賞夠了懷裡之人的狼狽,這才胳膊一舉,將玉珠重新放回到馬車上。開口說道:「煩請當心些……」   也許是陶神醫藥到病除的緣故,此時男人說話的聲音已經不再如以前那般嘶啞,恢復了原本磁性而又低沉的聲音,因為挨得太近的緣故,說話時的熱氣直鑽進了玉珠的耳廓裡,讓人忍不住轉過頭,拉得離他遠些。   看著玉珠閃避的動作,男人面無表情,可是眼內卻是略帶嘲諷道:「六小姐也不謝謝在下嗎?」   這話是很有道理的,玉珠剛要開口道謝,堯少卻已經失去了聽的興趣,轉身復又走回府門處,對看得有些大張著嘴巴的禮部侍郎道:「還請李大人帶路……」   於是一行人便消失在了朱紅色的府門前。   珏兒這時也顧不得收拾那些禮盒了,連忙也跳上了馬車道:「六姑娘,您沒事吧?那胳膊可碰到了?」   玉珠輕輕揉捏著有些酸麻的手,搖了搖頭:「我沒事,告訴車夫快些駕車迴轉。」   珏兒依然心有餘悸道:「方才可是嚇死我了,您要真摔下來,可是要摔得不輕呢!下次可不能這樣自己上馬車了……不過那位二少的身手可真了得,明明府門離馬車甚遠,他是怎麼奔過來接住您的?」   玉珠不欲在這話頭上多談,只輕輕說:「一會回去,母親問起,不必說這些細枝末節,只說修補的玉鐲很得瑞國夫人賞識便好。」   珏兒乖巧地點了點頭,然後便替玉珠揉捏著胳膊……   等回去時,那一馬車的錦緞禮盒,讓王夫人憋悶許久的心頓時亮堂了起來,只顧著拆禮盒看,還真是沒有顧得上問些什麼。   她原本就憂愁過幾日瑞國夫人的壽宴上,自己這一身行頭不得體面,管老爺要些錢銀,卻被瞪了眼,只說現在錢銀周轉不暢,有些店鋪夥計的月錢還為付呢,東家平白扯布買緞也太不像話,只選了合體的舊衣洗刷乾淨便好,商賈人家同那些個貴人比什麼吃穿?   而現如今,各色錦緞俱全,倒是省了壽宴上失禮丟面子的煩憂,一時間心情也甚是舒爽。   只招呼了五女兒一併過來,也揀選幾塊可心的布料,好叫裁縫製衣。   倒是蕭老爺得了空子,親自詢問了六姑娘去侍郎府的情形。   玉珠含笑,只說修了玉鐲,旁的事情俱未提及,更沒有提起瑞國夫人想要她成為溫將軍妾室的意思。   蕭老爺聽了倒是鬆了口氣,開口道:「既然是這樣便好,這次我竟是不知,下次再有這樣的事情,你得先跟我說,莫要聽你娘親的胡亂言語,一個姑娘家去修勞什子的玉鐲,還真當我們蕭家的姑娘也是玉匠了不成?」   王夫人在旁邊聽得不甚樂意,回嘴說道:「就你人尊貴,會當爹,我這個當娘的就不會替她著想?京城裡這麼多的玉匠,為何瑞國夫人卻獨獨叫她?擺明著是溫將軍看上了玉珠!他由家姐出面,總好過自己與她私會,這便是有意要納玉珠入府的意思,這麼好的姻緣不要,你的六姑娘是準備嫁給皇帝當填房不成?」   蕭老爺氣極道:「眼皮子淺得裝不得半滴水!可是忘了我娘臨行前的吩咐,小六的婚事待得回了玉石鎮再議,不要在京城裡隨便地給她定親!」   王夫人瞪眼還要再回嘴,可是玉珠笑吟吟地遞過了一隻簪道:「娘,你看,這簪正好配你手上的布料……」   王夫人一看,可不是,配得甚美,那鑲嵌的珍珠也圓潤得很,於是直呼著讓玉珠再翻翻,看可還有什麼更好的搭配。   接下來的幾日,溫將軍府裡再不見派人來,只是溫將軍給玉珠親筆寫了封信。   大致的意思是他最近京城宴請繁忙,俗事纏身,終日暢飲達旦,一時不能陪伴小姐遊歷京城,只是聽聞六小姐有意參加玉石雕刻大賽,他自當留心替小姐安排,還望靜養好身體,他將不日來訪云云。   雖然不見溫將軍,大少爺蕭山倒是回來了幾趟。   當兒子的,自然比他的老子好些,給了母親一些零用,緩解了王夫人的燃眉之急。   雖然王夫人疑心兒子給那老六的荷包許是更多,可是也不好下了兒子的面子。左右京城裡有她坐鎮,絕不叫兒子跟養女鬧出什麼出格的醜聞來!至於那些個小手腳,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京城裡的日子,自然是比西北邊陲小鎮來得有滋有味,王夫人雖然短缺了月錢,可是依然是要逛一逛京城的街市。   於是便帶著兩個女兒,讓她們戴了紗帽遮面,在帶了兩個婆子和各自的丫鬟隨侍,一行人早早地便去西市閒逛。   只是京城裡的人潮洶湧,只逛了一會便被擠得有些睏乏。於是蕭珍兒提議,一行人便去了一旁的一間看上去人少些的珠寶鋪子裡看一看,也稍作休息。   只是入了那店鋪,立刻知道人少的緣故了,這件鋪子格調高雅,裡面的珠寶行頭款式也俱與市面上的不甚一樣,看那成色個個都是讓人咋舌的珍品。   店鋪的夥計也甚是殷勤有禮,見這些女客身上俱是得體的錦緞,一看也是富戶人家的女子,立刻奉上香茶甜品,請她們落座休息,然後奉上了絨布襯底的展板,上面是各色的珠寶首飾,讓她們逐一揀選。   王夫人是個愛面子的,受了別人這般殷勤的招待,若是不買上一兩件,臉面上也實在過意不去,加上那些珠寶很是惹人喜愛,一時間也是發自內心的歡喜了,忍不住便挑選了整套的頭面出來。   可是等夥計報出價格來,王夫人的臉色頓時就不大好看了,緊繃著臉道:「我的娘家也是做珠寶生意的,這些個釵頭的價格,我只要一打眼便知價錢幾何,你們這是黑店嗎?平白的將價格報得這麼高,可是要打劫不成?這個價得殺一殺,不然我便不買!」   夥計的臉色也不大好看,尤其是聽到了王夫人的話裡夾帶著明顯的西北口音後,眼內的鄙夷之色更甚:   「夫人,此地乃京城,貴胄皇親遍地,總不好叫貴人們跟些賤民一同飲茶沽買,這生意也因為客人分作三六九等。比如我們悅寶齋,是專門侍奉王侯顯貴的客人。貴人們不問價錢,只看這貨色是不是天底下的獨一份,為了這獨一份,就算是加價幾倍,也全部不在意。所以夫人你若是嫌價錢太貴買不起的話,可是移步前往隔壁的店鋪,那裡一錢銀子,就能買了整幅的頭面呢!」   王夫人自小就是富商之家的女兒,嫁入了蕭家後也是養尊處優,哪裡想到有一日會被人嫌棄成了窮鬼?一時間氣得臉色驟變,大聲地與那店鋪夥計理論了起來。   可就在這時,門口懸掛的搖鈴被掀起的門帘撞擊得叮噹直響。先是有四名高大的侍衛魚貫而入,隨後一個衣著華貴的男子帶著一個嬌小的女子進入了店鋪之內。   那原本趾高氣揚的夥計見了來人後,先是一愣,然後立刻跪地請安,只恨不得將身子匍匐得愈地上的石板平齊:「堯太尉,您怎麼親自登門了?小的給您請安了。」   也難怪夥計這般殷勤,堯太尉雖然素來喜歡騎馬穿街市,京中之人皆是見識過太尉的風採,可是他向來不涉足這些商賈店鋪,堯家主宅的各色供應,俱是專人特製,絕對不要流經市井的俗物,就算悅寶齋這等見慣了王侯的店鋪,驟然迎來了堯家二少,也是變得有些誠惶誠恐。   而一旁大吵的王夫人,也在那幾位肅殺的侍衛入門時,便嚇得閉了口。她在城門口見過這位堯太尉,自然知道他是何人。只要想到自己方才大聲的喝罵也許入了這位貴人之耳,王夫人只恨不得立刻吞了自己舌,當下立刻止了罵聲。   堯少入了店內,依舊是如往常一般從容,也不理那跪伏在地的夥計,來到一張雅座前,撩起長擺施施然地坐下,然後對他身後跟隨的那個女子道:「去看看,可有一樣的款式。」   那女子甚是嬌俏,看上去也就十二三歲的年紀,通身的富貴之氣,一雙眼兒好似杏核一般,只是半撅著嘴在店鋪的貨價前來回掃視了一圈,洩氣道:「二哥,這家店鋪也沒有!」   玉珠一直坐在王夫人的身旁,原本是想要勸住母親早早地離開便是,誰知這位陰魂不散的二少竟然突然而至,看這光景,應該是帶著幼妹選買飾物。只是現在他人便坐在對面,若是連招呼也不打便走,似乎太過失禮。可若是貿然前去問安,看那男子連望都不望過來一眼的架勢,只怕也是被冰冷地頂回去……   正自為難的光景,王夫人倒是解了她的煩憂,逕自走上前去施禮道:「沒想到竟是在這遇到了堯太尉,真是民婦三生有幸!」   堯暮野接過了夥計遞來的香茶,漫不經心地吹著茶沫,瞟了王夫人一眼道:「不知夫人是哪一位?」   王夫人連忙道:「民婦乃是西北玉石蕭家的媳婦,當今宮中受皇上恩寵的蕭妃乃是民婦的二女,太尉不記得了,您當初在西北還路過了我們的府門呢!」   太尉聽了也不搭話,依舊吹著茶沫,俊美的臉上儘是漠然的雲淡風輕,鬧得跪在地上的王夫人好沒意思,竟是讓一旁的夥計撿了笑話。   玉珠見此情形,心知若再不出口,母親一時也難以起身下臺。於是輕輕掀起自己頭紗除下帽子放到一旁施禮請安道:「民女見過太尉,既然太尉忙於選買,我與母親不便攪擾太尉清靜,這便離開,煩請太尉自便……」   說完,自己起身時也順手扶起了王夫人,準備著就此離開這是非之地。   這時,太尉倒是放下了茶杯,看了玉珠一眼,慢慢開口道:「原來是六小姐,方才一時沒有留意小姐在此,還請見諒。」   一旁的那個小姑娘聽了「六姑娘」這幾個字,頓時來了精神,只快步走到了玉珠跟前,上下打量著她道:「六姑娘?你可是蕭家會琢玉的那個六姑娘?」 21.第21章   玉珠被問得稍稍一愣,當下輕點了一下頭。   只見那少女頓時笑彎了一雙杏核兒眼。而堯太尉這時倒是有興致撿拾起了妥帖的禮儀,叫王夫人和玉珠夫人起身,又命是侍衛將她們二人的座椅挪動得往前些,也好近身說話。   只是這樣一來,倒不好叫玉珠引著母親和五姐快些離開了。而蕭珍兒則是一臉的受寵若驚,自己主動給堯太尉施禮後,吩咐著丫環將她的座椅也往前移動了幾分。   王夫人看著太尉肯舍下幾分臉面,心內也一松,可是她原本與堯太尉這等人物全無交情,也無什麼閒話可言,加之這位貴人通身逼人的氣場,壓得夫人一時氣短,搜尋不到什麼體面的開場。   太尉這時又很善解人意,主動開口說道:「今日閒暇,便帶著我的妹妹出來散心,她昨日見了瑞國夫人所佩戴的玉鐲,甚是歡喜她那鐲子的式樣,一問才知乃是六小姐替夫人雕琢加工而成了。小孩子不懂事鬧著也要一對,原本以為去店鋪能尋到相仿的式樣,誰知走了幾家也找尋不到,是以方才她聽聞了六小姐的名姓,便心生歡喜,言語有些唐突,還請六小姐見諒。」   王夫人一聽,頓時自覺尋到了話機,當下道:「既然堯家小姐喜歡,便叫玉珠替她再琢一對便好,何必這般徒勞尋找。」   那位堯小姐一聽,立刻小聲道:「若是六小姐肯施展絕技,替我雕琢一對,我自是感激不盡。」   堯太尉說得這話極是有禮,他明知那玉鐲乃是玉珠獨一無而的設計,也並沒有貿然派人來命她雕琢,只是自己徒勞找尋,言語間也是有迴避玉珠之意,倒是那位堯小姐一派天真,滿是對玉珠的賞識之意。   玉珠深知雲淡風輕的那一位,私下裡脾氣其實是不大好的。也不好平白當著眾人下了太尉大人的面子,只微微笑了笑,道:「既然小姐喜歡,我怎麼好推卻不做,只是小姐手腕纖細,那雀頭的款式不大適合小姐的手型,我平日閒暇時正好雕琢好了一對玉鐲,很適合小姐,若是不嫌棄,可否一試?」   那位堯小姐這時也看玉珠手上的夾板,心內隱約知道她是受了傷,也不好強叫她再做,當下笑著回答:「若是六小姐肯割愛,自然是好了的,待我叫人去您府上去取可好?」   在她與堯家小姐對談時,那位堯少一直言語不多,一臉的平靜,偶爾目光掃過正在說話的玉珠的臉龐,也很快地移開了視線。   於是做了這般約定後,玉珠終於尋到了堂皇的理由,與太尉辭行。   王夫人出了悅寶齋後,重重呼了口氣,待到出了市集上了馬車後才低聲呼道:「久聞堯家顯貴,子弟皆是高不可攀,如今看來所言不假,只是若與他們這等人物言語多言語幾句,真是要憋悶死人了。」   蕭珍兒得以近觀了名動京城的堯少風採,極是滿意,臉兒漲得微紅道:「幸虧來京城漲了見識,今日才知什麼是翩然美男子的風採!」   王夫人聽了用手指點了女兒的額頭,甚是兇悍道:「就算是個絕世美男,也全跟你沒幹系!我已經讓你爹聯絡了京城舊友,介紹適合的子弟給你,若是有家道殷實,穩重老實的,便要立刻定下親來。若是再入了迷障,戀上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尉大人,我現在就跟你爹說,也甭給你費心了!直接給你送到尼姑庵裡得了,左右是個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趕緊到菩薩那恕一恕對不起你爹娘的罪孽!」   蕭珍兒最聽不得「嫁不出去」這幾個字,只氣得癟嘴道:「不過是多看幾眼欣賞一番罷了,我又不是痴傻的姑子,當然知道堯太尉那等人物是要娶王侯貴女,皇家公主的!你要跟爹說,叫媒人給我介紹俊逸的美少年。」   玉珠在一旁聽著,被五姐的坦然好色逗得嗤嗤一笑,也引得王夫人瞪眼過去:「還有你,全是不叫爹娘省心的,那太尉既然是看中你的手藝,你也不要藏拙,多顯露幾手,若是有機會將你哥哥引薦給太尉是最好的了,他肯發話,我們蕭家的宮中供奉的差事也就保住了。總是要娘家殷實,才能給你一份好嫁妝,將來再嫁到了新婆家也能挺起腰板,說話有底氣!」   玉珠含笑聽完,說道:「娘說得在理,玉珠全記下了。」   那位堯家小姐看來也是性急了,第二日便派人前來取玉鐲了。玉珠取來自己以前雕琢的一對小玉鐲,這對鐲子玉身纖細,並無太多繁瑣的花紋,僅是點綴著依著玉紋雕刻的茶花,素雅而大方。   她原本是雕刻來給自己戴的,因為那小姐與她一樣手腕纖細,倒也適合,省去再行雕琢的煩惱,不過因為還欠了堯少幾個玉釵,一直未得完工,墜在心內總是個事情。雖然堯少無禮在前,可是受了祖父的極致認真的薰染,玉珠自覺接下了玉料與單子,總是要盡力完成,是以在珏兒的幫助下,已經將早先切好的玉料雕琢出了大概的樣子。   堯家的僕人來取時,玉珠便也託他轉達給太尉,只說那幾隻玉釵雕琢好了會命人送到堯家府上的。那僕人點頭應下,取了玉鐲便了。   玉珠這幾日雕刻之餘,也走遍了大街小巷。這一日,在範青雲親授徒弟開設的玉鋪裡,她終於得以看到了範大人為官前雕刻的玉品。   如今範大人仕途正旺,不會輕易執刀,所以他流傳在市面的玉品少之又少,價格居高不下。單從雕琢的玉品行紋來看,範青雲的確不愧是父親的高徒,將袁中越的雕工完美繼承下來,單從技藝的運用來說,玉珠也自嘆弗如……   可是就在玉珠轉身想走之際,突然發現正看著的這隻玉瓶的低端不起眼之處,有一個小小的突起,咋一看,仿若瓶底那擺尾金魚吐出的泡泡,可是玉珠卻知,若是仔細看那小突起,當能有一個「珠」字。   那是因為她小時貪玩,抱怨父親不能伴她玩耍,總是愛玉器勝過愛她,父親笑著親著她的小臉蛋道:「我的小珠珠可是心頭肉,哪個能比得上你?」說完便隨手在他雕刻的玉器上又雕刻下了一個小小圓潤的珠兒,再微雕上一個小小的「珠」字,當時逗得她拍手大笑。   從此以後,父親每次雕刻玉器,都會巧思設計在玉品上留下一個小小的珠字,這是父親與她的一個頑皮而隱秘的約定。除了她與父親,再無人知曉……   而如今,這冠以「範青雲」名姓的玉雕之上,赫然有一個小小的珠字……玉珠久久凝視,眼底無淚,可是心內卻是生起一團怒火——父親生前遺作大多遺落在了他授徒的玉坊之內,也不知範大人是吞沒了父親的多少遺作來沽名釣譽?   那店小二看著這姑娘極美,一時也有點看痴了,直到那姑娘突然面露怒色,才出聲問道:「怎麼?這位小姐不喜範大人之作?」   玉珠吸了口氣,不再言語,只是放下了面紗便帶著侍女匆匆離去。   明日便是瑞國夫人的壽宴,她是藉口選買胭脂水粉才出來,自然也要抓緊時間趕緊回去。   待得迴轉了暫居的院落,王夫人與五姐也忙做了一團,紛紛為明日的宴席做著隆重的準備。   宮裡的二姐也聽聞了父親母親和妹妹們來到京城消息,雖然一是不得見,卻命人送來了一些首飾物品,俱是宮內式樣,精緻得很。   王夫人叫丫鬟替她綰了京城流行的頭髮式樣,高高的髮髻上再插頭釵,果然掃去了些西北外鄉人的土氣,有了幾分京中貴人的架勢。看得一旁正把玩新買的茶壺的蕭老爺都頻點頭直道若是被匪人劫去,光這頭,就價值千金!   如此卓有成效,王夫人喜不自勝,便叫五姑娘也依著這式樣打扮,如此試裝選定了衣服後,大半天也就過去了。   待得第二日清晨,天還未亮,王夫人便叫兩個女兒起身,梳洗打扮。婆子昨晚就在灶下溫好了熱水,用柴火捂著溫度,等夫人小姐們起身時就能用了。   王夫人首先穿戴妥帖,便指揮著丫鬟替五小姐悉心打扮。此番宴席上貴人云集,想必沒有婚配的子弟也甚多,若是女兒打扮得可人些,便多了幾分良緣勝算。   而玉珠素來不喜濃妝豔服,但是如此宴席也不好太素雅,便單選了一件月白色淺紋寬袖上衫搭配淡藕荷色的下裳長裙,那髮髻也沒如王夫人那般的高聳,單是綰了個墜馬鬢,連簪子都沒用,只斜箍了一隻玉梳固定了碎發而已。   那蕭珍兒見妹妹作此打扮,竟有種說不出的體態風流,很是豔羨,也想作此打扮,可是卻被王夫人瞪了眼:「敢摘下一個髮釵試試?今日給我好好地端著,莫要在貴門府宅裡丟了臉面!」   瑞國夫人交際廣泛,此番壽宴乃是在京城邊的私家園子裡舉行。   京城流行私園,富貴人家修建上三四個也是尋常。而瑞國夫人這院子也是去年新修完畢,將養了一年,待得院子裡花草生得整齊了,才借著壽宴的當口兒開放,讓眾位親朋賞玩一觀。   王夫人雖然出生富戶,何曾見過京中顯貴的園子?此番借了溫將軍的光兒,得以開眼,一入了院子頓時又拘謹了起來,生怕自己的言行漏了怯丟了臉面,是以話語倒是不多。   瑞國夫人深得夫君薰陶,甚是善於拿捏搭理賓客的接待尺度,便將賓客分作了三六九等,各自開闢了南苑北苑和東西兩苑,官商分流,雅士齊聚,頂級王侯也各得其所。   而王夫人一行人自然是被引領到了最末的西苑賞玩,在座的大多是京中的商賈富豪家眷。王夫人自覺自己的身份不比旁人輕賤幾分,頓時鬆懈了情緒,與眾人一起賞玩湖景庭院,倒是自得其樂。   就在這時,有衣著華麗的侍女來傳話,只說堯家的小姐煩請蕭府六姑娘過南苑一敘。   玉珠起身便隨著侍女一路穿過□□月門,來到了南苑。   南苑裡聚集的都是王侯顯貴的家眷,而瑞國夫人也正在這院子裡陪伴女客,看見玉珠從月門走來,便笑著向她點頭示意。   倒是堯家的那位小姐堯姝亭甚是外露,見到玉珠來了,便起身相迎,直拉著她的手,讓她看自己的手腕:「六小姐可真是個才女,這般巧手雕琢的玉鐲正和我心意。」   只見那纖細的手腕被玉鐲襯得愈加線條嬌俏可愛,果然很迷人。   在座的女客們都極富愛美之心,若玉珠只是尋常的商賈之女,只怕是難以得與這些女子傾心相談,可是在看到瑞國夫人和堯家小姐的玉鐲後,頓起羨慕之心,再看這位六小姐通身只有一玉梳玉鐲爾,卻顯得品位不俗,當是個有奇才的女子,於是紛紛與之攀談,想要委託她也雕琢一兩件玉品出來。   南苑的前方乃是一處高坡,正是東苑所在之處。因為是瑞國夫人壽宴,男賓本就不多,但是也有與侍郎大人交情莫逆的官員前來道賀。所以侍郎大人便在此處,憑高縱觀整園遠山清水,宴請一幹男客。   不過遠山再美,不及近處的芙蓉香濃。一幹王侯們雖然飲著酒,卻是被南苑的美景引得移不開眼。   大魏靖國候的三公子不禁疑惑道:「那一穿著月白衣服的小姐時哪一家的?為何這般窈窕,竟從來未曾見過?」   溫將軍也正朝下看,雖然離得遠些,只能看得大概的輪廓,可是這般的美貌,的確甚是搶眼脫俗,不禁得意道:「此女乃是我在西北結識之紅顏,此番特意帶入京中讓家姐一觀。」   聽了這話,眾人不禁豔羨溫將軍的捷足先登。恰在這時,有人走過來懶洋洋道:「未知將軍喜事將近,某在這裡先恭賀將軍了。」   眾人回頭一看,只見向來懶得應酬的堯太尉,竟然肯移駕東苑。 22.已置換請品嘗   這可真是稀罕的貴客了,禮部侍郎李大人連忙起身相迎,而其餘的眾人也紛紛笑著向太尉大人寒暄施禮。   堯暮野與眾位同僚打了招呼後,看了看,單選了亭邊的椅子坐下,一旁有侍女奉了香茶,他接過茶杯後只對眾人道:「諸位隨意,我自當靜賞李大人新修的雅園。」   說完這一句後,便不再多言,只憑欄遠眺,精品香茶,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   眾位都熟知這位堯太尉不大合群的品性,若是興致全無時,就是在皇宮大內面聖時,也言語不多,讓皇帝架在龍椅上乾巴巴地自言自語,堯家老二,向來是高深莫測得難以揣度討好。   當下也不好打擾太尉的清靜,於是大家識趣地不再叨擾太尉清靜,依舊各自高談闊論,待得樂坊的舞娘歌女入了東苑,擺琴拉弦開始彈奏名音美樂時,大家紛紛興致勃勃地打著拍子跟著欣賞輕唱。   這等輕歌曼舞搭配著庭院美景,當真是叫人心情舒緩,美甚幸哉!   可是一向喜歡賞樂的溫將軍,此時的心思卻全不在眼前貌美香豔的歌妓身上。他一邊吃著酒,一邊不時拿眼偷偷打量身後不遠處的堯太尉。   就在昨日,他在與姐夫李大人飲酒時,曾聽姐夫提及了六姑娘在門口驚馬之事,李大人有些含糊地提點著自己,此等容易招惹風月的女子,私會便好,萬不可召入府宅,以免生禍。   溫將軍聽得心內咯噔一下,心內頓時有些不好的念頭,他唯恐夜長夢多,原是打算趁王夫人也前來祝賀的機會,與她定下納玉珠為妾之事,既然定了念頭,自然不想節外生枝,於是格外留心太尉的動向,   此時堯太尉也端著酒杯,一點點的品琢美酒,那一雙鳳眼微微輕挑,專注地望著前方。   溫疾才順著他的目光一路望過去,自然是發現他看的是那南苑萬綠叢中的一點「紅」。   這一看,溫將軍心內一驚。他原先雖然知道堯太尉與這女子曾經私下相見過,可是此事之後再無下文,那位堯少更沒有表露過半點對這西北小婦迷戀之意。   是以他也放下心來。可是此時堯太尉眼神甚是陰沉地望著西苑倩影,這眼中隱含的意思,身為男人,都是有些心照不宣的。   溫將軍微微蹙眉,復又飲酒一杯,再回頭看時,卻是一愣,只見那憑欄處只放了殘酒一杯,而那位堯少,卻是不見了蹤影。   此時南苑的女眷們也玩耍得正興濃,一邊品嘗瓜果,一邊玩著射覆。   所謂射覆,乃是在託盤上放置一物,用巾帕覆蓋,再賦以詩句讓人來猜其內是何物品。所言詩句,往往又會要求詩句短長,限定五言或者七言,很是考驗女子的才情智慧,是以也就只有這些通讀詩書的名門大家女子才能玩耍得來。   不過當有人提議這項玩耍時,堯姝亭現是笑著附議,進行了幾輪後,看身旁的六小姐一直不言語,又後知後覺地想到了六小姐不知可曾玩耍過這射覆,她雖然雕工技藝精湛,但畢竟出身商戶,若是一會編不出詩句豈不是出醜,於是便溫言詢問六小姐可否有興致陪她去湖邊散步。   玉珠玲瓏心思,怎麼猜不出這位堯家小姐的好意,當下領情感激一笑,可是因為這位溫和小姐兄長的緣故,她也並不想與堯小姐接下太深的情誼,微笑後便道:「母親和姐姐正在西苑等我,還請眾位夫人小姐好自消遣,若無他事,我便先回西苑了。」   可正說話的當口,擊鼓的落花正好到了她的手裡。瑞國夫人笑道:「休想遁逃壞了規矩,且射覆一物,打了謎面再走。」   既然得了落花,玉珠也不好退卻,此番她入京自有自己的一番心思,結交下來這些貴女對以後大有裨益,自然也不好拂逆了眾人。   所以也不好再推卻,她一邊站起,一邊思踱,施施然起身入了屏風的後面,過了片刻,手舉著覆蓋了巾帕的託盤出來,輕聲說道:「深山本頑石,去垢暖生煙,願得此物篦,白首舒同心。」   她話音方落,瑞國夫人先自笑道:「謎面好猜,那物件更好猜,六小姐也太不用心了,可不正是你頭上方才戴的玉梳嗎?」   先前幾位小姐,都是存心賣弄才情,謎面引經據典,晦澀難懂,是以猜到的人寥寥無幾。   可是六姑娘這謎面一出,再看她頰邊散下來的碎發,在場眾人幾乎是同時猜出了她所言何物,一時間眾位女子笑著一團,倒是有了幾分戲耍的雀躍。   玉珠臉色微微一紅,掀開了託盤的帕子,取了玉梳重新戴上,輕笑道:「生平便是個痴迷玉石之人,哪裡有諸位小姐夫人的急智才學?倒是獻醜了!」   先前眾位女子見了玉珠的美貌,難免心生比較之心,可如今一看,人無完人,雖然此女甚美,但才學卻是稍微欠缺了些,而且看上去也不是個機警有心計之人,倒是憨傻得可愛,頓時又生出了幾許的好感出來。   玉珠與貴女們說笑了一陣,終於得以妥帖地脫身,復又由侍女引領,沿著開著繁花的小路折返回西苑。   瑞國夫人聘請的乃是當世的造園名匠,處處講究園林的曲徑通幽,。猶如迷境。   當玉珠前行了一會時,便又轉入了一條小徑,此處地勢偏僻,左右皆有假山遮擋,玉珠繞著假山來到此處時,驟然轉彎之際,突然遇到有人阻路,不禁心內一驚,抬頭一看,卻是太尉大人正長衫飄搖,立在路旁。   當下她收頓住了腳步,躊躇著自己是否給太尉讓路,請他先走。可是太尉卻一擺手,大有請六姑娘先行之意。   六姑娘不好退卻,便福禮後現自前行,可是太尉大人卻轉了方向,攔下了跟隨的侍女,命她們繞另一側等候後,便與玉珠一併前行。   這等情景,真叫人有些尷尬,玉珠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走了幾步後,堯暮野開口問道:「不知六姑娘的手好些了沒有?」   因為參加宴席,玉珠卸下了竹板,只是纏縛了絲帕,戴了寬板的玉鐲用以固定,聽聞堯少開口,便低聲道:「無甚大礙,請太尉莫要掛心……」   堯暮野微微偏頭就能看見身旁這位女子的飽滿的額頭和彎翹的睫毛,因為走得略急,微微帶喘,額邊生汗,一如那日在密室內,她蹲伏在自己面前的情形……   堯少微微蹙眉,心內又是一陣莫名火起,聲音驟然又冷了幾分:「方才聽聞溫將軍之言,似乎是有納娶六小姐之意,不知可是過了婚帖,在下何日能喝上你們的喜酒?」   這等無妄之言便叫人難以作答了。玉珠不願在這男女私事上與他太過言語糾纏,聽他這般問起,便默然無聲,也不回答,只一味疾行、   就在這時,堯太尉突然單手便將低頭前行的女子一下子抱將起來。貼著她耳低低問道:「卿本佳人,卻願委身於一個莽夫,難道就是因為他願給你個妾室的名分?」   玉珠被他抵在假山的圓石上,迫得動身不得,只能憋著聲音道:「玉珠何時說過要嫁人?君並非奴家父母,這般逼問女兒家的婚事,可是要失禮於他人庭院?也不怕被眾位賓客非議?」   堯暮野聽了嘴角倒是勾起了一道弧線:「在下向來是不畏人言的,不知六小姐在意的是何人之言?這般驚懼,是怕讓溫將軍誤會了小姐嗎?」   說完這話,竟然逕自俯身下來,那一張薄唇再次狠狠地吮住了她飽滿的櫻唇。只這一吮,當真的瓊漿玉露,甘美得叫人心醉,那嬌軟軟的身子也不知是抹了什麼異香,爭先恐後地侵襲入太尉大人的鼻腔。   偷香貴在點到為止——雖然這一點香氣,在這近一個月的時間裡一直縈繞在他的鼻間,可是堯少還是抑制力甚強地鬆開了那纏繞的小舌,略帶惋惜地伸手摸了摸她緋紅的香腮道:「今日六小姐竟然沒有戴利簪護身,當真是失策,只是小姐近日春意萌動,眼波生煙,甚是惹人憐惜,還要自當心些,莫要登徒子佔了便宜才好。」   此招「賊喊捉賊」,若無八尺臉皮,是決計說不出口的!堯少向來是吃一塹長一智,偷香完畢也不耽擱,只鬆了手後,也不待佳人羞惱反應,便轉身長袖飄搖,翩然而去。   只是他前行了一會,便看見溫將軍臉色鐵青,驚疑不定地立在不遠處的小山長亭處,也不知他居高臨下,可是看到了方才的情形。   堯暮野神態自若地登上了臺階,與溫將軍寒暄著:「歌舞甚美,將軍怎麼不在東苑欣賞,卻來此處?」   可是溫將軍卻全沒了儒將的從容,只驚疑不定看著堯少的嘴唇。   堯暮野優雅地舉手揩拭了一下,原來是嘴唇上沾染了一抹淡淡的胭脂,當是含笑不語,只望著溫兄不再言語,滿一副君子坦蕩蕩的神情。   不一會的功夫,那六姑娘也急匆匆從假山處轉來,那頭髮明顯是梳理了一番,雖然低著頭,可是溫將軍依然眼尖地發現,佳人的紅唇微微少了一抹顏色,也不看人,便匆匆而去。   疾才兄向來是風月健將,竊玉的老手。這等借著宴會歡飲時,與交好的他人婦偷情之事,乃是極美甚樂,他也偶有為之時。   可是眼看著自己尚未品嘗的嫩羹,就在自己的眼前生生地叫人啃了滿嘴的鮮嫩,這等的委屈窩火,便是綠冠重帽突然而至,壓得昂揚的男兒抬不起頭來。   若換了旁人,溫將軍就只管缽大的拳頭熱騰騰地招呼了!非打得搶食吃的滿地找牙不可!   可是他既非那六姑娘的丈夫,更無任何口頭的婚約憑證,要痛飲一碗老醋,竟還他娘的找不到水瓢!更何況偷食的還是高高在上的太尉大人,便是一股悶氣在胸,痛煞人矣!   不過堯太尉心情甚好,倒是替將軍解了圍,抱拳說道:「對了,方才事忙竟然是忘了同將軍提及,皇帝聽聞將軍痛失愛妻,便有意賜婚,要將三公主許配給溫將軍,今日聖旨便能到府上,現自恭喜將軍喜得良緣了!」   說完便又笑了笑,轉身離去。   溫將軍只覺得胸口都要炸裂。做皇帝的駙馬?大魏律法有約,迎娶公主當三年不得納妾,以示夫妻恩愛,對皇帝的愛女敬愛有嘉!實際上,若不是因為公主不能生養的緣故,一般駙馬都不會另行納妾的。   若是皇帝真賜了這等姻緣,可不是要了溫將軍的風流性命? 23.第23章   溫將軍的叫苦不迭暫且不提,單說那王夫人,此番酒宴玩得甚是興盡。雖然西苑不比其他三苑來的富麗典雅,可是也足夠她回西北說給同鎮的商婦大開眼界了。   不過她總覺得溫將軍和他的家姐之所以善待她們,是因為玉珠的關係。是以在吃酒之餘,心內也在發愁,老祖宗發話不許隨便許婚是何意?若是溫將軍太提親要納玉珠為妾,她可該怎麼回應?   因為這一份擔憂,稍微減損了宴席的樂趣。可是叫人氣悶的是,到了最後宴席結束,也不見溫家人前來提親。   王夫人在鬆了口氣的同時,又略略失望,只覺得溫將軍對玉珠的情誼也不過如此,既然是這樣,還怎麼指望著他能在蕭家御貢一事上出力呢?   玉珠從南苑回來後,也變得沉悶了些。蕭珍兒纏著她問在南苑都有哪些趣聞,她也僅是笑笑,含糊地作答後,復又默默地坐在王夫人的身旁,靜聽著夫人們間的閒談。   據說其他三苑是要擺宴席三日的,不過西苑至此一天便散了宴席,因為明日,還有商賈賓客前來拜賀,她們這些第一日來的,總是要騰出地方給新客。   於是日暮之時,王夫人便帶著兩個女兒上了馬車。等到迴轉的時候,蕭山也在,正跟蕭老爺父子二人商議著事情。   王夫人有兩日沒見了兒子,甚是掛念,這一看頓時心疼得不得了,只見蕭山的嘴角長了老大的水泡,現在已經潰爛卻還不見結痂。   「我給宮裡皇帝面前大太監使了銀子,對方這才透了準話給我,此番宮中的御貢是準備交給範大人的大徒弟柳功名的玉石作坊,此事在內監已經是板上釘釘了,可是考慮到柳功名此前從未包攬御貢,所以還要走一走名正言順的形式,再過半個月便要舉行一次玉雕比賽,那時恰逢皇后的生辰,也算是給皇后的壽宴添了可看的彩頭,另外範青雲也是要替自己的徒弟揚名,藉此包攬宮內顯貴的生意。」   王夫人一聽,頓時發了急:「他範青雲的心也太黑,就算他胃口大想要自己獨攬御貢,可是他哪來的玉石來源?除了我們蕭家,還有誰的玉石礦比得過我們?」   蕭老爺吧嗒著水煙,吸得呼嚕嚕直響,開口道:「所以人家提出,玉石料還是由我們蕭家提供,只是石料的價錢得減一半……」   王夫人瞪圓了眼:「減一半?減一半豈不是要賠錢賣他?天下哪有這等好事?」   蕭老爺長嘆一口氣:「所以這今後,要麼我們也不用僱傭工匠,只一家老小親自上陣,去開山挖石,要麼遲早得把手裡的礦山低價盤給那範青雲……人家這是不給我們老蕭家留活路啊!」   玉珠一直在旁邊默默地聽著,待得爹娘和兄長說完了話,蕭山出去的功夫,她也跟著走出去,走到院子的轉角才低聲問:「大哥可收到溫將軍送來的準許參賽入宮的碟牌?」   蕭山搖了搖頭,皺眉道:「他跟你說過會替你辦碟牌?」   此番大賽,範青雲是存心替徒兒揚名,所以這參賽的玉匠都是被範大人的手下過了一遍篩子的。手藝太差的不要,免得降了賽事的格調,可是若是太過出類拔萃的,也不得入選,畢竟此番是要彰顯範大人愛徒的本事,選了個強敵進去,豈不是給範大人添堵?   而身為原來的御貢商家,蕭家居然連一張碟牌都沒有,這便是擺明了絕不叫蕭家實力入圍,與柳功名一爭高下。   玉珠一早便知入圍不易,於是在那瑞國夫人面前漏了口風,表明自己想要參賽的意思,原本是打算讓溫將軍斡旋一番,弄來一張參賽入宮的碟牌。她自知雖然是蕭家人,可是此前在玉石鎮的能工巧匠裡從來沒有她玉珠的名姓。就算的範大人的手下去徹查,她在玉石鎮販賣的玉品上也俱是留有瑕疵,絕不會叫人心生警惕。至於給瑞國夫人和堯家小姐的玉品,都不過是設計上費了心思的小物罷了,在真正的玉匠能工面前,也都是搬不上檯面的。   可惱的是,昨日那位堯二少,竟是行事這般癲狂,又恰巧被溫將軍撞見,她雖然走得匆匆,可也瞟見了溫將軍一臉怒色,想必是他的門路已經行走不通了,此番問一問兄長,既然此前並沒有送來,想必以後也不可能會送來了,自己便要改弦更張,另想辦法了……   蕭山見玉珠靜默不語,心內一陣氣堵,只憋著聲音道:「你一個女人家,怎麼生出了去參賽的心思?我們蕭家就算以後不做玉石生意,也不至於讓你受苦挨餓,不參加也好,倒也不欠他溫疾才什麼,你以後休要與他牽扯,他的名聲可不大好!」   玉珠福了福禮,便帶著珏兒迴轉了房間。帶回了房,玉珠便準備換一下衣衫,可是在脫衣的時候,在裡衣的兜兒裡掉落下一個信封。   這信封乃是時下流行的蠟封,通常是互述衷腸的男女寫信之用。   玉珠抿了抿嘴,將信撿拾了起來,用桌子上切紙的小銀刀啟開蠟封,取了裡面的信一看,裡面竟然是一張鑲嵌著銀色花紋的碟牌,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玉珠蹙眉細細一看,上面的內侍官印,入宮人的籍貫名姓一應俱全,可不正是她一直想要得到的參賽碟牌嘛!   再拿起銀刀看上面沾附的蠟封,上面只有一個蒼勁有力的「堯」字。   仔細回想,能將這小信封神不知鬼不覺塞入自己的內兜裡,除了那個在花園裡貼身竊玉偷香的堯少還有何人?   玉珠輕輕地吸了一口氣。人都道溫將軍是個風流種子,可是她怎麼覺得,這位貴人倒更比溫將軍高杆一籌會拿捏張弛有度,討好佳人之道?   玉珠知道,這擺明是堯少對自己無禮的一番賠禮,就是不知他是從何處得來的消息,知道自己想要參加玉雕大賽。   不過這碟牌的確是解了燃眉之急,就是不知該如何跟哥哥蕭山提及自己如何得到碟牌之事。玉珠想了想,決定暫且不提,只是需用心準備半個月後的比賽。   那比賽的章程,她一早便在京城張貼官府告示的西單牆上看到了。大致乃是有三場比賽,具體流程內容要到比賽之日才知。   只是在宮內的比賽,絕不會只是看看雕工技藝,定然還有別的考量。玉珠如今只有自己思踱摸索著準備,每日裡細心專研父親的遺作。   可惜每每讀到最後,玉珠難免心生遺憾——這書中的記載,乃是由淺入深,可是到了最得趣的時候,卻戛然而止,若是爹爹當初寫了完整的一卷便好了……   但世間的事情哪有那麼一番順遂的?這也是玉珠小小年紀時,一早領教了的真諦,所以惆悵一番,便也淡然了。   在瑞國夫人的壽宴後,那位溫將軍再沒有給玉珠送來書信。可是堯府卻派來了僕人,詢問給堯夫人的玉簪可否完工?   玉珠這幾日閒來無事時,已經完成了幾隻簪子最後的打磨,所以聽來者詢問後,便入屋將玉簪裝入匣子捧了出來。   可是來人卻說,夫人有話,若是玉簪打造好了,煩請六姑娘親自將玉簪送到府上。   一旁的王夫人這幾日頭上的勒額就沒有解開過,腦門上勒出了一條深深的紅印,如今一聽堯夫人要請玉珠入府,頓時覺得病體一松,蕭家有望。   當下搶著便替玉珠開口應下,又嫌棄玉珠用來裝玉簪的盒子太過簡素,特意命柜上送來了錦緞的禮盒,用金絲絨襯底,細細地灑入泡了香料的清水,將玉簪重新裝好,又命玉珠帶著玉盒,趕緊入堯府。   玉珠默默想了一會,終於起身梳洗一番,換了一身出門的綢衣羅裙,略略施了脂粉便帶著珏兒上了堯府的馬車。   堯家乃是大魏一等的大家,富貴尤甚皇家。當初能一力撐起一個行將落敗的王朝,說他富可敵國也不為過,所以就算在小物上也是極盡奢侈講究。   珏兒是第一次坐這等車廂內包裹著蜀錦的馬車,自然是好奇地四下去看。然後發現,這車廂裡不但固定著雕工精美,嵌有玉石的小桌茶具書箱妝鏡,甚至還有照明的小小松油籠燈,那燈管只通向車廂外,不會讓車廂裡有半點菸味。   看得珏兒一陣豔羨,只說以後也要給姑娘準備這樣的馬車。   等到了堯府,玉珠下了馬車才發現,這條離皇宮不遠的巷子裡,只有一戶人家。堯府佔地甚廣,在這寸土寸金的京城裡,愣是佔了足有兩個巷子那麼大的地界。看著宅門的風格乃是走了前朝古風,素雅得自成一派,門口刻有花紋的臺階、石獅、鋪首銜環處處彰顯著這個家族的淵源甚久。   玉珠由僕人引領著入了大門後,本以為要在門房內等上些時辰,沒想到淨了手,理了鬢妝後,便有侍女前來傳喚,說夫人已經在花園擺下茶點,請六姑娘過去用茶。   玉珠便帶著珏兒,隨著那侍女一同出了門房,一出門,便看見一架小軟轎正擺在眼前。   「請六姑娘上轎,花園距門房甚遠,若是一味步行難免疲累。」侍女在一旁溫和地開口解釋。   那侍女說得不假,一路走來果然是一段不算短的路程。待得到了花園門口,玉珠下轎子,整理了下裙擺後,便隨著侍女入了花園。   園子裡一片花團錦簇,隱約傳來女子的笑聲。待玉珠走過去後,先看到了堯家小姐正坐在一張蓆子上與一位中年女子對弈。   她們下得乃是花子棋,在京城府宅裡甚是流行。   堯姝亭聽到了腳步聲,轉頭便看見了六姑娘,立刻放下棋子,挺身跪在蓆子上笑著招呼道:「六小姐,您來了,我正跟母親說起你在瑞國夫人府上的趣事呢!」   玉珠心知,這中年女子必定是堯夫人,於是便笑著低頭福禮。   堯夫人雖然年近五十,可是保養得宜,看上去竟是風韻猶存,骨架纖細,五官明麗,可以看出堯二少有三分樣子是隨了他這美麗的母親的。   她倚靠在蓆子的團墊上,微笑著上下打量玉珠,然後輕聲道:「孩子,自當是在自己的家中,也坐到蓆子吧,近一些,我們也好說話閒談。」   玉珠聞言,自是謙讓了一番,然後除掉了鞋子,只穿著白襪也側身坐到了蓆子上,然後轉身讓珏兒送來了錦盒,呈遞給夫人過目。   堯夫人看了看玉簪,笑著稱讚果真做得不錯後,便讓僕人放置了一旁,然後轉頭溫言與玉珠閒談,委婉地問了她的父母狀況,又問了她先前的那段姻緣是成婚多久,可有孩兒。   其實這些個問話,總是太過私隱,第一次見面便問,實在是失禮。   可是這位夫人與她的二兒子不但模樣相似,氣場也肖似,愣是將一段無禮的問話演繹得謙和異常,彬彬有禮。   玉珠倒是覺得這些話問得甚好,便老老實實據實回答,甚至將自己被休離的緣由也細緻而周到地照實作答。   一旁的堯小姐聽得略微有些直眼,隱約是替玉珠尷尬,甚至幾次想要開口打斷母親,可是想到母親的脾氣,到底還是忍住,只是一臉歉意地望著玉珠。   那堯夫人也是好儀態,任憑玉珠說了什麼,也只是微笑著,連眉梢都沒有動過半下。   就在這時,花叢外又傳來腳步聲。如坐針氈的堯姝亭抬頭一看,原來是二哥來了。   既然在家中,堯少倒是一身清閒的打扮,淡顏色的寬袍廣袖,寬寬的衣帶襯得身形高大而挺拔,頭上也未戴冠,只束了髮髻插著玉簪,手裡握著一柄玉骨紙扇,一副翩然寫意的模樣。   堯少徑直走到蓆子前,並沒有向母親施禮,只讓小廝跪地給他脫了鞋子,便撩起長衫盤腿坐到了蓆子上,衝著堯夫人道:「母親安康,同六小姐在聊些什麼呢?」 24.第24章   堯夫人見兒子一路走來,略有些熱意,便叫一旁的侍女給他端了梅茶解渴,笑著回道:「還未及說些什麼你便到了,不是說要跟廣俊王一同打獵去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堯暮野一口飲盡了梅茶,開口道:「廣俊王身有不適,改日再去。」   回答完母親,他轉頭看向坐在一旁的玉珠,又對堯夫人道:「六小姐既然入了府,自當吃了午飯再走,她的手臂先前因為給我雕琢玉品受了傷,此番正好入府,容兒子帶她去看一看傷情,我也自心安。」   堯夫人笑著說:「既然你都安排好了,便帶著六姑娘去瞧病吧。只是不知六姑娘的口味,一會叫廚下準備些可口的,莫要怠慢了客人。」   玉珠低聲道了句「不必麻煩,客隨主便。」   於是堯少與母親和妹妹又閒談了幾句,便起身煩請六姑娘隨著他去看病。玉珠看堯夫人並沒有請女眷相陪的架勢,正想開口邀請堯家小姐一同前往,可是堯夫人這時也站了起來,笑著對玉珠說道:「一會丞相夫人要帶著她的千金來訪,我與姝兒要去相陪招待,六小姐這裡便要略有怠慢了,分身乏術還請六小姐不要掛在心上。」   玉珠剛要開口說,既然府上來貴客,她不便打擾自將告辭了。   可堯少卻是將話攔下道:「母親自管去忙,我來招待六姑娘便好。」說完起身陪著堯夫人一起前行到了花園門口,閒適地說:「上次丞相夫人提及喜歡柳州的紅果,母親不妨命人取些宮中新送來的紅果酒款待……」   母子二人說著話,玉珠更不能無禮插嘴打斷,只耐心跪伏席上,恭送著堯夫人,且等著他們說完。   可是說話的功夫,夫人帶著堯小姐離開了花園,根本沒容得玉珠開口告辭。   她正起身想穿上鞋子,卻聽堯少對侍衛說道:「帶留下六小姐的侍女去旁廳候著。」   珏兒哪裡肯放著六小姐與這堯太尉獨處?可膀大腰圓的侍衛不容得她開口拒絕,見珏兒不走,單手拎提起小丫鬟的衣領,幾步便被拎提出了院子。   玉珠壓根沒想到堯少會這般無禮待客,穿好鞋子,正要舉步也跟出去,被復又坐在席上的堯少用腳輕輕一勾。她腳下不穩,一個踉蹌便栽入了堯少的懷裡。   「六小姐身子嬌弱,總是摔倒,真叫人放心不下,恨不得時時護衛在小姐的身邊才好!」說這話時,堯少低頭看著玉珠,嘴角似笑非笑,最是叫人看得心裡痛癢得想要給他一記耳光。   此時院子裡安靜無人,只有繁花團簇,甚是清幽雅致,可是玉珠卻覺得心裡怦怦的跳動,真是不知這位二少下一步是要做何狂妄之舉。   她強自推開了二少,正色道:「二少這般是何為?莫非是想要學了鄉間惡霸,幹些欺男霸女的勾當?」   堯暮野看著玉珠滿臉的警惕,竟是勾唇一笑,單手扶起了玉珠道:「既然我是惡霸,小姐怎麼還敢上門?」   玉珠被他牽住了左手掙脫不得,便儘量平靜道:「夫人有命怎麼敢不遵從,更何況剛剛蒙受君恩,我也是想當面親自謝過堯少的費心安排,替玉珠辦下了入宮碟牌的。」   堯少頓了頓,欣賞了一會佳人的故作冷漠,逕自起身,卻大掌未松,入鐵鉗一般握住她的手,腳半踩著鞋跟,只當穿著便鞋,一路大步牽著她逕自往花園一旁的院落走去。   穿過幾道月門後,便是一處開闊的月門,當玉珠被迫著走進去的時候,頓時愣住了。   原來這院落裡擺放著幾尊體積龐大,尚未雕刻完的玉雕。可是玉珠卻是一眼認出,這幾尊玉雕正是父親生前尚未完成之作,其中一尊是採用鏤雕技藝雕刻的玉繡球。   玉制的底座上乃是一個表面盤附九龍的圓球,透過龍身可以看到裡面的日夜星辰,環環相扣,花樣繁複,可每一處細節打磨圓潤,叫人嘆服叫絕。玉珠還清楚地記得,父親雕刻此物時,曾經自豪地說,此物一旦雕刻完成,便可以水引之,澆灌其上,引動球心的星辰轉動,而球外則會九龍飛舞,若九龍拱星環月,飛天環繞蒼穹……   此時無須堯暮野再牽拽,玉珠的雙腳已經似被磁石吸引一般,逕自入了院落,只用纖指輕輕虔誠地觸摸這這些無聲的器物,耳旁仿佛又聽到了在父親的工坊裡,鐵錐敲擊石料的叮噹聲,和父親那爽朗的笑聲伴著一聲聲的「珠兒」,這難忘的回憶便夾裹著童年最熟悉的玉屑氣息猝然而至,叫人難以抵擋。   可惜現在物是人非,繡球也不過雕琢了大半而已,蓄勢待的神龍少了雕玉人點睛的雕琢,便只能是一塊死物,讓人徒生遺憾罷了。   堯少立在庭院前,修長的身子半靠在花樹之下,直直地看著那猶如驟然進了仙境神洞,迷失得忘盡了世事的女子。   那一張裝慣了雲淡風輕的臉兒此時閃耀著異樣的光輝,整個人便又生動幾分,尤其是那一雙嫵媚的眼裡平添難掩的傷感,淚光閃動卻強忍著不肯落淚的樣子,竟叫人愈加垂憐。   佳人沉浸於往事不可自拔,而他也被這眼前的溫玉碧影迷醉而不願自醒。   唯有庭中玉蘭花在風中搖曳颯颯瀰漫著花香,花瓣如素娥千隊,羽衣仙女紛紛飄搖而下,輕落在伊人烏髮粉腮旁……   有那麼一刻,堯暮野突然覺得有什麼鑽入了心底,細微而不可察,轉眼便是水過無痕……   他默然靜看了一會,最後開口道:「袁大師的遺作俱已散落不可尋,唯有這幾件玉品因為尚未完工,又無工匠自認有功底可以接手,便閒置在了刑部的證庫內,想來六小姐大賽在即,若是能觀摩幾件乃父遺作,定有裨益,唯有盡力如斯爾。」   玉珠依依不捨地收回了目光,收斂起微微外洩的情緒,鄭重地朝著堯少深福一禮:「玉珠謝過太尉。」   堯太尉看著這女子重新又變得拘泥守禮,眼神變得微冷,又停頓了片刻道:「可要叫人備下車馬,將這些玉品送到小姐暫居之處?」   玉珠慢慢搖了搖頭道:「寄居院落狹窄,無處安放。」   堯暮野看著她道:「若是小姐不嫌棄,便先放在某的院落裡。此間是在下的住所,西邊自有便門通往西巷,小姐下次再來不必再走南巷,逕自入內便好。」   玉珠微微睜大了眼,有些好笑地望著堯暮野,竟是不知他此話是從何而來,他的意思是,以後叫自己每次都不必通稟,逕自去他的內院與之私會不成?   堯少半垂著眼眸,長長的睫毛遮住了他眼內的眸光:「小姐此番入京,似乎是立意揚名,重振袁大師的雄風,可你寄居蕭家,如今那蕭家也漸失勢,不可依靠。而溫將軍似乎是要迎娶聖上愛女,一時也對小姐顧及不遐,在下願助小姐一臂之力,不知小姐肯否給在下這個機會?」   這番與女子告白,卻似乎只願露水姻緣一場,絕無迎娶之意的話,若是放在西北保守的小鎮,只怕是要惹得女子驚悸而痛哭大罵。   玉珠深吸了口氣,平靜地說道:「久聞太尉處事脫俗,無意世俗婚姻,如今一看,果真如此。只是玉珠不能免俗,雖然前次被夫家休離,卻想要再嫁,此番進京也是為了尋得個合適的婆家,恐怕前途與太尉之願相左,還請太尉見諒……」   堯暮野伸手摘下落在玉珠頭頂的花瓣,放在鼻下輕輕嗅聞,薄唇微微勾起:「適才聽聞小姐在我母親面前絲毫不顧及自己的名聲,事無巨細地袒露了前段姻緣的錯失,讓我這個聽者不禁產生了錯覺,只覺得小姐似乎無意再嫁,只恨不得就此壞掉了名聲,絕了良門正戶的姻緣才好……於是在下自然不敢拂逆佳人之意,只願小姐垂憐,與我結交一場。可是現在小姐又一臉正色道,自己有一顆恨嫁之心,不由得叫在下彷徨,小姐之言,究竟哪一句才是你的心聲?」   看來自己與堯夫人相談時,這位太尉大人已經是在花叢裡旁聽許久了。   玉珠心內微微嘆了口氣,看著他的那張俊臉,雖然在微笑,可是眼角眉梢無不帶著毫不掩飾的怒意。   小小下堂之婦,竟然無意入名動天下的堯家為妾,實在是罪大惡極,罄竹難書!若她是太尉大人,如此被接二連三的卷拂了面子,豈不是要發下雷霆震怒?   她心知眼前這位並不是西北小鎮街頭的潑皮無賴,在這京城之中,就連皇帝也不若他權勢滔天,對之稍有不慎,只怕難以與之相抗。只是不知自己此前已經拒絕了他,為何如今又舊事重提?   但眼前的情形,他倒是猶如貓兒戲耍著自己利爪下的老鼠,並不急著吞腹入肚,對自己尚存幾分禮儀。   既然如此,她萬不可激得他撕掉了最後的幾分耐性,讓自己落得後路皆無的下場。倒是要展緩一二再做打算。」 25.第25章   幸而堯太尉似乎也並不想迫得這困在牆角的小鼠太甚,只賞玩夠了她的窘迫便拉了她的手道:「走,去看看你的傷勢吧。」   說完就將玉珠一路領入了自己的屋內。這個向來鮮衣怒馬的男子,屋內的擺設倒是出人意料的簡素,除了擺布在牆上的長弓重箭外,有一面牆是檀木打造的書架,堆砌的書籍一直擺放到了梁上,一旁竟然支著長梯方便著夠取書籍,可以看出這書架不是只用來充典門面的,因為梯子經常搬動,邊緣和書架接觸的地方被摩擦得異常光亮。而窗邊的臥榻上堆砌著一摞泛黃的古籍,旁邊用來批註的蟹毛筆猶帶墨痕,架在筆山之上,窗外乃是一片翠竹,襯出了幾分清雅之氣,衝淡了懸掛兵器帶來的肅殺之感。   一直以來,這位堯少在玉珠的心目便是個世家傲橫子弟的模樣,雖然大家出才子,但也出不學無術,文武不通之輩。畢竟他們依靠著祖輩的蔭蔽,便可以一輩子吃穿無憂了。與寒門子弟相比較,這些天生的貴子們總是少了幾分拼搏之氣。   而堯少雖立下軍功,原以為也不過是弒殺的武夫而已,僥倖得了軍功而一戰成名。可是這滿屋子的書香,卻可憑證了他的好讀。   打量之餘,玉珠很是不自在,這等貿然進入男子的內室,甚為不妥。偏偏太尉無意維護她的周全,只泰然自若地拉著她坐在靠窗的軟榻前,親手替她解了纏縛在手腕的棉布,取下綁在裡面的小竹片,摸了摸她的手骨,道:「看起來長得還好,已經癒合,但是你也不能太過用力氣,這些日子你也雕刻了不少的玉品,總是該歇歇手……」   玉珠未曾料到看傷的郎中竟然就是太尉大人,一時心內真是有些想罵人,只縮了手道:「奴家手粗皮糙,仔細莫要磨傷了太尉大人。」   可是堯少握了那縴手不放,半挑著眉梢:「小姐當真是愛記仇的,我隨口的戲言,你也記得……其實仔細想來,這手有薄繭也甚有好處……被如此玉手把玩一番,豈不是更加得趣?」   玉珠雖然名義上成為婦人一遭,可是成禮以後,王敬棠對她總是以禮相待,猶如兄妹一般,就算是平素躺在一張床上,也是各蓋了被子,並沒有越雷池半步。是以她成為婦人的二年裡也不識風月滋味。自然不大懂得太尉是希望她玉手把玩何處?   但是總歸不是什麼好物,玉珠自然不會接問下去,只低頭任憑這顯貴的郎中檢視一番,便說出來甚久,若再不回去,只怕會惹得爹娘擔憂。   而堯暮野也是甚喜歡玉珠此番的柔順,此時窗外竹影蕭蕭,屋內靜謐藏有如玉佳人,當真是如夢似幻一般的美事,他並不想迫得她做出拔簪刺桌那樣大煞風景的舉動。   他生平的豔史不算豐足,但是每一段皆是佳人主動,他只需按喜好挑揀即可。雖然平日聽得好友逢迎佳人之道,但也是嗤之以鼻,若是到處都是唾手可得的鮮果,滿嘴的果汁瑩香,哪裡會費心鑽研採摘之道?   倒是要留心如何不沾片葉,免得了情盡緣滅事後吵鬧才好,若是不再歡喜,卻要時時入府粘膩在身旁,真是折損了他從不委屈自己性情。   這般不甚暢意,位列公卿權傾天下有何用?   是以當初遇到這西北小婦,難得主動開口卻求而不得時,他倒是頭次覺得人生之不暢意,可以想知堯少心內的憋火。   原本是立意離了西北後便不在想,被那拙劣玉物束縛了數月,原本該是酣暢淋漓消解一番,可是誰知回來後,再看昔日紅顏,竟是索然無味,倒似被那解鎖之人又套上了無形的枷鎖一般,禁慾得如僧侶,只是每日都要出城狩獵,消解一番悶火。   後來,他終忍耐不住,命人去打探那小婦近況,這才知她竟然隨了溫疾才一同赴京。   自己堂堂堯家之子,貴為當朝太尉,竟是比不過那姓溫的粗人?   這麼一想,心內的怒火竟如當年在城頭被北人挑釁一般,如不殺敵千百,血濺長河,如何能心安?   當下便是選了溫疾才入京的日子,借著入城門的由頭將這溫蕭兩家分開。   至於那門口的驚馬,更是他見不慣那小婦想入溫家的急切模樣,便將隨身的玉佩扔甩出去,打到了馬腿上所致。   而如今,那溫疾才總算是識趣,不再來纏這小婦。沒了賊子叨擾,堯少很願意在佳人面前撿拾起幾分儒雅。   他原本的確是有些意思納了這小婦入府,畢竟她不比自己以前相交之貴女,京中多風流,貴宅從不缺風韻往事。若是小心得當,婚前的小兒女私情倒是不影響以後再貴為一府當家主母。   可是這小婦本就失了名節,在養父母家處境艱難,若是只一遭風流後,他撒手不管,也不知以後會是何等悽慘境遇。於是難得動心想要納了她,養在外宅裡也算有得容身之所。   但今日聽了她與母親之言,這才知自己的一番好心,又要被這西北蠢婦盡數辜負了!   不過,既然肉已經在案板之上,何必太過心急,叫她撿了笑話?是以當玉珠提出離府時倒也痛快地答應了。   可是這番分別,怎麼可不纏綿一二?便只溫言索吻,迫得那婦人又與他唇舌糾纏一番才作罷。   也不知她先前的丈夫是如何暴殄天物,竟似乎不曾傳授她口舌之道。那小小的舌兒便像離了水的小魚一般,混沌沌地不知甩尾搖擺,總是要他耐心纏繞吮吸,才會漸漸活絡起來。   若是這般,倒不必擔憂這一番迷戀會沉溺得太久……堯少有些依依不捨地輕啄著鬆開那被吻紅的櫻唇時,心內倒是覺得自己的迷障破解之日不遠矣。   臨行時,玉珠低聲道,因為想要一心準備玉雕大賽,恐怕這幾日都不能出門,總是備齊選材才穩妥,煩請太尉通融幾日,她再答覆太尉。   如今堯少觀這婦人,若盤中之肉,倒不急於一時大快朵頤,只笑著看著她嘴唇豔紅,眼角生煙的模樣,點了點頭,便命人送玉珠主僕二人回去。   珏兒這次入堯府可真是受得驚嚇不輕。   這堯家雖然是高門貴府,行事怎麼這般怪異。那當家的主母,只任憑自己的兒子陪著女客,全無替人顧忌之意。   而那為堯太尉更是無禮到驅散了她入門房,只一人陪伴著六姑娘,無禮至甚!這是要壞了小姐的名節啊!   於是她便一直在門房裡打著轉轉,只心急得不能手持雙斧,一路劈殺入了後府,解救了小姐於危難。   後來好不容易等到了小姐被軟轎抬回,那心裡提著的一口氣也是沒有懸放下來。   入了馬車時,小姐的臉上並不見異色,還溫言寬慰著她,說是青天白日,朝中一品的家中,又會發生什麼過格的事情,但小姐猶豫了下,還是平靜而鄭重地告訴她,一會回家莫要將發生在堯府的事情告之老爺和夫人便好。   就算小姐不吩咐,珏兒也是立意決口不提的。當下只憂心忡忡地望著六姑娘獨自不語。   與珏兒的憂思相比,玉珠的心情反而略放鬆了些。那堯少今日倒是坦白,說出了他心中所願,也不過是求一個「色」字而已,並沒有納她入府之意。   都道侯門深似海,那堯家的大門不好入,更是不好出。自己這等的身份若是入了堯家為妾,一旦被堯少厭棄,該是何等悽慘的下場,不用想也可知。   她為人婦一遭,受夠了府門裡的勾心鬥角,謹言慎行。唯此生不願再嫁,若能替爹爹昭雪之後,只想返回西北守著自己的那一方田地,過著怡然自得的日子,每日雕琢美器玉雕,參悟內理,完成爹爹的下半卷遺作便好。既然如此,與那堯少虛以委蛇一番也無甚妨礙。   那位看似隨和的堯夫人倒是有趣,一旦得知她並不適合入堯家為妾後,倒是放任著兒子自去風流之意,大約是只要不鬧得出了家醜汙濁了門楣便好。也不知這般寬容大度,體恤親兒的慈母,是經了什麼風雨被生生磨礪出來的?   她在那瑞國夫人的宴會上,倒是在許多婦人的口裡聽得一些關於這位堯少的風聞。   那被迫遠嫁的公主,據說便是迷戀堯少至深,竟然曾經強迫自己的皇兄替她下旨求親,幸而皇兄社稷為重,未敢得罪肱骨重臣,可是如公主一般迷戀堯太尉的貴女著實不少。   太尉若是一一垂青,大約也要佔滿了每日的行程。   而且據說丞相千金白清月乃當世才女,貌若天仙,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很得堯夫人的喜愛,如今太尉年近三十,若是再不迎娶,著實不像話,據南苑的眾位貴女們推測,大約是今年應該可得太尉的喜訊。   玉珠也曾在南苑見了那位白小姐,的確貌美得很,儀態高雅萬千。若她是堯太尉的話,豈肯因為一個西北下堂婦而捨棄這等良緣?   這般想來,玉珠倒是覺得前途沒有什麼翻越不過的丘陵,也不必為一時的烏雲遮頂而憂心忡忡。   待得迴轉了宅院,還沒入門,便聽到了蕭珍兒嘰喳的說話聲。一看玉珠進來,蕭珍兒便興奮地喚道:「你怎麼才回來!可是沒有看見方才宮裡派來的宮人氣度!快來看,方才宮裡派人送來了二姐的書信,她要我們後日入宮與她相見呢!」   原來就在玉珠入堯府之際。身在宮中的蕭妃派人送來的書信,說是得皇帝御口親準,要王夫人帶兩位妹妹入宮與她相聚團圓。   這簡直是給愁雲黯淡的蕭家送來一道曙光。於是王夫人解開了勒額,一骨碌從病榻上爬起,指揮著婆子翻箱倒櫃,搭配著進宮的衣物。   而蕭老爺則跟兒子蕭山一同出去,給選買禮物,待得入宮時一併帶入打點宮人。這是宮內由來已久的規矩,入京的親眷若是備禮太薄,難免叫其他的嬪妃輕賤,叫女兒在宮中的日子難過。蕭老爺與兒子自然是要用心些準備,免得叫蕭妃失了顏面。   玉珠聽了這消息,心內也很歡喜,她在蕭府裡最貼心之人就是二姐,蕭家的老姑娘性情溫柔而隨和,待玉珠也一向如親姐妹一般,只是她入宮後,二人便不得再相見,此番能入宮見二姐,怎麼不生出久別相逢的喜悅?   王夫人得了空閒時,倒是問了問玉珠入堯家的情形。   玉珠只說自己雕琢的玉簪很得堯夫人喜歡,便再無旁的可言。而王夫人原本對玉珠入府能改變蕭家的頹態也沒有抱太大的期望,也不再問起。只叮嚀著她要背熟宮內太監送來的禮儀書冊,背熟裡面的規矩,免得入宮丟了二姑娘的臉面。   一旁的蕭珍兒倒是多看了六妹幾眼,有些好奇地問她,為何嘴唇略有些紅腫?   玉珠笑著說在堯府得了一頓小餐,有一道辣炒田雞甚是美味,因為貪嘴吃得太多,嘴唇給蟄紅了。   蕭珍兒搖著頭道:「那蛤.蟆爬蟲有甚麼可吃的?待入了宮,二姐一定是要用山珍海味來款待我們的,到時候只怕你的嘴唇要吃得腫得老高了。」   玉珠點頭道:「五姐提醒得對,東西可是不能亂吃的。」   因為趕上入宮,家裡的胭脂水粉俱是顯得不夠莊重了。於是第二日王夫人便要帶著蕭珍兒出府買水粉。而玉珠則藉口著手腕疼痛,需要將養,自留在了家中。   這小院裡的人一時走得清靜,倒是難得偷來的半日悠閒。她悠哉地看了一會書,又描繪了些圖樣後,一時被窗邊射進來的日光曬得慵懶,便躺在床上,將絹帕蓋在臉上,只閒睡片刻。   一時睡得迷離,隱約覺得臉上的絹帕被人輕輕掀起。 26.第26章   因為睡得一時混沌,雖然察覺有人動了絹帕,可眼兒卻怎麼也睜不開。   直到一股熱氣席捲而來,感覺自己的唇被銜住了。玉珠才猛地驚醒。   這一睜眼不打緊,只見一人伏在自己的身上,雙眼緊閉,一臉的迷醉,不是自己的大哥蕭山又是何人?這下,玉珠不由得一驚,猛地伸手將他推開,抹著嘴道:「大哥,你在做什麼?」   原來這蕭山與蕭老爺採買歸來,那蕭老爺忙裡偷閒去了附近的茶館飲茶,於是蕭山便獨自一人歸來。   後宅的婆子跟丫鬟們都跟著王夫人與五姑娘出去了,餘下的也不過是看門的老僕還有珏兒一人罷了。   可趕巧珏兒見六姑娘午睡了,她便去廚下熬參雞湯去了,她偷偷帶來一盒人參,怕王夫人看到了討要,便一直藏在六姑娘的小衣箱裡,此時趁那些個人不在,正好熬燉一盅給六姑娘補一補元氣。所以這一添柴熬水,自然也沒有聽見前門的聲音,更沒有看到大少爺走入了六姑娘的屋子。   蕭山本來是想要叫玉珠出來看一看他給她特意選買的胭脂頭面,卻沒想到只看她一人獨睡在床榻上。   那窈窕的身子便那般如小山臥蓮軟綿綿的靜伏著,臉兒雖然被絹帕遮擋,可是粉白的脖頸便逗引得人不想移眼。微微敞開的衣領處甚至可以看見隱約的線條起伏。   這一望,蕭山便再移不開眼,明知這般入了玉珠的閨房不妥,卻還是著了魔似的被吸引著走了進去,犯下了這等的荒唐。   現在玉珠猛然驚醒,蕭山直覺得熱血直往頭頂湧去,再次走過去一把抱住了玉珠,只緊摟著微微戰慄地說道:「玉珠,你就成全我吧……」   恰在這時,院子裡傳來一陣的歡笑聲,隱約可以聽到王夫人高亢的嗓門,而蕭珍兒也一路喚著「六妹」一路眼見這往她的屋子裡趕來。   蕭山一驚,連忙鬆了手。   正在這當口,蕭珍兒挽著一個裝盒笑吟吟地走了進來,沒想到一抬頭卻看見大哥正一臉不自然地立在地中,而玉珠則是頭髮蓬亂,衣衫略帶不整,一副剛剛起榻的模樣,頓時心內一驚,略微不知所措地喚道:「大……大哥,你怎麼在玉珠的屋子裡?」   她因為心有詫異,這一聲嗓門可是不小,正走在屋外的王夫人聽得正著,立刻頓了腳步,也轉入了屋內。   她到底是比自己的五姑娘長了些閱歷。見了眼前的情形真是氣得一口老血上湧。一時間真是想一手掌摑了逆子,再一手狠狠扇了那個不要臉的逆女!   可是這等家醜怎麼好當著僕人的面宣揚?於是只恨恨地瞪著玉珠,然後一把扯住了蕭山的衣袖,道:「走,到我的屋子裡去!」   蕭山一時也甚是尷尬,一時臉色鐵青,不好掙脫了母親,便隨著她一起出去了。   蕭珍兒被晾在了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只聽見母親有在門外喊道:「老五,你也出來!」   於是她便也出了房門,只留下玉珠一人。   珏兒這時方從廚房裡端著小盅出來,進了屋子後,看到玉珠正坐在妝檯前整理著頭髮,頓時心內一驚,問道:「小姐,方才是怎麼了?怎麼看著夫人一臉的怒色?」   「沒有什麼……」玉珠起身道,「珏兒,快些把我們的衣物收拾了,只帶要緊的……」   就在這時,屋外有丫鬟道:「六姑娘,夫人叫你過去。」   玉珠理了理衣服,從小箱子裡娶了用巾布包裹的參賽牌碟,便應聲走了出去。   待得進了屋子,只有王夫人與蕭山在。   那蕭山坐在一旁的竹椅上也不說話,而王夫人更是手持著一根裁衣的鐵尺臉色鐵青地坐在床上衝著玉珠道:「給我跪下!」   蕭山聞言便要起身,卻被王夫人一個瞪眼止住了。   玉珠卻依然站著,並沒有下跪的意思。   王夫人習慣了她的柔順,見此情形,那火氣更是壓制不住,騰地站起身來便要直衝過來抓她。   可是玉珠卻後退幾步,溫和地開口道:「娘親說得對,我是該給娘磕頭辭行,原想著等入宮見了二姐再說,如今看現在說出也好……」   說著她從懷裡取出了參賽的碟牌,遞到了王夫人的眼前。   王夫人哪裡認得這個,只伸手一揮,將那碟牌甩到了一旁。可是蕭山一眼便認出那是何物,頓時衝將過去一把將它撿起,詫異地說道:「玉雕大賽的碟牌?你這是從何處得來?」   王夫人聽了,也收了手,驚疑不定地望著玉珠。   玉珠低頭道:「是我亡父的故人疏通了門路一時求來的。」   其實這一句話,玉珠說得也不假,若是細細算起,那位堯太尉也算得是忘父的一位故人。可是這半真半假的話聽到了王夫人的耳內卻大不相同。   她一時間有些震驚,竟是沒想到這個平日裡不顯山露水的六丫頭竟然有這一番能力,悶聲不響地便得了一塊參賽的碟牌,要知道此前蕭山可是拜遍了京城的大小廟門,也不得門路替蕭家的工匠求來半張啊!這麼心內一顧及,倒是減了幾分怒意。   玉珠見王夫人緩了怒勢,便又開口道:「原是想趁著大賽前自搬出去,精研玉雕,一舉替蕭家打響名號,可是又知家中近日銀兩甚是拮据,唯恐另外租了宅院讓家中作難……內監的故人替玉珠要來了幾塊大料,這邊的宅院肯定是放不下的,左右一向,還是要開口求一求母親,倒不如另外租一處宅院,玉珠自搬出去便好。」   若是平日,王夫人聽這話,便是要一頓搶白——哪有女兒家自己初來異鄉離了父母獨居的道理?玉珠雖然是養女,可是王夫人也不想被人說是自己故意在京城裡刻薄了她。   可是今日她正撞見大兒子欲與玉珠有什麼手腳,只恨不得玉珠搬得遠遠的,免得這醜事發生在家奴僕人的眼前,再傳回家鄉壞了兒子的名聲。   於是當下冷聲道:「既然你存了這樣的心思,搬出去也好!只是家裡錢銀不多,也不能給你租了什麼像樣的宅院,你若是不挑剔,倒是好辦!」   玉珠當下從容說道:「先前玉珠已經尋摸到了一處小宅,那家房主乃是帶髮修行的女居士,有意出租一處偏房,屋後正好有院落案板,可以作玉雕的作坊,她向來喜歡清靜,自己獨居東院,只是不想租給男客,我與她相談過了,她願意低價租我一月,只是不許男客來訪,不知母親的意思如何?」   王夫人一聽正中下懷,她正擔心著玉珠倘若在外租房,這蕭山豈不是鑽了空子,既然謝絕男客,可不正好斷了後患?   於是也不待蕭老爺回來,便自己拍板定下了主意,取了自己的私房錢給了婆子,只命她前往玉珠所言之處查看一番,看玉珠說得是否屬實,若是真的,只管叫了定錢。   而玉珠也不願與蕭山多談,見夫人鬆了口,自回自己的屋子收拾了東西細軟。   她一早便存了與蕭家分道的打算,此前多次在京城閒逛時,也物色了些合適的院落。只是一直怕爹爹和大哥不答允,才遲遲沒有開口。   而今天倒是讓她尋了機會,只搬出去,也好免了以後的諸多麻煩。   今日之事,蕭山實在是理虧,及時不好阻攔玉珠,也不好開口於母親相勸,只心道玉珠搬出去也好,免了母親在前面礙手礙腳,以後再做打算。   他比母親清明得多,心內揣度著玉珠的那位故人十有**是溫疾才。可是溫疾才已經接了聖旨,不日將迎娶公主,前幾天與他見面時還大吐苦水,直言三年不得納妾。   玉珠一向聰明,應該知道就算溫將軍三年之後有意納她,那有了公主坐鎮的宅院也是不好呆的,當知溫將軍絕不是她的良配,如此一來,只要他將京城的諸事辦妥,回鄉裡去勸說了祖母點頭,娶玉珠入門跟陳氏不分大小,各為平妻,豈不是家宅安順的美事嗎?   所以他一時也不想阻攔,只待玉珠靜修,仔細準備賽事便好……   蕭老爺一頓茶喝得甚美,京城的茶館裡不但有樂師歌者,更有變戲法練雜耍的,如此點上幾籠點心,泡上一壺清茶,怡然自得地消磨一天,不到日落都不想離去。   可是當他哼著新學的小曲,舉著自己的袖口小茶壺,帶著老僕迴轉時,突然發現這院子裡似乎少了些什麼人。那六丫頭的屋子裡也不見亮燈。   於是,他不禁奇怪地開口問道:「六丫頭怎麼睡得這麼早?可是生病了?」   王夫人立在門口,一邊命人潑灑鹽水闢邪,一邊冷冰冰地道:「她說是要參加玉雕大賽,嫌棄這院落狹窄,自己一個人搬出去了,剛才叫丫頭僱了馬車,走了一炷香的功夫了!」   蕭老爺聽得有些直言,連忙去推開六姑娘的屋子一看,可不是嘛!連床上的鋪蓋卷都沒有了!」   可是蕭老爺一向是知道自己家夫人的尿性,看著她那陰沉沉的臉,又是撒鹽又是作法的,便知有事發生,可是這天都這麼黑了,他這老婆被什麼迷了心竅,沒有半點慈母之心,怎麼能放心叫六丫頭一個姑娘家連夜趕路搬家呢!」   一時間,蕭老爺也是詞窮,氣得一摔手裡的茶壺道:「這……這是比茶樓裡變戲法的還厲害!大變活人啊!有能耐,將我也變走!這家裡全由你這婆子做了主!」 27.第27章   這大變活人實屬不易,王夫人雖然一心只圖了家宅清靜,可是也留了心眼,生怕那活人自此一去不復返,是以在玉珠臨行時,扣住了那碟牌,只說等參賽的時候再給她送還了去。   王夫人雖然不知玉珠雕工技藝的高低,但是既然堯夫人都讚不絕口,想來技藝也是不錯的。   碟牌上的名姓不可更改的,上面既然寫的是「蕭玉珠」那麼就是代表了他們蕭家的榮辱,想到這,王夫人略覺心安,心內隱約對玉珠能夠一舉獲得勝利心生無限的期望,倒是略有安慰。是以對於蕭老爺的破口大罵也是難得的包容,系了勒額倒在床上,充耳不聞。   單說連夜離家的玉珠,雖然走得匆匆,但是必要的物件都是帶全了的。幸而王夫人也不想徹底與她撕破臉,雖然扣下了碟牌,卻並沒有檢查玉珠的衣箱,否則她會發現,這孤女可是家底頗豐,有四包調成了錠的銀子壓著箱底呢!   這還要歸功於珏兒平日裡的精打細算。自打劉姑娘搬到了縣郊度日後,她便每日勤快地撥打著小算盤,努力地替六姑娘積攢家底。在臨出發的時候,又得了六姑娘的允許,剪了一副小棵的人參拿去典賣,雖然藥店壓了價錢,可依然賣出了不少的銀兩。   有了銀子傍身,珏兒覺得陪著六姑娘走到了哪,心裡都不會慌張,自此主僕二人舉案齊眉地過活倒也不錯。   所以現在就算連夜被王夫人攆了出來,珏兒卻覺得甚好,以後總算可以自在地給姑娘熬頓滋補湯水了。   「六姑娘,您想出來住,怎麼從來沒有對我提起過?原先我陪著您逛街時,您總是問那些個店掌柜附近的屋舍租賃,原來就是為的這個啊!」   六姑娘坐在略有顛簸的小驢車後,笑了笑,輕聲道:「我也沒想到能這麼快便搬出來了。」   就像六姑娘所言,這臨時租下的院落實在不是什麼華屋,看著式樣,也是一處老宅。屋主是個獨居的女居士,雖然租客連夜搬來,她也沒有半分的好奇,只是在門口掛了一盞油燈,幫著玉珠將驢車上的東西全都搬到偏屋後,便關鎖了房門,對著玉珠淡淡道:「天已經不早了,姑娘先歇息下來吧,有事待明日再說。「然後便去了一旁的佛堂念經。   女居士索要的房租不高,還提供三餐,但是因為禮佛的緣故,加上生活本就清貧,基本難以見到葷腥。珏兒吃了兩頓鹹豆泡飯後便受不住了,主動提出自理了餐點,另外買了鍋具在偏院裡砌了小灶,自己買米割肉做飯。   「六姑娘,為何你偏偏要選這裡?」一邊打掃著偏屋房梁上的蜘蛛網,珏兒一邊不解地問。   「屋主雖然一人寡居,可是她的丈夫卻是位大魏北軍的校尉,當年榮關一戰,戰死沙場。皇帝親封了這些遺眷免稅印掛在自家的門堂上,不但免了以後這些人家的苛捐雜稅,還需各縣官府特殊照應這些個英烈的家眷,但凡是孤寡者逢年節還要送上米麵。我們寄居在這樣榮光的人家,會少些麻煩。」   聽六姑娘這麼一解釋,珏兒便懂了。只是有一件事讓珏兒深覺遺憾,便是不能隨著蕭家人一起入宮見蕭妃了。   可是玉珠卻渾不在意,雖然不能見二姐的確是叫人悵惘,但是想到再見大哥蕭山的尷尬,還是不見為妙。既然當初臨走的時候王夫人特意強調了她不必入宮,那麼玉珠便也淡然接受,省了諸多的麻煩。   她暫居的院落雖然清靜,可是轉了巷口出去便是一排商鋪,其中便有兩家玉鋪兼賣玉料,因為互相競爭,價格也攀比的厲害,那玉料雖然不必玉石鎮的便宜,卻也價錢公道。   所以這玉料一時也不缺乏,玉珠讓珏兒收了塊好料,然後指導著珏兒開料去皮,給自己打一打下手。   自從看了爹爹的遺作,她的感悟頗多,深覺自己的圓雕和鏤雕的工序皆是有些細待琢磨之處,是以在這兩項上便是追求著更精進一層。   於是整日裡,小院的東屋木魚聲聲,西屋裡小錘咚咚,甚是雅音遙和。   這兩天她正雕刻著一尊四面觀音,打算送給女居士——她在床前新設可個小佛龕,原本打算請一尊小木觀音,可是玉珠卻說她雕刻一尊玉的更好,玉能養人,在床榻前最能安眠。女居士自然是感謝不盡,既然是放在小佛龕裡的,小小的一尊,不過雞蛋般大小。   因為東南西北四面觀音分別代表著慈悲、福音、和平、指揮,所以手裡也分別握有佛珠、水瓶、蓮花、經篋。這手指的細節和持握之物最是考驗著功底。又因為佛像甚小,更是提高了難度。玉珠雕刻得甚是投入,倒是將幾門新學的技巧,逐一的試煉了一番。   這幾日天熱,西院又西曬得厲害,玉珠每每到了下午,就熱得汗透衣衫。   幸而這院落裡沒有男人,珏兒外出去買菜,而那老婦人因為年歲大,有午睡的習慣,一時不能起身。是以玉珠在著裝上也可以隨意一些,大開了窗子通風後,乾脆解了外衣,裡面只著了貼身的肚兜,下身也只著了及膝的襯裙,光著腳兒踩著便鞋,坐在藤椅上認真地替剛剛雕琢好的小像打磨。   軒窗之內,佳人香汗透衫,滿頭青絲被絹帕包裹,微微那麼幾綹垂落在光滑的肩頭,而月白色的肚兜包裹著胸前的那一對渾圓,襯得胸口紋繡的那幾朵芍藥似乎隨時要怒放。   當堯太尉利落地從巷尾的高牆跳入院中時,映入眼帘的便是這一番春景繡圖。   堯暮野原本總是覺得這女子雖然模樣生得可人,可是未見得全身俱是佳品,但凡女子就算生得再美,也難免有扁胸、圈腿諸多的遺憾。向來這小婦也不能免俗,自此時心內做好了大失所望的準備,也好早些情盡意散。   可這個西北小婦,是從靈石裡鐫刻出來的?這般細細地望去,微露的雪胸瑩白,似堆雪疊雲,而那垂著藤椅下的一對美腿纖長而細潤,微微交纏在一處,那未穿鞋襪的一隻腳兒翹在半空,不時隨著手上的用力而微微蜷縮起精緻的腳趾,若打了結的玉蘭花,勾得人心內發顫……   堯太尉呆看了一會,突然微有些惱意:蠢婦!竟是私下裡這般的穿著!難道她先前便是這樣為人之妻,也難怪婦德有失,引得小叔孟浪!   當下輕巧地來到了窗前,倚著軒窗挑著眉,用指節敲著窗欞問道:「小姐當真是清涼啊,可是知在下將至,就此盛裝以待?」   玉珠正在用心,全神貫注壓根不知堯少已至,就此聽聞了男人的聲音,驚得她差點將手裡的觀音摔落在地,猛地抬頭一看,便看見堯少那似笑非笑的臉,君子翩然英姿依舊,只是那一雙鳳眼閃爍的光叫人心內陡然生寒……   玉珠幾步急衝了過去,砰地一聲關了窗後,連忙抓起衣衫穿上,正靠在屏風處單腳支起套著布襪的時候,那位貴人已經逕自入門進了裡屋,玉珠驚得一時站立不穩,差一點就要摔倒,他一把將她抱起放在藤椅上,然後逕自蹲下,只握著她瑩白的腳兒,細細地端詳了下,慢慢地替她套好了鞋襪,將襪帶纏繞在纖細的腳踝處打了個結兒。   雖然相見的次數不多,可是玉珠算是徹底了解了這位隨心所欲的秉性,當他的手指微微在她的腳背上摩挲時,她強忍著不適的戰慄,忍住沒有將腳揣在他的那張俊臉上,只輕聲道:「未知太尉還有何等的本事?竟然連這等越牆宵小的本領都瞭若指掌……」   太尉替她穿好了襪子,半抬起了頭,挑著眼兒道:「小時厭煩書堂先生長篇累牘,甚是囉嗦,便是練就了這項翻牆本事,幸而相隔多年,喪未荒廢……本以為小姐不欲人知你我之交,若是小姐不喜,下次當高馬華車從大門撞環敲門而入,不知到時小姐可會如此盛裝灑掃以待?」   若是易地而處,玉珠當真是要笑著敬佩這位的強詞奪理,照著這般來看,她還要滿心感激這位越牆君子的善解人意不成?   這時堯暮野蹙眉看了看四周的簡陋,這西屋一團熱氣,只呆了不到片刻,便有汗水順著脖頸往下淌,也難怪這婦人方才穿得如此清涼了。他向來忍耐不住鄙陋之處,當下只拉了她的手道:「此間悶熱,我帶你去消暑可好?」   雖然是問句,可顯然不及等待玉珠回答,便逕自拉了她的手,出了屋門,只來到院牆處,單手抱起她後,竟然是逕自將她舉到了牆頭,然後再一腳尖輕點,逕自翻上了牆,再抱著她一躍而下。   玉珠唯恐驚醒了那女居士,惹得房東不快,將自己掃地出門,是以一直忍著沒有驚呼出來。待得落地後,立在這僻靜的巷子裡惱道:「太尉可是在擄人?一會我的丫鬟回來不見我在,豈不是要驚呼攪鬧了四鄰?」   太尉拉著她大步朝著巷口走去,一臉輕鬆道:「我命小廝立在巷口等她便是,告知了你的去處,也免了她的驚慌……」   說完便將她抱起放入了在巷口的一輛馬車裡,那馬車的式樣也不甚張揚,甚至沒有懸掛堯府的車牌,就這麼一路馬蹄嘚嘚,朝著城外奔去。   待得出了城外,已經是將近黃昏,城外翠波湖畔,襯著青山夕陽,半江瑟瑟半江緋紅,那湖畔滿地的華花郎漸漸收攏金黃的花盤,蔓延成一片綠地,竟是說不出的美不勝收。   玉珠這兩日專注雕刻,一雙眼兒其實疲累得緊,累得酸痛時,不過拿眼望一望院子角落的那幾株略顯凋零的牡丹罷了。   此時極目遠眺,滿眼的緋紅翠綠,湖邊涼風襲來,暑意頓時消解了大半,竟是說不出的暢意。   她望著餘暉美景,而一旁的堯少卻是不錯眼兒地看著她的俏臉。   也許是年紀太小的緣故,她雖然為人婦一遭,那明淨的臉上依然帶有幾分少女的嬌憨純淨,頰邊的碎發隨著晚風輕擺,叫人一看便捨不得移開眼……   他先前是一心要守了與她的諾言,決意耽擱一陣,不再去尋這婦人的。   此番與她重逢,自己已經是破例甚多,被女色迷惑至此,有時也會自棄,暗道不該。是以決意暫時不再相見,總是要她主動來尋才好。   但與皇帝閒談時,無意從宮裡太監呈稟宮中的蕭妃正在省親,特意命人送來特產茶點來給皇帝品嘗時,心念微動,於是尋了藉口先自出來,立在宮門口等候那蕭家眾人出來,可是待那蕭家老小魚貫而出時,也未見那小婦身影,著人打聽才知那小婦已經自搬了出去,至於這搬出去的原因,似乎是為了準備玉雕大賽而準備閉關苦修。   堯少這幾日略微有些輾轉難以入眠,左右思踱,這便是不大通解風情的婦人,一心之鑽研了玉石死物,便可專注忘世的,倒不若主動尋去,找她郊遊一番,也算替她開解了疲累,增添幾分相處的蜜意。   而現在看來,自己的這番主意的確是拿得不錯,只立在這小婦身邊,堯少突然覺得胸口異常的暢快,那風兒吹拂著她的發梢,也叫他的心頭略微心癢,竟是一種說不出的酥麻。   人約黃昏後的美意,大抵便是如此吧?   玉珠望了一會美景,這才注意堯少一直看低頭看著她,不由得微微低頭,想了想道:「暑意已消,天色不早,還請堯少送我回去吧。」   可是堯暮野卻伸出手指抬起了她的下巴,靜默了一會道:「京郊有別院,你我不妨在此宵度一夜可好?」 28.第28章   玉珠原本以為已經適應了這位貴人的直截了當,可是聽他如飲茶一般閒適地提議「宵度」一夜,還是驚得瞪大了眼睛。   最後輕轉一下頭,掙開了他無禮的手指道:「民女久居西北,不知京城風尚……只是就算在西北小鎮,男女結下私情,也是如水引溝渠,有水到渠成之說。民女……覺得尚且沒有做好準備,跟太尉大人……宵度……」   堯少平日甚是寡言孤高,可是不知為何,每次遇到這小婦,兒時一些頑劣性情俱是翻找上來,總琢磨著如何用言語逗弄著這總是裝得雲淡風輕的小臉。   原本這「宵度」是有三分真意,七分逗弄在內。可是聽她之言,好像對這西北「水到渠成」的民風甚是了解,也不知此前在家鄉挖弄了幾條「溝渠」,這心內頓時有了十分的不快,只刻意低頭看著玉珠明潔的俏臉道:「看來小姐倒是個中行家,比在下懂得水流渠成的雅趣,既然小姐拘泥於家鄉舊俗,在下自當遵從……卻不知在下此時流經了姑娘心中何處?」   玉珠覺得太尉若是有閒情逸緻談一談情,總要比硬拉著自己直接宵度去來得好。倒是要不得要陪著他費些唇舌。可是這不太端得上檯面的話,內裡尺寸一時又拿捏不好,最後輕輕地說了句:「太尉這是剛剛舉鏟,還未曾用力……」   玉珠不解人事,不懂這「無力」的指控對於男子的雄風是何等重擊。   太尉一聽濃眉半挑,鳳眼危險地眯起,單手圈住伊人纖腰用力往自己的身前一帶,貼著著她耳道:「只怕到時小姐招架不住,喚我輕一些才好……」   玉珠聽不懂,但心知這一語雙關必定不是什麼好話,只微微扭身道:「太尉,莫笑鬧了,快送我回去吧……」   堯少向來從心所欲,雖然玉珠幾次說要回去,可最後到底翻身上馬只抱了她一路奔馳,去了湖畔的京郊別院。   「小姐總不好每次與我相會都餓著肚子回去,我已經命廚下備了晚飯,你在這裡溫泡一下溫泉,吃得晚飯後,我再送你回去可好?」   按著慣例,太尉雖然是詢問,到底不是要聽從玉珠什麼建議。那太尉的隨身侍女錦書一早便侯在了別院,等待著玉珠姑娘的來訪。   對於太尉重拾了西北鄉趣,錦書自然是不敢多言,臉上滿是得體的微笑,只對玉珠言道,已經引了溫泉水入玉池,請六小姐隨她移步更衣。   玉珠略有躊躇,怕這是太尉之計,恐怕是設計了自己入水才突然闖入。可是轉念一想,此時身邊並無旁人,就算太尉用強,自己也一時難以抵擋的,那太尉甚是自傲,也不至於下流至此,倒不如泰然處之,見招拆招。   於是便在錦書的服侍下,脫了衣衫,再用輕紗圍身,入了熱氣繚繞的玉池之中,這溫水裡早就泡了用紗布包裹的絲蘭花瓣和白蘇,池水裡散發著白蘇葉子蒸騰出了的淡淡香氣,溫泡一會便覺得連日垂首勞作的脖頸都松乏了許多。   玉珠將整個身子浸在水中,小心地向四周望了望,整個浴室四周竹牆環繞,倒是隱蔽得很。於是便放心下來,接過錦書遞來的冷巾擦拭著額角的汗水。   這時一旁的侍女也端來了小石臼,裡面是搗爛的白果仁,侍女用小玉勺背沾取著白果仁替玉珠輕覆在臉上,然後再跪在池邊借著池水的蒸騰替玉珠輕輕按摩著頭部,輕聲道:「這白果仁最是滋潤,經常覆用可令肌膚柔嫩光滑,白皙而嬌美。」   玉珠心內暗嘆,也難怪世間女子爭著入王侯之家,但是這服侍的周到,便令人舒適得難以抵擋的毒汁,不知不覺便已經上癮啊!   想到這裡,她輕輕洗去了臉上的白果汁,說道:「謝謝諸位姑娘,我已經溫泡好了,可以起身穿衣了。」   她先前的衣服,一早便被送洗了,便也只能換上錦書替她備下的曳地月白色長裙,此乃京中貴婦流行的服侍,大袖翩翩,飾帶飄揚拖地,甚是雅逸。玉珠有些穿不慣這等長裙,只暗自慶倖幸好不是太過鮮亮的顏色,否則真是難以上身。   只是滿頭秀髮尚未乾透,便乾脆披在身後。   錦書看著玉珠剛剛出浴後,猶帶著粉紅的臉兒,心內暗暗嘖道:也難怪叫二少一時著迷,這婦人天生麗質,叫女子見了也會不轉眼睛,只是不知二少的這股子新鮮勁又能維繫多久?   那邊堯太尉也沐浴完畢,只穿了一身的寬衫,腳踩著木屐,坐在庭院的竹室裡等著玉珠過來一同用餐。   他本是倒了一杯清茶正一臉陰沉,若有所思地慢慢品琢,只聽小徑傳來了木屐撞擊著石板的細碎聲音,在綠樹掩映花叢迷離中,借著高掛的燈籠,佳人已經翩然而至。   所謂月下觀美人,此時月色正好,佳人微微帶溼的長髮垂在頰邊,在衣袖飄搖間猶帶著沐浴後說不出的花果香氣……   太尉不由得端著茶杯頓住了,心裡有那麼一刻甚是惱火自己此番太過君子,竟是不能肆意狠狠地宵度幾許……   玉珠走得近一些,便立刻覺察到了太尉的異樣,於是她適時掉轉目光,望向桌上的圍碟小食,說道:「正是腹餓,可有什麼爽口之物?」   太尉收回了心神,臉上不知為何有了幾分冷漠。只伸手夾了幾筷子梅子釀山藥,逕自吃了起來。   吃了幾口後,見玉珠不動,才垂著眼眸:「還要在下親手來餵姑娘不成?」   玉珠拿捏不住自己又是哪裡惹得太尉不快,可也不想開口詢問,只脫了木屐,跪坐在蓆子上矮桌旁,也端起了飯,一口一口的吃著。   這一頓飯太尉食得極少,大多時候都是冷著眼擰著眉,看著對面的女子舉箸輕嚼,慢慢地吞咽食物。一頓飯食罷,玉珠剛要開口,太尉不緊不慢地說道:「天色已晚,路不好走,就在這裡歇息一夜罷。」   玉珠微微嘆了一口氣,想要說些什麼,卻又欲言又止。太尉徑直將面前的擺桌推到一旁,將跪坐在席上的玉珠拉到懷裡,擒著她的手腕,略顯陰沉地說道:「怎麼憑白嘆起氣來,可是在下哪裡款待得不周嗎?還是思慕著家中邀約之人,生怕不能折返赴約?」   玉珠有些聽不懂太尉這話裡的意思,只低低道:「太尉可是要食言?我若一夜不歸,家裡豈不鬧翻了天,倒要小女子以後如何做人?」   太尉聽了此言,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嘴角,慢慢說道:「方才守在小姐巷口的侍衛回來向我稟報,說是你的大哥蕭山在入夜時隻身一人到了你西院的牆外,支了梯子,翻身入了你的院子。不多時,那院子裡便傳來女子低低的嗚咽聲。我的侍衛聽著聲音不對,也翻身進了院內,將你脫了褲子的大哥正按到床榻上。而你的侍女珏兒,正衣衫不整地睡在你床上,下面的衣衫都被撕開了……在下聽了侍衛的稟告,有些不解,還望小姐詳細地告知,你的大哥究竟是迷戀你的丫環至深,以至於如此地荒唐……還是他圖謀的另有其人呢?」   玉珠聽了,整個身子都僵硬起來,再顧不得太尉的輕薄之舉,只伸手抓著太尉,急問道:「珏兒現在怎樣?」   太尉聽了侍衛稟告,本來心內存了一口不上不下的鬱氣,以為小婦人素日便與自己名義上的兄長有了什麼手腳,以至於那蕭山在夜裡翻牆偷香,熟門熟路的很。   而她急著回去,乃是生怕與自己的大哥失約,是以心急。   可是,現在看這小婦人急切的模樣,脫口詢問的是小丫鬟的安危,卻對她的兄長一副冷漠的光景,心內不由得一寬,輕聲問道:「你連夜搬出了蕭家,可是在躲避你大哥?」   玉珠見太尉並不作答,心內愈加發緊。珏兒才不過十四歲,年紀尚小,卻被蕭山誤當作了自己,一番輕薄,她現在該是多麼惶恐,若是一個人在院子裡一時想不開來豈不是將有不測發生。   乾脆也不回答,只自己要起身迴轉查看珏兒的狀況。   堯暮野再次伸腳將她絆倒,臉上倒是陰鬱不再,只是一臉輕鬆道:「好了,莫急,我的侍衛已經將她帶了回來,倒是你的大哥,似乎把那寡婦驚醒了,似乎吵嚷著叫了鄰居,將他一路扭送著送了官去呢……   玉珠聽聞珏兒被帶來,頓時輕輕鬆了口氣,這次倒是鄭重跪坐在堯少的面前,謝過了他為自己的丫鬟施救之恩。   堯暮野看著眼前的小婦人,真是生平頭一遭對她平日在蕭家的處境起了些好奇,這個小女子寄人籬下,卻生得這般貌美,所言紅顏多薄命,沒有爹娘的庇護,想必遭受的磨折不計可想,可為何她卻總能泰然處之,不見半分屈躬諂媚? 29.第29章   這麼一想,堯少的心內倒有些柔軟,只是想到若不是自己今日心血來潮,那受屈辱的豈不是就是眼前這羸弱的女子?於是想到蕭山時,目光不由得轉硬了幾分。又見她心系這著丫鬟,便命錦書帶著她去另一側的院子去看一看那珏兒。   玉珠一入房間便看見珏兒縮坐在床角,一向靈動的眼神都有些發呆。她低聲喚了珏兒,珏兒這才慢慢地抬起了頭。   待得看清是玉珠時,便是鼻頭一縮,便像小彈丸一般從床上彈下,直撲到六姑娘的懷裡:「六……六姑娘,珏兒總算見到了你……珏兒……大少爺他……」   珏兒一時哭得哽咽,竟不知這話該是從何處說起。玉珠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引著她坐到了一旁的桌旁。   那錦書也算貼心,輕輕地合上了房門立在了後面候著。   玉珠給珏兒倒了杯水後,讓她先自喝下壓驚,再溫言寬慰著她,直到她哭得透了才開口問道:「珏兒,慢慢說給我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大哥……他怎麼會這麼荒唐?」   珏兒抽噎了一下說:「小姐久久不歸,我心內擔憂卻又不知何處去尋,本想出門去告知老爺,可是堯太尉派來的那個可惡是侍衛又不讓我離開。左右沒了主意,便睡在了小姐您的床上,心內想著若是您回來了,我也好服侍您入寢。   可誰知剛合了眼,便感覺有人進來,我想出聲喚您,卻被人堵了嘴……後來聽聲音才發覺竟是……大少爺,只是他一身的酒氣,就算掙開了他的手,也推不動他……他嘴裡喚著您的名字,便……便……」   玉珠也不忍她說下去,便只輕輕問:「最後……被他得逞沒?」   珏兒對於男女之事倒是比六姑娘強上幾分,因為她有時在廚下幫忙時,偶爾能聽到廚娘和婆子閒談屋裡炕上的碎語葷話,便照實說:「只是被他扯了裙子並不曾得逞,可是他的手到處摸……」   玉珠抿了抿嘴:「好了,不用多想了,你沒事便好,晚上吃的什麼?我再給你要寫吃的,吃完了我陪你睡。」   於是玉珠向錦書要了些甜糕點還有果子,拿來給珏兒吃。   珏兒雖然受了驚嚇,可是到底小孩子的心性,看見了精緻的糕餅,一時便收不住嘴。只是看吃得滿嘴糕餅時,那眼又在玉珠的身上打轉,勉強咽了下去後,擔憂地問:「那六姑娘您呢?可是被那堯少孟浪……」   玉珠又將一塊小棗糕塞入了她的嘴裡:「快些吃,在人家的地盤也敢胡亂說話!」   一時吃罷,玉珠便拉著珏兒洗漱,然後主僕二人便同睡在了一張床上。   湖邊別館夜風甚涼,所以睡著的珏兒只抱著六姑娘的胳膊睡得甚是香甜。   可是玉珠卻是微微蹙眉,想到明日迴轉時的亂局,心內難免有些悵惘。   此番大哥一時酒醉失了德行,又被鬧去見官,只怕事情不好收場,到時候養母恐怕又要來鬧,而五姐和爹爹也少不得來勸她銷案顧全了蕭山的名聲……   她的心思向來細膩,所顧忌的自然就比常人要來得多,於是在這舒適的香榻軟床上一夜沒有成眠。以至於第二日起床時,眼下掛了淡淡的青色。   等她洗漱完畢,梳理了髮鬢,準備換回自己的衣服時,才被錦書告知,堯太尉已經命人連夜將她的物品盡數搬到了這別館之內。   「太尉因為要去早朝,一早便走了,因為朝廷出戰在即,這幾日不能前來別館探望小姐,不過太尉吩咐,那小院人多眼雜,院牆也不甚高大,六小姐您只帶一個丫鬟獨居在那實在是不妥,是以出借了這別館給小姐您暫時居住,此間的僕役小姐也可以隨心調遣,若是短缺了什麼,只管開口吩咐便是。」   玉珠聽後,沉默了一會道:「那便多有叨擾了。」   待錦書出去之後,珏兒有些心急地小聲道:「小姐,您怎可住在這裡?那太尉……擺明了是要金屋藏嬌啊!」   玉珠環顧著四周的雕梁畫棟,錦屏幔帳,微微苦笑著說:「至少太尉大人所求的,我給得起,兩不相欠,倒也乾淨……」   這話說得珏兒心內一酸,老天爺對小姐這般玲瓏的人兒太不公,她原是配得上這世間最好的一切……   可是玉珠的傷感卻並沒有延續太久,此間除了雕梁玉柱,錦衣玉食外,更有一樣叫她沉迷不可自拔之物。   原來在這別館裡還設有專門的玉石工坊,大料小料一應不缺,也不知太尉找尋了何人布置這間工坊,有些開料琢玉的器具甚是奇特,甚至連玉珠都沒有見過,該是如何使用,自當要用心琢磨一番。   一時間,沉浸在這小工坊裡,便有仙境度日之感,任凡塵時光飛梭,與玉珠來說也不過是彈指一揮間。   但是堯太尉身在朝堂,一連議事三日不得迴轉,卻是深陷凡塵,頗有些度日如年之感。以至於聖上冊封功臣的大典上也略微走神。   此番封侯者有二人。一個是西北軍功赫赫的撫遠將軍溫疾才,他此番冊封為大魏忠烈侯,食邑百裡,倒也配得上貴為新晉駙馬的尊榮。   而另一位,則是白丞相之子白水流,年不過二十,卻是繼堯暮野之後,大魏第二個年少而被封侯之人。   自從堯家鬥倒了袁家之後,在朝堂之上一時無二,但一家獨大終究是要為天下所唾棄,難免重蹈先前堯家日漸頹態的覆轍。   對於同為江南世家的白家的崛起,堯家是默許而又略有扶持的。   畢竟堯暮野的母親便是白家女,與當今的白丞相乃是表兄妹。二家數年聯姻,乃是盤根錯節,榮損與共的干係。此番白家公子因為治理江西水患立下奇功而被封侯,實在見可喜可賀之事。   一時大典事罷,白家自然是要宴請賓朋同沾喜氣。   當群臣紛紛朝外走去時,白水流便笑著邀約堯太尉一同宴飲達旦。   堯太尉平素好友不多,但是這位才華橫溢的世交白水流倒是難得算上一個,也不好退卻,當下便允了下來。   白家位於距離堯家不遠的南古巷,當太尉下了馬車時,巷內的馬車一時間已經擁堵得水洩不通。   堯暮野懶得在門口寒暄的群臣們多言,是以下了馬車也不走前門,熟門熟路地走了巷子一旁的偏門,穿過了花園,便可逕自走到白水流的書房。   白公子慣常在書房之內款待至交,少了長輩同僚,一時清談倒也愜意。   可是他帶著小廝走到了花園中庭,便看見假山一側立著一道婀娜倩影,那女子容貌不俗,一看便是溫雅的大家閨秀,待看見了堯少的身影,那女子眼睛微微一亮,朝著堯少微微福禮道:」多日不見君,未知可否安康?」   這女子不是別人,正是白相的女兒,白水流的妹妹白清月。若是仔細追究,堯少在少年也曾親手抱過這位尚在襁褓裡的表舅家的千金,雖然沒有共騎竹馬弄青梅,卻也少不得在與白水流年少出遊時,帶上這位年幼的小妹一同玩耍。   若說他有一日終是要娶妻的話,這位出落得愈加綽約生香。知情知趣的白小姐倒是勉強算得入眼。   是以在離京之前,堯暮野與這位白小姐私下通了幾封書信,暗生了幾分故事。可惜在宮宴醉酒一時失策,被那因為久被冷落而生了妒意的觀陽公主買通了侍衛,入了暖閣內給自己帶了那等荒邪之物,想要以此要挾自己求娶,竟是給自己平添了月餘的煩惱。   那皇帝也是腦子發脹,竟然順著他那妹妹的意思,妄想下旨訂婚,結果那聖旨剛剛擬定,筆墨未乾,堯少的一封請辭便遞送到龍案之上,乾脆辭官不見蹤影,留下了邊疆焦頭爛額的攤子給聖上安享,而自己卻去西北遊歷了一圈,順勢查探西北邊疆的軍情布況,必備來日打算。   這麼拖延了一陣,與白家小姐剛生出的幾分曖昧便淡了許多。此番在花園中再次相逢,美人嬌豔依舊,可是堯少卻懶散招惹的心思,儘是回了句:「都還安康,謝白小姐關心。」便舉步毫不遲疑地離去。   白清月這幾日僅憑著堯郎的書信一解相思。雖然堯郎返京甚久,卻無一直不得相見。就連她前幾日隨了母親入堯府做客,也只不過見了堯夫人和堯小姐罷了,壓根未見君之蹤影。   所以這次,她聽聞堯郎要入府做客,熟知他的性格必定不肯入正門,便一早在這花園的等候,果然不負苦心,總算是等到了他。   分別數月,堯郎俊美未因西北惡風減損半分,依舊是寬袖飄搖,玉冠生姿,鳳眼挺鼻,叫人一望便捨不得移眼。   可是他這般的冷淡,卻大是出乎白小姐的意料之外,一時間竟是立在原地,眼內一陣黯然,卻深吸了口氣,恢復了平靜轉身也悄悄離去。   至於堯少一路走到了書齋,只見新封的智勇侯白水侯與廣俊王楊素一早便在書齋裡飲酒了。   不過除了這二人之外,還有一人在座,看上去年不過三十,斯文有禮,甚是靦腆。廣俊王見堯暮野來了,便笑著為他引薦道:「堯二,你先前尋我為你找尋雕玉的佳品器具,便是這位內監範大人出的力,此番聽聞你欲擴建一處別院,欲找尋能工巧匠,可是少不得要麻煩這位範大人了!」   範青雲連忙起身向堯少施禮道:「下官範青雲,見過太尉大人!」   堯太尉不甚在意地瞟了他一眼,心內不知這人有何本事,竟能與廣俊王呼朋喚友閒坐一處。 30.第30章   於是他一邊坐下一邊說道:「此處非朝堂,還請內監大人不必拘禮。」   智永侯白水流在一旁也笑道:「再過幾日便要叫戶部侍郎範大人了,因為此番我在江西治水,沒有少得這位內監大人授意高徒親臨輔助,實在是感激莫盡,因而我已經向聖上上書舉薦,不知太尉看著可還妥當?」   堯暮野舉起酒杯說道:「你才剛從江西迴轉,將要主掌吏部,自當舉薦賢才,不是某職責所在,自不該多言,便在這裡先自祝賀範大人高升了。」   大魏仕途多被世家子弟壟斷,像範青雲這樣的寒門若是想要升遷,除了自身有過硬的才學外,更是要依附世家,成為門客內生才可升堂入室。看來這位範大人已經尋覓到了平步的青雲,依附白家,準備扶搖直上了。   若是平日,堯少與這等寒門子弟自然是無話,不過今日卻是心念微動道:「聽聞此番玉雕賽事是由範大人一手主理,不知初賽何時,又是何等流程?」   範青雲見堯少主動開口問詢,自然是答得仔細:「此番乃是給皇室挑選頂尖兒的玉匠,自然不可讓凡夫瓦礫入得聖上眼中,此番初賽乃是比試大石開料,現場廓形,能夠設計精妙,胸有錦繡之人方得入選複賽……原不知太尉大人也是愛玉之人,可有幸蒞臨一觀,我自當安排席位……」   堯少微微一笑:「那便有勞了。」   範青雲被引薦給了堯太尉,也算不虛此行,當下寒暄了幾句後,便知情知趣地起身告辭了。在座的都是高門子弟,朝中一品重臣,他這般寒門自然是要有些眼神,早些退下才算懂禮。   待範青雲走後,廣駿王揚了揚眉道:「堯二,最近是怎麼了?這般痴迷玉雕,又是弄玉雕工具又是觀摩大賽,可要再辭官開了玉坊去?」   堯少只一副莫測高深的模樣,淡淡道:「怡性養情罷了。」   這廣俊王楊素按照輩分來說算得上是當今聖上的小皇叔。乃是先皇排位最小的兄弟,這位貴人生性狂浪,可是一手筆墨丹青卻是名揚京城,當年因為跟白水流的一個賭約,便化名「抽刀居士」,委託一畫鋪售賣,竟然一時廣為流傳,名聲大噪千金難求一畫。,待得居士真身洩露,更是叫人大吃一驚之餘,洛陽再添紙貴。   只是這位生性放蕩不羈,不大喜歡在朝堂為官,只對於刻章字畫雕品一類大為痴迷,是京城裡出了名不務正事的皇家子弟。但是私交卻是與堯暮野最好。所以堯少那等子風雅閒事也一律來拜託廣駿王代為操辦。   聽了楊素調侃這堯二少,白少笑了:「楊素兄這般調侃若是入了皇帝的耳中,豈不是要驚了聖駕?若是一語成讖,你要成為大魏的千古罪人?   楊素倒是滿不在乎,伸手將伸手將放在小案上的金箸捻起一根,一伸手,便精準地投入到了對面的地上的鳳耳金瓶裡,暢飲了一口酒道:「若是堯兄能放下仕途,那才是妙人一個!此生惟願成頑石,寄養山水不必還!」   白少已經習慣了這廣駿王的癲狂,只笑著又命人呈上美酒佳釀,供二人暢飲。   因為那次宮中醉酒被鎖的教訓,堯少如今甚少在外面飲酒,就算與好友同飲也不例外。只淺酌了幾杯,便起身要告辭了。   白水流也看出了堯少似乎是有些心不在焉,看那神情,又不像是煩惱朝中諸事,只是頻頻望向屋外計時的日冕,似乎是有急事要辦的光景。   白水流幾次閒聊提及了自己的妹妹,堯少也似乎是沒有聽見的樣子。想起母親曾經叮囑他詢問堯少口風的事情,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看來妹妹這一番情誼只怕儘是付了流水……   但母親之命又不能不從,於是斟酌了一番,將堯暮野送到了門口時說道:「母親問起,過段時間正到了賞櫻花的季節,母親愛櫻花,是以去年買下整片櫻山與親友共賞,不知到時候堯兄可否願與堯夫人和小姐一起前來賞櫻花?」   堯暮野微微一笑:「放心,到時我與母親一定會帶姝亭前去賞花的……」   他的妹妹堯姝亭婚事尚未及定下,這位白家兒郎是個不錯的人選,既然如此,兩家多走動也是好的。   白水流與堯暮野許下了約期,便抱拳告辭。   堯少從白家出來的時候,侍衛見他飲了酒,便叫車夫趕著馬車過來,可是他卻嫌棄著馬車太慢,自己逕自躍上侍衛在一旁牽拉的駿馬背上,然後鞭子一揚,便朝著城門處奔去。   身後的侍衛催動馬匹跟在他身後說堯夫人正催著他回去,可是堯少聽了也只是嗯了一聲,一路馬蹄絲毫沒有停頓逕自回京郊的別館。   這幾日他巡檢軍資以及戰備,也不過是在大營的軍帳裡囫圇地睡了幾夜。以往這樣的日常,甚是習慣,可是這次卻有些體味到了新婚將士操練之時,思念嬌妻的魂不守舍之感。   那湖邊的別院,如墜在他的心間,這種牽扯心神之感對於堯少來說甚是陌生,也令他覺得不甚舒服,只覺得那西北小婦在他心頭下了咒,毒性甚深,還是要及早醫治,解了「毒」,去了癮才好。   這番做了決定,便一路歸心似箭,直回了湖邊別館。他那日特意將玉珠留下,又不願看她急於與自己劃清界線的神情,乾脆也不聽她的當面回絕。天不亮便起身離去。左右門口有鐵面侍衛把守,她還能逃到哪兒去?   此番迴轉,腳步雖然匆忙,心裡卻盤算著這小婦該是以何等的怒容來面對自己,這般心裡想著,舉步便入了園中。   他回來了,反而不急著去見她。先是回到自己房中,心不在焉地換了衣服,接過錦書遞來的熱巾帕子,敷在了臉上,去了去酒意後,半躺在竹椅上開口問道:「六小姐正在做什麼?」   錦書原先以為太尉大人此番巡營,最起碼要十天半月才能迴轉此處。   堯府的下人們都心知堯少向來對於國事之心重於私下裡的那些風花雪月,若為談情而耽誤國事,那真是荒謬以及,絕不是她家少爺能走出的荒唐事情。   可偏巧,昨天出了一場意外,她還正自慶幸這堯少不歸,這事情過幾日還能遮掩得圓滿些。可誰知就在這個寸頭上,堯少偏偏提早回來了。   錦書心知隱瞞不過,當即跪下請罪道:「是奴婢照顧六姑娘不周,就在昨兒下午,六姑娘在玉坊裡要開一塊凳子高的玉料,也不知怎地,站在那玉料之上腳下一滑,整個人都摔了下來,玉石的稜角劃破了她的腿不說,那原本就有傷的右臂也腫起老高,整個人都不能起身了。奴婢連忙叫郎中查看傷勢,那腿倒是無妨,可是胳膊又上了竹板,要細細靜養……」   堯少聽到這裡,猛地將敷在臉上的熱巾帕子掀開,臉色陰沉,騰地站起身來,大步流星朝著玉珠居住的院落走去。   玉珠昨兒晚那一摔,當真是摔得不輕,方才剛剛熱敷了藥之後,又飲了一碗藥汁,便自躺下安歇。可沒躺下多久,就聽到屋外一陣急促的木屐聲,緊接著房門被猛地推開,幾日不見的太尉大人正一臉陰鬱地站在那裡。   原以為此番回來,佳人是冷若冰霜,又或者是怒目而視,再或者一副隱忍的模樣,可是怎麼也沒料到這西北小婦竟是病怏怏地白著一張臉,羸弱地躺在床榻上,活脫是離了水的小魚一般,沒有半分的精氣神。   見他進來,玉珠下意識地拉緊了被子。方才剛剛敷過藥,她身上就只著了個肚兜,還未曾披上外衣,誰料到太尉大人竟然連招呼都不打就突然闖入了。   她想起身施禮,可是那一摔,因為正摔到石料之上,身體淤青之處甚多,稍一用力便全身抽痛,難以抑制。下一刻,剛起來點的身子就被急步走近的身影按回到床榻之上。接著,哪堯少眼含冷芒,一臉厭棄地打量著自己,鼻尖都泛著寒霜,冷聲說道:「小姐這般可是因為不滿在下硬留了你在此做客,便立意自傷,拒在下於千裡之外?」   玉珠這一摔,算是徹底得罪了珏兒。   那護主心切的丫頭直咬著牙說,絕不叫她再入工坊。   所以從昨日起,她在床榻之上,已經是靜躺一天了,連榻邊的鞋子都被珏兒繃著臉收了去,除了如廁之外,決不許她下地半步。   可誰知如今,這立在榻邊的又多了一個控訴她罪責之人,這等耽誤了貴人安享美色的罪名卻又是從何來而?   玉珠邊是微微苦笑,半垂著眼毛道:「民女已摔得這般悽慘,太尉居然還口出風涼,難不成太尉自認自己是噬人的精怪不成,為了躲避太尉,我便要這般糟蹋自己?」   堯暮野向來是心高氣傲,卻連連在這小婦的身上受挫,如今看著小婦這般悽慘,又知她心思向來精怪,先前能犯下自己往臉上抹花粉的奇事,如今要是故意一摔也入情入理。一時言語間也變得有些急躁。   可是那小婦卻不羞也不惱,只是如被風打了的一朵海棠,披散著長發,縮在被裡,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臉,垂著眼眸。一副委屈十足的模樣,竟是比平時的端莊有禮更讓人心生憐愛。   他緩緩吐了口氣,只撩衫坐在床邊,伸手將下面的被子掀開,露出被下那雙長腿。   只見那膝蓋已經是開了醬油鋪子,青紫黑紅一片,小腿肚上也是劃痕斑斑。   玉珠不耐自己這般暴露,便要縮腳奪被,且被他冷聲道:「不是說我不是噬人的精怪嗎?躲什麼躲?要知就算精怪也是挑嘴的,這般醜樣子要餵給千年餓鬼才咽得下去!」   聽得立在門口的錦書都半張了嘴,直覺這般惡語的男子,哪裡是自己尊貴傲冷但從來都不失風度的二少爺?該不是被什麼荒野亂墳裡的阿物附了身吧?   可是玉珠卻是數次領教過這位貴人私下的無禮惡狀,只不以為意地柔聲道:「既然這般,太尉快請撂下被子,免得汙了貴眼?」   堯暮野冷哼一聲,繼續查看著別處,只是那及膝的小褲遮擋了視線,卻不知腿上還有何處受了傷?   不過那胳膊上的傷勢的確是嚴重,顧及十天半個月都不能拿取重物了。   於是太尉命人取了自己的跌打藥酒,在掌心處倒了幾滴,敷在她的膝蓋上,微微用力替她揉開淤血。   玉珠是不耐疼痛的,是以郎中要給她搓開淤血時,也被她拒絕了,只用浸了藥汁的巾帕熱敷了敷。可是誰知這太尉竟然拿出了替軍營裡粗皮的同僚療傷的架勢,這般不打招呼地揉搓開來。當真是疼得玉珠「哎呦」一聲,在床榻上微微打了個挺,那滿頭的青絲在床頭處甩出了一道優美的弧線,粉頸延伸,紅唇半咬,當真是貝齒如珠,頰邊聚霞……看得太尉手勢減緩,只覺得一股熱氣儘是在丹田之下凝結,仿若餓了千年,卻驟然在眼前擺出一道噴香的饕餮盛宴,可偏卻一時不能飽食,怎麼不叫人心內大為惱火?   蠢婦如斯,為何要站在那石上搞怪!   堯暮野擰眉腹誹,可是手上的力氣卻不由得減了幾分,只柔聲道:「且忍一忍,這藥對跌打有奇效,片刻便好。」   如此揉開了膝蓋的淤血後,太尉聽聞她一天都沒有下地,便乾脆命侍女取了衣衫,替她換上後,再長臂舒展將她抱起入了花園裡透一透氣。   眼見這太尉大人似乎漸漸減了幾分冷凝,玉珠揣摩著光景,向太尉大人請求,可否再為她求得一張參賽的碟牌,只是那上面的名姓,最好能從蕭玉珠改為袁玉珠。   太尉本來和緩的臉,聽了此言再度繃緊,只冷聲道:「你的胳膊都那樣了,怎麼還一心想著參賽?這般痴迷盛名,到時候成了廢人,就算拔得頭籌又能怎樣?」 31.第31章   對於太尉這般「痴迷盛名」的指控,玉珠並無意去解釋。當年父親案情內裡的冤屈還未查清,與這主事定罪者多言又有何意?他既然認定自己是不甘心籍籍無名,一心想要借著父親的名聲替自己博得盛名也好,想必太尉品味清雅,定是不喜此等沽名釣譽之輩……   於是沉默了一會,玉珠說道:「若是不能參賽,玉珠必將寢食不安,食而無味,就此告辭,另想他法了……」   堯暮野揚了揚眉,看著躺在藤床上說話依然慢條斯理的女子,不禁有些疑心她這是在與他叫板,口出威脅之詞!   另想他法?他倒是不疑心她有這樣的本事。畢竟如溫疾才這等色迷心竅,全不知自持之徒,在朝野大有人在,這小婦若是憑藉姿色相誘,倒是應該十拿九穩……   想到這裡,堯暮野的語氣轉冷:「小姐這是在脅迫在下嗎?」   玉珠溫溫柔柔地說:「如今身在太尉屋簷下,哪敢脅迫,若是太尉氣極不給一碗飯吃,豈不是要成了千年的餓鬼?」   堯暮野見她低眉順眼地拿自己先前說過的話來填堵自己,頓時氣得有些想笑,但是心腸倒是軟了三分。   他也不想激得佳人不悅,當下只躺在玉珠的身邊緩和了語氣說道:「我見了那主持賽事的範大人,聽他的意思,初賽便是開大石料,你現在這樣,如何開得?這賽事大不了明年再賽一次,到時你養得齊整了,再參加就是了。」   玉珠聽到「範大人」那幾字時不由得慢慢抬起了頭,抖了抖嘴唇,思琢了一番後,慢慢地偎依想了太尉的懷中,低聲道:「玉珠只想參加這次……」   這樣若貓咪一般的乖順,當真是撫悅了太尉之心。他伸手摟住了玉珠嬌軟的身子,這幾日的心神不寧的由頭湮滅得差不多了。   堯暮野此刻倒是來不及鄙薄這小婦竟然對自己使出了□□之計,只是心道既然這般想要,若是不允,反而顯得不夠氣量。此番玉雕大賽,參賽高手如雲,她一個嬌弱女子就算有些技藝,也不夠拔得頭籌,倒不若叫她參加,自己開了眼界,知道了斤兩後,敗下陣來,便可安穩地待在這別院之內了……   這麼一想後,太尉頓時緩了強硬的口氣,在與小別幾日的伊人極致纏綿地熱吻了一番後,便也改口允諾了。   玉珠心內暗自鬆了口氣。她的先前那碟牌被王夫人扣押,此番蕭山出事,想必要來也是不易。倒不如若求了堯暮野再補辦一張。雖然老祖母不願她改回袁姓,可是此番大賽,她只想冠著父姓參賽,讓世人知,一代玉雕宗師袁中越尚有後人傳承衣缽!   只是這般相求的代價有些甚大。那堯少真乃採花的高手,也難怪當初被戴上那等邪佞之物。   適才的親吻,又是與前幾次大不相同,不但小舌被卷裹糾纏,就連衣服前襟也是不保,只被探入其中,肆意輕薄了一番。   幸而到了晚飯的時間,自己的肚子及時腹鳴,才止住了荒唐,被他抱起前去用餐。   因為玉珠再次手骨受傷的緣故,這飯食多添了幾道生血補髓的菜餚。   那道麻油羊骨髓乃是敲碎了煮熟的羊骨,再用沸騰的麻油滾汁澆燙,十分入味。烏骨雞用蘑菇清燉,估計著玉珠喜愛清淡的口味,廚下還拌了涼拌海參,與黃瓜紅椒一起調味,味道鮮美。   不過太尉顯然更中意那道蟹黃豆花。   口感略沙的蟹黃之下便是綿軟的豆花,入口即化,嬌嫩的難以掌握,就好比方才滿手的瑩軟香濃一般,重一分氣力都不得,真是叫人疑心以後該是如何盡情品嘗下咽。   不過適才是氣力顯然是大了些,只見佳人在食飯時,都是小心翼翼地偷偷拉扯衣襟,似乎生怕磨蹭到了適才被蹭疼了的嬌軟一般……   看得堯少嘴角微微翹起,這一頓飯,吃得頓時有些心猿意馬了些。   不過玉珠心內所思,卻無關風花雪月。   堯少有一句話說得不假,自己的傷手若是再用力,只怕真是要徹底廢掉了。   而初賽的重頭戲乃是開大料,這是最考驗玉匠基本功底的。若是連料都開不好,又怎麼入宮獻技?   幸而參賽時,每個大師傅都允許帶兩個打下手的助工。珏兒跟隨她甚久,一些基本的雕琢倒是不成問題,可是這等開料的氣力活計,她絕對難以完成。   於是玉珠決定,要再尋覓個趁手的助工,免得初賽便落了下風。   當她說此意時,堯少爽快地點了頭,只說內監裡玉匠甚多,叫一個過來即可。   可是玉珠卻謝絕了太尉的好意。   那內監工坊裡俱是範青雲的親信,她如何敢用?倒不如若去西市尋訪毫無根基的工匠,更是來的保靠一些。   聽聞玉珠欲親自前往西市找尋工匠。堯少不禁眉頭一皺。可是轉念一想,她並非高門貴婦,又不曾與自己許下婚約,若是一味阻攔著不讓她出門,倒是顯得自己妒意太盛,失了這番來去自如,自在相處交好的妙趣。   於是只點了頭,吩咐陪同前往的侍衛和侍女且將人照顧妥帖,不可損減了分毫,便讓腿傷將養得差不多的玉珠出門去了。   仔細算一算,離城亦有五日。這五日來的風雲陡變,叫珏兒都感嘆不已。六姑娘也不知怎麼想的,竟是對那個陰晴不定,說話甚是刻薄的太尉大人和顏悅色,甚至有幾次她不小心越過沒有合攏的窗戶看見那高大的男人將六姑娘嬌小的身子按在床榻上……   猶記得第一次時,若不是一旁的錦書及時捂住了她的嘴將她扯走,她定是要取了鑿玉的錘子衝入屋內,只一記放倒登徒子解救下六姑娘的。   待得過後,六姑娘聽了她的氣憤填膺之言,只笑了笑,輕輕道:「好珏兒莫氣,他那樣待我,我是願意的……」   六姑娘說的願意,珏兒不懂。她分明感覺到,六姑娘與這位堯少相處,臉上少有幾分真切的笑意,更是少了與前姑爺在一起時的自然鬆懈。   可是六姑娘說願意,她這個做丫鬟的自然是不能多言。這堯少似乎不願娶妻,而對小姐似乎也不過是瑤池一夢,並無長久打算。   難道六姑娘就不擔心著自己的前途姻緣嗎?   玉珠並沒有自己小丫鬟的那般愁思,當她戴著紗帽立在西市玉匠雲集的街口時,煩憂的卻是另一件要命的事情。   此番玉匠大賽,各地的玉匠雲集京城。京城裡的玉雕活計,一時被這些各方能匠給壟斷了。玉料生意向來是衝著高宅府門的。尋常的百姓就算需要些玉品也不過去店鋪尋買一些便好,絕不會花高價聘請玉匠師傅的。   是以當大量成名玉匠湧入京城,這西市站街等待活計的玉匠師傅就變得少之又少了。   寥寥那麼幾人,不是坐在街邊慵懶的曬太陽,就是三五成群的在一起賭著骰子。   玉珠不願那些侍衛緊跟著自己,看起來太過扎眼,所以只叫了他們遠遠相隨,而自己只帶了珏兒從街頭走到了街未。   有工匠看她走來走去,便主動攬客,可是看到玉珠拿出一塊瑕疵明顯的玉料,要求去瑕疵雕琢一隻玉花簪時,俱是紛紛搖頭,只說這瑕疵太深,若是挖取乾淨,玉料明顯不夠,打個耳環玉墜還差不多,制了簪子明顯不夠的。   玉珠也不多言,只是心內起了失望之意,直覺得自己今日之行大約是要無功而返的了。   可就在這時,身旁有個略顯稚嫩的聲音道:「小姐那玉料可否拿來給我一觀?」   玉珠轉頭一看,不禁愣住了。只見眼前的這位小工匠初時看去,倒像個小乞丐,那身衣服也看不出本色,腰間扎了一根麻繩作了腰帶。頭髮也亂蓬蓬的,小臉面黃肌瘦。   看罷,玉珠微微一愣,可那小工匠依然開口問道:「小姐不是要找工匠嗎?可否給我拿來一觀?」   玉珠便遞過了那玉料,但是心內卻並沒有抱太大的希望。   可誰知那位小玉匠反覆地驗看了這玉料後,道:「小姐請隨我來。」   說完拿起玉料轉身便朝街角走去。玉珠不禁生出了好奇心,便帶著珏兒隨著那小玉匠來到了街角的一處屋簷下。   這屋簷下倒是擺著個玉料加工攤子,只是器具甚是簡陋,乃是小鄉裡的玉匠慣常所用的粗鄙工具。   珏兒也是懂門路的,看得不禁一皺眉,只覺得這般也不過浪費時間罷了。   可是六姑娘一直不說話,她也不好開口。   只見那小工匠先用墨粉棒在玉料上簡單地勾勒了形狀,然後便拿著鋸玉料的鐵弓,開始拉鋸。瘦小的胳膊倒是蠻有氣力,操持鐵弓的手臂也是穩穩的。   同為玉匠,只這開料一項,便能看出功底的淺薄。玉珠不禁眼睛一亮,心內暗自詫異,這小玉匠年歲不大,可是功底確實紮實得很,不知者還以為這是名家的高徒。   不過待過了一會,玉珠發現,那小玉匠並沒有挖掉瑕疵,反而將那瑕疵盡數保留,卻順著瑕疵的紋理,將它雕琢成了一隻靜臥在蓮花上的蜻蜓。 32.第32章   雖然心思精妙,可是玉珠卻發現這個小玉匠的雕工不如他開石的技藝那般精湛。雖然還差了一道打磨的工序,但這隻玉釵的線條真是難掩毛躁不穩的缺憾,當然對於一般的玉鋪來說,這個玉釵打磨之後,還是值得一買的,但是若是高手雲集的盛會,這般功底實在是難登大雅之堂。   就連珏兒也看出了門道,不禁開口說道:「這雕工也太粗糙了吧!」   小玉匠原本是很自傲自己的這番巧心設計,可以看出黑瘦的小臉上隱隱帶著一番驕傲,可是聽珏兒這麼一喊,那臉騰地從黑色裡又透了紅色,便有些發紫的傾向。   玉珠自然察覺到了這小玉匠的窘迫,輕聲道:「你學師琢玉有多久了?」   小玉匠沒有料到這位女客竟有這般一問,更是被問到了軟肋處,只漲紅了臉,憋悶了一下道:「不足一年……」   珏兒聽了不由得瞪大了眼:「不足一年也敢上街攬活?你的師父怎麼也不管管你?真是不怕砸了手藝,掉壞了別人的玉料嗎?」   那小玉匠用胳膊抹了抹額頭的汗水,小聲道:「若是二位小姐不滿意,可以另找工匠打磨,我少收些錢,只十文便好……我的師父生病了,不能起身,已經有一天沒有吃飯了。我收了這十文可以買一碗熱湯餅給他吃……」   正常雕琢玉品,最少是要半錢銀子的加工費用。這十文的確是便宜到家了,再說這玉釵也不是不得入眼,若是往後再找個手藝精湛的玉匠接手打磨也不失精品。小玉匠這麼說也算厚道。   玉珠默默地想了想問道:「你師父現在在何處?」   原來這小玉匠乃通州人士,他的師父聽聞京城有玉匠大賽,便帶著他一路經營著路邊設攤的生意一路輾轉至京城,打算能觀摩到賽事,也算長了見識,怎麼之,玉匠的師父年歲已大,臨來京城前,淋了一場雨,之後便是高燒不退咳嗽不止,至此一病不起。   因為看了幾次大夫,這一路的盤纏也就此耗盡,小玉匠無奈,只好自己一人設攤,指望賺取些日常用度,再給師父醫病。   玉珠聽了小玉匠所言,輕聲道:「若是你願意為僕,賣身醫治你的師父,你可願意?」   小玉匠一聽,瞪圓了眼,默默想了一會,撲通一下跪倒在地道:「若是小姐能醫治好我的師父,再送他回家鄉,那麼常滿願意賣身入府,不求分文……」   玉珠慢慢地掀開了自己的頭紗,笑著看著這小玉匠道:「年紀雖小,卻懂得『義』字實屬難得……我也不用你賣身為僕,只需你幫我做些粗活便好……」   那常滿卻不見回答,微微張著嘴愣愣地呆看著眼前突然而至的天仙……   當玉珠讓珏兒拿了銀子拜託堯家侍衛尋了郎中和丫鬟去照料常滿的師父,再帶著常滿回了別院時,已經快是黃昏。   當她洗漱了手臉,換了了便衣時,珏兒猶在不滿:「六姑娘既然找尋得力的幫手,放著那些年輕力壯的工匠不要,怎麼偏尋來這麼一個半路出家的小和尚?他雖然可憐,可是我們幫了他解了圍困就是了,實在不用將他帶回……要不要明日珏兒上街,再找一個回來才保靠?」   玉珠一邊梳頭一邊輕笑:「這般不滿?因為他不是俊帥的少年郎,叫珏兒不喜了?」   珏兒被六姑娘調侃,頓時小臉微紅:「六姑娘,你怎麼又笑話我,珏兒才不嫁人呢,要陪著小姐才好……」   調笑一番後,玉珠才言道:「他只學了一年手藝,可是開石的基本功卻紮實的很,可見是個有靈性的人。而且他能對自己生病的師父不離不棄,這般心思更是難得……琢玉易,琢心難啊!」   珏兒對六姑娘的話不甚明白,可是見她很滿意這小玉匠,便也不再所言。只幫她將秀髮梳通後,便想起一事,小聲道:「方才打水的時候,聽見錦書姑娘說,那堯太尉下午時候來了別院,可是見六姑娘您還未歸,似乎大為不悅,沉著臉便走了……錦書讓我跟小姐說,以後若是有事,最好也儘早歸府,免得太尉大人尋人不到……」   玉珠轉臉看著珏兒道:「你是怎麼回的?」   珏兒皺著眉心,小聲道:「珏兒似乎又說錯話了,聽錦書那般說,一時氣憤不過只衝著她道,我家小姐又不是太尉的侍妾,何必隨傳隨到……六姑娘,她該不會將這話學給那太尉聽吧?」   玉珠早就料到依著珏兒的性情,一定是回嘴了,只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你說的是事實,何必怕人學嘴?待大賽之後,我了結了京城的事務,我們便轉回西北,自回自己的家中,不必再看人臉色,不過現在我們畢竟身在他人屋簷之下,有時還要忍耐一二。」   於是主僕二人說了會閒話,吃了晚飯,珏兒又替六姑娘的手臂換了藥後,便服侍著小姐上床安歇了。   堯暮野入夜時又折返回來。他今日得了空子回了趟堯府,堯夫人見兒子終於返家,自然是微微嘆了口氣,只對他道:「既然年歲漸長,還是要及時安家立業才好,這般久久不歸,只怕哪天家裡的府門改了朝向,你都不知如何返家了!」   可是堯暮野的心情不大好,對於母親的之言,也是有一句沒一句的聽著。到了入夜的時候,還是忍耐不住,便又備馬出府了。   這一路奔馳再返別院時,聽聞六姑娘已經回來了,便大步朝著她的園子走來,可是來待院外的時候,卻看她的屋子已經黑了燈,這心內的悶火便又騰然火起了。   在堯少以往的紅顏之交中,也不乏清高冷淡的女子,然後無論人前怎麼冷淡,在私下裡卻是對他柔情蜜意,處處小心體貼,生怕遭了他的冷落嫌棄。   可是這個西北小婦雖然在他面前也是柔順乖巧的模樣,可是他還是察覺到此婦與別人有些許的不同。只是一時又說不出是什麼來。   直到這一刻,他望著漆黑的窗戶,才有所頓悟——此婦似乎是對他不甚上心!   說起來她就算手未受傷之前,也刻了無數的玉件,可是卻從不曾為自己琢刻過半件玉佩飾物,試問哪到個女子不會為自己的情郎雕琢定情的信物,可這婦人卻似乎偏偏不解這等香帕荷包傳情的妙處。   再則今日本是朝中休沐,他原本是打算帶著她去湖上泛舟,好好遊玩一番的。可是這婦人明知今日休沐,卻偏選了這日出門去揀選工匠,又遲遲不歸,當真是讓人著惱。   堯少豈是這等委曲求全之人?是以得知她還未回來後,氣得拂袖而去,立意要冷落這婦人幾日。   可偏偏回了堯府之後,意態闌珊,最後到底又是折返了回來,只打算不與婦人一般見識,與她一起宵夜時再敲打一二,讓她以後自當用心些罷了。   誰知等入了院,才看見那屋中一團漆黑,那婦人居然這般沒心沒肺地早早便睡了,憋悶了一天的邪火登時按捺不住,大步流星地走進屋內。   幾步來到了內屋的床前,借著屋外的月光可以看到,那小婦睡得甚是香甜,呼吸綿長,宛若嬰孩一般。堯少看了一會,逕自彎腰將她連被抱起,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房間。   玉珠睡得並不深沉,忽然覺得身體輕輕地搖曳,仿佛身在水上舟中。西北少水,她生平唯一一次泛舟的經歷乃是以前與敬棠在家鄉的小河上。那時敬棠的身體稍見好轉,見她久久憋悶在府中,便有意帶她出門,消解下心情。   而此時,她仿佛從未入京而是又回到了船上,感受著湖面的水波蕩漾,微笑地望著那船頭久未相逢的故人。   頭頂陽光雖明媚,西北的河水渾濁,遠遠比不上京城郊畔的山清水秀,可是敬棠立在船頭,頭帶蓑帽,面帶和煦微笑,卻讓人有種如沐春風,身處綠楊白堤之感。   「珠兒,快些來,船家捉了條大魚,晚上吃烤魚可好?」   玉珠便笑著向他伸出了手,輕聲言道:「敬棠,我好想你……」   這一出聲,人也從幻夢之中驚醒,頭頂是滿天的闌幹星鬥,人卻被抱在健碩的臂膀之中,一路疾行……   聽聞玉珠這一聲夢囈,堯暮野慢慢頓住了腳步,低頭望向了懷內剛睜開睡眼的佳人。   一時暮夜昏暗,玉珠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只是覺得那男人的眼眸隱在暗影之中,抿緊的嘴角也看不出喜怒……   這一刻,再深沉的睡衣也消失了,玉珠知道自己方才提的確是喊出了前夫王昆的名字,也入了這抱著自己的貴人之耳,自己若是受了苛責倒也無妨,可若是因為這一句禍及了王郎……   想到這,玉珠也顧不得自己被他抱在懷裡,便是掙扎著要起身。   「老實些,不然一個失手。你就摔在地上,可是要再添些摔傷!」堯少的語氣倒還平靜,微微頓了一下後,便繼續箭步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然後將懷裡的佳人輕放在了自己的床榻上。   玉珠裹了裹被子,心內正思踱著如何搪塞過去,化解了這場尷尬時,那堯暮野卻若無其事地說道:「平日裡一副守禮的模樣,夢裡卻是敢說!」   玉珠被他嘲諷得一窘,正要開口解釋,可是男人的薄唇毫無預兆地襲來,兇猛地封住了她的檀口。   整個人也被推倒在了床榻之上,只任憑著他巨石一般的壓得服服帖帖。   今日男人的吻變得比往日更加急切,卻並不帶怒意,只是貪婪地纏繞了她的小舌,吞咽了她的香津後,略略分開,低聲道:「既然想我,為何一日都不折返?下次若是這樣,休怪我不再見你……」   「啊?」饒是玉珠玲瓏心腸,也一時摸不透堯太尉這一言的來龍去脈,只能愣愣地微張著小口,任憑太尉再次覆唇輕薄了去。   這一夜,堯暮野並沒有放玉珠回去,而是與她同榻而眠了一夜。雖然顧及著她的手傷,並沒有孟浪到底,可是抱著香玉軟濃在懷,不品嘗一二也不算真正的男兒了。   只這一夜的功夫,玉珠算是徹底品盡了乳母的辛苦,雖然太尉事後體貼地替她穿上了半解的肚兜,可是到了清晨醒來時,猶然覺得雪峰山巔儘是酸麻疼痛。   太尉起得倒是甚早,因為趕著回京入早朝,天還未亮便早早離去了,免得了清晨四目相對的尷尬。   玉珠雖然醒來,卻不急著起身,只是微微撫額,揉了揉發疼的額角。   原以為這等以色相償,若是心內無礙,是最為輕鬆的,也不過是閉眼一夜的事情,可是如今玉珠才知自己還是太年輕,原是不懂男人若是想要折騰褻玩,竟花樣百出得很,自己倒是沒了底氣,是否能應付了那如狼似虎的太尉。   因為是在太尉的房中,是不允許珏兒入內服侍的,是以晨起後,是錦書端來了梳洗的瓷盆,服侍著六姑娘起身。   玉珠沉默地了洗了臉兒,又換上了衣服後,在梳頭的時候,慢慢打量著牆上懸掛的長畫,突然開口問道:「瞧著這屋內懸掛的那副長松圖頗為雅致,不知書畫者何人?」   錦書順著六姑娘的眼神望過去,輕輕笑道:「那落款乃是敬棠,不正是我家二少的小字嘛!當年仙逝的老爺取了自寫的詩句『暮野長亭敬秋棠』,替少爺取了名與字,這畫是我家二少親筆書畫,是不是很有一番意境?」   玉珠默默地點了點頭,心道竟有這般巧合!而她倒是明白了昨夜太尉大人為何不惱羞成怒了! 33.第33章   此時,尋常人家才剛剛開門灑水,吃過早飯,京中大殿之上的群臣卻已經下朝了。   新帝登機時,大魏改革了古制,提前了一個時辰早朝,所以是卯時上朝,文武百官不比皇帝近水樓臺,住在皇宮之中,往往要在繁星未散,晨雞未鳴時便早早出門上轎,在大殿集合等候上朝。   當今聖上即位已有十年,仔細算來先皇時候文武百官還不用如此早便來上朝,不過當今聖上心思高遠,效仿先賢,勵精圖治,登基後就將上朝時間提前了一個時辰,改成了卯時。   當初令行之時,眾位慵懶慣了的大臣實在是叫苦不迭。若是晚了,朝中的懲治極為嚴苛,不但奪一月俸,甚至笞十小板。諸位大臣的屁股坐慣了軟墊高椅,更是傷不起尊貴的顏面,是以個個兢兢業業,誰也不敢遲到。但是起得太早,堪比酷刑,一大清早,官轎們落到了宮門前,轎子裡的呼嚕此起彼伏,一時引為盛況。   緊接著,在這令行之初,鬧出了一場甚大的風波。   原來一次早朝適逢下雨濃霧,一位距皇宮甚遠的官員,雨天一時瞌睡起得略晚,怕上朝去得遲了,嫌轎子太慢,竟然自出了轎子,一路提著官袍,泥水四濺,飛奔向前。結果雨天霧大,轉錯了方向,加上泥路溼滑,那官員慌不擇路竟是一失足,掉入了宮外的御河裡,加上年歲老邁,氣力不足,不通水性,而趕來的小廝們營救又不及時,便活活淹死了。   這淹死的乃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臣,登時惹起一場軒然大波。   一批朝中棟梁以新帝不遵祖制為由,上諫皇上收回成命。新帝龍椅尚未坐熱,威嚴未立,驟遇逼宮,一時也是進退兩難。   就在龍顏掃地之際,堯家二郎諫書聖上,直言聖上語出為制,不可朝令夕改,若體恤年老體衰之臣,可令其等還家酣睡,免了晨起之苦,簡拔一批青年才俊充斥朝野。   新帝見之大喜,借著這由頭厚賜了一批老臣,讓其榮歸故裡,又提拔了一批年輕官員,才慢慢坐穩了帝位。   人都道二郎狂妄自大,卻不知這二郎雖然平日裡有些驕狂任性,但是真正涉及江山關隘處,卻是立場分明地站在聖上一邊,真真是讓聖上感念於心,堪稱忠臣賢士的典範,就算載入史冊,也無須太多潤筆修飾。   可是今日不知怎的了,一向維護聖諭的大魏棟梁,卻是姍姍來遲。待得堯太尉入殿時,文武百官已經站滿了四大趟,齊刷刷地與聖上一起看著堯家二郎玉冠長衫,長袖飄搖,襟帶飛揚款款而來。   聖上遲疑半天才張嘴,不知該如何開口訓誡堯家二郎,於是又慢慢閉上,瞟了站在一側的內臣太監一眼,示意他盡了監督百官的本職,替聖上分憂開口。   被聖上瞟了這一眼,那監督百官出勤的太監心中就是一苦:聖上您這萬乘之軀不開口,卻讓我這沒把的來得罪這一向冷傲的堯太尉?   這頓時心中如入油鍋,煎炸得很,暗想是否現在襠中拉泡新鮮的,只說吃壞了肚子,來個屎遁才好?   不過太尉今日心情甚好,待站立在大殿群臣前側,不待內臣開口,便主動領罰,自免去一個月的俸祿,再笞十小板。   此話一出,龍椅上的聖上長出了一口龍氣,那快要嚇拉了的內臣太監也可以緊一緊後門,一時君臣和樂,大殿裡如沐春光。   大臣們皆心知肚明笞板不過是走個形式,哪個行刑的內臣敢如此不開眼,真的下力敲打太尉大人的尊臀。不過從來都是第一個上朝的太尉,今兒個居然遲到了,實在是讓眾位大臣驚訝。   下朝後按規矩,餓著肚子爬起來上朝的群臣們來到殿側去食早飯,吃完後,便各自回衙門關口公幹。   白水流走在堯暮野的身旁,與他一同坐在殿側單獨擺放的一張檀木桌旁,不由調侃起太尉大人:「昨日休沐,我曾派人去你府上送信箋,邀你一同宴飲,可你卻不在府中。今日又是上朝晚至,不知兄臺昨夜與哪位佳人邀約,以至於高睡不起?」   白水流這話乃是調侃,自己都沒有當真之意。堯暮野若是能被美人牽絆之人,早就兒女繞膝,何至於到現在還撩撥得京城一眾貴女恨嫁?   可是沒想到堯暮野聽了他這番戲言,卻嘴角微微掛笑,也沒有反駁之意,只端起了太監們剛剛端送上來的香米粥淺飲了一口。   白少沒想到自己一語言中,一時間拿著灌漿饅頭竟忘了咬下去,只是微微瞪著眼道:「還真是如此?這是哪位府裡的貴女,竟有這等本事絆住了兄臺,不知我可曾見過?」   可是堯太尉卻不欲多言,淡淡道:「她生來靦腆,不欲人知,想來白兄也未曾見……今日的饅頭甚是美味,倒是不像宮中庖廚的調味啊!」   見堯家二郎轉了話題,白水流一時也問不下去了。就在這時,守在一旁伺候的小太監機靈低答道:「回稟太尉大人,這饅頭乃是宮中的蕭妃得了西北家鄉的腊味,稟明皇上,得了聖上恩準後,親手調水和面,捏制出來上屜蒸煮,替聖上犒勞百官們早朝的辛勞。為了這頓早餐,蕭妃娘娘可是午夜便起了,生生忙碌了後半夜呢……」   白水流一邊咬著饅頭,一邊笑著言道:「哦?那可真是要謝謝蕭妃娘娘的這一番苦心了。」   堯暮野卻沒有接話,只是將那吃了一半的饅頭放在了桌上,喝了一碗米粥後,便向白水流告辭,起身準備回軍營了。   見他起身,那小太監忙不迭地也跟了出來,在太尉大人的身後彎著腰道:「請太尉且留一步,小的受蕭妃娘娘所託,想跟大人打聽些事情。」   堯太尉卻並沒有停下腳步,一邊走一邊整理著發冠的扣帶,繼續疾步前行。   那小太監不及太尉的腿長步闊,追攆得上氣不接下氣,便只能抓緊了時機道:「蕭妃娘娘的家兄因為酒醉闖入他人府宅,輕薄了一個小丫鬟,被京中的天巡府抓了去,按理說只要賠了銀子,這也不算是什麼大罪,可是蕭妃家兄卻遲……遲遲不被放人,據說還淪落了發配的罪責,蕭妃便命小的來跟太尉大人打聽一二,不知太尉大人……可……可知內裡詳情?」   原來蕭山犯事,第二日蕭家便得了消息。王夫人聽聞自己一向穩重的大兒子竟然酒後私闖了寡婦的宅院,又被扭送入了天巡府,簡直是如五雷轟頂,連那勒額都不管用了。幸而那日進宮時,收買了宮內太監和侍衛的門路,便尋了由頭,有王夫人出面,再次求見蕭妃。當初第一次進宮,蕭妃問及六姑娘為何沒來時,王夫人只含糊到那丫頭生病了,是以此時便隱去了蕭山欲行奸玉珠之事,一味說蕭山醉酒而已。哭求著二女兒從中斡旋,領了聖旨救下她的大哥。   蕭妃聽了大哥醉酒的荒唐,也聽得瞠目,只低聲讓母親趕緊閉了嘴——身在宮中,哪個字都不得說錯,這等無德家醜怎麼好張揚?   至於領聖旨去救大哥,更是西北民婦的異想天開了。可是那蕭山又不能不管,於是蕭妃只能自掏了腰包,拜託宮裡有門路的太監,代為疏通斡旋。   本是芝麻綠豆大的事情,跑腿的太監樂得賺上一筆油水,可是府衙跑了一遭後,那封銀便原封不動地退回到了消費娘娘那。   再細細追問,太監只含糊地說,此事干係甚深,只怕娘娘兄長的罪名還要加重,而這也不是天巡府自己的意思,實在是上方授意,隱約那邪風是從太尉大人處刮來的。   蕭妃這一聽可是大吃一驚。前思後想,怎麼也不能把身為商賈的大哥,與那權傾朝野的堯家二少聯繫到一處。   於是今日便借著犒賞百官的由頭,派了自己貼身的小太監前來親自問一問太尉。   可惜太尉今日心情雖好,卻並沒有撫遠至身後的小太監,被那太監問得太緊,便冷著臉回身說道:「你是蕭妃宮裡的?想那蕭妃入宮甚久,怎麼還沒有學全規矩,教導好下人?這麼一路尾隨,可是欲對本官無禮?來人,送他去學規矩!」   此話一出,隨侍的侍衛走上前去,就將那小太監按倒在了地上,只堵了嘴,捆綁著便送去了內監處受罰去了。   再說蕭妃,一夜操勞未睡,只等著小太監回信。   誰知卻等來了那小太監被打得半死,一路用擔架送回了宮中。   原本蕭妃心內好不大確定,可是現在卻是有了些底了——大哥的確是得罪了那位一向冷淡不多言的堯太尉!而且,得罪得還不輕呢!若是太尉大人不肯鬆口,只怕蕭家便要大禍臨頭。   可是這內裡的冤孽是從何處生出,一時又理不順,蕭妃深吸了口氣,決定再召母親入宮,倒是要好好問問她,那一夜究竟是發生了什麼!大哥輕薄的又是何人的丫鬟? 34.第34章   堯太尉自然沒那份閒心體諒宮內蕭妃娘娘的苦惱。   從宮內出來,坐上了馬車後,他便將這茬小事盡忘在腦後了。腦子先是濾了一遍一會入軍營後將要處理的事宜,然後又抽空回想了昨夜在自己懷內的小婦。   都道婦人的心思曲折纏綿,當真如此。若是昨日未曾聽見她夢中之言,何曾想到這看似冷靜矜持的婦人原來思念著他甚緊……不過她不願表露也是可想而知,大約也是心知自己的身份低賤卑微,起了些許的自賤心思,就此不願袒露了真心。   堯少向來不耐體察這等婦人的婉轉心思,可是想到那小婦自幼寄居他人之府,大哥又是那等的無恥,她若穴內小鼠一般瑟縮不敢露頭也是有情可原的。   如今她離了蕭家,寄住在自己的別院,總是要讓她變得舒心膽大些,若是溫柔待之,何愁她不若其他女子一般,向自己大膽袒露心跡?   想到這,堯暮野自己都沒有發覺,這一路他都是嘴角微翹,直到入了軍營,下了轎,臉上的笑意才收了收。   大將軍溫疾才正立在營門口等候著太尉大人。   最近溫將軍的風度與太尉大人倒是有了幾分相仿,原先愛笑的西北男兒,現在臉上鮮有笑意,又常常在無人時,獨自對空悵惘嘆息。直叫人疑心他是在擔憂即將的戰事,真叫人想要頌一聲憂國憂民,大魏賢臣也!   不過堯太尉倒是心知這溫將軍憂愁的是哪一般,心內冷哼一聲,面上的和藹道:「溫將軍來得甚早啊!」   溫疾才如今看著太尉是敢怒而不敢言,他此番封侯加迎娶公主,在外人看來真是風頭正健,一時無人能及其左右。可是心內吃了悶虧之感,卻一時無法消弭。   那蕭山出事的事情他也有所耳聞。蕭家在京城勢力漸衰,掌事的大少爺又鋃鐺入獄。蕭家人也是無人可求,便帶著重禮求到了他的門上。   溫疾才雖然是武夫,可是仕途一路向來是拎算清楚的。蕭家老爺夫人都摸不著頭腦,為何這禍事越加棘手,可他一聽便明白了內裡的緣由了。旁敲側擊下,蕭山爬得果然是那六小姐的外牆。   再聽到那六小姐出了事後,便退了房租自搬走了,如今也不知去了何方,溫將軍更是篤定太尉大人只怕已經是金屋藏嬌了。   只是那六姑娘出身卑微,一個商賈棄婦,如何配得堯家二郎?   若是他貿然與蕭家人說出了這內裡關節,勢必影響了堯太尉的世家清譽。若是太尉遷怒,自己這洩露了關機之人也難逃牽連。既然如此,自然是早早撇清,只推託了無能為力便罷。   不過他這知情人心知太尉今日早朝遲遲,勢必是與那六姑娘脫不開干係。在看這太尉春風得意的模樣,一時竟是可以想見昨夜是何等旖旎香軟,心內的悵惘便更甚——竟與那等絕色失之交臂,此生憾事,竟不知可否有一日得償了夙願。   不過此番用兵事關重大,志在收復北方失去甚久的大片疆土,此番北人內亂,正是大魏出兵良機。太尉籌謀甚久,策反北人親王阿刺骨接下聯盟,助他爭奪北人帝位,一朝傾覆北帝政權。   大軍在三日後便要出發,溫疾才建功立業在即,那點子溫柔香暖心思也暫且擱置到了一邊,當下陪著堯太尉入營,一時間校場殺聲陣陣,馬蹄捲起的煙塵直衝雲霄。   太尉此番呆在軍營又是三日。   大軍開拔之際,皇帝親登城臺,宣德門大開,三軍將士披掛戰甲從城門浩浩蕩蕩地出發。   沿途相送的百姓人山人海,更有那妙齡女子折柳贈絹帕,與心愛的情郎依依不捨地別離。   戎裝將士們更是胸懷凌雲,熱血飛揚,高聲齊喝:「復土開疆!醉臥沙場又何妨!」千萬兒郎的壯喝直衝雲霄,更激得相送百姓疾呼:「揚我大魏魂!壯我大魏風!」   就在這聲聲頌喊之中,堯家二郎高立於點將臺上,峨冠寬袍,手持帥印,鄭重將它遞交此番主帥——自己昔日同袍博遠侯陸展峝,而徵戰的副帥為忠烈溫疾才。兩大大魏帥才掌兵,更是讓士氣為之一振。   在熙攘的人群裡,更是有無數女子是傾慕堯家二郎的風採,一路相隨,熱淚盈眶高呼著二少的名姓。在看到堯太尉託付帥印,城下點兵的颯爽英姿時,只激動得幾欲暈倒過去……   在這繁華而迷離的盛世裡,從不缺乏追逐美貌兒郎的簇擁!   玉珠戴著紗帽擠在人群中,覺得呼吸略顯憋悶,於是在身後侍衛的環護下從人群裡慢慢擠出。終於離了大路來到了一旁的小巷。   今日倒不是她有意入城來看熱鬧,但是後日便是玉雕大賽的初賽了,按著規定,所有參賽者要來到內監處確認參賽碟牌,謹防有人偷盜碟牌冒名頂替。   而玉珠是昨天才終於拿到了刻有蕭玉珠的碟牌,所以自然是要抓緊時間趕在初賽前,來內監處核查。   只是沒料想今天竟然是大魏出兵之日,大街小巷皆是送兵的人群,馬車亦不可行,只好下了馬車在侍衛的環護下一路抄著近路朝著內監府趕去。   待到了內監處,前來覆核的工匠倒是沒有幾個,大多數人一早便覆核完畢,加之今日城中盛況,就連負責核查的官員都離了本職,跑去看熱鬧了。   是以前來覆核的參賽工匠都等候在庭下,等待著官員興盡而歸。   他們原本三三兩兩地閒談,待玉珠戴著紗帽入內時,紛紛驚異地投遞了目光過來。   玉匠一行無女子,這不是什麼祖宗規定,而是天擇淘汰所致。更何況看著入內的女子,身姿嬌柔若柳年歲不大的情形,看那體態風度更不是什麼氣力大的鄉野村婦,加之手臂還吊著繃帶,更是弱不禁風。   一時間心內都起了猜忌,心道這小女子莫不是走錯了衙門口,跑到這主管工匠的內監府裡作甚?   身後的侍衛這時取了摺疊的胡床,支在一旁的庭下的一棵榕樹下,讓六小姐坐下休息。   許是觀禮興致太濃,那入冊的官員竟然是臨近午時也不曾迴轉,眼看這日頭正午高掛,又到了午飯的功夫,想來這一上午便要白白來了。有些工匠不耐腹餓,便各自散去。   一旁侍衛等得不甚耐煩,有心亮明了自己的身份,去叫來庭下當差的是差役問一問那官員的去處,可是轉念又想到此番自己辦的乃是隱差,太尉並不欲人知他與這西北玉匠女的干係。是以雖然辦了碟牌,卻並沒有特意關照一幹官員大行方便之門。   能在堯太尉身邊當差的,都是心思透亮之人,這麼互相小聲一商量,便歇了叫來差役之心。   玉珠等了一會,見那些工匠各自散去,她便也起身準備找尋地方,吃了午飯再做打算。   可是當她在珏兒的攙扶下準備離了府衙時,迎面疾步走來一個高大的男子,因為走得甚是著急,竟是與玉珠撞在了一起。   一時間,那紗帽便逕自被撞飛了去。   那迎面走來的男人正弄濃眉待要申斥,可看清了玉珠的面龐時,頓時那喉嚨似乎是被什麼鉗住了一時發不出聲音來。   玉珠被撞得措手不及,一時手裡拿著的碟牌也被撞飛在地,在石板地上打了個滾發出咣啷啷的聲響。她正待彎腰要撿起。那男子卻快了她一步,撿起了碟盤,看著上面的名姓低聲念道:「袁玉珠……」   珏兒見這男子竟然這般無禮,念出了小姐的名姓,頓時氣得小臉微紅,逕自上前奪取了那男子手裡的碟牌。   就在這時,卻聽那男子身後跟隨的侍衛冷喝:「大膽!敢在廣俊王面前無禮!是哪個府裡的婦人?」   原來這急匆匆趕來的的男子,正是當今聖上的小皇叔廣俊王楊素。   他委託內監範大人趕在離任前為他雕琢一座玉山。   要知範青雲玉雕千金難求,只從在內監為官,就鮮有作品,而今快要入職戶部,以後更是難以相求了。   是以廣俊王決定趁早下手,幸而這範大人也是有心與太尉大人一眾好友交好,於是顯然答應了。   今日這雕好的玉山本該送入廣俊王府內,可是因為街市全是相送三軍的人群,一時間水洩不通,只能改日再送。   可是這廣俊王天生喜好這等玉雕精琢之物。陪著聖上觀禮後,便乾脆親自去了存放雕物的內監府衙,打算現自賞玩一番。   卻不料在這門口,撞見了一個如玉如瓊之豔美婦人,一時間,廣俊王呆呆望著那婦人的面龐,突然頓悟——玉若無魂,空有玉色又何益?而眼前這美人一點玉魂凝成的罷。 35.請品嘗   廣俊王心內一陣激動,只覺得自己苦尋了多日的畫中仙子,總算是有眉目。   原來近日廣俊王苦心構思,立意畫下一副踏春賞花長卷,其畫卷之起為宮中正殿,畫卷之末為京郊的群山遠路。一路穿行街市、河道、城門,上至皇族,下至三教九流無一不有,其磅礴廣弘堪比《清明上河圖》。   可是一路畫得得心應手,偏是在花仙廟那一處,不知該如何描繪氣質空靈的花仙。正是這番作畫不順,才讓廣陵王想轉換心思,出城送兵透一口氣。   誰知卻在這內監府衙的大門處,正撞見了這偷下凡來的仙子。這怎麼能不叫楊素心中生喜?連忙開口問道:「我乃廣俊王楊素,敢問小姐是哪家府宅裡的?待我去你府上與你父母稟明,邀你入我畫中可好?」   他瞧見了玉珠身後跟有侍衛,身上的衣服雖然顏色素雅,卻是名貴的綢緞,當下心內便認定,她一定是京中富庶人家的女子,若是未出嫁的那就好辦了,只跟她的父母稟明一聲煩請小姐安坐上一會,讓他臨摹下來便是。   要知道能讓廣陵王入畫,可是京中許多高門貴女千金難求的美事。一則,廣俊王素來格調甚高,與堯家二郎相若,皆是便覽群美甚是挑剔之人。能讓他入畫,那女子定是美過了天際的雲霞一般。   再則,京城中貴胄雲集,姻緣門閥登基森嚴,雖然不曾有宗法言明,但是高門大族向來是不會迎娶庶族女子為妻的。可偶爾也有貌美女子因為才學出眾,一時被人傳誦為才女而被大族子弟納為偏房的軼事。若能入廣俊王的畫中,必將揚名,將來就算不能嫁入百年旺族,對於女子的未來婚姻也大有裨益。   像廣俊王這等名流,在京城裡可以說是無人不曉,所以廣俊王這般貿然自報名號開口,準備邀約玉珠入畫,在他看來並不應該有什麼阻礙。   可惜玉珠還真是不知廣俊王的大名,只是聽聞他帶了個「王」字,心知其身份必定顯貴,只微微福禮道:「民女並非京中人士,方才多有衝撞,這廂賠禮告辭了。」說完便準備告辭。   廣俊王久負盛名,這等被人當做街邊菜幫子的冷遇,真是許久沒經歷了,當下便想攔住玉珠。   可就在這時,門外又有車馬停了下來,只見範青雲範大人從馬車上下來,看見廣俊王立在那裡,便笑著道:「未知廣俊王親臨,下官有失遠迎。」   廣俊王回身與範青雲大人寒暄的功夫,玉珠便低頭從一旁回去了。待廣俊王再回過身來,那麗人已經轉過街角,不知所蹤。   廣俊王不由得心內一陣悵惘,若是追過去又失了自己的身份,忽然想起剛才看到的碟牌,靈機一動,轉身向範青雲問道:「此屆玉雕大會,可有一個名喚袁玉珠的女子參加?」   範青雲先是一愣,言道:「女子……袁玉珠?下官不曾聽聞,待一會詢問主管人事的吏官,再來稟明。」   廣俊王聞言,眉頭一松,道:「待得知了那女子的地址,送到我府上就好。」說完,便笑著跨入府門,要看一看那雕好的玉品。   範青雲一路陪笑著隨廣俊王入了府門,只是當他走在廣俊王身後時候,臉上微微閃過一絲陰雲……   再說那太尉大人,立在城門,送走了浩浩蕩蕩的軍馬之後,先是恭送聖上回宮,然後也總算是得了空子,便叫來了身旁的侍衛趙金,問道:「今日是你的弟弟趙銀陪著六小姐入城,可知她們此時在何處?」   趙金連忙說道:「方才有小廝前來通稟,說離了內監府正準備出城迴轉。」   堯暮野聽了,眼眸微垂,眉梢微微上調,熟知他脾氣的人當知此時的不悅。   本來聽聞下人稟報這小婦今日要來進京時,他只當她也是要出城觀賞出兵的盛況,於是欣然同意,還吩咐趙虎,在距城門不遠處的觀雲酒樓裡包下了一套臨街的雅間,方便那小婦臨街觀覽,免去在街下的擁堵。   這般的貼心,對於堯少來說實屬難得,他在陪皇上行至城樓時,曾有意無意地飄向那城樓一眼,可那酒樓卻是門窗緊閉,未曾有人。   直到他派人去看才知,那小婦壓根就沒有上樓,徑直去了內監府等著錄入去了。   堯太尉聽了後,臉陰沉了半晌,只叫來隊列裡的範青雲,吩咐他交代下去,給內監所有的辦事吏官一天的休假。   範青雲一時摸不著頭腦,也不敢問詢太尉,便逕自吩咐了下去,而那些本來就在觀看遊街的官吏聽了,更是樂得一日清閒,個個觀禮後便回了家中去了。   如今大事已畢,堯暮野心內的悶氣也消散了些。聽了趙虎的話後,擺了擺手道:「我明日還要早朝,總不好再遲去,今日便不迴轉別院了,你去跟趙銀說,莫要送六小姐出城了,今夜隨我歸府便是了。」   趙虎領命,連忙派小廝找尋趙銀六小姐一行。   不多時,小廝回來稟報說:「六小姐說,不便去堯府叨擾,她自出城便好,若是太尉大人一意相留,那她便尋一家客棧暫住一晚。」   堯太尉憋悶了半晌的悶氣,這一刻登時又澆了一層滾油,他素來習慣了女子遷就於他,此番不順真是磨掉了最後一點耐心,只騰得站起身來,冷冷道:「告訴她,願意住哪且自便吧。」說完便拂袖而去。   玉珠本來想著今日錄入之事恐怕是不成了,既然如此,倒不如先回去,明日入城打算。可是聽聞太尉的口信後,她猶豫了。   若是可以,她真是不想再登堯家的府門。那位堯夫人雖然和顏悅色,可是她是能敏銳地感覺到些許什麼。是以當下便推拒了。   可想而知,這般不順服自然引得太尉大人極是不快。   不過玉珠倒也未作他想,堯家不比郊野外宅,她並不是他的妾室,這般貿然入了堯府過夜,原本就是情理說不通的。但若此時出城,與太尉大人作對的嫌疑太大,是以權衡了一番後,她便請侍衛尋了京城裡的一家客棧,暫時打尖歇宿一宿,也免了第二日再次進城的囉嗦。   再說那堯太尉,聽聞玉珠真的住店的消息,反而消散了怒意,冷笑了一聲之後,便允了白水流的邀約,第二日下朝趕赴了城中靜水園的宴席。   此番宴會乃是城中名士流觴賦詩。靜水園因其引入一條小溪,在園中蜿蜒穿過而得名。小溪僅兩步寬,幾十位京城名士在小溪兩側順序坐下,由侍者將斟滿的酒觴放入小溪。酒觴順流而下,名士探手自溪中取來,然後賦詩一首,由眾人評論。若是賦得好,便滿飲觴中之酒;若是賦得不好,便要還觴入溪,不得飲酒。這曲水流觴卻是只有這等名士雅人才得其趣,若是換了俗人,絞盡腦汁也賦不出一首好詩,只能看著小溪酒觴,徒嘆連連,卻不得飲。   不過若是平日,太尉從來不曾參加這等雅會。堯暮野素來隨心盡意,活得暢快灑脫,喝酒就要喝它個酣暢淋漓,哪需要這般繁瑣周折。是以今日他突然而至,倒是叫白水流有些吃驚,笑著說道:「原不過是客氣一番,送張請柬給你,沒想到你這等忙人竟能撥空前來,待我命人送來一壇金盞陳釀,此酒性烈,最合你的口味。」   此時廣俊王也從觴席上站起,他剛才賦詩最多,是以有些微酣,見太尉前來,便大聲說道:「堯二,不作詩便飲酒,這是什麼道理?」   堯暮野若是平時倒也能起一起雅興,可是今日實在是懶得作答,只一起身,入了溪旁的靜謐雅室。白水流和廣俊王與諸位名士略一招呼,便跟著入了雅室,看到堯暮野正坐在書桌邊,拿著桌上的畫凝神看著。   這副畫是廣俊王剛才的隨性之作,畫的乃是一位女子。寥寥幾筆便勾勒出一位美好女子,容貌出眾,儀態不俗。尤其是那微微翹起,似笑非笑的嘴角,真真是畫出了幾分原主人的風韻。   廣俊王見堯太尉捧著那畫,看得目不轉睛,徑直笑道:「堯家當真是我知音也。這畫尚未完成,你便看得如此專注,莫不是也被畫中的女子迷住了。」   堯暮野這時慢慢將目光從畫中移開,望向了廣俊王,說道:「不知王爺在何處見到這女子?」   廣俊王放下酒杯,用力地拍了下堯二的肩膀,說道:「果真是我的知音也!虧得白少還說我這畫中之人是杜撰出來的,他的意思若是京城有此等貌美女子,早就名動京華了。」   堯暮野將那畫放置一旁,勾起嘴角道:「聽這話裡的意思,此女子乃是廣俊王偶遇,並不知她是何人嗎?」   廣俊王略為遺憾地嘆了一口氣道:「此女是在內監府的門口偶遇,只知她的名字是袁玉珠,看這架勢此女是要參加玉雕大賽,不知這等羸弱的女子如何執得動刻刀鐵錘?不過我已委託範大人代為查明她的下落,待得探聽她的消息,定當攜此女一同來見二位兄臺。」   廣俊王自覺自己這番言語甚是大度,頗有些見色而不忘義的高風亮節。   奈何太尉大人卻並未感受到他這般好友情誼,那嘴角雖然勾起,可是卻沒有半點笑意,聲音微冷道:「聽王爺話裡的意思,此女已經是你的囊中之物了?」   廣俊王覺得這般言語是對花中仙子的不敬,搖頭道:「這話不對,應該說,此女將是我等座上之賓才是。」堯太尉無意再探討此女歸屬,只是抱拳與二位說道,突然感覺頭痛不耐,自將告辭先回府休息去了。   於是太尉大人來去如風,在這靜水園裡呆了不到片刻,揮袖離去。   廣俊王略微遺憾地拿起那張畫紙,看著畫紙的一角因為抓握得用力而起了褶皺,不無欽佩地對白少道:「你我三人中,原以為我才是脫俗的,現如今看,還是堯二定力更高深些,對這等麗人倩影,也無半點憐惜偏頗之心,當年坐懷不亂的柳下惠也不過是如此,由此看來,我還要再修行美色當前的德行定力啊!   就在楊素感嘆之餘,坐懷不亂的堯太尉已經是一路疾馳伴著清涼的野風,直入了京城裡最大的一家客棧。   趙金頗有眼色,不待太尉吩咐,已經入店詢問,問明了六姑娘的房間後,一路引著太尉上樓去了最裡間的一件套房內。   待太尉入了房間時,玉珠正倚靠在窗前,用左手執筆描畫。   她雖然右手受傷,但是不耐空閒,加之幼時慣用左手,是被大人生生扳回來的,是以這幾日用左手作畫,除了初時的生澀外,倒是越畫越流暢了。   太尉覺得自己今日看得佳畫也夠多的了,實在是懶得再看這小婦執筆丹青,只是冷聲道:「六小姐好雅興,天色已黑也不入睡,不知是受了何人的薰陶,畫興甚濃。」   玉珠早知自己不願入堯府惹了太尉不高興,是以見他臉色繃緊,倒也沒有惶惶,只是笑著道:「昨日一時卷拂了太尉的好意,實在是因為那酒樓甚高,看得遠些便不大清楚,只是擠在人群裡,倒是近近地看了大魏將士們的風採。以前未曾見過大魏男兒戎裝,今日才發現颯爽得很,尤其是鎧甲外的衣鉤甚是特別,我便依著樣子稍作改良,過幾日給太尉大人也雕琢一對,待得騎射時配掛可好?」   聽了這話,堯暮野這才看了一眼她手裡的畫樣,果然是一對豹頭衣鉤,別致得很。   玉珠說話向來輕柔,搭配著笑意,總是讓人不自覺地也跟著放緩了語氣。   事實上,太尉大人這一路來的悶氣,在嗅聞到這小婦身上剛剛沐浴後的清香味時,就消融了大半了。   現在看著小婦主動示好,那氣便又消減了大半。 36.請品嘗   當堯少心平氣和的時候,世家子弟的風範俱在,風度也是妥帖有禮。緩了一緩後,逕自走了過去,摸了摸玉珠的傷手道:「昨日街市人那麼多,可擠到了傷手?」   玉珠笑著說:「有侍衛相護,並不曾受擠,太尉可食了晚飯?」   太尉這一夜口舌微酸,自然未曾食飯,如今總算心情舒朗,便與玉珠一起食了白粥小菜。   這家客棧在京城裡也算得一號,可是畢竟不如堯府的細緻講究。但是堯太尉在不懂聲色地問明了玉珠是如何與那廣俊王巧遇的,並且弄清楚了二人並沒有傾心交談後,心內最後的鬱結也算舒展開來,更是不太計較客棧的粗瓷糙器,簡餐素食。   一時吃了晚飯,堯太尉也懶得回府了,便打算在客棧裡歇宿一宿。玉珠聽聞後面有遲疑之色,可是想到往常也不過是被太尉親嘴摩挲一二罷了,便也不再多言,免得那張俊臉上再有不虞之色。   雖然床板單薄,被褥也散發著洗滌後低廉草木灰的味道,而非皂豆的清香素雅。但是懷裡納著嬌軟軟的女子,身上也是香柔之氣,盈得滿鼻都是,就算那被褥明顯有洗後多次的毛躁感,也能忽略不計了。   怕擠了她的傷手,堯暮野特意將她的傷手用繃帶吊著系在了床架上。一時間玉臂舒展,香肩含露,又是別樣的美態。   這幾日堯暮野倒是熟識了這婦人滿身的玲瓏曲線,更是熟知觸碰哪裡會讓身下之人發出輕顫而婉轉的嬌吟……   玉珠半咬著嘴唇,任憑著太尉揉搓,可是在他手漸下時,連忙輕聲道:「太尉,方才就想告知,玉珠來了月事……只怕入夜時一時洶湧,弄髒了被褥……要不,您還是回去吧……」   太尉今夜的確是想脫了這小婦的褲子,將她徹底法辦。今日的喜怒俱是被這婦人牽扯了,這讓他深覺不妥。大丈夫偶爾的叛道離經不足為懼,但若總是如此,就為人不恥了。   堯暮野深覺自己被她牽動心神也夠久的,若是能早些止了蕩漾的心思才是最好不過,當然,就算以後對這小婦情愛不再濃烈,他也不會棄她於不顧,那京郊的別院,他早就命人過戶到了她的名下,這小婦前半生無人照管,他總不會叫她後半生孤苦無依……   至於若是真憐惜這婦人,當為她好好尋覓個丈夫之類的真誠心思,卻並沒有湧上太尉的心頭,實際在現在他已經被「月事」二字堵的有些鬱悶了。   不過想到她傷還未養好,自己的確是不該孟浪到底,便深吸一口氣,止了心內的躁動,但是一時倦怠,也不想走,打算就此安歇下來。   然而熄了燈後,屋內愈加靜穆,這客棧四面八方的聲音也隱約傳來。有小孩的啼哭聲,有人說話的細碎聲,還有爭吵的聲音。更甚者是隔壁房間的聲音最為清晰,可以聽到乃是男女鏖戰正酣的暢快。   那女子也是得了趣,那叫聲如白浪相逐一浪高過一浪,只在喘息間叫著:「官人,且用力些……」   玉珠哪裡聽過這等演繹清晰的**聲音。只恨不得扯開被子掏了棉花堵住了耳朵。與那隔壁的狂浪相比,身旁之人倒還算安靜,這叫玉珠稍微心安了些。   可是聽了那床板嘎吱的聲響,叫尚未通解人事的玉珠不禁心內好奇——原來男女之事這般的激烈……還是那隔壁男女是異類呢?先前她與太尉也不曾這般的折騰,不過親吻摩挲的也甚是厭煩,怎麼的隔壁好似夯地一般?   太尉雖然一直未有出聲,其實胸口一直在劇烈的起伏。若是不欲人知大魏高高在上的太尉大人,入了這京城客棧裡熬度一夜,他真是想捶牆驚了那對男女,大喝一聲:「這是客棧還是妓館?」   本就強自按捺下的心思,被這隔壁的聲音撩撥得愈加火旺,最後到底是翻身摟住了玉珠,貼著她的耳道:「可是睡了?」   隔壁聲音太大,攪得人不好安睡,玉珠也不好作假,只能老實地小聲道:「未曾……」   太尉輕輕含著她的耳垂低聲道:「一時難以成眠,你用手可好?」   堯太尉說得極是輕巧,可是玉珠真是如置霧中。直到他握住了她的手,她才猛然明白他話裡的是何意思。   當年她出嫁時太過匆忙,一路流著眼淚上轎,根本沒有人替她開解洞房裡的那些隱事。王夫人更是忘了在那衣箱裡放上一兩卷啟蒙的畫卷。   王郎那邊倒是預備了一卷,可是斯文若王昆,又豈會拿著那畫作給當時猶自懵懂淚眼婆娑的少女去看?   而是如今自從認得了這名動大魏的貴公子,玉珠真是如醍醐灌頂,驟然開解了不少世事。   一覺醒來,身邊的太尉又早早地起身早朝面聖去了。   玉珠有些發懶的窩被子裡發了一會呆,便逕自起身,也不叫珏兒進來,自己穿衣收拾起了被褥。   這一夜裡的不堪真是連回想都覺得臉頰發燙。做慣了雕刻活計的手竟是酸類得抬不起來,連穿衣服時都覺得一陣酸麻。剛一起身,就會發現地上粘膩的絹帕甚是絆腳,也昭示了昨夜的荒唐,要立刻收拾妥帖才好。   不過堯太尉起身時,雖然屋外星鬥未散,夜露未消,他卻是神輕而氣爽。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先前厭棄她手粗的言語的確是錯了。這手有薄繭的好處實在是妙不可言。   以至於堯太尉站在大殿上時猶自帶笑回味,只叫群臣疑心,莫不是大軍剛剛開拔,便旗開得勝了不成?   不過這邊的玉珠卻難得起了煩悶的心情,在吃早飯時,當玉珠第三次將調羹掉在了地上時,珏兒都忍不住開口道:「六姑娘,您這是怎麼了?昨日也沒有雕刻,怎麼就累得拿不住調羹了?」   玉珠微微嘆了口氣,說:「珏兒,再去給我拿個新的來……」   直到珏兒轉身出去,玉珠才自言自語道:「這煩事可比雕琢一塊大料還累……」   其實昨日玉珠又早早去了一趟內監府,可是依然不得錄入,玉珠心內恍然,大約明白是自己惹得了太尉大人不快所致。是以回了客棧時,便畫了一幅衣鉤,原本是想親自跟大人陪一聲不是,將此事化解了的,卻沒有想到堯少竟然會親自前來。   因為昨天未能錄入,時間變得略趕,所以玉珠吃過了早飯後也早早出發,去了內監府。   因為去得太早,府門剛開,玉珠本以為要等上些時間。可是不多時便有轎子落地,一個身穿朝服的官員從門外走了進來。   其實範青雲已經調撥了戶部,今日他下了早朝本該入戶部報導。可是心念微轉間還是來了內監府。   下了轎後,他來到了庭院中,一眼便看到了那綽約的身影。   他想了想,命差役去喚那女子過來。   玉珠聞言移步過去向這位大人施禮:「不知大人喚小女子有何貴幹?」   範青雲隔著面紗,看不清那女子的容貌,徑直問道:「敢問,可是袁玉珠小姐?」   玉珠低聲道:「正是民女。」   範青雲眉頭輕輕皺了一下,復又舒展,笑著問道:「不知小姐可認出我是何人?」   玉珠抬起頭,打量了片刻,說道:「不曾見過大人……難道大人認得小女子?」   範青雲接著問道:「你的父親……可是叫袁中越?」   玉珠慢慢地撩開了面紗,看著範青雲道:「正是家父……敢問大人可是家父故人?」   範青雲望著玉珠肖似師母的臉,微微笑道:「怎麼?不記得了,我便是在你小時曾經抱過你的範青雲,範小哥哥啊!」   玉珠聽了這話,卻似乎有些茫然,思索了一陣道:「小時的事情,都記不清楚了,還請大人莫要見怪。」   範青雲臉上倒是顯出了幾分真切的笑意,只說道:「果然是你,你不記得,我乃是你父親的徒弟,當年總是帶你玩耍,當年可是叫我好生尋找,生怕你年幼落了賊人之手,如今見你安好,我自放心了。來,請入內堂一坐,說一說你的際遇。」   玉珠便帶著珏兒入了衙齋,謝了大人賜座香茶後,倒是範青雲的提問有問必答。   當聽聞當年玉珠是被蕭家收養了後,範青雲的眉頭再次一皺,緊接著聽聞了她已嫁人,又被婆家休離的時候,沉默了一會道:「那蕭家人,我倒是略有接觸,皆是市儈刻薄之人,若是當年蕭家人不將你偷偷抱走,你長在我身旁,何至於叫你平白吃這些苦楚……不過你來內監府是為何?」   玉珠說道:「小時受了祖父的薰陶,甚是喜歡玉雕,聽聞此番玉雕大會,群英雲集,便也想來參加增長些見識。」   範青雲瞟了她受傷的右手笑道:「可是你手臂有傷,就算參加也不見得能取得名次啊!」   玉珠靦腆地一笑道:「大人說笑了,哪敢想什麼名次,不過是湊趣罷了……只是內監府內一直放假,官吏未到,是以玉珠一直未得錄入,也不知能否趕上這盛典了。」   範青雲聽她這麼說,便揮手叫來差役問道:「怎麼?辦事的官吏都哪去了?」   範大人雖然已經不主管內監府了,可是差役心知這位大人如今是步步高升,去了肥缺,自然不敢怠慢道:「前日城裡出兵甚是熱鬧,得了上峰的口諭,給放了大假,昨日也是念及大家送行時步步相隨太過辛苦,也放假來著,今日官吏們都會當值,一會便應該到府衙了。」   聽了差役的話,範青雲便當著玉珠的面告之差役,一會便將玉珠的碟牌錄入,不得再拖延耽擱。   是以差役走後,玉珠立刻起身相謝。範青雲笑著將她扶起道:「我總是你的故交長輩,照顧你一二也是應當的,若你愛玉雕,倒也無妨,只是那蕭家如今落寞,再無行家裡手可言,你跟著蕭家學雕,難免要落了下乘,若是真愛,不妨投拜到我的門下,我雖為官,不再耽於雕刻,但是當年與你父親習得的技藝還略通一二,你若肯學,我當傾囊相授,你看怎樣?」   玉珠微微垂下眼眸,嘴角含著微笑道:「若真是如此,自然甚好,玉珠先自謝過範大人了。」   這番寒暄之後,玉珠便起身告辭。   範青雲看著她帶著幾個僕役走出了府衙,便對身旁的小廝道:「去,遠遠地跟著她,看她是去了哪裡?」   不多時,那小廝跑回來稟報,只說那位小姐下榻在京中的客棧中,聽掌柜說住了已經有兩日了。   範青雲聽罷點了點頭,看來這位袁玉珠並沒有跟蕭家人同住一處……她既然有心參加賽事,倒也無妨,左右不過是一個手受傷了的女子,就算是袁中越的親傳,此時也不能展露神技。   今日他試探著她聽聞了自己的名姓可有反應,可是那女子聽完後並無異色,可見並不了解當年的內裡隱情。不然的話,一個妙齡涉世未深的女子怎麼會這般喜怒不露於色?   念頭想罷,範青雲倒是準備好好的照拂這位師傅的愛女遺孤,也算解了心頭久存的一件憾事……   他一邊心裡盤算著念頭,一邊起身快步走了出去準備到戶部報導。   仕途之上的門道,遠遠比玉雕還要精深,他一個寒門子弟能行至今日實屬不易。當年憑藉高超的玉雕技藝叩開了顯貴們的高門,到今日終於可以入朝面見天子朝拜,他付出的心血實在是超乎那些門閥子弟的想像,總是要一步步繼續走下去,一步行錯都不可…… 37.第37章   再說玉珠回到了客棧後稍事休息,又命跑腿的小廝安排車馬,接了尚在別院的小玉匠常滿進城,然後便對珏兒說道:「既然再過幾日就要初賽,也不必迴轉了京郊,就在這客棧裡住下吧,你且去櫃檯與客棧掌柜的說續存銀子再多定幾日。」   珏兒點頭稱是,於是便下去補交銀子。   玉珠並沒有換了衣服,而是獨坐在了窗前愣愣發呆。   她雖然一早便做了要接近範青雲的決定,單沒有想到今天便撞上了。直到看清他的那張臉,許多兒時的記憶便再次翻湧了上來。   只是記憶裡的範青雲比現在要年輕上許多,他的笑容一時在略顯破敗的袁家老宅裡變得灰暗不清……而她依稀記得那時父親對他也甚是好,甚至所有的日常開銷銀子,也皆交到他的手中讓他代為處置,所以年幼時,她要吃芽糖時,不會去找父親,而總是拉著那範青雲的手去街角攤販那花一文錢買上一小根粘在竹籤上的黏軟芽糖……   正想到這,便聽到了屋外的樓梯傳來咚咚的腳步聲,不多時就聽到屋外有爽朗的男聲道:「不知袁玉珠小姐可寄住在此?」   玉珠蹙眉起身來到了門前,透過門縫看去,只見一錦衣華服的昂揚男子正立在門前,只是待要敲門的時候,卻被一旁屋子聽到聲音的侍衛出來攔住了。   「此間居住女眷,還請尊駕止步。」那侍衛自然認得廣俊王,卻又不好表明身份,只好立在門前擋住了錦衣男子,抱拳就開口道。   錦衣男子還未開口,他身後的隨從便道:「廣俊王親臨,爾等還不是施禮?」   玉珠聽了「廣俊王」的名字,不禁心內疑惑更甚,這隻有一面之緣的人為何要來此處?   想到這,她推來房門對著廣俊王微微福禮道:「不知廣俊王到此,民女有失遠迎。」   廣俊王見玉珠出現在門前,雖然一身素衣,依然是目含秋波,叫人為之凝神,頓時眼睛一亮,笑著道:「小姐,可是讓本王好找啊!」   原來這廣俊王自從那日見了玉珠之後就念念不忘,又一時得不到範大人的回覆,今日看著自己未完成的畫作,獨自悵惘,乾脆親自尋到了府衙門口,在對面的茶館一邊飲茶一邊思踱著能否再遇佳人。果然功夫不負有心人,竟然真的等到了,他心內一喜,便派人一路相隨,又命人取了畫軸丹青顏料,便興致勃勃上了馬車,準備突訪佳人,直逼到她的門前,容不得她說出回絕之詞。   不過他大笑完畢,也心知自己此番唐突得很,當下道:「請小姐莫要惶恐,實在是有個不情之請,我之畫作中有一人非小姐莫屬。還請小姐能夠成全。」   說著,他往前走了幾步,想要邀玉珠一同賞畫。   「是什麼畫作值得王爺這般勞師動眾啊?」   就在玉珠醞釀著措辭想要回絕了廣俊王時,樓梯處再次有男聲響起。   廣俊王回頭一看,那嘴頓時微微張開。   他一個王爺能親臨這等粗陋客棧已經是京城一大軼事了,原以為此舉堪比禮賢下士,三顧茅廬。   可是這店小,卻是不缺佛祖的大廟啊!   誰能告訴他,為何大魏一等公侯太尉大人堯暮野也出現在此?   太尉下朝後已經換下了便服,一身菸灰色的寬袖長袍將身形修飾的愈加挺拔,玉冠長帶,自是一副濁世公子的翩然,偏偏兩眸透著冷意,眉梢吊著寒霜,立在這站滿人的走廊上更加氣勢逼人,叫人透不過氣來。   楊素與堯暮野相交多年,交情甚篤,可是這一刻倒是有那麼一絲不確定,這多年的好友是不是在拿他那一對鳳眼在瞪著自己。   「堯二,你怎麼也來到這裡?莫非……」楊素說到一半,話自吞下去了,因為他看到堯暮野身後的侍女錦書懷裡抱著錦被,另外兩個侍女還拎著食盒、茶具、小香爐等物。   楊素不傻,也是通曉風月之人,這麼微微一想頓時有所領悟。   那堯二好好的堯家府宅不住,眼巴巴地跑到這客棧來,還自備了錦被茶具……這是要在小店裡過大夜啊!   廣俊王覺得這破店四周並無曉風殘月,楓聽雨落斷人腸的心醉美景,能引得太尉大人前來流連歇宿,陶冶情操……   那麼除了他身後的這貌美絕倫的女子外,還有何原因能引來了堯家二郎?   就在他有所恍然之際,身後的玉珠慢悠悠低開口道:「民女受太尉所託,要雕刻一對衣鉤,這幾日便要完工,是以時間有些緊迫,無暇分.身,恕不能助王爺您完成大作。」   說完這話後,她往前走了幾步,衝著堯暮野福禮道:「謝太尉大人賜被與茶具,丫鬟不懂事,胡亂與侍衛抱怨食宿不佳,民女不過是在這寄居幾日,何必勞煩大人親自送來?」   堯暮野挑了挑眉梢,一時看不出那俊臉上的喜怒,可是玉珠這般好心地替太尉大人圓著世家公子投宿小店的臉面,他似乎並不大領情,只一味靜默著。   這下,連廣俊王這等久在人上毋須替他人考量的,都有些替玉珠姑娘尷尬了。心道:這麼脫俗的女子怎麼竟然認得了這位不解風情的頑石?暴殄天物!牛嚼牡丹!   直到滿走廊的人都在靜默中有些喘不過氣兒來,堯暮野才慢慢開口道:「順路。」   玉珠看見走廊中有其他房客在探頭探腦在望著這滿走廊錦衣華服之人,滿是好奇的神色。於是身子微微一側道:「客棧寄居,略顯鄙陋,只能奉粗茶潤喉,還請二位貴人入內一敘。」   堯太尉最先邁開長腿,面無表情逕自入了玉珠的房間。   廣俊王有些歉意地望了望玉珠,可以一時又不好轉身離去,仗著與堯暮野的交情,便也入了房中。   就在這時,剛跟掌柜補了銀子的珏兒也步履輕盈地上了樓,剛一進屋,看著滿屋子的男人嚇了一跳,只當自己進錯了房間,嘴裡告著饒便要出去,可又一眼看到了六姑娘正立在桌旁,頓時錯愕地不知反應。   玉珠倒是從容地吩咐著珏兒去客棧的夥房取熱水烹茶待客。   她心知今日二位客人俱是口嬌之輩,倒沒有去拿客房裡自帶的茶筒葉梗,而是取了錦書帶的陶瓷茶罐,又拿了那整套的茶具出來。   錦書見六小姐手傷不大方便,於是請六小姐自安坐,她替了主人燙杯沏茶款待客人。   廣俊王舉著精緻的茶杯喝了三盅黃山毛峰,直覺屋內無人言語,又試著活躍氣氛,若無其事地同堯二講了城中今日的趣聞,可惜如同石落深淵,沒有聽到半點迴響。   堯太尉若是不想理人,那便是薄唇如蚌殼,怎麼也撬動不開,只安坐在主位上,微微垂著眼眸看著手中茶杯的波光閃動,一副我自獨坐的安然。   最後廣俊王也有些惱火了,心道皆是逐美之人,志趣太過相投,難免有目光一致時,不過是先來後到而已!若是君子,當聽憑佳人抉擇……再說自己也未曾表露太過,不過是想請伊人入畫而已!更沒有拎著被卷,提著夜壺急火火地順路而來!有什麼可叫那堯二著惱的?   既然他有心藏嬌,為何昨日見了自己的畫像又不提?若是真有惱意,要落臉子也是該他先變臉才是吧!只是一時間被這兒郎得了先機,他不好再效仿之,一時落了下乘……   這麼一想,廣俊王愈加覺得自己在理,可也不想就此傷了多年的情誼,當下也不耽擱,撂下茶杯徑直與玉珠小姐告辭後,便也臭著臉離去了。   就此擠滿了一屋子的人走了大半,最後便只剩下堯太尉與玉珠二人。   玉珠見堯太尉不想言語。倒也不想驚擾了貴人靜思。於是自己取了畫紙,研磨墨汁,坐在桌邊準備繼續將未完的畫稿繪完……   「小姐不曾有話要與我講嗎?為何廣俊王會尋來此處?而你似乎又是想與在下撇得乾淨的情形。」就在這時,堯暮野終於清冷開口了。   玉珠想了想,覺得若是將話說得清楚,以後也更自在些。   於是撂下了畫筆,回望著堯暮野輕聲道:「奴家本是從業玉師行當,接觸之人也定是三教九流皆有之,當初太尉大人不也是因此才將奴家請到您在西北的行館嗎?若是太尉執意要問每個人為何來尋奴家,奴家真是心生惶惶不知該如何應答。」   堯少的薄唇微微一抿,倒是未料到這女子招惹來了滿走廊的男人,竟是這般不卑不亢,坦然自若不知半點惶恐。   就在這時,玉珠又輕聲道:「今日也是玉珠思慮不周,不知廣俊王會突然尋來此處,恰好叫太尉大人撞見,自當解釋清楚,以免廣俊王誤會,影響了太尉大人的清譽……其實像奴家這般出身卑微的女子,原是不該與您有什麼交集的,玉珠幸得太尉垂愛,無以為報,願自薦枕席以酬太尉大人在奴家危難無依時的相助之恩。只是自此之後,隔山而望,願君安康,莫要因為奴家而玷汙了大人名聲。」   平心而論,這等話語真是句句替太尉大人考量。堂堂大魏一等公侯——堯家的二郎卻在客棧眠宿西北商賈下堂小婦。這話無論怎麼樣潤色都修飾不出半點堯少昔日與貴女千金們□□風雅。   若是傳揚出去,便是一段震動京城的駭人奇聞。   若太尉此時通情達理,當時感念六小姐的大情大義,自此結下一段秘史佳話,了結了心願,便各自相忘於江湖,豈不乾淨自在?   偏偏太尉大人從這小婦的輕言輕語裡聽出的卻是急於撇了乾淨急切。   若不是曾聽聞她的夢中言語,太尉可真疑心這些時日的相處,可是真的寄存在了那小婦心中?頓時心火燒灼,竟是有些不耐。   可待光火之際,卻見那婦人已經拿出了雕好形狀的衣鉤,按著上面描畫的紋理,用左手慢慢地鐫刻著……微微側過的臉兒隱沒在了一側屏風的影子裡,白皙得若凝結的油脂俱是少了一點光澤,平日裡微微帶笑的嘴兒此時倒是微微抿緊……   太尉沒有做聲,一時間心內又是一番釋然——這男女之道,若行軍打仗一般,知己知彼,方可百戰不殆,總是不好喜怒外露,叫對方窺了底去。可是這小婦的心思,也不難琢磨。聽了她的一番言語裡,總是能細細品出濃濃的自卑之意,可以想見她也曾為了與自己這番不容於門閥,眼見著無望相守的私情而深思苦惱……   如今又教廣俊王撞見,她心有惶惶也是情理之中,又何必遷怒於她,叫她不能安穩?   於是便走了過去,伸手將她拿著的玉鉤鑿子奪過,放到一旁,只抱起她一起走到了窗邊的陽光之下,任那金色的陽光鍍亮那凝脂的面龐,淡淡地開口道:「又沒有要怪罪你的意思,何必再多言?你一個女子單身在京城行走,雖然有侍衛在一旁看護,但也讓我掛心。今日是廣俊王那畫痴一路尋來,倒也無事。可若是哪日被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惡徒盯上,豈不是白白讓我擔心。後日開賽在即,你存心奪了好名次,在京城揚名立萬,我豈能不助你?說什麼遠隔重山?你我自當珍惜眼前。」   說到這,他將她細細的腰肢圈緊道:「玉雕若從大雅,也能成就是一代大師,當年你父親在京城名流中也是響噹噹的人物,惟有你雕琢的玉件進入高官巨富的府中,才能讓你在京城名流雅士中佔有一席之地。明日正好有雅士相聚,我且帶上你,一起去遊玩散心,結交些風雅之人,總好過你與那些街角三教九流打交道的要好。」   說完,只扶著她的香肩在那紅唇之上一路吻了過去。   透過薄薄的窗簾,窗外樓下的叫賣熙攘聲,聲聲入耳。玉珠從沒想過自己這一番言語竟讓太尉在這窗邊不管不顧地吻了自己。侯門公子的心思可真不是她這小鄉之民所能猜測的。   當下只能將身子急急後撤,離那窗子遠一些,小聲言道:「不要,太尉……唔……」 38.第38章   待得一吻方罷,玉珠才來得及微惱道:「那窗還未關……」   可是太尉卻不大理會,只是緊緊地摟著她,輕聲道:「無妨,不用顧忌他人目光……」   堯暮野這一句是真心之言,畢竟他這輩子都沒有顧忌過別人的想法議論,既然這小婦自卑,隱匿在暗處不敢露頭,那麼他便要讓她可以暢意地行走在暖沐陽光之下。   當日,堯少又宿在了客棧。玉珠覺得有些頭疼,她明明已經告知他自己來了月信,不知他為何還要興致勃勃地來客棧歇宿。   等到開口問起,堯少坦然自若的回答:「此間雖鄙陋,但別有一番情致。」   經過錦書的一番巧手打扮,房間內也算是舊貌換新顏。床上鋪設的綿軟清香的錦被,桌子上也點燃了上好的檀香。   玉珠本來是要多準備些畫稿,一應對初賽,可是最後還是被堯少連哄帶騙地卷上了床鋪。   玉珠想起今晨手軟發酸的情形,連忙搶先開口,只期期艾艾地說手酸一直未消解,可否延一延後,待得過幾日再依樣玩耍?   可是堯暮野聞聽此言,卻吻著她的香肩輕笑,只說再過幾日便不必勞煩小姐的縴手,只管叫她靜臥安享,不必這般辛苦。   玉珠聽得似懂非懂,可是也大約明白他在暗示著什麼,自然接不下去,只是在堯暮野的身下臉若飛霞……   第二日的宴席是在下午。不過不是晚上或者是中午慣常的酒宴,而是茶宴。   「竹下忘言對紫茶,全勝羽客醉流霞。」這茶宴雖然不似酒宴那般佳餚推盤,推杯換盞的熱鬧。但是在幽篁之中,品茶清談其實更得品性素雅之人的心。   各位賓客自在家中食了正餐,再赴茶宴,少了鶯歌燕舞卻多了幾分致淨淡雅,全賴與坐的名流們高雅的談吐支撐起茶宴的精彩。   這次主理茶會的乃是堯家的大哥堯暮煥。他年長堯暮野五歲,雖然身兼堯家族長,實際上確實樂得清閒,不大管事的。   但是他自幼痴迷於書法,十五歲時已經自創了暮體字並拓刻在了宮中新建的藏書閣的匾額之上,一時堯家大郎的字體廣為流行。   今日他特意在竹苑舉行茶宴,能成為堯家大郎座上賓客的自然也是書畫的名流,當世的風雅才子。   不過要進竹苑,除了要有主人的請柬之外,還在要在門口做入門小畫一幅,遙應今日茶會主旨,卻不得署名。   當堯暮野攜了玉珠一起下馬車時,便有僕役連忙過來引領著客人來到門口的畫案前。   以雪入畫,當是以山水花獸鳥襯託,是最尋常可見的畫作命題。   堯暮野倒是習慣了自己大哥的囉嗦繁複的門道。聽聞僕役報出這次茶宴主旨乃是「雪」後,便大筆一揮,在一張小紙上畫出了一幅遠山壓雪,近城暮寒的小圖出來。   平心而論,這位堯少就算不是權傾朝野的世家子弟,單憑這一手丹青也足以撐起畫鋪生意。無論是別館懸掛的長松圖,還是此刻的暮寒圖,都堪稱大家風範。   當他最後一筆落下後,便低頭問玉珠:「你手有傷,可畫得?若是不畫也可。」   玉珠不想初來便壞了此間規矩引得旁人注意,於是點了點頭,左手執握起了畫筆,在宣紙上數梅點點,畫出了一幅迎風傲雪的臘梅圖。   這是她自幼便常練習的畫作,所以就算此時用左手來畫也得心應手。   待得畫畢,她便隨在了堯暮野的身後,一路順著蜿蜒的小徑,來到了竹苑深處的茶亭。   堯少來得不算早,茶亭的香席上已經坐了三三兩兩的賓客。他們本是在高聲暢談,當看見堯暮野高大的身影出現在竹林旁時,不由得一愣。   堯暮煥最先笑道:「今日這是怎麼了?你也來了,可是大軍首戰告捷,你歡喜得不能自抑,來參加我們這些閒人的茶會?」   一旁的廣俊王倒是一覺醒來,盡忘了昨日與好友的不快,只笑著道:「堯大,快莫調侃了,既然是難得之人,更要香茶盛情以待,他若是得了志趣,以後自然便會常來了。」   此話引得眾人一陣的歡笑附和。不過這笑聲在驟見了堯暮野長袖寬衫之後的那一抹倩影時,又紛紛止住了。   此番茶會,不似官宦交際,講求的是返璞歸真的素雅,是以在座的男子皆未著冠,不過是休閒的綸巾長袍,甚至有人箕踞而坐。而在座幾位當世才女也未錦衣華服,俱是灑脫得很。   可是單論起「飄逸脫俗」還要數堯二郎帶來的這位女子,不但容貌清麗,而且身著的衣裙雖然是簡單粗麻,卻很有前朝的古舊風範,讓人眼前一亮。   不過最叫他們啞然的,並不是此女沉魚之容,而是一向人前清冷的堯二郎,此番竟然攜了女伴前來!這可稱得上是盤古闢天,頭一遭啊!   玉珠心內也是宛然,難怪今日中午食完飯出門時,堯暮野特意吩咐她不用錦衣華服,只穿自己的衣服便好。此間的客人們穿著實在是太過隨意,若是自己盛裝倒是顯得刻意了。   在座的幾位女客中,便有堯家的小姐堯姝亭,她之前是見過六姑娘的,更是心知二哥私下與這女子交好,但是卻萬萬沒有想到二哥會領著她來到此等眾人聚會的場合,便是不自覺地瞟了一眼身旁的白家小姐——白清月。   白小姐此番是隨著家兄白水流一同前來,她並沒有想到一向事忙的堯二少回來參加此聚會,是以看見了他的身影時不由得心內一喜,可是待看清他並不是一人前來時,又是一愣。   她先前在瑞國夫人的壽宴上曾經見過玉珠,只知道這位六小姐精通玉雕技藝,可是沒有想到她竟然會與二少結識……   廣俊王昨日便見到了二人在客棧之事,此時見堯二攜美而來倒也不意外,只顧著與白家公子說道:「看吧,我並非杜撰,這仙子乃真有其人!」   堯大郎生性隨和,只笑著說:「既然立意參加,卻遲到,真是不該,來!以茶代酒,當罰一杯。」   此等聚會,入了竹林,便褪去了世俗的身份官銜,堯暮野從善如流,取了茶杯自斟一杯,一飲而下,算是服罰。   待得介紹玉珠時,堯二少倒是言簡意賅,只說這是進京參加玉雕大會的袁玉珠小姐,便再無下文。   而堯小姐和白小姐雖然心內疑惑,明明是蕭家小姐,為何又變成了袁小姐,但礙著人前,若是問到他人不欲為人知的**便是失禮了,是以也沒有開口相問。   亭間眾人寒暄得熱烈,堯二少似乎也忘了昨日的不快,與廣俊王重拾了友誼,倒也談笑風生。就在這時,門口的僕役整理了賓客們的畫作送到了堯大郎這裡。   堯大郎瀏覽了一遍,微笑著教給身旁一位老者道:「翁老,您是當時點評畫作的大家,今日眾人以『雪』入題,各作簡畫一張,還請您來點評一二,以增席間之樂。   那位翁老其實也年不過四十,乃是當今聖上皇子的書畫恩師。在書畫一類上造詣頗深,加上為人夫子,點評時也慣以辛辣聞名。   他粗粗瀏覽了一遍,單挑出了一幅白雪寒江獨釣的畫作,捻須點頭道:「此畫意境甚妙,當有天地間唯有霜寒相伴的離世之感……這該不會是大郎的手筆吧?」   堯暮煥哈哈大笑道:「翁老毒眼也!正是在下之作。」   翁老這時又揀選出了堯暮野的那一副畫作,看了片刻道:「獨立遠山,一覽山下城小人渺,此等霸氣,當世只有二郎也!」見堯暮野點頭稱讚,眾人又是低呼翁老神人也!   待得拿起一幅雪下掩窗圖時,翁老抬頭看了白家小姐一眼,笑道:「此乃我曾經的女學生之作,畫工又精進了不少,這等雪後霽色,表現得純熟利落……只是不是白家女郎可否今日心情不舒暢,此畫看得老夫都覺得人生的寂寥……」   白清月曾隨翁老習得書畫,見夫子點評得到位而精準,更是隱約參悟破了她的心思,自是面頰一紅,低聲道:「不能用心,翁先生謬讚了……」   說完時,卻拿眼角微微地瞟了正在飲茶的堯二郎一眼。   翁老點評了一番,真是字字精準到位,引得亭間愈加熱絡。可是最後當翁老捏起一幅傲雪寒梅的畫作時,不由得微微蹙眉,只看了幾眼之後,便將它放置在了一旁。   廣俊王離得甚遠,看不大清,不由得開口問:「翁老,為何不點評?這麼放在一旁是何道理?」   翁老淡然道:「匠氣太甚,太甚!不可多看,平白汙濁了老夫的眼睛!」   白小姐輕輕捻起了那畫紙,若是單輪畫功,此畫其實畫得甚是到位,可以看出畫者的書畫功底不淺,只是這畫上寒梅,街市畫鋪類似之作隨處可見,俗不可耐,也難怪翁老鄙夷,生怕玷汙了眼睛了。   可是這畫者又是何人?其實此時點評的也是所剩無幾,加之在座的各位皆是茶宴常客,彼此熟知畫風,只這一看,眾人皆是猜出了畫者,不由得拿眼轉向了安坐在堯太尉身旁的那一位麗人。 39.第39章   翁老此言堪稱犀利毫不留情面,玉珠也未料及他會點評這番刻薄,在眾人的目光下不由得臉色微紅。   她心知自己此番並沒有藏拙,只是將自己熟知的習畫隨手畫出而已,加之左手作畫,的確是有些吃力,但是畫完後自覺尚且入眼,未知會被這位翁老這般鄙薄。   她久居西北,雖然天生聰慧,可是在眼界薰陶上來講,那等邊陲小鎮,如何能與眾名家雲集的京城相比?是以當然拿捏不住這些高人的胃口。   不過堯少卻開口了,只是淡淡道:「翁老慣當了夫子,出言甚是犀利,不過聽君一言,也受教不淺矣。」   玉珠心知這話是說給自己聽的,不過若是精心思來,再與他人的畫作相比,自己的那副臘梅圖的確是難登大雅之堂。   按理說,堯少這言語,也算是各自給了臺階,自當翻將過去,可是翁老卻是心直口快之人,他眼見這女子並非在座各位的親眷,卻孤身一人貿貿然與堯少相攜而來,便在心裡將她當成了貪慕富貴,妄圖以色相踏入高門的女子。   於是心內的輕賤又加了幾分,當下又直言道:「授業愧不敢當,只是依著這畫工,未見半點靈性,老夫甚為姑娘明日的賽事擔憂,明日老夫也是評審之一,到時只怕也會直言以告,若是到時有得罪之處,還望擔待!」   這可是真將醜話先說到了極致!   原來他聽聞了堯太尉說此女要參加玉雕大賽,便疑心太尉是否被女□□惑,特意前來參加這他一向不大參加的閒會,只為了在賽前與自己套一番交情,到時好手下留情,故此他便想搶在太尉大人的前面,將話結打死,免了貴人張開尊口。   玉珠臉上的紅暈漸漸退了下去,心內卻暗叫一聲糟糕!她此番比試,本來就是打斷憑藉著自己的實力以證袁家本來的玉雕技藝,雖然在參加賽事求得碟盤時,多求太尉相助,可是的確是沒有想事先賄賂評委之心。   技藝一事,本來也有除了雕工以外,也有點評人先入為主的審美觀念,可是現在沒想到此番不過是一幅臘梅圖畫,卻一下子給明日賽事的評審留下了庸才的印象。這可真是大為不妙了!   堯暮野原本對玉珠遭貶損一事,並不是特別在意。他在書畫之上也頗有造詣,只看玉珠這幅畫作的確是難登大雅之堂,翁老既然不曾妄言,他自是不覺得有什麼錯處。   可翁老接下來之言,卻是讓他大為不悅,此番攜了玉珠前來,也不過為了叫她開一開眼界,增長些見識,結交些良友罷了,哪裡需要他專程費心來討好這老兒?   於是臉上見冷道:「敬棠自問從不曾倚靠祖蔭庇佑,身邊結交的自然也是真憑實學之輩,袁小姐亦是如此,翁老自管直言,不必思慮太甚!」   此話不假,在座的各位雖然書畫造詣頗為精深,可皆出自名門大家,若沒有這凳子閒情逸緻,衣食無憂,哪裡會有書畫潑墨的閒情?然而也唯有堯暮野是親自上過戰場殺敵建功立業之人,他如今在朝堂的地位和堯家的根基不倒,全賴自己一身的本事。   無論明裡暗裡地暗示堯太尉想要走人的後門,都是莫大無知與諷刺。   堯家大郞眼見茶味漸淡,甚是掃興,連忙打圓場道:「那些個俗事暫且丟在一旁,今日乃是書畫之會,若有掃興者罰抄佛經三卷!」   於是眾人的話題自然而言地便轉移到了別處。   那廣俊王也是見縫插針的能手,見到了玉珠在此,便舊事重提,再次邀約入畫。因著之前搞得茶會略顯僵持,玉珠不欲在節外生枝,於是欣然同意,於是便尋了一處光明之處,整理的髮鬢準備入畫。   堯太尉也並沒有開口阻攔,與白公子一起擺起了棋盤。隔著一道屏風,玉珠坐在了團墊上,讓廣俊王臨摹入畫。   自然這廣俊王的長卷再次引得眾人感嘆,直說此畫一旦完成便是驚世之作,更有一位公子當下作賦一首,待茶宴之後,更有專人送到京中著名的書院裡供學子傳頌,立意要在此畫問世之前便要讓畫作的聲名遠播四方。   只是這茶宴的快樂並沒有讓白小姐臉上的憂色減淡,就在眾人圍看廣俊王作畫時,她也立在一旁安靜地看著那坐在團墊上的女子,越看越覺得此女豔姝,乃真絕色。   於是對身旁的堯小姐幽幽說道:「一直不知堯郎為何情淡,如今倒是全明白了,早先聽聞這位六小姐乃是西北人士,想來她與堯朗是在西北認識的……」   堯姝亭向來與白小姐關係交好,乃是知無不言的手帕之交。只是此番二哥的□□,她事先也不大知情,如今聽白小姐幽幽一言,頓時有些侷促之感,直覺得恍若自己辜負了白小姐的一番真心似的,滿心愧疚,只是小聲道:「二哥總是這般,恣意得叫人措手不及,絕非良配,清月你總是要配比二哥要強的……」   白小姐卻是幽幽一笑,道:「除卻巫山不是雲,此生深情盡付了流水,便至此東流不再回頭……」   堯姝亭畢竟還小,情竇未開,此話該如何接下實在是有些不知所言,心內不由自主再次埋怨二哥的濫情。只是此前聽那六小姐與母親之言,她終究也是進不得堯家大門的。向來又是二哥的一場無疾而終的風花雪月,可是卻偏偏辜負了白家小姐這等良配……」   她年齡雖小,卻已經立意以後若有了兒子,但凡有半點二哥這樣的恣意妄為,便狠狠懲之,絕不叫他有半點二舅的風範。於是只對白小姐說起,聽母親的意思,此女似乎無意入府,畢竟門楣之差甚大,大約過段時間也就淡了,還請白小姐不必就此怨恨那位袁小姐。   白清月聽了袁小姐竟有過一段姻緣,也是嚇了一跳。但是聽完之後,心內隱約一塊巨石竟是擎起,驟然鬆懈了不少。   此時已經日落漸漸往西。茶宴也接近了尾聲,堯家大郞意猶未盡,便提議再各自作畫一副,以作此茶宴的押尾之作。   既然點題為「冬」。這收尾就為「春」,倒也遙相呼應。   只是此番乃是眾人一起為畫,是以當玉珠終於挽起衣袖時,不由得讓人一驚,原來這女子右手臂受了傷,乃是左手作畫。   從她的姿態來看,也不是平時慣常用左手的,能如此入畫,實在是叫人欽佩。   翁老也是面色有些發緊,不過就算這女子畫功紮實,也掩飾不住她畫品不佳的事實,這麼一想來也就心安了。   過了一炷香的功夫,各位的畫作都畫好了。也是各有千秋。   白小姐心情有些舒暢,竟然畫出了郊遊時,馬蹄沒入淺草的輕快之意,淡墨的轉換收放自如,真叫人驚嘆!   而其他之人的作品也是各有千秋。   翁老賞析得心滿意足,只覺得此間雅士已經匯集了大魏頂尖的書畫大師,半日得飽眼福,幸甚至哉!   就在這時,玉珠卻還沒有收筆,依然在慢條斯理地描畫著。   不過翁老已經興盡,連走過去的興味都沒有。   倒是廣俊王信步走了過去,只看了一眼,立刻驚呼了一聲,便再移不開眼。   被這廣俊王的一聲驚呼激起了好奇心,有幾位名士也紛紛走了過去。也如廣俊王一般低嘆不已。   就在這時,玉珠最後一筆落成,立刻有人捧著未乾的畫紙,送到了翁老面前品評。   翁老皺眉一看,只見這畫上並無半點的春意,只是一江開裂的冰塊,但仔細一觀,卻發現這女子也不知施展了何等的技巧,那整個江面畫風立體,每個冰塊不都似尋常所見的寫意,而是如圓雕的玉品一般立體呈現,尤其是那些冰塊大小不一,有的剛剛崩裂,有的已經順著洶湧的江潮而下,甚至有一塊甚大的冰塊被勁浪湧起,如山一般直立而起。   這便是春日北國湧動的江潮,浩瀚的裂冰聲如驚雷撼地,一路咆哮而勢不可擋……   翁老的祖上便是北方之人,猶記得幼年時,父親特意帶著他歷經萬險一路從南地來到北地江邊遊歷故土,當時正是春季,江面開冰的盛況,至今難以忘記。   只是現在北人強悍,佔據著大片故土而不肯歸還,也不知在有生之年能否再回名正言順地隨著王師重遊故土,親眼再見一次春潮冰裂的盛景……   看到這,翁老已經是兩眼溼潤,激動得不能自已。此畫且不論畫功高下,單憑這不要一鳥一花一草來表現春之意境的立意,就已經是孤高之作!更何況作此畫的是一位看似羸弱的女子,胸中盛裝的是故土山河,直叫他們這等鬚眉男人羞愧無地了!   當下一向清高的翁老對於玉珠的這一篇畫作,半字也沒有點評,只是衝著她深深拘禮道:「小姐之胸襟,我等自愧不如!」   此番茶宴,除了廣俊王的那一副長卷奇畫外,這位從未聽過名聲的袁玉珠小姐也是大放異彩,叫眾人深深記下。   待得茶宴之後,堯暮野帶著玉珠會坐到馬車上,似笑非笑道:「方才翁老說你心懷故國山河,更是暗指此番對北人用兵乃是大魏盛世之春,在下經未曾見識姑娘這等慧心,實在是慚愧。」   玉珠此時甚是有些疲累,一時倒是沒有在堯太尉面前太過裝假,徑直直言道:「眾位貴人甚是能引申通意,奴家哪有那麼多的心思,不過是想通了俗雅的區分,小試一番罷了。」   太尉翹了翹眉頭,道:「何為俗,何為雅?」   玉珠想了想道:「能看得見吃得飽的,便是人間至俗;可若是看得一頭霧水,不知何物者,便是雅得妙不可言!」 40.第40章   玉珠的確是感到疲累,以致於懶散了與堯少的言語應對。   方才在茶宴時,她一心想要扭轉那翁老的看法,便巧妙地將平時描繪圓雕圖紙的技法融入到了畫作之中,果然造就了耳目一新的觀感。而那大川開江的場景,在西北也甚是常見,玉珠只想著給這些南方的貴人們帶些新鮮的,哪裡有那麼多的江山社稷,復國願景?   其實平心而論,這第二幅畫作裡的匠氣更濃,能讓眾人推崇,玉珠也始料未及。   當那翁老淚溼褶皺時,復又拿起自己先前的那幅寒梅圖,一直感嘆著這實在乃是傲立北方的錚錚傲骨,是大魏兒女不屈的精魂時,玉珠竟然覺得臉頰發燙,比先前被他刻薄諷刺尷尬。   若是堯少志趣一直這般高雅,總是要帶著她來參加這等茶宴,光想想應付這幫雅士們都疲累得緊,倒不如叫堯少知道了自己匠氣依舊,俗氣蔓延得無法抑制,免了此等差事才好。   說這話時,玉珠半閉著眼兒,睫毛彎翹,軟軟地靠在車廂的軟墊上,一副乖巧得不行的模樣,可是輕軟的話語裡怎麼聽都是十足的嘲諷。   堯暮野不禁眯起了眼兒,生平第一次覺得這女子不光是手勁兒能發狠,若是起了性子,嘴也似錐子一般尖利呢!   說實在的,堯少一向不喜女子善辯,以前曾結交過一女子,甚善清談,雄辯佼佼,加之容貌脫俗被人推崇備至。   可堯少只與這女子幽約一次,床榻未著,就在那女子滔滔不絕的呱噪聲裡頭也不會地拂袖而起。在他看來,女子只需善解人意,問答間不要太露蠢態即可,太過賣弄才情不懂適可而止,真是叫人無法忍耐。   可是如今看這西北小婦,也是一副得理不饒人的雄辯佼佼,卻覺得這尖利的小嘴竟是比往日還要紅潤幾分,猶帶著幾分狡黠,且需好好地吻上一吻。   這般想著,堯少也雷厲風行地這般去做了,只攬過那小婦入懷,一低頭便採擷了滿嘴的清香。   玉珠其實說完那話,深覺自己說得有些不妥,這豈不是嘲諷了堯太尉的一眾親友?正待和緩地迴轉一二,卻不料一下落入了他的懷中,想要說的話都被他的薄唇堵住了。   也不知是自己方才哪一句讓太尉大人興致勃發,竟是親吻罷了依然揉搓著她不放,只在自己耳旁低聲喚道:「我的珠珠這般嘴利,且得多多吻含,學上些溫柔乖巧……」   不過這次迴轉了客棧後,堯少倒是並沒有歇宿之意,只是上了樓後,又是黏膩了片刻,讓她好好休息,準備明日初賽,他晚上再來看她便是。   玉珠難得落得了一晚上的清閒,吃了晚飯,便早早地洗漱上床安歇去了。   第二日天還未放亮,玉珠便早早地起身了。常滿昨天也到了京城,同樣歇宿在客棧。   小玉匠如今洗乾淨了滿身泥垢,換上了合體的青色布衫,看上去精神了許多。一雙大眼搭配著濃濃的眉毛,很是精神,看見玉珠下樓,便立刻走過去道:「小姐,我已經將工具整理好,全都放到了馬車上。您看還有什麼要帶上的,我再去清點。」   玉珠笑了笑,只覺得這孩子甚是機靈,輕聲道了聲謝,便叫珏兒將備用的畫稿也放到馬車上,準備妥帖後,便趁著清晨的薄霧出發了。   此番因為是初試,比賽的玉匠眾多。是以比賽的地點選在了練兵的教場。   因為大軍開拔,教場只供守軍平日操練所用,是以場地還算開闊。有些兵卒也早操練之餘過來看一看賽事,這用障布圍起的場地一時人聲喧騰。   玉珠今日沒帶紗帽,而是模仿了京城裡婦人們慣常的做法,將一抹紗布半折系在眼下,遮擋住了自己的容貌。   可就算如此,在一排的粗糙的工匠裡出現一個女子,想不側目都不行。   不過不多時,排列的隊伍裡便又出現了另一名女子。   玉珠在珏兒的小聲驚嘆下回頭一看,便看見了那站在排尾的女子,此人看起來倒是眼熟,仔細一想頓時想到,她不正是蕭家玉鋪裡的玉匠何全的老婆孟氏嗎?   只見孟氏的身邊正是玉匠何全,而王夫人和蕭老爺帶著五姑娘正在在隊尾不遠處的位置。   原來這蕭山出事之後,蕭家人便找尋不到了玉珠的蹤影。眼看這大賽在即,那王夫人左思右想,最後決定自己手裡的碟牌不能白白浪費了,既然找尋不到玉珠,那麼便尋個女子代替便好,所以錄入碟牌報到的時候,便叫來了孟氏冒充蕭玉珠參加了初賽。王氏想得倒是簡單,反正這孟氏平日裡也經常給丈夫何全打下手,不愁漏了不通玉雕的底子。到時候玉匠何全一起上陣,何愁雕品不能完成?   而蕭老爺向來懶得管事情,這幾日接二連三的煩惱卻一股腦地翻找了上來,直叫人躲都躲不開,最後竟樂得讓王夫人管事,他一個人自躲了清靜去了。但是今日清晨,他才得知自己夫人犯下的大膽勾當,竟然叫他人冒名頂替參加了玉雕大賽,直氣得渾身戰慄,大叫胡鬧,可是王夫人是鐵了心如此,加之何全夫婦已經出發,蕭老爺無計可施唯有跟來,只待得了機會與何全說話,說明其中的厲害,叫他們夫妻藏拙,萬萬不可晉級到了皇宮之內,不然那可是欺君罔上的死罪啊!   那王夫人一行,剛剛下了馬車也是眼尖,一眼便看到了人群裡的玉珠,雖然她輕覆了面紗,可是那身形是遮擋不掉的,識得的自然一眼便認出來。   想到蕭山至今深陷囹圄,不能走脫,王夫人蟄伏了多日的悶氣一下全都蒸騰了上來,當下便想找那六丫頭問個明白。於是竟是不用丫鬟攙扶,一個人便衝了過去想要將這逆女從隊伍裡拉扯出來。   可是還未及到人前,就有兩個彪形大漢突然躍到了她的身前,將一臉怒氣的王夫人擋了個正著。   王夫人也是唬了一跳,登時剎住了腳,只驚疑不定地看著阻攔的大漢。   「這位夫人可是要插隊?請到末尾排起,莫要橫衝直撞!」一個大漢毫不客氣地開口道。   王夫人氣結地道:「我又不參加賽事,排隊作甚?「說完後,便隔著壯漢衝著玉珠嚷道:「六丫頭!你且給我過來!」   玉珠只覺得額角微微作痛,依著她對自己養母的了解,此番自己若是不理不睬,她便要不依不饒地鬧下去的!   於是正待開口,那邊大漢卻已經有了動作,只粗魯拎提起了她的衣領,用力往後一扯道:「哪來的鄉婦?此處乃是大魏精武校場的門口,豈容你大呼小叫?若是想堯教訓兒女,自管回家訓斥,現在給我滾回去!」   說這話時,一旁幾個身披鎧甲,腰間佩劍的武士走了過來,低聲詢問:「統領,可要拿下這婦人?」   王夫人哪裡受過這等屈辱?被推搡得坐在了地上,那兩隻眼兒恨得都要瞪出來了。可是一旁突然又湧出了些全副武裝的兵士,嚇得她湧到了嗓子眼的怒罵一下子又全都噎了回去。   因為這幾日蕭老爺也總是有事無事在她耳旁說過:「此乃天子腳下,一品官員多得螻蟻一般,大街上一不小心,都能踩掉朝中大員的鞋子,所以行事且要低調,更不能跟人生了口角,不然得罪了誰都不好說清,難免如兒子蕭山一般落得難以收拾的下場。」   想到了老爺曾經的提醒叮囑,她頓時收斂了聲量,只小聲道:「就算是軍爺也沒有這般不講道理,我只是同女兒說話,為何要這般對我這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   就在這時,遠處突然傳來車馬響動,那個推人的統領遠遠地一看,便看見了車上插的旗幟,立刻粗聲道:「你這鄉婦,快些起身滾開,太尉的車馬將到,還不快些讓路!」   就在這時,蕭府的丫鬟婆子也跑了過來,扶起了夫人之後,一路低聲勸著讓她且先回去再行計議。   王夫人早前在城門處是領教過太尉大人車馬旁若無人的氣勢,若是再不讓路,只怕一會真是要叫那一路不停歇的車馬碾壓而過,當下是憋悶著滿腹的怨氣被婆子丫鬟攙扶了回去。   就在這時,太尉的車隊一路激蕩著黃塵而來。主持初賽的官員一早得了消息便一路小跑地來到校場門口迎接。   原來這太尉下了早朝後,也沒有去偏殿食早飯,早早便出來了。那白水流見他行得匆匆,便打趣問道,這是要奔赴何方。堯暮野倒也沒有遮掩,只說要去觀看玉雕大賽。   白少苦笑了一下,心道:看來此番二郎對那位袁小姐倒是頗為上心,竟有這等閒情雅志去看這等技藝比試。   不過他也樂得忙裡偷閒,便與堯暮野一同坐車前來觀一觀賽事。   當馬車來到了校場門口時,眾位工匠看見大魏一等公侯竟然也親臨觀摩,心內的激湧簡直難以形容,直覺得這初試無比重要,摩拳擦掌準備奮力一搏。   就在堯太尉下了馬車的功夫,只見又駛來了幾輛華麗的馬車,下車的既有戶部的範大人,還有相攜而來的白清月與堯姝亭。不多一會,廣俊王也騎著高頭大馬趕到了。   看來繼書畫之後,這玉雕也將成為京中貴人崇尚的雅致之一。   那廣俊王一邊下馬一邊高聲道:「還以為只有我這麼一個閒人回來,不過是個初賽而已,怎麼個個都如此清閒?」   範青雲笑著道:「下官的幾位徒弟都來參賽,為人師一場,自然要來為他們掠陣,下官雖然已經轉入戶部,可是內監新任的大人一時不熟悉這玉雕行當,也特提請下官代為主持一二,身為同僚不能退卻,也逐一應下,此前特意給太尉大人發了觀看的請函,沒想到太尉能撥空親臨,實在是讓下官惶惶……」   範青雲這番話說得極是有深意,既含而不露地表示自己身兼多職,又不露聲色地拉近了與太尉大人的關係,這一番言語聽來實在是個仕途中的人才。   不過堯暮野倒是沒有心情跟這種寒門子弟多多寒暄,只簡單道:「還請範大人帶路。」   於是範青雲連忙引領堯太尉進了校場,高坐在搭了涼棚的觀賽臺上。   白清月下車時看見堯太尉親自前來,不禁心內一沉。她昨日看見了那位袁小姐施展了高妙的畫技,得了眾人讚嘆後,心內便一直堵塞著,竟是一夜難以安眠,第二日乾脆邀請了堯姝亭一起來觀看玉雕大賽,順便再看看那位袁小姐,卻沒有想到,堯二郎竟然也前來觀戰了。   這大大不符堯郎以往的風範,他以往的風流總是止於人前,若是事主不承認,任誰都不能知的。可偏偏這次對著一個下堂鄉婦這般用心……一股說不出的酸澀頓時翻湧,她只覺得若是堯郎此番移情的乃是另一家貴女都不能叫她這般不心甘,翻湧得難受。於是心內再次暗沉了些。   不過堯暮野看見了妹妹,倒是邀請二位小姐坐到了主位之旁一同觀看。   不多時,工匠們便魚貫一般湧入了校場。   堯暮野用摺扇搭著涼棚,遠遠看見了玉珠正站在隊尾處,似乎正在與另一個婦人小聲地說著什麼。   原來這玉珠進了校場之後,身後的那位孟氏便急急趕了過來,她這幾日一直與蕭家人住在一起,倒是對蕭山的事情清楚得很,此時看見了玉珠,連忙走了過來,小聲地道:「六小姐,你可讓我們好找!你這次怎麼這般心狠,大少爺如今馬上要被流放了,你也見死不救?只需去官衙去說大少爺不過是前來探訪妹妹,並未曾非禮你的丫鬟,不就結案了事了?」   玉珠一直不曾知道蕭山被流放的事情,只當那場鬧劇,蕭家人使了銀子就了事了,聽了她的指責,不由得蹙眉一愣。 41.第41章   略一思索,玉珠不由得抬頭望向了那高臺之上。   那位玉冠寬帶的堯家二郎正轉頭與白家小姐說著話,並未看向她這裡。   會是這位太傅大人做的手腳嗎?   玉珠一時不敢妄下斷言。這位太尉親近自己,也不過是一時的新鮮,在京城的這些時日,她總是在他人的嘴裡聽過一章半段的太尉昔日風流的篇章,雖然是捕風作影的演繹,總是不過月餘的事情便停歇了風波。若是每一段情史都是這般用力的去做手腳,日理萬機的堯少豈不是要太過操勞嗎?若是自己去詢問關於大哥的事情,總是有些自作多情之嫌。   看他此時與白家小姐說話的樣子,也許過不了多久,就會有堯白兩家聯姻的喜訊傳來,自己與他的這一段荒唐就可以水過無痕,就此翻過去了。而大哥被捕,到底不是喊冤被抓的,若不是敲好牆外有侍衛,那珏兒清白豈不是盡被毀了?只是她有些不明白大哥究竟是得罪了誰,竟被這般重判?不過……究竟如何,原是有官府做主,玉珠並不認為自己應該太過幹涉,更不想再搭太尉大人太多人情……   玉珠默默的往前走了幾步,刻意拉開了與那孟氏的距離。   那孟氏見玉珠不搭理自己,氣得也是臉色發青,狠狠低罵了幾聲養不熟的白眼狼,便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此時高臺之上甚是熱鬧,原來再次安排場地的官員並未料及今日回來這麼多的貴人。一時間臺子搭建得便略窄了些,貴人們一時坐不下了。   幸而廣俊王甚是有風度,只將好位置讓與了女眷。自己則拉著白水流一起下了臺,打算一會湊近些看清楚玉匠們的絕技。   白小姐入座的時候衝著一旁的堯少微微福禮,輕聲道:「今日又能得見,真是有緣……」   堯暮野昨日歸家時被自己的妹妹追攆在身後念叨了幾句,大概的意思是就算那白家小姐不能成為她的二嫂,可總歸自己的好友,二哥不該這般無情,驟然變冷,直叫白小姐下不了臺。   堯暮野覺得平日溫存的妹妹,突然教訓起自己來,別有一番白兔扮惡犬一樣的趣意,竟然沒有動怒,要有興致聽她控訴了一番。   今日再見妹妹與白家小姐在一起,倒是存心給了妹妹幾分面子,與那白小姐寒暄了幾句。只是見白清月眼波微轉,臉頰紅暈的激動模樣,一時又是興味闌珊,不再與她多言。只將目光調轉到了臺下。   此時臺下的玉匠們已經分組站立在各自的玉案之前,等候分發到手的玉料。   既然是初賽比試,自然不能指望到手的玉料有多麼精細。更何況此次是大料比試,基本都是價錢相對低廉的琇玉,這種玉,玉質溫潤透亮,就是質地特別脆,在開料的時候就要考驗開料者的功底了。   相比於其他組,玉珠這一組人馬看起來實在是有些讓人心存不忍。只一個弱質女流帶著個半大的丫鬟還有一個瘦弱不堪的小男孩,沒有半點玉匠的臂力氣勢,實在是先輸掉了幾分氣勢。   當屬於他們的玉料擺放在他們眼前時,玉珠仔細打量了一番,這玉料甚大,若是足有二十餘斤。   常滿從來見過這麼大的玉料,兩眼都爍爍放光了。拿起鋸子便想開料。   可是玉珠卻說:「不急,且看看。」   就在這時,他們相鄰幾個桌案的工匠已經紛紛開始開料了。有一個工匠手疾眼快的,已經一錘子敲掉了一塊玉皮。   琇玉產於北地,路途遙遠,雖然每隔幾年有會有專門的玉石販子運來販賣,可是在大魏並不算是流行的玉石。大多玉匠買來的都是加工去皮的琇玉直接雕刻,壓根沒有過給琇玉開料的經驗。   是以一錘子下去,那清晰的玉劣聲音便狠狠地划過了耳膜。那開料的玉匠大叫一聲:「糟糕!」   眾人定睛望過去,可不是!裡面好好的一塊玉料已經被震裂開了口子,碎裂成了三瓣。   這下,剩下的眾人都不敢輕舉妄動了,有幾個懂行的玉匠,只輕輕鋸掉了一層薄皮後,用一塊黑布將自己的腦袋和玉石罩在一處,然後用專門帶著鐵罩攏光的照燈去看那玉料內部的情況,好找尋容易下手之處。   常滿這一看,心內有些發了急。他什麼工具都準備齊全了,可偏偏就是沒有準備黑布照燈。   其實也不怪常滿,就連玉珠也沒有想到準備這些物件。   蕭家常年經營的玉鋪,雕刻的俱是西北名玉,根本不會想琇玉這般質地軟脆,就算開料也不必這般繁瑣,壓根就沒用過照玉的玉燈。   不過玉珠心細,她發現有幾個準備開料的玉匠師父,不慌不忙,只稍微打量了一番玉料,便乾淨利落地剝離了石衣,剝出了完整飽滿的玉料,一看那成色,竟稱得上是極品。   這些鴻運罩頭之人,個個衣著不俗,俱是京城才流行的款式……   適才在點算名姓的時候,她就留意了這幾個人,聽其他的玉匠小聲議論似乎他們都是範青雲範大人曾經的高徒。   大魏新規,為官者不得經商,所以當範青雲走上仕途時,勢必要放棄苦心經營許多的玉鋪,然而得益於這些忠心耿耿的門徒,範青雲雖然從此不再過問俗事,可每年夜照樣有大筆的金銀湧入私囊中。而這些財富又會反過來助力這位寒門子弟一路繼續扶搖直上……   而範大人的胃口顯然是越來越大了。甚至不再滿足於吃蕭家那一份幹紅,而是要將玉石生意徹底壟斷……   從生財有道來說,範大人比大魏朝一些形將破落的大族還要來得闊綽亨通。   可是與範大人的高徒相比,其他人卻沒有這般幸運了,有幾個在點名時,引得其他人抽氣連連的玉雕大師,接二連三開出了碎玉,有些人那玉石沒有損壞,可是玉料品相極差,或者不夠飽滿,難以進行下一步的雕刻。   怎麼這麼湊巧?   想到這,玉珠又細細地看了自己面前的這塊玉料,心細的她突然順著石料的紋理發現玉料上竟有被火燎的痕跡!雖然事後又被仔細的揩拭過了,可是還有些細痕留存了下來。   她細細一想,登時心內登時洞若觀火!   這塊是石頭是被人事先驗過了的,所以才會有火燎的痕跡。而且不光是她的這一塊,只怕現場所有的石頭都是事先被檢驗過的。而這些玉料中的佳品,不出意外的話,必定是被擺放在了範大人的高徒面前。   有些石料甚至是被「加工」過的,她記得曾聽祖父提過,有些人幹「賭石」的行當,卻被對頭暗算,只需用特製的軟布包裹的錘子,以特殊練就的巧勁不斷擊打玉料表面,就會讓玉料表面看起來完好,內裡卻已經產生裂痕,這樣的玉料若是被人一時走眼高價買回,就算再高明的工匠來開料,也會震碎內裡的玉膽,只得到一堆不再昂貴的碎玉,因而傾家蕩產者大有人在!   卻不知範大人給自己留的這塊玉料有沒有被特殊關照過呢?   雖然想明白了這一點,可是此時就算自己說出也是口說無憑,整個賽事的官吏皆是由範青雲安排,貿然出口,只能被以鬧事為由哄攆出場,再無翻身機會……   想明白了這一點,玉珠反而少了猶豫,心內變得坦然了些。   恰在這時,常滿正跟身旁一個桌案的玉匠懇請,想要借用一下他的黑布與照燈。   可是卻被對方一瞪眼睛,怒罵一聲:「可是腦子挨了鐵鑿子?正在比賽,豈有出借你器物的道理?無知小子,快滾!   珏兒見常滿挨罵,一時氣不過,正想過去,就聽玉珠道:「常滿,快些回來!」   常滿被罵得也有些羞愧,只能鼓著腮幫子回到玉珠的身旁:「怎麼辦,小姐,我沒有借到器具,一會若是將石開碎了可如何是好?」   玉珠微微一笑,安慰地摸了摸他的頭道:「沒關係,就像你往常開石一樣,照舊來做便好。」   常滿聽了玉珠的話,深吸了一口氣,準備了鐵鋸細沙,還有細口的水壺,開始開石。   當他開始鋸開石皮的時候,珏兒在一旁將細沙水流灌入,增加摩擦裡,一點點都剝離石皮……   懂行的人都能看出,這小玉匠的基本功夫很紮實,那石皮剝離得很薄。絕不會浪費誤剝下太多的玉料。可是不知為何,這般精細的操作還是有遺憾發生,那石料裡包裹的玉膽甚大,可是還是隱隱的裂痕,再稍微用些力氣,這塊玉料就要被震成分家的兩半了。   常滿年小氣盛,見此情形頓時懊惱地摔了手裡的鐵鋸,抓握著自己的頭髮,只覺得難有顏面再見玉珠小姐。喃喃低語道:「都是我用力太甚!我果然是個笨蛋!」   可是玉珠卻撿起了那工具,鄭重地遞還給了常滿,然後彎腰打量著那塊懷玉,和顏悅色的說道:「身為玉匠,什麼時候都好分外愛惜自己的工具,怎麼能亂丟呢?開石本是博弈,內裡的好與壞是上蒼註定了的,身為工匠不可以與天抱怨,卻可以用自身的技藝去彌補,賜還給玉石以本來的美好,這才是讓人最為之迷醉的,既然如此,有什麼可懊惱的?」 42.第42章   玉珠的一席話不由得讓常滿和珏兒吃了一顆定心丸。當眾人開石完畢後,便開始進入了琢玉的階段,只不過計分的官吏會按著開石後的完整度計入分數,然後再按照成品的造型統一核分,也就是說在開賽之初,玉珠這一組就已經落在了後面。   為身在高臺之上,堯暮野並沒有看清玉珠她們開的石料的好與壞,事實上他的眉頭蹙起,氣悶的卻是另外的事情。   因為他清楚地看見,玉珠竟然自己卸下了竹板,開始還未痊癒的右手進行玉石的粗雕。   這個小婦!好勝之心竟這麼強!昨天茶宴作畫是如此,現在竟然變本加厲!難道她為了這麼個無足輕重的比賽,就不要右手了嗎?   蠢婦也!   這麼想著,那表情也愈加冷凝,有心叫停了賽事,可又覺得若是這麼做大約是不會讓那小婦領情,而且在一眾好友面前顯得自己太過在乎這婦人……   就在這時,範大人察覺到了太尉大人似有不悅,連忙走過去低聲問道:「太尉大人,可是覺得這賽程有什麼不妥?」   堯暮野半天沒有說話,過了好一會才開口道:「那個婦人的表現如何?」   範青雲順著他目光的方向一看,便看到了玉珠,頓時心內一驚,只謙卑地低頭道:「開石似乎不大順暢,下官隱約著看到,那玉石似乎是開裂了。」   聽到這,堯暮野的臉色稍微緩過來一點,又問道:「若是玉石開裂,可有機會晉級?」   範青雲猶豫了一下,實在是拿捏不準太尉大人此時的意思,便兩頭都留有餘地說道:「玉石開裂,是要扣下一般分數的……大約是有些落後了,可若是玉器雕琢得甚是精美,也還有翻轉的機會。」   堯暮野此時已經懶散了看玉的心思,垂著眼眸道:「範大人此番是要替皇上選拔琢玉人才,莫要讓手藝不紮實之人入了聖上的眼中。」   說完這一句後,堯暮野又低聲叮囑了範青雲幾句,再與廣俊王等人告了聲「有事要先行一步」,便起身走人了。   範青雲連忙恭送堯太尉離開了校場。可是心內還在琢磨著太尉的意思。看太尉的意思,是不許開玉有瑕疵的人晉級……可是為何太尉單指著袁玉珠呢?他們二人可曾相似?   範青雲的臉色略顯陰沉,不由得抬頭望向了那個專心雕琢的女子,她的玉料是他授意著下面的官吏挑選安放的劣料,原本晉級的希望便不大,只是他這般的初衷,是不希望她進宮見到皇上……這樣的花容月貌,一旦入了聖言……可是千算萬算卻沒有料到,她似乎早就與太尉相識。   範青雲不再多想,只是快步地回到了高臺之上,雖然太尉已經提前離開,可高臺上的貴賓依舊不少,哪一個都怠慢不得。   於是範大人重新掛起和煦的笑容,親切地招呼著高臺上的一幹貴客……   按照賽事的規矩,開料之後,當按玉料的大小來雕琢玉品,不可太過浪費玉料,若是剩餘太多的話,也是要減扣幾分的。   是以那些將玉震碎的行家裡手個個都是愁眉不展,煩心著如何最大程度地利用這些散碎的玉料雕琢一件完整的成品。   而玉珠這邊情形略好些,這還要得益於常滿的開石巧勁,並沒有將玉石完全震開,雖然有一道裂痕,卻還相連著一些。   玉珠思索了一會,決定用它來雕琢自己最拿手的人像。在玉雕行當裡,基本以仕女、老人、佛像、童子四類為主。   可是玉珠卻摒棄了這四類,雕琢了一尊馬上將軍的雕塑。玉石的一半為箭步疾飛的駿馬,而另一半則是一位威風凜凜的將軍,只是那將軍似乎剛剛在馬背上騰空躍起,繞著馬肚翻騰了一圈,重又落回馬背之上,只有一條腿倒勾在馬背上,整個身子都懸在馬背的一側。   當常滿看見玉珠雕刻出玉雕的大致輪廓後,不由得心內為之嘆服,小聲道:「小姐,你真乃神人也!」   那原本一道無法彌補的裂痕,被玉珠用精妙的設計徹底掩蓋了。反而成就了這位將軍在馬背上翻轉騰飛自如的颯爽英姿。那堪堪相連的一點,被雕成的穿著長靴的大腿,很好地將兩塊本來行將飛離的玉石連接在了一處。   一旁的玉匠們紛紛停下手裡的活計,驚詫地打量著這個羸弱的小女子。   要知道這設計固然精妙,可是最讓玉匠們欽佩的是這恰到好處的精妙平衡之感,在玉雕行當裡,人像的周正是很有講究的,若是雕琢的人像不能直立而放,那便是廢品了,畢竟沒有人像要一尊玉做的不倒翁。   而玉珠的這尊雕像,卻摒棄了周正的根本,人物與馬匹形成了詭異的夾角。若是估量不周到,很容易放置雕像的時候來個人仰馬翻,前功盡棄。   而現在,這位姑娘雕琢完了玉雕大致的輪廓後,那雕像卻是穩穩的站立在桌案上,不見一絲搖晃。其精妙的平衡堪比漢朝銅雕馬踏飛隼!   這究竟是哪個名師的高徒?小小年紀竟是這般了得?   一時間,眾人心中的緊逼敢驟增,於是更是加緊手裡的雕塑不至於落下的太慢。   玉珠一時雕琢大樣完畢,只覺得久久不用的右手一陣酸疼,便靠在案板上緩緩地解一解酸乏。   因為此番賽事不考察細雕與打磨,所以當工匠們完成了粗雕之後,便紛紛歇手。   接著,便是點評玉雕的官員行家們紛紛入場驗看。   此番點評的官員共有三位,除了範青雲之外,還有內監新任的主事劉大人和內閣大學士翁老。   範青雲的那幾位高徒的雕像不必多說,技術純熟,用料到位,一時挑剔不出太多的毛病。加之開料時沒有出意外,通過初試是十拿九穩。   而其他的工匠,有的雖然絞盡腦汁,想要將碎玉拼接成為一個完整的成品,但立意有些牽強附會,落了下乘,還有人因為廢料太多,皆是晉級無望。   至於孟氏那一對,運氣倒是很好,得了一塊完整的玉石,但是因為玉石本事瑕疵甚多,而這對夫妻完全不懂得如何規避了這些瑕疵,在設計上不見靈性,被翁老申斥為匠氣之作,見翁老態度如此,其他兩位也是順水逐流,一致評為了下品,蕭府毫不容易擠入決賽,也慘遭淘汰。   一路點評下來,三位評審倒是意見一致,甚是和諧。   可是到了玉珠的桌案面前時,三人卻起了分歧。   那位劉大人的意思是,玉本溫潤之物,這女子卻偏拿這靈物雕琢充滿殺氣之人像,乃是違背了美玉的本意,當評為下品。   可翁老卻認為,君子平日可以溫潤如玉,保家衛國時便應該醉臥沙場,一呈英豪之氣。這位玉珠姑娘雕刻的便是這樣的君子,其立意高遠,實在是讓我輩欽佩,更何況設計精妙,雕工了得,當評為上上之品!   一時間兩位大人起了爭執,各有一番道理,互不相讓。   範大人夾在中間一時犯了難,只是充滿歉意地看了玉珠一眼,對她道:「你能將裂玉這般設計,當真是頗有心思,假日時日,必定有所成就,然而此番玉雕大賽乃是替皇上選拔玉雕的大家,你在開石的基本功上還是略有欠缺,若是一味揠苗助長讓你過關,便是害了你……本官替皇上辦事得盡心秉公評審,你……還需要再多多學習啊!」   說完這般長輩的殷殷教導後,他也附和了劉大人的意見,給了玉珠下品的評定。   翁老見此,甚是氣悶,極力爭辯也無濟於事,畢竟是三位評審,寡自然要服從眾的意見。   玉珠素白的著一張臉,只是鄭重地朝著極力替自己美言的翁老鞠禮後,又朝著二位大人鞠躬   了一禮,便看著三人繼續走過去點評下一位。   賽事的結果當天並不會公布,可是從三位大人的點評加上自己先前開石的結果,大家都能預測出此番賽事的結果,大多數人都是臉上掛著陰雲從賽場裡走了出來。   珏兒與常滿也甚是擔心,小聲道:「若是初賽不過,可該怎麼辦?」   玉珠卻調適了心情,揉著酸痛的右胳膊道:「已經盡了努力,其他的便服從天命了。今日你們也都辛苦了,晚上便要吃些好的,京城裡慶美樓菜色甚美,一會我們便去那飽一飽口福。」   慶美樓乃是京城裡有名的酒樓,以糟溜魚片和砂鍋白肉為招牌主菜。到了中午時,人滿為患。   珏兒和常滿其實沒有什麼胃口,便與玉珠在街市上溜達了一會,帶過了飯點,夜色低垂時,才進了酒樓點菜。   玉珠選了一處雅間,有在外屋大廳給隨行的哪幾個侍衛也點了一桌後,這才與常滿和珏兒開始吃飯。   平心而論,菜色美甚,那魚片使用的香糟滷,乃是香糟曲加老酒,還有桂花滷泡製釀造而成的,夾起一片魚片肉質滑嫩,鮮中帶甜,糟香四溢。   而那砂鍋白肉裡,除了切成薄片的新鮮豬肉外,還有燉爛的各色蔬菜,沾著調好的小料來吃,別有一份鮮美。   常滿和珏兒到底是有幾分孩子心性,一旦吃得暢懷了,也就將白天的不快忘了大半。   而玉珠吃了幾片魚片之後,便一直微笑著看著她們再未動筷。   快要吃完的時候,玉珠喚來小二結帳。結果卻需要七兩銀子。珏兒嚇了一跳,不由得打了個飽嗝,連忙道:「可是算錯了?怎麼這麼銀子,我們並沒有點太多的菜餚啊!」   小二好脾氣地說道:「您們幾位自然沒有多點,可是屋外那幾位可是又外點了一壇上好的陳釀,光拿一罈子酒就要五兩銀子呢,這位小姐,我們身立京城開門做生意的豈能胡亂算帳,幹那黑店的勾當?」   玉珠說道:「既然沒錯,快些給銀子吧。」   可是珏兒卻捂著錢袋皺眉道:「小姐!既然是他們喝的酒,就叫他們自付了銀子算了!這整日裡還要兼顧著他們的吃喝……京城花銷太大,我們的銀子快要不夠了!」   就在這時,門口的門帘被人撩起。堯暮野大步流星地走進了雅間。   店內的夥計豈是認不出堯太尉,連忙點頭哈腰道:「太尉大人怎麼進了這屋,樓上有上好的雅間備著,請您樓上請。」   可是堯太尉卻只淡淡道:「將他們的帳記在堯府上,一併結算了……」   原來京中高門子弟出門多是不帶錢銀的這等俗物的,皆是侍從付帳,而他們有時興致所致,連小廝也未帶時,出入酒樓一般都是記帳籤了名姓結算,到了月底時再由店夥計去各個府宅結算錢銀,到時候還另外封給夥計一份頗豐的跑腿費,是以酒店的夥計們是很愛給這些貴人們賒帳的。   當店小二笑著出了屋子後,堯暮野揮了揮手,示意著常滿與珏兒出去。   然後他坐到了玉珠的身旁,摸了摸她的胳膊道:「今日可曾乏累?」   玉珠搖了搖頭道:「還好。」   堯暮野倒了一杯茶水,然後淡淡道:「平日裡我總不梳理錢銀,倒是一時忽略了,那幾個侍衛也甚是混帳,竟是要你付錢,待明日我讓錦書給你送來銀票,免了你的拮据。」   玉珠連忙說:「那幾個侍衛一直是要搶著付帳,是玉珠堅持不用,還請太尉莫要怪罪了他們。珏兒年幼小氣,吝嗇之言入了您的耳朵,還請莫要放在心上。」   堯暮野聽了,心內一時有種說不好的不快,聽她之意,這入京以來竟然是從來沒有花過自己的分毫?   若是以前相處的貴女,他自然不會留意這等瑣碎的花銷日常。兩廂皆是追求相處的風雅,豈會讓錢銀大煞風景?   可是這個小婦,原本就是被蕭家變相哄攆出來,想必身上的錢銀也是不多,卻從未開口求自己相助,這等的見外,真是叫人難以暢快。   於是他想了想道:「你一個婦人,有什麼立命之本?跟那幾個領著厚祿的軍曹客氣什麼?反正賽事已畢,明日便回了京郊,以後的吃穿用度皆不用你操勞便是。」   玉珠低聲道:「既然賽事已畢,玉珠也不打算在京城逗留,到時便要向太尉大人辭行,還請太尉不必太多客氣。」   堯暮野的不悅原本能壓製得住,可聽了玉珠這等毫不眷戀之情,心內的火氣登時壓抑不住,冷聲道:「六小姐倒是灑脫,這般來去自由?怎麼是因為賽事沒有通過,便來以此拿捏要挾在下不成?」   玉珠不禁微微一蹙眉,她生怕虧欠太尉太多,處處小心又怎麼會拿捏他?   記得在比賽時並不曾留意他是何時離開的,但是比賽進行一半時,的確就再沒有看到他的是身影,想來他並不知道結果,可為何現在他話語裡竟是這般語氣?   難道他知道自己一定不會通過預賽? 43.第43章   當看到玉珠疑惑的目光投遞過來時,堯暮野心知自己說破了隱情,卻絲毫沒有心虛的感覺,只是緩了緩口氣說道:「若想揚名,何必參加那等給寒苦玉匠躍升龍門之用的大賽,只需要多參加幾次茶宴,自然名動京城,你現在當務之急是要養好手傷,這般為了搏命而不愛惜自己的身體,當真是鼠目寸光了!」   堯太尉說得理所當然,他向來身居高位,上至皇帝下至百官,都是這般指點申斥,有時候私下裡直諫得皇帝也會有無地之容之感。   玉珠自從認識了這位太尉大人以來,也習慣了他的高高在上的傲慢語氣。可是聽太尉的口吻卻是他從中作梗阻攔……這般輕飄飄定人生死,本來就是這等貴胄王侯的特權,可是聽聞他如此斷了自己的前行之路,心內還是升起一團怒火,直直地瞪著堯暮野道:「君非我父母兄長,更非我夫婿情郎,玉珠愛不愛惜自己的身體,自是自己的事情,還請太尉操勞國事,莫要為我這一個小女子分心操勞!」   一語說罷,她便站起身來拘禮告辭。   堯暮野何曾被人當面這般冷語,兩隻鳳眼立時便微微吊起,冷聲道:「給我站住!」   可眼前那小女子卻恍若未聞,徑直朝外走去。堯暮野騰得站起身來,幾步走過去一把鉗住了她的胳膊道:「你可是要造反!」   玉珠右臂被他抓個正著,頓時疼得啊呀一聲叫了出來。   堯暮野掛著滿臉寒霜,把手略鬆了松,可是卻沒有放手的意思,只是垂眸看著玉珠因為疼痛而噙紅的眼角。   玉珠疼得一時無力,只靠在了他的胸膛裡,聽著他的聲音似乎也從胸膛裡震蕩了出來:「你說我並非你情郎,那我是你的什麼?」   因為疼痛,玉珠倒是找回了幾分理智,只微微輕聲喘氣,低聲道:「是玉珠的錯,技不如人,本不該朝著太尉發火,太尉大人一直是玉珠入京以來的貴人,玉珠一直感念在心……」   這話說得倒是誠意而謙卑,可是太尉心內的卻如同澆了熱油一般在翻滾,她此時說出的話壓根不是他想要聽的。   「六小姐的意思,我不是你的情郎,可你卻允許在下品嘗小姐的櫻唇**,更允許在下與小姐同榻而眠,是不是哪一個貴人都能如此這般?」   玉珠從來沒有想過,男女私下裡的相處情形可以這般輕鬆地掛在嘴邊,一時間大為困窘,只低聲道:「玉珠不願,可太尉恩情甚重,玉珠無以為報,只有自薦枕席相抵,回報了太尉之恩……」   玉珠說得誠心實意,可是卻感到擁著自己的胸膛頓時變得僵硬無比,過了好半晌,才冷聲道:「你如此抵報了多少人的恩德?」   玉珠不願再回答這般帶著羞辱的問話,只是微微低頭,看著太尉衣襟上的繡紋不語。   堯暮野覺得在此處多逗留一會,便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失了君子的風度。   只一把推開了玉珠,轉身快步走出了酒樓。   待走出酒樓時,他飛身上馬一路疾馳回了堯府。   等到入了幽靜巷口,馬蹄停頓時,堯暮野只覺得自己的心情倒是恢復得平靜了。   原來如此,自己竟是自作多情,還以為她是真心傾慕自己,原不過是看中了自己的權勢,不過是一場權色的交易。   不過也不奇怪,都道低賤的女子勢利,果真是如此!自己助她拿到碟牌時,便是低眉順眼的小女兒狀,可是待得自己已無用時,卻迫不及待地劃清了界限,倒是打得一手的好算盤。   不過是生得冰清玉潔的模樣罷了,心思卻那等市儈俗賤!自己這些時日竟然痴迷於這等庸脂俗粉?若是他人知了底細,豈不是要背後笑他堯暮野自甘墮落,失了堯家的清高氣節?   踏入府門那一刻,堯暮野做了決定,只當前些日子的荒唐是黃粱一場,以後絕不再與那女子有半分的瓜葛!   心內做了決定,堯暮野便決意不再想那女子分毫。換了衣服後,便逕自去見母親。   此時堯姝亭正與堯夫人坐在一處閒談,透過花園的軒窗,便聽見了她歡暢的聲音:「母親你看,這便是六小姐此番玉雕大賽的玉品,我只看一眼,便喜歡得不行,可惜因為時間有限,不是成品,只是雕刻出了大致的輪廓而已。我特意跟範大人要下了這粗雕,一會待二哥回來,我求他讓六小姐將此物雕刻完工好不哈?」   堯夫人倒是知道自己的女兒對書畫一類的鑑賞甚是痴迷,對於精美的玉雕更是愛不釋手,若是能達成夙願恐怕是要寢食難安的,於是輕笑著道:「又不是什麼難事,待你二哥回來,你自與他說便好了,他相交的女子遍布書畫行當,儘是數一數二的才女,自己暢玩得灑脫了,也該為自己的妹妹盡些心思,不然豈不是白白浪費了他的那些時光!」   堯夫人多年的修煉,早就不會為兒子的風流動怒,但是也練就了見縫插針的嘲諷功力,眼睛瞟見了二兒子從花園外走了進來,便適時嘲解一番,解一解高門貴婦生出逆子的幽怨。   堯姝亭會也看到了二哥,頓時歡暢地笑道:「二哥,正說呢,你今日怎麼早早便走了?可是沒有看到精彩的,你看這是六小姐的玉品,一塊裂玉,經過她的巧心設計,竟然也□□無縫。可惜尚未雕刻完,不若你求求六小姐,讓她完成可好。」   堯暮野看都未看那玉雕一眼,語氣平和道:「範大人的高徒個個都是雕玉能手,你卻捨近求遠,真是小孩子,明日,我叫範大人派個能手來將它完成就是。」   堯姝亭未料到二哥竟是這般推諉,可是仔細一想立刻便懂了,小聲道:「我又犯了老毛病,心裡生了歡喜,就全不顧別的了,那六小姐手上有傷,當然不能為了我而繼續操勞。今日她一直堅持用右手雕刻,中間許是疼得不能自已,出了許多的汗,一旁給她擦拭額頭的丫鬟竟然連換了三條巾帕……鐫刻完畢時,人也累得站不住,半靠在了桌案上好一會呢……身為一個弱女子,竟不是什麼在支撐著她與一群體壯的男子一較高下……」   因為白小姐的關係,堯姝亭其實對六小姐是生出了些不滿的。可是今日在校場之上,她卻心內恍然明白,為何二哥對這女子另眼相待了。   只看著她凝神鵰刻的模樣,堯姝亭心內就有一種說不出的悸動,直覺得女子這般與男人博弈較量,竟是另一種說不出的激蕩,竟讓她也生出了些許與那鬚眉論短長的豪氣來。   堯暮野沒有說話,只是慢條斯理地飲著茶,一邊聽著妹妹繼續道:「當範大人與劉大人都給六小姐評判成下品時,我看見六姑娘臉色白得嚇人,有那麼一刻,似乎見她要哭出來了,真是讓人不忍,就連廣俊王也憤憤不平,只說這世上多是庸才當道呢!他說想要為六小姐專門設茶宴,以慰千裡馬不能識伯樂的煩憂,還特意讓我問二哥,六小姐什麼時候得了空閒呢!」   堯暮野還是沒有回答,許是聽過了妹妹的廢話,堯暮野向堯夫人請安後,便藉口要去審閱軍卷,起身回了書房。   入了書房,擠壓了一天的卷宗果然擺滿了書案。堯暮野靜心下來,抽取了幾張,可是看著看著,突然將卷宗猛地甩向一旁。   男兒不能不弘毅!自己下了決心的事情豈可朝令夕改?   可是都已經決心不再想那俗婦,為何在聽了妹妹的一番話後,竟然心思動搖,頻頻出現她在校場裡,被一群男人奚落嘲笑的情形?   堯暮野站了起來,心煩意燥地解開了衣領,伸手取下掛在牆上的佩劍,來到庭院之中,舞劍以洩心內的憤懣。   劍鋒所當之處,若秋風無情,將花團錦簇的庭院橫掃得一片狼藉,開得正嬌兒的花兒被劍芒斬成幾截,又被踐踏入了泥土之中。   一旁隨侍的錦書等侍女嚇得大齊都不敢喘,只想等二少平復了心緒才敢靠前。   當庭院裡再無半點豔紅時,堯暮野終於收了劍勢,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開口吩咐道:「去,派人請戶部範大人入府。」   當範青雲入府時,看見堯太尉正坐在書齋裡欣賞著一尊玉雕——正是白日裡袁玉珠雕刻的那一尊。   範青雲連忙入內,向太尉大人拘禮問安。   堯太尉指了指這玉雕道:「今日見妹妹捧回這一尊玉雕,倒是後悔走的太急,未曾見得精彩的,範大人可知,這玉雕讓我想起了何人?」   範青雲誠惶誠恐道:「下官不敢妄猜太尉大人的心思,請大人解惑。」   堯太尉沉默了一會道:「這英姿竟是讓我想起了家父,當年他騎馬打獵時,也是這般身形矯健。」   範青雲未曾見過二少的亡父,一時不知話頭在哪,當下只垂手恭聽臨訓。   堯太尉接著說道:「這般傳神,不能不叫人動容,讓在下想要酬謝一番這巧手之人,範大人,你說若是這樣的工匠都不能入決賽的話,這場玉雕大賽便沒有比試的意義了不是?」   範青雲心裡騰得翻了個兒,卻不敢忤逆太尉之言,連聲說道:「太尉所言及是,此人定能晉級。」   出了太尉府門時,範青雲沉默地蹬上了馬車,突然開口問詢道門口的堯家馬童:「敢問一聲,堯太尉仙逝的父親可是酷愛馬術?」   那馬僕乃是堯家老奴,聞言噗嗤笑了出來:「範大人,在堯家門口可不能這般開玩笑,我們家仙逝的老爺雖然是朝中的忠勇大將軍,但生平素雅,最恨馬兒身上的臭味,若是見了躲都來不及呢!」 44.第44章   範大人聽了這話,一陣愕然。當下思索了一番後,與那車夫言道:「去城西的客棧。」   這裡一路上,範大人的腦子飛快的運轉,精細地思索著玉珠與太尉大人的關係。為何太尉會出爾反爾,為一個小婦這般信口雌黃?   當他來到客棧的時候,正看見玉珠帶著珏兒與常滿拎提著包裹下樓。原來從酒樓出來後,玉珠婉謝絕了幾位侍衛準備相送的好意,只說自己要裡考京城,可以免了幾位侍衛的差事,加之堯太尉當時走得怒氣衝衝,有鬥膽問起時,他也直言不必再相隨這小婦,便各自散去了。   玉珠離別了侍衛們回了客棧。這客棧雖然方便,但是每日的費用也是不菲,玉珠思來想去,覺得倒不若去京郊尋了農舍來住更為妥當。   在京城的這段時日一無所獲,雖然接近了範青雲,但是對於當年的隱情遠遠沒有了解透徹,為家父翻案遙遙無期,而這次比賽,也讓玉珠知道了這位範青雲昔日雕匠已經一步登天,更有顛倒是非,任人唯親的本事。、   要是玉珠,內心的挫敗之感也是很強的。   看來他還是對自己頗有忌憚,絕不會叫自己進入決賽,成為他的威脅的。既然如此倒是要從長計議……   她讓珏兒退房結帳之後,收拾了包裹,便準備去京郊尋找合適的農舍,再暫住一段時日。只是,正下樓時,便看到了範青雲正立在客棧門口。   範青雲溫言道:「快要天黑了,玉珠你這是要去何處?」   玉珠並沒有料到這範大人會尋到客棧,微微一禮道:「既然初賽結束,料想著未能晉級,所以玉珠打算離開客棧,不知範大人屈尊來此處為了何事?」   範青雲聽了微微一笑,嘆息一聲道:「雕玉首要之處便是心氣平和,不躁不疾。玉珠雕得一手好玉,為何還如此沉不住氣?既然賽事結果未公布,你又怎知自己一定名落孫山?」   玉珠聞言,一時錯愕的揚起了眉,看著範大人,不明白他為何對自己如此言講。   範青雲又道:「今日日間我對你苛責,實是希望你能再進一步。這次大賽,各地的名家巧匠甚多,你雖名不見經傳,手藝卻是出類拔萃,尤為難得的是頗有巧思,雕件盡顯造化之功,我和劉大人私下裡都很是讚賞。但有覺得需得給你上一課,讓你知道「謙遜」二字的重要,我此來便是讓你不要為日間言談所擾,切莫失了銳志,好好休養精神。」   這麼一番殷切叮囑之後,見玉珠一臉懇切地向他道謝,範青雲這才嘴角含笑,又取了銀票給玉珠,叮囑她莫要捨不得吃喝。玉珠推辭了一番,便收下了他的銀票。範青雲很滿意,既然這小女子收下了,他也放了心,有傲骨的人若是收買起來總是不易,這一點看來,袁玉珠比她的那個父親便強了很多,於是他又以長輩託大的口吻叮囑了一番後,許下了再來看她的日子便轉身離去了。   珏兒不明就裡,只以為這位範大人如此隨和,真是難得的好人,說道:」原以為白日他與劉大人一唱一和,說盡了六姑娘您的壞話,卻沒想到親自過來告訴小姐,晉級尚有希望,還真是個寬厚之人。卻不知小姐您與那位範大人是何關係,讓他這般照拂與你?」   玉珠沒有說話,思忖一會,微微嘆口氣道:「只怕寬容大度的另有其人吧?」   適才,當那範大人靠近說話時,玉珠聞到範大人身上有股特殊的檀香,雖然清淡,卻回味綿長,正是太尉大人所特有的檀香,記得堯太尉所過,這香乃是南蕃進貢,皇帝賞賜給他的,想來這位範大人剛剛從堯府出來,便迫不及待地到她這裡賣個現成的人情了。   聽了六姑娘的話,珏兒更是有些糊塗,可玉珠不願解釋,回身來到客棧櫃檯前,又續了銀子。常滿只得又將馬車裡的行李再逐一抱了回來。   進了房間,珏兒問道:「六姑娘,太好了,但大人給了我們這麼多銀票,以後再不用憂愁吃喝了!」   可是玉珠卻伸手將那些銀票撕扯成了一堆碎末,看得珏兒一陣愕然。   玉珠這時倒是語氣輕鬆地解釋道:「花自己的銀子吃穿,才會心安,不可指望天上掉下肉餅的好事情。」於是她輕輕地將腕間的玉鐲褪下,遞與珏兒,淡然道:「這對玉鐲用的乃是我們鎮上的上好玉石,雕工也是一等一的,價格不菲,明日你且把這對玉鐲典當了。」   珏兒一愣,道:「六姑娘,這麼好的玉鐲可是當年你出價時,祖母特意賞賜的嫁妝,若是典當了豈不可惜?」   玉珠道:「身外之物罷了。再說日後也可贖買回來。」   到了第二日,玉珠帶上珏兒和常滿,一起到城門口看賽事的告示。在那一串名字中,果然是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此番進入了決賽,便可等待半個月後的決賽了。   玉珠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正轉身的功夫,便聽到身後有人喚「袁小姐」。   玉珠回頭一看,原來是廣俊王正立在她的身後,在他的身旁則是白家公子。   二位貴公子立在這熙攘的街市,總是讓人有些格格不入之感,玉珠便向二位施禮道:「未知二位公子為何到了此處?」   玉珠雖然戴了紗帽,可是廣俊王還是一眼認出,如今見自己果然眼力過人,不禁一陣洋洋自得。   他昨日寫了信箋給堯二,詢問他可否願意攜了玉珠一同來參加他主持的茶宴。   可是堯二也不知在忙著什麼,竟然一直沒有回信。廣俊王有些耐不住了,便趁著放榜的時候特意來此處,看看能不能碰到玉珠。只是半路恰好遇到了白少的馬車便相攜一起前來原本並不抱希望,沒想到玉珠的名姓赫然在榜上,而且還真的遇到了她前來看榜,頓時有種茫茫人海遇明珠的驚喜之感。   當下便邀請玉珠去一旁的茶樓歇息說話。   玉珠心知這位王爺並非豪橫之人,渾身洋溢著一種與朝中貴人大相逕庭的豪爽之感,倒也不甚討厭,當下不好推脫,便隨著他們移步來到了茶館。   京城的像樣的茶館,都設有專門的雅間,專供王侯光顧,當三人坐下時,廣俊王便迫不及待地開口道:「昨日翁老與我暢談了許久,一直感慨袁小姐真乃當世明珠,若是小姐比賽不順遂的話,他願意向宮中舉薦,總是要讓小姐您的手藝可以光耀於世。」   玉珠聽了自然是不勝感激,只謝過了廣俊王后,又聽他神採飛揚地提及下次茶宴的種種細節,更是盛情邀請玉珠參加。   「那堯二也不知在忙些什麼,給他書信也不見回復?小姐可知他是怎麼了?」   廣俊王突然神來一問,問得玉珠略顯尷尬,只低眉道:「堯太尉身在高府之中,奴家實在不知太尉起居詳情,還請見諒。」   廣俊王向來說話耿直慣了,他只當太尉與這女子交好,近日自然是粘膩在一起,才會有此唐突一問。   反正他若是堯暮野的話,得此內外兼修的佳人,是片刻都不願分離的。不過聽了玉珠略顯冷淡的回答,再想起那堯二平日裡的尿性也不覺得意外,再美的佳人到了他那,也不過是月餘的新鮮,沒見過他與何人長情過。   猶記得昨日比賽到了一半,未及精彩時,那太尉便意味闌珊地走了。可見,他對袁小姐這等佳人也情盡意散了。   想到這,廣俊王倒是很高興,只覺得堯二就此放手實乃佳人的福音,像他那種暴殄天物之人,原是不懂得惜花的真諦,袁小姐若是與他相處,真是要受盡了幾許的委屈。   不過相較於廣俊王的口若懸河,白少坐立一旁,倒是說得不多,只默默飲茶,偶爾平和地看玉珠一眼。   飲了幾杯茶後,玉珠起身告辭,廣俊王向來憐香惜玉,眼看著玉珠身後不再跟隨太尉的侍衛,立刻開口相送,玉珠推卻不過,便與白少辭行上了廣俊王的馬車。   下了馬車時,廣俊王更是一路殷勤地將玉珠送至客棧門口,並再三叮囑玉珠小姐莫要忘了三日後的茶宴,到時翁老也會參加,萬萬請小姐不可爽約。   玉珠入了客棧,店裡的夥計立刻迎了過來,遞給玉珠一張噴香的信箋,   玉珠打開一看,原來是堯小姐的書信,信裡讚揚了玉珠在比賽中的一番英採後,又表達了自己對那玉品的欣賞之情,邀約玉珠入府,想要請她將那玉雕完成。   昨日剛剛與太尉大人鬧得不歡而散。看大人那情形,是想要與自己一刀兩斷,不再有瓜葛的架勢。雖然他好似替自己解決了入賽的資格問題,卻並沒有派人來找尋自己。如今收到白小姐的邀約,玉珠一時犯了難,吃不準自己此番上門會不會礙了太尉大人的尊眼。   當下猶豫了一會,便寫信給了堯家小姐,謝過了她的謬讚後,直言自己身有不適,不宜外出,還請堯小姐將玉雕送來,她儘快將玉雕完成便是了。   那堯小姐不似她哥哥總是強人所難,見玉珠推脫,也不好再強求,只命僕人送來了粗雕給了玉珠。   玉珠這兩天撥空,便一點點地替玉雕進行精細地研磨。人像貴在精細,如同工筆畫作一般,每一根頭髮頭都要雕刻到位。只是這樣一來,極其耗費眼力,雕刻一日下來,眼睛都是酸澀得很。一連雕刻了三日,只是將人的頭部雕刻出了大概。   三日後廣俊王的茶會,並沒有如期而至。最近許是朝中事忙,連廣俊王這閒散慣了的人也領了皇差,去京城鄰縣巡視河道疏通情形去了,且得五日後才能回來。   廣俊王懊惱之餘又不能違抗皇命,只能親筆寫下書信向玉珠小姐表達爽約的歉意,只說待自己回來再行補過。   玉珠原也不愛參加此等聚會,倒是鬆了一口氣,不必再硬著頭皮承受翁老的謬讚。   可是這日客棧門口卻來了一輛小馬車,乃是堯府派人來接玉珠的。   那僕人說堯二小姐原是希望此玉品能雕琢出亡父的風採,還請小姐攜了玉品登門,與他家小姐一同商酌一二,免得雕出的玉品不合心意。   玉珠聽了自然是不能退卻,這幾日一直閉門在客棧裡雕琢,倒是懶散得蓬頭垢面,於是請堯府僕人稍稍等待後,匆忙打了一盆溫水,在珏兒的幫助下擦洗了身子,揉洗了頭髮後,用粗布巾吸了吸頭髮上的水,不待頭髮全乾,就簡單在頭頂綰了圓髻,用木簪固定,便換了衣服下樓了。   這幾日,玉珠又揀選了自己的一些首飾典賣,一時間出門的時候,略顯樸素,半件首飾行頭都沒有點綴,看得珏兒心內一陣不好受,也幸虧是她的小姐天生麗質,光是剛洗完的泛著紅潤的臉兒便叫人移不開眼,不然的話,這般素寡,豈不是要被人笑話死了?   玉珠上了馬車後,便閉目養神,只聽馬車咕嚕的聲音,不多時便轉入了巷子中。   等玉珠下了馬車時確實一愣,這馬車停在了堯府的旁門,若是她沒記錯的話,這應該是堯太尉宅院的私門啊!   玉珠深吸了一口氣,也不好過門不入,只提起了裙擺,隨著引路的侍女入了那私門。而珏兒依著慣例,被阻擋在了庭院門外。   當玉珠舉步入了太尉大人的庭院時,發現這裡的花草與以前大不一樣,看上去似乎剛剛移栽過來,花草還有些不自然的稀疏……入了臥室後,卻發現太尉並沒有在房間中。   侍女鞠禮退下後,玉珠只好坐在房內耐心地等待,屋內書籍雖多,可是玉珠不好在主人不在時隨便亂翻。只是這麼一味無聊的等待,難免乏味,玉珠坐在桌旁,忍不住慢慢趴伏在了桌子上,只提醒自己小憩片刻便好,不多時,這幾日勞神的疲累連帶困意上湧,竟然睡得深沉了。   過了半個時辰,當堯太尉舉步踏入房內時,見到的便是這樣的情形。美人若睡蓮,那半臥在胳膊上的香腮泛著一片誘人的緋紅……   還真是個不知檢點的,在男子的房內也能睡得這麼憨然……   太尉心內這般冷然地想著,伸手用修長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了幾下。   玉珠猛然驚醒,騰地坐直了身子,有些赫然地抬頭看向太尉,稍微穩了穩神後,便向他鞠禮問安。   堯暮野半垂眼眸,清冷地說道:「原以為小姐應該兼具言出必行的美德,可是今日才發現,在下又是想得太多了。不知小姐在得以順利出賽之後,為何不主動踐行承諾,前來自薦枕席?」   玉珠沒想到太尉大人在與她疏離多日後,竟然如此開門見山,一時有些微微愕然,不知如何應答。   可是太尉卻抬頭看了看庭院裡的日冕,漫不經心地開口道:「在下過一會要去白府參加白小姐的茶宴,不好遲去。還請六小姐快些寬衣,你我儘快了解了此事,免得耽擱太多的時辰。」 45.第45章   玉珠如何聽不出他話裡的鄙薄,一時間臉頰漲得更紅了,侷促下後說道:「既然太尉略趕時間,改日再謝……太尉便是,玉珠自不會食言……」   說完便施禮想要告辭。可是太尉高大的身子擋在門前,她一時也出不去。   堯暮野薄唇不帶半點笑意,鳳眼凝著些說不清的情緒,沉默了一會道:「擇日不如撞日,今日你我就了解了吧,以後倒也可以各自靜心,互不幹擾了。」   這話其實很有一番道理。玉珠覺得自己既然已經下過了這等決心,又平白得了太尉無數次地照拂,更是親口允諾了他,是以太尉大人要兌了「現銀」也是入情入理。   可現在白日昭昭,玉珠實在不知該如何放開手腳,坦然快速地寬衣,以免得誤了大人的時辰。   許是那一直加深顏色的面頰引得太尉終於軟了心腸,她也終於伸手攬過了玉珠的纖腰,將她拖拽進了自己的懷中……   仔細算來,堯暮野已經數日未擁此女入懷。原本尚且鄙薄著自己無法攻克心魔的軟弱,可是當綿軟入懷時,那盈滿於胸的自厭自棄便消散了大半。   可是婦人卻不知情趣,突然開口道:「會不會經此一次,便有了身孕……」   堯暮野心內冷笑,淡淡道:「放心,在下自然會小心則個,不會叫小姐生了意外。」   那微微發溼的頭髮上皂角的味道也帶了別樣的香意,鑽入鼻子裡,叫人發癢得難以忍耐。只是轉身的功夫,那略顯纖瘦的身子便被他抱上了床榻。   這婦人也不知以前在夫家是如何侍奉丈夫的,竟從不見半點主動的風情,每次解她衣帶,她總是要緊張地同自己來搶,若是不知還真以為她是雲英未嫁的姑娘呢!   堯暮野想到這,心內又是一陣的不暢快,只緩了手道:「六小姐這般矜持,可是要反悔?」   玉珠深吸了一口氣,這才鬆緩了搶奪衣帶的手,這副大義凌然的模樣叫本來心中帶氣的堯暮野微微勾了嘴角,道:「小姐的樣子倒是像極了在下以前帶的些許兵卒,臨陣退縮,貪生怕死之輩,可是怕……在下傷了小姐的玉體?」   堯暮野這樣話語,玉珠聽不太懂。可是,看著他的神情,心知非是好話,此時倒是被他的言辭激起了三分性子,只低低說道:「太尉還是快些,休要再耽擱了時辰。」   可惜,她不知這催促也分一個時機火候。若是男兒策馬揚鞭時,一聲聲的嬌滴聲快些,便如風神助力,讓男兒憑空再添一些腳程,也可以誘哄著他快交了差事。可若是男兒還未上馬,便催促喊快,未免有不耐煩的嫌疑。   堯暮野這幾日本就心中憋著悶氣,聽這小婦這般敷衍,便只當她熟門熟路,便是逕自魯莽了去……   半垂幔簾的床榻上頓時傳來女子疼得失了音的叫聲。堯暮野一驚,還未及想明白,他驚疑不定地看著玉珠疼得蒼白的臉上,憋著聲道:「你……怎麼……」   玉珠整個人活似被鑿子生生劈開的玉石,只趁堯暮野說話的功夫,猛地伸手用力將他推開,然後整個人縮成了一團,只疼得蹙眉顫抖。   堯暮野平日並非粗魯之輩,就算在床榻上也堪稱憐花的君子,怎知原先認定已經幾度風雨的小婦如此的青澀難以入口?他並非黃口小兒,自然立刻察覺到這婦人原來竟然還是未嫁之身!是以就算被她推開,也全忘了動怒,眼內閃爍的光一時複雜的叫人難以看懂。   只是又俯身過去,將她摟在了懷裡,揉搓著她的脖頸分散著疼意,又低聲道:「你丈夫是死人?竟不曾動你!」   玉珠挨過方才的不適,緩了一口氣,抹了抹額角的汗水道:「他身帶頑疾,天生體弱,加之為人君子,一直與奴家相敬如賓,不曾叫奴家吃苦……」   堯少聽了這話後,鐵臂猛的收了一下。玉珠心道:「難道是自己暗嘲叫他羞惱了?」   可微微抬頭一看,卻是愣住了。   與這男人相處以來,她倒是看慣了他的嘲諷冷笑,從沒見過這人真心的大笑。可是此刻,那男人竟然是劍眉舒展,鳳眼盛笑,挺直的鼻子下,居然是露出雪白牙齒的暢快笑意。玉珠不得不承認,此人就算性情傲慢脾氣臭不可聞,可是依著這英俊逼人的笑意,依舊能讓那些為他痴迷的貴女們顛倒了心神……   這時,堯暮野只低頭用鼻尖磨蹭著她的嫩頰道:「怎麼不先同我說,不然當小心些,絕不叫你吃苦……」   說完,便摟著她一陣耳鬢廝磨的情話,只含著她的櫻唇一陣纏綿環繞,低低連聲喚著「珠珠」。   被太尉大人這般柔軟相待,玉珠反而心有不適。她不知這男人慾再續前歡的的意思,只當方才那痛急了的一下,便是挨將完畢了,於是便扭頭躲避著他的索吻道:「太尉,若是事罷,還請起身,時辰不早了,你還要趕赴茶宴……唔……」   未盡的話語早已經盡數被男人迫不及到的唇舌吞沒。整個人被熾烈的火焰層層包裹……   太尉大人哪裡還顧的什麼茶宴,現在他滿腦子都只有一個年年頭,他的珠珠竟然只他一人品嘗過!當這想法閃過心頭時,堯暮野只覺得心頭有什麼炸裂開來,狂喜得不能自抑,一心是要沉浸溫柔鄉裡不再出來!   女媧造人,為何偏要分作男女?又為何要安排女子與男子做這等羞惱人的事情?玉珠自然是想不明白,只是髮鬢散亂,木簪早就掉落到了不知何處……   待得床榻止了平靜,玉珠只覺得渾身若水撈一般,幾日的疲累翻湧,便自裹了被子,縮在一旁想要休憩片刻,可是這一路就昏沉睡去。   這一覺卻比往日深沉,朦朧醒來時,只覺得額頭好像被重擊一般,依然沉悶悶的,只迷迷糊地說道:「珏兒,口乾……」   剛喊玩,人就被半抱了起來,一杯溫茶遞送到了嘴旁。   玉珠喝了小半杯,人也清醒了,這才發現自己依舊在堯暮野的房間,而給自己餵水之人正是堯少,只是他已經起身換了衣裳,半坐在床榻邊抱著自己。   窗外夜幕低垂,也不知他此後又沒有去赴宴,又或者是是茶宴乾脆改成了晚宴?   原來玉珠早先出門太過匆匆,頭髮還未乾,就急著出門,這一路馬車疾馳,灌入了涼風,吹散得腦門一陣發沉,加之方才那一番折騰,竟然在睡著時發起了燒。   待堯暮野發現時,那額頭已經滾燙了。   「你發了燒,我已經命郎中給你開藥,廚下剛熬好,你先飲下,一會也要吃些晚飯。」   堯暮野將杯子放在一旁的小几上,替玉珠拉了拉被子道。   經他這般解釋,玉珠這才明白自己為何頭沉而渾身酸痛。可她在此地逗留甚久,既然事畢,自己還是早些迴轉了客棧才好。   可當她試著起身穿衣時,堯暮野卻再次將她按回了床榻上道:「都已經這般了,還逞強什麼?你的東西我已經盡搬進府宅裡,那個破客棧不用再回去了!」   玉珠聽了一驚,明明兌現了「銀子」,怎麼卻反而失了自由?當下正色道:「奴家不願,還請太尉放行……」   可惜堯暮野懶得與這頑固的小婦爭辯,只冷聲道:「不是連耳環鐲子都當了嗎?帶著病回去,是要你的丫鬟和那玉匠一起在街邊耍猴兒賣藝給你賺湯藥錢?你願意丟人,我可丟不起人,莫叫旁人說我吝嗇,虧待了你……」   說到這,他突然轉了話鋒道:「身子可還疼?你這般的嬌嫩,又是第一次,倒是流了些血,虧得抹了藥才止住,要不要我再給你抹些?」   玉珠被問得臉色一紅,自然知道他問的是哪一處,當下閉口不語。   若是先前,恐怕是會讓堯少心內鄙薄小婦矯情,可是現在卻愛極了她這嬌羞滿霞的臉兒,若不是念及她是初次又病沉了身體,真是想按在軟被裡再從頭到腳地品嘗一番。   看她又迷糊地閉了眼,堯暮野這才起了身走出房間,只見錦書小聲道:「夫人請您過去一趟……」   堯暮野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又吩咐錦書注意這屋內的動靜,若是六小姐醒了,也莫要她下地受了風。   說完,他便轉身去了母親的院落。   堯夫人不習慣晚上用飯,為了保持窈窕的身材,常年是到了飯點時,吃幾塊玫瑰糕了事,是以當堯暮野過去的時候,夫人正喝著茶,見兒子進來,便叫他也吃上幾塊。   可是堯暮野卻說:「不了,一會還要回去用飯。母親自便就是。」   堯夫人看了看兒子的神情,開口問道:『我聽說你那院子裡的下人忙亂得要翻了天,一會要尋止血的藥粉,一會要熱水巾帕湯藥伺候,只當你是受了傷呢,可現在看你也是活蹦亂跳的樣子,是受傷者另有其人?」   堯暮野挑了挑眉道:「那些瑣事不敢煩擾母親,不必打聽便是。」   堯夫人用巾帕揩拭了嘴角道:「你向來不同於族中那些個不爭氣的子弟,是以我也少了些叮囑的言語。如今你貴為當朝太尉,言行都是文武百官的表率,平日裡風流些,沒人能管得動你,都是要知分寸,莫要鬧出人命……」   原來她一早便知那個下堂婦人入府的消息。原是不甚在意。可當聽人稟報兒子的庭院似乎生出了許多故事,一時又是止血藥粉,又是湯藥的,不由得眉頭一皺,只當兒子如那些個荒唐子弟一般,在床榻上玩出幾許的花樣,將婦人折磨得半死,若真是這般未免太出格了,自當出言敲打一番兒子。」   堯暮野聽了卻覺荒誕!只站起身道:「母親可真是會想!沒有什麼事情發生!不過六小姐身有不適,要在府上留些時日,可是又礙著旁人閒言,還請母親聘了她做府裡的玉師,正好為姝亭雕琢玉品,免了旁人的閒言碎語。」   堯夫人挑了挑眉道:「若是喜歡,養在外宅便是,何必立這麼多的名目,她雖然出身不好,不得入堯家,可你也莫要虧待了,免得傳揚出去,折損了你的名聲……」   堯暮野此時已經懶散了與母親聊下去的心思道:「玉珠性子拘謹彆扭,暫時未有入府之心,且緩緩相處也是好的,還請母親以後注意言語,不要旁敲側擊,冷了人心,耽誤了兒子綿延子嗣……」   堯夫人不防備,被這「子嗣」二字一下子噎住了,那玫瑰糕餅登時糊在了嗓子中,不上不下。   讓這婦人生子?他是找不到別的得體女子了?   想到這,她連忙喝了幾口茶水順一順喉嚨,遲疑地問道:「那女子可是有了身孕不成?」   堯暮野挑了眉道:「未曾,她的身子較弱,且得將養,我的事情,母親就莫操心了。」說完便轉身離去。   堯夫人皺眉想了一會,叫來了婆子,命婆子取了補品燉料,連同錦緞布匹,讓她給二少的院子裡送去。   不管怎麼說,她這個二兒子能聽吐口說出要留子嗣的話,倒是叫她略鬆口氣。   原以為這天底下沒一個女子能叫這逆子順眼得與她綿延子嗣,這回得算有了長進,就算女子出身不好些,也無謂了,堯家有本事遮掩住她未來孫子那不光彩的母親……   想到這,堯夫人靜下心來,命侍女修剪著她養得長長的指甲。   當婆子將東西送到的時候,堯暮野正同玉珠吃著飯。 46.第46章   看著侍女們送來綾羅綢緞和裝滿了幾個大錦盒的老參補品,玉珠有些愕然。此番她入府是由偏門入內,不曾驚擾了堯府的夫人。堯夫人原可以裝作不知,可偏偏送來這等東西,倒有犒賞之意,這便讓玉珠有些尷尬了。   不過堯暮野並不在意,只忙著給玉珠盛著熱粥。   因為玉珠正生著病,堯暮野命人在床榻上支了一張小桌,廚下熬了稠稠的一砂鍋的蟹肉粥。廚子剝了滿滿的一碗蟹肉和蟹黃,投在熱粥裡,灑上薑絲蔥碎去了寒意,熱氣一竄,立時蟹香四溢,搭配熱粥的是一小碟子糖蒜。紫皮蒜醃得甚是入味,用醋與紅糖浸泡後,卸了辣味,辛熱的性情也和緩了許多,正適合發熱的病人食用。郎中特意囑咐要多食一些。   還有一道是翠綠的苦瓜,調得入味之後也可去火平氣,這等清單的食物並不太合堯少的胃口。可是為了陪著生病的小婦一同食飯,倒也難得的將就一下。在砂鍋裡親自盛了一碗之後,遞送到玉珠的面前,道:「今晚先食些墊一墊胃,免得吃藥傷了胃腸。明天你想吃些什麼,只管和錦書吩咐。   白日裡,太尉大人對她還是一副甚是不耐煩的神情,也不過是虛度了一番光陰之後,他竟似換了人一般,變得體貼周到,隨和得竟讓玉珠略有些不知所措,又不好在太尉大人釋放出難得的善意時,冷語應對,於是便默默地接過了碗,小口地喝著那熬的細軟的香粥。   因為加了薑絲,不一會,她便額角便微微冒汗,一時舒爽了許多。堯暮野吃得倒是不多,更多時是盯著這小婦在食。   太尉平日最不喜婦人蓬頭垢面,原本就別無所長,要靠色貌侍人,若是懈怠了這一項,當真是一無是處。可這小婦現在頭髮蓬亂,未及梳洗,只著了裡衣,坐在被子裡,整個人都是一副病懨懨的神情,堯暮野卻覺得越看越心生憐愛,只覺得她小口吞咽的樣子都是這樣誘人,那兩片嘴唇被粥汁潤色得水潤得很,只想叫人再摟在懷中親上一親。   這婦人可是老天被他堯暮野一人長出來的?為何看著哪裡都覺得舒心暢意?   玉珠倒是習慣了太尉愛在人食飯時盯著看的無狀。慢條斯理地吃了一小碗之後,便推說飽了。太尉這才連喝了兩碗蟹粥,用清茶漱口之後,命人將小桌撤去。   不過,食了一頓飯之後,果然增添了一些氣力,玉珠便再次請辭,直言道,今日在堯府耽擱的太久。既然跟太尉兩清,也就各自乾淨,不必再起牽絆了。   若是擱在今日之前,太尉聞聽此言,必會心生懊惱,只疑心這婦人過河拆橋。可是現在,他才知玉珠竟是個未解人事的,此前對她的種種誤會,若是細想,竟是有誅心之感。   是以對她的離去之言權當沒聽見,這不過就是個從來沒有被人珍視過的女子。她在上一段姻緣裡,那前夫無能如斯,她有怎麼能知男女情愛呢?左右不過是如少女一般的心性,懵懂無知,也不懂何為心意相通之情,自己也不好強求著她,倒是要添些誘哄……   於是他攬著玉珠的肩膀道:「平日看著溫婉的很,怎麼固執起來卻這般彆扭?先前母親提及姝婷愛玉之甚,倒是想鑽研些雕玉刻章的技藝來打發時間,她有意聘你,教授姝亭刻些玉石紋章,每月的封銀也算豐厚。這樣,你也算有了棲身之地,將來行走入宮,總是要有一個響亮的名堂。堯府的女夫子,要比無依的民婦來的名正,將來見了聖上也不會失了該有的體面。」   玉珠此時才驚覺若是太尉大人心情尚好,願意哄人時,竟是比那溫將軍還胡巧立名目,體貼細緻,設想周全。   她心知他之所言有大半是另有所圖,也是有三分道理在其中。在初賽之時,除了範青雲的幾位高徒晉級之外,剩下的兩三個入圍之人也皆是京中高門豢養的玉匠閒客。京中貴族多崇尚風雅,府裡豢養一兩個歌者畫匠乃是習以為常的事。若是所閒養的畫匠歌者聲名大噪,名滿京城,主人家自然也沾染了光彩,有了舉賢識人的雅名。   可是玉珠真是不願與這位太尉再有瓜葛。   她到底是還太年輕,將之前「以色相報」看得太過尋常容易。以前在那些個小史裡見到了女子報恩的故事,都不過是一句隻言片語,輕巧帶過,大抵是「一夜纏綿,酬謝君恩」之類的場面。卻不知這一夜是何等的折磨。她很不喜那種被人壓在身下,全不得自由的感覺,更不喜歡從內而外被掏空侵佔……所以她只希望今日之事,便是最後一次,再不要有下例可言。   想到這,她輕聲道:「謝堯夫人錯愛,但是玉珠才疏學淺,不堪教導堯小姐,還是請太尉另請高人,玉珠心意已定,還請太尉放行……」   堯暮野的臉色沉了下來。雖然體諒她懵懂,可聽聞她急於離開時,心內依然不悅,只清冷道:「若是不做夫子也好,我的宅院空虛,從不曾增添妻妾,你若自問才學不夠,那我便納了你,這樣一來更名正言順,豈不是更好!」   說著便高聲喚道:「錦書,將先前的褥單拿來,給夫人去看!」   玉珠唬了一跳,微微睜著大眼望向了太尉,有些不知他意欲何為。   堯暮野在她的額頭上輕吻了下道:「先前珠珠落下的處紅還在,正給母親看了驗明一下,也好證明了珠珠的清白,選了吉日納入府裡,也少了你的推三阻四……」   玉珠輕輕倒吸了口冷氣:「你……你可是……」她其實想問太尉大人可是瘋魔了?不過是男女私交一場,他是要鬧到哪裡去?一旦入了堯府,豈有自由再參加玉雕大賽?那些往日的打算,皆成了泡影。就算咬牙不從,可若是太尉扯著褥單四處宣揚,便是有理也說不清,他強娶也成了願意負責到底的君子之義!   想到這,玉珠急急地低呼:「快叫錦書回來,我……答應便是……」   雖然太尉一早就料到這個玉痴定不願受了高門的束縛,可心內還是一沉,但轉念一想,只是還未開竅的女子,她既然願意與自己一度**,可見自己在她心內便是獨一份,雖然一時爭搶不過她對玉石的痴迷,可比較起那些個溫疾才之流卻強上許多,左右是束在了自己的身旁,總不會叫別人見縫插了針……如此一來,心內總算是舒展了些,只叫錦書去講那褥單收好,再送些瓜果進來。   一時吃罷,又喝了湯藥後,太尉便親自給玉珠擦拭了一遍,便又哄著她時間太晚,不好叫僕人勞累再給她準備安歇的屋子,只與他再湊合囫圇一夜便好。太尉這個主人體恤下人,玉珠也不好太矯情給主人家增添麻煩。而太尉也堂而皇之地摟著新聘來的女夫子,一同熄了燈大被同眠。   再說那廣俊王,久久不領皇差,這一趟差事便周折甚苦。   待得回來後,休息了一日,便興衝衝地找尋袁小姐去了。他最近命王府管家購得了許多的名玉,一心要贈與袁小姐,也算沒辜負這些美玉華澤。   可是沒想到去了客棧時,店小二告知袁小姐已經退了房,走了足有幾日了。   廣俊王一時不知玉珠的下落,心內便有些微微發急,擔憂著她現在無依無靠在京城裡出了意外。   於是在派人去打聽的同時,便在上朝面聖回報皇差時,在下朝走出大殿時藉機會與堯暮野說了幾句。   堯二少面色淡淡道:「王爺倒是對袁小姐很上心啊!」   廣俊王覺得自己與他是不同,他明明不過是只看到了玉珠小姐的姿色,而自己則是覺得與玉珠小姐乃是前生的知己,今世的至交,給她作畫時,無需言語便已經讀懂了她滿眼的愁思。   當下正色道:「這不是上心,是擔憂,難道堯二你結交了她一場,便不想知道她是否安康嗎?」   一旁的白少這時和緩地開口道:「王爺離別京城幾日,消息倒是堵塞了。袁小姐如今已經是堯府的玉石師父,專教堯小姐刻章雕琢,這不,今日我的妹妹也去堯府上討教金石刻章技藝呢。」   廣俊王溫言大吃一驚,不由得看向堯二,記憶裡他是個從不吃回頭草的啊,怎麼前些日子冷淡了袁小姐後,又突然聘了她入府授課?   廣俊王一時有些訕訕,只能笑到:「原來近日京城閨宅裡金石刻章這般盛行……」   雖然不得思解,可說到這,廣俊王又懊惱自己並無一母所生的胞妹,不然也正好讓她入了堯府一同受教了。   堯暮野聽了白小姐去了堯府時,微微挑了眉頭,也沒有說話,只疾步前行,倒是白少給了王爺臺階讓他從容而下,笑著回道:「是啊,此風雅甚是盛行……」   而此時,白小姐的確是在堯府裡與堯小姐一起向玉珠討教著金石技藝。   自那一夜後,玉珠被安排到了一處獨立的院落。   堯小姐對這位新聘的女夫子倒甚是熱情,主動命人送來了瓷瓶茶具擺設,免得空落了屋舍。   至於玉珠與堯暮野的關係,她卻並不大之情。堯少的身邊人都是嘴嚴得很,至於堯府的總管也得了堯夫人的暗示,雖然對那位袁小姐要照拂些,但不可任謠言傳播。那相鄰兩小院的事情,便止於月門,不得外洩,總不能因為兒子的荒誕,而累及了堯家的名聲吧?   加之堯府將養的閒人甚多,但是大爺那邊的書畫師父就有六七位,多了這麼一位女夫子也不甚顯山露水。   此時玉珠便跟二位小姐坐在花園的亭子裡一同賞玩雕刻。白小姐不但繪畫精湛,還寫得一手好丹青,精巧地寫了「篁音」二字後,便將寫好的名姓反拓在了印面上後,便可動刀雕刻了。   堯姝亭見了心生,問道:「篁雅?這是何意?」   白小姐微紅了下臉,輕聲道:「前幾日,與二郎在茶宴碰面,他說我書畫題字寫下閨名不妥,便替我下『篁音』二字,算做了號。於是今日想刻下來,以後作畫之用。」   堯姝亭想了想,笑著道:「這號起得甚妙,篁音便是竹林之聲,那是上古的雅音,最適合你了,不過哥哥怎知你歌聲曼妙?」   白小姐微微一笑,也不接話,只是微微抬頭看了玉珠一眼。   玉珠正指導著她落刀。見她眼神過來,便也笑道:「是呀,的確是雅致,不妨用小篆鐫刻,更顯古樸。」於是白小姐又落筆寫了篆體,果然看上去更加大氣。   玉珠想到她俱是初學,所以選了一塊質地溫軟的黃玉遞了過來道:「請白小姐用這塊,待得你雕琢好了字章後,我再將這章身刻成柱子的紋理,也便般配了。」   玉珠說話向來是溫溫柔柔,白小姐雖然對她心存芥蒂,可是這麼相處半日,也緩了些心內的鬱結。只覺得她倒是個好相處的,堯郎風流,想要他以後全無紅顏風月也是不可能,若是袁小姐這樣脾氣的,她作為正室倒也不累。   白小姐這般,倒不是一時妄想。   就在十幾天前,堯暮野似乎是有寒冰化解之意,幾次與她在茶宴上相見,言語間也撿拾起了往日的曖昧,這又叫白清月生出了無限的希望。   只是這幾日倒不見太尉參加茶宴,更不見他找尋兄長飲酒,許是公幹太忙碌了,全不見蹤影。   是以當堯小姐無意說起袁玉珠被聘入了堯府時,她心念微動,決定也尋了由頭入府一探究竟。 47.第47章   等入了府中,見到那玉珠當真是被聘了夫子,而且聽堯小姐的口吻,並無她與太尉並無任何異處,心內倒是微微鬆了口氣,說不定堯家二郎真是欣賞這女子的技藝,納了賢才也說不定。   是以這般半日與袁小姐的相處,也稱得上舒心愜意。   待得雕琢到了一半,堯姝亭提議起身在園子裡走一走,舒展了下筋絡,賞下綠意舒緩雙目疲憊。   於是三人起身,一起在堯園的小湖旁漫步。正走到一半時,白小姐突然想到一件事情,輕聲道:「未知袁小姐……與宮中的蕭妃娘娘可相識?」   玉珠微轉頭,想了想照直說道:「我本是蕭家養女,蕭妃娘娘乃是家姐。不知小姐為何有此問?」   白小姐笑道:「這就對了,前些日子進宮參加宮宴時,正好看見了蕭妃娘娘,無意中提及了那次玉雕初賽的精彩,當蕭妃娘娘聽到袁小姐的名字時,便讓我再見小姐你時,跟你說一聲,她對你甚是想念,若是得空,還望你能寫封信給娘娘,也好一敘姐妹情誼。」   玉珠趕緊謝過了白小姐的帶話,只說自己寫了信後,拜託白小姐下次入宮赴宴時,給蕭妃娘娘帶去。   正在這時,繞著湖邊的碎石小徑,堯暮野長袖飄搖玉冠楚楚,一路慢慢走了過來。   白小姐見了,面上帶了喜色,頓停住了腳步等待著二郎走到她們的面前。   果然堯暮野逕自朝著她們了過來,平和地問道:「白小姐今日怎麼得了空來到府上?」   白小姐微笑道:「只因為聽到了堯小姐提及府上新請了位琢玉的女夫子,特來學習些技藝……今日太尉竟是不忙?回來得這麼早?」   說話的功夫,堯太尉已經與二位小姐並排前行了。   玉珠甚有自覺,主動減慢了步調,可以走得緩慢些,讓三位貴人可以自在暢談。   這一路走走停停後,便離得他們減遠了。珏兒看了忍不住小聲道:「小姐既然他們走遠了,那麼我們便回去吧,陪著那兩位小姐雕刻了一下午,你的手可還好嗎?」   玉珠笑了笑:「不過是三兩個印章,還不夠溫熱了手指,哪裡會累到?雖然入府多日,但是未曾走動,我們就這麼遠遠的跟著,欣賞了風景,也免了不告而別的失禮。」   堯家的庭院可是比瑞國夫人新修的庭園更加寫意而富有韻味,到處水石相映,奇花珍木,一時間真需要每走一處都要安靜賞析。   這一時走得生了興致,竟是自己在園子裡也迷失了方向,而前方的一行人等,早就不見了蹤影。不過玉珠也是不急,便閒庭信步,且走且休憩。   直到走到一處疊山旁,看著那些庭廊的花紋甚是別致,帶著一番古韻,於是便叫珏兒連忙拿出隨身攜帶的小墨盒和蟹筆紙張,沾取了一旁的湖水劃開墨塊後,便趴在了長廊的石凳上,半跪在地上,細細拓印那些花紋。   如此一來,消磨時間也變得有趣。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見錦書帶著兩個侍女一路喚著「六小姐」找尋了過來。   直到看到她在長廊處,這才消散了口氣道:「六小姐,可叫奴婢好找!」   原來堯家的園子甚大,當二少與兩位小姐走出了園子時,不知何時回頭再看,她已經帶著丫鬟不知走到了哪裡。   可是待得白小姐飲過了茶點,告辭離府時,還不見玉珠從園子裡出來,於是堯少便吩咐錦書前來找尋。   錦書走得微微發喘,可算是找尋到了玉珠,便請她趕緊回去,只說二少在等著她一同午飯呢。   玉珠的庭院其實與堯少院落離得甚遠,可是兩個院落其實就是隔著一道小湖,走過水榭的話,可減了一半的路程。   所以玉珠病著的這幾日,堯少倒是不曾孟浪,但都是通過水榭來陪著她一同三餐。   這便叫玉珠感到鬱悶了。她先前聽堯府裡的丫鬟提及,二少並不常回府中,又想起他先前的情形,的確是流連在府外和兵營裡的時間甚多。   可是未曾想到,這堯少卻是一天中除了早飯在宮中下朝時食用了外,其他兩頓皆要回府來吃,有時午飯吃完,還要去兵部商討軍情也照回不誤。   這是堯府,主人要回來食飯,原不是玉珠該操心的,可是這每頓飯食都要妹妹的夫子作陪是何道理?   玉珠不知白小姐已經走了,只猶豫了一會道:「還請錦書姑娘去回稟太尉,我胃口不暢,早晨吃得太多,有些存食,還想在園子裡走一走,請二少不必特意等候玉珠。」   錦書哪裡敢將這話帶回去,只為難道:「六小姐,太尉帶慣了兵卒,對待我們這些奴僕也是要求令出必行,他等您已經有一會了,要是您不想用餐,也且請去見過太尉太說,不然奴婢肯定是要被責罰的。」   玉珠想了想又問:「白小姐可留下吃飯了?」   錦書道:「白小姐一早便回府了,再說若是留下的話,也多半是同夫人小姐一起用餐,二少是從不陪別府女眷用餐的。」   這話說完,錦書自己也略覺尷尬,要知道最近堯少若是短缺了「別府女眷」相陪,可是食不下咽的啊!   幸而玉珠小姐為人謙和,並沒有拿著她的語錯處做文章,只是說道:「那便不為難錦書姑娘了,便上了隨後趕到的僕役抬來的小軟轎,一路出了院子。」   等到了自己的院落門前下轎子的時候,只見堯暮野正挽著衣袖往院子的瓷缸裡舀放著幾尾錦鯉。   見她進來了,便喚道:「快來看看,這樣的魚兒你可曾見過?」   玉珠輕移蓮步走了過去,只見那幾尾魚兒雖然長得不大,可是顏色豔麗不同於尋常所見紅白相間的鯉魚,尾巴迤邐得很,在水中好似散開的花一般。   「這是夷國進獻的錦鯉,雖然是從中土得的魚苗,可是在異國經有心人選育後長得越發有趣。」太尉興致勃勃地用手撩水解釋道。   原來他總是覺得這婦人總是身體抱恙,只認識他以來,身體就沒有爽利的時候,都道錦鯉能祈吉轉運,是以他特意討要了幾條放在她的院中,給這小病秧子轉一轉病氣。   玉珠伸長脖子好奇地看了看這些魚兒,覺得它們遊姿可愛,若是雕刻在玉石上可真是別致極了,一時看得便有些入神。   堯暮野看著她伸脖子的樣子,也覺得這般嬌態純良可愛得緊,忍不住在她的身後彎下了腰,啄吻著她細嫩的脖頸。   玉珠嚇了一跳,連忙起身躲避道:「太尉不是要食飯嗎?玉珠實在不餓,還請太尉自去用吧。」   太尉勾起嘴角笑道:「的確是餓了,需得好好的補上一補!」說完,逕自抱起了玉珠便往屋裡走。   玉珠如今倒是經歷了人間初露,隱約看懂了男人的眼神,連忙低聲叫道:「太尉!可是忘了篁音?」   堯暮野用腿將門帶上,只將懷裡的香軟往床榻上一放後,便迫不及待地解了腰帶道:「不曾忘記,只是一直顧忌著你的身子,莫急,現在便與我的珠珠好好『荒.淫』一番……」   玉珠聞聽此言,只氣得與他爭搶著自己的衣帶道:「你……你可是街角的無賴!怎的聽不懂別人話裡的正經?」   堯暮野已經露出了健碩的胸膛,聞言笑意更深,英俊的臉上莫名帶著幾分邪氣道:「若是無賴便好了,不管不顧地將你囚在我的床榻上,不睡得你大了肚子,便不教你下床!」   玉珠生平從未聽過這般孟浪的話語,就算以前想要非禮她的王家小叔,也不過是在無禮時喊了幾聲「好嫂嫂,且成全了我吧!」   這一時,竟是被他的狂浪震懾得說不出話來,這片刻的猶豫,便盡失了陣地,待得回神時,已經是被攻城陷陣了大半。   玉珠先前從未有過這般經歷,但是依然覺察出這男人嫻熟得很,少了些初次的急迫,多了些刻意的細柔。   等到玉珠再次下了床榻時,屋外已經是日頭漸漸往西傾去了,囫圇的日光將院子渲染成了一片旖旎的顏色。   堯暮野吃了空曠了幾日的飽足,整個人都鬆懈愜意得不行。只覺得禁了足有半年多的慾念,總算是回歸了丹田,通洩了七竅,終於得了空閒道:「怎的,方才這般不悅,可是吃醋了?」   看玉珠披著衣服扶著腰走到屏風後,準備用銅勺舀水洗一洗粘膩,堯少這才挺身坐起,幾步走過去攙扶著她道:「我來……」   可是「啪」的一聲,他的手卻被玉珠狠狠打了一下:「你貴為大魏的太尉,怎麼這般言而無信!」 48.第48章   玉珠與這位太尉相識以來,每每都是對他讓步許多,只因為他是堯暮野——大魏權勢燻天之人。她非怕他,而不是不願多招惹幾多的故事,讓自己前行之路變了方向。   但是現在,本該是清淡意散,兩不相欠的。偏偏堯暮野還是如此這般夾雜不輕,一味地反覆,就算脾氣溫婉如玉珠,也覺得有些惱意。   打完這一下後,玉珠也不想抬頭去看太尉的臉色,只是做在屏風後的小凳上用勺子往木盆裡舀水。   那洗漱的水放了一會,已經涼了。看著那女子還是不管不顧地舀水,堯暮野壓下火氣來到門前喊道:「錦書準備了熱水端進來!」   說完復又走回去一把拉起了玉珠,帶著她逕自坐在了床榻上,吸了一口氣,緩和了臉上的緊繃道:「人睡著的時候,倒是知道喚我的名字,為何清醒時這般清冷?你若害羞彆扭,我自當任你,可為何肆意耍弄著脾氣?是要我縱容你的這壞性子嗎?   玉珠緊緊地抿著嘴,她當然不會說出實情。這個極好面子的太尉大人若是心知他誤會了,難保會因為羞惱,而對王郎不利。   既然如此,便任他誤會去吧。左右只當了自己恃寵而驕,品性不好罷了!   見玉珠低頭不語,堯少心內只當她是默認,又生出了幾分歡喜,心道:「少女的性情罷了,也不能指望著她如男兒一般心胸開闊……於是抱住了她的肩旁道:「我與白家小姐又無婚約,你吃那等子閒醋幹嘛?也不過是你我起了彆扭那幾日,我一時閒極無聊參加了幾場茶宴,正巧一場賦音茶宴,她彈琴一展歌喉,眾人皆是誇讚贈號,什麼妙音、初音的……我混在眾人裡圖了省事,隨便起了個『篁音』,事後都忘得乾淨了,偏你又提及,這等的閒醋,捻吃起來有什麼意思?」   堯暮野向來奉行的是我行我素,今日倒是破例解釋了一通。實在是不願看著這小婦一味低沉煩悶的模樣。   玉珠聽得卻是愈加頭痛,她此時倒是壓下了心頭的煩躁,籌措著言語對太尉道:「太尉不必這般解釋,那白家小姐品貌端淑,才學音律皆是出眾,奴家雖然是個女子,可也難免對白小姐心生孺慕之情,若是得此賢妻,幸甚以極。至於你我這般,不過是露水的姻緣,總有日出無痕的時候,奴家敬太尉一如往昔,也希望太尉不可因為奴家這樣出身低賤的民婦,而失了德行,讓他人取笑,既然太尉得償了心願,奴家也不再賒欠了太尉的人情,就此以後,便不再有牽扯,豈不更好?」   類似這般急於撇清乾淨的話,堯暮野生平倒是與些女子說過,可萬沒想到有一日竟有這麼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依樣端出一盤鮮美的,回敬給了太尉大人!   這又是如吃品嘗了一半的山珍海味,剛品嘗了鮮味就被人強行撤了蓆子,心內的沮喪懊惱可想而知。   若不是定力驚人,堯少是很想將這沒心沒肺的女子按倒在床上,狠狠去咬她的小嘴和全身。   可現在,許是被她磨得脾氣都圓潤了,堯太尉竟然眉梢都沒有揚起,只是微睜鳳眼道:「誰跟你是露水的姻緣?現在不過看你愛玉成痴,想讓你盡足了癮頭,贏下那玉王的美名罷了。我堯暮野豈是不負責之大丈夫,待得比賽後,便納了你入府……你也看到了,我的母親甚是憐惜你,你也不必自輕自賤,總要胡思亂想才好!   這時堯暮野第一次親口說出要納了玉珠的話,玉珠只聽得心驚肉跳,微微張開小口道:「太尉……你真是言而無信!當初說好的,怎可這般臨時生變呢?」   堯暮野懶得回想自己當初說了什麼混帳之言,只抱起她:「你離了蕭府雖好,卻少了父母的管教,一時放養得鬆散,生出這麼閒雲野鶴的心思,你這麼一個妙齡的女子,哪有這等想著隨便與男人露水姻緣的念頭?這些話以後休要再提,不然我可是真的要生氣了,替你的爹娘教訓你一頓好的!」   說完這話,錦書敲門入內送了熱水,堯暮野便抱起她復又去了屏風後清洗,卻再不許她提及斷得一乾二淨的話語來。   玉珠見太尉是打算不講道理的,一時也不再說了。可是她知道日後若是要擺脫這位權傾朝野的太尉大人,竟比當初預想的要難上許多……眼下卻不好再與他僵持,免得因為他一時震怒,而失了現在必須的自由……   這麼想通之後,她輕輕開口道:「玉珠生平孤苦,惟願得一如意郎君,此生不願為妾,若是君不能以正妻之名相許,還望莫要耽擱了奴家……」   堯暮野從來沒想過這小婦說了這么半天,原來竟這般貪得無厭,這般彆扭是不滿足妾室,而想著一朝成為正妻?   他想到這,不由得臉色有些發冷,想要開口,可是自覺此時說的盡不是什麼好聽的話,到底是忍住沒有藉此嘲諷玉珠的不知天高地厚,只是說讓她休息一會好吃飯,便起身走了。   玉珠暗鬆了口氣,據她所知,這位位高權重的男子生平最厭惡的便是逼婚,如今看來,果真如此,更何況她這樣的出身,連身為堯家的妾室都不太合格,要當正妻之位,的確帶著淺井之蛙的不知天高地厚!   不過玉珠倒是想著白小姐先前之言,既然二姐親自開口提出想見,她自然也想見一見二姐。身在蕭家時,除了祖父,她與二姐的關係最好,這是與蕭家割裂也割捨不斷的。   不過信雖然寫完,可是白小姐一時沒再來府上,少了遞交書信的時機。幸好一年一度是賞花盛會很快就來到了,倒是不愁見不到白小姐。   這賞花盛會向來是京城權貴們的一項盛事。   只因為這要賞析的花兒可不光是枝頭爛漫如雪的櫻花,還有許多打扮得楚楚動人的貴女們。   京郊的花林,乃是供人暢遊的一處妙地。各家無論品節官位,皆是攜帶家眷在花樹下席地而坐,這更是拉緊情意梳理著人脈的好機會。   當今聖上酷愛賞花,甚至原先定下的琢玉大賽也因為與賞花大會太過臨近而臨時更改了日期,被迫延期了。   傳統的花會,不分尊卑,講求的是眾人共賞。在大魏建朝初期,便有過皇家與黎民在花林並坐,一起賞花,與民同樂的美談,這樣的傳統一直保留下來。到了當今聖上這,也是要有內侍精選了幾個名聲良好的庶民出來,與聖上走一走過場,並坐在一起,供天下人傳誦稱讚。   然而皇帝能走一走過場,那些個貴胄大族又豈能忍受平民的酸臭氣息?總是會想出順理成章的理由規避了那些要求同坐的庶民。   譬如這買山便是其中一項。   城中的大族這幾年甚是流行買山頭,同時請人栽種櫻樹並且仔細看護,待得樹成,滿山皆是櫻花飛雪,而且這等私人領地,那些庶民商賈們自然不得入內。能一同賞花的遊人也可由自己精挑細選。   是以花林附近的幾處山包都是價格昂貴,且被人買得差不多了。而白家新近購買的山包與白家原來的山相連,更是與堯家的山頭挨在了一起,是以就算價格高昂,白家也拿得心甘情願。   白夫人一早就讓兒子代為邀請了堯家兄妹前來同她家一起賞花,而堯暮野也一口允下,自然不會失信於人,是以在賞花會這一天早早地帶著妹妹過來,向白夫人問安。   白夫人很中意堯姝亭做自己的兒媳,於是便盛情邀請著堯小姐留下來,與她共度一日,其實也是藉此讓她與自己的兒子白水流多相處一會。此番花會後,她就會正式請人去堯家提親……當然若是能一力促成女兒白清月與堯家二郎的婚事,那就更是親上加親了。於是也就請堯太尉多坐一會,不要急著離開。   白家的賓客眾多,見太尉來了紛紛打著招呼,堯暮野若不是礙著妹妹要與白公子結親,早就起身離去了,此時倒是為了忍耐著交際了一會。   只是妹妹年幼,竟是只顧著與白家十五歲的小公子白水清微笑閒談,全然不知與另一旁的白水流攀談,只叫堯暮野微微皺起眉頭。再不多時,當他回頭望過來事,卻發現白少已經起身,不知到何處交際去了。   此時,堯家的山頭上也很熱鬧,大大小小的蓆子鋪滿了地,大家都圍坐在蓆子上開懷暢飲,且附近幾個小山上都是大族包攬,各自的客人也有串場子來回交際的,錦衣華服的公子小姐們在幾處山間小道上交錯而行,一時間花香迷醉,酒釀四溢,脂香襲人,到處是歡聲笑語。   玉珠得益於是堯小姐夫子的緣故,也僥倖得了上山賞花的機會。   從那日她提及婚配後,堯太尉就變得不願太理她,這幾日也少了同食的囉嗦,一時過得愜意得緊。   不過她向來不愛熱鬧,是以雖然來的早卻讓出了那些櫻花最繁盛之處,只命珏兒在一塊轉角背陰,花木稀疏之處鋪擺上自己的蓆子,面對這眼前一股順流而下的清泉搭配著掉落其上的花瓣,也很有一番意境。   只是這般獨自愜意沒有多久,便有人在身後道:「袁小姐,可叫本王好找啊!」   玉珠微微轉頭一看,原來是廣俊王帶著一個侍衛笑著走了過來。   原來今日廣俊王的那一副長卷終於面世,得了聖上極力的讚嘆,不過畫中的那花廟的仙子更讓聖上讚嘆不已,直問是借了哪位世家小姐的倩影入畫。   廣俊王倒是長了心眼,只笑著道不過時三分顏色七分暈染出來的國色罷了,一時將話題岔開了去,便離開了花林,上了堯家的山頭。   楊素向來認為像袁玉珠這般出塵脫俗的女子,可是皇宮那種俗地能拘禁住的?若是一朝入了龍眼領了聖旨入宮與那些個俗婦爭寵,豈不是一抹凡塵汙垢折殺了下凡的仙子?   當他將這番心路說給玉珠聽時,玉珠暗鬆了口氣,同時又是真心地露出了笑意道:「謝謝王爺代為遮掩,不過王爺卻是說反了。本該是像玉珠這樣粗鄙的鄉婦不該冒犯了龍顏的。   楊素哈哈一笑道:「袁小姐什麼都好,就是太過自輕,當今世上欺名盜世之輩甚多,畫了幾隻鴛鴦彩蝶便自詡才女的大有人在,本王原以為是庸才太多的緣故,現在才知都是因為你這等真正有才學的女子太過謙卑,反而自蒙了灰塵,叫那些個沙粒成了明珠!」   珏兒聽了,忍不住笑道:「照王爺這麼說,那當世豈不是沒了才女?今日賞花會上女眷甚多,仔細她們聽見了不依王爺呢!」   這楊素私下裡總是不拘小節,見珏兒插話也不以為意,反而打趣著珏兒真是「強將手下無弱兵」,她家小姐雙手技藝了得,她這個小丫鬟也是口舌了得!   不多時,本該與家人在一處的白公子不知什麼時候也走了過來,笑著問他們在談論著什麼,這般歡暢。   只因為這花會的舊習,眾人皆可同席而坐。是以玉珠而不好回絕了二位貴人,只是這二位都除了鞋子盤腿坐在席上,而且叫來僕人端來美酒瓜果和糕餅,似乎是要長談的樣子,這原本寬敞的蓆子,就變得狹窄了許多。   玉珠原本躲在這無人的地方,可以除了鞋子舒腿而坐。可是現在卻要規矩地正襟危坐,跪坐在腳後跟出,反觀兩位貴人,因為是男子,盤腿而坐瀟灑愜意得很。 49.第49章   當堯少繞著山裡走來時,看到的便是這一蓆子快要滿溢的盛況,跟著堯小姐一起過來給堯夫人問安的白小姐也跟在他的身後,見此情形,自是會心一笑道:「哥哥可真是心急,竟是早一步來了此間山頭要給堯夫人問安……姝亭,我的哥哥可是甚是以你為重啊!」   堯姝亭顯然還是情竇初開,有些經不住被好友取笑,只半咬著嘴唇低著頭也不說話。   既然是在堯家的花山,堯暮野這個當主人的沉默一會後,便撿拾起了妥帖的待客之道,微微沉臉問身旁的小廝道:「可是底下僕人憊懶?如此怠慢貴客,也不知多備些香席!」   廣俊王喝了幾杯酒,有些微酣,正咬著甜慄子餅慢慢送酒。聽了他之言,連忙一口吞下道:「堯二,你打仗雖然一流,也太不懂得這花會的樂事。花雨紛飛,就是要與絕色的美人同席共賞,這才沒有辜負眾多花魂的一場獻祭,我好不容易才與這人間花仙同席共享美景,你卻偏偏要攪鬧得清冷,不換!就算拿了新席也絕不換!」   這毫不掩飾的心裡話,只聽得玉珠耳根微微發紅,廣俊王向來是講求的是磊落坦蕩,傾慕美人也是溢於言表,真是叫她這從西北來的婦人有些跟不及見識的感覺。   可惜堯少全是聽不懂廣俊王對這花雨瑩香的美好訴求,只將兩張蓆子並放在了原來的那一張旁道:「快些過來與我飲酒,前方傳來的好消息,一早稟告了聖上,現在再與二位分享。」   聽了這話,白少現在揚眉道:「怎麼?首戰告捷了?」   堯暮野點了點頭,簡短地道:「驛馬快報,雄關大捷,以少勝多,俘虜了三千北人。」   聞聽此話,叫一個大魏男兒都會為之心神一蕩。就連廣俊王這一向不理朝政的人都有些激動之感,當下站了起來,連鞋履都顧不得穿,只穿著白布襪踩在草地上高聲舉杯喊道:「榖陽之恥!一朝得雪!快哉快哉!」   榖陽一戰是魏人洗刷不掉的恥辱,當年未及難逃的魏靈宗連同妃子被北人俘虜,據說當時魏靈宗的皇后竟被發配到了宮中的下監成為下婢,給那些個北人宗親刷洗恭桶。那些個種種屈辱細節,竟是史官都不忍落筆。   白少也站了起來,踩著鞋子笑著走到堯暮野的面前道:「敬棠兄不負多年苦心,揚我大魏雄威!」   很快大軍首戰告捷的消息便傳遍了附近的幾個山頭,人們暢意的笑聲,吶喊聲,簡直要再次震落滿樹的花瓣。有那狂放的散人,竟然撮口長嘯,響徹雲霄。一時間,那難以抑制的狂喜翻覆蔓延著……   小兒女間的那些可以營造出的曖昧在這激動人心的消息衝擊之下,也減淡了幾許。   趁著男人們舉杯暢飲的功夫,玉珠起身穿上了鞋子,一路走向了白家的山頭處,看能不能一會遇到請安後迴轉的白小姐,讓她代為傳信。   不過她不想在人群中穿行,乾脆捨近求遠,繞著圈兒走。可是沒走多一會,便看見一位盛裝女子正坐在小攆之上,攆下簇擁著侍女護衛朝著這裡走來。   那女子云鬢高梳,插著嬌豔的花兒,真好似畫中花仙的打扮。   玉珠微微睜大了眼,笑意便在嘴角蔓延開來,直到那位女子的小攆走近,玉珠才連忙施以重禮道:「民女玉珠,拜見蕭妃娘娘。」   蕭妃也是臉上帶著難以抑制的微笑,親自下了小攆,幾步走了過去扶起她,一邊細細地打量著,一邊眼角含淚道:「西北一別,恍如隔世,從沒想過會在這花山上看到你……」   原來前方戰事大捷的消息傳來後,聖上龍顏大悅,命內侍取來宮中珍藏的玉泉佳釀,分發給各個花山的大族群臣,與之同樂。這也本是賞花節裡的一個俗令,皇上的幾位得寵的妃子會扮作花仙,用玉瓶裝酒分給群臣,以彰顯龍澤恩惠四方。   今年,蕭妃娘娘原本是另去了一旁世族石家的花山,只是看著與堯家的相鄰,心念微動間,便命人繞著兩山的小逕往下走,可巧看到了也在繞路而行的玉珠。   因為要回去面見聖上復命,蕭妃娘娘一時不可與玉珠多談,只急切地問:「這些時日一直擔心著你,你現在在何處容身,怎麼會到了這裡?」   玉珠一時也是百感交集,輕聲道:「我如今在堯府任堯小姐的玉石夫子,教授她金石刻章,堯府包銀頗豐,娘娘不必擔憂。」   可是聽完了玉珠的話,蕭妃的臉兒不但沒有鬆懈下來,反而倒吸了一口冷氣,她先前聽了母親之言,就一直擔憂著玉珠與那位太尉有了什麼牽連,如今竟然坐實了心中所想,怎麼不叫她憂心,正有心想要說些什麼,卻又顧及著身邊人多嘴雜不好言語。最後,只是勉強笑道:「既然這樣,我也就放心了……近日我也甚是喜歡作畫,想要刻些金石印章,你若明日得空,可否方便入宮見我?」   玉珠輕輕點了點頭,自定下了明日宮中之約。蕭妃只細細地吩咐她午時到宮門處候著,自有人會接應著她,便不再所言,因為趕著給石家送去佳釀,只坐上小攆匆匆離去了。   既然此番無意中見到了二姐,便不必勞煩白小姐了,於是便復又走了回去。   還未來得及轉過山腳,便看見堯暮野正執握著酒盞站在一棵櫻花樹下。   大魏名滿京城的美男子,身著一身雪青色的寬袖長袍,闊胸細腰,眉目俊朗,立在黑樹白花之間,當真是養眼得很。   可是玉珠看他的面色,並未有北線大捷的狂喜,似乎面色不虞,很是辜負這滿山的爛漫,於是便低頭衝著他福禮後,打算繞行過去。   堯暮野伸手攔住懶洋洋地道:「這是要去哪裡啊?你雖然從西北來,但入京甚久,也當知賞花節的習俗,若是遇到,總要在花下同飲?未知今日,玉珠姑娘可與我花下同飲了嗎?」   玉珠恭謹道:「太尉甚忙,滿山的花海又是無數,玉珠有心恭祝太尉大捷,但一直未得貴人的空暇……」   太尉將後背微微靠在大樹上,長睫微翹道:「所以你只等得不耐煩,便先與廣俊王他們同飲了嗎?」   玉珠無奈地喟嘆了一口氣道:「太尉都說了,花下同飲乃是慣例,玉珠不好免俗,卷拂了廣俊王的興致不是……唔……」   正說話間,太尉的酒杯已經遞送了過來,裡面的酒液直直倒入了玉珠的檀口裡,差點嗆到了她,好不容易咽下去時,已經被辣得眼圈粉紅,睜不開眼,那鼻子也皺成了一團,活脫是誤吃了辣椒的兔兒一般。   堯暮野看著玉珠難得狼狽得脫離了溫婉典雅的模樣,竟然是樂得開懷,笑得露出了雪白的牙齒,只拉著她的手道:「這些個俗山上,有什麼花魂可觀?且讓我待你去開一開眼!」   說著便讓珏兒選自回去等著,他拉著玉珠的手,便從一側的小道下了山,抱著玉珠的腰肢舉上了馬背後,然後也翻身上馬,抱著佳人一路疾奔。   玉珠雖然一早便習慣了這個男人的心血來潮,可是此時在彼此冷淡了數日後,實在是猜不準這個男人要帶著自己去往哪裡。   當馬蹄終於停歇下來時,玉珠才發現,自己被帶來到了一處幽谷,滿眼的綠色中,只有一株甚是粗大的櫻花樹長在幽谷的中間。   四周的綠意儘是成了它的襯託,只有山谷縫隙間打落下的陽光投射在了櫻花樹上,每一片淡粉透白的花瓣都投射著璀璨的光。   堯暮野將玉珠從馬背上抱下,拉著她一起朝著樹下走去:「這山谷裡雖然只有這一株,沒有花海蓋山的氣勢,只無人欣賞,獨自紛紛開且落,可是卻更叫人能靜心欣賞它這一棵的獨美……」   此處的櫻花,顏色的確是粉嫩無比,搭配著山雀輕靈的鳴叫,更帶著毫不造作的天地之美,比較著人們刻意密集種植的滿山櫻花樹。這獨獨野生的一株更是有著一股說不出的蓬勃之氣,這是在漫長的歲月裡獨自與風雨為伴後,醞釀出的美意。   堯暮野帶著玉珠來到了樹下,伸手摘取了一朵淡粉的花瓣插在了她的雲鬢間,輕聲道:「你在我心內便是這獨獨一棵,我的仙子,可願陪我同飲?」   玉珠正要說話,卻被他點住了嘴唇道:「通身仙氣,就是這嘴俗了些,今日莫要說些掃興的,你且坐好,只需靜靜的便是……」   說完,竟是從馬背上取下了行軍的酒壺,還有一條軟席鋪設在了地上。 50.第50章   玉珠抿了抿嘴,脫掉鞋履跪坐在了軟席上。風景優美,花香襲人,可惜飲酒的器具卻不配套,只一把行軍酒壺,堯少仰頭飲了一口後,便遞給了玉珠,示意著她也這般牛飲。   方才被他灌的那一口辛辣還未消,玉珠不想再飲,於是接過了酒壺,只淺淺放在嘴邊,小飲了一口,不過裡面並不是先前所飲的烈酒,而是味道甚是甘甜的果酒。   「這幾日前方軍機頻繁,與朝中大員一直議事,不得回府,倒是有些冷落了你。」堯暮野盤腿坐下後開口說道,似乎是在解釋著這幾日對她不聞不問的冷漠。   玉珠其實是不太介意的,自然輕聲道:「大魏開戰在即,您忙些是應該的。」   太尉看著她恬靜的面龐,沉默了好一會說道:「你那日之言,我已慎重想過。你既然不願為妾,我也不會拿你作了妾室,只是現在當以國事為重,迎娶一事,待戰事過後我自會安排,你看可好?」   玉珠正在飲那甜酒,卻沒有想到太尉會突然有此言,竟是再次被嗆到,只捂著嘴拼命地咳嗽。   堯暮野倒是被她的狼狽樣再次逗笑,只伸手拍著她的後背道:「雖然知你會歡喜,可也不要這般失儀!」   說到這,他又頓了下道:「至於出身一時,你卻不必太過惶惶。正好你也姓袁,袁家當年因為宮變而隕落大半,然畢竟是開國時有功的大族,尚有一支因為功績卓勳而免了當年的牽連,族裡有個叫袁炳寬的,是袁家祖上永勝侯的嫡親子嗣,曾任朝中從事中郎,也還算體面,我回去後,就會命人安排了下去,將你編入他府內的族譜裡,做了他的小女,只說你小時一時體弱難養,,便遵循了道士的意思,將你先過繼給了外省遠親撫養,如今大了再回到了京城,一切順理成章,到時候婚書上也看不出什麼,更是免了你成婚時無得體娘家相陪的尷尬。」   堯暮野說得沉著淡定,一切儘是安排妥當,西北的下堂商婦只一搖身,就變成了曾經魏朝大姓旺族的嫡親子嗣。   玉珠一邊咳嗽一邊思踱,堯暮野雖然自傲得有些目中無人,卻不是溫疾才那等甜言蜜語,胡亂許下海誓山盟卻不兌現之輩,他如此言辭鑿鑿地替自己安排了體面的「父親」必定是安排了一切!   從與他相識之來,玉珠第一次有心慌,只是暗自懊惱地想到:也不是個痴傻的人,怎麼偏偏在她的事情上一味鑽了牛角尖?自己當初也不過是推及之詞罷了,原以為他一時減淡了心思,就此遠離了彼此也很好,可是怎麼竟瘋魔得真想娶她?」   待得咳嗽漸止,她才困擾地皺眉道:「太尉,可是因為大捷,酒飲得多了?此等婚姻大事,當有父母做主,豈是你我可以私定?   堯暮野原本做了這個決定,也是反覆猶豫了幾天,直到方才見了這婦人與他的兩位好友在花下同飲的情形時,真真是刺痛了他的眼。   那廣俊王自不用提,他素來就是個不拘小節的,對於玉珠的讚嘆簡直是溢於言表。倒是那白少,先前可從來沒有看過他與庶族的女子這般親近,花下含笑同飲。   雖然他並未說什麼,可是望向玉珠的眼神,叫一個男人都能看懂!堯姝亭還在席間,他卻來到此處……   堯暮野突然警惕地察覺,這個女子身份雖低,但是卻不缺覬覦者,若是一旦禁不住那些個男人甜言蜜語的誘哄,生出了外心,難保自己的頭上不沾染綠光點點!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倒是痛快地做了決定,既然此婦一心求嫁,也便成全了她,左右她的性子恬淡,以後放在宅院裡也不至於像其它女子一般黏膩邀寵得叫人難以忍受。   這般定了心思後,堯暮野自然趁熱打鐵,就此帶了這女子來到這幽僻之處,告訴了她關於成婚的決定。沒想到這小女子竟然一臉正經地問他是不是喝醉胡言,堯暮野笑著道:「我是堯家的族長,婚姻之事也自有我做主,母親與兄長那麼,今晚一起吃飯的時候,知會他們一聲便好,至於你的長親那裡,也無什麼告知的必要吧?」   玉珠吸了一口氣,只忽略了太尉話語裡淡淡的鄙薄,心知自己若是再不吐出心內之言,只怕太尉這一路真是要將自己相逼成婚了,於是起身站立深深地朝著他鞠禮道:「玉珠當再謝太尉高看之情誼,然而玉珠當初所言,只是希望太尉清楚,你我二人本就雲泥之差,全無可能……但萬萬沒有想到太尉經思慮周全,替貧賤的奴家想出這般尊貴體面的出身……可是在奴家的心目中,父親便只有袁中越一人,就算他身負不名譽的罪過,也不能抹殺了他的父恩,體面是給別人看的,玉珠從來不覺得有這樣一位自食其力身有所長的父親,有何不能見人之處!恕玉珠不能領受太尉的好意,入了那袁中郎的族譜。」   堯暮野一早便領教過這女子柔裡執拗的韌勁,可是萬沒想到她竟然這般執拗,竟是一味辜負了他的步步退讓。   不由得冷起了眉頭道:「那你是一心要以罪人之後的身份入了我堯家的府門嗎?」   在他冷凝的氣勢下,玉珠抬起額頭,坦然而目光堅定地道:「不敢,玉珠此生誰也不想嫁,不知要怎麼樣說,太尉大人才能明白!」   堯暮野也慢慢站了起來,他心內的鬱氣簡直是難以言表,自己生平第一次向女子開口求婚,接過竟是跟塊糞坑石頭開了口!難道就是因為她第一次婚姻的不順便要因噎廢食嗎?   想到這,堯少倒是緩了緩口氣:「你年紀還小,總是將世事看得這般簡單,才多大?便說終身不嫁這樣的話?今日之言再議,只是有一點要與你說清,以後不許再與別的男子這般親近!」說這話時,他正捏著她的肩旁,痛得她微微皺眉,可是還來不及出聲,就被他親吻住了。   沾染甜美果酒的香唇一經品嘗便停歇不住,玉珠用力推他也推不開,最後當他終於抬起頭時,語氣陰冷地對玉珠道:「你年輕貪玩些,我總是會縱容著你,可你要知,你嫁與不嫁,都是我堯暮野的人,這便如大魏的鐵律一般容不得人更改!」   迴轉的時候,起了夜風,堯暮野從馬背上取了披風披在了玉珠的身上,然後再抱著她一同上了馬,只是這回程的路上,玉珠一句話都不願與堯暮野講,那張小臉繃得如寒冰一般。   可是堯暮野還偏偏很喜歡看這氣鼓鼓的模樣,這樣一般多好,總是有些鮮活的少女氣息,至於那得體的假笑,應付著廣俊王之流便是了。   一般賞花會之後,便是連夜的酒宴,加之前線大捷的消息,宮裡也是要夜宴持續到天亮的。所以當堯太尉回府時,宮裡已經幾次三番派人來請了,於是他換了衣服後,便起身入宮赴宴去了。   玉珠順著在掌燈侍女的引領下,正朝著自己的院落走去,突然聽到一旁的園子裡有隱隱的抽泣聲。   那掌燈侍女高聲問道:「是何人在哭?」   可是那人聽到了呼喊聲,便一轉身匆忙離去了。   玉珠走到近前,低頭看了看遺落在地上的絹帕,自撿拾了起來,再看看被眼前的院落正好是堯姝亭小姐宅院的後院,心內頓時有了幾分明白。   她沒有多言語,逕自回了自己院落。這一天疲累得很,玉珠只想好好睡一覺,只待明日進宮去見二姐。   第二日,她起了大早,在珏兒的服侍下熟悉乾淨後,在箱子裡翻檢了一件得體的衣衫,收拾停當,便準備入宮去。   可是入宮若是僱傭街邊的馬車,實在是不夠穩妥,那些馬車多有些陳舊不說,憑白是給宮裡的蕭妃娘娘跌了身份。   堯府馬車甚多,但玉珠並不是此間主人。不好指使下人。只能包了銀子想要詢問馬夫可有平日供賓客使用的車馬可是暫借一用。   可是沒有想到珏兒開口詢問的時候,那管理車馬管事一聽是玉珠姑娘用車,便忙不迭道:「府裡體面的夫子都可自由使用車馬,不過太尉一早吩咐過,袁夫子是女子,與其他鬚眉共用車馬不妥,堯府難免失了敬待的禮節,所以若是用車自管開口,這裡已經給她備了專門的車馬,車廂罩子都是新縫上去的,墊子茶杯也都是嶄新的,你叫袁夫子自管放心安坐便是。   至於珏兒給的那包銀子,管事自然也不敢要,只道:「別看我們堯府家大業大,但是主子立下的規矩章程嚴明,我們這些個做下人的可不敢中飽私囊,這銀子,姑娘你還留著吧!」   於是玉珠便帶著珏兒一起坐上了馬車,一路暢行來到了宮門前。   因為昨日歡飲達旦的緣故,今日早操休沐一天。而那些宴飲之人上午時,又都各自回府安歇去了,是以各個宮門前都清冷得很。   雖然有著蕭妃娘娘的口諭,可是玉珠這一路走來,卻是遞出了紅包無數,這才拖延了兩個時辰後,入了蕭妃娘娘的宮門內。珏兒看得甚是心疼,只趁等著入蕭妃宮中的時候小聲嘟囔:「原以為省下的銀子,倒全扔進了宮內……」玉珠飛快地遞過一眼,止住了她的抱怨,輕聲道:「珏兒,你要守規矩,這是皇宮!」   這裡可不是西北小城的府宅,無心的一句話,很有可能招致殺身之禍! 51.第51章   珏兒被玉珠難得凌厲地瞪了一眼後,立刻嚇得收了聲不敢再多言語。   可是又等了一會,也不見蕭妃娘娘來見。珏兒一時有些啞然,難道二姑娘也等著收了紅封才能來見六姑娘嗎?   足足過了一個時辰,蕭妃娘娘才從宮苑外徒步走了回來。玉珠迎上去鞠禮,可是一抬頭,卻嚇了一跳。   昨日見到的二姐,還是花山上嬌豔燦爛的花仙,可是今日卻臉頰上帶著難掩的憔悴,走起路來也是步履微微蹣跚,似乎是在毒辣的太陽下走了許久的樣子。   玉珠心內一驚,正要開口問詢蕭妃可是有哪裡不妥,蕭妃卻微笑著到:「聖上命我去駕前侍奉,雖然心裡掛記著你要來,卻一時走脫不得,等得甚久了吧?」   玉珠見蕭妃不欲多言,便也只是略顯擔憂地望著她,然後說道:「也不過一會而已,娘娘宮苑裡景色迷人,看得入迷也不覺煩悶。」   待得蕭妃娘娘梳洗了一番,換了衣服後,便只喚了玉珠一人去裡屋與她擔心。   此間沒了外人,蕭妃終於可以暢所欲言,只拉著她的手輕聲問道:「你我相聚時間甚短,便要暢所欲言,我只問你,你入堯府,是不是堯太尉的意思?」   玉珠輕輕點了點頭,蕭妃只搖著頭道:「你啊!可怎麼被他看見了!那他可做了……什麼不好的事情?」   玉珠不想拿自己的事情煩心著二姐,只笑著淡淡道:「二姐不必擔憂著我,我如今是下堂的婦人,本就沒有什麼名節可言,再說我打算操持起玉匠行當,更是難以學了別的婦人不出市井。再說太尉又不是鄉間惡霸,堯家的僕人都來得比別處文雅些,二姐還有什麼擔憂的?」   這話若是放在蕭妃入宮前,也許她還會信上幾層。但是在這深宮內浸染了幾年,如何體會到人心的叵測?她一個受封的妃子在這宮中有時都有舉步維艱之感,更何況她這文文弱弱的六妹,無名無份地被扣在堯府那……而那堯少更是京城裡出了名的一夜情郎,這麼多年也不見他收心而定性……」   確定了這是一場無望的孽緣後,蕭妃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微微地苦笑道:「當初入宮時,便知我今生已是無望,只願著你得了一份好姻緣,可為何你遇到的也並非良人……到底是蕭家人對不住你……」   蕭妃說得沒頭沒腦,可是玉珠每一句都聽懂了。她感慨的那一句「並非良人」大約指的便是溫疾才吧?   當年二姐為入宮前,與那位溫將軍是曾有過一段情誼的,她那時一心鑽研玉雕,加之年齡尚小,自然是不懂二姐每每提及溫將軍時,臉上不自覺浮現的微笑,如今想來,二姐是入了心動了情的。   可惜那時官府卻派人通知蕭家,說是先前送上了二姐的畫像居然有了回信,二姐已經被選為秀女。可是二姐當時已經情根深種,自然是不答應入宮。   最後是祖母用了一輛小車,派人將她偷偷送到城外的水鎮,讓她親眼得見溫疾才與一位新寡的婦人在門前幽會,一起相攜入內宵度了半夜的光景,二姐這一看,整個人都是失魂落魄,猶記得那時一向文靜的大姐竟然痛哭了一夜,過了兩日後,倒是變得平靜了些,甚至主動對祖母言道願意入宮。   也就是幾日的光景,便被官府派來的車隊接走,從此與那溫疾才一刀兩斷。   這段傷心往事,也只有親近的自家姐妹得知。   玉珠正想著,蕭妃微微勾起嘴角,說道:「不過你也不要怨恨祖母心狠,就算對自己的親孫女也是一樣。蕭家的女孩,便如玉料一樣,切割打磨後,便待嫁而沽,只嫁給那價高者,哪管他是不是愛玉之人……」、   當年自己與溫郎情濃時,並不見祖母捅破阻攔,可是偏偏自己被選的消息傳來後,祖母便毫不費力地一拿住了溫疾才的一段風流點醒自己?當年蕭妃不懂,如今卻儘是想明白了。   左右不過是她嫁給溫疾才不如入宮給蕭府帶來的尊貴更多,祖母權衡一番,自然捨棄了西北小將,選擇了九五至尊!   想到這,再想想六妹的境遇,蕭妃一陣悵惘:幸而五妹相貌平平,也許能賺取份好姻緣。在祖母的心中,也只有孫兒才是蕭家的至寶……   想到這,她感慨道:「大哥待你有錯,因此而被太尉遷怒流放也是有情可原,不過這樣一來,祖母該是傷心難過極了吧!」   憋悶了多時的心裡話就算是遇見了自己的母親,也是不能說出口的。也只有見了這從小就聰穎文靜的六妹,才可傾吐一二。   玉珠也不知安慰二姐些什麼,她又一次聽聞蕭山被流放乃是堯太尉從中作梗的緣故,心內頓時一翻。   可一時不好開口,便只能伸手拉住二姐的纖掌,無聲地慰藉。可是伸手這般一抓握,便握住了蕭妃娘娘玉腕上戴著的玉鐲。玉珠本就是個玉痴,看到任何好的玉件都要低頭打量一二。如今又是老症發錯,順便瞟了一眼,可是這仔細一看,卻不由得微微蹙眉,輕聲言道:「二姐,可否將這鐲子褪下,與我細細觀賞一下?」   蕭妃一向知道自己六妹的癖好,也只當她又入了迷,只苦笑著將玉鐲褪下,遞給她,說道:「這是皇后賞賜下來的,據說是採自南域的溫玉雕成,做工甚是精巧,又自帶了香氣,具有凝神之效。皇后憐我體弱,便賜下這鐲子與我凝神。」   當玉珠聽聞這玉鐲竟是皇后所贈時,又是玉眉緊鎖,起身走到窗前,舉起鐲子,借著日光仔細看那玉鐲的紋理脈絡。   故人嘗言,「玉性通靈,是溫補的奇材。」   若是用玉浸上藥汁,佩戴在身,便如帶了藥囊一般事半功倍。而這南域的玉質疏鬆,可以吸附大量的藥汁,最適合進行溫補。   但是讓玉珠詫異的是手上玉鐲的紋理和她曾經見過的一本玉件孤本中所述的一種藥鐲非常相似。那種藥鐲便是精選南域的玉料,雕琢打磨成玉鐲後,再順著玉鐲本身的天然紋理進行擴充,雕出細碎的孔洞,裡面用以貯藏藥粉。   戴上這種玉鐲,藥粉被佩戴者身上的熱氣緩緩催化,從細孔中慢慢滲出,溫補效果比浸汁的玉件要好上許多。因為雕琢出的細孔酷似玉料的天然紋理,非常精美,非內行人甚至看不出哪處是天然紋理,哪處是手工雕琢,因而價格很是不菲,非高官貴胄根本置辦不起。只是這種雕琢手法已是漸漸失傳,近年再不聞有哪位匠師會做這種藥鐲。   最主要的是,在那孤本上記載得最多的是,這藥鐲大都不是拿來溫補身體的,反而被用來當做了害人之物。只因為這裡藏藥不易被發覺,佩戴者因此而慢性中毒者大有人在……   而如今,二姐的這個玉鐲,並不見細微不可查的粉末,倒是光下,盈盈點點,可見藥粉儘是被吃透在了玉料裡……   玉珠沉默了一會,問道:「這鐲子甚是特別,二姐可知這玉鐲雕工出自何人之手?」   蕭妃娘娘笑著道:「這般精美,除了當世的琢玉奇才範青雲範大人,還會有何人?要知道如今範大人不太碰觸玉件,他的玉品價值連城,若不是皇后賞賜,我許是無緣得此珍品呢!」   玉珠聽到了範青雲的名字,心內一陣氣湧,驚怒交加。驚的是,這個原以為的沽名釣譽之徒,竟然真是讓人折服的本事,能雕琢鏤空出這等工藝複雜早已經失傳的藥鐲。   而怒的是,這人一心專營功利,做出這種邪物來,怎麼可能盛裝著溫補的好藥給二姐?   想到這,她將玉鐲放回了桌案上,嗅聞著指尖的淡淡幽香道:「二姐自從戴上這玉鐲,身體如何?」   蕭妃苦笑了下,小時我還笑你羸弱,如今才知離了西北的水土,我也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別的還好,就是對不住皇上,一連兩胎,都沒有保住,那龍胎儘是二月裡就自己滑落了……」   聽到這,玉珠已經是心思明淨了。   當年父親臨終叮囑之言猶記在耳,當遠王侯,更不可插手宮中的是是非非。那是幽暗不知前路的深淵,一步踏錯便粉身碎骨滿盤皆輸。   這一隻小小玉鐲的背後,牽扯了多少的權宦利害衝突,玉珠而是難以預測。   可是她的直覺告訴自己,這是扳倒範青雲,讓他名聲掃地的良機。就算以身犯險,也值得一試——更何況,這裡還牽扯著二姐的性命!   想到這,她抬頭低聲道:「這個鐲子不能戴了,二姐……你滑胎也許並非身子羸弱的緣故。」 52.第52章   蕭妃聞聽此言不由得一驚,忙問玉珠何出此言?   玉珠便將這鐲子的奧義講給了蕭妃聽,只聽得蕭妃臉色蒼白,厭惡地看著玉珠手裡的玉鐲,她激動地站了起來,來回走了幾步道:「難道……是皇后娘娘……」   玉珠搖了搖頭道:「內情如何,我並不知情,也希望娘娘不要貿然下了判斷,也許是有人利用皇后的不知情,來毒害姐姐也說不定。」   聽到這蕭妃悽楚的一笑:「是呀,我出身恍惚,宮內無人,每一句話都是要謹小慎微,若是行錯一步,就連皇上也維護不了我……」   說著她輕輕地撩起了裙擺,提上裡面半腿的褲兒,露出一對紅腫的膝蓋。   玉珠吸了一口氣,問道:「怎麼會這樣?」   蕭妃一笑,昨日在酒席間只因為一時不慎,打碎了白貴妃準備呈獻給皇上的二龍戲珠玉盞,貴妃一時哭泣,皇上不忍,便罰我在宮旁側殿靜跪了半宿……」   玉珠聽到這,才明白今日見二姐萎靡而步履蹣跚的緣故,原來皇帝的寵愛也是分了三六九等。那白貴妃乃是出自大族白家,責罰一個商賈出身的妃子來平息一場後宮風波,對於皇帝來說是再省事不過的了……   說到這裡,蕭妃便不再說下去了。玉珠抿了抿嘴,道:「姐姐若是此後不戴這玉鐲,只怕隱在暗處的賊人還會施計來害姐姐,沒不如玉珠再依樣雕琢一個出來,取而代之,所以且將這玉鐲放到我這裡,若是可以只借著由頭稱病,臥床幾日,待過幾日,在準許妹妹進宮一趟。   蕭妃逐一應下,姐妹二人的話語真是幾天都傾述不完,然後太陽西斜,到了下午,外客一律出宮,玉珠也不得不與蕭妃娘娘辭別。   在可是蕭妃依然掛心著玉珠,猶自說道:「我如今自顧不暇,竟然沒法維護你,那堯少薄情,我也是在服侍聖上時才知,當初聖上的一位妹妹與他結了私情,還是被他無情拋棄,就算公主向皇上哭訴最後也落得被和親遠方的下場。皇家的女子尚且如此對待,便可以想見他私下裡是何等惡劣!所以妹妹若有機會一定要快些離開堯府,萬萬不可生情……不然最後害了的便是自己……」言語之間,蕭妃對那位堯太尉是遮掩不住的厭棄。   玉珠微微一笑道:「姐姐說的妹妹全都牢記,還請姐姐放心。」   當離開宮門時,玉珠探頭望向那關閉的宮門,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二姐向來聰慧,但是現在想來,當年也是被一個情字所害,若不是心傷以及,也許不會答應祖母入宮成為秀女的……   當回到堯府時,玉珠下了馬車,回來了自己的院落內,還沒進門就聽到院裡傳來喵喵的叫聲。   玉珠進院一看,原來是院子裡的丫鬟們正坐在庭院裡逗弄著一隻渾身雪白長毛的小貓。   那貓兒看起來也是剛足月的樣子,正趴在一個小丫鬟的腳邊磨蹭著,只想爬到人的膝蓋上好好撒撒嬌。   看見玉珠進來了,小丫鬟連忙抱著小貓走過來笑著施禮道:「太尉大人剛才命人送來了這隻小貓,聽說是韃靼那一邊的國家進貢的名貴種兒。您看這毛兒,多麼柔軟,太尉說給您解悶兒養著消磨時間,您看給它起個什麼名字好?」   玉珠想了想,正看見一旁僕人端來一盤剛炸好的酥脆麻花說:「就叫麻花吧!」   這麼隨意的名字聽得小丫鬟一愣,名貴的貓咪叫得這麼油膩的名字……   玉珠摸了摸小貓的腦袋,便轉身入了屋內。開始翻起了自己的小書箱。   她當初在蕭府裡,不僅拿了趁手的工具,還有祖父幾分關於琢玉的珍藏,很快就從那一本古籍裡翻到了藥鐲的記載。   可是古籍裡只記錄的式樣,卻並無具體的雕琢方法,一時間還要再琢磨下。   太尉入屋時,看到的就是玉人發痴的光景。只見玉珠還穿著外出時的華服,只愣愣地坐在了桌旁,面前擺著幾張玉器畫稿,嘴裡卻咬著筆尖,眼看著那貝齒都被墨汁染黑了的光景……   堯暮野還真沒見過這女子私下裡琢磨苦研時的光景,現在一看當真是個痴狂的,竟然連吃了墨都不知!   於是幾步走了過去,伸手奪下毛筆,再將妝檯上的小鏡子移到她的面前。   玉珠今日實在是遇到了難題,一時想得入神,所以順手就煩了老毛病。只是她平日繪畫都是用蟹毛小筆,咬一咬也無妨,可今日順手拿的確是書桌筆山上的狼毫,這麼一咬,滿嘴的墨汁,自己看了都猛嚇了一跳!一時間尷尬得有些不好見人,只急急地躲到屏風後面開始漱口。   堯暮野倒是被她逗得大笑,方才在母親妹妹那裡生的閒氣倒是消散了不少。   等玉珠終於洗漱完畢,捂著巾帕出來,太尉便攬著她的腰說:「想些什麼呢?這麼入神?」   玉珠還真有事相求,於是想了想道:「大賽在即,不知到時會比試何種玉質,所以想請太尉幫忙弄些南域的美玉,不知是否唐突魯莽?」   太尉親了親她還帶著淡淡墨痕的櫻唇道:「若是不給你弄來,豈不是要愁得端著墨臺狂飲?我叫內監給你送來便是。」   因為有求於人,玉珠一時也不好再冷淡以待,只問那小貓是從哪裡來的。   太尉說道:「從宮裡抱來了兩隻,一隻給了姝亭,一隻給你,正好作伴……不過那丫頭不要這貓,你大約是要養兩隻了。」   玉珠道:「貓兒這般可愛,姝亭不喜歡嗎?」   太尉冷哼了一聲:「你們這些個年少的女子,也不只是坊間的什麼戲折看多了,一個兩個的都鬧著不嫁,過幾日白家來提親,白少的八字名帖都遞送過來了,她卻起了性子只說不嫁人,要去出家,既然這樣,尼姑庵裡沒有葷腥,別平白虧待了貓兒,乾脆養在你這兒得了!」   玉珠順著窗戶往外一看,可不是!又多了只小白貓,在那葡萄藤下爬上爬下呢。、   想起那日在後花園裡的哭聲,玉珠微微嘆氣。別說商賈女子輕賤,就算是世家的女子如何?也是有著許多的身不由己。   可是這一聲嘆氣,卻叫太尉揚起了眼角,只拉著她的手側臥在床邊的軟榻上道:「今日無事,倒是想問問你,姝亭那孩子為何不願嫁與白少?」   玉珠微微一怔:「堯小姐從未與我聊些知心之言,不過白少一表人才,仕途不可限量,應該並無品性的不檢點之處,也許……是白小姐只是單純不喜歡他這樣的吧……」   堯暮野聽了這話,卻是一笑:「荒唐,你這麼這些個女子僅憑一己之見,怎知什麼男子適合自己,她若錯過白少這一門姻緣,日後必定後悔。她年幼不懂事,你平日裡倒是要勸一勸她。」   玉珠也一時乏累了,又覺得太尉的話甚是刺耳,只躺在軟塌上閉眼軟聲道:「對啊,就連世間的男子大多也不知什麼適合自己,需得迎娶個三妻四妾,挨個試一試性情才知了自己的喜好,女子又如何一試便知哪一個才是自己的知心人?」   太尉聽了這話,氣得一笑:「可真是喝了墨汁的嘴,這般狡辯,不過珠兒有所不知,試一試是不妥的,這男女之間的幾許妙處,也是要多多纏綿知了髓味,不若你我再試一試彼此的性情可好?」 53.第53章   玉珠連忙旁邊側身道:「太尉那日求娶的話可是戲言?」   堯暮野將她壓在身下,密實地親吻著她的櫻唇後,才說:「何曾戲弄過你?就是你不當真!」   玉珠聽了連忙撐起他的肩膀道:「既然如此,還請太尉尊重則個!若非戲言,當維護未婚妻室的名節,你既然有心求娶我,怎麼可白日前來行淫……」   堯暮野雖然覺得白日行淫之事甚美,可是他更是在意玉珠話裡的意思:「怎麼,你終於是肯同意了嗎?」   玉珠抿了抿嘴,也不看此時男人閃著光的鳳眼,只是輕聲道:「大賽之後,玉珠了卻了一樁心思,若是那時……太尉願娶,玉珠就願嫁……」   堯暮野聽了此言,並未聽出她話裡的遲疑和隱藏的話機,當下笑開,只將玉珠的身子抱起,在屋子裡轉了一圈道:「珠珠雖然不是男子,也當有君子的風骨,此話記錄在案,當一言為定!」   二人並無媒妁之言,父母之約,可是堯暮野卻覺得此事已經是板上釘釘。依著他的意思,既然白日不好行那快樂之事,便晚上好了。   可是玉珠還是不依從,只冰冷著臉兒說:「太尉不過是痴迷著床榻間的便宜罷了。就恐怕心內從未將奴家當做了妻子一般尊重,也難怪太尉在京中如此盛名,被人頌為露水的相公,一夜的情郎!」   堯暮野聽了這話,競是不惱,只捏了這女子的鼻子問,什麼叫露水的相公,一夜的情郎?這又是從何處聽來的荒謬之言。要知道他向來眼高於頂,何曾眠宿滿京城,得了這「一夜情郎」的雅號?   玉珠躲避不開他的大掌,雖然憋了氣,卻挺著閉口不再言語,將小臉憋得甚紅,惹得太尉又忍不住親了親,不過堯暮野卻自想出了名堂,玉珠入京以來,不曾混跡三教九流,這樣混帳的話語,堯府內的僕人更不會亂傳……於是鬆手問道:「聽說你今日上午入了宮,可是聽了宮人的閒言碎語?」   玉珠也不說話,只是緊了衣領,不讓太尉伸手放肆。堯暮也只能緊摟著她狠狠地啃咬了幾口脖頸道:「當初你解開那邪物,便是皇帝的妹妹觀陽公主趁我酒醉戴上的,那種性情的女子如年獸饕鬄俄一類,我豈會跟她有什麼瓜葛?大約是她又在皇帝面前哭訴了一番,說我對她始亂終棄,一時弄得宮內沸沸揚揚,後來若不是我找來宮人為證,與她有□□的另有其人,豈不是要真要洗脫不清了?」   玉珠記得第一次便聽他說是女子頑皮,趁他酒醉戴上去的,沒想竟是真的!當下只軟綿綿道:「太尉英偉俊朗,被女子覬覦也是合情入禮,不必與奴家解釋。只是太尉既然深受其苦,當將心比心,不要太過強求男女的歡愛,不然豈不是落了與那公主一樣的不知足,只知吃的饕餮做派?」   這話說得很是不客氣,有旁敲側擊,暗自嘲諷之嫌,但是堯暮野聽了卻很是高興,只覺得他的珠珠吃醋起來,牙尖嘴利的模樣真是嬌俏得不行。   他生來性情冷薄,從來沒有與任何女子如此一起並肩躺在榻上,卻只是閒聊鬥嘴消磨著時光而已。   若是先前有人提及他會如此,太尉大人當真是嗤之以鼻,只說荒唐,可如今真的這般無聊,又覺得時光如此蹉跎竟也有一份別樣的曼妙。   玉珠與他閒扯了一會,眼皮漸漸發沉,又被他抱著一時掙脫不開,偎依在懷裡閉沉了眼睛。太尉雖然求歡不得,但是又覺得如此這般聽得屋外風搖團葉,貓咪憨叫,懷中有嬌人酣睡,竟是心內愜意不無,竟也合了眼,漸漸睡去……   關於堯小姐吵鬧著不願訂婚之事,玉珠過後才知內裡的細節。   只聽說堯姝亭一連幾日不肯好好吃飯,竟然是鐵了心要拒婚的。   堯夫人深覺自己罪孽深重,已經將養出個禮數不通的孽子,可未曾想女兒也是要走與她二哥一般路數,兒女一對,皆是要將她氣死,當下也是發了狠心,絕對不肯再低頭,讓女兒學了他的二哥。   堯姝亭生平是個溫柔聽話的女孩,這時頭一遭公然違抗堯夫人的命令,先前憑藉著心內一股悶氣,態度倒也堅決,可眼看這母親絲毫未有動搖之意,甚至都不許婆子侍女勸她吃飯。   堯姝亭被冷落了一陣,心內頓時生了怯,也便堅持了幾日,自己就萎靡得洩了氣。   最後到底是夜裡耐不住飢餓,偷偷吃了侍女擺在桌子上一碟糕餅,這一吃,堯小姐所有的雄心壯志便隨著胃鳴轟然倒塌,吃得越發抑制不住,又叫侍女送了白粥蒸魚,外加一碟子滷鴨掌。   於是這場與母親的抗衡便這樣以吃得發撐圓滿完結,無疾而終。就在昨日,堯白兩家到底是遞交了八字,又一起商量,定下了過年春天成婚的婚書。   堯姝亭覺得此事已經蓋棺定論,而她向來聽慣了母親與兄長的安排,這次難得的起義,輸得一敗塗地,加之又無二哥單人獨馬走天涯的氣魄,最後徹底熄滅了心內的那一點火氣,只是每日鬱鬱寡歡地繼續做她乖巧的堯家小姐。   這日,閒極無聊的堯小姐忽然又想起哥哥前幾日送來的貓兒來,於是便去了玉珠的院落想著將貓兒要回。   太尉後送來的貓兒被玉珠起了名兒叫「湯頭」。   姝亭聽了不解其意,後來玉珠解釋道,湯頭麻花乃是西北當地的名小吃,小小的麻花與濃濃的湯頭搭配魚片一起熱炒,熱火一過,湯頭包裹了麻花,味道很好吃。   姝亭起了好奇心,便叫廚下依著玉珠之言做了湯頭麻花。待端上來後,味道果然美甚,惹得兩隻小貓也繞在桌下喵喵叫,也要嘗嘗湯頭配麻花的味道。   玉珠叫人盛了些湯拌著米飯,分成兩個瓷碗,餵給兩隻小貓吃,於是兩團白毛終於安靜下來,津津有味地吃著帶著鮮魚湯頭味道的米飯。   待吃過了飯,堯姝亭還是不願抱著貓兒湯頭離開,便坐在葡萄藤架下,一邊看著玉珠雕琢著玉件,一邊閒聊著這幾日各個府宅裡的見聞。相處的越久,便越能體會到袁夫子是個心思通靈的妙人一個。   只見纖長的手指,在拿著刻刀時,卻迸發出別樣的力量,只見玉屑紛紛落下,一條條流暢的線條便漸漸成形,真是讓人心生敬佩之情。   看看看著不由得心生了感慨道:「我真希望能如袁夫子您一般,有一技傍身,將來能自立了門戶……」   玉珠微微抬眼,笑著說:「不知多少人羨慕著小姐你,怎麼憑空說出這話?」   堯姝亭用臉兒蹭了蹭懷裡的貓兒,落寞地道:「有什麼可羨慕的……袁夫子,你說若是整日對著兄長那般的人,看著只有敬畏,而無別的,該是多無趣……」   玉珠輕聲道:「白公子才學兼備,我看,是個可靠之人……」   堯姝亭的眼角卻沮喪地垂下道:「在我看來,不過是與我二哥一樣罷了,雖然心懷天下,是英偉男兒,可是若相處起來,總是不知他在想什麼,都是那般高深莫測的笑,只覺得難以交心……」   玉珠想了想笑著說:「那什麼樣的男子好交心呢?」   堯姝亭的眼睛亮了:「當然是開朗些的,愛笑而健談的男子,若是蹴鞠矯健,奔跑如飛便更叫人愛……」說到此處,堯姝亭自覺有些失言,自然是連忙閉了口,只是似乎在想些什麼,自己一個人緊摟著貓兒笑開了……   玉珠也笑著移開目光,換了一把刻刀。堯小姐這般少女思春的模樣倒是像極了自己的那位五姐,也只有不似愁苦的少女,才可以在閒坐窗前含笑思慕著多情的少年郎……   可惜玉珠無此閒福,她現在滿腦子的男子卻是另外一位——那位戶部侍郎範大人。   那藥鐲的別的工藝,倒也好解決,只是一樣掏芯兒該如何處理卻是不知。若是想知道真正解決的法子,那便只有一個——就是向那位範大人取經,了解其中的要義。   方才聽了堯小姐之言,有場茶會,那位範大人也會參加。   原來是廣俊王從範大人那得了一尊玉山,此番茶宴便是邀請諸位同好一起賞玩。堯小姐也在受邀之列,剛才她還問起自己是否受了邀請,當聽聞玉珠並不知此事時,還納悶道:「奇怪,廣俊王一早便給你下了帖子,為何你不曉得?」如今想來,那帖子自然是被人扣下了,而扣下之人是誰,卻是連想都不必想了。   若是往常,有人替她如此解決了煩憂,她自是感激不盡,但是這次茶宴,玉珠決定自己一定要參加。於是便讓珏兒再點給馬房報備,準備明日去赴會。   但是不一會珏兒回來道:「那位總管得了太尉的話,說明日風大,請袁夫子最好在府靜養一日,不宜外出。   玉珠聽得明白,若是參加,首先便要那位太尉點頭。是以,那天晚些時候,玉珠思來想去,從入了堯府之後,第一次問了太尉的書房在何處。然後,取了一隻新刻的玉石筆筒去了他的書房。   在書房門口,待侍衛通稟太尉後,玉珠走進了書房。   當她輕移蓮步入內時,只見堯少正埋首在一摞卷落之中,手中待寫完一行字時,便含笑抬頭望向玉珠,道:「有何事找我?」   玉珠走了過去,將那筆筒放在桌上,輕聲道:「才雕的小物,拿來與太尉賞玩。」   可是堯少卻舒展著身子,愜意地靠在椅背上,用筆敲了敲鼻尖,微微眯眼道:「可我怎麼看著,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呢。」   玉珠抿了抿嘴,轉身靠在桌旁,想了想,歪著臉道:「的確是有事,我很想與堯小姐參加廣俊王府的茶宴,不知太尉是否答應?」   堯暮野微微揚著下巴,看著桌邊倚靠著的明媚女子,慢條斯理道:「那你也應知我為何不準你去了?」   玉珠無奈,又向前走了幾步,站立在太尉身前,慢慢地蹲下身子,手扶著椅子的扶手,半仰著頭,小聲道:「本來是想看那玉山,卻平白讓你誤解去看不相干的人,這點要求都不答應,以後若真是嫁了你,豈不是失了自由?」   這等小女兒的嬌憨模樣,叫太尉大人一時招架不住,只覺得自己送貓給這女子,著實是做對了。平白竟又學了幾分撒嬌的本事,依偎在膝邊側臉的模樣,當真是難以招架啊。於是,單手一拉,便將這貓一樣的女子拉進懷裡,只攬著細腰,對著鼻尖,一陣的輕聲軟語,直到玉珠再三保證此次參加茶宴,決不與廣俊王等多言語之後,太尉大人這才點頭,允了她明日的茶宴。不過,本來不欲參加明日閒會的太尉大人卻一定要跟隨。   待得第二日,堯姝亭見本來不參加的大哥也要跟了去,微微嘟嘴,似乎有些不情願的模樣。   當來到廣俊王的府宅時,才發現那楊素不在府內待客,卻立在府門前,似乎在等候著什麼人。待看到太尉的車馬來到,從馬車上先後下來兩位女子時,這次露出了笑意,高聲笑道:「前幾日聽聞太尉說玉珠姑娘你玉體微恙,還自擔心你不會來,如今看了你,這心才可以高懸落下。」   玉珠微微一笑,也不答言,只是向廣俊王福禮之後,站在了堯暮野的身後。   這般乖巧的模樣,倒是讓堯太尉嘴角輕輕勾起,可以坦然而從容地面對著眼前這個明目張目,獻殷勤的摯友。 54.第54章   當廣俊王引領著堯府一幹眾人入內時,玉珠才發現廣俊王此番茶宴來的貴客著實不少。除了翁老一幹書畫的行家老手外,白水流也帶了自己弟弟前來赴宴,而範大人則正坐在白水流的身旁與之長談。   看見堯暮野來了,白水流笑道:「還以為你今日不來,正遺憾你要錯過此等玉雕佳品呢!」   而範青雲則立在白水流的身後,有些驚疑不定地看著正朝他點頭微微一笑的玉珠,心內暗暗揣度著她與堯太尉二人的關係。   趁著眾人寒暄之際,玉珠走到庭院中,站立在一根亭柱旁靜靜地看著立在庭院裡的玉山。   它是此番茶宴的主角,被廣俊王命人用檀木的雕座安置在庭院的正中央,讓光線可以充分地穿過它的身體,呈現玉潤飽滿的模樣。   雕琢玉山很有一番講究,所謂「文山尺樹,寸馬分人」,譬如一丈高的仙。樹就應該一尺高,馬為一寸時,人物高度就是一分。整座山上的樹木,人物,流水小石的比例都要精準嚴苛地協調恰當,最是考驗雕琢人的布局設計。所以市面上的玉品以小山居多,像範青雲這樣雕琢大山大水實屬罕見。   也許因為此玉山乃是收山之作,範青雲著實賣弄了一番技巧,圓雕與鏤雕交叉運用,竟讓假山上的竹林有種綠葉掩映的通透之感……   玉珠定定地看著,心內卻是有一種隱隱的焦灼之感,如果說那一隻藥鐲讓玉珠意識到自己的技巧尚且不如範青雲純熟的話,那麼眼前這座玉山讓她徹底意識就連整體的布局設計上,範青雲也是計高「三」籌!   就算自己在大賽中贏過了範青雲的一幹徒弟,也不足以證明範青雲這個出賣師父的無恥小人是盜用父親作品沽名釣譽之輩!   要知道這玉山乃是根據廣俊王的一副山水畫——黃山奇松圖創作而成,並且在廣俊王原畫的基礎之上加入了雕玉者自己的理解,呈現出了與山水畫截然不同的奇美。   如果說玉珠先前一位範青雲不過是用父親的遺作欺世盜名的話,那麼眼前這尊無疑新近雕刻的玉品足以讓範青雲證明——他已經是超越了當年袁中越大師的當之無愧的一代宗師!   想到這裡,玉珠難免感到一陣無力的沮喪和哀傷……   「怎麼?難道這尊玉山有不盡如人意之處?姑娘為何面露悲色?」突然有聲音在玉珠的背後響起。   玉珠回頭一看,只見範青雲掛著和煦的微笑正立在她的身後。   玉珠靜默了一會,說道:「非也,正是因為範大人的玉品純熟典美得叫人敬佩,玉珠才有些傷感……」   範青雲有些疑惑,笑著問:「此話怎講?」   玉珠抿嘴輕聲道:「玉珠雖愛琢玉,然而除了幼時受了祖父指點外,並無名師指正,不過是野露拓荒罷了,那次琢玉初賽便讓玉珠倍感吃力,感到自己與您高徒的差異,如今再看這玉山,便總想著,我說是範大人您的徒兒便好了。」   這番話可以說將馬屁拍得行雲流水含而不露。範青雲聽後心內一陣的舒爽,大笑道:「你若有此心,又有何難,我自收你為徒便好了……不過,不知太尉大人可會同意。」   玉珠面露喜色,用手輕捂著胸口道:「我雖寄住在太尉府上,卻是受了堯小姐的青睞,做了她的玉石夫子,教她雕刻印章。若是範大人肯收我為徒,我自會與堯小姐告假,在大人方便的時候登門求教。」   恰在這時,廣俊王也走了過來,聽了此話,不由得笑道:「今日茶宴真是喜事連連,本王現自恭喜範大人收了一位蕙質蘭心的高徒了!」   當下他便命人遞了茶杯給玉珠,讓她當下拜師奉茶,拜下範青雲這位恩師。可是翁老卻在一旁冷哼道:「袁小姐雖然雕工不如範大人這般老練,自有一番別樣靈氣,還望袁小姐三思,不然就算雕工純熟,也不過是另外一個袁中越罷了!」   在別人收徒的當口,這般的撒潑冷水,也就是只有翁老這等不看人眼色的毒嘴老頭能說得出口。   此話一出,眾位在場的人都有些一地雞毛,難以收拾的尷尬。   範青雲首先反應過來,笑著道:「不知翁老此話是何意?」   自從那次初賽口角之爭後,翁老就一直看這位範大人不甚順眼,只覺得此人圓滑世故,官氣甚濃,為人專營得很。於是便毫不客氣地說道:「範大人的雕工不需老朽誇讚,然而老朽認為雕工如同書畫一般,除了技藝之外,還要有幾分自己獨特的風骨。細觀範大人的這尊玉山,滿是當年袁大師的風韻,若不是新近琢出的,還真以為是袁大師再世雕琢的呢!」   此話一出,便是毫不客氣地點名範青雲不過是一味模仿毫無個人風骨可言的玉匠罷了!他根本配不上成為「大師」!   範青雲生平最恨人說他的技藝不如袁中越,可翁老竟然當著眾人的面說他就算再如何精進,也不過是另一個袁中越而已,當下臉色鐵青,若不是在場的貴人甚多,只怕是要當場向翁老發難了。   不過心念流轉間,範青雲倒是冷冷笑著回到:「範某一向不敢以『大師』自稱,只願自己的技藝能被人傳承,所以廣收門徒,傾囊相授。翁老向來品位孤高,眾人難以企及,可是為何頻頻有人指責您打壓書畫的青年才俊,是怕您一向特立獨行的畫風被他人蓋過不成?」   「你……你滿嘴的胡言!」翁老氣得臉色漲紅,正要發作。就在這時,堯太尉走了過來,說道:「不是說廣俊王還有新畫一觀嗎?怎麼都圍在此處?」   聽堯暮野這麼一說,廣俊王立刻反應過來,於是便引領著眾位客人前往畫室觀賞,自動略過這口角的尷尬。   翁老與範青雲唇槍舌劍之後,覺得再與那等俗人一起茶宴,便是降了自己風骨,於是便提前向廣俊王告辭。   範大人是新近朝中升遷穩健的臣子,加之圓滑,人緣極佳,加之雕琢玉品精美,就算在書畫界裡也為人推崇。而翁老雖然是宮中傳授皇子的夫子,卻是個閒散官職,加之平日為人口舌尖利,得罪人甚多,是以翁老拂袖而去時,送他之人幾乎寥寥無幾。   玉珠便是其中一位。當翁老告辭時,她低聲與堯暮野說要送一送翁老,在堯少點頭後,便帶著珏兒跟著出了府門。   翁老上轎前,轉身嘆息了一聲,倒是與前來相送的玉珠低語了幾句:「姑娘當知,人品敗壞玉品,拜師當慎重,你若是想提高技藝,自可來找老朽,老朽有一位老友可以傳授姑娘一二,當然……你若一味迷信盛名,拜了那等俗人為師,以後老朽便只當不認識你!」   玉珠聽了苦笑一下,她原本的確是有意認賊為師,看能不能學到想要的技藝,可是現在卻被翁老一頓攪合,自己也不好當著眾人的面再去求師。   但是翁老替父親說的話,她是感念在心的。父親去世多年,就連天子都換了一遭,哪會有人記得當年袁大師?只是衝著翁老方才之言,她也是要改日登門拜謝的。   想到這,玉珠轉身準備回去,卻看見前來相送的人原來還有白少。於是便朝他微微福禮。   白水流笑著道:「廣俊王府宅甚大,容在下為姑娘引路回去。」   這等朝中一等公侯為自己引路,玉珠自然誠惶誠恐,直說不必勞煩大人。   不過白水流卻只做了個「請」的動作,只讓玉珠帶著丫鬟走在前面。   玉珠不便推卻,只能前行,可是總覺得白少在自己的身後上下打量著自己……這種感覺當真是不適。現在她倒是能稍微理解堯小姐的花了。這位白少的確跟他的好友堯暮野頗為相似,都甚是自我而不太考量他人的感受啊。   每到轉彎處時,白水流都會出聲提醒著玉珠小姐該從何方轉彎。玉珠加快腳步,只想快快走回先前的庭院。   再走幾步就要穿過花園了,前方是一處幽靜的疊山,可是當玉珠轉彎往前走了幾步時,突然看到堯小姐一臉慌亂從疊山背後走了出來,而她的身後則是……白少的弟弟白水清。   看來他們也是聽到了有人走來的聲音,一時有些慌不擇路。那堯姝亭看見了玉珠時,那表情都要哭出來的慌張……   原來那堯小姐趁著方才庭院的爭吵時跟隨自己的侍女婆子都在看熱鬧的功夫,尋了空子偷偷溜到此處,可是誰知還未說幾句話,突然聽到白少揚聲說:「袁小姐,請右轉!」   從來沒有背人做過壞事的小姐便立刻嚇得想要跑開,卻被玉珠撞個正著。   眼看白少也要轉彎過來,玉珠猛地收住腳轉身往回走,差一點就撞進了白少的懷中。   白水流微微一笑伸手握住了她的胳膊道:「怎麼了?袁小姐因何事慌張?」   玉珠穩了穩心神,後退半步道:「才發現自己的戴著的一隻玉鐲不見了,想要回去找尋一下。」 55.第55章   白水流聽了這話,微微一笑:「袁小姐來時兩腕空空,似乎並沒有佩戴玉鐲。」   玉珠聽了一窒,不好再問他怎麼知自己今日沒戴玉鐲,只是低頭想了一會,聽得隔壁院子的腳步聲漸漸遠了,才道:「也許是今日出門沒戴,一時糊塗記錯,讓您見笑了。」   白水流瞟了轉角一眼,優雅笑道:「貴人多忘事,小姐一時記不住也是有情可原的。」   當玉珠重新回到庭院時,廣俊王重金聘請的歌者正立在水臺上伴著古琴之音揚聲歌唱。一般在西北府宅有宴會時,多請歌妓,以女子為主,可是玉珠到了京城才知,真正能登入這王侯府宅大堂的,還是以男歌者為盛   如今這高臺上歌唱的男子便是名譽京城的歌者馮坤年,深得當今聖上的讚譽,是王侯堂前的常客。   男子身著飄逸長衫,高昂的聲音正適合吟唱古韻十足的曲調,在場的諸位賓客或坐於席前,或倚站在亭中,輕打著節拍被歌者的音律帶入高山雲深山溪靜淌之處,在古琴錚錚與長嘯聲鳴裡激蕩。   玉珠輕輕地走入,順著長廊坐到了堯姝亭的身旁。堯小姐坐得端莊,可是仔細去看的話會發現還微微帶喘,只是細喘的聲音隱沒在了悠揚的音調裡,幾不可聞。   堯小姐偷偷看了玉珠一眼,看著她臉色如常,並沒有看向自己,便飛快地又移回目光,抿著小嘴看著高臺上的詠唱。   堯暮野與廣俊王一行人坐在高臺的另一側,在玉珠從東門悄悄走回來的時候瞟了一眼,便繼續與廣俊王低談,過了一會兒,特意繞了遠的白少從西門入內時,坐到了他們的身旁。   廣俊王心知白水流與堯姝亭已經定親的消息,眼看這堯姝亭氣喘籲籲從西門回來不到片刻,白少也從西門回來,不由得打趣笑道:「雖然定了親,也不可太心急,我們堯二可心疼著妹妹呢!」   白少聞言爽朗一笑,也不答話,只敬茶一杯給了堯太尉。於是三人便復有靜聽著高臺上的高昂歌唱。   從廣俊王府回來時,堯姝亭一番去時的雀躍,變得有些沉默異常,因為堯暮野騎馬的緣故,只有她與玉珠兩人坐在車廂內。   看著堯姝亭幾次欲言又止,玉珠主動開口,輕聲道:「小姐放心,我不是多言之人,不過是園子的一場偶遇而已,你也不必思慮太甚,將此事想得太重。」   堯姝亭聞聽此言,重重地鬆了一口氣,感激地看著玉珠,低聲地說了謝謝,便不再多言。玉珠向來守諾之人,也不想太過了解堯小姐她與那白家小公子是何情形。就此解了堯小姐的隱慮,兩人以後也自在些,也希望堯小姐以後謹慎一些,這樣的醜聞傳揚出去,她的兄長母親會作何反應且不說,白堯兩家的世交也可就此了結了。   茶宴第二日,玉珠起得略晚。昨夜她又刻壞了兩個藥鐲的粗胚,加之白日看到範青雲雕品的沮喪感一直未消,於是一夜無眠。   思來想去,她著實對翁老嘴裡的那一位高人起了好奇,於是決定拜訪翁老。   翁老一向清高自傲,居住之地也不是繁華所在,而是城南的一處幽巷裡。宅院之前就栽種大片的竹林,穿過石板橋便來到了古樸的宅門前。   當玉珠通報上名姓後,僕人進去通稟後便引領著她一路入了主宅。   翁老崇尚春秋之風,架高的屋舍里舖著的是上好的杉木木板,玉珠換過了木屐後,便入了茶室。   茶室軒窗垂掛的都是蘆葦捲簾,桌几也多為竹製,不過翁老並不是一人,已經有一位客人坐在了他的桌前。   玉珠抬眼一看,盤腿坐在香席上與翁老共飲香茶的不正是昨日見到的白水流嗎?   白水流也覺得很巧,便起身笑道:「沒想到今日又見,請袁小姐這邊坐。」   玉珠不便推辭,只謝過了白少,又與此間主人翁老打過招呼後便坐到了桌旁。   翁老昨日在茶宴上憋的悶氣,此時已經煙消雲散。只覺得兩位情趣高雅之人能登門拜訪,實在是人生興事。   當玉珠表明來意時,翁老讚許道:「小姐果然是個有傲骨之人,絕不像範鼠之流專營鼠洞!」   又痛罵了範青雲一番後,他便請白少安坐片刻,興致勃勃地要帶著玉珠來了後園,引薦這位寄住在他府上的玉雕大師。   玉珠入了偏院,發現這位向翁老垂首請安的老者乾瘦憋黑,其貌不揚。   倒是身後的珏兒小聲呼道:「這……不是常滿的師傅嗎?」   經珏兒這麼一提起,玉珠回想起來過來。當初她看中常滿,將他帶回府後,又讓珏兒和侍衛帶著常滿尋到他的師傅,買了藥,給了銀子,將他安頓下來。她聽珏兒形容過常滿的師傅,卻沒想到這個落魄到需要徒兒賣身的玉匠怎麼搖身一變,成了眼高於頂的翁老的座上之賓呢?   原來這老者名喚鄭寄,當初他帶著徒兒入京,準備參加玉雕大賽。可是,一場大病突如其來,最後竟是一病不起,幸虧常滿遇到了六小姐,得以救他一命。病好之後,他也無力參加初賽,便在街邊擺攤,售賣自己以前雕琢的一些玉件,正巧遇到了在京城閒逛的翁老。   翁老也是一時興起,隨手拿了幾件小件,發現雕琢居然甚是高明,不亞於成名的玉匠。問了他的遭遇,便請他到了自己府上雕琢一兩件玉品。   珏兒至此已經徹底絕望,真想拉著六小姐直接離開。常滿的手藝珏兒是知道的,也就是開石還有些看頭,其他技藝皆是學而不精,現在還在跟著六小姐學藝。能教出這樣的徒弟,師傅的水準也就可想而知,真是不必在此浪費時間了。   不過,玉珠微笑著,等翁老將自己介紹給鄭先生後,上前給鄭先生請安,同時告知他的高徒現在在她身邊幫忙,一切安好,也謝過鄭先生允許徒弟給自己幫忙。   為了證明此老的雕工,翁老喜滋滋地從一旁的木架上拿起一塊計時用的玉滴漏,說道:「請袁小姐上眼,此物怎樣?」   滴漏呈桶狀,中間為洞,用於滴水計時。初看上去,這塊滴漏溫潤圓滑,外形優美,在日光下放出蒙蒙的細光,確實是件上品,非是一般玉匠可以雕琢出的,但在玉珠這樣的雕刻大家來看,雖然出眾,但也就是如此罷了。   玉珠客氣地用手接過。滴漏剛一入手,玉珠便輕咦了一聲,將之送到眼前,仔細觀瞧,雙手在上面不住地撫摸。原來這玉入手後卻是比其他的上品玉件更加的細膩溫手,手上傳來陣陣的舒爽之意,便如數九寒冬時將手浸入溫泉中一般,全身似乎都輕鬆起來。   翁老在一旁,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道:「袁小姐也發現了此玉的妙處了吧。單看外觀成色,雖然不俗,但還未能出類拔萃。可是把玩之後,那種舒服的感覺讓人再也捨不得放下。我府中精妙的玉件頗多,但自從摸過鄭先生的玉件後,我對府中原來的精品都無心賞玩了。」   玉珠此時也已發現了端倪,原來滴漏表面刻了些淡淡的垂鱗紋和勾連雷紋,而這些鱗紋雷紋卻不是普通的一刀刻畫下來,而是一個個細點勾勒而出,所以握感甚好。   玉乃貼身之物,除了美觀之外,佩戴之舒適更是重要。而此玉的鱗紋與二姐腕上藥鐲雕刻出的紋理頗有異曲同工之感。   鄭寄得知眼前的女子便是收留徒兒常滿,還救過自己的恩人後,態度也從開始的拘謹變得熱切起來。玉珠趁機向鄭先生討教起鱗紋雷紋和如何讓玉握感更好。   鄭寄許是看在救命之恩,倒也沒有敝帚自珍,謙虛道:「老朽只是另闢蹊徑罷了。玉匠和大家鑽研的都是如何打磨玉件的外觀和光澤,讓之看起來更美,老朽不得登大雅之堂,只想的是如何讓玉摸著更舒服。我的師兄精擅雕刻環紋,傳了我幾手,我便自己摸索著雕刻些鱗紋和雷紋。」說著,便拿起一塊玉料,在上面雕刻了幾刀。   玉珠看了幾次,心中略有所得,便迫不及待想要回去鑽研一番。向鄭先生告別後,帶著珏兒出了偏門。   出了月門,珏兒有些不解地問道:「小姐,那個鄭老伯怕是沒有真才實學之人,不然當初也不會窘迫成那樣,還要徒兒賣身了。」   玉珠輕聲道:「大隱隱於市。一些大賢隱士不好名利,甘願埋沒於市井之間,也是有的。不可因他們的境況不佳而起了小瞧之心。」   當她又向翁老辭行,剛出了翁府大門,不想便看到白水流站在一旁。   白水流見玉珠出來,微微一笑道:「不知小姐收穫幾何,能否與在下分享?」 56.第56章   聽聞了白少的問話,玉珠並不覺得這位侯爺是對琢玉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想到他的姐姐也就是宮中的白妃,玉珠覺得還是說話謹慎些為妙。於是只是微笑道:「略有心得,這廂告辭了。」   可是白少微笑道:「正好順路,可否護送小姐一程?」   此時陽光正好,映照得白水流的笑容都帶著濃濃暖意。這位白公子倒是沒有辜負了他的名姓,皮膚白皙,一如京中世家將養出來的公子一般,氣質文雅而帶著天生的貴氣。   平心而論,但是去看外表,還真是讓人討厭不起來。   可玉珠雖然愛玉成痴,卻不是痴傻了的,若說前幾次並沒有體察到這位白少有何等過分的心思,卻在於這位白少短短的幾次相處中,體會到了些不妥之處,於是疏離地道:「白侯爺太過客氣了,我一布丁女子,何勞大魏一等公侯相送?更何況您是堯小姐未來的夫婿,更是不敢勞神貴體。」   白水流微微一笑,也是聽懂了玉珠話裡的暗示,只開口道:「正因為你是堯小姐的女夫子,我更要禮遇有嘉,我的妹妹也很喜歡玉雕,那次與你在府上修習了一次便對你的技藝讚不絕口。待得堯小姐出嫁之際,袁小姐若是不嫌棄白府鄙陋,願以高金重酬求袁小姐一併來了白府授課,到時候白某定然以禮相待!」   玉珠又施禮謝過了白少的另眼相待:「白少謬讚了,京城玉石名匠林立,哪一個不是身懷絕技?愧不敢當夫子二字,待得小姐出嫁時,恐怕玉珠也要是告辭還鄉,不會再京城久住,還請白侯另請名師授課。」   聽了玉珠的婉拒,白水流倒也沒惱火,這位貴公子同他的好友相比,脾氣言語都隨和不少,只笑著抱拳道:「既然如此,也不強求了,來日方長,待得日後再說。」   說完便轉身走出了巷子,去巷口登上了馬車,離開了翁府。   而玉珠也走過了石橋,出了巷子上了馬車離去。   因為鄭先生的啟示。玉珠回去很快就在再次打制了藥鐲的粗胚,這次很順利,粗胚成型後,便是細紋的雕刻。不過不同於往常任意的創作,這次玉珠要做到完全仿照原來的鐲子模樣,一絲馬虎都不得,否則若是被人看出,就是讓二姐身陷了險境。   可是沒幾天的功夫,宮裡便傳來了書信。寫信的自然是蕭妃娘娘,信內也只是閒聊了這幾日身體的康復情況,又言及了過兩天便是聖上祭祀歷朝英烈的重要祭禮。她雖然身子還未康復,但也要勉力起身與眾嬪妃一同參加,還望六妹能雕刻些樸素的簪子送來,正適合這次祭禮佩戴云云。   玉珠是何等聰穎,只讀了一遍就立刻明白了,這是二姐在催促著自己呢!祭禮上,宮中所有的嬪妃都會參加,二姐裝病也躲避不掉,到時候肯定會有人發現蕭妃娘娘向來不離身的鐲子突然不戴了,到時候難免牽扯出其他的風波,繼續危害二姐。   玉珠看著手裡只雕刻了一大半的鐲子,心知只有連夜趕製,才能來得及完成。   這般熬夜,果然加快了進度,就在祭禮將至的前一天,玉珠終於完成了雕刻。反反檢視幾遍,兩個鐲子幾乎相差無幾,若不是細細端詳,肯定不會發現端倪。   玉珠暗自鬆了一口氣,馬上入宮面見了蕭妃,將玉鐲連並幾隻釵交給了蕭妃。姐妹二人又是細細的長聊了半日。   蕭妃娘娘問玉珠:「……你可知大哥從流放之地被放了的消息,他如今已經回到了玉石鎮,雖然這一路顛簸勞苦,生了大病一場,但索性無礙……祖母又寫信給我,問我是不是從中斡旋,可我哪有這等自由……可是你向太尉求情了?」   玉珠搖了搖頭,她自然不會告訴二姐,自己的確曾經委婉向堯太尉求情,希望他能遵照大魏的法紀,按律來判處蕭山的罪過,而不是為了一己的喜惡而任意加重刑罰。   但是此時不宜告知二姐,不然豈不更說不清她與太尉的關係?於是她只說不知情,許是官府查案,審出了不妥,翻案的緣故。   也希望大哥經此教訓,能改變一下心性,集中心思重振蕭家的產業,也算對得起去世的祖父。   當玉珠從二姐的宮中出來時,還是微微嘆了口氣,她當初請求太尉時,番略微含蓄的話還是引得太尉極是不悅,旁敲側擊地細問了一番她與蕭山成長的種種細節。又因為她回答得敷衍含糊,極為光火。一連幾日都不與自己說話了。   只是如此一來,玉珠倒是樂得清閒,恨不得太尉的怒火這般長久的延續下去。如今聽到二姐之言,她才知太尉雖然生了氣,卻還是放過了蕭山一碼。   平心而論,就算是對待一個還沒有相處膩煩的女子,太尉做的甚是細緻周到了。只因為自己抱怨過在堯府被他拘謹得不得自由,至此以後,太尉從來沒有過問過她的行程,對於她的請求,幾乎是有求必應,譬如她只求了南域的美玉,可是太尉卻教人整理了一個私庫出來,又收羅了各地的美玉供她雕琢。   玉珠對他還是懷著感念之心的。可是他之所求,自己卻未必能夠回報了太尉。她從未經歷過男女之間的情竇初開,也不知愛一個人是何滋味,卻不想虧欠任何一個對自己有恩德的人。   要知道太尉最近脾氣甚大,也是與她總是不願與他親近大有關係。每每看著他半眯著眼,不與自己說話,卻又狠狠盯著自己的眼神,就算在枕榻上開蒙甚晚的玉珠也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既然將來不能許他所求的長久留在堯家的可能,如今也該回報了一二,只做了幾日露水的夫妻,也算是抵償了太尉大人……   心內正這麼想著,在出宮門的時候,便遇到了下朝的堯暮野。   按理說,進出後宮的女眷,與下朝的臣子們是不會走一個門的。奈何太尉大人存心偶遇,就是神仙也抵擋不住。   不過立在宮門前的太尉大人朝服穿得挺闊威儀,那臉兒也繃得甚緊,玉珠不好假裝沒有看見,便走過去輕聲問道:「大人可是下朝了?」   「嗯。」太尉漫不經心地回到,順便瞟了一眼她臉兒上甚是明顯的黑眼圈,只覺得心內更加的悶氣,這是幹了什麼,熬成了這幅鬼樣子!就算天生麗質,年齡正當時,再過幾年只怕也要熬度成黃臉的徐娘!   心內雖然還有些氣悶,不過鬧了幾日,也不見這女子來主動示好,太尉覺得不宜同無知女子一般置氣,便決定主動給那女子一些臺階,讓她順階而下。可是到底是不習慣先自低頭,那張俊臉繃得如同鼓面一般,過了好一會,才說道,「昨日軍情探討得甚累,不想騎馬,不若正好與小姐同車而歸,可好?」   玉珠正想開口說:「宮門前男女同車而行怕是不妥……」卻見太尉不待她回答,已經大步流星地上了馬車。   玉珠無奈,也只能快步跟上,希望少些人看到。   等上了馬車,堯暮野盤腿而坐:「我這幾日在軍衙與眾同僚探討軍情,一時不得迴轉府宅,不知小姐在家中都忙些什麼呢?」   玉珠規矩地坐在馬車裡,輕聲道:「我只會玉雕,其他的愛好皆無,就是雕刻些閒散小物而已。」   對於這個回答,太尉不甚滿意,當下沉著臉道:「難道小姐在雕刻小物之餘,就沒有想過在下嗎?」   如今堯暮野已經儼然拿了自己做玉珠的未婚夫婿自居,雖然他體諒小婦不懂情愛,少了些尋常女子的甜言蜜語,可是惱了幾日彆扭,卻不想著如何哄著自己著實可惡!堪堪列入「七出」的罪過!待得成婚之後,便要一條條地逐一教授給她,讓她牢牢緊記以夫為天的要義……   可就在堯太尉冷著眉眼盤算時,那女子卻慢慢地湊了過來,縴手輕輕地搭在了他的胳膊上,也不說話,只是用那雙剪含秋水的眼兒默默地望著自己。   太尉的心思在這如水的目光下,頓時軟了幾分,只伸手將她扯入懷中,狠狠地嗅聞著她身上淡淡的香氣道:「怎麼的這般看我,可是在招惹是非?」   玉珠雖然心思已定,卻不知該如何開口暗示太尉,於是抿嘴想了一會,輕聲道:「只想著太尉的安危,不知太尉身在何處,有沒有被別的女子暗下的玉鎖,又緊了要害……」   若是旁人提及此事,太尉連眉頭都不會皺,只手起刀落,滅口了事。可是如今卻是這兩頰緋紅的小嬌嬌這般詢問。   太尉只能一本正經地答道:「既然是這樣,還要小姐親自檢驗一番,看它安康與否。」 57.第57章   聽了堯暮野之言,玉珠的臉有些微微掛不住鎮靜。   可起了頭兒,卻臨陣退縮也不是玉珠的為事之道,是以只在他的耳邊輕聲道:「府裡人多嘴雜,要不……我們去客棧可好?」   ……   大魏的一等公侯堯家二郎生平就算是幽約也是華屋美宅,屋前幽竹屋後方塘。   是以小婦的提議,太尉當然不肯!   可是最後到底是逆不過這小婦,一路來到了京城裡靜僻的一家旅店。因為不想引人注意,玉珠還請太尉早早下了馬車,只留丫鬟侍衛在旅店之外不遠的茶館,玉珠提醒太尉管侍衛要了銀袋,讓他先自進去開了客房,她才戴著紗帽,急匆匆地進去了。   此間旅店說實在的,還不如上次那家來的富麗堂皇。但是勝在地處偏僻,除了月初和月末京中集市開放時會人滿為患外,其他時候,倒是略顯冷清,很得玉珠的心意。   太尉打量著雖然乾淨但是太過簡樸的屋子,直瞪著在屏風後換衣的女子道:「……這般避人是為哪般?為何我竟有跟已婚婦人幽約之感……」   玉珠正脫外衫,身子微微一江從屏風後半探出了頭,小心道:「奴家的確是成過婚的,方才考量不周,太尉若是覺得不愜意……我們現在退房便是了。」   太尉慢慢坐到了床榻上,半眯著眼看著那女子在屏風那露出的半點香肩,突然覺得這般野店住宿,也是別有一番滋味,怎麼會依了她退房?   只是繃著下巴道:「還好意思說自己成了婚,那哪有這般急火火自脫了衣衫的道理?還不過來與我寬衣!」   先前太尉提議去京郊別院,可玉珠只想著京郊的雕玉工具都搬到了堯府,若是去了那,太尉大人起了性質只怕不知要熬度多久。甚是浪費時間。   她一心了事,好趕快回府,免得叫堯府裡的人看出了端倪,另外開可以雕刻明日準備給鄭先生觀賞討教的玉件。哪裡會想到閨房之樂要講求這番周折情趣,循序漸進。   聽太尉這般奚落,自己也是臉上一紅,是以在屏風後面不願出來,想著自己是不是該先穿上衣服?於是又開始窸窸窣窣地穿衣。   堯暮野這幾日來與這小婦不得親近,直覺好似又帶了觀陽公主的那邪物,憋悶了曠古旱地上下千年。   此時屋室緊閉,女子盈香繚繞在鼻息間,只隔著一道屏風便是能解了久旱的溫香潤澤,此時若是再講求循序漸進,細品慢暢的雅趣,便真不是個男人了!   於是便幾步走了過去,只將美人一把從屏風後抱將出來,接著便是長腿一展,便抱著她滾落到床榻上,接下來便是床幔搖晃,一時便不再停歇……   過了半個時辰,這店家小兒便愁眉苦臉地爬上樓來,貼著門聽了聽,又看看,鼓足勇氣敲起了房門。   只聽屋內男子喘著粗氣道:「滾!」   店小二現在看著這位單身不帶僕役客人,衣著甚是華美,看上去也甚是闊綽,是以先前顧忌著,不敢得罪。   可是聽聞了這一聲「滾」後,小二反而氣得放開了喉嚨:「客官!不是小的有意攪鬧了您的美事!實在是小店今日還住進了五位雲慈庵的師太,你們這般……這般吊著嗓門……師太們的經文都念不下去了!吵鬧著要退房……掌柜的說我們店小利薄,還請客官可憐可憐我們這小本的生意……」   還沒等店小二念叨完,房門猛地被打開,只見腰間圍著床單的男子一身糾結肌肉上布滿了點點汗珠,只將一個錢袋扔甩向了店小二,冷森森道:「錢可是夠了?這家店我包了,將那些尼姑子都給我攆出去!」   一袋子的金葉子,自然是夠了。店小二對著緊閉的房門喜滋滋地點頭哈腰,一路小跑著下了樓。   當堯太尉再次慣了房門入了床幔,摟住緊裹了被子不敢露臉的嬌人,扒開被子,在那紅潮未退的臉上上狠狠親吻道:「珠珠莫羞惱,這次你可以盡避了忌諱,想怎麼叫便怎麼叫了!」 58.第58章   包下了整個客棧的闊綽自然不能輕易浪費掉。   玉珠總算了解到了,男人若是起了性子,荒草甸裡也能折騰到天荒地老。等出了客棧時,已經是第二日下午了。   依舊是她先戴了紗帽出客棧,然後太尉大人再退房出來。   在馬車上,看著玉珠興致不濃不甚高興的樣子,堯暮野只覺得心內一陣好笑,摟著的他的肩膀道:「好了,又沒有人笑話你,這般悶氣著,可真成了小孩子。」   玉珠覺得有必要再跟太尉細細的規定下,可是又不知如何開口,想了想,清了清略微沙啞的嗓子道:「太尉待玉珠好,玉珠感念在心,然而萬事有度,總是一味放浪也對身體虧損……」   太尉覺得這玉珠一本正經的樣子乃是昨日客棧隔壁的小小師太,只在她的紅唇上親吻了一口道:「總是一味憋悶,才是對身體的損害,珠珠你看,你今日的臉色就比昨日滋潤豔美了許多,可見乃是往日不得貼補,要多潤澤才好,如今你有了我,總不會叫你寂寞著,只是總是去到客棧也是不妥,下次我們去京郊的別院可好?再不然你準我深夜入你房間,只要你叫得不甚大聲,絕是驚動不到任何人。」   玉珠無言,只覺得這太尉也只能用「貪得無厭,活該撐死」幾個字來形容了。   回到堯府的時候,玉珠下了馬車,而太尉大人因為沐休的緣故,便應邀去了好友的府宅下棋。   玉珠回到自己的宅院剛剛換好了衣衫,就聽侍女前來傳報,說是堯夫人有請。   原來堯府來了些客人。要堯夫人正在親自待客。   當玉珠進去的時候,發現廳堂裡除了堯夫人外,還有堯小姐,白小姐和幾位衣著華麗的貴婦。更是有幾位穿著灰布衣服的僧尼。   原來今日佛教漸漸盛行,京郊各個寺廟的僧尼若是有需要修建廟宇的,都會來京城的府宅裡化緣求捐,而募捐的貴人,便可以替新寺起名提筆,也算流芳百世,積了一份善緣。   而這次,幾位僧尼求助的貴人便是堯府的夫人。   堯夫人近年來篤信佛祖,加之這次前來求助的,乃是雲慈庵有名的女尼廣靜師太,所以堯夫人對待這幾位師太也是敬待有嘉。聽說雲慈庵要重建,便叫來幾位要好的夫人,替這幾位師太廣結善緣,積攢一下功德。   是以只一個下午的時間,善銀邊籌措妥當了。只是白夫人認為既然是幾位世家女眷出資翻建的廟庵,總要與別處有了鮮明的不同之處。思來想去,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袁家資助修建的寺廟,採用檀木雕刻佛像,一入大殿檀香四溢,大木佛更是寶相莊嚴。一時間香火鼎盛,廣為流傳。   於是受了啟發,想到了要雕刻一尊玉觀音供在殿中,也蓋過了那檀木佛像的風頭。這一提議,立刻得到了其他夫人的附和。幾位女尼不知為何,看起來像是沒有休息好的樣子,可是雖然眼發青,卻也面露喜色,此事若成,雲慈庵風頭無人能及,何愁香火油錢?   只是這想法可否實施,幾位夫人都不是玉雕的行家,自然不知,堯夫人突然想到了玉珠,於是便命人請袁小姐前來一敘。   當玉珠聽了幾位夫人的意思之後,略想了想道:「若是雕琢玉觀音,難的不是雕琢,而是這等適合的大料……當初敬獻給太后的那尊玉品便是世間罕見的大料了,諸位夫人能不能覓得適合的玉料實在是難說……」   白夫人聞言,輕輕一笑道:「若是尋覓不到,不若進宮與太后細細說明,那尊玉雕本就有缺憾嗎,讓太后不喜,若是能改成玉刻的菩薩,也算是積攢下功德,贖償了原先不敬的罪孽……」   用呈現給太后的貢品雕刻佛像?這在庶民眼中看似荒謬的提議,竟是得到了在場夫人一致的贊同沒有任何人覺得此事有何不妥。   玉珠心內微微嘆氣,大魏皇家式微,而世家鼎盛,她也只有身處在這些世家貴門裡才神遊體會。   只是這位白夫人處處立意爭搶風頭,不知她在宮中的那位女兒是不是尤甚母親?若真是如此,想來自己的二姐處境當真是艱難。回想起二姐因為白貴妃而受罰的情形,若是有機會再進宮,當時提醒二姐要想法子避開白貴妃的鋒芒,不可被這樣在朝中盤根太深的大家女子視為眼中釘。   堯夫人這時倒是開口了:「這樣的善事,我本來該一力承擔,不敢勞煩諸位夫人。可惜近日我那二兒子下了家規,前線吃緊,他身為太尉不可揮霍,要與身在前線的將士同甘共苦。我這當娘親的怎能拆了兒子的臺?是以這次募捐只怕是有心無力,若是白夫人得便,可否代我主持全局,也應承了建寺的美名。」   此話正中白夫人的心意。白家原來不過是江南的一個尋常世家,聲名遠遠不若堯家與袁家那般響亮。後來袁家落敗,白家趁勢而起,但是照比著堯家總是要差了些聲望。若是此番建寺,遠揚了聲名,當真是正中下懷,更何況是堯夫人開口相求,於是稍微客氣一番後,立刻應承了下來。   這場募捐的聚會一時得了圓滿,幾位夫人便相繼告辭。   只是白夫人原本想要趁熱打鐵,再與堯夫人談一談關於白清月的婚事。就算堯兒無心迎娶的話,她也是想要為女兒找尋一位堯家的其他少年郎君的,不然其他世家,實在是難以相稱相許。   不過談了一下午,堯夫人似乎是太過疲累,談興不甚濃烈,於是白夫人決定還是先告辭,改日再談。   送走了諸位夫人後,堯夫人倒是沒有急著叫玉珠退下。   只是叫女兒回房後,不急不慢地與玉珠閒話了一陣家常。   玉珠心裡卻聽得明白,堯夫人心知二人昨日皆沒有回府,是以話語間也微微有些敲打:「二郎最近照比著從前,可是收心了許多,最近在府宅裡的時間,比他以前一年的光景還多。可見這府宅裡有個能叫人收心的妻妾比什麼都強。我初初見你,就覺得你聰慧沉穩,是個不貪慕虛榮的,這點甚好,我們堯家,在聲名一類上不需要錦上添花,但求無功無過便好。」   玉珠聽出夫人話裡有話,便低頭道:「夫人所言甚是有道理。」   堯夫人笑了笑:「你若明白這樣的道理,那便甚好,聽聞你和二郎昨日都沒有回來,我昨夜掛念了一宿,總是擔心著你們,以後若是沒有其他的要緊事,你也要勸勸二郎,不要在府宅外過夜,家裡再不好,熱湯香茶也要比外面來得乾淨些……改日我與二郎說說,挑個好日子,你便改了髮式歸到二郎的院子裡吧。他現在並無娶妻,你在他身邊也可替我照料好她。我們堯家不是刁毒的人家,對待妾室也甚是厚道,眼看著你最近身子豐盈了許多,也正好可以生養了,有了孩子,你的後半生也就安穩了。」   打從玉珠入府以來,這位堯夫人對待她一向是不聞不問的姿態。玉珠心裡有數,這是因為堯夫人覺得她出身卑賤,是連替太尉做妾都不配的。所以堯夫人只當不知,等著兒子自己歇了這段荒唐。   可是今日卻突然替兒子開口納妾,實在是出乎了玉珠的意料之外。   她想了想,太尉至今並未同夫人講明要迎娶她之事,不過是口頭的約定,這樣以後作廢,也不過是兩人事情,如果也拿只做正妻的言語來搪塞夫人。到時候堯夫人必定不肯,又要與堯暮野幾許言語,拿得他們母子不和,生出風波,就不妥了。於是低聲道:「謝過夫人的錯愛,可是玉珠立意不嫁,太尉也是知道的,如今寄住府上已經許多打擾,不想再為府上增添煩惱,以後自當注意,不要讓太尉清譽受損便是……」   堯夫人挑了眉,若是她沒有會意錯,這位袁小姐已經是第二次委婉地表達了不想給她的二兒做妾的意思了。   這個小姑娘倒是有意思,已經與自己兒子有了些許手腳,卻這般姿態,可是怎麼想的?   當下她微微一笑,也不再多言語,只說到:「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多言,你們自有分寸便是。只是姝亭那孩子近日總是鬧著出府,你可聽她提起過得過什麼?」   玉珠表示並未聽小姐說過什麼後,堯夫人點了點頭,示意著她可以走了。   不過當堯暮野回府的時候,堯夫人卻將他叫到了自己的院中。   於是堯暮野大步流星,來到了母親的院中。只見堯夫人遞過了一本厚厚的家譜給他。   不由得抬頭問道:「母親,這是何意?」 59.第59章   堯夫人嘆了口氣道:「只是突然想起,便去了祠堂將這本族譜拿回來翻看了一番。這一路看來,心緒起伏,我們堯家不易,幾次沉浮能在朝中屹立不倒,除了子弟爭氣,更多的是從來沒有站錯過大局。只覺得如今你操持著整個家族的生死命脈,更要行事穩健,錯漏不得……」   堯暮野平素不喜母親掌管自己的諸事,可是在家族命脈前,還是願意聽母親一言的。   他當下當下問道:「可是有何不妥,叫母親這般不安?」   堯夫人長嘆一口氣,用保養精美的指甲輕輕地撓著額心道:「這兩天我總是忍不住在想,你妹妹嫁與白家究竟是好是壞?當年我們堯家與袁家相鬥,進而扶持白家上位,如今袁家一蹶不振,可是白家如今的勢頭太健,叫我不能憂慮……」   堯暮野揚眉一笑道:「如今堯白兩家交好,是世人皆知的事情,白水流又是白家內定的族長,他行事穩健,也算年輕有為,若他不能為姝亭的夫婿,那真是難選第二個了。」   堯夫人接著道:「是呀,的確是個才俊,可惜……他的姐姐和母親卻不似他的性情。所謂『宮中事,天下事』。這宮中嬪妃的事情,是可以牽動整個大魏的根基命脈的。這白妃入宮以來深得聖上寵愛,又生了一子,更是尊榮無限。但是自那以後,不知為何幾位有喜的妃子繼而連三的意外小產,我身為宮外之人,不知內裡盤根,卻不得不思慮啊!」   聽到這堯暮野明白了母親內心的憂慮為何了。   他雖然主持社稷江山,但是畢竟是個男人,有時並不會如婦人一般從家事梳理根由,如今聽了母親之言,細細一想立刻頓悟。   照此下去,那白妃之子很有可能取代太子,成為下一代儲君。而白家的聲勢,更是要凌駕於堯家之上。   如今朝中皇族與世家保持著平和而微妙的平衡,可是一旦這等平衡失準,會造成什麼樣的結果,非常人所能預料。   而且母親的猜測若是真的,那位白妃當真算是個人物!   就算不是皇族,身在大家族裡,這等腌臢齷齪的婦人勾當也比比皆是。想當年他的父親納娶妻妾無數,府宅的汙瘴簡直不堪回首,幸而母親聰敏而強勢,維護了自己這些兒女的周全,更是在父親去世後,體面而不露痕跡地將那些個妾室們清出了堯府,讓她們去了堯家老宅中去鎮守家宅。   可是孩童時期的記憶,並不可一併抹去。這也是堯暮野厭惡娶妻的根由所在,召集了一群庸碌的女子圍聚在家中內鬥,光是想想都厭煩不已!   堯暮野不禁又皺了眉,想了想道:「母親說後悔,那姝亭若是不嫁白二少,該是許配何人?」   堯夫人吸了一口氣,緩緩道:「我們堯家甚是清高,向來不屑於與皇家聯姻。可是幾番沉浮,世家的命脈安穩,遠比清高要來得重要……我們堯家該出一位妃子了……」   「不行!」堯暮野當下回絕道,「讓姝亭進宮?豈不是要害死了她!」   堯夫人眉色不動,也不想跟向來強勢的兒子爭論,只說:「此事再議,可是她與白二少的婚事若是能拖延最好不過……只是以後莫要叫她與白家小姐和白夫人來往太密……一步錯棋,叫人撓頭,看看再說吧……」   當堯暮野從母親的房間裡出來時,緊鎖的眉頭依然沒有放下。他太了解自己的母親,看似順順和和,端雅得很,可是一旦拿定了主意,是不會輕易改變,她不理自己的私事,可是對自己其他的兒女們卻掌控得甚嚴,既然母親動了叫堯姝亭進宮的心思,如何不留痕跡的解了與白家的婚約,想來也不會是太難的事情……」   走在庭院裡,景色迷人雅致,可是心卻是越來越煩亂。不知不覺便來到了玉珠的庭院。   堯暮野慢慢停駐下了腳步,忍不住往裡看過去。   玉珠此時已經換過了衣衫,許是昨夜被他鬧得太疲累的緣故,竟然難得的沒有一門心思低撲倒在桌案上。而是趿拉著繡花便鞋,穿著家居寬大的裙衫,坐在葡萄架下逗弄著貓兒麻花。   剛剛洗過的長髮還未乾透,只鬆鬆地披在身後,臉兒帶著微微的緋紅,一如昨日情濃時帷幔縫隙乍洩的點點媚光。   她懷裡攬著貓兒,長長的纖指撓著它毛茸茸的下巴,貓兒顯然被伺候得甚是舒爽,一動不動低眯縫著眼兒,一副要被主人瘙癢到天荒地老的模樣。   太尉看了一會,慢慢地踱步進來。玉珠抬眼看到了他,正要起身施禮,可男人已經大步流星地走過來,將那小貓兒拎著脖根兒提到了一旁的葡萄架上,任它忙亂著小爪子,在藤架間抓撓著,一邊喵喵地軟叫著,一邊在葡萄架上晃起了鞦韆。   而堯暮野則撩起了裙擺,一屁股坐在玉珠的身旁,然後逕自拿佳人的**當枕頭,躺在了她的大腿上。玉珠有些啞然,不知太尉為何這般,卻看太尉閉著眼,道:「替我揉揉額角。」   此時已經快要天黑,各府宅的僕人俱已經回宅子了。玉珠不想惹人注目,默默地搓了搓手,去掉指尖的貓毛,纖纖長指替太尉大人舒展著筋絡。這麼一摁,太尉大人便發現了這纖指的妙處,怪不得剛才的貓兒一動不動。握慣了刻刀的手,力道有餘,卻又拿捏著火候,只輕摁了那麼幾下,便覺得經脈活絡,額頭輕乏了不少。再想一想,她以前也曾揉搓自己的那兒的,也是非常的舒爽,不禁嘆道:「真是一雙上下得宜的妙手啊!」   玉珠耐心地替太尉按摩著頭頂,可是揉摁了一會後,也不見他有起身的意思,不由得低聲問道:「太尉,天色已晚,可要回去安歇?」   太尉用鼻子微微哼了一聲,懶洋洋地說道:「小姐膝上溫潤,勝似世間玉枕,讓人難捨難離,如何起得?」   玉珠低聲道:「可是奴家腹中飢餓,再不食些飯食,只怕要失了力氣,餓瘦了一對『玉枕』不能叫太尉安逸。」   堯暮野勾起嘴角一笑,覺得這小婦愈加地伶牙俐齒,這是抱怨自己沒有給她吃飽飯嗎?於是,啟唇一笑,道:「既然如此,自然要給讓你吃得飽足些。」說完,便翻身坐起,喚著珏兒擺上碗筷,他今晚就要與玉珠一起共食。   因為不知太尉要留下一起吃飯,飯菜都是玉珠喜歡的口味,是她在西北常吃的小食。   主食則是一小砂鍋疙瘩湯,只是相較於尋常百姓家簡樸的做法,堯府的廚子自然是精心搭配這一碗湯的配料,切碎了的香菇,搭配著蝦仁和貝肉,用骨頭湯燒開。再加上用涼水調成的細細的麵疙瘩,點入了香油和食醋,再加上蔥花,看似平常,可一入口,鮮味便在口中蔓延開來。   因為加了雞蛋,麵疙瘩更是筋道,再搭配兩三樣爽口的小菜,竟讓吃慣了山珍海味的太尉吃得甚是舒爽。   堯暮野初時是被這小婦的容貌吸引,可是相處下來,卻發現如玉珠這般性情得味,相處自在的人卻是世間難求。所以在她面前吃著尋常小食,也帶著幾分別樣的新鮮。   他生平交際的女子當中,不乏善解人意之輩,可沒有哪個能如玉珠一樣,讓他覺得從心眼裡開始疼惜。   一頓飯罷,太尉依然賴著不走。看到玉珠要攆他,便攬著她的脖子,道:「聽聞今日母親與你說話,連府中的女主子都不管,你這做慣了假的小婦又怕何人亂嚼舌根?除了我的床上和你的榻上,其他地方你今晚莫想再去。」   被他這麼一鬧,玉珠這一晚又是與琢玉無緣,又一時哄攆不走這尖牙利爪的「大貓」,最後又是被他鬧進了床幔之中。   玉珠向來短缺了這男女之事的教導,一切都是自己摸索地探知。內裡的滋味也無從比較,只是覺得除了初時的難忍疼痛之外,後來幾次也稱得上是有些得趣,最起碼她最近染上的深夜失眠的毛病,在床榻上熱汗淋漓地滾上一場後無藥而愈,可以一覺到天明。   第二日晨起的時候,太尉早已不見了蹤影,只是一伸手,忽然發現自己半閃落的鬢上插著一朵剛剪下的芍藥花,上面還帶著露水。   聽珏兒說起,才知那花是太尉摘下的,趁她熟睡時戴在她的鬢上。   看著這鮮嫩的花兒,正當豔時,花蕾半開,可是已被從枝上折下,便註定了那嬌豔的短暫,也不知能維繫幾許,只輕嘆一聲,將花兒摘下,任那清涼的露水滴過臉頰。   起床後,玉珠決定今日不可懈怠,於是帶齊工具決定到鄭先生那裡再討教一二。   可是剛出了巷口,就看見了廣俊王正立在一輛馬車上衝著她招手。 60.第60章   玉珠有些納悶會在這個時間看到他,要知道此時可並沒有下朝。   廣俊王施禮問安後,便問起他在街上閒逛的緣故。廣俊王滿不在乎地說道:「那些個撓頭的事情,自有二郎與白少那等國之棟梁操勞,我素來不耐國事,做了幾日公差便覺得身子虧損,不堪煩憂,已經向聖上解了皇差,自然不必早朝。」   玉珠想起每次見廣俊王時,他都是一副身強體壯的模樣,也虧得這位皇叔臉皮夠厚,能跟皇上說出「身體虧損」的話出來。   廣俊王卻不知玉珠所想,只興致勃勃地問著她打算去哪,聽聞她打算拜訪寄居在翁老家的玉匠時,便高興地說他也想一併前往,見識下琢玉的高手。   玉珠略微猶豫了一下,被楊素看在了眼中,頓時體貼道:「怎麼了?不願我跟嗎?」   玉珠低聲道:「此番前去討教技藝,恐怕不得空與廣俊王你攀談……」   廣俊王體貼地道:「袁小姐不用支吾,定是堯二那廝不讓你同我多言的吧?」   就在昨日堯暮野與白少下棋的時候,他在旁邊旁敲側擊地詢問了下玉珠的近況,就被堯二那雙利眼瞪下,然後話裡有話的敲打了他一番。   廣俊王向來不善話裡雙關,幸而堯二說得也甚是明白,大概的意思是:玉珠雖好,奈何不是你廣俊王能染指的,她大約已經是我的囊中物,還請兄臺去別處尋芳。   這段話雖然事後在白兄的解析下,鬧明白了大概,可是廣俊王卻滿是不服氣。如此佳人,尚未婚配,他堯暮野也不大可能許佳人一個錦繡未來,他楊素君子好逑,沒有任何不妥,端看佳人的意思罷了!   是以今日特意起了大早,來到巷口等候玉珠,看她何時能夠出門。   幸而運氣不錯,只等了片刻就等到玉珠早早出門了,可沒想到佳人態度如此冷淡,失望之餘,不禁疑心是堯二從中作梗,背後說了他楊素的什麼壞話。   玉珠可不想調撥太尉大人與密友的關係,更是覺得與這些貴人們牽涉太深,總是無益,便只笑道:「奴家不知廣俊王何出此言,太尉不曾在奴家面前說過您的言語,既然是翁老的府上,奴家不是主人不可多言,廣俊王若有意前往,還請自便。」   說完便撂下了車簾,讓車夫繼續前行。不一會的功夫,廣俊王的馬車也跟了上來,一併去往了翁府。   到了翁府後,雖然廣俊王有意一同學習技藝,精進一下刻刀的本事。玉珠也並沒有與廣俊王太多交談,只帶著珏兒去後後院,與鄭老先生討教。而廣俊王被玉珠微微冷落得甚沒意思,便有些悵惘地與翁老一起下棋消磨時間。   常滿如今也是長住在鄭先生這裡,幫忙照料著恩師的身體。上次預賽的打擊對這個少年頗大,讓他認識到了自己在甚為自傲的開石本事上都很是欠缺,所以時日更是精鑽著基本的功夫。   玉珠這時也才明白為何常滿基本功不錯,卻在雕工上不甚精專。鄭老先生的授徒之道,顯然是與眾不同,要求徒兒開石三年才可雕刻。而現在常滿不過學藝一年,可是每天卻要重複著同樣的單調技藝,只是偶爾會背著老師偷偷學些雕工技藝而已。若是一般的少年恐怕是堅持不下來吧。   珏兒口快,又是替常滿憤憤不平,便問鄭先生為何藏私。鄭老先生笑著看著珏兒道:『你這丫頭,嘴倒是厲害,常滿是我的徒兒,我自然是盼他長本事,有出息,也希望他能成匠師,更是要超越了我,是以要求他開石三年,領悟透所有玉石的肌理特性,做到瞭然於胸,他若能堅持三年,自然能到達「道」字,有個人的感悟,雕出的玉品才是活的啊!」   珏兒不大懂老先生的話,可是玉珠卻聽得明白,不禁對這位老先生又肅然起敬,深覺翁老對這位玉匠師父的推崇不是沒有緣由的。她當年憑藉著天生的聰慧悟性,自然是略過了雕玉最開始枯燥而漫長乏味的琢磨。可是如今想要更傷一層樓時,也會深深地感到基本功不夠紮實,而帶來的難以逾越的阻力。   說出了自己心內的隱慮後,鄭先生倒也不藏私,耐心地教授了自己在變換力道,處理紋理細節方面的心得。   玉珠聽得眼睛愈加發亮,便找尋了一塊玉石,按照老先生的方法逐一實踐。   鄭老先生從來未見玉珠琢玉,今日才得以看到她手上的功夫。只看了一會,尤其是玉珠獨特的握刀方式時,一雙布滿皺紋的眼睛不禁越睜越大。最後竟是顫抖著嘴唇期期艾艾的問道:「小姐姓袁……不是尊君叫什麼?」   玉珠抬頭道:「父姓袁,名中越……」   老人一聽,激動得騰地站了起來,抖著聲音道:「可是當年名滿京城的玉雕大師袁中越?」   玉珠小心翼翼道:「正是……先生是認得家父嗎?」   鄭先生的眼淚已經順著褶皺一路翻落了下來:「孩子……我與你父親一同學藝十載,是他的大師兄啊!」   玉珠小時雖然聽聞過父親用別人讚嘆過自己的大師兄,說他的雕工精深更有一番韻味,可是那時太小,加上並沒有記住這位師伯的名姓,也就沒有留下什麼太深的印象。   可是如今聽聞鄭先生提及,頓時與塵封的記憶遙相呼應,想起了一二。   她遲疑道:「敢問鄭先生與家父在何處學藝?」   鄭先生抹了抹眼淚道:「喬雲山的夢石先生就是我和你父親的恩師。當年學藝之後,我回了老家娶妻,而你的父親則留了下來娶了恩師的愛女為妻,此後機緣各不相同。自那一別,便不常見。只是偶爾書信互相告知對方的近況。如今我妻兒早亡,剩下孤身一人,而我的師弟竟是比我早走一步……我也是老了,只覺得你眼熟,早該看出你的樣子可是像極了師妹啊!」   聽聞了老先生之言,玉珠更加確信這是她的師伯無疑,當下起身再次大禮叩拜。   鄭老先生與故人之後相逢,內心的唏噓更是難以形容。只是在與玉珠細細敘述往事,尤其是她父親的遺作時,老先生卻納悶說道:「只有半本遺作?不對啊,你父親當年給我的最後一封信裡明明說道,他已經將自己的心得盡數入書一本,已經擱筆完成,就是尚且有需要修改的細處,需得請高人潤色指正,還問我能否幫他一閱。我當時甚是欣喜,只是最後等來的確是他驟然離世的噩耗……」   玉珠輕聲道:「父親已經完成了?」   那剩下的半卷又在何處呢?當初給了自己半卷的神醫自然不會藏私。那麼極有可能是親近父親之人得了那剩餘的半卷。   玉珠一時也想不出頭緒。可是書本畢竟是死物,得了與父親一脈相承的師伯的指點,玉珠只覺得一日的收穫已經豐盈得叫人飽肚了。   這麼一番敘舊切磋,不知不覺已經日落西山。   當她告辭離開翁府時,廣俊王依然沒有走,便要與玉珠一同離開,順便在護送佳人回府。   玉珠對這位性情開朗外露的王爺並不討厭,可是覺得若是因此叫堯暮野起了不悅之心,終究不是好事,便逕自對廣俊王道,她心內已有情郎,還請廣俊王眷顧別處,不要在她這裡白白浪費了時光。   廣俊王被她率直的言語說得神色黯然,低聲道:「六小姐才情驚人,讓人驚豔,如此佳人豈會無情,有了意中人也是情有可原,不過……若是堯二那廝的話,還請小姐記得,在下願意靜默等候,若是有一遭小姐發現自己錯愛了人,總不會叫六小姐被薄情郎辜負無依,他日堯二若負你,自有我陪伴小姐左右!」   這一番情深,真是鏗鏘有力,叫人無言,這便是自動領了牌號,眼巴巴等著堯暮野出局的時日。   玉珠未及說話,巷子的另一側便有清冷的聲音響起:「王爺真是我的知音,竟是如此的了解我?既然如此,我又怎好勞煩王爺代為料理我招惹的爛攤子?此番情債,還請王爺莫替敬棠煩憂,我自會料理乾淨!」   廣俊王循聲回望,發現堯二那廝不知何時正站在巷口處。長袖飄搖,玉冠楚楚,面帶著適宜的微笑,只是那笑意似乎未及眼中。   廣俊王難得背後說人閒話,卻被抓包了現行,一時間也是心內有些窘迫,不知該如何應對好友,一時間臉色微微發脹,想來此時必定是覺得身體「虧損」得不行。   玉珠心內暗嘆了一口氣,心道:「早知如此,還不如跟隨鄭先生再多鑽研一會技藝呢。」 61.第61章   若是換了旁的貴人,這等背後挖人牆角,揮袖召喚綠雲的無恥勾當,定會是一場狂風暴雨,血肉迸濺的雪恥決鬥。   可是廣俊王這人,雖然在公職之上無甚擔當,但做人向來講求一個率直,見堯暮野突然出現,雖然初時尷尬了一些,可是後來一想,竟覺得這樣開誠布公,彼此心內有數也是極好的,也算是有了妥帖的公正,讓佳人放心。   於是,便走過去認真說道:「堯二,你來的正好,且給我打個證明,我此前之言皆是真心實意。若是有日你和玉珠的情緣已盡,還請務必將玉珠託付給我,我必然一片真心待她,不叫她受了委屈,他日若有半點推脫之詞,你當面斥我言而無信!」   堯暮野知道廣俊王平素有些荒誕,行事異於常人所思,頗有些不羈難以預料之感。但絕沒想到他居然會荒誕到自己的面前,當下眯了眯眼,伸手拍在廣俊王的肩上,貼著他的耳,沉聲道:「六小姐不願做妾,若王爺真有愛美之心,回去且散了自己的妻妾,再來等我與六姑娘情盡可好?」   聽了這話,楊素就是一愣,直直地回頭望向了玉珠。   此時玉珠正立在翁老的竹林前,碧影蕭疏,映襯著她的腰肢挺拔若竹,纖弱裡卻帶著幾許若不出的堅毅……廣俊王一時又看得發痴,只覺得畫中的花之仙子,其實附著的是青竹的魂魄才是!   這樣的女子怎麼能委屈她將來做了妾室,苟安於後宅中?   不必求證,廣俊王也覺得堯暮野此言有理。可是他的妻妾無罪,怎麼可以說遣散便遣散?一時間楊素竟是覺得遇到了生平的難事,一時悵然若失,只覺得造化弄人,內力的愁苦竟是凝寫成一本厚厚的無言折子戲,真是道不盡天意弄人,「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的悲涼……   最後竟是不發一語,只急急甩著長袖,一路沉悶地默默離開。   將廣俊王打擊得落花流水,毫無招架之力,只得悵然離開之後,堯暮野覺得心情頓時好了許多。方才,他聽聞到那女子親口對廣俊王說道她已經有了意中之人,如同三九天喝了一碗陳釀一般,心內熱烘烘地,全身都說不出的舒坦。   他來到了玉珠面前,輕拉起她的手,笑著道:「可是有些疲累了,怎麼看起來這般沒有精神?」   玉珠本以為堯暮野看見自己與廣俊王如此夾雜不清,又要勃然大怒,卻沒想到這男人今日轉了性,眼看著廣俊王口出痴人之言,卻毫不動容,如此的和顏悅色,著實讓她有些詫異。   可是微微驚異之餘,更多的是少了本以為躲不掉的麻煩而鬆了一口氣。   當下也微笑著看著堯暮野,只是她這禮節性的笑意在太尉此時眼中便演繹出了別樣一番甘甜滋味。   堯暮野一時興起,也沒上車,說道:「今日公幹少了些,難得清閒,陪你遊一遊京中的美景可好?」   只要不拉著她去客棧,玉珠覺得看看美景甚好,長街熙攘,人潮熱鬧,少了夾雜不清的曖昧,很是叫人安心。於是便點頭應下。   太尉想了想,也不叫侍女護衛相隨,只拉著她的手沿著翁府的巷子一路穿過曲折街道,走到了城中幽靜的河道旁。   此時,日頭西斜,便似一個紅色的大圓盤掛在天邊。暗金色的陽光灑到平靜的湖面上,幾隻烏蓬小船在餘暉中停船靠岸,偶爾吹起一陣風,湖面碎裂成一片片,小船微微地蕩漾幾下,   此處幽靜而景色宜人,乃是京中幽約佳地,每當日暮時分,總會有三兩男女在此處相約。岸邊垂柳依依,沿著河道曲折,和不遠處的城牆圍成了一片隱秘之地,甚是方便風流。   堯太尉的情.事總是在初時看得順眼時,便一路直接跳躍到了最後一處,倒是沒有與女子在這餘暉之時,在河道旁牽著柔荑漫步的興趣。   如今倒是又多了些許新鮮的經驗,一下子便體會到了其間的曼妙。   雖然入夜後,來到此處的才子佳人漸漸兩兩成群。可是憑藉著柳林橋墩的掩護,倒是彼此互不幹擾,各自尋得一方天地互述衷腸。   不過玉珠對於這等暮天席地的情懷卻沒有半分欣賞。上次在客棧幹擾了師太們的清修一直叫她心有餘悸。此番被他拖到這等京中風流子弟幽約的場所更是渾身都不自在。   她並非不通事的姑娘了,那一處樹幹搖晃得厲害是為何,這一出橋墩下不時傳出幾聲喘息和女子的低吟聲又是哪般事故,稍稍一想皆是猜出了七七八八,這真是讓玉珠渾身都不自在,便拉著太尉的衣襟小聲道:「這是何處……難道是京城的煙花柳巷嗎?」   堯暮野本是也是自覺自己不太適宜出現在這等少年郎出沒的風流之地。   他這等尊貴有成的子弟,出現在這,若是被人認出,總是有些不合時宜的。   可是此時,卻被玉珠緊張認真地表情逗得噗嗤一笑,他只拉著她坐在河道下的臺階上,此處也甚妙,借著河堤的掩護,誰也看不到他們,便低低地說道:「珠兒倒是膽大,居然說出這等話來,這不過是京中貴族子弟幽約佳人之處。京城不似你們西北小鎮那般地淳樸,雖然婚約由父母所定,不過在婚前還是有些許的自由,只要不鬧的出格,家長們也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河道的兩旁,皆是世家貴族的府宅,能來此處幽約的也都是這些府宅裡的子女,日落則來,過一兩個時辰便自然散去,既不驚動大人,又解了自己一番相思之苦。珠珠應該喚此處為『解憂河』才對。」   玉珠聽了,一本正經地說:「京中貴地繁華,多是些新鮮的事務,奴家來自窮鄉,自然不能理解,只是知道若是此等事發生在玉石鎮,這河面只怕會飄滿豬籠,浮屍片片,而玉珠只怕也要被浮在其中一隻籠子裡了。」   太尉聽得此言,又是被她逗得低笑,摟著她道:「有我在,誰敢捉我的珠珠?」   正當他準備低頭含住玉珠的櫻唇時,卻有不識相的前來打擾。   就在這時,她們頭上的河堤處傳來一陣輕巧地腳步聲,緊接著便聽到一位少女略顯緊張地輕聲道:「七郎,你將我拽到這裡作甚?若是被人發現,那我……」   接著,便聽到年輕的男聲安慰道:「莫怕,此時正是府裡用飯的時候,你我皆是藉口胃腸不暢離了飯桌,僕人婆子隨後也要吃飯的。等他們吃過飯後,我們也已經回去了。況且來這裡的人皆是心照不宣,誰也不好輕易亂言。你又帶著面紗,不用怕被人認出來。」   聽了男人的安慰,少女似乎長出了一口氣,接著,低低地問道:「若是你我能時時如此相處,該有多好?可惜,母親專斷,哥哥又不通情理,非要將我許配給你的兄長,明年春天我就要成為你的……嫂嫂。到那時,再看著你與別的女子成親,我的心都要碎了。七郎,你說我們該怎麼辦?」   那個喚作七郎的男子,倒是很有主意,似乎痛下了一番決心後,道:「我怎會讓你如此這樣悽苦,那豈不是讓你墜入烈火之中,日日煎熬?我已偷偷籌夠了銀子,備下了馬車,又拜託相熟的朋友,準備了易名的牒牌,然後你我二人攜手出了京城,就如同你哥哥當年那樣,隱姓埋名遠走天涯。那時天高地遠,我們盡可一路遊山玩水,隨心所去,諒你我的哥哥們也尋不到我們。」   這一對小兒女盤算得倒甚是周詳,可是河堤下的太尉大人早已聽得渾身僵硬,整個人猶如即將崩裂開的巖石。   雖然玉珠有些緊張地握著他的手,可他還是一甩手,騰地站起身來,連臺階也顧不得上,雙腳猛地踏擊地面,呼地一下子蹦到了河堤上,猶如憑空鑽出來的惡靈一般,渾身煞氣陰沉,出現在那一對小兒女的面前。陰冷地道:「白七公子,你這般計劃周詳,心思周密,卻沒在朝中謀求一官半職,當真是屈才了。」   那方才還牽著手,柔情蜜意地少男少女,仿佛被巨蟒盯住地青蛙一般,呆愣愣地不動了。少女更是嚇得雙腿一軟,噗通一聲跪坐在地上,驚聲道:「哥……哥哥……」   原來,太尉撞見的這一對幽約的男女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妹妹和白少的弟弟——白家排行在七的公子白水清。   玉珠慢慢地從臺階上探了頭,細細地打量著岸上的情形,心內感嘆道:這京城中的「解憂河」,遇到這種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不開明大家長,怕是只能變成「豬籠河」了。 62.第62章   太尉雖然臉色鐵青幾欲殺了這膽敢勾引他妹妹私逃的小子,但是事關堯姝亭的名節,到底是沒有聲張,只拎拽著這二人一路離開河岸,玉珠亦步亦趨跟隨在後,看著堯姝亭回頭可憐兮兮回望著自己的神情也是愛莫能助。   出了巷子後,堯暮野將這兩個倒黴的小兒女押進了馬車裡,也不叫玉珠回去,便一併去了京郊的別院。   若是平日,堯暮野是向來不願意管這些後宅瑣碎的,若是出了事,直接交由母親處置便是。可前幾日母親剛剛流露出希望堯姝亭入宮的意思,此番出事,便正給了她與白家解除婚約的藉口,到時候這被無知小子矇騙了的傻丫頭便只能聽了母親的擺布,乖乖進宮了。是以堯暮野雖然震怒卻並沒有完全失了理智,只先把他們押在別院審了再說。   至於不叫玉珠回去,實在是因為母親太過敏銳,若是姝亭一直不回,又要把玉珠叫了去旁敲側擊,為了免得玉珠說漏了馬腳,於是乾脆一併都帶到了別院裡。   等到了別院的廳堂,太尉命人掌燈,哄攆了不相干的僕役,只剩下一對可憐兮兮的小兒女和玉珠後,便坐在主位上陰沉沉地問:「說!你們如此多久了?」   堯姝亭內心對哥哥向來是敬畏得很,此時自己理虧,羞憤得都要懸梁自盡了,被堯暮野這般一問,登時無地自容,被堯暮野的鳳眼狠瞪,又不好投身在白水清的懷中,左右權衡,便跑到了玉珠的身邊,只攬著她的腰,將臉兒貼在她的懷裡嗚嗚哭泣。   玉珠無奈,只能輕輕拍著堯小姐的後背以示安慰。   白水清不忍心看到姝亭如此,當下挺身道:「是我邀約她出來,要責怪便怪我,莫要為難姝亭!」   堯暮野狠狠地瞪著他道:「自然是要怪你!明知她與你大哥有婚約,居然還如此下作,競要誆騙著她跟你私奔!她是年幼無知,而你是寡義廉恥!」   少年從沒有被人這麼當面毫不客氣的痛罵申斥,一時一雙虎眼瞪得溜圓,兩拳緊握著,可是看了看旁邊的姝亭到底是咬牙忍耐住了。   堯太尉卻不客氣地再問:「問你話呢,與她暗自往來多久了?」   白水清咬著牙,不情願道:「我與姝亭是青梅竹馬,每次都是兩家出遊,都是我倆一起玩耍,自然是鬧不清多久。」   堯暮野都要被這「青梅竹馬」氣樂了,世家交好,年齡相仿的孩子們在一處玩耍時極為平常的事情,若這麼論起,妹妹的青梅繞竹馬數目便要龐大的很了!   他也懶得跟這等乳臭未乾的小兒多言語,只徑直問道:「你們如此私下幽約了幾次,都做了甚麼!」   玉珠懷裡偎依的少女聽了哥哥問起這樣的話,一時哭聲更大,恨不得鑽入地縫之中。   玉珠覺得自己懷裡快要溼透了,再則這一向目中無人的太尉又在盛怒裡,不甚講究拷問的文雅,照此下去,就連她在一旁都替懷裡的這位小姐尷尬煎熬,有跟她一併投井的衝動。於是乾脆拉起姝亭起身道:「太尉與白七少慢聊,我陪著姝亭小姐去洗洗臉。」   說完便乾脆拉起了姝亭去自己先前寄住的房間。   堯暮野倒是沒有說話麼,任憑著玉珠帶著妹妹出了正廳。   堯姝亭生平頭一次面對這等毫無預料的變故,一時間只覺得天塌地陷,等隨了玉珠入了房間後,又是恍惚得想要回去。   玉珠拉著她道:「堯小姐,你要去哪裡?」   「我……我得回去,不然哥哥盛怒,打了水清該怎麼辦?」   玉珠嘆了口氣,因為沒有叫侍女進屋,乾脆自己動手舀了水,打溼了巾帕替堯姝亭擦拭淚汪汪的小臉道:「別怕,你哥哥不會打白七少的。」   姝亭的哽咽聲漸小,小聲道:「六小姐緣何這般肯定?」   玉珠微笑道:「因為你的哥哥還是痛惜你的,若是將白七少打了,他身上帶傷,被白家人發現,你倆的事情就包裹不住了,到時候自然是你的名節受損,清譽不保。你哥哥不會如此不提你考量的。」   堯姝亭默默地想了想,一時又抽泣道:「那……哥哥會不會成全了我與水清?」   這話玉珠哪裡知道,於是她便巧妙地轉移了話題,只慢條斯理地談論起其他的事情。   可是堯姝亭一時鬆緩了緊張的情緒,倒是想起了不相干的,便問玉珠:「六小姐,為何你與哥哥會在那裡?」   玉珠微微苦笑,想了想道:「碰巧遇到……」   這話堯小姐也是不信,只想了想,立刻恍然,小聲不忿道:「既然都是一樣……哥哥為何那般兇神模樣?」   玉珠提她梳攏了下頭髮,溫言道:「一會莫要這般跟你哥哥說話,不然太尉惱羞成怒,說不定便真要打人了……」   再說太尉那邊倒是一時問得清清楚楚。自己的這個妹妹雖然膽子不小,私下跟這七少暗通款曲,但是還沒有做到沒羞沒臊的那一步,這次被自己撞見,也不過是二人第一次在解憂河畔幽約。一遭問得清楚,堯暮野便命白七少將這些事情逐一寫得清楚明白,籤字畫押後,再叫堯姝亭過來。   堯暮野此時倒是消解了些怒氣,加上堯姝亭哭得兩眼若紅桃的模樣也著實讓人憐惜,所以便緩了語氣問她,先前不願與白少定親,是否是因為這個黃毛小子的緣故。   姝亭小聲說道:「我只想嫁白水流一人,若是嫁給別人,情願一死……」   可惜堯暮野向來不吃威脅這一套,聽了妹妹之言,立刻道:「那倒好辦,從明天起不要吃飯,餓得透了便成全了你的心願。   堯姝亭先前經歷一次絕食的痛苦。她現在還在長著身體,加之上次的苦楚,現在少吃一頓都會心慌氣短,哪裡還能再如此決絕一次?   聽了哥哥之言,當下便有些傻眼,只怯怯道:「哥哥,可不可以換個法子?」   堯暮野覺得這難得一夜的旖旎,已經被這兩個無知的小兒女攪合得七零八落,實在是懶得再跟她費了唇舌,只簡單道:「若是想死,趁早說,免得費了你兄長的一番心思。我已經與白家老七言明,叫他這兩日便啟程奔赴前線大營。聽聞他素來喜歡舞刀弄劍,那便不要在京城裡做個只知道蹴鞠的紈絝子弟。若是他能建功,一年半載回來後還能思念你如故,那麼你們的事情還可再議,若是個酒囊飯袋,或者是貪生怕死之輩,倒也就不要再肖想著什麼遠走天涯!還是繼續過他白家不能承襲爵位,註定仰人鼻息的庸碌一生!」   堯姝亭聽聞是又驚又喜,驚的是白七這番出塞參軍,只怕是要經歷刀光劍影,怎麼不叫人揪心?可喜的是,聽哥哥的意思,她與白七的事情或者有轉機,起碼在白水清回來前,哥哥定會想辦法拖延著自己與白家大少的婚事!   堯暮野看堯姝亭平復了情緒後,便叮囑她這一夜的事情不要說給母親聽後,便讓那白少現自回家,而自己帶著姝亭和玉珠也一併回了堯府。   堯夫人吃過飯後,遣人去找姝亭,卻不見人,正命人滿園子找尋的時候,便聽有人來報說是二少帶著小姐一同從後門回來了。於是納悶問道:「姝亭什麼時候出的門?」   堯暮野換了衣服,來見母親,聽了母親的疑問,自是輕巧回答:「教玉珠小姐在府宅後面的河岸邊撈線魚,想起姝亭小時最愛這個,便命人叫她從後門出來,在河邊一起捕撈。」   堯暮野小時是世家裡出名的淘氣。下河摸魚,上樹摘桃是樣樣都做過的。堯夫人聽了,也只當兒子心情好,一同消遣了,便也不再多問。   那白夫人今日白天又來了一次,同她眉飛色舞地講起了宮裡的女兒有懷了龍種的事情,堯夫人在微笑恭喜之餘,內心的憂思更甚。女兒雖然一時不得解婚約,可是白家的姑娘是必須揀選出幾個進宮的。   於是便擬寫了一幅名單,除了自己大兒子的嫡女外,在堯家的宗親裡又揀選了幾個年齡適宜的。   堯夫人畢竟也是白家的親戚,若是此番動作太過明顯,必定是要招惹來表兄白相的不悅。是以揀選的這幾個女子,並不是美豔出眾的,都不過是溫婉可人的吧了。用意也不過是試探下那宮裡白妃的野心。   堯夫人雖然是與白相為表兄妹,可是嫁入了堯家後,便以堯家的當家夫人自勉,堯家的百代傳承,兒子苦心經營的朝中事業皆是首要考慮的第一要義。然而白堯兩家牽涉實在是頗深,決不可鬧到扯破臉面對立的一步,若是可以,敲山震虎,叫白家人知道什麼叫適度,保持著一顆謙卑臣子之心那便是最好了。   所以人選思慮妥當後,她便說給了堯暮野聽。   堯暮野想了想,說道:「既然母親決定了,自去安排好了,但是您要知道自古宮闈起禍亂,還請小心一些,千萬莫牽扯太深,白家舅舅那裡,我自會留意,如今邊關戰事吃緊,朝中文武眾臣子間不可起了內亂,凡事都要忍一忍,待得戰事過後……再一一細算。」 63.第63章   太尉從母親的房中出來後,稍微看了看天色,感覺還不算太晚,便長袖飄搖地去了玉珠的院落。   當來到佳人的閨房前時,只見玉珠正從自己的小箱子裡翻撿著什麼東西出來。堯暮野大步流星地走入女子的閨房,猶如無人之境,一路走到了玉珠的面前,伸手接過了她剛剛從小箱子裡拿出的一隻玉滾子,揚起眉毛看了看,道:「這是用來做什麼的?」   玉珠一抬頭便看到太尉又出現自己的房間裡,揉著自己的脖子說:「堯小姐哭得眼睛都腫了,明日若不消腫,只怕是要被堯夫人看出來的,這玉輪沾上冰水在眼四周滾動消腫最好,我想起了自已已經曾經雕琢過一個,便找出來準備給堯小姐送去。」   堯暮野看著玉珠自己那還尚且有些泛青黑色的眼窩,勾著嘴角笑道:「我的珠珠可真是乖巧,還沒有入堯家,便已經有了嫂子的細心。」   說著便拿那玉滾子在玉珠的眼下滾了滾,調侃著:「只是關心小姑子時,也是要先顧及下自己,怎麼眼圈這麼黑?」   玉珠不想與害自己睡不著元兇,細細討論自己為何不得安睡,也不想在「好嫂嫂」在這話上一路說得太遠,只躲了他的手道:「太尉,玉雕大賽馬上要開始了,可是奴家還沒有準備妥當,有些許的玉件將要準備,還請太尉容奴家些許時間……」   可惜這委婉的逐客令到了太尉那便大大折扣,今日在那解憂河邊沒有能一解煩憂,反而增添了些雞毛煩惱,堯暮野自覺勞神太久,此時若是再不慰勞自己些許,那便真是對不住自己了。於是便拿起那玉輪沾了床邊水盆裡的些許涼水,只說先檢驗一下這玉輪的好處,便鬧著要給這小婦全身解除一下疲憊。到了最後,那玉輪便是踏遍了雪峰盆地、低谷平原,一路潤澤無數。   等到太尉終於胡鬧廝混了一陣,心滿意足地睡去後,玉珠卻了無睡意被他抱著,躺在軟塌上休憩了片刻。忍著渾身的酸痛,起身披了衣服去了隔壁的小桌繼續準備著幾件沒有完成的玉件。此次玉石大賽,雖然能夠加入決賽的都不是泛泛之輩,雖然大部分都是範青雲的愛徒心腹,不過這幾人的確是有幾把刷子。   其中有一個叫做胡萬籌的,聽說是範青雲很是得意的一位愛徒,更是此番大賽拔德頭籌的最有希望的一位。   此番決賽的第一場比賽,就是挖料鏤刻。而鏤刻正是當年袁中越大師的拿手絕技。但是玉珠雖然粗通鏤刻,但絕對談不上精通。不然的話,當初的那個藥盒也不會被眼厲的神醫摔碎。   此番得了鄭先生的指點,她才領悟到自己為何不能幹淨地處理了鏤刻內部細微之處的緣由,可是想要純熟的掌握,卻需要不斷地熟悉手感,練習獨特的巧勁。   自從那次在廣俊王府中看到範青雲親手雕琢的玉山後,玉珠心內對於最後能否取勝並沒有太多的把握。只是在得了鄭老先生的點播後,玉珠愈加發現鄭老先生的技藝和範青雲竟有異曲同工之妙,可見當年父親一定是將自己的技藝傾囊教授給了他的這個徒弟。而玉珠自己卻從未得過父親的指導,這內裡的差異可想而知該是多麼的巨大。   有了這樣的壓力,玉珠反而更能定下心神,每天重複著同樣單調的挖料打磨的技藝。力求將需要幾年才能掌握的技藝,在最短的時間能儘快地掌握上手。   這般雕刻下來,握刀的手指酸麻得都伸不直了。眼睛更是乾澀得有些發花。   這種密集而又刻苦的練習很傷眼睛,蕭老太爺曾經語重心長地叮囑過她,幹玉石行當的人,都是要早早便要歇手的,不是因為雕刻不動了,而是因為往往力氣尚在,可是眼睛卻已經瞎掉了……   一直琢磨到天色未涼,眼看著太尉就要起來早朝,她這才揉著疲憊乾澀的眼睛,重新躺回到床榻上,合攏了眼睛。就在閉著眼快睡著的時候,身邊的男人也醒了。玉珠可以感覺到他伸出胳膊,攬住了自己,然後用微微長出胡茬的下巴輕輕地磨蹭著自己的胳膊。輕輕地吻了自己的臉頰後,才起身離去。   對於男與女之間的那種愛意,玉珠生平從來都沒有生起過。昨日看著堯小姐與百七少兩人之間依依不捨,淚眼相顧的樣子時,倒是生出了幾許的羨慕。也只有在這樣的富豪之家,未嘗過人間疾苦,不知辛勞困頓之人才會無憂無慮的生出這種不生雜質的戀慕之情。玉珠自問自己此生許是也不會像堯小姐那樣傾盡全身的去愛一個人。   可是,就在方才太尉輕輕地啄吻她的臉頰時,她突然想到了一點,這個高傲的太尉是否也如他的妹妹一般,要求的是她付出同等的情愛呢?   若是太尉只要女色,她自可以付出。可若太尉求取的是真心呢?那就是傾盡所有。她也翻找不出那一顆給他啊……   這般胡亂的想著,玉珠便沉沉睡去,只是睡了不到兩個時辰,便有起來,準備繼續雕刻。   偏偏堯小姐心思煩亂,又找上門來要與玉珠閒談。   堯小姐與白七少的私情原來只是爛在自己的肚子裡,現如今總算是有了知情人,終於可以一吐心事。所以就算袁夫子自忙自己的,無暇言語,她也自己一個人在旁邊說得津津有味。   等到堯小姐終於說完了今日的相思之苦,略顯寥落地離去後,玉珠也長吐一口氣,覺得有些疲憊。夾雜在高門兄妹之間的隱秘之中,實在是比雕刻玉雕還要勞費心神。   玉雕大賽在即,可是她還沒有做好萬全的準備,實在不想再分神兼顧其他的瑣事。所以等日落時,有小廝來報,說是太尉參加夜宴,不及返家,叫六小姐自己食飯不必等他。   玉珠面無表情地聽著這原本不必告知她的,太尉大人的行蹤,揉了揉頭穴後,回到房間便吩咐珏兒關緊了門窗,上了栓子,免得夜裡再鑽入什麼不乾淨的東西,擾了一夜的安眠。   這時珏兒白日外出替玉珠買些自己用的針線時,遇到了老家的故人,只是回來後看見堯小姐一直都在,來不及告知玉珠。如今總算是清淨得只有倆人,便從懷裡掏出了一封書信,遞給了玉珠道:「這是老家來人,一路輾轉打聽了您的下落後,代為送來的書信,是前姑爺的……」   玉珠本來要躺下,聽聞了此言,驚喜地坐起身子道:「敬棠的書信?」   說話間便起身披上衣服,趿拉著鞋子拿著書信坐到了燈前。   展開信紙,敬棠俊秀的筆體未變,一勾一撇透著分外的熟悉。信內只是說聽聞她隨著蕭家老爺夫人去了京城,久久未歸,甚是惦念,加之蕭山出了變故,幾被流放異地,而蕭老爺和夫人返回玉石鎮也絕口不提玉珠的下落。輾轉託人打聽,也只得了她獨自留在京城的消息,這不能不叫王昆為之心懸掛念。而他的身體近幾日漸有康復,加之王家是今年入選宮中供奉金玉珠寶的皇商,過上一月,便會有押送貢品的車隊一路進京。是以他會跟隨王家的商隊,入京城來看一看她。   玉珠看到這裡,緊緊抿了一下嘴,敬棠的身體羸弱到何種地步,她與之生活兩年,自是心中有數。她知道若不是敬棠心中掛念著她,這麼遠的路程,他是不會以身返險,踏上漫漫長途的……   想到這,心內竟是有股說不出的蜜意。可是若是此番旅途,讓王郎勞累了身子,讓本已好轉的病情惡化,那該如何是好?   玉珠連忙問明那送信之人可還在京城。珏兒言道,那人是來京的客商,正在西北的會館裡,若是六姑娘有書信的話,正好可以返京的時候帶回。   玉珠想了想,提筆準備起字,可是一時又不知自己在京城的這一番際遇要從何處說起。   最後也不過是將千百的辛酸,化作了平和的一句——「吾在京中貴人府宅,每日教授女弟子琢玉刻章,頂有華瓦遮身,食有雞豚鮮羹,出有華蓋車馬,君子可放心,不必勞神跋涉。」   收筆之後,玉珠想了想,又忍不住加了一句「西北春末風大,君切勿貪圖春景而長途遠行,待得京中事畢,奴家自會迴轉西北與君一敘……」   可是寫完後,她想了想,又默默塗掉了最後一句,看了一會,重新拿紙謄寫。   她雖然不是男兒,卻一向中諾,只是這次來京,前景在一片迷霧之中,她並不知自己可否全身而退,怎麼可以胡亂對敬棠誑語,許下不一定能實現的承諾? 64.第64章   當最後一字寫罷,玉珠看了又看,便折信叫珏兒送去西北商館給那代為送信的商人。   隨後的幾日裡,太尉總是吃玉珠的閉門羹。說句實在的,那幾道門栓豈能阻攔住太尉,不過一伸腳兒便能踢斷罷了。可是看著玉珠臉色憔悴的模樣,總是不忍心鬧她,便決定給她些好眠,待得玉雕大賽之後再一併結算了積債。   也正因此,玉珠倒是可以踏踏實實地準備比賽事宜了。   因為此番大賽,參賽的玉匠們要在皇帝面前比試技藝,是以在賽前還需要自己的工具交到主管宮中安全事宜的御林軍務衙,有專門的官吏負責檢查無疑後,再封箱存放在御林軍務衙,等到大賽時再開箱。而玉匠入宮時身上不可再帶任何利器物件。   所以這天一起早,玉珠便用油擦拭好自己的器具,又吩咐特意趕過來的滿寶也再檢查幾遍,確保毫無遺落後,便上了車馬出門了。   當玉珠帶著自己的工具來到御林軍務衙時,這裡已經來了許多的工匠,有的忙著給自己的工具塗抹上一層菜油,免得存放期間生了鏽跡,還有的則在三三兩兩的攀談著。   看到玉珠走了進來,許多工匠的目光皆是調轉了過來。他們都知道,這個看似弱不禁風的小女子在初賽中技藝不凡,是個不容小覷的對手,是以皆是上下打量著他。   其中一個年輕高大的男子主動走了過來,與玉珠、常滿等人打著招呼:「可是袁玉珠小姐?」   玉珠抬眼打量著來人,看那人倒是一副看似周正的模樣。那青年主動報上了名姓:「在下胡萬籌。」   聽他自報家門後,玉珠倒是笑著又細細打量了他一番,若是她沒有記錯的話,這位便是範大人的得意高徒。在上次玉雕大賽中,他打的粗樣是一隻碩大的三足花瓶,在那麼短的時間裡,卻能打制出那麼大的花瓶,除了必要的技藝外,膽量也是甚大。   胡萬籌見玉珠沒有言語,又接著道:「恩師範大人今日事忙,無暇來此,卻特意叮囑小徒我與姑娘您說,此處若是事了,務必去他的府見他一面。」   玉珠笑著應道:「既然是範大人相請,我自然會去。」說完,便混入了隊伍中自等著排序。   不一會便輪到了她,只見檢驗官細細地查看了她的工具中並無弩、射一類的器具後,便用準備用封條封住盒蓋時,玉珠突然伸手一攔道:「大人,我好像忘記放入一把刻刀了!」   說著從袖子裡取了一把刻刀,遞交給一旁的小吏檢查後,再放入箱中封印。   做完這一切後,玉珠便帶著常滿珏兒出了軍務衙。   適才她借著伸手阻攔封封條前,用手指輕輕沾取唇上的一點胭脂,然後印在其上。   若是說在初賽時,她學到了什麼要義,那便是範大人主持的這場比賽並不乾淨。既然他可以在初賽的玉料上做手腳,那麼也說不定會在其他玉匠決賽的工具上做些什麼手腳。   是以在封條上做了印記,若是被人開了箱子換了封條,也可以做到心有數,早早想出應對之策,以防萬一。   出了府門後,玉珠看看天色尚早,正好可以赴約前往範大人處,於是便坐上馬車去了戶部的衙府。   到了那裡,在衙門後通報了姓名後,便有跑腿的衙役去通報,不多時便將玉珠請進了戶部一旁的小書齋中。   玉珠端坐在這會客書房裡,打量了一下四周,倒是覺得這位範大人頗有點意思。他以前也曾邀約過自己,言語裡的意思,是很希望請她去往他的家中的,可是此次見面卻選在了府衙裡,很有避嫌的意思。自從在廣俊王府的那次茶宴後,太尉大人結識了一位玉雕紅顏的消息便開始不脛而走。   範大人官運亨通,與他會審時度勢很有干係,若是在府宅裡私見太尉紅顏,可就不是範大人的所為了。自然要權衡一番,絕對不會落人把柄……   不一會的功夫,範青雲便從另一側的公署裡走了過來,笑著對正在小口飲茶玉珠說道:「怎麼樣?特意命人給你沏的花茶,最近京城裡的貴婦後很愛這花露滋味。   玉珠連忙放下茶杯,也笑著給範大人施禮,寒暄過後,玉珠便聽到了範大人的意思是想問她是否有意入他的門下修習,若是能夠的話,此番參賽便可冠以範青雲徒弟的頭銜,自是又多了幾分方便。   玉珠想了想說:「奴家愚鈍,不過是自學著琢磨些玉雕的技巧,怎麼敢平白辱沒了範大人您的清譽?倒不若憑了自己的本事出賽。」   當聽聞玉珠婉拒之後,範青雲笑容未減,又問道:「既然小姐無意,在下自不敢勉強,只是我之所以想要收你為徒,想傳授給你的卻並非是玉雕的技藝之道,要知道此番玉雕大賽的勝者,當入內侍監為大內琢玉。可是這宮內的玉活的門道,就不是一刀一鑿子那麼簡單的了!稍有不慎,便會惹來殺人之禍……當年恩師不也是捲入了宮闈……才……你若想要走此途徑揚名,身邊怎麼能沒有個指點之人?」   說到此處,他長嘆了口氣。   玉珠眼眉不動,微微抬頭道:「範大人說到這事,其實我一直有一事不明,家父生平淡薄,從不曾主動求為貴人雕琢,更是一心精研鏤雕,非賞心之物不琢,怎麼會突然替宮裡的妃子雕琢巫咒用的髒汙粗鄙的玉人?」   範大人的眼睛微微一眯,嘆氣道:「這事盤根錯節,我當年不過是你父親的徒兒,並無一官半職,哪裡知情?這正是宮中差事不好做的緣故啊,我等不過都是螻蟻一般,大樹撼動,豈可不隨之起舞?此案當年是太尉大人監察審斷,內裡的詳情我實在不知,不過……在下要奉勸你一句,太尉如今不計較你乃罪人之後,實屬難得,當年之事干係重大,事關朝廷根基,近幾年來,不時有人要替袁家翻案,皆是被太尉鐵腕壓制了下來,雖然如今你身在堯府,與……堯小姐關係尚好,可是若一味糾纏此事,恐怕太尉會不顧及什麼情誼了……」   玉珠笑著聽完了範大人明顯帶著敲打之意的言語,起身道:「範大人的教誨,我謹記住了,你事務繁忙,若是沒有其他要事,奴家便先自告辭了。」   範青雲親自將玉珠送到了府門後,看著她上了掛著堯家路牌的馬車一路而去。那臉上掛著的假笑頓時煙消雲散。   一直在旁等候的胡萬籌走了過來,低聲道:「恩師,她可答應入了您的門下,等到決賽時編入我的賽隊?」   範青雲搖了搖頭。   胡萬籌看恩師搖頭,輕蔑地撇著嘴角道:「不識抬舉的婦人!恩師給她臉面,她卻給臉不要臉!還真以為爬上了貴人的床榻就能一步登天?」   範青雲的臉慢慢陰沉下來,回頭意味深長地看著自己的這位高徒,直到他露出忐忑之色,才突然轉身回到自己的書房中,從一旁的抽屜裡取了幾隻玉雕。   這幾隻玉雕,是昨日範青雲安插在翁老那的雜事小廝從後院裡偷拿出來的。都是玉珠雕刻給那位鄭先生的功課。據說分別那袁玉珠是相差了五天的功課。   初時的兩件鏤雕小玉墜,仔細辨別的話,還有瑕疵。可是最後的一件蟬臥柳葉的玉墜,蠶翼薄透可以看到翼翅上的脈絡,柳葉盈翠,打磨得無懈可擊。   範青雲臉色陰沉地看了看這玉件,叫到了胡萬籌的手裡,問他:「若是你來雕刻,可能達到如此技藝?」   胡萬籌接過仔細看了看,不由得略顯輕蔑道:「恩師,這個玉件雖然雕工精湛,但也不過是無過無功,莫說是我,就連跟恩師您苦學的師弟們也皆是能復刻一件出來的……」   範青雲慢慢地伸手又接過了那玉件,隨手從抽屜裡抽出一根細繩,穿在玉墜的眼洞裡,然後在胡萬籌莫名所以的目光中拽著繩子輕輕那麼一輪,只聽那玉墜竟然在旋轉中自發出了聲響,仿若盛夏蟬鳴一般!   原來那嬋兒的腹部被掏空後,又選取了敲打的部位鑽眼,巧妙地成了能吹響的哨腔,當佩戴者奔跑跳躍時,玉墜自會發出聲響,正是迎合了嬋兒長鳴的寓意。   範青雲瞪著自己的愛徒,冷冷地說道:「這玉墜雕形不難,可是發出仿若蟬鳴一般的聲音便很講求技巧,這蟬腹裡薄厚分布都是門道,哪裡減損了一分,增厚一分,那聲音都不能如此相仿。我看到後,一連復刻了三個,發出的聲音都不能若她雕刻的這般相似。怎麼你就如此有本事?看一眼,就能雕琢出一樣的來?」   胡萬籌聽了範青雲這麼一說,才恍然大悟,登時窘迫得滿臉通紅。連忙說道:「是徒兒妄自尊大了!不過……這等逗弄孩子的雕蟲小技終是難登大雅之堂!恩師不必為那個不知好歹的婦人煩憂!」   範青雲心知這玉件絕非雕蟲小技!但是這雕刻構想的心思,就令人叫絕,他又靜默了一會,長嘆一聲:「若依照她初賽時的手藝情形,原也不是什麼大麻煩,就算她僥倖通過初賽,依照你們幾個人的本事,也足可以應付得了她……可是,這才過了多久,別人三五年才可練就的本事,她幾日的功夫便琢磨得青出於藍,更是獨具匠心,這等悟性,何人能及?這般一比,你們這些雕刻多年的所謂高手,皆是蠢材俗人啊!」   胡萬籌被師傅說得臉色漲紅,連忙說道:「請恩師自放心,就算這婦人真有些本事,也絕不叫這婦人拔得頭籌,叫她領了皇差。」   範青雲點了點頭:「你知道此事的重要便好,如今宮裡的貴人……示意下來,內侍監理不可混入局外之人,攪和了貴人的布局,這袁玉珠如今又是太尉的紅顏,若讓她入了內侍,知道了不該知的事情,便不好收場了,到時若是釀成大禍,你我都逃脫不得干係!為師維護不了你的話……」   不用範青雲說下去,胡萬籌自己先打了個激靈,連忙道:「請恩師放心,我知道怎麼做了,一定叫她絕無本分勝算!」   師徒二人又關上房門相談了許久才散。   待得胡萬籌走了後,範青雲命人拿來玉珠方才在會客書房裡飲茶的茶盞,半眯著眼兒看著茶盞上沾染的一抹胭脂暈色,慢慢地將杯子遞送到了嘴邊,著迷地嗅聞著那一抹似有似無的幽香,然後便將自己的嘴唇貼服上去,慢慢地舔淨了茶杯上的豔紅,吞食入腹。   接著,他又慢慢打開了另一個抽屜,抽屜裡靜躺著一副泛黃的捲軸,打開一看,裡面畫著的是一位絕色傾城的美人,衣衫半解,雪胸半露,明顯是副不懷好意的意淫之畫。   範青雲將畫作掛在了牆上,眼裡慢慢泛出了激動之色:「師娘,你還是這般美,原以為這輩子只能與你在夢中相見,可是沒想到你的女兒與你這般相似,這一定是上蒼不忍我後半生的相思之苦,便代你補償於我的……只是你的女兒竟是個不是個安守婦道的賤胚,爭強好勝,又輕易委身於男人,放蕩地張腿奉迎,她跟你一樣,俱是眼瞎得看不清誰才是這世上有真本事的男人!我幾次的示好,皆是被辜負!不過沒有關係,我會繼續耐心地等著,待得以後到了我的身邊,我自會代師娘你好好的管束著她,讓她明白如何當好一個得體的婦人……哈哈哈……」   房門緊閉的書房裡,隱約傳來的是男人陰沉的低笑聲。 65.第65章   因為前方正在行軍作戰,加之太尉向皇上倡言行節儉之風,於是京城的宴會驟然少了許多。前方戰士浴血奮戰,後方官員固然同仇敵愾,但是原本樂享的休閒放鬆的宴會突然減少,讓京城的高官閒暇時無事可做,平日裡的休沐一下子也變得難熬了,難免抱怨連連。   好在京城人才濟濟,各自鑽研開心解悶的方法,互相交流,很快一種新的消遣在官員間盛行開來。   京城新近開設了幾個湯池,一到休沐時候,官員們紛紛去湯池中溫泡一番,待出了熱汗,身體泡舒服了,只裹著浴袍,喝上幾杯佳釀,觀賞一番舞娘的舞蹈,然後挑選中意的樂上一樂,也是別有一番樂趣。於以前的湯池裡皆是婢女逢迎不用的是,湯池中更有不少良家婦女,因為家中窘迫,來此替貴人搓背賺些銀錢貼補家用,相較於那些滿身風塵的女子,這些良家別有一番偷他人之妻的滋味。   一些領悟此道的老爺們了此不疲,較於往常更愛乾淨了,一個月洗個七八次也是有的。   這日朝會過後,白水流邀請太尉一起去湯池體驗一番。因為這幾日玉珠正在鑽研新的雕琢手法,總是對他冷冷淡淡,太尉頗覺無趣,加之恰逢前線戰事吃緊,北人集結兵力,又奪過了幾座城池,太尉調配了兵馬,命令前方的元帥以穩打為宜,慢慢耗費北人兵力糧草,眼看著戰事焦灼,變數難定,一時甚是耗費心神,連日審閱軍案,肩膀也酸痛,便爽快地答應下來。   到了湯池門口,堯暮野心中詫異,原本以為就是個溫泡的池子罷了,眼見處卻是墨瓦白牆,高門大院,大門旁立著兩個高大的石獅,居然不亞於普通的官宦人家,門口空地上停著各色的轎子馬車,其中不少看著眼熟,想來朝中的官員今日也是來了不少。   進了大門,牆內植滿了疏竹綠樹,一條小徑在樹蔭中蜿蜒前行。堯暮野和白水流位高權重,卻是不想在湯池中碰到相熟的官員,於是進了一個單獨的院落。   進了院落,便有兩個相貌姣好的婦人過來施禮,侍候兩人解去衣物,換上了寬鬆的白袍,引著兩人進了湯池。這白袍乃是專門織造的,在棉絲中夾入了銅絲,在水中亦不浮起,免了貴人們進入池中「坦誠相見」的尷尬。   湯池正中是兩張翡翠雕刻的玉床,太尉和白水流躺在上面,床下及四周便是泉眼,一股股溫熱溼滑的泉水汩汩而出,將兩人半託在玉床上。   白水流忍不住舒服的嘆息了兩聲,轉頭看向太尉,淺笑道:「堯兄,我今日介紹的湯池如何?在這裡泡上一一會,待出透了熱汗,再請幾個白嫩的婦人搓洗一番,那感覺……卻是比喝上幾杯佳釀,還要得味些。」在朝官和父兄面前,白水流總是一份正經的模樣,只有在堯暮野這樣的同齡人面前,才顯露幾分男人本性,不時說些無忌的葷話。堯暮野與交好的幾位友人之間,言語向來生冷不忌。   而白兄雖然是他未來的妹婿,可婚前為女子守身著實是荒誕之談,白少就算醞釀出幾段風流,他也是見怪不怪,更何況他心知姝亭與白家那一場婚事也是幾乎搖成泡影的,他更是不好阻攔白兄的快樂。   當下瞟了幾眼這幾位僅著薄衫膚白貌美的婦人,便收回了目光,將一塊熱騰騰的白巾帕覆蓋在臉上,懶洋洋道:「白兄若是喜歡,且自便,我不是多嘴之人,權當自己耳聾眼瞎便是。」   白水流雖然言語放肆了些,卻並沒有廝混的意思,只是笑著用水瓢往頭頂撩水道:「敬棠當真是被蒙了雙眼,如今許多沒聽到你演繹出別的風流。這麼長久的心繫在一個小婦的身上,可不是堯兄你的風格,我見你甚是喜愛那小婦,還當你改了口味,喜歡這等良家的滋味,特意帶你來此解悶,卻不想還是沒有猜準堯兄你的胃口。   平日堯暮野的風流,私下裡沒少被楊素與白水流調侃,堯暮野也知道他二人不是長舌敗壞人的名聲之人,不會外傳,所以從來是任憑二人說笑豔羨罷了。可是今日聽聞了白水流調侃起了玉珠,拿她將這些熱池旁衣著不甚檢點的婦人相提並論,心內卻是隱隱不喜。   當下撩起了巾帕,鳳眼微斜道:「六小姐雖是女子,卻是雅士風採,還請白兄嘴下留情,莫要被有心人聽了,敗壞她的名聲。」   白水的臉色微微一緊,顯然沒有料到堯暮野會破天荒地維護一個寄住在他府上,身份低賤的小婦名聲。   兩人一時無話,各自躺在玉床上靜泡,突然聽到隔壁隱隱傳來男子的訓斥聲,堯暮野微微皺了皺眉。   過了片刻,男子的聲音愈發大了起來,一陣陣呵斥傳了過來「你既然到了這裡,居然還說不從?莫不是嫌棄包銀不夠?又不是未婚的閨女,矜持作假甚麼?」   一個女人抽噎說道:「大人,小女子來這裡時便說好了只做些本分賣力的活計,並不是要來賣身……」   話未說完,男人喝道:「本官看上你是你的運氣。你當家的不過是一軍中莽漢,現在前方交戰,也許便已亡了。就算活著,本官一句話,便叫他立時死在陣前。你敢拒絕本官,卻是不想要你男人的命了不成?」   那邊的婦人哽咽道:「正是因為丈夫從軍在陣前,家中婆婆病重,無錢診治,奴家才來此處尋些生計,還望大人高抬貴手,莫要為難我這等庶民小婦……」   接下來,便聽到那女子的驚叫,緊接著似乎是被什麼堵住了嘴,被一路拖拽了出去,似乎是要拽到湯池一旁的客間裡去。   堯暮野聽到這裡,心中怒意早已滿溢出來,譁的一下站起,撩了白水流一臉的泉水,幾步跨出水池,衝出院落。   白水流將臉上泉水擦去,也起身跟了過去。   太尉也不推門,徑直一腳便將竹門踹開,只見裡面正命隨從拖拽婦人的那位貴人倒是眼熟,看著好像是建造司的一位官吏。   那人身體胖碩,似乎是飲了不少酒,正色眯眯地盯看著在地上掙扎的婦人薄裙下的細腿,卻不想太尉大人突然闖了進來,登時嚇得有些不知所措。   太尉看著眼前的情形,語氣森冷地說道:「這位大人好威風啊,前線殺敵的將士,你想讓哪個死,便讓哪個死?莫不是北人派來的奸細,專殺我大魏勇士?」   那位官員嚇得魂不附體,連忙下跪道:「太尉息怒,下官是喝多了,口出狂言而已……」   這時,那小婦人也掙開了束縛,跪伏在地嚶嚶哭泣。   堯暮野皺眉叫到:「這裡的掌柜叫到此處來。」   不會一會掌柜便一路小跑而來。   堯暮野問道:「我大魏京城雖然民風開放,可是這種已婚的良家女子做事卻是不多,此處為何貌美的婦人環肥燕瘦,儘是不缺?敢問掌柜是何方神聖,有這般本事招募這麼多的婦人?」   掌柜鬧不清此處發生了什麼,可聽太尉這麼一問,生怕他疑心自己是逼良為娼,連忙說道:「回稟太尉,前線打仗,有大批軍婦因為生計無望便要自謀些出路,小人這裡包銀豐厚,因而有許多婦人爭搶著要來,小人可從來沒有買賣人口,還望太尉明察。」   堯暮野聽了,抿緊了嘴唇冷冷說道:「前方戰士浴血奮戰,而他們的妻子卻要來此處袒露身體替著滿朝的文官搓洗肥油汙垢!更要遭受無禮的折辱……這樣的無恥醜事,竟然成了京城的風尚?若是前線戰士得知自己的妻女遭人欺凌折辱,試問要他們如何醉臥沙場保家護國?來人!將此處的掌柜拖出去押送至軍衙,動搖軍心之罪懲治!」   此言一出,那掌柜的自然是一路哭喊著被拖拽出去。   堯暮野轉身看了看那抖成篩糠的建造司的胖官,連他的名姓都懶得一問,徑直吩咐道:「國家戰時,當以軍務為先!這人欺凌軍眷,口出妄言,懷疑他乃北人內應,不必審問,直接拖拽到了西市斬頭臺,昭告罪名後,斬頭示眾!」   太尉之言,向來是言出必行!不到一個時辰,那個方才還耀武揚威的官吏,肥膩的腦袋就已經裹了石灰裝裹進了木匣子裡,然後千裡加急一路送往前線,務必叫前方的將士知道,他們的妻女自有大魏的律例保護,管叫將士們安心為戰!   白水流當初不過叫堯暮野前來舒心揭乏,沒想到卻鬧出這般不堪收拾的地步,在堯暮野下令之後,在一旁遲疑道:「太尉,那人雖然無狀卻是飲酒下的失禮,罪行本不該致死,他是石家的嫡長孫,這般潦草……恐怕石家是要鬧的……」   太尉回身看了看自己的這位好友,過了半天,語氣清冷道:「此番奉行節儉的命令並不是虛張聲勢,大魏百年恥辱能否洗刷在此一戰,還請白侯代我去石家一去,跟族長言明,凡是有違前方戰事者,無論世家庶民,一律同罪!我堯家族長當年在陣前親手射殺了自己的愛妻,也要固守城池。他石家若是心疼這個腦滿腸肥的酒色之輩,覺得這狗兒的性命重於大魏基業自可言明!我便給他石家老小一個機會,叫他們奔赴前線,用血肉證明,他們有這個資格與我在朝堂一鬧!」   當太尉從湯池回來時,便聽到僕人吩咐,說是石家來人了面見了堯夫人,夫人叫他過去說話,堯暮野冷聲道:「突然想起軍衙有事,轉告夫人我又出門了。」   說完便又騎馬轉身離開。可是走了一圈,繞道一出高牆處後,卻下了馬,只翻身越過高牆,行走幾步,便悄無聲息地轉入了玉珠的院子。   玉珠從戶部回來後,剛剛準備梳洗,沒料到他會突然闖入,正要開口攆人,可是看看太尉的臉色,又將話語收了回去,小心問道:「太尉,可是有什麼煩心事嗎?」   堯暮野本來沐浴之後,溫泡得便疲倦上湧,此時逕自躺甩了鞋子,解了發冠躺在了玉珠的床榻上,揉著頭穴說道:「去!將房門關上,一會莫要告知僕役我在此處,讓我安靜地睡一會……」   說完便翻轉了身子,嗅聞著枕榻上熟悉的玉體香氣,沉沉地睡了過去。 66.第66章   玉珠從來沒有見過一向高傲的太尉會有如此疲憊的時候,也不好轟攆已經睡著的人出去。便拿了一條軟被子輕輕蓋在男子的身上,出去輕聲吩咐珏兒讓別人進來打擾,然後她便去了一旁的小作坊,開始勾描這幾日想出的一些圖樣。   太尉躺在玉珠的床榻上睡得甚是舒爽,一等睜開眼時,已經到了下午,屋內軒窗半開,透過綠窗紗望過去,可以看到屋前種著的茂密的芭蕉葉。太尉不急著起來,只將手伸了出去用力敲打著一旁的牆壁。   玉珠的小作坊正在隔壁,聽見咚咚的聲音就知道太尉醒了,便站了起來,伸了伸腰身後,慢吞吞地走了過去。   「太尉醒了,要不要叫侍女過來服侍你漱洗?」   聽見玉珠問他,堯暮野懶洋洋地說道:「你應該知我為何來這吧?叫什麼侍女?」   今天鬧出這麼大的動靜,玉珠身在堯家怎麼能不知情呢?   堯家的太尉親自下令,斬了世家石家的子弟。當時人還沒有在菜市口問斬的時候,石家就接連派了六撥車馬過來。至於別家派來一併說情的,更是有些數不過來。   可是派來的人再多,太尉不露面也是沒有辦法。據堯夫人派出去找尋太尉的僕役回報,說公署衙門還有京城裡的酒樓茶館都找尋遍了,壓根就沒看見太尉的人影。   急翻天的滿府人從沒有想到大魏高高在上的太尉大人會偷偷翻牆爬進府裡女夫子的床榻上。而就在太尉睡得正酣暢的功夫,那位石家的公子已經人頭落地。當時堯家的前院哭聲陣陣,哀嚎震天,有幾個石家人最後用擔架被抬出去的。到了下午的時候,這堯府的門廳才算是清淨了。   是以聽太尉這麼一反問,玉珠便知他依然不欲喊來侍女丫鬟,只得自己起身叫了溫水端入屋內,然後投洗巾帕替太尉擦拭。   太尉這幾日都沒看見玉珠,此時兩人挨在一處,那白皙的臉蛋脖頸都眼前晃悠著,一時間便又有些心猿意馬,想要拉著她入懷。   玉珠微微後躲,可是哪有他手快,一下子就被抱住,扯進懷裡。   「這幾日儘是躲著我,現在在了眼前還要躲,可真是肥了膽子,不知自己是誰的女人?」   玉珠被他按在床榻上,無奈地被他親吻住了櫻唇,被迫承接著他有些急切的唇舌,待得喘息才道:「早知今日,當初便應該嫁個將士,一朝得了大魏律法的庇佑,也免得被太尉你這般輕薄……」   這本是略帶自嘲之言,可是堯暮野聽了卻變了臉色道:「怎麼?你也認為我做錯了?」   玉珠見他鬆開,倒是能略略側身:「太尉能與邊關將士感同身受,何錯之有?然而太尉如此,不過是杯水車薪,那些離了丈夫庇佑的女子,若是家有難言之隱急需維持生計,難免還是會生出類似的遭遇……」   堯暮野若是平時,絕不會同這小婦言及這些國家社稷之事,但是今日心境不同,倒是惆悵道:「如今國庫雖然豐盈,然後戰事拖久難免會有入不敷出之時,提高軍餉雖然不是什麼難事,可是我需想到的,是大魏的滿盤長久之計……」   玉珠明白太尉的意思,他主持的乃是比一個世家還要複雜的萬裡江山,如今邊關一戰朝中的主和派雜音頗多,身在京城,就算是庶民百姓也能聽聞。若是再增加軍餉,只怕主和派的非議更大,對前方戰事不利啊!   一直以為,在玉珠眼中,這位堯家的二少一直不過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的形象,身份血統雖然尊貴,卻是不沾染人間地氣,然而此時,他劍眉微鎖,陷入沉思的模樣卻讓人不能不為之一震。   玉珠伸手替他輕揉頭穴道:「女子雖然羸弱,但也不如世人所想的那般無用,太尉若是有心為這些軍眷解除了錢銀煩憂,只需想法增設些正經賺取錢銀的地方便足矣,譬如我聽聞今年京周的稻米兩季豐收,又新設了許多酒坊,若是太尉能鼓勵這些酒坊多僱傭軍眷,只要不是過重的體力活,女子的氣力並不比男子差了太多……」   這女子溫溫柔柔的一席話,真是解開了太尉心內的煩惱之事,讓他有了些許的頭緒,可是他沉默了一會,卻臉色一繃道:「國家大事,哪裡容得你這婦人插嘴?」   玉珠半垂著眼道:「太尉申斥得對,玉珠不再言便是。」   堯暮野看玉珠低眉順眼的模樣,心裡又是一陣發癢,只覺得這婦人裝假的本事越發的精進了,當下低著頭蹭著她的鼻尖道:「怎麼?說你一句就惱了?這般小氣?」   玉珠懶得跟這喜怒無常的人多費唇舌,只推著他說:「天色不早了,還請太尉快起來吧,若是被人看到,您豈不是不容易脫身了?」   堯暮野懶洋洋道:「哪也不去!今日你也別開鑿那些個死物,不過是幾日沒看著你,竟是熬得眼睛下如抹了鍋底黑灰一般,若是早早色衰,休怪我反悔了不娶你!」   玉珠聽了正要說「請太尉一諾千金,萬萬記得今日之言」,太尉早就低頭將她吻住,要再好好檢視一番,佳人的玉體還有哪處缺損。   這一檢查,便細緻了些,內內外外皆是沒有遺漏。太尉慢火煎熬的功夫,在這幾日空床獨枕的時候,憑空也是琢磨出幾許**的,正好拿來一使試,只將著這小婦整治得再也來不得半點的假意清冷,那一聲聲嬌吟,真真是讓人的骨頭都酥軟了。   是以當堯夫人終於見到兒子的身影時,已經是過了一天了。   昨日驚聞石家嫡孫被斬的驚怒,消磨了一日後也消化得差不多了。堯夫人看著自己這位隨心所欲慣了的二兒子,竟然能心平氣和地道:「下次再有這樣的事情,記得叫人回來通稟我一聲,也叫我有些準備,免得被衝進家門的人鬧得措手不及。」   堯暮野休息得好,又吃了一夜的香肉,自然心情也是舒暢,替母親倒了一杯茶道:「是兒子不孝,叫母親煩憂了。」   堯夫人翹著眉毛道:「我不過是深宅婦人,左右也是應對些哭哭啼啼的婦孺,倒是你,可想好了在朝中的應對之策?」   堯暮野平心靜氣道:「我昨日已經給皇帝上書陳情的奏摺,這幾日天涼,恐怕龍體也會感到微恙,恐怕要歇朝幾日。」   昨日之事,的確是鬧得甚大,堯府雖然清淨了。可是恐怕皇帝那裡是招架不住的,所以堯暮野乾脆暗示聖上,歇息幾日,來個高高掛起,晾一晾那些想要藉機參奏的臣子們。   堯夫人清楚自己這個兒子的本事,他向來做事隨心,從不按章程出牌。當年袁家那麼大的勢力,最後一蹶不振,靠的也是堯家二郎這種讓人難以預料的狠勁。   是以她也沒有再問下去,只是感嘆了一句:「原來袁家還有幾個不錯的世家女,如今你這手起刀落,又斬斷了幾門姻緣……」   堯暮野安撫好了母親,聽她這一說,只笑著道:「總歸是能讓母親抱上孫兒,操心這麼多俗事,母親要操勞得變老的,我聽小廝說京城裡那些熱湯池,有幾個見風轉舵明哲保身,已經改為只接女客了,要不然母親帶著姝亭一起去溫泡解悶可好?我看那裡不錯……哦,也帶上玉珠小姐吧,免得她總是久久地待在作坊裡,這般操勞,身體虧損就不宜生養了……」   堯夫人倒是笑了:「還當你真是生出了幾分孝心,原是在這裡盤算著,你的臭事還真俗事一堆,叫我管都懶得!快些離府公幹去吧,莫要在我眼前礙著了!」   堯暮野的小廝打聽得不錯,因為石家世子被斬之事,京中的熱湯生意驟然清冷下來。文武百官突然發現自家浴桶的可愛,最起碼洗澡之餘,調戲下自家的貌美婢女全不用擔憂那堯家的二魔頭一腳踹進來殺人。   有那頭腦機靈的湯池店主也一早想到了這一點,早早地改換了門面,接待京城裡的世家女客。那些個軍眷們也不用辭退了,京中的告示欄裡張貼出來了,凡是僱傭軍眷經營正當商賈生意者,可免賦稅二分,雖然減免不多,但是日積月累也是一筆數目,加之僱傭女子給的工錢要比男子少了那麼一些,戰事起來以後,大多數男子參軍,能僱傭的人手就沒有往常多了,所以僱傭這些女子,店家又何樂而不為呢?   堯夫人趁著玉石大賽的前一天,便帶著堯姝亭和玉珠來了京城裡最大的女子湯池。   湯池老闆早早就得了信兒,專門闢了清淨的院落款待堯家尊貴的女客。 67.第67章   這等熱湯向來只接男客,堯姝亭也是生平頭一次來,自然滿是好奇,趁著堯夫人換了衣裳的功夫,她先自換了泡湯的裙衣,去了一旁的休憩室裡一探究竟。   這休憩室裡倒也乾淨,只有一張休憩用的軟塌,只是軟塌上還垂掛著大小不一的玉環,旁邊還有幾根繩索。   堯姝亭看不懂這些圓環的作用,便轉頭問換好了衣服也跟著進來的堯夫人。   跟著堯夫人進來的玉珠抬眼一看,稍微愣神下,臉面登時紅了幾分。   蕭家供應皇族玉品由來已久。這些玉物尊貴自不必言,有些私物的隱秘更是不可言。   這些吊著的玉環也在蕭家珍藏的秘本裡,若是玉珠沒有記錯的話名曰「如意飛仙子」,這些玉環乃是懸吊著手肘臂彎,還有腳踝的。   再用繩索調節不同玉環的位置高低,可真是讓懸掛之人狀如飛仙漫遊一般。只是玉珠隱約記得,那些孤本裡記載的仙子們似乎是少了些衣衫弊體,呈現出來的姿態也是羞臊得讓人看了直燒沒了臉皮,這其中的趣味便需要懂行的自行調節玉環位置,鑽研出幾許無窮之樂了……   看來這些湯店店主們匆匆改弦更張,卻還是百密一疏,忘記卸下這些個邪物。   也難怪這些京中子弟們對於這些個湯池流連忘返樂不思蜀,除了那些軍眷之外,其間的趣味還真是帶著前朝皇室的奢靡呢!   堯夫人雖然身在世家看盡人間浮華,可是她一個正經的世家主母,有哪裡見過這種色國聖手才琢磨得出來的荒淫?不過她也不願露短,便含笑問身後的玉珠:「六小姐乃雕玉的行家,可知這些玉品的用途?」   玉環微微低頭道:「身在西北窮鄉,哪裡見過京城裡金貴的?玉珠也不大知,可看著這樣子,大約是懸掛溼帕巾布之用的吧……」   堯姝亭覺得有理,於是便叫自己的侍女們將從堯府裡帶來的巾帕懸掛在玉環上,以待過會沐浴後只用。   一時間,休憩室裡巾帕半懸,長短不一,倒是真有了幾分飄搖仙逸的氣息。   雖然忘記卸下了仙子飛環,可是招待女客們的熱湯卻準備得及其貼心。一入湯池便可嗅聞到一股涼瓜香氣,那是因為熱湯裡兌放了榨取的涼瓜汁,而一旁的小桶裡還分別盛裝著米湯和羊乳,供女客們依據喜好,潤澤皮膚之用。   既然入了湯池,解了衣衫,便不分長幼尊卑。堯夫人叫女兒與玉珠和她同泡一處大池,不時有侍女用木勺舀著米湯和羊乳兌入池中,為她們按摩著頸肩。堯姝亭在霧氣瀰漫中好奇地看著玉珠,她向來知道這位袁夫子天生貌美,可沒想到這身上的肌膚也是如雪瑩白,寸寸軟膩,竟沒有半點瑕疵,可美中不足的是許是肌膚香軟太過招惹蚊蟲,只見脖頸以下到胸部的地方都是紅斑點點,只是再往下都沒入了奶白色的湯水中,無法窺見,但想來怕是無法倖免。   於是,開口言道:「玉珠姑娘,若是蚊蟲叮咬得辛苦,我這裡有宮中御製的薄荷藥膏,只需塗抹片刻,便可停癢消腫,不知玉珠姑娘可有心一試?」   玉珠先是被說得一愣,待低頭時,頓時有些臉漲,她這幾日疲累極了,精力也不是很充沛,竟沒有留意到那可惡的男人竟然留下這這麼多的吻痕……   在一旁的堯夫人雖然不懂玉環,但是對那叮咬玉珠的大『蚊蟲』是何人卻心中有數,當下也不願女兒繼續說下去,便打斷說道:「不知玉珠姑娘可要飲些果茶?」   就在這時,突然聽到休息室外傳來一陣女子的輕笑:「哪個這般敢想,竟用這個來懸掛巾帕?」一旁適應的侍女連忙高升喊道:「是何人在說話?」   那女子輕笑道:「石家四鳳冒昧打擾堯夫人的清淨了。」堯夫人一聽,對身旁的侍女道:「請冠雅夫人進來一敘。」   不多時,從門口的屏風後就轉來一個同樣身穿浴裙的女子,在侍女的環簇下走了進來。只見那女子因為要泡浴的緣故,頭上的髮釵已然盡數取下,可看到髮型是當下流行的高砌雲鬢,可以想見帶滿扶搖金釵時的浮誇。手腕套著兩隻玉鐲,兩相碰撞,叮噹作響。腳上也傳來一陣腳嶺的叮鈴聲,原來是因為腳上帶著一串瑪瑙鑲嵌著金玲的腳鏈,在女子輕輕的搖擺間發出陣陣的輕響。這女子其實說身上洋溢著的是世家女的高貴之氣,不如說是一種說不出的成熟嫵媚風情。   堯夫人微微笑道:「真是可巧,竟在這裡遇見。只是我的池裡人多,略顯擁擠太滿,冠雅夫人若不嫌棄,不妨到旁邊池中泡著說話。」   冠雅夫人笑著謝過堯夫人後,便去了與她們相鄰的另一處小池,手臂搭著池沿,與相鄰池畔的堯夫人閒談。   原來這位冠雅夫人乃是石家的小姐,與那被砍了頭的嫡孫乃是同輩的堂兄妹。她因排行老四,在家中閨名四鳳,無論是操琴而歌,還是隨樂起舞,皆是京城裡有名的出挑。當年在石家的家宴上,她的一曲「破陣霓裳」真是豔驚四座。   後來她嫁入了白家,算是白水流的堂嫂。但她嫁的丈夫貪圖酒色,在京中名妓的床榻上中了風,從此癱瘓在床,是以她便形同守了活寡一般。聖上御賜她「冠雅」名號,只是她名為冠雅,實則與雅字無甚緣分。出入於京城各種茶宴與酒席之間,結交的男人無數,頗有些交際的圓滑手段。   她婚後結交的男子到底不如婚前做姑娘時結交的那一位,當年據說她與堯太尉情緣甚深,真是差了一點點變成了堯家的二媳婦。   若是平日,堯夫人倒是能與冠雅夫人閒聊一會,只是此時正是堯石兩家微妙關頭,她主動前來拜見便有些耐人尋味了。不過這位冠雅夫人卻並不急於吐露來意,只是問堯小姐何時與她的小叔子白水流完婚。   堯夫人不急不緩地道:「」我只有這麼一個女兒,一朝嫁出去,以後在府宅中就寂寞了,倒也不急於讓她過門,能留在府中多陪陪我也好。」   冠雅夫人與堯夫人閒談幾句後,又是與堯小姐寒暄兩句,然後便微笑著轉向了一旁默默飲著茶的玉珠,道:「這位小姐卻是堯府的哪一位,卻是有些面生?」   玉珠低頭道:「奴家不過是堯小姐的玉石夫子,並非堯家的貴客千金,夫人您看著眼生也不奇怪。」   方才因為堯小姐的無心言語,玉珠便拿了巾帕圍在自己的身前指望著遮擋一二,只是那巾帕一時間被水汽打溼,到底是掩不住胸前的點點紅斑。冠雅夫人瞟了一眼她胸前,心領神會地一笑道:「既然能在堯府做夫子,想必授課極是細心,深得堯府的歡喜吧?」   玉珠自然懂她的曖昧笑意是為何,聽這女子方才的言語,似乎是知道那玉環的真正用途,是個見多識廣的,只是不知這位夫人一路漫步目的的暢談,是真的來消磨時間的麼?她是什麼來頭?   只是堯夫人只是微笑相談,有問必答,卻從不接任何的話茬。冠雅夫人談了一陣,見堯夫人不接話茬,到底是表露了來意。原來這幾日石家在朝堂之上甚是煎熬,京郊百姓眷寫千人書,痛斥石家侵佔私田的惡行,一時間石家來不及羞惱嫡孫被砍頭示眾的羞辱,紛紛猜疑著這莫不是堯太尉當年滅掉袁家的路數,於是倒是緩了在聖上面前狠參太尉一本的心思,只想旁敲側擊打聽一下太尉的心思。思來想去,便想到了這位長袖善舞的冠雅夫人,讓她先尋了堯夫人的門路,借著昔日舊情,探尋一下太尉的心意。 68.第68章   堯夫人聽了冠雅夫人的話意,只微笑道:「朝堂上的事情,我一個婦道人家本就不懂,你說的那些個圈地的事情,我更是沒有聽說,待哪天見了我家二郎,我再問問,但是我家二郎的脾氣,冠雅夫人應該耳聞,他向來不喜婦人幹預國事……」   冠雅聽著話機不對,連忙笑道:「我也不過是聽石家的世伯們閒聊時提及,今日見到了夫人您順口說起罷了,還請夫人不必費神去問太尉。」   堯夫人微微一笑便閉眼不再言語,只讓侍女用小玉滾沾著羊乳替她按揉眼角。   而堯姝亭似乎不大喜歡這位冠雅夫人,說話也是有一搭沒一搭。   冠雅夫人便只跟玉珠聊了起來,當問及到她第二日便要參加玉雕大賽時,不由得開口笑道:「可是巧了,我明日也要入宮觀賞,上次的初賽據說精彩極了,所以這次許多愛玉的貴人都要觀戰,順便看一看成品有哪些精妙的,便趁機會買了……堯夫人,您明日入宮觀戰嗎?」   堯夫人微微一笑:「我向來喜歡清靜,這些是你們年輕人愛的。」   溫泡了一會,堯夫人起身要去休憩,而堯姝亭也跟著出去了。玉珠本想等冠雅夫人起身後,她最後一個離去,可是冠雅夫人卻紋絲不動,似乎並沒有想走的意思。於是玉珠便緊了緊裹身的巾布,起身準備離開。   就在這時,冠雅夫人命那些個侍女退下,然後笑著道:「玉珠小姐,請留步。」   說著她也起身,也不裹巾布,只是認打溼了的衣裙凸顯一身的曼妙,步調優雅地走到了玉珠的面前,用手指輕巧地掀開玉珠身前的巾布,往裡窺探了一下,然後輕輕翹起嘴角道:「他還是這般的老毛病,最喜歡吸吮女人的那裡,以前也總是這樣弄得我紅斑點點……」   她的這般行徑,實在不該是個世家貴婦該有的舉動,玉珠不由得倒退兩步,避開她的手指,微微福禮道:「奴家不知夫人是何意,先告辭一步,還請夫人自便。」   冠雅夫人臉上的笑意淡了些,圍著玉珠慢慢走了一圈,上下打量著她,略帶鄙薄地說道:「他如今倒是不挑了,你這等出身卑賤的婦人也能入口?不過估計也是時日長不了的,作為過來人,我倒是要勸你一句,倒不如趁早尋得下家,我見你生得模樣還好,要不要我介紹些貴人給你?」   玉珠此時倒是弄明白了這位冠雅夫人先前不自覺對她流露出的敵意為何了。原來是堯太尉先前招惹下的風流債。聽她話裡的意思,大抵是對太尉大人舊情難忘,很是擔憂太尉現如今的品味,生怕他誤服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敗壞了高門子弟的清譽。   於是微微一笑道:「玉珠以琢玉為生,只需玉品溫潤雕工精細便好,至於自己模樣的好壞倒是不干係生計,多謝夫人的美意,那些個貴人品味高雅,當是看不上我雕琢的這些粗物,與我這等小婦無緣,還請夫人且留著,待遇到了真正的行家再行舉薦吧。」   只假裝聽不懂她話語裡的惡毒暗示,說完玉珠便快步離去。這善妒的女子最可怕,她雖然不想招惹什麼貴婦記恨,但這位冠雅夫人既然生了厭惡之心,大抵是說什麼都不會討好得了的了。   不過見了此婦,玉珠的確是為太尉大人的品味擔憂,這般老鴇一般氣質的女子也是他曾經的紅顏?這等浪蕩的氣息,也不知是否曾與太尉在那玉環上雙宿雙飛,如意飛仙?   如此看來,她倒是不必憂愁太尉的厭煩之日。要知道在那床榻之上,她向來是被動且玩不出什麼花樣的,那太尉初初倒是玩了些花樣,可是後來見玉珠不喜,便也不再弄了。   所謂由奢入儉難,自己這般木訥,如何能滿足太尉大人養刁了的胃口?看來賽事過後,便也是自己的解脫之日了。   回去的路上,堯姝亭與玉珠同車,倒是提及了這位冠雅夫人。   「這位冠雅夫人以前不過是主動追求過我二哥罷了,她未婚之前,行事就是異於別的府宅小姐,甚是張揚,倒是主動地很,不過我二哥似乎並不喜她,只不過她追求得熱烈叫外人看來曲解罷了,最後大約也並沒有生出什麼故事來,還請六小姐莫要誤會了……」   自從那次解憂河相遇後,堯姝亭倒是鬧懂了玉珠與她二哥之間的關係,便特意說明,免得因為這位夫人而讓她與二哥生了風波。   玉珠笑看著急於解釋的堯姝亭,心道,這小小女娃當真是不懂男人。還真當她的二哥是坐懷不亂的君子,那位冠雅夫人固然品行不佳,可是單輪姿色風情,哪個男人會推拒送上門的香肉?   若是自己將她二哥私下裡的孟浪講出個一二來,會不會叫這位堯小姐驚嚇得回不了魂兒來?   雖然心內這般調侃,可她嘴上只是淡淡道:「我與太尉也並非你所想那般,太尉平日的喜好如何,我自不會過問,還請小姐放心,我不會因此而與太尉胡攪蠻纏的。」   可是聽了這話,堯姝亭的眼睛卻瞪得更大,只小心問道:「六小姐,我怎麼覺得你一點都不喜歡我二哥?」   若是喜歡的話,方才那位冠雅夫人多次言語挑釁,且趁著她與母親離開時不知與玉珠姑娘說了什麼,玉珠怎麼會如此淡定,沒有半點的嫉妒?   要知道她平日看見她的七郎與別府的小姐說笑時,胸口都如同塞了布條一般喘不過氣來呢!   玉珠想了想道:「我很敬重太尉大人,他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兒,當做大事業,而我不過是升鬥小民,原本是不配與大人有什麼交集的,如今幸得錯愛,心內惶惶,實在不敢多想。」   聽玉珠這麼一說,堯小姐突然有些生氣,坐直了身子道:「可是我瞧著二哥的樣子可是很喜歡小姐你的,可你這般客套疏離,豈不是辜負了我二哥的一片深情?」   玉珠覺得有些頭痛,像堯姝亭這等貴家千金,就連有了私情都有個強勢的二哥替她兜著,自然是無憂無慮,一門心思地追求愛意的純潔明淨。   而咋一聽聞玉珠竟然不打算回應她那品貌才華出眾的二哥的一片真心,簡直是罪無可赦!罄竹難書!   玉珠不想與這等心思簡單明淨的貴家小姐在這等無望的事情上多言,只岔開話題問道:「不知堯小姐明日可會去宮中觀看賽事?」   堯姝亭點了點頭道:「不光我去,二哥也是要去的,他以前對這些個雅事可是從不關切,由此可見他對你用情至深,還請玉珠小姐莫要辜負了我二哥。」   玉珠沉默了一會道:「玉珠感念太尉,定然也會窮自己所能,傾囊相酬。」   堯小姐自然聽不出玉珠話裡的深意,只當玉珠聽了自己勸,願意真情以待,當下心內歡喜不已,直覺得提二哥做了些事情,然後快活地與玉珠談論起了明日的賽事。   玉珠微笑著道:「這幾日雕琢了幾樣首飾,不知可否請堯小姐明日觀賽時替我展示一番?」   堯小姐聽了笑著說:「自然是要幫六小姐你好好展示一番,便要在賽前讓人看了你的手藝呢。」   這天沐浴歸來,果然血脈暢通了很多,太尉也難得體貼地沒有來叨擾。玉珠一夜安眠後,便起身沐浴,帶著這幾日備下的粗雕玉胚準備入宮一賽。   太尉的節儉禁令雷厲風行,加之這幾日石家的事情,再沒有人敢將此當做了兒戲。   就算皇室在賞花節之後,也再無什麼消遣玩樂的豪宴雅事。如今這本來不甚等大雅之堂的玉雕大賽,反而成了一件極為隆重的雅事。在聽聞太尉並不反對也會參加後,各個高門裡憋悶壞了的王侯公卿,貴婦小姐們紛紛納了名姓,入宮賞玩賽事,藉機會也是要好好交際一番。   就連皇上也是帶著一幹嬪妃,親臨聖駕來到了皇宮平日看戲的慧聽園。   只見那高臺,也改建得比平日大了足有一倍,那些個玉匠們跪在高臺之上,恭請聖上及各位貴人就坐。   玉珠在起身時微微抬眼看到,二姐蕭妃也來了,正坐在一幹嬪妃中間,那氣色較比著第一次看到時,可是好了許多。玉珠心內高懸的一件事頓時略放下了。看來她的判斷無誤,那個藥鐲的確是損害了二姐根本的元兇。   當貴人們紛紛就坐的時候,一向愛遲到的太尉大人才姍姍而來。因為剛從軍營歸來,身上穿著的也是操練兵馬時的制式武服,一身精幹的穿著洋溢著別樣的陽剛之氣,雖然不是鮮衣長袍,但是依然顯得他高大而俊秀,與在座各位長袍廣袖的同僚們成了鮮明的反差,叫一幹貴婦們移不開眼。以冠雅夫人為首的一幹婦人,簡直是毫不掩飾自己的眼神,直勾勾地看著太尉大人健闊的胸膛和筆直的長腿。這樣的男子只要看一看那健腰,便知他在床榻上該是何等的勇猛了。   不過也有見不慣太尉如此張揚的,這些時日太尉大人再朝中樹敵甚多,立刻有人發出不屑的冷哼。只是太尉的一雙鳳眼掃過時,卻無人再敢出聲。   但是皇帝倒是和顏悅色,親自賜坐給太尉大人,叫他坐在前排觀賞。   此番玉雕大賽乃是考察細雕一項,考官在賽前便告知了考生這次大賽雕琢的備選題材,每個玉匠都是按著備選的題材,在家中準備了五樣已經打磨出輪廓的粗雕,然後根據現場的抽籤,再進行最後的細雕打磨,最後比較著看是哪一位的構思精妙,雕工絕倫。   抽籤是有聖上親手抽取的。當太監將一筒玉籤送到了聖上面前時,聖上隨手抽中了一個,親自看了看,頓時笑道:「這是何人出題,這麼刁鑽?」   一旁的大太監接過一看,也是苦笑,小聲道:「這……要不,聖上再抽一次?」   皇上擺了擺手:「既然是賽事,自然遵守規則,朕豈可帶頭壞了規矩?照實宣布吧!」太監連忙高聲說道:「本次大賽內容,按照日常起居的用品,分為五常,分別是盥洗、品茶、酌酒、餐品、隨居」五大類。聖上方才抽中的乃是隨居裡的一項,是日常必用的……夜壺!」   當太監這般一說,臺下的貴卿們忍不住輕笑出來,而高臺上的玉匠們都是微微有些色變,雖然他們依照先前的賽規,也準備了夜壺的粗胚,可是總想著有聖上親臨的賽事,不至於選出這麼個腌臢物來,是以在選備這個物件時難免有些懈怠。而且夜壺也並無什麼造型出奇的地方,就算再用心也無非是外部的花紋雕刻得精細些,哪裡會彰顯出手藝?   一時間難免有些雙腳高抬低落之感。   不過真正的玉雕高手,是不會被在選材所局限,是以就在有些玉匠好在小聲抱怨時,以胡萬籌為首的範氏一門已經從容地領了自己的工具箱,開始開箱細雕。   玉珠也從侍衛的手裡接過了自己的工具箱,可是珏兒正要啟封的時候,玉珠卻攔住了她,細細地打量了那封口——當日自己略施小計留下的那抹淡淡的胭脂已經消失不見了。   這便說明有人偷偷開了她的工具箱,又重新換了新的封貼。   玉珠心內冷笑,範大人還真是手眼通天!   心裡有了防備,打開箱子時,她並沒有急著拿去刻刀雕琢,而是細細打量自己的工具。   今日檢驗的是細雕,所以要用的必須是小刻刀,而她的小刻刀的刀口似乎是被什麼腐蝕了似的,刀口發鈍了許多。若用這樣的刻刀雕琢,毀了粗雕不說,說是使力不流暢,很容易傷了手腕。 69.第69章   珏兒順著玉珠的目光也注意到了刻刀的異樣,不由得急得啊呀一聲,小聲道:「六姑娘,怎麼會這樣?我……我明明檢查過的,都是塗抹好油的了……」   玉珠安撫地摸了摸她的手背,然後對一旁的高臺邊的侍衛道:「能否請這位官爺代我與堯小姐要一樣東西,請她將我送給她的髮釵還贈給我。」   那位侍衛冷聲瞪眼道:「比賽在即,你叫堯小姐給你遞東西,豈不是要在聖上面前失儀?不可!快回去比賽!」   就在這時,堯暮野也看到了高臺旁玉珠正說話的情形,便揮手叫來宮裡的御前侍衛長,叫他過去看看情況。   一看侍衛長過來,那侍衛立刻小聲講玉珠方才的請求說了一遍,侍衛長抱拳問道:『敢問玉珠姑娘為何提出這般請求?」   玉珠微微一笑道:「我的刻刀刀刃不知被什麼汁液腐蝕,難以雕刻,堯小姐是我的刻章弟子,她那自有我慣用的刻刀。」   若是別的玉匠這般,侍衛長只怕早就要出聲申斥了,這等重要的比賽卻沒有備好器具,還不如早早下臺了事。   可是太尉大人能叫他過來查看,加上這個姑娘又是堯府的玉石夫子,自然是要網開一面。   於是便去替玉珠傳了話去。   堯小姐昨日就聽到玉珠叮囑過,要自己帶了備用的刻刀入內,是以,她一早便將玉珠送給她的刻刀盒子在入宮時交由侍衛檢查後,帶入進來,只是因為她挨著聖駕,刻刀一類的並沒放在身旁,而是放置在了一旁侍衛的手中,聽到玉珠的請求,便立刻交侍衛將那盒子遞了過去。   只是心內稱奇,這六小姐還真是未雨綢繆。怎麼一早便想到了刻刀會出差錯呢?   不過這一插曲,叫聖上也注意到了這高臺上唯一的女子,雖然離得遠些,一時看不清出模樣,但是也能看出應該是個容貌綽約的女子,不由出聲問道:「李公公,這玉匠不都應該是男子的嗎?怎麼還有女子參賽?」   一旁的大內總管連忙說道:「按理兒說,都應該是男子,不過這位袁小姐據說是要堯府的玉石女夫子,雕工了得,初賽表現不俗,是以得進入決賽。   皇上聽了此言,不由得飄向一旁的堯太尉,只見太尉倚坐在高背扶椅上,一向清冷的臉上,難得帶著一抹笑意,正不錯眼地望著高臺上的那位女玉師呢。   這麼一看,聖上倒是有些恍然,為何這一向事忙的太尉會突然又興致離了兵營看著這些玉匠舞弄小刻刀,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想到這,皇上不由得發出一聲感慨,這滿京城的才女佳人盡被他堯暮野拔得了頭籌,可是這光垂憐不迎娶的架勢,可真是連他這個做皇帝的都羨慕兼之嫉妒得有些看不過眼,也不知他這幾日睡的,又是何人的明日之妻。   坐在皇帝身旁的白妃聽了皇上的感嘆,不由得抬眼問道:「皇上在感嘆什麼?」   九五至尊,當然不能說出對自己愛卿的羨妒之情,便笑著對白妃低語道:「自然是想到賽程頗長,不能與愛妃你一同在私下同樂而感嘆了。」   當今的這位天子,未即位前,是與堯愛卿等人一同遊歷過的,關於採花一道,也頗受了自己小叔廣俊王的真傳。   可惜後來做了天子,當年練就的本事竟無用武之地,成批的佳人不必言語勾搭,慢火爛燉便源源不斷地被送入宮來,若是看中了哪一個,翻牌子後,入夜便裹了被單送來。   這真是叫當年自命風流的天子有些悵惘,是以與嬪妃相處的時候,總是少了幾分威嚴,多了些甜言蜜語,哄得嬪妃們胸口亂撞,只覺得皇上乃是天下最一往情深的男兒。   但是這後宮爭寵的兇殘,較之以往也兇狠歹毒了百倍。所謂藍顏禍水,也大抵如此罷了。   撩撥完了白妃,聖上倒是有意無意地瞟了一旁默默坐著的蕭妃一眼,不過卻收了臉上的笑意,略顯冷漠地轉頭不再看她。   見此情形,白妃的臉上笑意更勝,只是用縴手輕輕滴剝著葡萄皮,將剝好的晶瑩的果肉放入小碟中,供聖上品嘗。   蕭妃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調轉目光,看著高臺上的六妹專心凝神地雕刻著……   這夜壺往往是男子使用,男人上了歲數難免會夜尿變頻,如此頻繁起夜,當真是難熬,而富戶人家的年輕男子就算年歲未到,也是不願起床煎熬的,在妻妾婢女的服侍下在被窩裡尿尿便甚美了。用來接尿的器皿就是尿壺,因為是在入夜臥房內使用,所以又叫夜壺了。   若是單論起來,在皇宮中,能上了龍床入了皇帝被窩的除了貌美的妃嬪外,便是這一項夜壺了。   在場的工匠們都力求精雕細刻,爭取拔得頭籌。   因為粗胚一早便刻畫了樣子,工匠們在高臺上不過走了形式,但是聰明的工匠,當時領會此番在聖上面前的表現當如戲子一般,注重的是花哨形式,當叫一群外行們看得有眼花繚亂之感才好。   對於這一點,範青雲的愛徒胡萬籌領悟得最為透徹,所以當雕刻開始時,別人都是手持一刀,慢慢雕刻大紋分出界線。可他卻雙手各持一刀,兩刀並用,雙管齊下,也不細看,只是兩手飛快如同廚子雕刻冬瓜一般,迅速地走線布局,直叫高臺上的看客們驚呼連連,直叫「果然是名師出高徒!這乃成竹在胸,落刀行雲流水一般!」   反觀玉珠這邊,卻是中規中矩,一筆一刀,毫無看點可言。   珏兒見了心內一急,小聲道:「怎麼辦?小姐其實你也能雙手盡刻,要不要我從小箱裡再取一刀?」   可是玉珠此時早已經進入忘我的境界,對於珏兒的話充耳不聞,只專注地用刻刀雕刻琢磨。當初時的紋線出來後,只見這羸弱的小女子纖細的胳膊也不停地上下翻飛,雖然只是單手,可是雕刻的速度竟不比那胡萬籌雙手齊用慢了多少。   很快,這兩人光是在速度上將其他的玉匠盡甩落下了。當別人的玉品剛打出樣子時,他們的細雕部分已經成形了大半。   這個期間,一旁的王侯們早就沒有耐性去看高臺上枯燥的雕刻打磨了,他們此番也不過是借了由頭來此閒聚一番,聖上作為東道主,自然不能吝嗇了美酒佳釀,奇果美食,是以,他們早就各自閒聊應酬,品嘗著美酒有說有笑地做著各自的事情去了。   滿席的貴人裡,只有堯暮野一人自始自終全程看著看臺上的賽事,期間還因為看臺上的太陽太過毒辣,吩咐太監送了清涼解渴的青梅酸汁和涼帕上去給各位參賽的玉匠。不過聖上心知一向冷漠的堯太尉可不是驟然生出了平易近人,關懷庶人之心,大約也是為了那位高臺之上嬌滴滴的玉匠小娘子罷了。   若作此事的是廣俊王之流,聖上也不足為奇,可是現在卻是堯太尉在如此這般體貼近人啊!   就算那女子生得貌美驚人,堯暮野也不是繞著女子後面轉的憐花惜玉之人,今日這般出格,莫非是天將大亂,出兇兆之相?   這一好奇,不由得又向一旁也望著高臺出神的廣俊王打探一番這女子的底細。廣俊王微微嘆了一聲,移眼看著聖上,道:「莫非聖上也覺得此女風格出塵脫俗,生出了愛慕之心?」   問完這句話之後,他又看了看聖上身旁的諸位妃嬪們,搖了搖頭,道:「可惜啊,聖上你坐擁六宮粉黛,哪裡能配得上這等竹中的精魂仙子?」   聖上對於這位小叔時不時泛起痴傻之氣,總是不分場合口出妄言也是有所了解,耐著性子聽來聽去,也只是了解到這位小姐乃是青竹成仙下凡,甚是不好追求到手罷了。   過了足有一個時辰之後,高臺上的胡萬籌首先擱置刻刀,舉手示意他的玉品雕琢完成。   只見他雕琢的這隻玉壺,形狀細長高挑,甚有古意,更有一條龍盤在壺上。龍身盤旋轉折,形成了壺蓋,龍首高懸於一側,便是壺嘴,而壺蓋下還有四隻龍腳。玉壺呈青綠色,青翠可人,而玉龍則是青褐色,雕的栩栩如生,龍眼龍鱗宛若真的一般,高踞在玉壺之上,自有一股俾倪天下,捨我其誰之感。   當胡萬籌將夜壺呈獻上去的時候,特意囑咐一旁的太監用水壺往玉夜壺的入口處倒水,當水流湧入,那夜壺竟然自己發出了類似蟲鳴的聲音,甚是有趣。   可是珏兒見了,卻低聲地驚叫了一聲:「六小姐!你看那玉壺旁的小蟬,就是它在水流過時發出的鳴叫聲……這……這豈不是跟你前些日子雕刻的玉品很是相像?他……他是不是剽竊了您的點子?」 70.第70章   玉珠也看著胡萬籌的那龍壺,細眉微微一簇,那鳴蟬的確是她這幾日前才雕刻的玉品,只拿去給鄭先生賞玩了一番,並未面世。若是胡萬籌的思路碰巧與她的巧思一模一樣,那也未免太巧合了!   可是就算自己現在跳將出來收,胡萬籌抄襲了自己的思路也是無憑無據,因為那鳴蟬存放在鄭先生那裡,據說是突然就不見了……   想到這,玉珠倒是重新變得沉靜下來,繼續低頭完成自己手頭未完的活計。   再說聖上,見了這夜壺倒是微微一笑,一旁的白妃適時開口道:「果然是範大人的高徒,一出手就不凡,這雕工真是叫人嘆服!」   皇帝笑著接口道:「的確是很有些意思,帶響的夜壺……朕還是第一次看到……這半夜鳴蟬一定甚是有趣……哈哈哈……」   皇上愛笑,面對文武百官時也甚是和善,是以他這一笑,周遭的王侯們也跟著一笑,各自小聲議論著這套玉件作品。   只有在一旁的範大人臉色微微有些鐵青,恨恨地瞪著胡萬籌。   這些雕樣都是範青雲之前授意胡萬籌雕琢研習了一遍的。但是之前的夜壺上根本沒有鳴蟬,這一定是胡萬籌看了玉珠的玉品後,立意模仿後加上去的。   蠢材!夜裡起夜,都是要再繼續睡去!皇上又不是三歲小兒,撒尿還需要人在一旁吹口哨噓尿。原本造型流暢的龜龍乃是鎮守龍根之神,造型大氣寓意深遠,卻偏偏附著一隻鳴蟬,真是不倫不類!幸虧有白妃在一旁幫襯,不然細細推敲豈不是要丟大醜!   就在這時,玉珠也舉手示意,表示玉品雕刻完成。   於是便有太監引領者玉珠捧著玉品來到皇帝的近前。   待玉珠走近,聖上倒是看清了這位竹之仙子的模樣。乖乖,果真不是人間凡類!這等出塵模樣也難怪會叫眼高於頂的太尉另眼相待。   不過與那超凡脫俗的模樣相比,她手裡的夜壺便顯得有些平淡無奇了。除了壺把與壺口必要的雕琢之外,其餘的地方就是平滑光亮,與尋常所見的夜壺並無二致……   眾人原本對著女玉師是很有期待的,可是見她雕刻出這麼一件俗物來不禁大失所望。   聖上看了看,不急不緩道:「此乃舉國玉匠齊聚的玉雕大賽,能過五關斬六將而來的都不是尋常的工匠,你可能說說你這夜壺有何出奇的地方?」   玉珠恭謹說道:「請聖上摸摸壺口。」   皇上伸手一摸,突然發現那壺口居然溫暖異常,入口光滑如美人肌膚一般。不禁立刻咦了一聲:「雖然玉能生溫但那也要靠人的肌膚溫潤,本身應該質地冰涼,可是這壺口為何如此溫暖?」   玉珠伸手指了指壺口的下方道:「民女在此處預留了一處夾層剜空,在使用時可以倒入溫水,讓夜壺變得溫暖而不冰人,此外……」   玉珠示意端著玉品的太監轉動把手上的一處花紋凸起,只見整個玉壺竟然從內裡漸漸發光。因為隔著玉璧,亮度不是那麼閃爍,可是卻透出了玉質本身的紋理之美,溫亮而不刺眼。   雖然整個壁身光滑,毫無造型可言,但是內壁因為挖空的薄厚不同,呈現出光暗漸進不同的亮度,竟然似天上的繁星點點,全部轉移入了壺內一般。   眾人此時俱是一驚,壓根沒有想到這不起眼的玉壺竟然內藏玄機,只一轉眼的功夫,俗物就變成了臻品。   這時玉珠才不急不緩地解釋道,這玉壺之所以發亮,是因為內裡嵌著一顆夜明珠的緣故。旋轉了機關,夜明珠就會從鑲嵌處轉出來,照亮壺身。   「夜裡服侍聖上的多是妃嬪娘娘,夜深天黑,若是能有些如星辰一般的光亮,服侍起來便會更加順當些……」玉珠最後不急不緩地說道。   直聽得眾人頻頻點頭,的確如此!凡是用過夜壺之人,都知這夜壺使用起來門道甚多。富貴人家多用金壺,只是入夜時綿軟軟地在壺口上那麼一搭,若是天冷的時候,難免是要被激得打一個哆嗦。再則這及其考驗著服侍之人的功底,就算再困,也要強打精神注意力集中了,否則難免會有尚未接準,滴漏出來的時候。可若夜壺本身能發光,在漆黑的夜晚,溫暖的被窩裡,的確能省事不少啊。   這小小的夜壺,卻考量得甚是周到,處處體現了女子才獨有的體貼周到,真是叫人不由得對這位女玉匠刮目相看啊!   一時間周圍的讚嘆聲紛紛而起,皇帝也是滿意地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白妃娘娘微笑著道:「不虧是出自西北蕭家,雕工果然是不同凡響!蕭妃娘娘當為自己的六妹好好犒勞一番才是!」   聽聞此話,皇帝嘴角的笑意淡了些,道:「朕若沒記錯的話,她不是姓袁嗎?愛妃怎麼說她是出自蕭家?」   蕭妃娘娘這時出聲道:「玉珠乃是臣妾祖父收養的義孫女,不過她的雕工乃是後訪名師,獨自鑽研,如今已經恢復了父姓,也算不得蕭家之人。」   玉珠聽得出,一向疼愛自己的二姐不知為何,在聖上面前急於撇清她與自己的關係。   就在這時,皇上開口打斷了蕭妃之言,他笑著轉頭問白妃:「這二人真是各有千秋,真是叫朕一時間也難以決斷啊!」   就在這時,其他的玉匠們也紛紛完成了手中的玉品。紛紛將玉品呈現給皇上過目。   這些玉品,若是拎到市面上,各個都是精緻異常的作品,然而有胡萬籌與袁玉珠的玉品比較著,還是紛紛落了下乘。   這比賽最後的勝者便是在胡萬籌與袁玉珠之間揀選。   皇上挨個看了看二人的玉品,笑眼微微一彎道:「雖然袁玉匠考量甚是周到,然後皇家講究的是尊貴大氣,相較之下,還是胡玉匠的龍壺更得朕的心思!這賽事最後的聖者,當屬胡玉匠才是!」   聖上話音剛落。御座一旁的太監立刻高聲喊道:「聖上口諭!本次玉雕大賽的獲勝者乃是玉匠胡萬籌!」   此話一出,眾人皆是有些譁然,可是在聖上面前也不好多言,心內卻皆是替那位女玉匠感到一陣的惋惜。   聖上笑著看了看那賽事公布時,表情絲毫未變的袁玉珠小姐,年紀輕輕的,卻有這般城府,實在是在女子裡少見的,若不是瞟見她臉色變得略蒼白些,還真當她無所謂這賽事的結果呢!   相較之下,一旁太尉的臉色就好辨析多了。大魏的九五至尊一雙龍眼看得清楚,那太尉分明是狠狠地瞪著自己,就差衝過來直接罵人,指責自己瞎了龍眼。   不過皇帝卻甚是舒爽。上次堯太尉鬧的那一處斬了石家人的么蛾子,實在是害得他這個皇上甚是狼狽,竟是幾日不敢見朝臣,在宮裡躲避著石家的嬪妃,累累若喪家之犬,如今這夜壺既然是給他這個皇上用,他便要自作了主去,哪裡管得了堯愛卿是否瞪眼!   此番玉雕大賽的最終獲勝者,便可總攬了皇室的玉雕朝貢,可謂是名利雙收!一時間胡萬籌面帶喜色,演示不知內心的狂喜。   不過此番玉雕大賽的壓軸好戲才剛剛開始。叫眾位貴人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乃是最後的叫賣。此番玉雕的作品皆是會定價拍賣,人人皆可喊價,最後價高者得。此番叫賣最後所得的銀餉皆是要成為大魏的軍餉,可謂一舉兩得!   一時間,當各色玉品鋪擺在案時,眾人便依著自己的所好,各自喊價。太監原本是要拿出本次大賽的優勝玉品,留給皇帝單用的。可是聖上卻笑笑說:「這般龍吟蟬鳴的珍品,朕不可一人獨享,也拿去拍賣,算是朕為前線將士盡了一番心力!」   玉珠自皇帝宣布了接過後,便默默地站著,心內不知在流轉著什麼,倒是蕭妃看不過眼,命身邊的小太監將她叫到了一旁,然後移步過去低聲對她說道:「六妹心裡莫要難過,這次不過是因為我才連累了你……」   玉珠抬眼看著二姐,輕聲道:「娘娘何處此言?」   蕭妃看了看四周的皆是貴人,也不好多言,只是微微地搖頭嘆了一口氣。   而就在這時,高臺上的喊價聲也是此起彼伏。可是讓人出乎意料的是,最後的價高者,並不是本次大賽優勝者胡萬籌的那隻玉品,反而是玉珠的那隻夜明壺,以不可思議的天價拔得了頭籌。   出價得壺之人,便是大魏的一等公侯堯太尉。倒不是他一擲千金博紅顏一笑,實在是剛才競拍時,廣俊王一直咬著不放,頗有點「既然不能得人,便一定要得紅顏親手雕琢的玉壺,以慰相思」的架勢。   最後堯太尉發了惱,加價加得廣俊王自認為就算是賣了王府,也再加不起了,這才懊惱罷手!   可是這時的價格,就算一幹貴人也瞠目結舌了,心內直感嘆道:「果然堯家真貴族也,連這夜裡噓尿,也是一擲千金的豪邁講究啊!」   而胡萬籌的那隻龜龍玉壺,最後卻是乏人問津,只能流拍了。   試問,有哪個人敢在龍口裡來一泡溫熱的? 71.第71章   胡萬籌的臉色變得很是難看,此時他早就從得勝的喜悅裡清醒過來,更是在無人處被師傅範青雲罵得狗血噴頭。   但是不管怎麼樣,最起碼範青雲一直很在意的,替代蕭家壟斷玉石御供生意總算是十拿九穩了。   就在玉石叫賣結束後,聖上又含笑言道:「此次玉雕大賽讓朕想起了堯愛卿當初的諫言——國欲興,則要用才不拘一格。當初正是堯愛卿之言,讓大魏啟用的一批風華正茂各有所長的臣子,換來了大魏如今的復興。是以本次大賽,朕也要如此,不但獲勝者可以納貢玉器,第二名也可一同供應玉石,務求二者一同專研玉雕精深之道!」   聽了此話,眾位貴卿立刻連連稱好,直誇聖上遠慮深思,叫二者互相督查,不叫一家獨大,誰也憊懶不得。   只是範大人的臉色頓時變得不大好看,遞了眼色給自己的徒弟。   胡萬籌這次領會得很快,立刻對皇上諫言道:「聖上,這位袁姑娘並無玉石商鋪支撐,雖然雕工精湛,卻不可獨力承接皇家的御供,既然皇上愛才,不如叫這位袁姑娘來我的商鋪擔任玉雕師傅,豈不是兩全其美?」   還沒等皇帝開口,一旁一直沉默寡言的太尉大人開口道:「不就是個商鋪嗎?袁小姐立刻開一個就是了,難道還要你一個雕玉的教皇上做事?」   這個罪名甚大,胡萬籌立刻連連告罪再不敢言。   玉珠聽了,心內卻真的是送了一口氣,立刻謝過皇上的隆恩。   此番大賽雖然沒有如袁玉珠初願那般,能以袁中越之女的名義力壓範青雲一幹抄襲父親的無恥之輩,可倒是達成了另一個心願,那便是順理成章地成為皇家御供的商人,掣肘範青雲,進而挖出他以玉為亂,加害龍脈的把柄!   從宮裡出來時,廣俊王倒是尋了空子跟玉珠說了幾句話,大概的意思是若是她想要籌建商鋪,選辦玉石作坊,他盡可以出錢出力。   不過話還沒有說完,便被走過來的太尉大人打斷了。   待玉珠出宮的時候,太尉大人也沒有留下來與眾位貴卿一同參加隨後的宴席,而是也隨著玉珠一併出了宮,言語之間再不似以前那般的避嫌了。   按著太尉大人的初衷,此番讓這小女子拔得頭籌,解了一戰成名的夙願最好,得償了心願後,便可以收一收心嫁人生子了。   不知為何,以前一提起成婚,總是要他厭煩不已,可是一想到要迎娶的是這位六姑娘,便隱隱有種躍躍欲試之感。這女子在世上孤苦無依,幸好老天待她不薄,叫她遇到了他,戀慕上了他。他總是要給這苦透了的姑娘幾分世間的甜蜜。叫她丈夫可以依靠,有兒女可以期許。   可是如今,太尉周詳的計劃,卻被那昏聵的聖上攪和得七零八落。當聖上提及叫玉珠成為玉雕皇供商時,他直覺便是想要推拒了。   堂堂大魏太尉公侯之妻,卻要成為皇商?簡直是天大的笑話!可是當時便代她拒絕又是不忍,因為他分明看到,她那張自大賽結果公布以來一直蒼白的小臉,在那一刻驟然又添了幾抹雀躍的豔色。若是此時在眾人面前再潑了她的冷水,豈不是叫她傷心?   這麼一想,堯暮野竟難得猶豫躊躇了那麼一下,心想不過給她人前再找回些顏面,待得成婚時便盡辭退了便好。   抱著這樣的想法,他吩咐玉珠上了自己的馬車後,對她說道:「這次大賽也算是比試完成,那胡萬籌畢竟是範青雲的高徒,你雖然技不如人可是也算是盡了自己的本事,叫眾人折服了,這次回府,要好好歇息一番,這幾日不準再入作坊,我叫了郎中為你熬補滋養心神的藥膳,你要每日服用,好好調理一下身子!過幾日,我自會遣了婆子丫鬟給你,府裡的管家也會籌辦張羅婚事所需採買事宜,你若有什麼要求只管跟管家說好了。」   玉珠聽了這話,心裡咯噔一下唬了一大跳,屏住呼吸說道:「你我的婚事太尉似乎並沒有稟明堯夫人,這等大事似乎要等夫人定奪才好。」   太尉伸手將她一把攬入自己的懷中,只覺得這一身的嬌軟已經有幾日沒有溫習過了,今晚終於可以肆無忌憚地好好與她玩耍一番。聽了玉珠的話,漫不經心道:「母親早已不奢望我此生成婚,如今我更改了主意,決定娶妻生子,她自然是歡喜還來不及,何須拿這些俗事叨擾了她的清閒?只把日子定了,諸事準備妥當,告知母親擬寫賓客名單就好。」   其實太尉並不欲大肆鋪張,一則因為此時正值戰時,不宜鋪排浪費,二則是因為玉珠的身份到底是太低了。他堂堂太尉,迎娶一個西北的婦人,並不是什麼值得宣張的事情,請幾個至交好友,給這個婦人一個身份,低調成婚便是,總不能讓他的第一個孩子頂著個私生子的不明身份吧。   玉珠聽太尉似乎已經安排妥當了,急切道:「可是皇上已經委任我為御供皇商,若是成婚怕是不太方便吧?」太尉卻懶得理這勞神子的聖旨,只一心快點回府,好好地與這小婦人親近一番。   是夜,玉珠被堯暮野強留在了他的房內,一時錦被浪湧,翻滾得甚是舒暢。期間,玉珠因為內急想要下床,也被太尉死纏著強留在了床上,那個巧思的天價夜壺立時派上了用場,只不過這本該是男子所用之物,給了女子來用,當真是考驗著服侍之人的技巧了。   這麼胡鬧一場之後,第二日玉珠氣得從起床起便不再跟太尉大人多言一個字。這日太尉不用早朝,是以晨起的時候與玉珠一同早飯。這頓早餐,廚子做了生煎饅頭,撒了一層蔥碎之後攪一攪,很是香濃。生煎饅頭裡的肉皮凍煎熟化開,咬上一口,滿嘴生香。肉餡裡加了雞汁,細細地吮著裡面的鮮汁,真是妙不可言。又備了南瓜香梗粥,熬得軟糯香甜,而搭配的小菜則是脆皮蘿蔔,極是開胃可口。   堯太尉這邊吃得香甜,卻看玉珠不怎麼動筷,只趁著侍女出去端水的功夫,小聲問道:「怎麼這般臉窄,我昨日服侍的不是很好麼?玉泉飛落冰壺裡,不濺半分在人前,就算再挑剔的主子,也只當滿意才是啊!」   玉珠不想再回憶那羞急的時刻,只冰著小臉,夾了一隻生煎饅頭放入到太尉的碗中,道:「還請太尉快些吃,若是涼了便不好了。」   太尉心知佳人的言下之意是「吃也堵不上你那張作惡的嘴!」當下又是一笑,便是溫言哄勸著玉珠多食一些,玉珠卻無心與他閒扯,滿心想的是如何推拒了太尉這荒誕的婚事。若成了婚,那便真成了無法擺脫的噩夢了。   早飯食罷之後,太尉便出府經營公幹,玉珠回到自己的房中,沐浴更衣之後,正梳頭的時候,便聽侍女來報堯夫人請袁小姐過去一趟,有事情商議。   玉珠一聽,連忙叫珏兒替自己梳攏好頭髮,換上衣服便急匆匆地去了夫人的院落。夫人正在園子裡逗弄著一隻毛色豔麗的鸚鵡,見玉珠來了,便笑著道:「先要恭喜六小姐了,昨日我雖不曾去,可聽姝亭說道你大展了神威,總算沒辜負這麼多時日的準備。」   玉珠連忙說道:「到底是技遜一籌,班門弄斧,在聖上和眾位貴人的面前丟臉了。」   堯夫人笑著說道:「我們女子家看事情,與那些大丈夫終究是有些不同。那些個第一第二的虛名,且讓一讓也無妨,只要最後的結果達成目的就是好的了。這玉石大賽無非就是挑選個皇家御供而已,你雖得的是第二,可是已經拿到了御供的皇牌,與第一又有什麼差異呢?」   玉珠聞言,心念微微一動,低聲道:「可是太尉的意思,似乎不大願意奴家承攬了這皇家御供之事。」   堯夫人牽著玉珠的手,一路來到了桌旁,替她斟了一杯茶,和顏悅色道:「他一個大男人整天想的是國家大事,哪裡能理會柴米油鹽這些個細碎之事?就比如昨日,他昨日一擲萬金,交出了個叫人瞠目的天價,既成全了玉珠姑娘的美名,又成就了他大魏賢臣家產散盡,支撐軍餉的豪壯。可是之後,錢銀怎麼出,府宅裡的日常開銷怎麼過渡,便全然不幹他的事情,而要府裡的管事統籌,仔細計算,然後這帳本就送到了我的眼前。至於進帳從何處來,錢銀如何出然後便也不幹那些管事的事了,而是盡落到我這婦道人家的身上。」   說到這,堯夫人纖細的肩膀似乎不堪其重,微微地嘆口氣:「如今你成了皇商,除了給皇家御供,滿朝的一品,富豪生意,也可以盡可落入你的店鋪裡去。雖然世人皆鄙薄商賈,可是這給皇家辦差也是尊貴無比的。袁小姐若是喜愛,又為何要因為敬棠那等不食人間煙火之人的言語而卻步呢?」   玉珠默默地坐在一旁,一邊飲茶一邊思踱這堯夫人的話。她覺得自己大概是聽明白了這位貴婦的言下之意了,大概的意思便是:堯家家門不幸,出了堯暮野那等敗家子,在眾位貴卿面前逞能,撒下萬金博紅顏一笑。他倒甚是豪邁,可是這爛屁股卻要我這當娘的來揩拭,而這筆爛帳你袁小姐也是有份的,為今之計,便是趕緊生出些錢財來,填補一下太尉大人捅下的這個大窟窿! 72.第72章   既然有了堯夫人的首肯,開設店鋪的那些瑣碎煩亂的頭緒便能理順清楚。   大魏的世家多少祖上都是江南的大族,家道殷實,田產甚多,平日裡倚靠的也都是佃農繳納的地租。所以族中子弟不事生產,整日裡不是在府裡鑽研所好,便是聚友遊玩。堯太尉的父親便是如此,除了不擅上馬出戰,戰場廝殺,對於文物古玩,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可是這番精通卻是大把銀子換來的,當年堯家的沒落除了朝中沒有精於官宦之道的人才之外,錢財消耗太過,無力支撐也是原因之一。   從堯夫人掌家以來,情形倒是為之一變,身為高門貴婦,自然不便於親身料理那等子下賤的商賈生意,但堯夫人卻另闢蹊徑,專門招攬了一些精明能幹,擅於經營的門客,贈與錢財,資助他們開設店鋪,入了幾許暗股,統算下來,每年的進帳頗豐。   所以,這一點單論起來,範青雲現在籌謀的也不過是走了堯夫人的老路罷了。現在,玉珠想要開設一間與範青雲分庭抗禮的玉石店鋪,在堯夫人看來也並不是什麼難事。堯夫人命管家將這些年堯家暗自買下的店鋪詳情呈給玉珠過目,讓她從中揀選幾家中意的,在管家的陪同下一一去店鋪看過,最後選定了一家位於京城最熱鬧的長安大街上的店鋪。至於夥計人手,倒是不急,可以慢慢揀選。   期間範青雲親自過來,看了看玉珠準備店鋪的事宜,更是親口解釋了一番胡萬籌抄襲她鳴蟬的事情,只說他這徒兒求勝心切,一時走了下乘,不過胡萬籌已經主動來跟他這個師傅承認了錯誤,所以他也舍下了臉面,來向玉珠賠個不是。   既然範大人想擺出一副慈善故人的嘴臉,玉珠也懶得戳破,只是一路笑著應酬。   不過範大人還是說出了此番深意,那便是他還是想與玉珠的店鋪合併,免了兩家競爭的煩憂。   可是就在範大人說話的功夫,玉珠手下辦事的小夥計便接二連三送了幾份侯門高府預定玉器的單子過來。   這就叫範大人尚未出口的話噎在了嗓子眼裡。   自從大賽之後,玉珠已經是不勝而揚名,許多貴人中意她清雅不流於俗套的品味,都想要預定她新鋪的玉品。反觀胡萬籌,雖然贏得了大賽的優勝,卻因為那隻帶響的夜壺,敗壞了大世家最最看中的清雅品味。   堯家向來是京城世家崇尚的標尺。最近連堯夫人都在幾次茶宴中不吝讚揚袁小姐雕工精湛,有當年袁大師的風採,其他的世家又怎麼會甘落人後?自然是人人爭相追捧了。   清楚了這一點後,就連範青雲也心知,此時開口合併鋪子,自己也討不得什麼便宜。此時玉珠風頭正健,怎麼會肯輕易低頭?   向來會拿捏人心的他便不再多言,起身告辭了。   玉珠看著他的背影,厭惡得緊皺眉頭。   玉珠深知若想與範青雲競爭玉石買賣,根本上還是玉料毛坯的質量。而大魏最好的玉石還是產自西北玉石鎮,一方面是因為玉石鎮有大魏最大最好的玉石礦,還因為玉石鎮的開料師傅多是家族生意培養的老手,世代經營,手法上有許多獨到的技巧,同樣的玉料原石玉石鎮師傅開出來的就要比其他地方開出來的好上一截,若是提供大宗原料,除了玉石鎮蕭家,不可作他選。   而現在的蕭家,失了御供的機遇,又被範青雲百般刁難,恐怕僅有的玉石礦山也要不保了。   只是當初她被轟攆出來後,也相當於與蕭家決裂,就算她有心幫助蕭家度過這道難關,可是該是如何開口接洽,這便成了撓頭的事情,玉珠揉了揉頭穴,決定親自給蕭府的老太太寫一封書信。滿府裡也只有這位老太太是「利」字當頭,倒是節省了繞圈子,解開心結的麻煩。   有了開設店鋪的瑣事煩擾,一時時間過得飛快,竟然忘記了吃午飯。   這天當玉珠出了店鋪時,卻看見太尉大人也剛下馬,正將馬鞭扔甩給一旁的馬童準備進入這叮咚裝修的店鋪中來。   玉珠連忙喊道:「太尉,小心腳下的匾額!」   堯暮野看了看匾額上「璞玉渾金」四個大字,劍眉不禁又是一縮。只抬起大腳繞過那匾額,舉步來到了玉珠的面前,緊繃著下巴道:「這幾日我忙著公幹,才知你比我還忙,我叫來操辦婚禮的管事幾次見你,都被你推三阻四,可是這邊卻不聲不響地準備懸匾開張了!六小姐,你是不是有些不分輕重了?」   玉珠知道,一般太尉陰陽怪氣地叫自己「六小姐」時,大抵是心情極度不悅,能不招惹就儘量不招惹。   但是眼前這事兒又是躲避不掉的,只能硬著頭皮將太尉拉拽到一旁的小廂房裡,問他:「太尉怎麼有空來此?」   太尉懶得回答這小婦,只一屁股坐下,垂掛著眼皮磋磨著自己的兩根修長的手指,一副愛答不理的模樣。   玉珠挨著他坐下,想了想道:「此時正值作戰,不是提及婚假的好時機,而且太尉在宮中高價買下我那玉壺,實在是給夫人增添了不小的煩憂,現在開設店鋪,不僅解了府內的燃眉之急,若是太尉軍餉不夠,我還可以再提供些,又何樂而不為呢?」   玉珠也算是拿捏住了太尉的心頭憂患。果然聽她這麼一說,太尉的臉色便和緩了下來,伸手捏了捏玉珠的下巴道:「羸弱的一個小人兒,總是瞻前顧後盡想些沒用的。難道我沒想到現在正值戰時嗎?不過就是走個儀式,免了你我苟合的嫌疑,一切從簡便好。至於府裡的開銷,總歸有我母親在操持,你還沒過門就替婆婆分憂,是不是有些本末倒置了?」   說完,他臉上的慍怒終於沒了蹤影,喚了那掌管婚事的過來,叫玉珠選看嫁衣的布料。   玉珠無奈,只能裝了忘記吃飯,胃有些發痛,算是躲避了這場面。太尉陪著她吃了一碗夥計在街面上買來的軟面後,有軍營的兵卒來報,說是收到了十萬加急的文書,太尉大人這才起身離去。   玉珠看著面前一堆紅豔豔的布料,細眉微微蹙起,也算是徹底知道,太尉的確是真的想要迎娶自己,並非誆騙女子委身的戲言……自己當初不過隨口一言,堪比西邊日出一般無望的事情,為何太尉大人卻當真了呢?   正自愁苦的時候,突然有夥計跑進來遞交給玉珠一封書信。玉珠展開一看,竟然是王朗寫來的。   信裡只說他已經抵達了京城,正寄住在城外的客棧裡,因為不便主動找尋玉珠,還望她若有空當面一敘。   玉珠知道王敬棠思慮周詳,他是她的前夫,若是冒然上門不免對她的名譽造成影響,是以選擇了清淨的城郊客棧,只等她撥出空子來一見。   若是仔細一算,與王朗分離就是悠悠一年。   她從嫁入王家起,便與王朗朝夕相處。同蕭山相比,王朗才更像是一個慈愛的兄長。他如今又是為了自己,不顧病體,長途跋涉來到京城,她怎麼能不見?   於是借著去京郊挑選玉石夥計的功夫,玉珠只帶著珏兒僱傭了一輛街市上的馬車一路來到了京郊。   等到了客棧時,一問才知王朗去了客棧一旁的竹林飲茶,於是她便也去了竹林之中,   離得老遠,便看見在一片青翠裡的一抹白衣。   玉珠緩緩走過去,小聲地叫了一聲:「敬棠……」   那白衣男子聞言轉身,只見這看似清瘦的男子靜靜地獨立在那裡,細眉俊眼,丰姿奇秀,□□淡然,很是有種江南美少年的翩然之氣。這種氣質對於西北男兒來說便太顯不夠男子氣概。所以蕭府老爺總是嫌棄著王昆太過淨白,直喚他為人參果。   可是對於江南的男子來說便是得天獨厚的文雅之氣了,有多少世家子弟以一飯為節,誓要餓瘦出這等子羸弱之氣。   看見玉珠來了,王朗薄唇溢出了一抹輕笑,仔細地看了看她道:「嗯,總算是變胖了些,我的珠兒長大了呢!」   看著他身上的衣服太過單薄,玉珠急急地走了過去。替他緊了緊披風道:「竹林陰溼,怎麼不多穿些衣服?」   可是這般慣性使然之後,玉珠也意識到了不妥,畢竟她已經與王朗和離,此番再如以前那般親密,總歸是有些逾矩了。   不過這裡清幽,她心裡又歡喜得緊,一時也顧不得這些小處了。   「不是寫信叫你莫要來嗎?為何這般不聽人勸?」扶著他坐下後,玉珠開口道。   王昆笑道:「送信之人旅途略耽擱,他書信送達時,我已經到了京城。只是聽聞你參加玉雕大賽,不想擾了你的心神,便等到賽後再請人給你送信。」   玉珠聞言心內一柔,只看著王朗的臉兒,也不說話,相較於倆人剛分開時,敬棠的臉色倒是好了很多,看來神醫名不虛傳,到底是在閻王殿前搶回了一條人命。 73.第73章   這段時日以來,玉珠經歷了太多的風雨飄搖,每每想起都猶如雲霄深淵上下攀升一般,叫人有措手不及之感。   雖然她的性格較與同齡的少女要沉穩嫻靜許多,但是驟然見到了如親人一般的王郎,心內還是有一股終於可以鬆懈一下的鬆弛之感。一時間二人坐在林中,伴著一抹豔陽,透著層層綠意,細細聊著分別後的種種,可是說到與太尉結識這一關節時,玉珠不知為何,下意識地迴避了去,並不想與王郎細聊太多。   王敬棠的性子溫吞似水,雖然自幼身體羸弱,但心細如髮,見玉珠不願提及,他也便不問,可是心內的擔憂卻是有增無減。   當聽及玉珠疑心自己父親當年的冤案隱情時,王敬棠沉吟了一會,道:「我們王家雖然經營金石玉器,但堂叔那一支早早的出入仕途為官,如今我有一位堂兄在刑部供職,負責卷宗的管理,待我問一問他,看看能不能將你父親當年的卷宗調撥出來,看一看內裡的細處,只是此事如果能成,卷宗裡的一切疑點都不能作為呈堂罪狀,否則倒教好心幫忙的堂兄難以為官做人了。」   玉珠心內一喜,自己關於父親的冤屈,她從未主動與他人述說,一直憋悶在心中獨自籌劃,如今見了王郎,卻情不自禁地說出了口。而做事一向沉穩的敬棠果然給她指出了一條明路,若是能看到當年的卷宗,自然對當時的隱情更加了解,這對玉珠來說簡直是求之不得。於是兩人又商議一番後,敬棠看了看日頭,道:「時候不早,趁著天亮路好走,你也該回去了。我在京城的這段時日,都是住在這裡,你若有事,可是叫侍女給我送信。如今你身為皇商,權害要利的當口,有無數眼睛緊盯著你,隨時等著你的錯處,無論你心內有何打算,總要記得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萬不可沉溺於舊事之中,不能自拔,一時入了死局兇途。」   王郎說的最後這一番話,讓玉珠微微睜大了眼,她如今才知,這世上最了解自己之人,便是這個與她失之交臂的文雅男子。雖然二人分離一年,可是僅是這番清談之後,她雖語留三分,並未完全透露自己內心中打算,可是已被敬棠不動聲色地看出了十之七八,自己現在可不就是落入了一場僵局之中。想到要回府面對太尉大人的逼婚,玉珠便嘆了一口氣,慢慢地走出了竹林之外。   就在玉珠密會前夫之時,堯太尉坐在金帳之中,前方的戰事突然出了意外,正在戰場焦灼到了緊要關頭之時,溫疾才手下的一支驍奇勁旅竟然臨陣叛節,投靠了敵軍,讓本該勝利在望的會戰出現重大失誤,兵敗得一瀉千裡,幸好援兵及時趕到,解了溫疾才的交困,不然大魏的主力差一點被包了餃子,熬頓成一鍋噴香的,餵了財狼。   若論起這禍事的根由,真的讓堯暮野差些吐出一口老血。原來這溫疾才的一個妾室原本與這次叛節的驍奇統領是一對青梅竹馬,只不過後來那妾室與溫將軍結識之後,一時貪慕了虛榮,拋棄了當時尚未出人頭地的未婚夫婿,轉而為溫將軍的甜言蜜語誆住,做了他的妾室。只是溫疾才風流成性,雖真心實意地愛著每朵嬌花,奈何□□乏術,總也雨露撒播不均之時。一來二去,那位妾室難免空枕涼榻,長夜總有難熬時。   那溫疾才路過西北溫府時,想到這位妾室燒得一手好菜,便順便帶上她入軍營隨侍,也好在戰事之餘享受一下口舌之歡。可這貪了口舌之欲,卻不小心埋下了天大的禍患。   這妾室入了軍營之後,竟是意外與她那有緣無分的未婚夫再次相見,許是多年的曠怨,在各自心裡成了打不開的結,這次再相遇,兩人暗地裡眉來眼去,一來二去,兩人竟然是舊情復燃,趁著溫將軍不注意時,軍營後的樹林,山坡下的芒草叢中,皆是二人幽約的勝地。因為此番再不是那清純的少男少女,兩人的相處便撇了那些稀湯寡水的談情說愛,只撈取了乾貨,互相抱滾得死去活來,解了各自的一份焦渴。   待得溫疾才發覺了這□□時,那妾室已經懷孕三月有餘了,一時也鬧不清這腹內的孩子究竟是哪一個埋下的種子。   溫將軍將二人堵在軍帳之後,登時氣得是暴跳如雷,他自覺對這妾室也算是盡心體貼,用了真情,可沒想到這妾室竟在軍營之中給他戴了碩大的一頂綠冠,叫一個熱血男兒都忍耐不住這等墨綠的顏色。勃然大怒之下,便要捆了那統領施以軍法,最後到底是被主帥勸住,言明當以戰事為重。   溫將軍輾轉沉思良久,咽了咽滿腹的老血,只將那小妾囚在軍營裡,不得外出,並親口允諾待戰事勝利後,休了這妾室,成全他二人。可不知怎的,那小妾獨自在帳中居然撞傷腹部,摔倒後身下便血流不止,一時小產,待軍醫看過給藥後,終未能治,居然就這麼沒了!   溫疾才雖然有些傷心惱火,心內倒是鬆了一口氣。   而那統領心內卻是憤怒異常,他早認定了那女人肚內的孩子是自己的,溫疾才這便是殺人洩憤,待戰事後自己一樣也要受了他的毒手。是以表面上他向溫將軍請罪,暗中卻與敵軍勾搭上,在關鍵時刻反水,給了溫疾才致命一擊。   若不是貼身將士用命抵償拼命解救了將軍,而溫疾才自己也是驍勇異常,怕是便要折在這裡了。   當這一鍋西北亂燉十萬加急地端送到了堯太尉的眼前,真是氣得太尉無語凝噎,恨不得將那帶著小妾的溫疾才一刀閹得徹底。   可是,此時錯事已釀,再追究也是無用。古往今來,許多戰役都是因為意想不到的細處而發生讓人措手不及的乾坤大扭轉。堯暮野連夜看了軍書沙盤之後,決定不能再任由前線戰事靡洩,儘早解決了這煎熬的戰局。而當務之急便是要穩定軍心,不可讓軍隊臨陣叛節的禍事再有發生,便下了軍令,調撥軍隊穩住當前的陣腳,防止北人嘗了甜頭後節節逼近,再一個便是免了溫疾才副帥之位,自己親自掛帥,趕赴戰場。   此番決定,不禁叫朝野譁然。要知堯暮野已不再是當年隱名進入軍營的無名小子,他一國太尉親自掛帥,贏了自然一切好說,若是輸了,以前的戰功怕是要一筆勾銷,這對於堯家來說也是禍福難料。若是精於權宦之輩,自然是權衡利弊,慎而又慎。   就連一向文雅的堯夫人聽了兒子的這個決定後,都氣得摔碎了手邊的玉如意。   當天下朝後,廣俊王與白侯爺也一併入了堯府,意在勸阻了堯暮野這番念想。三人坐在花園中一同飲茶。   堯暮野聽了白少一番懇切的分析利弊的言辭之後,沉默一會,道:「你說得這些我早已想過了。有時我也在想大魏地豐物饒,百姓安居樂業,人才也從未匱乏,可為何與北人的對決中節節敗退,只能一味苟延殘喘,細細思來便是因為魏人太過聰慧,事事要考慮周詳,留有餘地,總是給自己要留有三分僥倖的緣故。」   說到這,他站起身來,眼望著北方層雲道,:「我當年與北人在戰場上對決,只感覺到這些蠻夷落後的北人身上有一股如狼似虎的兇狠之氣,那是勇士之氣,是一把無形的兵刃,衝擊得我大魏兵卒若田地稻草被鐮風颳過,片片潰敗。那是我便暗下下決心,要讓我魏朝的兵卒身上也生起一股虎狼之氣,莫要給自己留下三分餘地,卻叫整個魏朝再無後路可言。」   魏朝崇尚名士清談,視錢權名利若糞土,一時成為男兒雅士間的風尚。男兒若生得太過健碩,便失了陰柔之美,被人鄙薄。就連太尉平日的裝束也是鮮衣怒馬,以奢靡為尚。   可是他此時之言卻是白少等人很久未曾聽過的鐵骨錚錚男兒之音,一時竟是陷入了沉默之中,心內難免升起一股許久未曾有過的豪壯之情。   廣俊王沉默了一會,到底改變不了自己一向玩世不恭的性情,只笑著開口道:「既然太尉有以身殉國的大義,我等自然也不好阻攔,但是有溫疾才將軍這等前車之鑑,太尉也要對自己府宅後院著火做了萬全的準備。若是得勝歸來,見昔日紅顏已成為他人之妻,還望太尉有君子雅量,成人之美啊!」   廣俊王所指的那一把火是什麼,在座的各位儘是心內有數。堯暮野嘿嘿冷笑道:「謝過王爺提醒,不過在下婚期已定,總是要趕在奔赴邊疆之前簡單成禮,免得回來怒斬姦夫時沒有出師之名。」   聽了這話,廣俊王和白少都是驚訝得微微張了嘴,楊素更是結巴地問道:「什……什麼,你要迎娶的是何位世家小姐?」   堯暮野微微抬眼看著眼前的兩位摯友,笑著道:「怎麼?這新嫁娘是哪一位,難道二位還猜不出來嗎?」 74.第74章   其實堯太尉最近青睞哪一位佳人,這兩位摯友自然心內有數。但是廣俊王實在是不敢心想,堯暮野竟然能拋棄門閥的成見,娶袁玉珠為正妻!   呆呆發愣了一會後,廣俊王便以茶代酒高舉著自己手中的茶杯,鄭重說道:「堯兒真男子也!灑脫!楊素自愧不如!」   白水流則在一旁眯了眯眼,只是微笑著祝賀太尉將要成婚,便不再言語。   玉珠是晚上吃過飯後,才聽聞了太尉將要奔赴戰場的消息。   因為堯夫人親自叫她過去,細細地陳述了堯暮野若上戰場的利弊要害,同時不無擔憂地說:「此番戰事已經很是兇險,敬棠那孩子又是要以身肉搏的架勢,你一定要勸一勸他,千萬不能叫他以身犯險。」   聽了堯夫人的一番囑咐後,玉珠回到房中,不多時便看見堯暮野入了她的房間。玉珠遲疑了一下,便問起了此事。   太尉摸著她的臉頰,輕聲道:「此番戰事艱難,我不可苟安朝堂之上,只是新婚後不能陪在我的娘子左右,你便有些委屈了。」   玉珠知道,此時是擺脫這樁不情願的婚事最有力的時機,只要想法穩住太尉,叫他待戰事歸來再議終身即可。   堯暮野不論平日多麼的高傲自大,叫人難忍,在國家大義上他的確是個錚錚男兒。堯夫人說得沒有錯,這次戰事不容樂觀,堯暮野選在此時奔赴戰場,絕不是在已有的戰功上再尋求幾許殊榮,而是抱著醉臥沙場馬革裹屍的決心。   想到太尉此去,很有可能一去不返,玉珠湧到嘴邊的話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   看著玉珠沉默。太尉也猛然想到這一點。這小婦人前一段姻緣不幸,被夫家休離。若是此番嫁給自己,而自己卻一去不歸,那她豈不是成為了寡婦?可若是延遲到他歸來時,就如楊素所言,若是這小婦一時寂寞無人管束,與他人結下了情緣,那還了得?   想到這,他抬起了玉珠的下巴道:「怎麼,是怕我一去不返嗎?」   玉珠微微蹙眉:「還未上戰場,怎麼說這般不吉利的話?夫人的意思……是不願你去,太尉可有完全之法,盡得忠孝兩全?」   堯暮野並未聽出玉珠只說了夫人的心願,嘆氣道:「我也是思緒良久,做此決定。只是想到要奔赴戰場時,心內湧起的卻是幾許沒有的雀躍,只恨不得現在便策馬橫刀與被北人決一生死,是以對母親不能盡及孝道,到時候珠珠你可要盡了媳婦的孝道,好好侍奉母親。為了你們,我就算九死一生,也會凱旋返京的……可若珠珠不願這般倉促……那你便乖乖在堯府等我,待我回來再成親也不遲。」   玉珠緊緊抿嘴,心內也是煩亂極了。   她做事從不猶豫,只要打定了主意就按部就班去做。可是現在契機就在眼前,她只需開口言明願意等太尉歸來便可,可是眼下卻有些遲疑了。只要想到太尉若真是一去不返,自己開口回拒掉婚約就成了此生難以償還的一筆豪債!   太尉不知玉珠內心的煎熬,只當她使了性子不願自己上戰場,於是愛憐地親吻著她的頭髮道:「乖珠珠,莫要擔心,我五日後便出發,你我在府中簡單成禮,我也只打算請了至交賓客見禮,再寫下見證文書,若真是我不得歸來,他們自當守口如瓶,你也好得了一番田地家產,我母親不是小氣之人,也會好好的放你出府……」   玉珠實在是聽不下去了,只捂了他的嘴懊惱道:「太尉是做大事之人,平白卻安排這些個雞毛蒜米的小事,玉珠不用太尉立這等荒謬的遺囑,你若希望在戰前成婚……我嫁你便是,只是希望太尉肯答應,婚後不要斷絕了玉珠的皇商生意,若是有一天太尉對玉珠萌生了厭倦之意,還望早些開口,能放了玉珠出府,」   堯暮野聽聞玉珠並沒有拖延婚事之意,心內已是壓抑不住地歡喜,只抱起她高高旋轉一圈,道:「說的什麼混話,這麼乖巧懂事的珠珠,我為何要厭倦了?」說著便抱著她向室內走去。玉珠驚問道:「太尉要作甚?」   太尉一臉壞壞地笑道:「想到就要離開珠珠,一時夜夜欣賞不到玉壺照曇花的美景,自然有些心有不甘,當然是要趁良宵苦短,多賞玩一番才是。」   自得了那夜明壺後,太尉就多了一個愛好,在入夜時分,撥亮那玉壺,細細把玩,還真有幾分夜賞嬌花的妙趣。   一夜纏綿之後,太尉便向母親稟明了自己要在戰前馬上成婚的意思。堯夫人自從摔了玉如意以後,就覺得自己罪孽深重,養出這個一個做事從不隨自己心意的孩子。現在他又突發奇想,要娶那西北小婦,當下竟是無力再生氣,只淡淡地說道:「你的那些個爛事,我哪裡敢管。連命都不要的人,居然還想著成家生子,還真是天下奇聞!你若是爭氣,趕在出發前,叫那小婦有了身孕,我便別無所願,只希望那孩兒沒有半分與你肖似,也算沒有白白浪費堯家的米麵。」堯暮野知道這是母親點頭同意的意思,看來他這個時機選的還真妙。此次他親自出兵,完全打亂了母親往常的精明盤算,此番成婚竟然順風如意,頗有水到渠成之感。   雖然是戰前匆忙成婚,但因為太尉大人也是籌謀已久,所以婚典的一切物件倒是準備得有條不紊。只是當新娘子的嫁衣送來時,那玉珠似乎是又去店裡忙碌,叫那裁縫白白在府裡空等了一個時辰,也不見回來。太尉正好要去軍署,便打算順路去玉珠的店鋪催促一下她回府試衣。   可是,到了那已高掛上璞玉渾金匾額的店鋪時,卻聽夥計言道:「玉珠小姐已出去一個時辰了。」太尉心念微微一動,問道:「她去了哪裡?」那夥計開口言到:「小的不知,只是看到袁小姐和珏兒姑娘在街角轉口僱了馬車,看那樣子是要出城。」   太尉的疑心頓起,堯府裡自有給玉珠配的馬車,為何她不坐府內的車馬,而要去街角僱車呢?想到這,他叫了身後的侍衛去街角處的車行裡打探一下。不多時,便聽那侍衛回報,車行只知這姑娘總是僱馬車去城外旅店探訪親友。聽了這話,太尉的第一直覺便是西北的蕭家又來人了,而玉珠不願他知此事,是以才這般隱瞞。   想到這,太尉翻身上馬,一路疾馳,奔向了郊外。來人若是蕭家的其他人還好,可若是蕭山那廝,總是要給他個好顏色來看,不然此番自己出塞,頭上豈不是要生起一點油綠?可是到了驛站時,見著那掛著車馬行路牌的馬車內空無一人,問詢了車夫後才知,那位袁姑娘並沒有入驛站內。   聽了那車夫的指點,堯暮野信步走進了驛旁的竹林之中。此處青竹幽幽,滿眼儘是碧瑩的光澤,腳下踩過的都是不知名的小花,藍的黃的,綠的紫的,開了一地。走了一會,來到竹林深處的溪泉旁時,便看見在一塊天然的巨石上,坐著一對年齡相仿的男女。女子身影綽約,苗條依人,那男子雖然只看到了側臉,也足夠看出目若寶玉,面色脂白,風度翩然,乃是時下京城夫人最迷醉的美少年模樣。   若是往時,此番幽景玉人,當真是能入得畫的美景,太尉自然是要好好地靜賞一番,感嘆一聲「昔有竹馬繞青梅,今有幽竹映壁人」。可是,他看得分明,那依偎在美少年身旁的女子,單看一個背影,便能認出是自己即將迎娶的嬌妻-袁玉珠。   太尉緊眯著眼睛,面色凝重地向前走了幾步,就看到平日總是清冷對人的六小姐站起身來,一臉甜笑地對著那少年道:「敬棠,你待我可真好,倒叫我該如何酬謝你?」這一句,生生地定住了太尉的腳步,那臉色騰的一變,一時有些拿捏不定,自己的未婚嬌妻在喚著何人。   再說這玉珠,今日得了王郎的口信,已經拿到了刑部的文書,只是不好拿出,便請堂哥新抄了一遍,叫她來京郊的旅店找他。所以玉珠到店鋪忙碌了一陣後,便尋空出了京城。   因為旅店人多嘴雜,便與王郎再次來到竹林之中,找了處僻靜地方,拿出那份抄錄詳看起來。因為此事關係體大,記錄的官員不敢馬虎,是以卷宗記錄得甚是周到。   玉珠詳看了一遍之後,只覺得當年發生的事如發生在眼前一般,歷歷在目。而那下咒所用的玉人,據說雕琢得惟妙惟肖,與當時的太子,也便是如今的聖上,一般無二,宛若真人。而那袁中越剛開始抵死不肯承認玉人出自他手,可不知為何後來又承認是自己出手雕琢的。此事口證物證皆全,已是鐵案。玉珠看罷,沉吟良久,父親已然身死,不可能開口道出實情,若是想要翻案,只能找到當年的物證—下咒的玉人,才可能發現一點端倪。   想到這裡,她便掩卷謝一謝出力不少的王郎。可是沒等說上幾句話,便聽到一旁有男人陰冷的聲音突然傳來:「你口中的敬棠,究竟是哪一個?」 75.第75章   玉珠聞聲回頭一望,正看見堯暮野一臉陰沉地瞪著她與王郎。   王昆不認得堯太尉,不由得出生問道:「敢問尊駕何人?」   堯暮野沒有說話,只是用兩隻鳳眼直瞪著玉珠,端看自己的未婚嬌妻是準備如何介紹自己。   玉珠沒想到這幾日忙得不見蹤影的太尉大人會突然來到這片竹林之中,安穩了下心神後道:「這位便是大魏的堯太尉……」   王昆聞聽也是一驚,雖然心內對大魏的一等公侯突然來此有些拿捏不住原委,但還是依照禮節,向太尉拘禮道:「在下西北王昆見過太尉大人。」   「王……昆?」堯暮野打量著眼前這個文雅的年輕男子慢慢地重複著,猶記得他在西北找六姑娘解鎖的時候,為了謹防她口無遮攔,洩露了自己被扣了邪物的機密,他曾命屬下詳細打聽過這位六姑娘的底細,自然也還記得她的前夫大約是叫王昆。   「……敢問王公子表字為何?」堯暮野憋著氣,一字一句地問道。   王昆不明就裡,只照實回答:「在下字,敬棠。」   玉珠立在一旁聽著太尉此問,心裡也頓時明白太尉一臉的驚怒所為哪般。   除了自己在林中與男子密會被他撞見外,大約機關還在自己方才出生聲叫的那一句「敬棠」上。   果然王昆此言一出,堯暮野的雙眼竟然變得微微有些發紅,只盯著玉珠緊抿著薄唇靜默不語,一時間眼內風雲湧動,不知翻倒出幾許前塵往事。   玉珠心知堯暮野的脾氣秉性,若是此時犯難,唯恐連累了王昆,當下便走過去,想要與太尉小聲說話。   怎知還沒有走幾步,太尉突然轉身,拂袖而去。   堯暮野的那一轉身,實在是用盡了自己全身的氣力,不然下一刻,他也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狠狠地掐住那那女子的脖子,質問著她,當初在夢中思念的「敬棠」到底是哪一個!   這一路快馬疾馳,與這女子相識後的種種頓時全都湧上心頭。   她清冷,他便只當她性格使然,本不是濃烈之人而已;她忽冷忽熱,若即若離,從不肯在清醒時喚自己的名姓,他也認為不過是小鄉婦人太過羞怯罷了。她遲遲不肯答應婚事,也只因為她顧忌了自己與他的門閥相差太遠,自卑作祟。   可是今日才知,不是她不會是對人甜笑,也不是因為羞怯才從不肯叫自己的名姓。只因為她願意為之展顏一笑,夢裡念念不忘的,原來是另一個西北「敬棠」!   一路上,在飛甩的揚鞭之下,馬蹄疾馳,迎面吹來的風兒卻讓堯暮野心頭的怒火越燒越旺。   當馬匹一路穿過城門街市,來到了堯府門前時,看著管家正指揮著僕役們懸掛著紅燈紅綢,張貼著喜字,只是這一團喜氣,絲毫沒有感染到他。   原來這一切……都不過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生平第一次,堯暮野有遭逢了騙子之感,這騙子披掛著柔弱的外表,輕聲慢語,卻一步步將自己騙得挖心掏肺、傾家蕩產,儘是不留!   「二少,您回來的正是時候,您看這套剛剛入府的屏風,擺在新房裡可好?」   這次婚禮準備的實在倉促,誰能料到滿京城世家女皆看不上眼的二少,說成婚便要成婚了。偏巧堯夫人這幾日身體欠逢,直接言明諸事不管,這些個成禮的細碎直接問二少便好,莫要來打擾了她的清淨。   是以管事一看堯二少回來了,連忙小跑過來問道。   堯暮野瞪著眼前精緻的屏風,上面是蜀繡雙面的花紋,鴛鴦正在碧波戲水,成雙成對好不纏綿!   想到那袁玉珠不知私下裡與她心念不忘,夢裡呼喚的前夫見了多少面,憋悶了一路的火氣,終於在見了這一對對的野鴛鴦時徹底爆發了!   只見堯二飛起一腳,將這屏風踹得了稀巴爛,然後猛喝一聲:「將這些個喜字紅綢都給我扯下來!」   此話一出,滿院子忙碌的僕役全都全都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   就在這時,玉珠也剛下馬車入了府內,正站在堯暮野的身後。   堯暮野聽見了身後熟悉的腳步聲,也不回頭,夾裹著一身的冰霜快步走回了自己書房。   管事苦著臉不知所措,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這屏風的花式不對,招惹了太尉不高興,竟然不想成禮了,若真是這樣,自己豈不成了堯家延續香火的罪人?   於是只能小聲道:「袁小姐,這太尉這意思是……」   玉珠衝著他歉意地搖了搖頭,也不說話,也加快腳步跟在了堯暮野的身後,同他一起入了書房。   堯暮野猛地轉身,狠狠地瞪向自己身後的女人道:「你跟你的前夫倒是感情甚好,孤男寡女在林中並坐!」   玉珠輕咬了下嘴唇道:「是玉珠不注意小節,一時舉止失德了……不過太尉當知,我與王公子是夫妻時……尚且相敬如賓,如今也不過是故人相逢,閒聊幾句罷了……」   太尉的確知道,不然玉珠也不會成婚兩載,尚且是處女之身。可是那一句「夫妻」卻再次叫堯暮野的心內翻江倒海。   玉珠為□□時,是不是也是如在竹林中一般,一對風華正茂的少男少女互相挨坐,雖然不言語,可是在抬眼互望時,卻是互相啟唇輕笑,眼目纏綿如絲,就算兩廂無語也是情義濃稠難以言表?   一時間,他又想起了玉珠新店的店名。好一個「璞玉渾金」!聽聞那王家做的是金飾生意,這袁玉珠倒是與那王敬棠亦步亦趨,一玉一金,兩家商賈,志趣相投,渾然天成的很啊!   思緒一旦如此蔓延開來,翻湧的醋意便直直堵在了嗓子眼。   他擰眉咬牙問道:「我且問你,你在夢裡喚著的是我還是他?」   玉珠心知,此時自己若是違心說是太尉,雖然他不盡會相信,但是也能平息一時的怒火。可是不知怎麼的,她此時不想再違心叫太尉誤解,便小聲道:「那時並不知太尉是字也是敬棠,不過是夢裡見到了舊時光陰,一時顛倒錯亂,胡喊出來的,還望太尉莫要放在心上……」   太尉雖然早就猜出了答案,可是聽了玉珠親口承認,還是將牙咬得嘎嘣作響,捏緊了拳頭又問:「舊事不提,我現在且問了你,你如今掛在心中的又是哪一個敬棠?」   玉珠沉默了一會道:「王昆如我兄長,太尉於我有難忘恩情,兩者自然是皆記掛於心……」   這次玉珠所表達的意思,太尉算是真真切切地聽入了耳中——這個看似卑微的西北小婦,在與他數度纏綿,親密得如同夫妻之後,卻對他滿腔的真心沒有半分愛意回饋!   她敬他位高權重,手眼通天,卻沒有半分的愛意施捨給他!   一向視女子真情於無物,快意行走花叢之間的大魏一等公侯堯暮野,可是卻在快要而立之年,被一個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騙得盡付了真情,還真是現實的報應啊!   堯暮野走過去,狠狠地握住了她的胳膊問道:「你既然不愛我,為何還肯答應嫁給我?」   若是平時,玉珠一定會苦笑出聲,這一步步的冤孽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怎麼便成了今日這收拾不得的地步?   可是現在她只能老實說出心內之言:「太尉在玉珠孤苦時施以援手,無以為報,只能以身相許……現在太尉出徵,為國在戰場上廝殺衝鋒,玉珠願意嫁給太尉一償您的心願……」   堯暮野沉默了一會,倒是慢慢地笑了。他以前也聽聞大魏有婦人,精誠愛國不讓鬚眉,在兵卒出徵時,為了解除將士們的後顧之憂,願意主動委身嫁給未婚無後的士兵,讓他們無有顧忌,奮勇殺敵。   可是那樣的兵卒,大抵都是娶不到妻的窮家小子。堯暮野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有一日竟然淪為與這些窮困潦倒的兵卒們一樣的地步,倒是需要婦人愛國施捨,才可娶得上妻子!   堯暮野也是氣急而笑,糾結的劍眉漸漸松下,一對鳳眼積蓄這化解不開的寒霜,聲音清冷道:「堯某當先謝過了六小姐的嬌軀施捨……那麼現在……」   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憋著聲道:「麻煩六小姐收拾了東西……滾得越遠!越好!」   .   「……」   仔細一算,這也是袁玉珠生平第三次的狼狽出走。第一次是被驅離王家,第二次是被養母轟攆出來,而這第三次離開時,也算是積累了些許經驗,當初帶入府裡的行囊大都沒有解開過,只防備著有一日要出府,拎提了包裹也好裝車,待收拾了琢玉的器具,便可以安靜而快速地離開了。   於是就在玉珠出了太尉的書房後,不到半個時辰的功夫,一輛小驢車便乾淨利索地拉走了玉珠在堯府裡的所有家當。 76.第76章   雖然玉珠尚且鎮定,可是珏兒卻有些被這急轉直下的局面弄得雲山霧罩。   先是堯太尉突然開口要娶六姑娘,然後便是一段手忙腳亂的準備,叫她們這些丫鬟下人恨不得多生出幾雙手腳。可是二天不到的功夫,太尉大人張一張口,便毫不留情面地將六姑娘攆出了府門,這一細想,珏兒直覺得是自己被夫家悔婚了一般氣得手腳發涼,只坐在小驢車上對著六姑娘顫著聲音道:「六姑娘,咱們莫生氣!那種高門大戶原本就不是好相與的,他這般出爾反爾倒也好,不然真嫁過去,豈不是要耽擱了您後半生?」   玉珠苦笑了一下,只吩咐了車夫先去城裡的小客棧打尖,安歇一晚再做決定。   珏兒相比,她要考量的事情便多了。如今她與堯家不光只是太尉那層子關係,還有鋪面生意上的諸多聯繫。真是一時敲斷了骨頭還連著筋。待得明日,她還要去找堯家的掌柜去清算一下帳面,接下來該是如何自行籌辦鋪面都是甚為撓頭的事情,需要慢慢地逐一理順……   等入了客棧,一切安頓下來後,玉珠倒在了床榻上,本以為自己滿腦子想的一定都是玉石店鋪的事情,可誰知如今卻時不時想起方才太尉大人瞪著自己的眼神……   不知為何,那眼神叫人看了總是覺得有些心裡難安。可是自己又能做什麼呢?她自問自己已經將能給的盡掏空給了太尉大人,他若是索求其它,玉珠實在是生不出來太多的了。   這麼囫圇地睡了一晚,第二天天剛一亮,堯府就來人了。   來者是太尉的貼身小廝,他遞給了玉珠一個信封,信封打開一看,裡面是京郊別院的地契。   「太尉說,與六小姐相交一場,這別院的地契名姓是一早便改了的,太尉權當贈與六小姐了。」   玉珠皺著眉,直覺便是不想收,那小廝像背書一般接著道:「太尉說,這別院如今他看了就覺得腌臢,若是六姑娘不想要,麻煩一把火燒了,莫要給他添煩……」   話都扯到這個情分上,就算退了不要,也顯示不出氣節,反而顯得矯情。倒不如典賣了銀子折現,到時候一併還給堯夫人,也算是填補了那夜明壺的天價錢銀。   等到了吃過早飯的功夫,堯夫人也派人過來了,只寫了書信一封叫六小姐過目。   大抵的意思是,她的二兒子已經告知她取消了婚約,那送出去的請柬卻一時收不回來。養了逆子已經叫她憑白生煩,如今堯家有要滿京城的丟臉,實在是不堪其重,若是六小姐方便,還請過府一趟,與她當面商議一下這事情該是如何收場。今天上去堯暮野回去上朝,還請六小姐放心過來。   堯夫人這般說,玉珠也推諉不得。便收拾停當後,又去了一趟堯府。   等到了夫人的房中時,夫人正點著檀香抄寫著一卷佛經。   看見玉珠進來了,便笑了笑道:「六小姐且安坐,我還有一句便抄寫完了。」   玉珠自然是請夫人安心寫完,便坐到了一旁的圈椅之上。   不一會,堯夫人終於抄寫完畢,一行行娟秀的字體映在特製的檀香經文紙上還真是賞心悅目。   堯夫人撂下筆後便坐在椅子上,輕聲慢語地詢問著玉珠,昨日究竟是因為著什麼,她的二兒子提出了悔婚?   玉珠自然沒法將之說得太細,也只能說原是自己不好,配不得堯府高門,如今太尉有了悔意也是自然的,將來大人總是要覓得一門般配的姻緣才好。   說實在的,堯夫人本以為這姑娘被兒子毫不留情面地哄攆出府,如此臨時被臨時悔婚,敗壞了名節,一定心有不平,難免會委屈哭泣。可是今日一看,這姑娘頭髮梳得整齊,衣著簡單得體,面對自己的儀態不見半分嗔怒委屈。   若是不知情的,還真是以為是這姑娘狠心拋棄了自己那位心高氣傲的兒子呢。   想到這,堯夫人輕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現如今的年輕子弟,做事都是不懂瞻前顧後,我們堯家不比普通人家,風催草動都是要掀起朝堂上的驚濤駭浪。先前他鬧著要成婚,我這名單雖然精簡了又精簡,可是朝中重閣大臣是怎麼也減損不掉的。是以朝中閣老都收到了請柬。現在貿然說婚約解除,難免留下他堯二做事不穩重之感,在這齣兵之際,軍心不能動搖,怎麼不叫我為之煩憂。」   堯夫人沒有說出半點責怪玉珠之意,只是如實地陳述了期間的厲害干係,句句又都在理上。玉珠聽了自然更是有些慚愧,她想了想道:「若是能將此事對太尉的影響減至最低,玉珠願意盡綿薄之力。」   堯夫人眉峰微微一跳,輕聲道:「如今最好的法子,便是一切如常。你們照常完婚,待得他戰事歸來,你們再行和離……只是這法子對於六姑娘你的名節有損,不知你可願意?」   玉珠想了想道:「玉珠原本就是下堂之人,和離一次還是兩次都也無妨,不過夫人此意恐怕太尉大人是不會同意的。他……如今對玉珠唯恐避之不及,還請夫人再另外想個萬全之策。」   夫人似乎早就料到玉珠會這麼說,喝了一口茶,最後說道:「既然是這樣,我便也只能告知各府,因為太尉出兵太急,生怕典禮太匆忙,只能將婚事延後,待他戰事結束了,再行成禮,只是這樣一來,還請六小姐幫忙配合一二,且先頂著太尉大人未婚之妻的頭銜,待得他歸來之後,再行打算如何?」   不過是頂了幾日的虛名,這個忙怎麼都是推卻不得的。玉珠自然是點頭應下。   既然擔著虛名,一時店鋪的切割分離卻暫且擱置,堯夫人的意思是,既然不能成婚,這錢銀的事情還算得明白些好,希望六小姐且出一出力,儘早填補了堯府的錢銀窟窿。   玉珠也點頭逐一應下。   臨出府的時候,堯夫人倒是嘆氣說道:「六小姐的脾氣秉性無一不叫人喜歡,以後娶你之人,是真正的有福之人啊!」   玉珠微笑謝過夫人的誇讚,就此別過。   其實堯夫人那最後之言,意思倒也好理解,說到底,太尉此番悔婚,也著實讓堯夫人長鬆了一口氣的。她袁玉珠的脾氣秉性固然對了堯夫人的胃口,可是作為一個高門媳婦來說,光有這些是遠遠不夠的,依著她看,六小姐若是嫁到普通的商戶人家,才是真正的福氣啊!   與堯夫人商議了如何揩拭這婚禮未成的屁股後,玉珠倒是可以靜下心來安排其他諸事了。   這幾日找來的玉匠師傅們也逐一就位,店鋪還沒有開放前,接過的單子太多,都是要儘早趕了時間去做的。   王郎那邊一時不方便去了。玉珠心知自己如今頂著堯暮野未婚妻之名,便要更謹言慎行,顧全堯家的臉面。   就在這日夜顛倒的忙亂中,太尉出徵的日子也到了。   玉珠雕琢了一夜玉器,只在床榻上睡了不到一個時辰便又起身了。因為昨日堯夫人派人來送信,大概的意思是太尉出徵,她這個未婚妻若是不想送,一定會惹人非議,所以還是送一送為妥。   於是她收拾停當後,便坐上了堯夫人派來的馬車,準備去送一送出徵的「未婚夫婿」。   這次出兵,太尉不欲大肆張揚,更沒有勞動聖駕,搞什麼長街送行儀式。出兵之地也是京郊的兵營。尋常百姓不得靠近。   可是滿朝的文武豈能不送?所以兵營外已經停靠了許多的馬車。   玉珠只能遠遠地下了馬車。   剛一下馬車,便看見廣俊王正疾步走過來迎向自己。   一見玉珠下了馬車,廣俊王立刻露出了笑容道:「總算是等到了小姐您,來,請讓我為小姐引路。」   旁人也許只當太尉大人婚期延遲是出徵太急的緣故,可是楊素作為太尉大人的知交,了解的隱情可是比旁人多得多!   就在昨日,他與白少一起為太尉提前踐行,一同飲酒的時候,只因為白少無意中提及自己的母親想要定製「璞玉渾金」店鋪裡的玉品,不知太尉可否跟六小姐提及,通融一下將訂單往前排上一排,那堯二聽人提起六小姐竟然臉色大變,只差摔碎了手裡的酒盞,最後冷冷淡淡地說,這些瑣事,他向來不管,還請白少自己去與店鋪商量。   楊素平日雖然不是善於察言觀色之輩,可是聽聞了堯二這般言語,再聯想一下婚事延後的事情,立刻猜出了大概。   看來堯二還是遵從自己一貫的風骨,絕不肯屈就於世俗的婚約,玉珠小姐大約已經是大魏名動京城美男子的匆匆過客了。   想明白這一點,還真叫廣俊王有些心花怒放。 77.第77章   玉珠哪裡敢讓王爺親自為自己引路,自然又是推脫一番,奈何王爺堅持,便只好隨在他的身後前行。   廣俊王得了空子時,不由得轉頭細細打量這小婦人幾眼,只見她眼下泛著淡淡的黑色,一看就是沒有歇宿好的樣子,不由得一陣的心痛。   就在方才他無意中聽到了白少與堯小姐閒聊之言,竟然無意中獲悉了一些隱情。   那位堯小姐平日裡都是羞怯得很的模樣,從不見她主動跟自己的未婚夫婿閒談,今日不知怎麼倒是主動走過跟白少打起了招呼,雖然之後二人聊得大都是白家那個突然失心瘋,獨自離家從軍的七弟,但是看起來,二人也聊得甚為融洽,美滿和諧的姻緣指日可待。   白少不急不緩介紹了自己七弟在邊塞駐守的近況後,幾句話轉到了堯府寄住的六小姐的近況上。   結果那位堯小姐也不知心內正痴想著什麼事情,竟然走神說漏了嘴,道出了玉珠小姐已經被她哥哥轟攆出府的實情。   這話脫口而出後,堯小姐也自知闖禍,頓時口舌發僵,一臉無措地望向白少,只低低哀求,讓他別將此事說出去。   那白少向來體貼,自然是溫言安慰堯小姐,直說不會將貴府隱情告知他人。   廣俊王作小人狀偷聽完畢,也是心安理得,不覺自己有絲毫不妥。他向來為人君子,也不會學了長舌婦人到處告知太尉大人早已經心生厭倦,情海生變的消息。   不過此番佳人慘遭拋棄,實在是堯二的可惡!只看著玉珠小姐憔悴模樣,就可以想像她這兩日在京城孤苦無依顛沛流離的境地。   王爺憐惜之情頓生,再不顧此時正是人多的場合,當下便微微頓住了腳步,與玉珠小姐並肩而行,藉機低語道:「本王聽聞小姐婚事生變,此時無遮身之所,不知小姐肯否讓本王幫襯一二,為小姐安置了清淨的住所?」   玉珠聞言,詫異地回望著廣俊王,可是一想他是堯暮野的好友,也就大致猜到他一定是聽聞了些許風聲。不過既然答應了堯夫人,玉珠不願流言從自己口中而出,便只笑笑道:「王爺又在說笑,玉珠這幾日身有不適,所以想住在堯府京郊別院,是以搬出了堯家,還請王爺無須掛念。」   單論起逐花的本事,楊素生平最服堯二了!   除了那些個捻吃不到芳草,滿嘴胡言的□□外,真正跟太尉有了私情的婦人,個個都是情斷之後還對太尉大人處處維護,也不知被堯二餵了什麼**的藥散。不過楊素琢磨了一番,覺得大約也是都被那堯二拿捏了短處,威脅過了吧?   眼下這竹之仙子也不能免俗,竟然慘遭悔婚還這般維護著那薄情漢的臉面,真是廣俊王疼到了心眼裡,只低低說道:「玉珠小姐莫怕,本王絕對不會跟那堯二說起你的事情,還請小姐放寬心,本王絕對是個可以託付之人。」   玉珠不知自己何處體現得需要別人相託,只是覺得廣俊王說話,靠得太緊,立刻不適地刻意拉遠了二人的距離。不經意地抬頭間,總覺得有犀利的目光正望向自己,可是抬頭四處張望,除了正含笑走過來的白少,並無什麼人,在與白少打過了招呼後,玉珠趁著廣俊王與白少說話的功夫,自是脫身而去,再走幾步一眼看到了那高臺之上的挺拔男子……   此時校場之上,太尉正掛帥點兵。   此番他已經脫去了平日所穿的長袍寬衫,換上了存放已久的戰場重甲。   這身鎧甲據說是當年隱居的奇兵遁甲大師鐵山老人的閉關之作。選用的乃是玄鐵熔鑄的甲料,外層附著一層白銀,配合堯暮野高大的身形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當他頭戴戰盔,濃眉鳳眼,鎧甲之上聖獸盤踞,披風獵獵高立與臺上時,滿校場千萬雙眼便不由自主地被這俊朗英氣的元帥所吸引。   這時,廣俊王又一臉殷勤地走過來。不過玉珠婉拒了廣俊王讓她入前列觀看的邀請。只站在前來送行的官宦女眷後列,默默看著前方高臺上的那人。   只見那人平日就冷峻慣了的臉,如今看來更是透著十足陰鬱的肅穆之氣。他眼望著前方的軍列,大約是沒有往向過自己這一方吧?   再說那一幹京城貴女們見慣了那些陰柔秀美的京城男子,如今卻看平日優雅的太尉呈現出另一種風貌,竟是大呼「此乃真男兒也!」一個個面紅心跳地在人群之中頻頻低呼。   若不是礙著這是肅殺的校場,並不是十裡長街,不能投擲香花鮮果,只怕那身居高臺上的亮甲雄風的美男子就要被花果淹沒了。   一時間,有幾個貴婦人認出了玉珠,也是竊竊私語,不停朝著玉珠的方向看過來。也不知她們的眼中是不屑還是豔羨。   堯夫人身為元帥母親,自然是在女眷隊伍的最前列,不多時便有侍女擠到隊伍的後面邀約著六小姐到堯夫人的身旁去。   當玉珠跟隨侍女來到隊伍前方時,堯夫人正要與堯小姐一起前去高臺之下。   按著大魏的習俗,戰士出徵沙場前,至親女眷們都會講自己親手繡制的荷包信物佩戴在戰士的鎧甲掛帶上,是以堯夫人與堯小姐要一同前往高臺。而堯夫人喚來玉珠也正是此意。   玉珠聽聞了夫人的話,心裡倒是有些慌亂,因為她並不知這等習俗,更是沒有為太尉準備什麼信物。原先按著她的想法,這次只不過是圓一下堯家的臉面,走個過場而已。   更何況太尉已經言辭鑿鑿,明確表示不希望再見到她了,所以聽完了堯夫人的話後遲疑道:「夫人,太尉大人見了我會心有不喜,大戰在即,玉珠不想惹得太尉不高興……還是請夫人和小姐先自去吧。」   堯夫人淡笑著道:「無妨,我已經同他講了此間利害,當以大局為重,不過走個過場而已,你們之間的不愉快且放一放,他不會為難你的。」   玉珠眼看著四周的女眷紛紛將目光調撥到這裡,知道此時若是再推諉,就要叫人生疑了。於是便隨著夫人一行人走向了高臺。   在高臺上走去時,可以看見一些婦人已經走到兵卒的身旁,將自己的信物系在他們的戰甲之上——兩手空空的人根本沒有。這種生死離別,自然是祝福之意越濃越好。   送些什麼好?   她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頸,那裡是她從小便帶著的一顆小小的運珠。   這顆運珠是她的父親親手雕琢的,選用的是山間天然的金沙石,雖然不名貴,但是寓意美好,是大魏民間流行的飾物,帶著這運珠的孩子有祈禱避禍驅邪,巧逢機遇,時來運轉之意。   現在自己大了,早就不適合戴這給稚齡孩兒的飾物了。但是因為思念父親的緣故,她從來未曾摘下過。   而如今,她滿身上下,也只有這物還算有了幾分吉祥之意,她也是真的希望太尉大人能夠逢兇化吉,平安歸來,若是真能如此,將這珍愛之物給出去也無妨……   這般思踱間,她隨著夫人和小姐已經到了高臺上。   那堯姝亭的性子顯得急了些,先快走幾步,趕在母親之前來到了哥哥的身邊,一邊小聲說著話,一邊往堯暮野的鎧甲上繫著繡滿平安符紋的荷包。玉珠因為是最後上來,從臺階上斜斜看過去,可以看到那堯小姐在系荷包前,分明是把另外一個荷包連同一封書信先自塞入了哥哥的鎧甲裡……   玉珠心內明白,這位小姐是要哥哥給早已經上了前線的那位情郎捎帶一個過去。可見這些時日,這位小姐一直相思情濃,一直苦於無法跟情郎鴻雁傳書。   堯夫人給兒子帶的是一串高僧加持過的佛珠,就算這個二兒子平日裡再怎麼忤逆不孝,堯夫人最疼愛的孩子,卻始終是這個堯家二郎。因為他不光是自己心愛的兒子,也是堯家在大魏安穩屹立不倒的根本……   給兒子的手腕套上佛珠後,這個一向在人前優雅而自持的貴婦人也不禁微微紅了眼圈,略帶哽咽地道:「吾兒,一定要平安歸來!」   當夫人殷切囑咐了一番後,玉珠最後慢慢走到了太尉的身前。   她能明顯感覺到,當自己走過去時,太尉的身子明顯一僵,那臉色也更加地陰鬱不定。   玉珠緊抿著嘴,準備速戰速決,快些將運珠系上結算了差事。   可是那繩兒卻不聽話,頻頻從冰涼的戰甲上滑落下來。玉珠有些著惱,鼻尖都微微冒汗,生怕太尉疑心自己故意磨蹭,死賴著不走。   不過太尉並沒有看她,只是微微抬著下巴,目光陰冷的注視著前方黑壓壓的人群,任憑身前整理的這小女子的手指忙亂地與那顆她向來形影不離的運珠糾纏在一處。   待得玉珠好不容易系好,長舒了一口氣後,便尷尬地發現自己這一口熱氣,盡數順著鎧甲的縫隙吹到了太尉大人的胸前,微微抬頭,都能發現太尉光滑的脖頸上竟然帶著微微的紅色,泛起了雞皮疙瘩。   ……由此可見,太尉大人是厭煩她到了何等地步,竟是抑制不住起了疙瘩……玉珠決定識相一些,再次滾得遠點,便想要快步下了高臺。   可是誰知剛要轉身,卻被太尉大人扯住了衣袖。   玉珠疑惑回望,卻見太尉也不看她,只摩挲著腰間的劍柄,出聲問道:「六小姐可知大魏律法?」   玉珠被他這神來一句弄得一頭霧水,只好低聲問:「不知太尉大人所問是哪一條?」   太尉鬆了她的衣袖,單手抽取佩劍,用巾帕擦拭著泛著寒光的劍芒,冷聲道:「自從京城有軍眷在湯池被欺辱的風波後,聖上已經頒旨,敢有奸.淫軍眷者,無論兩廂是脅迫自願還是風月買賣,姦夫一律按動搖軍心罪斬無赦!」   玉珠靜靜聽完道:「聖上英明……不過太尉為何提點奴家這一條?」   太尉擦拭完寶劍後,終於正眼看了玉珠一眼,薄唇微微一勾,意味深長道:「在下還請六小姐謹記,你如今頂著的是我大魏鐵軍元帥未婚妻之名,雖然是虛名一個,但還請小姐在在下離開的這些時日裡,暫且委屈一些,收緊了風流,不要圖了一時的快活,而觸犯了大魏律例,耽誤了大魏好男兒的性命!」   說完這一句後,他再不理會玉珠正要出口之言,揮劍斬斷了高臺一旁的壓旗石的繩索,黑紅相見的大魏鐵軍軍旗立刻被石頭牽拽著快速升起,高高地飄揚在校場上空。   傳令兵一看軍旗升起,立刻高聲喊喝:「準備開拔!請諸位親友軍眷退下!」   玉珠爭辯的話語盡數被淹沒在了校場士兵呼喊著必勝的高呼聲中,她只能一路慢慢走下高臺,堯夫人回頭一看,這個總是溫言淺笑的小婦人不知為何,那臉頰漲得通紅,似乎被氣得不輕的樣子,不由得疑惑地問:「六小姐,這是怎麼了?」   玉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努力平順了胸口的那鬱氣,悶悶地說道:「只是慚愧自己並無準備,沒有給太尉大人帶來最需要之物……」   堯夫人聽了輕笑道:「你這孩子,也太實心眼了,不過是個儀式,你有那個誠心便好,那個運珠,我看就不錯了。」   玉珠聽了,適時低下了頭,她總是不能對堯夫人直言:你那兒子,簡直是大魏朝第一等的歪理之人!好好的婦人,到了他的嘴中,皆是成了不知檢點的淫.娃蕩.婦,豈不知,他需要的哪裡是自己從小佩戴的心愛運珠,恐怕大魏一等公侯堯大人真正需要的,是鑄了精鐵口枷一副!鎖了那張毒嘴,才能換得天下太平! 78.第78章   玉珠這一口鬱氣直到大軍出城時,都沒有覺得消散。   婉謝了堯夫人邀她入府吃飯的邀約,玉珠準備趕回店鋪。就在她要上馬車時,身後有人喊道:「六小姐,請留步!」   玉珠回頭一看,原來是白少朝自己走過來。便轉身施禮。   白少一身寬帶長衣,面容俊朗,笑容和煦,帶著京城貴族男子特有的寫意灑脫,笑著伸手請玉珠到他的馬車邊一敘。   當玉珠移步過去時,才發現馬車上還端坐著白夫人。   雖然上次在堯府的時候,白夫人曾經見過了這位六小姐,可那時她只是一心與堯夫人商討新建廟庵的事宜,並不曾細心留意這位堯家的女玉匠。   可是現在卻不一樣,堯家二郎竟然被迷了心竅一般,想要迎娶這個身份低賤的女玉匠!當消息傳來時,她可真是半個字都不信!   但方才在高臺之上,她親眼見了這女玉匠上了高臺,給太尉大人佩戴信物,便不由得她不信了。當下便是替自己的女兒惋嘆,若是輸給了別的世家女倒也好說,可是眼高於頂的堯家二郎,千挑萬選,選出這麼一位來,實在是叫人詫異得不知說什麼才好!也難怪女兒這幾天日日哭泣,眼睛都紅腫了一片,這次送軍也沒有前來……   不過心內雖然對這橫插一槓,奪走了她愛婿的女子不屑一顧,可是白夫人卻不能露在臉面上。四周許多隻眼,在聽聞了堯二少捨棄了白家的姑娘後,便等著看白家笑話。此番女兒沒來,又隱約坐實了傳聞。所以她便要刻意為之,這個女玉匠越是親近,越能體現白家的不在乎,進而打了那些等著看笑話之人的嘴巴。   於是白夫人便咽下心內的鄙夷,和顏悅色地向玉珠問詢了能否定製一套玉頭面的事宜。   說實在的,玉珠手頭積攢的單子兩個月都雕琢不出來,而白夫人要的又急,真是一時難以分身,可是開口回絕,豈不是得罪了這位京城裡的大戶?   正在為難時,白少適時開口了:「母親,六小姐此番承擔了皇家的玉器供應,乃皇商之一,恐怕一切還要以皇室供應為主,您要得這般急切,恐怕六小姐也是有心無力,這時間還是再通融一下為好……倒是另一樁事,還請母親跟六小姐好好商議一番。」   白夫人笑了笑:「還是你想事情周到。那頭面倒也不急,可是有一樣卻不容耽擱,我之前連同幾位夫人承攬下了雲慈庵修繕的事宜,只是那玉佛一事尚未敲定,前幾天,我去見了太后,她老人家一聽是這等善事,便賜下了那塊罕見的大料美玉,可是該由何人雕琢還未敲定,但是滿京城也是有你與胡萬籌兩位玉師平分秋色,而這玉像又甚大,我想著若是能請你們二位攜手,這番功德也就圓滿了,胡玉師那邊已經應承下來了,不知六小姐的意思如何?」   玉珠沉吟了一下,開口道:「就如白公子所言,奴家積攢了不少的玉石單子,現在盤算不出時間,實在是不敢應承了夫人,耽擱了如此功德之事,待奴家回去算一算單子所需要趕的時間,再回復了白夫人如何?」   白夫人聽聞了此言,倒也沒有一意強為,只是微笑著希望六姑娘能應承下這揚名的好差事。   玉珠告辭準備迴轉到自己的馬車上時,白少又跟了過來,微笑著提醒六小姐後天去戶部核對今年內供的銀兩額度。每位皇商每年的內供額度不同,能搶得大份額度的,自然能賺得溝滿壕平,不然的話就是費力白吆喝一場,之前賠了錢倒搭銀子而破產的皇商也是大有人在的。   如今白少在朝堂兼管工戶兩部,要他這朝中一等大員來提醒一個小小皇商的內供帳目,實在是太過屈尊了,玉珠有些惶恐當下連忙應承了下來。   雖然店鋪裡接下的單子不少,但是因為僱傭了許多手藝精湛的玉匠,大料的切割還有粗坯加工,都不用玉珠親自上手,只需查看了玉料的花紋,告知玉匠如何處理便好,只是到了最後的細雕需要玉珠來做。   送兵的第二天,玉珠倒是抽空入了一趟皇宮去見二姐。   蕭妃昨晚侍寢,清早起得也略晚些,當玉珠求見時,她是把早飯午飯並作了一處,正喝著米粥。   因為見的是自家的姐妹,蕭妃一時也就懶散了宮儀,沒有換衣,只叫玉珠進來,一同陪著再吃些。   玉珠見了見桌子上的清粥小菜,不由得皺眉道:「怎麼吃得怎麼清減?二姐你身子才見好,正是需要滋補的時候啊!」   蕭妃端起碗咽了一口後道:「沒有什麼胃口,若不是怕身子吃不消,這一碗粥也咽不下……」   她身上穿的是便服小衫,領口微微鬆散著,玉珠只要稍微坦抬眼就能看見那衣領裡的淡淡紅痕……她如今已經被太尉梳理得盡懂了閨房之事,自然明白了那紅痕意味著什麼。   因為蕭妃想要與六妹說話方便,將侍女們皆遣出了屋室,所以玉珠遲疑地低聲問:「可是昨夜聖上讓姐姐太勞累了?」   蕭妃抿嘴苦笑,拿手指輕點著玉珠道:「還真是個成過婚的,什麼話都敢說出口,你倒是說說,怎麼個勞累法?」   玉珠覺得若是細細聊起這些個床榻勞累的細節,自己這一碗粥苦澀得也會難以下咽,可是那日皇上對待姐姐的神情甚是冷淡,遠遠不及那個正得寵的白妃,她還真是有點想像不出那個皇帝會對二姐如何的熱情。   就在這時,蕭妃輕嘆了一口氣,倒是說出了自己心內的鬱結。原來她前次落胎時,恰好是溫將軍入京時,當時宮中長擺宴席,款待這些邊疆大吏。   而當時她與幾位妃子皆隨著聖上一起宴飲。   結果就在她起身去淨房小解的時候,在走廊上正撞見了喝得正酣的溫疾才。竟然被他拉著手喚出了幾聲在蕭府時的閨名。   蕭妃當時被溫將軍的失儀嚇了一大跳,連忙抽手躲避,可是就在這當口卻被白妃和宮裡的兩個才人撞見個正著。白妃雖然不曾多言,可是那兩個才人卻將此事過到了皇帝的耳中。   大戰在即,溫疾才是朝中倚重的忠臣,皇上向來以大局為重,怎麼會讓這等君臣不和之事傳揚出去,當下尋了由頭杖斃了那兩個多舌的才人,剩下知曉此事的宮人自然都嚇得都閉了嘴,連提都不敢提半句了。   而蕭妃本來就胎位不穩,經了這麼一嚇,不等皇上重罰,當晚就見紅落了胎。是以,當初蕭府人進京後,她也一直拖延著不見,實在是身體難熬,差一點就歸西的緣故。   之後,皇帝雖然沒有就此事責罰於她,可是態度卻明顯的冷淡了下來,如今一個月能寵幸一次,都要感念皇帝不忘舊日的恩寵了。   玉珠聽得一陣皺眉,直覺得這溫疾才的表字,應該叫「瘟生」才對,真是色心大如天,遲早是要死在「色」字上。   「此事也不怪姐姐,為何皇上這般難以釋懷?」   蕭妃的美目微微收斂,淡然地失去了光暈,輕聲道:「不知為何,我初夜並未見紅……當時皇帝雖然寬慰我,並不是每個女子都會落紅,他相信我是清白之身,可是溫將軍那般失態,卻叫皇上追問到了我與溫將軍的那一段往事……聖上大約是疑心了吧……」   玉珠聽到這裡也儘是明白了。想當初,太尉疑心她乃殘花敗聊時,雖然不曾出言譏諷,可是言語間多見鄙薄,可是一旦見了那一抹紅,竟然是面露狂喜,活似撿了珍寶一般。可見男子庸俗,甚是看重那抹髒血。   如今卻是皇上疑心姐姐並非清白之身,那真是要命的猜忌,姐姐在宮中可如何熬度下去?   蕭妃說出了憋悶在心中許久的話語,心內倒是暢快些,於是轉而問道:「別說我的那些個煩心事了,且說說你,為何太尉已經立意迎娶,又拖延了婚事?」   說起這事,蕭妃是真心替玉珠妹妹高興,原以為那太尉不過是一場風流,戲耍六妹罷了,但是如今婚訊傳出,可見堯太尉還要些許真心,並不是存心玩弄,若是這般,她也就放寬心了。不過這太尉與皇帝一般,皆是風流人物,不知妹妹以後在堯府的日子,會不會如她在宮內一般難熬……   玉珠不想再拿自己的事情煩憂著姐姐,只淡淡道太尉認為婚事太趕,便拖延到了戰事結束後。   不過她想問姐姐的,卻是另一樁事情,那便是那一尊玉佛的詳情。   當初在堯府上,她雖然在一旁靜默不語,卻看出了堯夫人的推卻之意,所以昨日白夫人將這看似尊榮無比的差事交付給她時,她故意推拒暫緩了一下,打探清楚再說。   就如父親當年所言,跟這些王侯權貴打交道,是隨時會掉腦袋的差事。總是要看清楚裡面的厲害關係再行定奪為宜。   蕭妃聽完了玉珠的講述後,慢慢地將手裡的碗放下道:「若是妹妹聽我之言,這差事一定要推拒掉,躲得越遠越好!」 79.第79章   玉珠覺得二姐話裡藏有玄機,便問:「為何不能接了這單子?」   蕭妃低聲道:「妹妹身在堯府,應該心內能清楚這內裡的玄機吧?堯家與白家雖然表面榮辱與共,一團和氣,但是實則還是互有掣肘,保持著微妙的平衡。堯家經歷過袁家的打壓禍亂,對於世家的平衡最為看重。你如今也算是堯家未過門的媳婦,卻做了替白家爭臉面的事情,豈不是要叫堯夫人猜忌?」   玉珠靜靜地聽著,又問:「姐姐,難道只是因為這些個嗎?」   蕭妃看著自己的六妹,心知一向聰穎的她一定也是發現了這事情的端倪,只苦笑著說:「身在這皇宮裡,若是無家世,無榮寵,總是要想法設法尋些安身立命的根本,我閒暇無事時,總是喜歡到太后的跟前陪伴下她老人家,她愛聽戲,我從家鄉學來的折子戲也算是有了用武之地……白夫人討要玉石那天,我也在太后的身邊……太后雖然是笑著答應,可是那笑意可並沒有到眼底啊……」   話說到這個情分上,玉珠的心內全都明白了,若是接了這份玉器單子,她不但要得罪了堯家,更重要的是會得罪了太后。   從皇宮裡出來時,蕭妃還是不太放心,又叮囑了一句:「如今你身份甚是敏感,這處境比你嫁入西北王家時要兇險很多。現在太尉又遠離京城,若你真有了意外,只怕他也是鞭長莫及,所以妹妹萬事且要小心,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啊。」   玉珠聽了,默默點頭,與姐姐告別之後,便出了皇宮。   如今她暫居在太尉贈與的京郊別院處,院中還是原先的那些僕役,聽聞是按照太尉的命令留下,依舊各司其職。   玉珠如今的臥房是太尉當初的那一間,而她原先住的那個房間因為前些日子別院新增加了一處跑馬場,被改置成了馬師們的住所。   玉珠也不願僕役們過度勞累,為自己再重新收拾一處房間,便在此住了下來。只是在這充滿了陽剛之氣的房間內,每一個物件都烙印著太尉的痕跡。玉珠轉了一圈,來到了看著那牆壁上懸掛著的字畫,這些都是二少親筆製作,下面的落款都帶著堯暮野的表字,看著那熟悉的「敬棠」二字,玉珠心裡略略又有些不適,眼前又浮現出那日太尉圓睜著鳳眼,瞪著自己的情形,不禁心內微微有些煩亂。   不過她知道自己現在不該因為這些無聊的情緒而分散了心神,眼下最要緊的是去戶部爭取了內供的供銀份額,不然的話,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有銀子再華麗的店面也盤轉不開,更無法與胡萬籌所主持的錦秀玉堂分庭抗禮。   是以,到了去戶部入名的那一日,玉珠起得甚早,帶了自己的玉品名冊和各項開銷的細帳到了戶部,因為來得太早,戶部衙門的大門還沒有開,等到好不容易有衙役開門後一問才知,按照慣例,應該是快要中午,官員們下了早朝後,才開始錄入。   只因為她是初次入選皇商,毫無經驗,一時來得太早了。於是乾脆一併現將自己帶來的帳目圖冊交由主理皇商內供的小吏,先佔了前面的排位。   錄入名冊的小吏聽到玉珠自報家門後,立即面帶笑容,道:「原來是袁小姐!白侯爺一早便叮囑了小的,要多照拂袁小姐一些,這邊再過一會皇商都要湧過來了,一群男子擠擠挨挨臭汗瀰漫,袁小姐實在不宜與那些男子擁擠,還請到一旁廂房等候,生下需要填寫的名冊單子我自會幫姑娘填寫完畢。」   玉珠謝過了那小吏後,便安坐在一旁的廂房裡飲著香茶。   雖然時間還在,可是不一會便看人潮漸漸上來,看來其他的皇商們雖然知道時辰,也按捺不住想要早些排到好名次,於是操著各地口音的商賈們紛紛到這裡排隊,錄入名冊。一個個都是低眉順眼,點頭哈腰,指望著官吏能將自己的排名排得前一些,也好早點見到主審的官員,分到個好份額。   玉珠稍等了一會,並不見小吏過來給她名冊,心裡有些發急,便想起身過去問一問,過不多時,旁邊的珠簾微微掀動,一個穿著官服的高大男子走了進來,玉珠抬眼一看,正是剛剛下朝的白少。   玉珠趕緊起身施禮,白少微微笑道:「六小姐不必多禮,請坐。」   玉珠低聲道:「先謝過白少的照拂。只是白少主理戶部,當日理萬機,奴家不過一個小小的皇商,何須如此關照?奴家還是自己去排隊,白少不必為奴家耽擱時間,自去忙碌便好。」   白水流聽了,微微一笑:「敬棠不在京城,我照拂你一二,也是應當的,會有誰敢說閒話?倒是你每次見了在下,都是一副謹小慎微的模樣,可是在下哪裡做錯,讓小姐不喜了?」   玉珠微笑道:「白少謙謙君子,守禮敬人,京城之中誰人不知?玉珠哪裡會對白公子有不禁之處?」   白水流沒有說話,只是微笑地看著這個口齒伶俐說著奉承之言的女子。   初時見這女子,只覺著她容貌豔麗,並未發現其他出眾贏人之處,後來發現堯暮野為她傾心不已,竟然到了有些神魂顛倒的地步,他才留意起了這個來自西北的婦人。   只是這一留神,才發現此女的有趣之處,雖然不是出自世家,可是待人接物滴水不漏,甚是老道圓滑,更是有著自己的一番主意,不是其他一些出身低賤,攀慕虛榮的庸脂俗粉,那一雙眼兒,在不言不語的時候總是閃著明媚的狡光,讓人怎麼都移不開眼。   這樣新奇的發現倒是不打緊,白少發覺自己每每一看到這女子,眼神便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了去,就是明知她是堯少的心頭所好,也不能阻止他心內的芒草瘋長。   只是,他畢竟不是那行事魯莽的廣俊王,做事不知瞻前顧後,總是要看一看時機與火候。如今,這女子雖然頂著堯暮野的未婚妻的頭銜,可是白少知道這樁婚事大約是要告吹了的。現在,太尉不在京城中,倒是一個不錯的時機,可以與這女子再細細的相處一番。   於是,欣賞夠了玉珠纖纖而立,低眉垂首的風韻後,白少也懶散了婉轉客氣,直接開口邀約道:「不過是份額之事,交給小吏一併處理即可,小姐不必擔心,此處人多,實在是不好靜靜閒聊,若是六小姐有空,可否隨白某到郊外湖上泛舟一敘?」   玉珠壓根沒想到一向謙和的白少居然如此唐突開口,不由微微吃驚,抬眼望著他道:「既然是公事,自然是在公署裡商談便好,玉珠實在不敢叨擾白少太多的時間。」   白少微微一笑,站起身來,慢慢踱到玉珠的身前,微微彎腰道:「玉珠小姐與堯少解除婚約之事,我已知曉,那麼六小姐便不必顧忌著堯太尉而拒絕在下的邀約。既然你說並不討厭於我,為何又這般冷然拒絕著呢?」   玉珠深吸了一口氣,突然覺得這幾位貴人不愧是一般好友,在邀約婦人之時,都是一樣豪邁而不容人拒絕。既然他已知悔婚之事,玉珠倒不想打了誆語,只是淡淡道:「你與太尉乃至交好友,玉珠不欲讓太尉太過難堪,因為一些公事倒教你二人起了誤會齟齬。」說完,起身便要離開。   不過白少卻微微一笑,淡定地說道:「怎麼公事還沒談完,姑娘怎麼就要走了?要知今日若是不能將份額定下,翌日姑娘起了悔意,再來到戶部怕也於事無補了。」   玉珠知道白少這是立意要拿著份額的事要挾拿捏著自己。這人不似廣俊王楊素那般光明磊落,平時看起來溫雅謙和,從不露聲色,這番突然發難,竟然叫自己措手不及,可是這事就算她說出去,也是無人可信。大魏堂堂的一品侯爺怎麼可能會為難一個商賈小婦,只怕聞聽的人大都是要猜忌著是自己這婦人不夠檢點,妄圖用美色勾引侯爺就範吧?   聯想到昨日二姐所言,玉珠決定不趟堯家與白家內鬥的這攤渾水,當下淡淡道:「我的帳目明細一清二楚,求戶部諸位大人秉公處置,若是份額少了,玉珠也不敢叨擾白少。所幸堯太尉甚是慷慨,就算不要小婦,也舍下了一筆安家置業的銀子。若是實在不夠,玉珠便只好厚顏再寫信與太尉大人,直言自己處境艱難,望大人看在往日的情分,再舍了玉珠一筆分手俺安家的費用吧。」   若是換了旁的女子,被白少這般要挾,要麼怒目而睜,怒斥他的無禮;要麼委曲求全,與他虛與委蛇。   可是這位玉珠小姐倒甚是落落大方,直接告知了他:若是戶部不肯舍了銀子,那我就叨擾了身在前線的太尉大人,死乞白賴求他再給銀子,填補了白少刁難的錢窟窿。依著太尉大人的秉性,十有**是會給錢了事的,可是這錢拿得不舒服,大約還是會找自己這個始作俑者算帳的。   這位姑娘還真是厲害,也不直言自己妄想佔了她的便宜,卻反將了自己一軍,端看他如何接招?   白少想到這裡,再也忍不住嘴角的笑意,只看著玉珠哈哈大笑。   可是心內卻升起了淡淡的遺憾——為何這等妙人,卻被堯暮野先發現了呢? 80.第80章   白少笑罷,道:「不過是開個玩笑,怎麼六小姐還當真了不成?」   玉珠眨了眨眼,雖然她沒有沉浸宦海,體會厚黑之道的博大精深,但是白少這等收放自如也應該是為官宦者的高深之道。她自問功力淺薄不能接招,是以也不搭言,緊抿著嘴兒便要離開。   可是就在這時,白少遞給了她一個信封說道:「請袁小姐務必一看……來日方長,歡迎六小姐算是來找在下。」   說完也不等玉珠回答,便笑一笑轉身離去了。   玉珠摸了摸信封,感覺裡面厚厚的一摞紙,正在這時,外面排號的官吏正喊到她的名姓,於是隨手將信封放到了自己挎著的荷袋裡,應聲出去了。   玉珠的排位很是靠前,是以早早就見到了調撥貢銀官吏。看玉珠呈交的圖冊和帳目細算後,便進入了討價還價的階段。   官吏也算是替皇家支出錢銀,自然是秉承著能省便省的態度,力求將份額減至最少,加之在玉品上有兩位皇商,自然份額得一分為二,自是這「二」有大有小,端看拿的是哪一份。   不出玉珠的預料,自己拿的是小的那一份,雖然錢銀比預想的要少,但至少也在合理的範圍之內。   玉珠心內鬆了一口氣,領取了印有官章的兌銀文書後,便出了官署。   此時天色尚早,玉珠也沒有回去,徑直回到了自己的店鋪。等入了店鋪裡自己獨設的玉石作坊,雕琢了一會還未完工的玉品,玉珠稍事休息,才從荷包裡掏出了那封書信。   本以為不過是寫滿了男兒荒誕愛慕之言,可是玉珠打開一看,眼睛卻慢慢瞪大了。   確切地說,這不是書信,而是一份陳年卷宗,正是自己父親當年被定罪的那一份。   照比王郎給自己所看的,這份真正的卷宗自然更詳細些,裡面甚至還有當年被認定是父親雕刻玉人的圖樣。據說這圖樣是從父親的作坊裡搜到的,證據確鑿,不容辯駁。   玉珠來到窗前,仔細地看著這張泛黃的圖樣,咋一看,這的確是父親的畫圖風格,細小的蟹筆描邊,嚴謹而細緻的畫風,甚至落款處都有父親常用的圓印,可是玉珠總是覺得哪裡不對,一時又說不清楚。   不過……此時更叫她心思煩亂的是,白水流怎麼知道她在查父親的舊案,又這麼隨便地將刑部的捲軸給了她呢?   此時再想到白水流的那一句「來日方長,歡迎六小姐算是來找在下」,更是意味深長。   若說太尉大人是高傲翹著翎毛的鳳凰,不容許別人弄亂他一絲一毫的華羽,那麼這個姓白的男子倒真像一隻狐狸,平日笑言笑語,可是抽冷子卻支出了尖牙,讓人防不勝防……   第二日,玉珠想了又想,決定主動去見白少。   她立在公署門前等半天,終於等到了白少出來。   看見玉珠立在一邊的牆根邊,他倒是笑著主動走了過去:「六小姐既然來了,怎麼不打聲招呼?等了多久了?」   他倒是篤定玉珠就是來找尋自己的。玉珠不想與他多說廢話,便說道:「奴家在一旁的茶樓開了雅間,不知白少可有時間去品茗一二?」   玉珠不想被白沙一直牽著鼻子,更不想跟他去遊湖泛舟,所以早早地定了酒樓。   白少笑了笑,倒也從善如流,便說道:「請六小姐帶路。」   待到了茶樓,玉珠讓珏兒在雅間門口等候,而白少也未叫僕人入內侍奉,待只有二人時,玉珠開門見山問道:「不知白少昨日所給的那封書信是何意?   白少舉著茶杯飲了一口道:「六小姐莫心慌,在下也是無意中知道,六小姐似乎想要徹查當年你父親的舊案。你之前夫委託刑部的王大人抄錄卷中的時候,正好被別人看到,恰好被我知道,所以我便將這卷宗調閱出來看了看,順便也給六小姐你過過目。」   玉珠抿緊了嘴。天下哪裡會有這麼趕巧的事情?而白少的手,伸得未免太遠?他似乎是將自己的底細調查得甚是清楚,不急不躁地拿捏著自己的命門短處。   似乎是欣賞夠了玉珠的困窘,白少放下茶杯輕輕地握起了玉珠的手道:「若是玉珠小姐覺得此案有疑點,在下願盡綿薄之力,替小姐查清……」   玉珠連忙掙脫了他的手,冷聲道:「白少可是忘記了你與堯家的婚約?若是堯小姐知道了你如此,豈不傷心?」   白水流露齒笑了笑:「六小姐上次在廣俊王府裡,不是撞見了堯小姐與我七弟的幽約嗎?為何假作不知,有此一問?」   這次玉珠是真的有些吃驚了。她沒有想到當初自己轉角撞見堯小姐與那位七少在假山幽約的事情,這位白少竟然也不露聲色知道的一清二楚。   人都道大魏兩位俊才,堯家二郎,白家大少。這位白少向來以心細如髮,處理政事細膩周到而為聖上倚重,雖然在許多大事上,他少了堯太尉的雷厲風行,果敢豪邁,但是在為人處世,官宦一道上卻自有自己的一番強項。   這份細膩看來不光是政務之上,就算是平日府宅小事,白少也是一清二楚。   可是此時事關堯小姐的名節,玉珠只冷聲道:「玉珠不知白少所言何事。只是希望白少留一份口德,萬萬不要隨便玷汙了自己未婚妻子的清白。」   白少的手雖然被玉珠甩開,卻逕自扶上了玉珠的肩膀道:「只要小姐不要總是這麼冷冰冰地拒人千裡之外,我自然是全當不知,靜等堯家主動提出解除婚約,也成全了堯小姐的好名聲。」   玉珠略略轉頭,迴避著白少靠近過來的臉,低聲道:「若是玉珠不願呢?」   白少笑著搖了搖頭:「我向來不願強人所難,可是玉珠小姐為何每每都將我逼至如此境地?你細想下,若是堯兄知你早就知道堯小姐的私情,卻隱而不報,他會作何反應?甚至會覺得此事也是你告知我的吧?到時候,只怕堯兄著了惱,便不會念及與小姐的一段舊情了吧?」   玉珠微微蹙眉,心知白少這火候拿捏得甚好,自己此時夾在了一樁豪門隱事中間。   那假山幽會一事中,堯小姐是見了自己露頭的,而白少還未及轉過長廊,此時若是外洩,自己便是洩露隱情,敗壞堯小姐名聲的第一等嫌犯!依著堯暮野愛護妹妹的心思,他定然輕饒自己不得,更何況自己現在本就得罪了太尉,只怕他也不會顧念著什麼了……   白少一直靜看這玉珠眼波流動,只覺得這女子還真是耐看,這般近近的欣賞,更是能發現她皮膚細膩模樣可人……   玉珠心知,這白少既然主動開口,自然有能力徹查當年父親的冤案。然而自己此時頂了堯太尉未婚妻的名頭,與這白少有任何風吹草動都是不妥的。   若說她從與太尉的相處中得了什麼教訓,那便是與這些個貴人,最好莫要再有個什麼深入的接觸,不然最後便是攪入亂局不得脫身。   雖然眼下白手握有自己最想得到的東西,但是此時被他拿捏,以後的事情盡不在自己的掌握中……玉珠並不喜歡這一點。   想到這,她抬頭冷靜道:「白少當知大魏律法,敢有奸.淫軍眷者,殺無赦……是以白少若是肯耐心些,最好等太尉還朝與我正式解除了婚約才好。」   白少雖然早知這位劉小姐伶牙俐齒,但是沒想到她竟然拿了大魏剛剛出爐的律法填堵自己,不禁又是啞然失笑,抬起玉珠的下巴道:「看來小姐還是掛心著白某,是怕我被斬頭不成?」   玉珠帶著幾分真誠道:「玉珠姻緣不順,怕害了白少的話,又頂了命硬的頭冠,以後再不好嫁人了!」說完她甩掉了白少的手臂,起身表示告辭。   白少也沒有阻攔,只是安閒地說道:「若是小姐暫時不願,也無妨,只是我母親想要邀請你來府上多多走動,到時候希望六小姐給白某這個面子,不要拒絕才好。」   玉珠點了點頭便戴上兜帽急匆匆地下樓去了。   出了茶樓時,珏兒無意中摸了一下玉珠的手,不禁低呼:「怎麼您的手這麼涼?今天的太陽也夠暖啊!」   玉珠抽回了手,深吸了一口氣,被人看破了底細,抓住命脈的感覺真是讓人不適,如同出山的原石一般,她習慣給自己包裹一層厚厚的石衣,而現在那個白少隱在暗處卻將自己的消息打聽得一清二楚,戳破了自己的這一層厚衣!直叫玉珠涼至心底,隱隱打了個寒顫。   雖然看起來白少與堯太尉的所求相似,可是玉珠的直覺卻認定,這位白少並不似堯二少那般目的「單純」,若是與他牽扯只怕後患無窮!可如今白少似乎是不得手誓不罷休,自己該如何躲避了這場紛亂?   回了店鋪時,夥計告知,西北來人了。玉珠心內納悶,自己給蕭祖母的信剛剛送出,怎麼這麼快就有回信了呢?   一問才知,是西北蕭家的商隊入京,順便給玉珠帶來的書信。   打開書信看時,才知西北蕭家現在禍不單行,簡直是亂作了一團。那個胡萬籌已經指派自己的店鋪掌柜前去商議收購蕭家的礦山一事,看那架勢是勢在必得!   蕭家的玉鋪裡大半的玉石師傅都走人了,店鋪裡入不敷出,又拿不出貨品,只能給客人退定錢,老夫人買了家裡的幾片田地才算是填補了錢銀的缺失。   眼下只有玉石礦一項可生錢的進項。但如今能大宗收購玉石的玉鋪為數不多,開採出的原石也賣不出去,眼看著這多年的基業要毀於一旦,蕭老太太也是心內發急,生了一場急病,就在病重給玉珠寫下了書信,請求同樣得了皇商資格的她想一想辦法,給蕭家一條活路!   這信裡的請求倒是與玉珠所想不謀而合,而且更是讓玉珠眼前一亮。   現在既有白夫人要求自己雕琢佛像,又有白少步步緊逼,而父親手稿裡的疑點也需要她回西北一趟,問一問祖母,祖父當年可曾留下父親的的手稿來比較一番。   能讓這一切迎刃而解的法子,就是回西北一趟選買大批玉料,正好避開了眼前的亂事!   主意打定後,玉珠便命夥計將打磨好的粗胚用絨布包裹,裝入塞了稻草的木箱子裡,這樣她沿途也可以繼續雕琢,免得延誤了訂單,在京城裡購買了給祖母和老爺與夫人的禮物後,便準備啟程返回西北。   珏兒很是不情願,小聲嘟囔六小姐這是又入了火坑!   不過玉珠卻笑了笑:「蕭家雖然人事繁亂,可是現在之於我,卻是個乘涼避暑,免了炙烤的好去處……」   珏兒聽不懂玉珠話裡的意思,只當小姐是不耐京城悶熱的天氣,相較起來,的確還是西北的夏季比較好度過些。   因為別院這邊會定時將自家莊園裡生產的瓜果送到堯府去,所以老夫人也聽聞了玉珠要趕赴西北的消息。便命堯府的幾個護衛也一同前往。   她的意思是,玉珠現在畢竟頂了堯家未婚兒媳的名號,若是沿途遇到了盜匪發生了意外,便是名譽掃地的事情了,總是要顧忌著安全,萬萬不可出事。   另外西北的玉石鎮雖然與太尉正在作戰的北域相隔甚遠,可是若不算阻隔的高山,其實也不是太遠,難免會兵匪流竄,多帶些人,上路休息也能心安些。   車馬整頓完畢,玉珠選擇了夜裡天不亮便出發了。因為有了堯府的路牌,城官也痛快地放行了,出了城門時,玉珠長舒了一口氣。   珏兒在一旁看了,一邊替玉珠揉捏著酸痛的肩膀一邊小聲說:「六姑娘,奴婢一直想問您這般突然出發……是不是因為思念太尉大人,所以想離得他近一些?」 81.第81章   55   玉珠默默無語望著珏兒,復又長嘆一聲,所謂福之禍所依,那清涼的「避暑勝地」其實也緊挨著另外一座隨時噴薄的火焰山啊!   不過幸好那座連綿起伏千裡的山脈像一道天然的屏障般,妥善地隔絕了二人在北地相見的可能。   出了京城後,她捎帶了書信給了王郎,雖然沒有言明自己的處境,卻告知他以後不能再隨意相見。畢竟此番自己深陷亂局中,她不希望王郎也身陷其中,若是他看了心也回到西北便最好了。   不過戰爭帶來的影響在她回往西北的路途上便顯現出來。許多從北地避戰的百姓在驛道兩旁隨處可見。路上亂得很。   珏兒不禁慶幸六小姐的先見之明,在出了京城時,不再安坐堯家的華貴馬車,讓那馬車自行走了前路,而她改乘了式樣樸素的商家馬車,而且走的是「空行車」。   這是跑外做生意之人慣用的方式,一般買賣完了貨物回來跑單車時,都會換上細輪的軲轆,再在車上插一根稻草,表示貨物已淨,貨銀兌了票子,車上再無錢財,還請綠林英豪們別耽擱時間,另外找尋別的「肥羊」去。   玉珠也是聽聞蕭山曾經談起出外經商的事情,才知曉這種做法的。她車上的玉料都是小盒,不佔什麼分量,帶給蕭家的禮物也是挑選了精細的,就算換成了細輪軲轆的也無礙。這般輕裝上路,路途上也少了煩憂。   再說押車的還有蕭府派來的侍衛,有彪悍的男子押車,也打消了許多歹人的臨時起意。   不過走了幾日後,就聽到身後官道上傳來一陣人歡馬叫的聲音,後方有人高喊:「官車來了,快些讓路!快些讓路!」   這是驛道上的規矩,平民商賈的馬車要給軍馬官車讓路。   因為玉珠換乘了商家馬車,所以後方的車馬才這般高喊。   玉珠連忙命車夫把馬車驅趕到一旁給後方的車馬讓路。   那馬車帶著一對人馬浩蕩而過時,激起了飛揚的塵土,玉珠透著紗窗隱約看出,那馬車懸掛的是戶部的車牌。金色的漆字亮晃晃的,看上去品階不低,不知這朝中大員,為何出現這荒僻的驛道上……   當大隊人馬前行通過後,玉珠等人的馬車再行回到道路上前進。   又走了兩日,後方又有人高呼讓路。   珏兒不勝其煩地說:「兵荒馬亂的時節,這些官老爺們怎麼都往這荒野之鄉跑來跑起?」   車夫這個功夫,已經將馬車引至一邊,給後面的官車讓路了。   可是當那馬車經過時,那馬車的車帘子被撩了起來,有一人探出頭來,正看見了玉珠馬車邊懸掛那串別致的石鈴鐺,立刻揚聲高喊:「停車!」   玉珠隔著馬車的紗窗望過去,只見一個錦衣華服的男子從馬車上跳了下來,不由得微微睜大了眼睛,低聲道:「怎麼會是他?」   只見跳下馬車那個男子,欣喜地高聲道:「六小姐,可算是趕上你了!」   原來這來者正是廣俊王楊素。   玉珠走得突然,是以店鋪裡誰也沒有知會,只是在臨出發的時候告知了店鋪的夥計,若是有人來找,便說是她身在西北的養祖母病重,她回去探親去了。   廣俊王覺得堯暮野走了之後,他倒是隨意地親近這心中的仙子了,於是興衝衝地帶著自己收羅來的歷朝玉雕珍品,打算送給袁小姐一同賞玩。   可是沒想到卻撲了個空,被夥計告知袁小姐已經回了西北。廣俊王心內頓時空落落的,垂頭喪氣地去尋白少飲酒,又被告知白少領了聖旨,去西北重鎮探查軍糧的收繳情況。   廣俊王平日是不愛猜忌聯想的,可是此時接連兩次聽到西北,不由得不叫他聯想到一處去。只暗罵白少狡猾,以前便經常看他不動聲色地與旁人打聽六小姐的事情,此番竟然下手這麼快,一路追到了西北去。那裡天高皇帝遠,各自少了未婚妻,未婚夫的幹擾,還真是可以成就一番野史佳話!   不過後來入宮面聖時,聽聞了聖上與近臣的談話才知,前線的確是糧草緊缺,白少是正經半差去了,這才暗叫一聲慚愧,覺得誤會了白兄。   於是京城閒人廣俊王決定,向聖上請命,也領了一份督查收糧的差事,親赴西北協助白少體察民情。   只是他得到的消息略晚,本以為自己已經是追趕不上兩撥人馬了。可是誰想到卻在半路看到了袁玉珠。   玉珠撩開帘子出聲問道:「王爺倒是好眼力,怎麼認出了我的馬車?」   廣俊王得意洋洋地說道:「雖然不認得車馬,可是卻認得六小姐你的手藝,你那串車馬石鈴鐺我可在你平日乘坐的馬車上看見過,當時我便喜愛你獨特的鏤雕技藝,還想著改日向六小姐你討要一副呢!」   不過叫廣俊王好奇的是,通往西北只是官路一條,怎麼白少沒有遇到六小姐,帶上她一程呢?   玉珠卻猜出前兩日的那隊官車大約是白少的車馬。   只是白少向來喜歡窺人**。一早就應該探明她出京城時坐的乃是何樣的馬車。   但是在旅途中,玉珠已經改換馬車,讓豪車先行的事情白少顯然不知,所以在遇到她的商車時,才沒有停下。   想到這,玉珠略覺心安了些,起碼現在跟隨自己的人俱是可靠的,並沒有白少的眼線。不過沒想到廣俊王卻單記住了她的馬車鈴鐺,倒是叫他認出來了。   廣俊王既然在路途上遇到了玉珠,便覺西北的風情已經盡收眼底,也不急著趕路了,立意要與玉珠小姐一同到達。   當問及廣俊王為何來此處時,廣俊王也不好說是逐美而來,還好之前正經領了聖旨,便說是協助白少徵集軍糧,也顯得名正言順一些。   玉珠聽了廣俊王的細說才知,堯太尉趕赴了北域雖然及時穩定了軍心,可是因為前番戰事失利,被北人偷襲了囤放糧草的大營,軍糧被燒搶了大半,所以眼下籌集軍糧是當務之急。   玉珠不由得微微皺了眉毛問:「西北去年糧食豐足,固然能解了前線戰士的饑渴,可是那糧草豈不是要繞過山嶺,一路反而波折了時間,能解得了前線的危急嗎?」   被玉珠這麼一問,廣俊王也是有些愣神,他皺著濃眉想了一會,可是裝滿了琴棋書畫的腦袋實在是倒不出什麼有用的東西,便是揮了揮手:「既然白少前往西北,定然是有法子運糧。這等軍務細節,我哪裡清楚?恐怕問聖上,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怎麼……六小姐是還掛心著太尉不成?」   如今在廣俊王的眼裡,這袁玉珠就是被堯二冷情拋棄的可憐女子,可都被這般冷情對待,玉珠小姐卻還在掛心著那負心人,真是自古多情空餘恨,傷心人遇傷心人。   廣俊王覺得此番若是方法得宜,總是能贏得美人的芳心,若是她不再介意自己娶了妻妾,願意與自己結為良伴,當真是此生無求,美滿的一生呢!   不過玉珠想的卻是另一樣,軍糧之事重大,是以白少前往西北至少不是因為自己的緣故,又叫她暗鬆了口氣,西北產糧的大縣,距離玉石鎮甚遠,想必白少也不會毫無緣由地前來玉石鎮吧?   雖然一時甩脫不掉廣俊王,但是因為他並不似堯太尉那般的強硬,有不似白少那樣城府頗深,一路結伴相談倒也不是什麼累心的事情。   廣俊王在公事上沒什麼建樹,但是在玩樂上甚是精通,甚至自己研發了一套馬上戲的棋子。棋盤為玉,帶著凹槽,可以將棋子鑲嵌在裡面,就算在馬車裡略有顛簸夜不至於移動。   玉珠對於廣俊王拿出的這套棋盤甚是感興趣,一路上倒是與廣俊王廝殺了幾盤,同時提出了些需要改進的地方。   就這麼走了幾日,,終於到了分叉橋驛站。分叉橋,顧名思義,向左走是西北的玉石鎮,而往右則是通往北域戰場。   當了分叉路時,正值夜幕降臨,按理說應該在驛站休息一夜再行前進。   可是走在前面的侍衛遠遠地便停住了馬車,驚疑不定地望向前方。玉珠掀開車簾一看,發現前方火光沖天,大約是驛站的方向燃起了熊熊烈火。   侍衛機敏,立刻叫人將馬車旁的車油燈熄滅,同時將車隊引至一旁的路旁隱蔽了起來。   廣俊王沒有見過這等陣仗,一時也有些緊張,倒是玉珠在一旁柔聲安慰他:「王爺莫慌,也許是驛站走火。」   楊素被她說得有些臉紅,自然是強自說道:「就算是有賊人也無妨,我與堯兒學習的拳腳功夫也不是吃素的!」   這廣俊王可能是屬烏鴉的,這番一誇口,那邊就傳來了一陣飛揚的馬蹄聲,這群人不去救火,反而打算揚長而去,顯然那場大火是有人刻意為之。   眾人連忙借著夜色躲藏在一片樹林裡,靜靜去聽那路上的動靜。   不多時,那群騎馬之人便到了林旁,只聽一個語調略顯生硬的人說道:「不是方才見到了燈火?怎麼現在卻不見了?」   一個操著西北當地口音的人說道:「許是過了分叉橋也說不定……」   「混帳!都叫你們要手腳乾淨些,不要打草驚蛇,這一把大火離得八百裡也能看見!簡直是給那大魏的糧草官通風報信!」   「哎呦!」伴著一聲清脆的嘴巴聲,那個明顯帶著當地口音的人顯然是挨了一頓好打,只能低聲解釋道:「是小的下屬手腳不利落,那挨了刀的驛官居然沒有死透,翻倒了油燈點燃了馬廄的乾草,等發現時撲火已經來不及了……」   「不要解釋了,現在唯一的補救法子便是沿路尋找,萬萬不能叫大魏籌集到軍糧,只要殺了欽差,糧草一斷,任那堯暮野再驍勇也只能活活餓死在他的大營之中!」   說完這話,那些人催動了馬匹,各自分做兩路,朝著分叉橋的左右一路搜尋而去。   廣俊王此時已經聽出了一身的冷汗。   聽那屠戮了驛官的歹人口音,明顯是北人混入了進來,還妄想在驛站裡堵截大魏的欽差白水流,打亂收繳糧草的計劃,進而殲滅大魏的軍隊。   想到這裡,他猛地站起身來,玉珠緊拉住了他的衣袖問:「王爺,您想要做什麼?」   「他們欲對白少不利,我也要沿途快些找到白少,千萬不能要他落入歹人之手!」   玉珠聽聞,更是緊拉著他不放,小聲說道:「王爺,不必緊張,白少應該是還未到,我們只要原路折返找尋白少便好。」   廣俊王聽聞後有些不相信,低低問道:「你怎麼這麼肯定?他比我們早幾日出發,肯定是先過了分叉橋,現在歹人在他身後追擊,定是兇險無比。本王會留幾個人在這裡看護小姐,然後要帶著剩下的人去支援白少……此番戰役關乎大魏民生,本王身為楊氏子孫,豈可置身事外?」   這個平日裡總是吊兒郎當的王爺,在好友遭逢危險生死關頭,竟然生出了幾分豪氣,再沒有方才遭遇突變時的茫然彷徨。   玉珠聽了雖然有些感動,卻依然不撒手道:「王爺若是過了橋,只會撞到刀口上……我沿途留意過白少一行馬車的車痕,他的馬車乃是官車的大軸擴輪,與其他的馬車不甚一樣。在昨日路過黃牛莊時,我無意中看見那車痕一路下了分叉路,而且一道清晰一道模糊……應該是車輪軸壞掉,下了山莊去尋人修理了……」   廣俊王一聽直了眼,驚叫一聲:「六小姐神人也!竟然留意著白少的馬車痕跡……不過小姐看了白少的馬車下了黃牛莊,為何當初不告知我呢?」   玉珠微微苦笑一下。她也是遇到了廣俊王后,才推斷出之前的那輛馬車是白少的車隊。她有心避開白少,自然沿途留心他的車馬印記。   本來擔心著廣俊王的車馬走得太快,恐怕是要撞見,所以見那車隊下了驛道,她心內只是暗自高興,怎麼會告知廣俊王呢? 82.第82章   不過廣俊王也沒有心思聽玉珠細細解釋內裡的緣由,他此時急著快些趕回去找到白少。   天色已濃,車夫又不敢點燈惹來北域的兇徒,是以只能抹黑慢慢驅趕馬車往回折返,等到過了一道山梁,遠遠就看到了有馬車的車燈搖晃,似乎是是有不少人在前行。   廣俊王讓玉珠先自躲到一邊,他騎馬帶著幾個人前往探查,不一會的功夫便聽見廣俊王在前方高喊:「六小姐,快過來吧,前方無事,是白少!」   玉珠暗自鬆了口氣,在珏兒的攙扶下上了重新上了馬車朝著前面駛了過去。   白少正擰眉聽著廣俊王講述前方驛站突發的險情,看著玉珠過來,眉頭皺得更緊道:「六小姐,還以為你已經到了玉石鎮,怎麼耽擱在了路上?」   玉珠也不好說自己一路故意拖延,存心要與他的行程岔開,只能說自己的馬車有些顛簸,是以走得不快。   雖然安全匯合,可是前方兇險,不能繼續前行。白少便帶著一行人再次折返回前一個村莊,借宿了一所民居後,示意自己的部下取來地圖細細查看地勢。   這個小村靠近邊陲,四周又盜匪橫行,所以村裡的壯年男子都是自組的村團練,每夜固定有人站崗放哨,在村外四周也有高高的柵欄圍牆,一時也很安全。   廣俊王平生悠哉慣了,一直是富貴水裡泡大的王爺,今夜算是耗盡了太平真氣,需要好好鬆弛緊繃的腦子,只喚了僕役去廚下燒水,再尋了村裡酒莊釀酒的木酒桶洗刷乾淨,倒上湯水,伴著淡淡的酒香好好地溫泡個舒坦。   這等好享受,也不能一人藏私獨享,廣俊王有又命人尋來兩個,一個給六小姐的房裡送去,一個則留給了白少,可是熱水已經注滿,卻不見白少進來一同溫泡,於是廣俊王頂著巾布對外屋裡的白少喊道:「那些個匪人甚多,個個是亡命之徒,我們長留此處也是無益,不如飛鴿送信給太尉大人,叫他派兵馬保護我們罷了,還在那磨蹭什麼?寫了書信就來與我一起溫泡吧!」   白少想了一想,撩起門帘走了進來,略帶遲疑道:「這樣也好……只是我怕你一路與六小姐同行,被太尉知曉不大好吧?」   廣俊王覺得自己的頭腦到底是不如白少靈光,竟然沒有想到這一層,倒是一愣,但復又理直氣壯道:「你我俱是清楚,堯二那小子對六姑娘的熱絡早就淡了,本王這乃是遵從本心逐美,他堯二不懂惜玉,傷了六小姐的心,本王自然要撫慰一二,不過既然她還頂著堯二未婚妻的頭銜,本王自然不會輕慢了六小姐,這一路走得堂堂正正,就算被他知道又有什麼不好?」   白少知道廣俊王的是個耿直的王爺,既然這般說,西北的路途上,孤男寡女便一定是沒有其他的隱秘故事,於是又放鬆地笑了笑,只到了桌子前,叫侍奉的小廝取了書箱,研好了磨便開始寫信。   信中將分叉橋的情況細說了一遍,然後請太尉出兵馳援。   寫完了信後,便命人將它綁縛在了信鴿上,直等天亮放飛信鴿。   剩下的時光便是耐心等待。白少也寬了衣衫,入了冒著熱氣的酒桶,好好地洗去了滿身的煙塵灰土。   這熱氣一蒸騰,血脈甚是暢通,腹中難免飢餓了些,廣俊王在吃喝一事上也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早在進村時,便看見有當地的婆子在院子裡掛著醃製的大塊臘肉,看樣子甚是美味。   於是一邊溫泡一邊叫小廝買來了一大塊,準備品嘗一下西北的特色。可是隨行的廚子乃是江南之人,卻從沒見過這種北方醃製得發黃的肥膩臘肉,不知該怎麼處置。   玉珠剛剛在西屋沐浴完,頭髮未乾。只用一個木釵松松挽住,穿著寬大的便服,準備安歇,聽著屋外院裡廚子的嘟囔聲,便叫珏兒去幫忙烹製。   西北臘肉不似南方多選用牛肉,而是最喜選用肥膩的五花豬肉,用當地特有的井鹽和燒刀子老酒,加上白糖、八角等作料醃製晾曬,再用當地特有的黃松木屑點火煙燻後才能成就這泛黃光澤的老臘肉。   所以用它做菜也甚有講究,先要蒸了去皮切片,再選用當地的紅辣椒加上切成大段的粗蔥翻炒,那種香氣可真應了「一家煮肉百家香」的說法。   不一會,滿院子都飄逸著獨特的臘肉翻炒的香氣。那廚子手腳也甚是麻利,又煮了大塊的牛肉切片沾取椒鹽食用。   廣俊王一看這些菜餚俱是下酒之菜,頓時來了興致,只覺得這小邊疆小村,對月暢飲也是浮生一大快事,於是便盛情邀約著玉珠也一起酌酒。   這一夜驚魂,本也難以成眠,玉珠其實早就餓了,只是不想勞動廚子,便想忍一忍入睡,推拒了幾次,奈何王爺執意相邀,便正好用些米飯,緩一緩腹飢,便只起身前往。   只是當初在換上商家馬車時太匆忙,珏兒一時粗心,將自己和玉珠存放換洗衣服的包裹全落在了那輛王府馬車上。所以這一路來玉珠不過是隨身的一件外衣和一件便服衣裙來回換洗著穿。   方才躲避歹人時,趴跪在了草叢後泥地上,外衣的衣裙都髒了,珏兒幫著廚子做飯後便打了清水,將六姑娘的衣服搓洗出來,是以玉珠只能穿著寬大的便裙與兩位貴人一起吃飯。   原以為自己著裝不夠得體,誰知二人更是隨意。廣俊王剛剛沐浴完,也未著鞋襪,只將褲子挽在膝蓋處,盤腿坐在熱炕上,而白少也是頭髮滴著水,鬆鬆地挽著髮髻,穿著同樣寬大的便袍一同坐在炕桌邊。   玉珠也算是在京城有了一番歷練,心知他二人也不是故意失禮。那等富貴之地的貴人們在私下宴飲時,反而不如小鄉庶民們那般講究,喝得酣暢時,一群士卿大夫光著上身打著赤膊者大有人在,不但沒有人會以為失禮,反而會大讚乃真性情,返璞歸真也。   現在又是旅途歷險,這兩個男人難免精神疲憊想要鬆懈,是以玉珠也沒有大煞風景面露難色,也上了熱炕,跪坐在炕桌旁。   西北天氣不同京城,此時雖然入夏,可是晝夜溫差甚大,入了夜時,還是寒涼得很,此時坐在熱炕上喝著溫泡好的酒,還真是這一天裡難得的歲月靜好。   大片的牛肉煮的火候正好,沾著椒鹽食用越嚼越香。而那蔥炒臘肉也很下飯,待玉珠吃了幾片紅,臉頰被辣椒激得一邊豔紅,那一抹櫻唇更是塗抹得光亮潤澤。   一旁兩個飲酒人不自覺地調轉了目光,看著正在小口吞咽的美人,那目光不由自主地隨著那紅唇微動。   於是兩位貴人,一人飲得是「心猿」,一人喝得是「意馬」,臘肉雖香,食不知味,真正想品嘗的近在眼前,卻一時又親近不得,只恨不得眼下少了一人,才能成就一番美景……   玉珠低頭專心吃飯,可怎麼能感覺不到眼前二人異樣的神情?於是只想快些吃了眼前的這一碗米飯,早早下桌了事。   就在這時,廚子又端了一盤用米漿新蒸了涼糕上來,切好的涼糕上面澆了一層噴香的麻醬,正好解一解肉膩。   玉珠卻不想再飯桌上戀戰,正好吃完了這一碗米飯,便向兩位貴人先行告退,可是方才跪坐太久,雙腳一時酸麻,這起身頓時一趔趄,將那盤新上的麻醬涼糕打翻。正扣在裙擺上。   不待一旁的侍女反應,廣俊王與白少同時起身,一人一邊攙扶住了玉珠嬌弱的身子,免得她栽倒在炕上。   被這二人簇擁,玉珠微微皺眉,正要推開二人自己起身,就聽見院子外傳來了一陣嘈雜的聲音,緊接著有人蹬著硬靴,以地為鼓,咚咚作響,快步地朝這裡走來,緊接著猛地大力一把推開了房門。   那走進來的人身材高大,滿身夾裹著瀰漫的血腥之氣,一臉黑灰與半乾的血跡融合在一起,好似抹了油彩,直顯得露出的兩眼血絲更是明顯,這般只有慘烈屠戮後才有的模樣,叫屋內之人都是心內一驚。有那膽小的丫鬟更是驚叫出聲。   而那「兇神」一雙冒血的眼睛,此時正直瞪向炕上挨擠著衣衫不整的兩男一女,慢慢地裂開嘴,露出一口白牙,磨著槽牙從喉嚨裡擠道:「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那聲音真是熟悉得叫人懷念,竟是與大魏一等公堯暮野大人有十層十的相似。   廣俊王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道:「這信鴿還沒有發,怎麼你……你就來了?」   來者大力地摔了房門,幾步走到土炕前,一把拽住了玉珠的手臂,再一用力就將她扯下炕來,然後冷笑道:「怎麼?來得太早耽誤了二位的雅興?」 83.第83章   白少最先回過神來,他從容地從火炕上下來,一邊穿鞋履一邊道:「敬棠兄,你這是怎麼找尋過來的,觀你之情形可是遭遇了歹人?」   可惜堯太尉現在說話的興致不甚濃烈,聽了白兄喚了自己的表字後,更是目光含冰,只繼續來回打量這三人,這一屋子的酒色肉香,還真叫人饞涎欲滴,太尉大人那眼神似乎在磨刀石上沾水磨了幾個來回,愈加尖利……   這時跟隨堯太尉一起進來的親信——昔日京城京尹護將陳鵬武清了清嗓子,適時開口打破了屋子裡的尷尬:「袁小姐,我們廝殺了一天一夜,可算是找尋到了你……」   這話更是叫玉珠聽得一頭霧水。   陳鵬武倒是個機靈的,一看太尉臉色不對,連忙出言化解一下這屋子裡瀰漫的緊張氣息。   這太尉大人一身的髒血,還要從當初玉珠換掉的那輛堯府馬車說起。   原來玉珠當初不想太過招搖,又不好駁了堯夫人的面子,便只出城時,坐了那馬車,出城後,換掉,只讓車夫兜轉回家,約定了日子,待她返回時在半途驛站接她再行回府便好。趕巧這車夫也是西北人士,所以當時堯府的管家看他路熟,便讓他駕車接了這差事。   現在六小姐平白給他放了假,便是心裡想著借了這時候折返會老家看看,玉珠自然是答應了,就讓車夫先行一步,自己去回家探親去了。   哪裡想到,他駕駛的這輛馬車太過招搖,就在前幾日路過三叉橋時,遭遇到了歹人。   這車夫也是軍旅出身,會些招式,當下廝打了幾個回合後,便找尋空子棄了馬車逃跑了。   可惜雖然當時憑藉著心內提著的一口氣,跑出了歹人的包圍,可是背後到底是中了一箭,慌不擇路,竟是跑到了朝著北域的橋口。   眼看著支撐不下去了,竟遇到了在附近收繳軍糧的護將陳鵬武,頓時心裡鬆了氣,竟然是撲通一聲倒將在地。   陳鵬武倒是不記得這車夫,只是看他眼熟,可是待摸到了腰間的堯府路牌時,頓時心內一凜。連忙回報給了正來到後方巡視的堯太尉。   堯暮野當時只皺了眉,叫人醫治那失血過多昏迷不醒的車夫,同時叫人去搜尋一下他來時的方向。   陳鵬武帶著人沿著血痕一路找了回去,只看到被卸了馬,剜掉了金飾珠寶的車廂。   這車畢竟是官家的馬車,盜匪們也知道是個扎手貨,並不曾將車廂一併拉走。陳鵬武尋看了一圈,也只撿到了幾件被甩落在地上的裙裝。於是便命人拉了車廂,帶著衣裙去太尉那復命。   可是誰曾想本來還一臉鎮定的太尉大人在看到那衣裙時竟然臉色大變。直衝到醫帳那裡,使勁拍打著昏迷不醒的車夫的臉叫他快些睜眼,可憐車夫九死一生,差那麼一點,就要死透在太尉大人的鐵掌下。   堯暮野那一刻是真急了,像女人服飾這等小事,他本來從來不記掛在心,可是陳鵬武手裡那件雖然並非綾羅綢緞,布料粗糙得很,卻是袁玉珠自己裁布,式樣獨特的衣裙,因為便於行動,她平日總是穿來琢玉之用,倒是叫太尉印象深刻——普天下,再無第二個女人有這樣的衣裙了!   是以太尉斷定,一定是這個不省心的小婦來了西北,卻半路遭遇了盜匪,而盜匪殺了車夫,搶劫了財物,又劫掠了那小婦揚長而去了。   那等花容月貌的女子,若是到了盜匪的手裡會是什麼下場,真是連想都不用想,往來的客商裡,貌美女眷被搶劫上山,被憋悶已久的盜匪們挨個輪了一遍後,再賣入窯子裡的大有人在!   當下堯暮野急紅了一雙眼,帶著一隊精幹的將士,又找尋了當地熟諳地形人事的老叟帶路,從最近的山頭開始,如同過篩子一般開始掃蕩。   說實在的,陳鵬武是久歷沙場的幹將,曾經隨著堯太尉出生入死,雖然後來跟隨太尉進京,過了幾年安逸的日子,但是自認為男人血性未失。可是這一天一夜的連番廝殺中,他還是被屠夫惡靈附體的堯太尉給嚇著了。   每到一處匪窩,太尉都是刀鋒如甩動的長鞭,飛濺起血紅腥海,尤其是入了房中,正看見有盜匪糟蹋著劫掠來的婦人時,更是手起刀落,孽根都能被斬斷成三節!   更不用提捉了盜匪頭目時,逼問他是否劫掠了馬車裡一個美貌小婦時的殘忍手段,挑破腳筋,敲出骨髓都是熱身一場罷了……   就這麼的找尋了一天一夜,絲毫沒有那小婦的下落。只是附近的治安大為清明,幾乎無匪窩可剿殺了。   可是太尉還不死心,又開始在附近的村莊挨個掃蕩。今天入夜時,正好來到了這個村落。在村頭,便聽村團練的兵長說,入夜來了官家,是兩位公子攜了一位美眷,曾聽見一位公子喚那小姐為「六小姐」。   只聽到這,太尉便一路飛馳著衝進了院子中,闖入到了這屋子裡來。   說實在的,這屋子裡的情形,就算是陳鵬武也有些看不下。要知道他們這幫子人這兩天幾乎沒有合上一眼,餓了,也只能咬著涼硬的乾糧就著滿身鮮熱的血豆腐囫圇填腹了事。   可是這一場烏龍的事主呢?坐在暖烘烘的熱炕頭上,擺著一桌酒肉,男女喝得正是酣暢,眼看著似乎還要飽暖思淫.欲了……   陳鵬武都替屋裡的兩位男貴人捏著一把汗,生怕太尉這幾日殺性正濃,扒了這兩位昔日好友的褲子也手起刀落……至於那位小姐,也是要自求多福吧!   陳鵬武儘量輕鬆平和地解釋了太尉大人這一身狼狽出現在此的原因後,連忙迅速地向白少擠著眼神。   三位都是朝中的貴人,要是廝打起來,弄個腦汁橫飛血漿滿溢的,他這個在場的護將也脫不了干係……   白少自然也是了解自己這位好友的性情,看著他滿身的冷意,便不急不緩地講述了方才廣俊王與六小姐在驛站遇險的情形,同時說出了北人的陰險計謀。最後才輕描淡寫地道:「忙碌了一宿,我與王爺六小姐也才用飯,方才六小姐腿麻。差點摔倒,掀翻了菜盤,所以我與王爺才……」   堯暮野聽聞到這,突然開口冷冷打斷了白少未盡的話語,開口問道:「那些伏擊的北人流竄向了何方?」   廣俊王連忙站起身來,坐到適才白少看的地圖前,為堯太尉指點方向。   玉珠見太尉似乎是要安排人手排查阻擊的樣子,自己實在不宜聽這些軍務,於是,便活動了下緩了麻的腿腳,帶著珏兒默默退出了屋子,迴轉到自己的廂房內。   珏兒方才也聽得一愣一愣的,雖然未曾親歷修羅殺場,可是看著堯太尉盔甲上那一層黑紅的血跡,也能想像這一天一夜的屠戮慘烈,待回到了房間。便小聲道:「六姑娘,太尉大人倒甚是關心您,不過……奴婢看著他就心顫,若是嫁給這樣的男子為妻,若是哪天惹了他不高興,會不會……會不會就手起刀……」   玉珠其實心裡也正亂著,聽聞珏兒說這些,便開口打斷道:「累了一日了,你去北房歇息去吧,我這也不用你伺候什麼了,記住看見了太尉和他的人不要亂說話……」   提醒了珏兒後,玉珠自關了房門,上了門閂,然後脫下沾染了麻醬的便衣,用盆子裡的水將衣服弄骯的那一角搓洗了乾淨,然後掛在一旁的盆架上,只穿著肚兜還有貼身的小褲準備倒下入睡。   剛熄了燈倒在熱炕上,便聽見有硬靴踩地的聲響。然後就是推門的聲音。   那門外之人見門推不開,便用指節輕敲著房門。玉珠將臉兒從被窩裡伸出來,提聲問道:「何人敲門?」   門外之人甚是言簡意賅,只簡短吐了一個字:「我!」   玉珠屏住了呼吸,壓低了些聲音道:「天色已晚,太尉若是有事,能否明日一早再議?」   門外之人沒有回答,只是那指節敲門的聲音似乎又加重了一些,在小村深靜的夜晚顯得有些觸目驚心的響亮。   玉珠深知太尉不達目誓不罷休的心性,於是便嘆了口氣道:「請太尉且等等……」   說著便起身胡亂地攏了攏頭髮,又將那下擺溼漉漉的便裙穿上,然後掌了油燈給太尉大人開門。   借著油燈的微弱燈光,玉珠看到,太尉大人已經將臉上的血跡擦拭了些許,露出了本真的面貌,不再那麼猙獰,只是身上的鎧甲還沒有擦拭乾淨,血腥子味直衝鼻腔。   可是玉珠還未曾掩鼻,太尉卻擰著劍眉,低頭提起鼻子嗅聞了一下,冷冷道:「飲了多少酒?」   玉珠被問得有些愕然,說道:「只吃了些飯,不曾飲酒……」   可說完她便有些恍然大悟,接著說:「適才用酒桶盛水洗浴了一番,也許沾染了些酒味……」   太尉大人英俊的臉稍微鬆弛了一下,然後便不請自入,大踏步入了西屋,走到尚未倒掉浴水的酒桶旁,伸手試了試水溫,也不轉頭,只簡單說道:「把門關上。」 84.第84章   若是以往,玉珠是絕不會聽從太尉這等無禮的要求。可是今夜此時卻是不同,她聽聞太尉為了營救自己血洗幾座山頭,心內一時也是百味俱雜,又被他的肅殺氣勢一時鎮住,便沉默著關上了房門。   這時太尉轉身過來,又說道:「替我脫了盔甲。」   玉珠躊躇了一下,覺得面上帶著疲意,眼中血絲猶存的太尉的確是需要松絡一下,於是便走過去幫著太尉卸鎧甲。   太尉今日所穿的並不是馬上的重甲,但是依然沉重,玉珠的個子不夠高,便搬來小椅踩在上面替太尉解開後背的繫繩,當鎧甲紛紛脫落下來,玉珠才發現太尉身上的裡衣都是潮溼的,似乎汗意未消,在這陰冷的夜晚,外面又貼附著冰冷的鎧甲,該是何等難受的滋味?   所以當太尉旁若無人地脫衣準備跳入酒桶裡涮洗時,玉珠只尷尬地掉轉回身準備到屋外再叫人燒些熱水提進來。   可是沒走幾步,便聽男人在身後道:「要到哪裡去?」玉珠側轉了身子,柔聲道:「那水已經涼了,我這就出去叫人給太尉少些熱的來。」   太尉徑直抬腿跨入桶中,說道:「不用,且過來給我搓搓背。」可是玉珠聽了這話,依然立在門邊,輕聲道:「玉珠心知太尉不喜玉珠,這間房便留給太尉,我去和珏兒同睡一房便可。」   太尉當然知道玉珠為何說出這樣的話來,當初他那一個「滾」字可是說的鏗鏘有力,繞梁三日……   此時若是當做全沒說了那話,簡直是神鬼環視,叫一般人全沒了底氣。可是堯暮野豈是常人?他劍眉微微一挑,似乎全不記得了般淡然說道:「我的肩膀似乎受傷了,還請六小姐給我看看。」   玉珠聞聽,猛地回頭,剛才她替太尉剝鎧甲時的確看到他的肩頭有大片的血跡,她原以為是沾染上的血,沒想到竟然是太尉受傷了!   玉珠連忙走過去,舉起油燈這麼一照,可不是嗎!只見太尉肩膀上甚是猙獰,皮肉都已經綻開,若是不及時處理,只怕傷口會感染的。   只看了一眼,她便吸了一口冷氣,低聲道:「我去叫白少身邊的郎中過來。」可是堯少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道:「那些個男人手腳太粗糙,還請六姑娘給我上藥。我鎧甲的裡袋裡便有傷藥裹布,你為我塗抹便是了。」   其實,在那日堯府她與太尉將話盡說開後,按理說可以圓滿地結束與太尉的這一番孽緣了。   可是,看著眼前血淋淋的傷口,這是他誤以為自己被匪人捉去而負傷,若是連抹藥這一點要求都不答應的話,豈不是太不近人情?無懈可擊的拒絕的話語湧到了嘴邊,可是又看著那肩膀新滲出的血,盡數咽了回去。   於是,玉珠輕聲說道:「請太尉放手,我去給你打些清水過來。」待太尉鬆手後,玉珠出了房門,打來一盆溫水,又取了灶臺上一小瓶燒刀子酒。   此時小院裡倒是很安靜,出了門口有守門的侍衛在彼此低聲說話外,其他人都安靜得好似已近百個睡下了。   玉珠端著水盆快步回到了房間裡先用乾淨巾布沾水將堯暮野肩上的血跡擦掉,然後對他道:「請太尉忍一忍……」便用烈酒澆在傷口上。這當地的烈酒,玉珠光想像一下也知道該有多疼,可是太尉卻是默不作聲,只是扶著桶沿的手握緊了一些。   待倒完烈酒後,玉珠連忙將藥均勻地撒上,又拿了藥囊裡的棉布,細細地繞著肩膀纏好,小心地不然讓洗澡水迸濺到棉布之上。當做好這一切後,玉珠拿來一塊巾布,擰乾了,擦拭太尉肩膀附近的身體。   這麼忙忙碌碌地清洗,讓本來就疲乏了一天的玉珠頗為勞累,當太尉起身時,玉珠累的都有些抬不動胳膊了。   當她準備出去,讓太尉在房中休息時,突然整個人騰空,感覺一下子天旋地轉,被抱到了床上。緊接著,那個男人帶著一身沐浴後的清爽藥香,將自己緊緊地摟覆住了。玉珠正要推開他時,突然太尉的手緊緊地握住了她的脖子。目光裡閃動著異樣的光。   玉珠知道握住自己脖子的這隻手,在先前的一天一夜裡收割了無數人的性命,此時只要稍稍用力,捏斷她的喉嚨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玉珠是應該害怕的,可是不知為何,當看到太尉的那一雙鳳眼時,心內剛剛湧起的顫慄便慢慢消退了。她收住了剛剛抓向太尉手腕的雙手,只靜等著男人的發作。   堯暮野握住手中那纖細的脖頸,內心也不知該如何處置。   他自然記得在京城裡時下定的決心。你既無情我便休,昂然七尺男兒,當斷則斷,豈可效小兒之態?   就算後來出兵北地,身在異鄉,這等決心也絲毫沒有動搖。那不過是個西北小婦而已,雖然偶爾會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可是他相信不過是前段時間幾番耳鬢廝磨後一時的後遺症罷了,待過段時間自然便遺忘得徹底。他一直堅信自己能做到這一點。   可是,這一番重重堅石壘砌的決心在見到那一身被遺棄的衣裙時,盡數土崩瓦解。只要想到那小女子已經落入賊人的手中,慘遭蹂.躪,他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當時只有一個念頭閃過,無論如何要將她找到。而如今,這牽動著他魂魄的小女子就躺在自己的身下,那截細膩的脖頸也被他抓握在手。這可惡的女子,在自己日夜不休,馬不停蹄地到處剿匪探查她的下落時,卻和廣俊王和白少兩個男子輕衣暖屋,烈酒佳餚,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   當剛闖入屋內時,他竟然升起了將自己兩個好友暴打一頓的心思,也正是這一刻,讓他心內無比明晰這個女子心儀的並不是他,而偏偏自己卻對她……念念不忘!   當清楚這一點後,對於太尉大人高傲的自尊來說,無疑是不小的打擊!有那麼一刻,堯暮野甚至感受到了一股從心底裡升起從沒有過的絕望……   就是這樣靜默一會,看著身下女人慢慢漲紅的小臉,太尉大人終於緩緩鬆開了自己的鐵掌。   玉珠見太尉大人終於鬆了手,便要張嘴說話,可是下一刻,她被太尉死死地摟緊在了懷中,然後廝殺了一天一夜的太尉大人嗅聞著懷裡的溫暖香甜,慢慢鬆緩了緊繃的身體,就這麼酣然入睡,進入了這些時日來從來沒有過的黑甜夢鄉……   玉珠半張著櫻唇,直到聽到堯暮野沉睡了的微酣聲,才真的確定,這個兇神惡煞竟然就這麼的睡著了……她想要起身,可是被他抱得甚緊,怎麼也掙脫不開。   其實玉珠也疲累得很,這一天的經歷實在是太過傳奇。無論是遇險,還是與太尉再次重逢,都讓玉珠感到疲累。可她卻無法合眼,只能安靜地借著桌邊那尚未熄滅的油燈燈光,細細地打量著眼前的男人沉睡的睡顏。   她一向知道,大魏太尉是一等一的美男子,可是自己卻似乎從來沒有如現在這般好好地審視過他的臉,燈火如螢,黯淡地投射在他的側臉上,形成了遠山峻岭一路綿延起伏,兩道濃眉之間,依然緊鎖著一處山包,似乎是有什麼難解的心事,高而挺直的鼻子讓整個俊秀的臉又增添了一絲男人的剛毅之氣,而那彎翹的長睫毛,又意外地讓睡著的惡靈顯得有些莫名的孩子氣……   玉珠默默地看了一會,直到燈芯油盡,自動熄滅後,她才慢慢地合攏上了眼。臨睡前一直纏繞她的信念便是——虧欠太尉大人的似乎是越來越多,欠還不清的樣子,該是怎樣,才能錢銀兩訖,不再虧欠呢?   這一宿,廣俊王一直沒有睡好。他所在的東廂雖然和西廂隔了一條走廊,可是若是仔細去聽,還是會有些微弱的聲音傳遞過來,所以他單要了個水杯,倒扣在了牆壁上,提心去聽隔壁的動靜。   當他們討論完軍情後,太尉也是一副冰冷的樣子,只叫自己的護衛們都去院外扎小帳安歇,而他卻似乎要去隔壁西廂的樣子。   廣俊王看他臉色未愈,擔心著他去刁難六小姐,自然是伸手阻攔,只想勸他留下,與自己和白少同睡在一個大炕之上。   可惜聽了他的建議,堯太尉卻是輕蔑地勾起了嘴角,冷聲道:「還請二位早些睡下,我的未婚妻就在隔壁,在下去她房裡安歇便可。」   廣俊王有些發急,掃了一眼身旁的白少,只見他的臉色也不大好看,卻不像有開口的意思,楊素只好急急地說道:「畢竟你們二人還未成婚,要顧及六小姐的名聲,還是我們三人擠一擠吧……」   聽了這話,堯太尉似乎是嘲諷地勾了勾嘴角道:「我與她已經試彈初音,彼此交融得很,無妨!」   這一句話,便讓廣俊王與白沙的臉色更不好看了。   這是試彈初音又叫「試彈」有試探之意,乃是大魏京城裡不成文的習俗。   大魏的世家貴族向來注重床笫之好,若是男女婚約一旦達成,在雙方有意的情況下,便可單約出來試一試長短深淺。總是要水滑柔嫩才可天長地久,當然,這一試後悔婚的也偶爾發生。   家長們也是對此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彼此也是約定俗成。   是以太尉說自己已經試彈過了。兩位連家長都算不得的好友自然是無任何指責阻攔的立場。   太尉大人去與自己的未婚妻同睡,天經地義得很!哪裡有功夫陪兩位好友同滾大炕夜話家常?   可這不由得叫廣俊王氣得咬碎了牙根。明明都是已經情盡闌珊了?怎麼又憑白的撿起來吃?這等子的無賴,難不成要霸佔一輩子,還不許他人撿拾的意思?   扣杯靜聽了一會,除了剛開始開門關門,又開門的聲音後,屋子裡除了細碎的水聲,似乎再無其他動靜。若是真的撿起來又重吃的話,也不該是如此安靜啊?   廣俊王這邊百思不得其解,白少那邊也是在火炕上炙烤得有些睡不著,不過他並沒有起身睜眼,只是安靜地不時翻轉著身子,直到天邊露白日升。   太尉這一夜倒是好眠,廝殺的勞苦消散了不少。尤其是一睜眼時,看見綿軟的美人倒臥在自己的臂彎之間,還真是叫人舒心暢氣不少。   分開了這麼久,她睡時不好的習慣依舊未改,只拿被子做了繭殼,自己的半邊臉都緊捂在了被子裡。   堯暮野伸手車扯下了被子,露出了她微微帶尖的下巴。突然覺得,那睡得豔紅的嘴唇似乎是需要親上一親的模樣。信念微動間,嘴唇便貼附了上去,啟開半張的櫻唇貝齒,裡面便是香軟的小蚌肉,稍微引導著用力,迷迷糊糊的蚌肉便自動被吸入了嘴裡……   堯暮野單手扣住她的後腦勺,任憑她的長髮如絲與自己的手臂盤旋纏繞。   當玉珠被親吻得難以呼吸,終於費力地睜開眼時,太尉大人已經蓄勢待發,身體滾熱得灼燙,壓得她一時難以起身……只能在男人微微停歇的間空,懊惱地低聲喚道:「太尉,不是說了要解除了你我的……唔……」   只是這空隙太短,不一會便又被男人強硬的唇舌堵得嚴嚴實實。   相較於這一屋子的慵懶,隔壁的兩位貴人倒是起得甚早。早晨夜露未散,涼意為未消,便一時懶得起身,懶洋洋地各自倒在被窩裡消磨。   就在這時,隔壁突然傳來女子的低吟,可是又轉瞬消失,幾不可聞……   兩個男人神情各異的互相看了一眼,又立刻撇了頭,就算隔壁隱約傳來床板吱呀的聲音,也沒有出言調侃,只是沉默地蓋著被子,各自想著自己的那一份心事。   當旭日漸露微光時,僕役們也早早起來,在院子裡開始刷鍋做飯。   小村的條件雖然簡陋了些,可食材卻是極好的。剛剛下了雞蛋,蛋殼猶帶溫熱,用村民們自釀的辣醬翻炒,蛋餅金黃油亮又帶著點點火紅,看著便是下飯的好菜。   那米飯用清水泡了一碗,已經吸飽了水分,在火灶上熬了不一會,便米粒爛熟,成就了一鍋粘稠的好粥。   因為一會食飯的主子甚多,各自口味又是不同,廚子還費心地揉了面,扯了面片湯,用的湯頭正好是昨天晚上燉煮牛肉的鮮湯,搭配些切碎的青菜,便自然鮮美。   珏兒手巧,還幫助著廚子將昨日切碎的臘肉入餡,捏了四籠肉饅頭,上了籠屜蒸熟。   待籠屜冒了熱氣,她才舀了一盆熱水,調好了水溫,準備給六姑娘送去。   也許是昨日太疲累的緣故,這幾位主子們沒有一個起身的。後來還不容易白少和廣俊王終於起身喚了僕役入屋漱洗。是以珏兒也備了水,準備服侍六姑娘起身。   可是剛走到了西廂門口,那門就自己打來了,珏兒瞪著眼前半露的健碩胸膛,一時間驚異得說不出話來,只能抬頭看著太尉大人冷峻的臉,結結巴巴地道:「太……太尉大人,您怎麼在這屋……」   堯太尉伸手接過了臉盆,對她說到:「去,可著你家姑娘的身量,在村裡買些衣裙回來,挑些嶄新乾淨的,多給銀子便是。」說完便端著臉盆,用腳自關了房門。   珏兒的腦子有些迷糊,可是又不能不易從了太尉,便木木地轉身準備出去買衣。   就在這時,只聽正坐在院中桌子旁用餐的廣俊王,甚是惱火地點著那面片湯問廚子:「怎麼這般的酸?可是打翻了醋瓶?」   那廚子連忙解釋,這加了陳醋乃是山西的做法,清晨吃起特別開胃。   廣俊王氣得一拍筷子:「端下去倒掉!憑白酸得沒了胃口!」   相較之下,白少倒是不甚挑剔,只一口就喝沒了碗裡的白粥。   一夜的休整後,幾路人馬就要各自出發了。   玉珠漱洗完畢,換上了村婦的衣裙。這套衣裙本是村裡要成婚的村姑為自己縫製的,還未上身,倒也乾淨合體。   當她出了房門時,廣俊王與白少已經吃完了早飯。兩人商議著一早便出發,在堯暮野親兵的護衛下先到西北徵糧。   只是廣俊王走時,看著六小姐是欲言又止。堯二反覆,實在不是託付的良人。可是看著他為了紅顏大開殺戮的模樣,也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架勢,竟是一時沒有正經的名目與他爭搶看護佳人的差使。   至於玉珠,雖然有心跟廣俊王等人一路去西北,可是一時也不能走,依著太尉的意思,一個女子與兩個男子一同上路,成何體統?更何況她乃堂堂大魏太尉的未婚之妻?   自然是要先跟他這個未婚夫去北域後方,待戰事不急時,再派人送她一路回西北玉石鎮。   太尉拿定的主意,一時是要叫人難以撼動的。玉珠也只能跟隨著太尉上了分叉橋,與兩位貴人告別分道揚鑣。   坐在馬車裡,玉珠倒是可以養一養心神,今早被太尉鬧醒,一番胡鬧後只覺得胳膊腰腿又開始酸軟。這太尉大人也不知憋悶了多久,折騰起來便是沒完。   待得她緩過神來,打算跟太尉細算一下前塵,幫助他回憶著此前說過的話時,太尉大人竟然是臉不紅,心不跳地說道:「氣急而決斷,往往失察,吾非聖人,豈能無失嘴之時,看你也知自己錯了,我豈可不給你改正的機會?既然婚約未解,就這麼辦吧……」   玉珠覺得太尉言而無信,實在不是君子,而且那句「就這麼辦」語義未詳,叫人心懸落不到地。待她正要繼續爭辯時,太尉又覺得肩膀不適,她只能暫緩了言語,替太尉大人重新換藥包紮……   而現在,自己則跟隨太尉來到了北域後方的重鎮徵關。   這鎮子在沒有戰亂時,乃是與北域買賣的重要商鎮。往來南北,乃是總要的樞紐,光看高大的鎮牆,還真是看不出這是北方邊陲的僻壤。   玉珠這頓日子耽擱得甚久,帶來的玉件都沒有雕刻,估計過後去了西北,也要忙碌於玉石的選買,所以來到這裡也好,倒是可以沉靜下心來,細細地將手頭積攢的玉活趕一趕工。   堯太尉安置她的府宅不大,是從一個外地客商那裡買入的,此地發生戰亂,那些逐利商人自然是見風使舵,先走一步了,所以當地的房產此時倒是便宜得很。   玉珠聽聞了此宅院管事的閒聊後,倒是心念微動,加來了珏兒,讓她明日有空去街市上走一走,看見便宜的宅院或者店鋪,挑選著買幾處好的。   珏兒不明就裡,愁眉苦臉道:「六姑娘,我們分配的內貢銀兩本來就不多,可不能這麼胡花?別人都是賤價甩賣,你卻一股腦地盡接了殘盤,若是北人攻到這裡,只一把火,就全沒了!」   可是玉珠卻胸有成竹地說道:「雖然是豪賭一局,可我相信太尉大人此戰必勝!」   聽了六姑娘這般篤定,珏兒只好依樣去做,揀選了臨街旺鋪,購入了幾套,可是看著眼前清冷的街市,珏兒不禁又是長嘆了一口氣。   六姑娘人好,這是到了西北,做了普度眾生的活菩薩啊!只是她們負債纍纍,猶自虧欠著堯家和皇家的兩筆銀子呢!若是虧欠了內貢的銀子,這可如何是好? 85.第85章   但是眼下叫玉珠分神煩心的,絕不是銀子的事項。   那一路言語不多的太尉大人才是叫人不知如何推諉的。   那日清晨,趁著她睡得朦朧,太尉大人便是生龍活虎地搖曳了一清晨,熟稔得仿若倆人從來沒有扯破臉爭吵過。   他絕口不提當初悔婚的往事,也不許自己去往西北。   當她表示不願意時,他也只是冷冷道:「你那祖母爹娘哥哥有哪一個是靠得住的?孤身一人前往,身上的肉可夠飼喂?」這一句便問得玉珠抿住了櫻唇。   許是看出了玉珠的無奈,他頓了頓又說:「待戰事不忙時,我自會陪你一起回去,那玉石長在深山裡又不會自己跑了!」   「可是……」玉珠遲疑了一下,低低又道,「奴家實在是不想虧欠太尉太多……堯家和睦,夫人慈善,但奴家的確是不大適合去做世家的貴婦,只想做個鄉野的婦人,倒也無牽無掛自在一些……」   若是以前,太尉會當這小婦又是自卑作祟,生怕比配不上自己。   可是現在他倒是真真切切地聽出,她就是不願嫁給自己的意思。   鄉野婦人?是要與那個王敬棠病癆鬼再續前緣?想得倒美!   那竹林裡的一幕在堯暮野的腦海裡不知閃過多少次了。太尉大人現如今倒不再會如初次一般難堪得震怒了。可是聽聞了她推拒之言後,渾身的冷意絲毫沒有消減。渾當沒有聽到她的言語一般,打了岔過去,只顧招呼著自己的屬下們備馬準備出發。   人雖然走得如一陣風,可是卻留了五個護衛看護著這小院的安全,也是有監視著玉珠莫要隨意離開之意。   昔日繁華的徵關因為戰事而變得蕭條,但是對於玉珠來說倒是件好事,清靜得如置身桃源。叫珏兒和兩個老僕清理了院落後,懶散了一日倒是可以鬆懈一些這一路的勞累。太尉大人將她安頓到院子裡後,就不見了蹤影。想他如今是三軍主帥,每日裡處理軍務無數,平時怕是難得有一時空閒。這樣一來,倒也兩廂自在。   不過懶散之後,就要忙一忙正經事了。眼下她手頭雕刻的這件玉品有些棘手,單子的主人是石家夫人,她定的是一套翡翠鑲嵌的頭面。翡翠乃是「玉中之王」,水滴滴的一顆,色正而質純,不用任何修飾,便足以叫那些夫人們移不開眼。可是對玉珠來說,卻極富挑戰。只因以前,她都是以雕玉為主,而翡翠講究的卻是鑲嵌的技藝,雖然以前也有涉獵,卻著實不是玉珠所擅長的。而如今石夫人明確表示這塊頭面的底座要用黃金鑲嵌,店鋪裡請來的金匠所熔灌的底座卻讓石夫人不甚滿意,那翡翠竟然當著單主的面,從鑲嵌的底座上掉了下來,結果自然是被直接退了回來,言明若是不能做出讓夫人滿意的,那所耗的料錢便是要由玉珠的店鋪抵賠。   那金匠也是要臉面的,見自己做的東西不被客人所喜,居然因此辭了工,任玉珠再三挽留,玉匠也是鐵了心要走。   就連掌柜的也愁眉苦臉地說:「要不直接換了招牌吧!將璞玉渾金的『渾金』去掉,只保留琢玉一項,也好做些。」   可是玉珠知道想要與那範青雲支持的店鋪打對臺,只有擴增了店鋪的經營,這玉石鑲嵌去不得!   於是剩下的活計便只能落在玉珠的身上。玉珠做了王家兩年的媳婦,對於珠寶的鑲嵌,耳濡目染,也算有些心得。光看種水,便知石家送來的這塊翡翠實乃是玉中的極品,只是陽綠的眼色,卻顯得略淡了些,並不適合石夫人那等上了年紀的女子,需要用心搭配一番才好。而之前的金匠給翡翠配的黃金底座色澤暗淡,就算不掉,也顯得不夠富貴大氣。可若不用黃金做底座,玉珠一時又想不出別的來,便決定出門看一看,收些金子回來後再行琢磨。   玉珠和珏兒出了門,到了城裡,遠遠望見一家珠寶店鋪,走到近處才發現居然是王家的鋪子,卻是王家在此地所設的分號。此時門板已經上了一半,原來最近東家前來清帳,是以這幾日便也要關門了。   玉珠趕緊走了過去,想趁著店鋪還未關門時,多買些金子入手,不曾想卻是遇到了「故人」。   玉珠和珏兒剛走到店鋪外,一個大約二十來歲的男子從店鋪裡走了出來。這男子著一身士子長衫,帶著紗帽,模樣還算斯文,只是一雙眼睛溜來轉去,泛著一股邪氣,正是玉珠在王家的小叔子王雲亭。   王雲亭踏出鋪子,一抬頭正看到迎面走來的玉珠。這一眼便是定住了。   自從被她一錐子扎傷了大腿後,便不曾再見過這婦人。可是聽聞她被王家休離後,便回了蕭家,又在京城發生變故,為蕭家所棄,一人獨留了京城。   一個棄婦孤身一人會是什麼下場?王雲亭想想都覺得解恨,不過是浮萍起伏,無依無靠地自萎靡下去罷了!還不若當初依從了他,演繹一段家嫂小叔纏綿的佳話,親上加親旱地甘露水乳交融來得舒心暢快!   可誰想到竟是在北城再遇到這婦人,芳顏絲毫未減,似乎又平添了幾分豔色的光景。身形苗條妖嬈,就是一身的村婦打扮叫人覺得明珠蒙塵。   一想到這小婦活得困頓,王雲亭便臉上露出了幾分得意的微笑,靠過去眉飛色舞地抱拳依禮道:「小嫂子,雲亭這廂有禮了。」   玉珠面無表情,可是她身後的珏兒簡直是噁心得要吐這小叔一身,這真是一出門迎面便撞上大蒼蠅的感覺。   可是王雲亭卻猶不自覺地道:「不知小嫂子來此,有何貴幹?卻是特意找我的嗎?」   玉珠也不說話,只是退身準備離開。可是王雲亭卻快步攔住了她的去路:「都是故人,怎般不言?雖然你我有些誤會,可是又不是不能解的,你有難處,我自會幫你……」   玉珠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自己頭上的那隻木簪,只摸得王雲亭眼角一抽,早已癒合的大腿根又在隱隱作痛。   「不過是來買金而已,既然貴店要歇業,便不多做打擾了,請王公子將路讓開。」玉珠不緊不慢地輕聲語道。   王雲亭心知這小娘子看似嬌弱,可是真狠起來,下手且毒著呢!便後退了幾步,可是俏生生的娘子就立在眼前,讓她憑白走了又心有不甘,總是要牽扯些故事出來,博得她的歡心才好。   於是強笑道:「若是別人肯定不賣,小嫂子來了豈能不給面子?不知小娘子要金何用?」   玉珠簡單道:「鑲嵌。」   王雲亭平日裡遊手好閒,家裡的正經差使一般派不到他的身上,所以家長們有什麼大事也不會跟他商量,加之他當初鬧的那醜事,更是不會有人與他提起玉珠的近況,是以他還真不知道玉珠已經成為皇商的事情,只看得她滿身寒酸,再聽了她要買金鑲嵌,也只當她是打臉充胖,強裝闊綽而已。   於是王公子決定不拆穿佳人的把戲,卻要「仇加恩報」,著實感動這鐵石心腸的小娘子一把,立刻高聲對身後的夥計道:「去,把我帶的那一兩硬金拿出來!」   夥計應聲而去,不消片刻的功夫,便捧來一隻小盒,打開蓋子,裡面便是融成錠的金料。   在王雲亭喊出那一聲「硬金」時,玉珠便心念微動,待看到那金時,便伸手取在手裡用指尖使勁按了按。   黃金雖燦爛,但是質地偏軟,所以用它來鑲嵌往往會有寶石掉落的意外發生。且需要佩戴者的小心謹慎。可是那位石夫人卻偏偏指名要「釘鑲」。   這釘鑲顧名思義,乃是用工具在珠寶底座金屬鑲口的一圈剷出幾個小小的釘頭,再按壓住那小釘,卡住寶石。這樣鑲口渾然天成,看上去小巧別致,但是因為所起的釘頭甚小,只適合鑲嵌小些的翡翠寶石,若是鑲嵌了大的,自然是容易掉下來的。   可是石夫人送來的那顆翡翠甚大,黃金的底座又軟,釘鑲根本是把不住的,也難怪那位老金匠會說這差事沒法做,憤然辭工……   但是王雲亭給她看的這塊金卻甚是特別,別家的金浦也有質地較硬的金,但是往往摻雜了銅等別的金屬,金子的色澤暗淡,上不得臺面。但是她手裡的這一塊,質地堅硬而色澤更是澄黃閃亮,用來鑲嵌珠寶再好不過了!   這王家乃是與當初蕭家比肩的皇商,在黃金鍛造上頗有建樹,正是有許多不傳之秘,才可以在幾代皇商更迭中屹立不倒。   「小嫂子,這塊硬金在市面上可是買不到的!若不是我隨身帶了一塊,你也見不了這等市面,只是這塊金價格甚貴,便是兩倍重的黃金也換不得這麼一塊,需要紋銀五百兩,只怕娘子是買不起的……怎麼樣?小娘子若是想得幾錢,不妨我們改日相約,我贈給你幾錢可好……」   不待王雲亭炫耀完畢,玉珠已經轉身對珏兒道:「拿五百兩銀票給王公子。」珏兒聞言,乾脆地答應了一聲,從錢袋裡取出一張五百兩的銀票,拍到了王雲亭的手中,道:「請王公子過目。」   王雲亭低頭一看,是京城豐字號的銀票,舉國通兌,確鑿無疑,竟是一時看傻了眼,不知如何反應。而這時,玉珠拿了那金,轉身便走。這下王雲亭可是急壞了,因為那塊金乃是父親囑咐另有他用的。只待收繳了幾家店鋪的錢銀後,他便要上路,連同那塊剛剛熔煉出來的硬金一併交給京城皇商胡萬籌的。此番看見了前任小嫂子,篤定她買不起,便忍不住拿出來炫耀一番,可是誰知道這賤人居然真的拿出一張天價銀票,嚇得他連忙打算把硬金奪回來。可是剛追到店鋪門口,就有幾個彪形大漢攔住了去路,提著他的衣領子,一下子便將他扔甩到石板地上,疼得他哎呦一聲叫了出來。   這幾個大漢一看就是軍伍出身,渾身騰騰殺氣,領頭那個看出王公子的意思,瞪眼道:「為商者自然要誠實守信,哪有賣出東西還要收回的道理,若是再敢追攆,小心挑斷了你的手腳筋!」   店鋪的幾個夥計見自家公子吃了虧,紛紛拿著棍棒衝了出來,可是看到幾個大漢冷笑著掏出了腰刀,只等著他們過來動手,皆是膽怯,不敢上前,只能遠遠看著六小姐揚長而去。王雲亭哭喪著臉,自語道:「拿不出硬金給胡老闆,這可如何是好?」   而玉珠買了這塊硬金回來後,便立刻命人到金鋪請了一位經驗豐富的金匠,給他一塊自己設計設計的金模,叫他將這塊硬金熔煉,倒入模中成形。這樣制出的底座果然比先前鮮亮且堅硬了不少,不過玉珠心知就算這金再硬,若是用釘鑲的工藝的話,只怕帶得久了還是會脫落下來。是以,玉珠在製作那底座金模時,很是花了番心思,在上面加了兩個突起的小鉤,然後在翡翠原石的下面雕出兩個對應的卡槽,和底座兩相咬合,這樣鑲嵌後才能更加牢靠。   待做好了這件玉器,便連同其他一起完工的玉件,叫人帶到京城去。不過玉珠心知店鋪若想要經營下去,不能只靠這一塊硬金,還是要同王家打好交道,長久合作下去才是。不久前,王雲亭尋上門來,哭喪著臉,願意用高價買回那塊硬金,懇求她將硬金賜還。她一番旁敲側擊,了解到原來胡萬籌也是起了同樣的心思,打算控制住京城玉鋪的硬金來源,並且先下手為強,已經和王家聯繫上了。   這也叫玉珠不能不心生警惕,只待會西北接觸昔日的夫家王家。   這幾日的忙碌,時間倒是過得飛快,太尉大人四處收繳的軍糧已盡數運到了徵關。   玉珠眼見著一車車軍糧從門前經過,心內詫異,因為她聽白水流說過現在軍營嚴重缺糧,已經數次發急件去京城催糧,而堯太尉既然有辦法自行籌措軍糧,為何還要勞動朝中白大人準備糧草?   就連堯太尉手下的幾個副將也是吃不準太尉的心思。 86.第86章   不過,如今已為副帥的陸展峝將軍卻心知太尉的打算。   上次因為溫疾才小妾之死的事情,鬧得魏將叛亂,此事餘波未平,幾次下達軍令都被敵軍破獲先機,往復幾次不能不叫人疑竇頓生,是以堯暮野和陸展峝將軍擬寫了一道奏旨意,啟奏聖上派專人下來籌措糧草,只是此事隱秘,知情者不過幾人爾。   只是出乎堯暮野意料之外的是白水流居然主動請纓,攬下了這趟差事。不過,為怕好友入敵圈套,他已派人暗中破壞了白水流的車軸,讓他滯留在黃牛莊。而那些血洗驛站的的北人在過了三叉橋後,早已被埋伏在那的大魏鐵軍抓住。   經此一事,堯暮野便將嫌疑人鎖住,捉拿住了暗中投敵之人。對這叛節者提審後,據其供述當初溫疾才的小妾便是他出手殺死,目的便是挑撥離間,瓦解大魏的軍心,此事徹查清楚之後,軍心隨之穩定。   而在轉移了敵軍視線期間,他也早就避開軍中嘈雜的耳目,借著巡視稻路的時機籌措了軍糧。用兵虛虛實實,本是破敵制勝的秘訣要義,此番清除了軍營中的耳目奸細之後,倒是令軍中的風氣為之一變。加之堯暮野積威已久,是以很快便徹底掌握住了軍隊,上令下行,無有不遵。   不過正是因為穩定軍心,便不宜讓玉珠入軍帳,重蹈溫疾才那蠢貨的覆轍,這才將她安頓在徵關之中。   不過這番暗中布置還有另外一項意外,當看到白水流與玉珠小婦同在一處事,堯暮野竟然有恍然大悟之感,只覺得自己這般關切好友實在是多此一舉,還不如叫白侯真切地廝殺一場,也成全了他包天的色膽!   若說上次怒斥了那小婦後,堯太尉總結出了什麼要義,那便是寧可噎死,也絕不將到嘴的香肉讓與別的虎狼!   這番徵糧之後,堯暮野抽空來到徵關,下次卻不知何時才能來看望佳人。忙碌了一陣,終於得空去那院落時,心中料得那婦人必定是趴在玉坊內,廢寢忘食地雕琢著那些個死物。可是,沒料到一進屋發現那本該雕玉鑿金的婦人,正手忙腳亂地在灶臺前忙著,不知做些什麼。   走過去一看,才知這婦人正熬頓著參雞湯,只是也許忘了看顧,那雞湯有燉幹的嫌疑,那從瓦罐裡剛剛撈出的勺子上,幾顆人參根如同被燎糊了的鬍鬚,萎縮成了一團,雞塊也都是黑不溜秋,帶著糊殼。此時,婦人正手忙腳亂地往瓦罐裡添湯,只聽刺啦一聲,伴著蒸騰而出的熱氣,一股糊味四溢,真真是煎熬著慣吃了美食之人的鼻腔。   往日手握刻刀,從容鎮定,揮灑寫意的女玉師如今全失了主意,一臉的驚慌,來回遊移著查看著那些個瓶瓶罐罐的調料,似乎在想著補救的法子。一抬頭,發現太尉正站在門口,鳳眼含笑地望著自己,頓時有些窘迫。   原來今日珏兒一時感染了風寒,發著高燒,玉珠聽堯太尉身邊的侍衛過來說,太尉晚上要在這食飯,叫丫鬟廚子做些準備。因為平日裡她吃慣了珏兒的巧手做飯,所以宅院裡並沒有另請廚子。玉珠雖然未學過烹飪,不過覺得翻炒幾下食材,不會比雕玉更難,當下決定自己做這頓晚餐,供太尉食用。   因為惦念著太尉肩頭受傷,失了些血氣,玉珠總是想要報償一番太尉。   此次有了機會,突然想起了西北聞名的參雞湯,問了珏兒後,在老僕的幫助下,宰殺了一隻小公雞,切剁成塊後就開始熬製雞湯。玉珠將雞肉人參都扔入罐內,又加了調料,便以為萬事大吉,只等參雞最後出鍋。   想著時間尚早,她便去了玉坊準備將手裡的一個小把件雕刻完,誰知一旦動起刀來,渾然忘記了時間。等老僕聞著味道不對,循著異味進了廚房,又急奔出來,心急火燎地喊道:「六小姐,雞湯要燒乾了」,玉珠才突然醒覺,急急忙忙地跑過來。只是正添水的功夫,便瞧見太尉大人已至,竟將自己的狼狽盡收入眼裡。   她便只能強做鎮定,說道:「太尉大人稍等,飯菜一會便好。」說著便將那罐碳雞湯準備倒掉。   堯暮野從未想過這女子竟有為自己洗手作羹湯的一天,是以心內一熱,接過那瓦罐道:「不是已經好了嗎?」說著便轉身進了客廳,將那罐雞湯放到桌上,準備大快朵頤。   除了這罐雞湯外,玉珠還想起以前五姐烤過的野鴨蛋,味道甚是不錯。只是此地沒有野鴨,燉湯時便放了幾個鵝蛋到爐灶裡。太尉大人將雞湯端走,玉珠便用棍子把鵝蛋從爐灰裡扒拉出來,洗去上面的浮灰,剝開蛋殼後,香氣四溢,再蘸上一點蔥油醬,味道必然鮮美。   只是端著鵝蛋剛入屋時,正瞧見太尉已經執著湯匙,正喝了一口瓦罐人參雞湯。一時間,那張俊臉表情微妙,看那情形下一刻便是要吐將出來,可是看到玉珠剛好走了進來,便將那一口湯硬生生地咕咚一聲吞咽了下去,喉結微顫,一雙鳳眼冒出的乃是沙場之上壯志未酬身先死的憾然之光,似乎是惱恨著自己為何要這般手欠,偏偏這時候舀了滿滿一匙的湯。   玉珠雖未品嘗,也能想像此湯的曼妙,心中對太尉的愧疚又是添了幾成。把切好的鵝蛋放到桌上後,連忙倒了一杯水,遞給堯暮野,道:「還請太尉大人快些漱口……」   太尉大人雖然想要頂住這一口,安慰一下初試庖廚的小娘子,可是嬌貴慣了的舌頭實在是不耐這異味,接了茶水後,狠狠地印了一大口,清一清嘴裡的碳味後,說道:「明日我便派個廚子過來,這些粗活做多了手便要更粗糙了。」   玉珠這一番的用心卻被太尉大人嫌棄,一時有些意味闌珊,只低聲道:「是玉珠手笨,叫大人見醜了……」   太尉嘴角微微一抿,頓了頓道:「不過就是這湯做糊了而已,其他都能食。」說著,夾了一塊鵝蛋,就著米飯大口地吃起來。 87.第87章   幸好這烤透的鵝蛋的味道不錯,蔥油醬汁也是那丫鬟珏兒一早調好的,沾取些用來下飯甚是不錯。   玉珠一直忙著給他盛飯遞筷子,然後便坐下也吃了起來,不曾留意自己的鼻尖上還帶著一點菸灰,見太尉一直眼色怪異地盯著自己,不禁瞪大眼睛,小心翼翼道:「怎麼?鵝蛋也難以入口?」   堯暮野看著她不自知的樣子,猶自覺得這樣的小婦竟很嬌俏。身為世家子,自然從無體會庶民夫妻男耕女織,舉案齊眉的平淡日子。   可是此時飯堂裡並無僕役侍女環繞,只有他與珠珠,雖然糊味依然充斥著鼻腔,可是還有另一種難以品啄的滋味一點點地從心口蔓延了出來,竟是生出了幾分平淡小民的幸福之感。於是只一伸手,便將那撂下準備轉身入廚房再做些吃食的小婦一把扯進了自己的懷中,伸手去揩掉她鼻尖的黑灰。   玉珠這時才知自己一直頂著黑黑的鼻頭,頓時又有些窘迫,微微臉紅的樣子惹得太尉忍不住親吻上了她的臉頰。   玉珠現在最不適與太尉這般不清不楚的情形,當下跳將起了身子,後退了幾步,低聲道:「太尉……我們不能這般下去了……」   廳堂裡的溫度驟然冷了幾分,太尉的臉色變了又變,復又恢復了平靜,只是舉箸繼續食飯。   可是玉珠卻不容太尉這般打著綿柔的太極,繼續說道:「太尉已知我心意,然太尉雖然待玉珠恩重,然玉珠不想沾染情愛,也不想再這般無心敷衍太尉,如今玉鋪已經開張,待玉珠賺取了金銀後,自是盡力回報堯府,你我……就如太尉先前所言,就此斷了吧!」   太尉一口口地吃著米飯,如同嚼著牛筋一般用力,又一口口地吞下,待得吞咽淨了,才開口道:「袁玉珠,你當我是個傻子,樣樣皆聽了你的擺布?本太尉就那麼稀罕你的一片真心?你沒心沒肺,也無所謂,反正在下也不是一味圍轉在婦人身旁的無聊之輩,只是眼下我年歲已大,總是要綿延子嗣,你我的婚約也不是今日才定的,人總是要講些誠信才好,不能如商賈一般逐利而行,只利用了乾淨,便要收手?做人總是要善始善終!」   玉珠還真沒有想到,太尉竟是這般俯視人間,從為人君子的高度來鞭撻自己……可是,若是真講誠信的話,他之前那鏗鏘有力的「滾」難不成就是放屁?   這般一想,頓時心內有氣,正要開口反駁,那混蛋太尉又道:「現在大軍對戰在即,我日日操勞,不過是到你這尋一尋清淨,你若是心懷大魏,憐惜那些個邊關的百姓,自然懂得酬軍體貼的道理,你若是有心跟我吵鬧,真叫人疑心你乃北人派來動搖軍心的細作!總是要審上一審才穩妥些!」   這一頂鐵帽扣下來,便是昂揚男兒都要被壓斷了脖子。饒是玉珠這般有涵養的人,也氣得臉色漲紅,只憋著聲道:「既然這般,還請太尉秉公辦理,審了我吧!」   堯暮野一聽,倒是求之不得,用茶水漱口後,站起身來,鐵臂一揮,單手夾起那小婦,逕自入了臥房「升堂開審」去了。   玉珠氣得用牙去咬他厚實的胸肌,可是卻聽那太尉用寵溺的語氣道:「可是餓了?待我一會給你餵些滋補的瓊漿……」   哪個要喝他的什麼倒灶「瓊漿」?玉珠發現這男人出京入軍營之後,愈發的不要世家子弟的臉面,什麼不要臉的話都能講得出口,更是什麼下流的動作都能做得出來……   待好不容易些停歇了,玉珠額角滿是溼汗,爬伏在他的胸前,微微喘息了一會,才平復下來,忽然想起他方才的子嗣之言,略不放心道:「我……不會現在便要有了吧……」   堯暮野閉著眼抱著她,回味方才的**餘韻,聞言微微睜眼道:「我自有分寸,哪裡會讓你未婚先孕?可是你也得要配合著,若是總是夾著不放,我這邊來不及撤退,也是要出些意外的……」   玉珠愣了好一會,才明白他所指何意,登時又是臉頰氣得緋紅,有那麼一刻正希望大人就此為國捐軀了吧!   耳鬢廝磨地過了一夜,第二天天未亮,堯暮野就該起身迴轉前方大營去了。   玉珠睡得正香,也被他從溫暖的被窩裡挖了出來,硬逼著她穿衣去外院門口送他。   酬軍一夜,自然是要做得全面,否則動搖了軍心便大為不妥,玉珠披散著長發,眯著朦朧的睡眼,緊緊裹了一件厚重的披風跟在他的身後將太尉大人送到了門口。   太尉正準備上馬,忽然又想起一件要緊的,轉身對那睏乏的佳人道:「回去給我好好練練廚藝,不要憊懶了,總要在嫁人前學會一兩手,別叫你的丈夫嫌棄了你!下次回來,我要檢查功課……」   玉珠的睡眼倒是微微睜開了些,沒等太尉大人臨訓完畢,面無表情地狠狠摔上了木門,差一點就砸在太尉大人那張名動天下的俊臉上。   太尉大人的侍衛們離得較遠,只看見他們的大帥被女人摔門拒之門外的情形,不由得紛紛倒吸了一口冷氣。   本以為一向冷傲的太尉肯定要勃然大怒,伸腳踹門收拾了那小婆娘。可是太尉大人……竟然在笑,還一臉回味地含笑上了馬,便這般輕巧地揚長而去了……這是不是天降異象,乃大兇之兆?   堯暮野率領的親軍很快就帶著糧草開拔了。   不過玉珠並未得清淨,沒幾天的功夫,很快就來了另外幾位不速之客。   其實也不算意料之外,就在玉珠在離京寫信時,就預料到蕭家會主動來聯絡自己。可是卻沒有想到蕭家祖母會主動找上門來。   玉珠一向是重恩之人,當年承受的養育之恩,也不能用與蕭家的種種不睦一筆勾銷,該有的禮節總是要有的,所以聽聞蕭祖母的馬車就停靠在了府外,連忙簡單地梳理了頭髮,整理好衣裙後便出府迎接。   當她出來的時候,蕭老太太已經下了馬車,正抬頭打量這個不大起眼的院落。   看見玉珠迎了出來,臉上倒是浮現了些許晦暗不明的笑意。   玉珠走上前去施禮問候祖母,便看見蕭老爺也跟來在了同來的還有五姑娘蕭珍兒。不過王夫人倒是沒有一起跟來,更不見蕭山的影蹤。   那蕭珍兒可是情真意切地思念自己的六妹了,是以還沒下馬車便興奮地喊道:「六妹,祖母帶著我和爹爹來看你了。」   不過蕭老爺只覺得一陣尷尬,當初那京城裡的事情,他再清楚不過,都不好抬頭去看玉珠。   玉珠微笑見禮後,將蕭家人請入了府內。   這時蕭老爺才清了清嗓子道:「玉珠……按理說,太尉有令,我們也不好打攪你,可是蕭家現在實在是太難,不好不求你幫這個忙。」   玉珠心念微動,出聲問道:「太尉有令?是何命令?」   一旁的蕭珍兒插嘴道:「怎的你不知?太尉令蕭家的祠堂踢掉了族譜上你的名姓,只聲明從此後,你與蕭家再無瓜葛了。」   關於這點,玉珠還真不知道,問清後推算下日子,應該她當初與太尉大人定了婚約之後。被蕭家出名,其實玉珠並不在意,可是這麼大的事情,那男人竟然從來沒有跟她知會過一句。   這等手握朝綱的男人掌控慣了天下的大事,對於弱女子籍貫歸屬,自然更是隨心所欲,獨自決斷了。玉珠不由得懷疑,他先前曾說要將自己納入世家袁家侍郎的族譜裡,是不是也不是隨口一言,而是又自做主去,偷偷將她更改了人家?   想到這,眉心又是一陣隱隱抽痛。   不過蕭老太太心懸之事也不是那族譜上的名姓。   她飲了幾口茶後,開口問道:「你這孩子,我是從小看到大的,心地最是良善。雖然被太尉迫著從我們蕭家除了名,可你心內也還是蕭家的人,不然你也不會給家裡寫信不是?如今你成了宮中的皇商,也是我們蕭家的榮耀。不知這店鋪的事宜張羅得怎麼樣了?」   玉珠笑笑道:「都還好。」   蕭老夫人嘆口氣道:「若是忙不過來,莫要苦苦支撐,你這孩子此前從未經商,一時經驗肯定要短缺了些,不若我叫你爹爹來協助你張羅些瑣事,至於那些選料的事情,你的幾個哥哥弟弟都是箇中好手,畢竟是自家人,也放心些……」   蕭老夫人還要再言,可是玉珠卻微笑著打斷了:「我的店鋪乃是從堯老將軍的門生那裡出借的,他也是看在堯夫人的面子上肯白白出借給我,可是內裡是要佔上幾股的,他看我短缺經驗,也如祖母您一般擔憂,所以事先講好,店裡的掌柜人事,俱是由他安排,我只管雕玉選料這一塊,其他的諸事,其實也是自由不得,若是祖母想要替兄長弟弟謀求差事,容我明日寫信給東家去問詢一下。」 88.第88章   玉珠的一句話便封住了蕭老太太的未盡之言,若真是店鋪東家另有其人的話,玉珠這般啟用自家的兄弟肯定會叫東家疑竇頓生,輕易不能答應。   她臉色微微一變,笑著說:「既然這樣,那就不必太過麻煩。不過與人合夥買賣,更要加倍小心,有了什麼事,多同家裡人商量著……你先前信裡提到想要選買玉石,我特意囑咐礦上都為你備著呢。只是最近礦上的工人急著拿餉銀,可是這批玉石都為你留著,也沒有別的大宗買賣,不知玉珠你可否先將貨錢墊上,然後再去提貨?」   玉珠聽著祖母這真假參半的話,微微一笑,並沒急著回答。蕭祖母說得有大批貨物存積是真,可都是為她留的,那就摻了許多水份了。   據她所知,乃是先前胡萬籌自認為能包攬皇商的生意,所以先是高價向蕭家定了大批的玉貨,可是做了手腳,到期並不採買,是以蕭家存了許多的玉貨後,故意害蕭家現銀周轉不靈時,再低價收購了蕭家的祖產玉礦。   蕭山出事,家裡的大事又落到了蕭老夫人的身上,可一時找不到買家可以拿下這麼一筆大貨。本以為就此要被胡萬籌得逞,可是叫胡萬籌始料不及的是這次聖上異想天開,定下了兩個玉石皇商。所以蕭家絕處逢生,若想不為胡萬籌拿捏,就只能寄望於玉珠能夠高價吃下這批大貨。   可是經營玉石買賣的都知玉料有損材,就算去了表皮的玉料也不敢保證裡面的玉質表裡如一,是以,購買大宗玉料時都要先開幾塊樣料,估算時也會留一些餘地,沒有先付款再看料的道理。這樣大宗的玉石買賣,只能是雙方知根知底,有了默契後才能進行,講究的是各讓一步,長遠的細水長流。   蕭老太太這般言語,實在是因為蕭家工人已經幾個月沒有開出工錢,若是再不發餉,怕是都要衝擊蕭府大門,所以有意讓玉珠念及蕭家的恩情,施以援手。   玉珠沉吟了一會,覺得有些話還是說開了比較好,於是斟酌著語言,說道:「祖母放心,若是這批玉石色澤溫潤,質地上升,成色果真讓人滿意,那麼我所給的價錢自然也是公道。但是現在料石尚未批貨,就談料錢是否早了些?」   蕭老爺其實是看不慣自己母親這樣強買強賣的,當下出聲緩和道:「這鋪子也不是玉珠一個人說了算,錢銀這等大事又怎可她一人做主。此番我們蕭家遭逢了一場劫難,若是你能搭一把援手,收了這批玉石,我們蕭家的老少便感激不盡了,那料錢晚幾日也無妨。」   蕭夫人人因為兒子這般洩了底氣,面色一緊,一眼便瞪了過去。玉珠裝作未看見,微笑著說:「此番北地戰亂,我一時不能得空去西北,若是蕭府實在有錢銀的短處,我尚有一言,二老認為可否妥當?」   蕭夫人說道:「若有,不妨說來聽聽?   玉珠道:「若是貨還未看到便拿錢出來,東家必然不會答應。不過玉珠可勸東家先出些錢,入了蕭家玉礦的乾股,東家保證不插手玉礦的管理和生意,蕭家每年則要給東家一些分紅,並且東家從蕭家拿貨,價格要比其他商家低一成。二老以為如何?」   蕭老爺哦了一聲,沉吟著未說話。今時不同往日,先前他是絕對不會同意別人入主玉礦的,然則蕭家此刻若是應對不好,怕是失去的不僅僅一個玉礦,便是整個蕭家都可能要倒下。而母親讓玉珠先墊料錢才取貨,固然無理,卻也是蕭府如今境地的真實寫照。若是玉珠真能勸說她的東家只是入股而不是取代蕭家,那對蕭家來說這個條件很是優厚了。   可是這顯然不如蕭老夫人的意。蕭老夫人一輩子好強,在老太爺去後獨自撐起蕭府多年,說上句慣了的人,現在由自己從小看到大的養孫女口中聽到入股的字樣,只覺得分外刺耳。因為在她心裡,玉珠始終是個外人,怎麼可以插手蕭家的祖業?雖然臉色不大好看。只是她照比王夫人之流畢竟精明太多,心中縱然不滿,並未開口發難。   玉珠看著蕭老夫人和蕭老爺的臉色,也能猜到他們心意□□分,笑言道:「茲事體大,玉珠亦要先稟明了東家,若是東家不允,玉珠也是無法,不若二老回去商量一番。」   蕭老夫人此次攜著蕭老爺和五姑娘這兩個在蕭家和玉珠有些情誼的,便是希望玉珠能顧及蕭家的情分,看到玉珠一副「在商言商」的模樣,心內大失所望。當下婉拒了留下來吃飯,便要出府。   五姑娘卻並不想走,剛才聽著祖母父親和六妹在那說著礦山玉石的事,聽得她十分無趣。   當初她聽聞六位與太尉在一起,十分驚訝,好奇六妹怎麼跟了那等世家第一等風流倜儻的太尉大人,堯家可是堪比皇家的顯貴人家,一家不是最重視門風嗎,又怎麼會接受六妹這樣一個下堂婦?想著那太尉在城門飛馳而過的俊逸模樣,竟是會對六妹情有獨鍾,內裡的情節,可是比平日看的書坊裡窮才子富佳人的閒書要吸引人,便一心想著私下裡打聽六妹當時的玄機,是以磨蹭著不肯起身。   蕭老太太見了,笑著拉住玉珠的手,對玉珠道:「這老五好久不見你,在家時便嚷嚷要多陪一陪你,也不知若是將她留下,可會給你增添不便?」   在這等小事上,玉珠並不想駁斥了祖母,笑著說:「若是不嫌棄屋宅鄙陋,五姐願留多久都行,我在京城替祖母還有爹娘選買了禮物,祖母正好趁此捎帶回去。」   這般閒話了一會家常,蕭老夫人臉色已然恢復平靜,開口道:「珍兒若是不想回去,在這便陪著你六妹好了。」   此話正合蕭珍兒的心意,這徵關到處是來後方處理軍務的將官,一路走來,掀開車簾都能看到無數俊帥的年青俊傑,可是比玉石鎮要來得有趣,何況有六妹做伴,並不孤單立刻歡天喜地留了下來。   而祖母和蕭老爺因為還要去臨鎮催收一筆陳年的欠款周轉眼前的危機,是以並沒有多停留,便上車出發了。   沒了祖母坐在那裡壓鎮約束,蕭珍兒只覺得一下子自由歡暢了許多。   待侍女將她的行李安頓好,換了一身輕便的衣裝後,便拉著玉珠的手坐在暖炕上閒話。   「六妹,不是說太尉有意娶你,可是他在誆騙你?怎麼給你住這等不起眼的小宅院?剛才主母帶著我們來到院前,只疑心走錯了地方呢!」   其實這宅院還真是太尉精心挑選的,這宅院不遠處便是徵關守軍大營,大營裡的兵士子自然會照料這宅院的周全,而且玉珠不喜僕役成群,自然是越小的宅院也能顧及周全。   不然安置個空蕩的大宅也只會招來小賊入門而已!   不過這內裡的細節,玉珠倒是沒心講給蕭珍兒聽,只是含糊其辭地講述了自己在堯府教授玉石,因此與太尉結識,得了他錯愛的過程,然後便笑著打岔道:「這些時日沒見,五姐可說了婆家?」   蕭珍兒聞言,目光頓時黯淡了下來:「六妹,你也知,我們家現在連祖業都經營不下去,先前倒是有幾個不錯的公子提親,可是聽聞我家現在這般境遇,而且有門路的人甚至打聽到了二姐在宮中失寵的消息後,便再也不見登門了……娘說,都是因為我以前挑的緣故,照著這般發展,將來便只能嫁給屠戶做續弦了……」   說到這,老姑娘蕭珍兒發自內心替自己感到悲涼,竟然一下哇的一聲哭出來了。   玉珠看著五姐哭得這麼傷心,只能無奈地搖頭道:「好好的清秀模樣,怎麼會沒人要,平白要嫁給屠戶?娘那麼說大約也是氣氣你罷了。只是娘有一樣說得對,五姐也不能太挑了,一心只想嫁入官宦人家,你看二姐,能入皇宮是何等風光,可是內裡冷暖自知,也有一番說不出的苦楚,所以平民子弟中若是有情投意合,待人真誠者,也是良配啊!」   蕭珍兒小聲抽泣著,心內卻不以為意,這姐妹間最怕攀比,方才她哭得那麼傷心,也是想到了自己的一個姐姐嫁給了皇上,一個妹妹將要嫁給權傾朝野的太尉大人,這是何等風光?枕頭一吹,對那些個文武百官都手握生殺大權!   可自己若真嫁給了屠戶,將來能說了算的,大約也就是沽賣豬肉的時候,對肥瘦如何搭配手握生殺大權。   這兩廂一比較,便是人間慘劇,叫人痛不欲生。   當下抹了眼淚道:「六妹,你且先不要管玉石的買賣,給我選個好夫家才是正經,太尉手下的才俊甚多,可還有沒娶正妻的?給我介紹一位才是正經!」   玉珠有些啞然失笑,所謂將隨主帥。堯暮野的那些個部下她可是見過的,雖然大都是平民出身的武將,但是個個都眼高於頂,身上帶著與堯太尉一脈相承的高傲氣勢,似乎對於太尉青睞一個下堂小商婦頗不以為然,眼神間多帶打量,若是自己貿然保媒拉縴,大約也是碰了一鼻子的灰塵回來。   不過五姐這裡又一時回絕不得。按照蕭家現在的情形,五姐的確是姻緣困難。若是有合適的人選,她還是願意替五姐牽一牽姻緣的。   隨後的幾日,倒是仿若又回到了以前的舊日時光,玉珠潛心雕刻,那五小姐時不時打岔,倒是能叫玉珠休憩一會,免得累壞了眼睛。   只是每次五姑娘一臉興奮地撲入作坊裡時,都是有兵營的將士給玉珠的院子送來米麵魚肉的時候,尤其是有精幹的兵卒在院子裡劈材的時候,那兩條健壯的臂膀,直叫蕭珍兒看得臉紅心跳。   只是這日,五姑娘撲入屋子裡時,聲音都是微微顫抖,直拉著玉珠低聲道:「好……好妹妹,那個在你院子門口的停下的公子可是舊識?若是他的話,就算是他毫無功名身家的豎子平民……我……我也願意!快別琢了!快去看看他是何人?」   玉珠的刻刀都沒來得及放下,就被她一路拉拽著帶到了院門口。果然見一輛車馬停在門口。   有一個儀態不凡的公子站在馬車上與守門的兵卒說話,並給他看了自己的路牌文書。   當看見玉珠出來時,那位公子溫文爾雅地一笑道:「六小姐,好久不見。」   蕭珍兒一看六妹的確認識這位公子,立刻興奮地偷偷捏著玉珠的手。   玉珠卻是微微苦笑,她的五姐啊,還真是一如既往的品味高人一等呢!   只見眼前立著的這人,正是與堯家比肩的世家白家的大公子白水流。   若是單論品貌身段,拋開世家的身份不提,白少也是一等一的極致珍品,那等世家裡將養出來的氣勢,在西北的確是曾見過。   可是讓這位一等公侯的世家公子娶了五姐,恕她這尚未開張的月老,閱歷不足,無能為力啊!   於是她一陣苦笑後,上前施禮道:「白少不是去西北公幹嗎?怎麼趕巧路過了此地?」   白少因為侍衛不讓進,是以費了些唇舌,卻並沒有惱火,依舊溫溫和和,此時見了玉珠,便笑著道:「也是因公來此,打聽到六小姐暫住於此,便路過問候一聲,貿然叨擾,還望小姐見諒則個。」   玉珠身為主人,自然要講究待客之道,見禮後,便請白少入內飲茶一敘。   蕭珍兒的眼睛都亮了,只覺得自己的姻緣就在眼前。 89.第89章   白水流落座的時候倒是掃了一眼,正坐在一旁看著他羞怯含笑的五小姐,白少自然不會主動打聽陌生女眷的名姓,淡淡地將目光調轉回來,溫言道:「本以為會在此處與堯太尉一敘,不知他可否在徵關?」   玉珠道:「太尉軍務繁忙,不曾在徵關逗留,屋舍鄙陋,拿不出什麼好茶,還請白少擔待……」   白水流微微一笑,瞟了那一旁的五小姐一眼道:「在下有一事需與六小姐討教,不知這位小姐,可否迴避須臾?」   蕭珍兒沒想到這美男子一張嘴便要哄攆自己,不□□心龜裂了幾道縫隙,不待玉珠開口便氣哼哼地起身走人了。   等到五小姐離開後,白水流才開口從容道:「此番前來除了公幹外,還要向六小姐當面致歉……」   玉珠微微挑起眼梢,形狀美好的雙眸愈加動人,輕聲道:「不是白少因何而要致歉?   白少坦然道:「先前在下以為六小姐與太尉情緣已盡,抑制不住思慕之心,向小姐袒露了愛慕之意,然君子不奪人所好,既然小姐與太尉情緣猶在,在下自當按捺住思慕,靜看小姐安泰順遂……希望小姐不要即因此而對白某心生怨尤……」   玉珠想了想,大略是明白了白少的意思。此番他前來徵關,大約可能是公幹,但是特意來到自己的府上,卻並不是為了探望好友堯暮野,而是來揩拭一下自己留下的風流「髒屁股」!   這白少不愧是堯太尉的至交,二人睜眼說瞎話,顛倒乾坤的本事都是一等一的高妙。   那京城裡的威脅之言,轉眼間成了情竇初開般純潔的思慕之心,白少這次,是來收拾此前狼狽的奪美落敗戰局,更是暗示著玉珠不可以此來向堯暮野妄言,挑撥了至交的關係。   其實不用他這般暗示,玉珠也絕不會自找麻煩,去打翻堯太尉的積年醋罈。不過玉珠心念一動,倒是開口道:「此事白少不提,玉珠自然也不會再提起,只是有一事希望白少能妥善處置,既然白少已知白小姐心繫他人,想必一定會成人之美,不知能否請白少想出穩妥的託辭,在不傷及堯小姐的名聲下,解除了你們二人的婚約?」   白少沒想到她竟然會提突然開口提及此事,眸光又是一黯,顯然是沒有料到玉珠竟然這般為堯小姐的名聲著想,儼然已經是一副家嫂的架勢了。原以為不過是堯太尉一頭獨熱耳,現在看來,這女子也是盡心為堯府著想的架勢……   當下他眉頭一松,面帶微笑道:「這是自然,在下再遇到太尉時,自會與太尉提及此事……在下心裡一時情傷,恐怕一時再難涉及情愛,自然也不會去耽誤了堯小姐的芳華……只是成全了他人之美,卻不知今生可否有幸,能等得在下傾慕的春花綻開,再有樹下同席而賞的那一天……」   這種前一刻表示朋友之妻不會欺,下一刻繼續言語撩撥滿臉憾然,恨不得離世而去的本領,叫西北沒見過市面的小婦人不能不感嘆,京城子弟真是好一身風流的本事!   也難怪各個府宅裡的醜聞不斷,一時成為了那些世家之間的風尚。   一時間玉珠自覺不能彌補白少的今生憾事,又不能直白地說,請白少死心殉情吧!便再與白少無話可說,只微笑用言語暗示著白少該走了。   白少也甚會看人臉色,自然不會再無趣叨擾,便起身告辭,在臨行的時候,白少似乎是想起什麼,笑著說道:「不知小姐與太尉的婚期打算定於何時,白某到時也好做些準備……」   玉珠正暗自心煩堯暮野出爾反爾,聽白少這般一問,淡然回到:「戰事期間,不宜提及這些兒女小事。」   白少點了點頭,也很認同此時不宜操持那些個婚事,於是又開口道:「還有一事忘了跟小姐說,我的母親很是欣賞小姐的技藝,已經請家父奏明了聖上恩準將慈雲庵定為皇室國庵,並請六小姐為慈雲庵的玉佛細雕,至於粗雕的部分,將有胡玉石完成,還請小姐莫要在西北多耽擱,早些回京城完成聖諭。」   說完之後,便笑了笑,上馬車一路絕塵而去。   對於白少這等將要緊的事情放到最後才說的行徑,玉珠自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既然自己無法從白堯兩家的亂局裡擺脫出來,那便要頂下心神,見招拆招了。   再說白少從徵關出發後,便一路奔赴北地大營。   在軍營外停下馬車時,一眼便看到了一個剛剛卸下鎧甲的年青人,打了一桶水正在洗刷著鎧甲上血跡塵土。   當那年輕人抬頭看見白少時,卻是一愣,因為這年輕人不是別人,正是偷偷離家從軍的白家七少。   白水清沒有想到竟然在這邊關大營裡正撞見了自己的兄長,是以立刻有些忐忑。   白水流淡淡地掃了一眼自己的弟弟,也沒有同他說話,只是命令兵卒通報堯大帥,朝中的委派的督軍史白水流已經到了軍營之中。   過了一會,堯暮野的副將陳鵬武前來親自迎接白侯入營。   就在方才,魏軍派出的驍騎兵剛剛出擊,擊潰了北人的進攻,此時軍帳之內,堯暮野正與一幹武將探討接下來的戰事。   見白水流進來後,堯暮野便示意著一幹武將退下。   仔細算一算,二位好友已經許久沒有這樣,兩人獨處靜心長談了。   此時在北地相聚,二人卻也不能再似從前一般,開懷大笑,無所顧忌的閒談京華風雲。   堯暮野抬起鳳眼,看著白少道:「聽聞白少取道徵關而來?」   白少笑道:「因為有聖旨口諭需要傳給六小姐,是以在六小姐的府上耽擱了片刻……」   對於白少毫不掩飾的行為,堯暮野微微冷笑:「白兄似乎是對在下的未婚妻甚是多加照拂,不知我該如何謝過白兄?」   白水流微微一笑:「愛美之心,世人皆不能免俗,就如同我的七弟,明知堯小姐乃是我沒有過門的妻子,不也沒有阻擋他的逐美之心?」   見白少這般的開門見山抖落出這段隱秘醜聞,堯暮野倒是沒有心生意外,只是鎮定地點了點頭道:「白家的家風的確是該整治了,見了別人之物便想索取,當真是不是世家該有的風範。」   白少聽了他的反諷,笑著搖了搖頭道:「好了,堯兄,難不成你我就要因為一個女子生出齟齬?以前這等事又不是沒有過,也不見你這般冷言厲色。」   的確,在堯少以前的風流中,也有女子與堯少相交後,轉而思慕白少的事情,堯少向來是不聞不問,更不會拿這些兒女的私事來苛責過好友。   畢竟女如衣衫,友若手足。太過小氣,也只不過是失了自己的氣度風流。   可如今,堯暮野卻覺得白兄這種跟自己屁股後面撿食吃的行徑可恨以及!   他冷冷開口道:「白兄也知先前的不過是幾段風流,而這次是我堯暮野昭告天下的未婚妻!還請白兄以後離得她遠些……」   白水流自是笑著舉拳:「堯兄,且忘了這一遭,以後在下自當敬了六小姐如嫂嫂一般……咱們要不要放一放這些個兒女私情,且談一談正事?」   堯暮野的神情一凜,自然知道白水流口裡的正事所謂哪般。   朝中用兵,向來是關係民生根本的大事。如果大軍勢如破竹,便朝中尚且同聲。   可是一旦戰事吃敗,難免軍心動搖,朝中雜音四起。   先前因為溫疾才大敗的消息,已經讓朝中的異議紛起,現在眼看戰事拉長,輜重軍餉漸增。朝中主和派的聲音也變得越來越大。   在主和派看來,重複大魏昔日的光輝固然口號響亮,可是到底比不是維繫現在社稷的安穩來得重要。   大魏歷經數代,好不容易維繫了現在的安康大局,可是堯暮野貪圖豐功偉業,一意打破了與北人的平衡,引來邊關的戰事,若是前方戰事不利,那麼大魏的千秋便要一遭毀在他堯暮野的手中。   是以這些時日來,朝中議和之聲不斷,更是有人頻頻直諫聖上,是堯暮野獨斷朝綱,乃是一代佞臣!   那些個奏摺雖然都被聖上刻意壓下,但是明眼人都清楚,只要前線再次發生大的潰敗,那麼堯太尉的宦海生涯也必定掀起難以估量的驚濤駭浪!   果然白少再次開口,便是代為傳達了聖上的旨意,聖上雖然表面上沒有對群臣顯露聖意,可是他心內的意思,卻也是不欲戰事再綿延下去,是以命白侯代為傳達秘旨,命堯暮野適時尋找機遇,與北人議和。而接觸北人的密使,一早就已經出發去了北地。」   聽完了白少轉達的聖旨,堯暮野面無表情,半天沒有說話,只過了半天,才冷冷開口語道:「那麼白兄你呢?是主戰還是主和?」 90.第90章   白水流的表情也變得嚴肅起來,直視著太尉道:「我主大魏千秋萬代……堯兄,爾非聖人,總要有人在你行得太遠的時候,警醒你一下,不要在錯誤的道路行得太遠,想要迴轉都難了!」   堯暮野沉默了良久,看著這位摯友的眼神慢慢變得複雜:「還記得我們當年週遊烽火舊臺時,立下的誓言嗎?」   白水流自然記得,那時他不過年十四,卻對當時已經初初建功立業的堯家二少甚是仰慕。在鬧市花街,與北人來使起了言語衝突,幾個人俱是拿巾布過了臉,將那欺壓漢女的北人來使一頓好打,本是幾人不約而同的俠義之舉,所謂不打不相識,就此二人結為忘年之交,那段時日,他經常逃了學堂,與這大魏意氣風發,風頭正健的年輕將軍一起胡混。   一次趁著醉酒他竟然跟著堯暮野和幾個將軍,一路快馬奔馳來到了京城郊外,曠野的烽火舊臺之上。當時堯暮野看著這長滿了荒草的高臺,望著北方揚聲道:「終有一日,烽火重燃,振我大魏雄風,重整山河壯美!」   那時正值年少,立在高臺眼望遠處山巒重疊,白水流的葉熱血不斷在燃燒,只是一遍遍地與堯暮野一起高聲吶喊,震起一群群歇息的飛鳥……   現在回想,真是年少固輕狂,不知經風浪……   想到這白水流微微地嘆息著:「那時我不過是學監裡的學子,而你也不過是個統領鎮北萬人的將軍,肩上未見沉重,自然可以隨心暢想,勇發豪氣,可是如今你我皆是朝中重臣,肩上背負不光是當年的豪言壯語,還有千萬大魏黎民社稷啊!」   堯暮野的心慢慢變冷。   若說好友與自己爭搶女人,只需要倆人尋了無人之處,掄起拳頭打透了一架便好。可是這等政見相左,背棄了當初的志向,便再無安坐飲酒的可能。   堯暮野定定地看著自己多年的好友,道:「卿沉浸宦海,學得一身使舵本領,如今看來,你我間,倒是顯得我少不更事,沉迷舊夢不能自拔……」   白水流搖了搖頭:「堯兄,你不過是太過固執,不肯直視現在朝中……」   「送客!」堯暮野不再看他,猛然喝道。   白水流被堯暮野下了逐客令,倒也不慌神,聖命難為,現在朝野中皆是達成了共識,就算堯家聲勢沖天,可堯家內部也是盡有不贊同他堯暮野之人,又豈是他白水流一人而為之?   於是他只是向堯暮野抱了抱拳,便告辭離去了。   大魏的堯暮野,絕非言語所能說服打動的了,只有用鐵拳一樣的事實狠狠擊打在這不可一世的男人身上,叫他認清窮兵黷武會是怎麼樣悽慘的下場,才能讓這個在世家裡振臂一呼,萬人響應的男子低下高傲的頭顱!   白水流轉身的時候,面上的笑意減退,帶著說不出的冷意,大步離去。   堯暮野一人獨坐帳中,濃眉緊擰,看著眼前的沙盤,那些高居廟堂之上的人自然不會曉得沙場的瞬息萬變,眼下戰局雖然焦灼,但是熬度了這道難關後,便可換得大魏邊關長久的安穩。   北方的狼群總是要吃肉的,若是不能一次打得這些惡狼苟延殘喘,再也不能進犯中原,那麼狼群再次集結之時,大魏那些朝堂上侃侃而談,要保住什麼現世千秋的臣子們可能抵擋住北狼的再次入侵,難道當年九五之尊成為階下囚的國恥還要再一次上演嗎?   一時他走出了軍帳,遠處燈火闌珊,是前哨的燈火,再翻過一座山,便是故國的遠山,從他年少時便在書卷裡學到,那深山裡儘是珍藥奇獸,是大魏開國帝王帶領群臣騎馬射獵的地方……   現在不知皇帝秘密派出的議和使,是不是已經翻過了山嶺,準備再此忍氣吞聲用金銀換得所謂暫時的和平。   堯暮野覺得軍營裡氣悶得叫人再難呆下。於是便帶著親隨護衛,騎上駿馬一路絕塵除了軍營,直奔徵關而去。   北地的夜晚,寒氣逼人,這麼騎著快馬一路兜轉,便夾裹著一身潮溼的寒氣。下馬時,他後展的鬥篷都已經被溼氣浸透,涼冰冰地搭在身後,頗不舒服。門口的侍衛一見是太尉過來,連忙牽馬服侍太尉下蹬,開啟院門。   玉珠白日裡聽了白水流的一番話,尤其那最後一句叫她心裡頗為煩亂。一時無心雕琢,便只是拿著書卷,倚在床邊,閒看著消磨時光。當聽到院內有人時,剛半抬起身子,還沒來得及穿鞋下地,院中人已經快步來到了臥室門前。   隨著一聲門響,內室門帘撩起,一股寒氣也夾裹著湧了進來。玉珠看著太尉大半身溼氣,驚訝道:「太尉怎麼這般時間趕著回來了?」   堯暮野一路微微凍僵的臉在溫暖的屋裡微微換了過來,解了鬥篷,扔在屏風上,也解了領扣,道:「可有吃的,叫人端來。」   玉珠向來善察言觀色,一聽堯暮野那低沉的語氣,全不似平時在她面前的吊兒郎當,察覺到他心內有些不快,走到院中叫來珏兒,將今晚廚中的飯菜熱一熱盡數端上。   因為玉珠不太喜油膩的食物,是以這晚飯也盡隨了她的口味,不過是一碗青豆炒雞丁,搭配乳汁豆腐而已。只是那豆腐涼了之後,拿熱水微微燙了一下,並未燙透,吃在嘴裡還是微微有著涼意。   堯暮野心內本就憋了一股火,加之口舌注重精緻享受,向來刁毒,怎麼能忍受得了這等粗茶淡飯,吃了一嘴涼的後,登時便將瀉火發在了這裡,將那碗碟一摔,冷聲道:「這是什麼餵狗的冰涼東西,做飯的廚子就這般敷衍主子!明日哄攆出去,莫要再用了!」   珏兒正端著一碗雞湯入內,聽聞了此言,嚇得差點將湯碗摔到地上,只因這飯食都是她做的,只撲通一聲跪下,一臉求救地看著玉珠。   玉珠吸了一口氣,便將珏兒手裡的雞湯接過,柔聲說道:「這裡沒有你的事,下去休息吧。」   然後將那雞湯端送到堯暮野的桌前,慢條斯理地說道:「都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果然不假。一向講求風度的堯二少,在軍營裡也沾染了粗野之氣,怎麼跑到婦人的宅院裡發起了瘋來。」   堯暮野的脾氣向來不好,這私下裡發火的時候,以前的拿些個紅顏,個個嚇得臉色發白,唯唯諾諾不敢言語,也就是他的娘親能顏色不改地出言申斥堯家二郎。   如今這巾幗女英豪又增添了一位,平日裡柔柔弱弱的玉珠,竟然面色不改,只是將那碗湯澆到了微涼的豆腐上,試了試溫度,復又遞送道堯暮野的嘴邊。堯暮野被她這般奚落,只瞪著一雙鳳眼不肯張口。玉珠拿了調羹故意蹭了蹭他的嘴唇道:「怎麼還要如小孩餵食一般,要唱歌哄你不成?」   堯暮野慢慢地張了口,吞咽下了那一勺溫熱了的豆腐,眉目間的戾色倒是減了幾分。他也不是慣常那些盡拿下人出氣的主子,剛才也是氣極而為,加之腹中飢餓,皺著眉,就著不合口的飯菜吃了一小碗,然後拿著巾帕擦了擦嘴,問道:「今日那白水流過來與你說了什麼?」   這般指名道姓地說人,也不是堯太尉平日裡的習慣,玉珠猜度著太尉今日的這股邪氣大概是衝著那白侯而來。可若只是因為他來招惹自己,看著又不像,倒像是因為別的事情而惹惱了太尉大人。   於是,便照實說道:「先前在京城時,白府的夫人請我雕刻慈雲庵的佛像,我因故推卻,又離京來了西北。誰知白相在朝堂之上舉薦了我,讓我雕刻那尊佛像,是以白少過來傳達聖上口諭。」   若是平時,像這類修建佛院,建造寺廟的事情,堯暮野向來是漠不關心的。可是,當他聽聞玉珠有心推卻時,倒是起了好奇,問道:「這等揚名之事,不是你向來喜好的嗎?為何這次推三阻四,不欲前往呢?」   聽太尉說她好搶風頭之言,玉珠僅是微微一笑,也不辯駁,輕聲細語道:「只是聽聞那玉石乃是白夫人向太后索要的,而空中太后似乎不喜宮中新晉的白妃。玉珠總覺得向太后索要珍貴的壽禮,改制佛像不太穩妥。更何況我如今還擔著你未婚之妻的名頭,自然是要考慮堯家的名聲的。」   堯太尉聽了玉珠的直言相告,半天沒有說話。他先前總聽母親言及,「皇宮之內無小事,皇家之事便是國事」,不過他以前總是不以為意,而如今聖上態度微妙的轉變,不能不讓他再次思索母親先前曾言,白家手腳似乎越來越長的話來。這麼一想,因為好友與自己政見相左而氣憤之意,竟然一下子消減了一大半,倒是冷靜地可以思考接下來的應對之策了。   如今他不在朝堂之上,遠離了聖上身邊,便不能怨尤聖上寵信其他臣子。可是此番遠襲為戰,也顯露出了聖上的心思,遠不是如他一般。   該是如何扭轉此番君臣不同心的困局才是當務之急。   想到這,他倒是很想知道眼前這個不言不語的女子要如何應對接下來的玉雕困局。   於是便啟唇問道:「既然聖旨已下,你當如何?」   玉珠這一晚早就相處了應對之策,將放置在枕邊的書卷拿了過來遞給了太尉看,然後說道:「既然如此,倒不如順勢而為,不知太尉看看可還穩妥?」   太傅定睛一看,不由得鳳眼再次睜起。他向來知這女子雖然不像世家貴女那般飽讀詩書,修習儒禮道義,但那股子聰慧卻是他認識的女子中無人能及的。   從她能解開讓眾位能工巧匠撓頭的玉鎖開始,這個小女子就不斷地給他驚奇之感,每每覺得已經了解了她時,她又總能變換出新的花樣來。   現在想來她一個無依無靠的西北小婦,無甚根基,卻能安居京城成為皇商,雖然有自己的助力在其中,可誰有能說不是這小婦過人的逢源本事?   若她是個心存奸佞之流,這小婦便是妲己轉世,妺喜託生,是要為禍天下的吧?   心裡正這般想著,他的目光不由得變得犀利起來。堯暮野向來反感婦人幹政,如今見這婦人對待宮中的人事看得這般通透,不由得心生了警覺。   可是正待出言警告時,玉珠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走到一旁的小桌前,拿著那書卷開始認真地勾描起了圖樣,又拿著白日裡從蕭老爺那裡要來的貢品玉石的大樣比較,看著有無更改的可能。   堯暮野看著她渾然忘我的境界,不由得啞然失笑。若真是個妖孽投胎轉世,也是個石妖痴物罷了,有那為禍天下的光景,在這小婦眼裡看來都不若雕刻出幾件玉物來得有趣吧?   不過她的那句「順勢而為」,的確是叫堯暮野的心內豁然開朗,對於如何應付朝中的異議,有了自己的主意。   但是眼下,夜濃露重,暖被香榻,豈可辜負了眼下的**風流。   當下走了過去,一把抱起了那婦人,低聲道:「你的未婚夫婿思念你正緊,連夜投奔到你處尋一尋溫暖,怎麼這般煞風景,是要畫上一頁圖冊不成?」   玉珠衣薄,待入了被窩,那太尉解衣棲身入了被窩時,玉珠立刻「哎呀」地叫了一聲。   原來這太尉大人趕赴了一宿的夜路,衣服都被夜露打溼,又貼身出了一層汗,盡數變成了涼意。就算入屋一時,也沒有緩過來。   現在那硬邦邦的身子如從冰窖裡取出的涼冰一般,貼著玉珠的身上激得她直打冷顫,豈不是要慘叫出來? 91.第91章   偏偏太尉看她被涼得叫出聲來也不後退,偏偏還壞心低笑著欺將上去,說著:「我的珠珠倒是個小火爐,快些給我捂暖了……」說著更是緊緊抱住了那香軟的嬌軀。   玉珠實在是被他鬧得沒法,只使勁翻到了他的身上,抵著他的胸膛說道:「太尉要不要洗漱,都要臭了……」   堯暮野閉著眼道:「累……就不洗了……」   玉珠真是覺得那些個敬仰堯家二少世子風流的女子,現在盡可以圍攏在床前,看一看這位堯二郎此時的無賴狀了。可是眼下無人分憂,要自己給這塊大臭肉睡上一宿,實在是煎熬,沒有辦法,只有撥開他纏繞的手腳,打了一瓷盆溫水端到床前給太尉擦洗身子。   堯暮野覺得被玉珠這般輕手輕腳地服侍甚是舒服,倒也配合著翻身抬起胳膊,只學了懶得起身的無賴兒童的模樣,叫小娘親給擦拭乾淨。玉珠得空兒看了看他那肩膀的傷勢,雖然傷疤猙獰,但是也癒合上了,正在結痂長肉,這心也就略放一放了。   太尉靠在軟枕上,看著玉珠長發披散,襯得小臉瑩白,大眼晶亮,小心翼翼地看著自己傷疤的模樣甚是惹人憐愛,便單手扶著她的後腦勺,在那殷紅的嘴唇上啄了一吻道:「最要緊的那裡要細細地擦,不然一會豈不是要攪得你不舒服?」   玉珠正看得專注,聽到太尉這神來一句,是眨眼片刻才領悟出他所指何處,臉蛋騰得一紅,突然覺得自己當初解鎖放出的乃是為禍世間的惡龍,倒是要造一副新的,重新鎖牢了才好!   這般氣憤,於是便乾脆微微斜著大眼,輕聲抱怨出了口。   堯暮野如今再聞那段慘痛的經歷,倒是也能撇嘴一笑,混不當作事了,半睜著眼兒,握著她的手道,竟是能狠心落鎖的,也不怕空曠寂寞了?不過鎖了也無妨,這是手指和一點舌尖的奧義,也需要她慢慢領教。   這越聽越不著調,她哪裡肯擦?當下就要丟手不幹,堯暮野卻笑著接過了那溼巾,下地就著水盆單洗了洗,然後復又上了床。只摟著玉珠道:「如今洗得噴香乾淨了,可要細細驗看一下?」   說著也不管著玉珠嘴裡的嘟囔,只附身過去,要玉珠聞聞是不是噴香能入口的。   一時床幔波動,便是半宿的激蕩。   虧得珏兒聽聞了玉珠那一聲慘叫,提心弔膽了一夜,生怕這帶著一身邪火半夜入門的太尉拿了她的六姑娘撒氣。   而寄住在這的五姑娘,也是一夜心驚。她入夜裡快要睡時聽見了太尉來到動靜,後來便聽到太尉在屋子裡摔碗罵人,其後也聽到了六妹的那一聲叫,再想起太尉的動人容貌,竟然一時再也激蕩不起來了。   五姑娘只是心道:都聽聞世家子弟多有乖僻,如今看來,真是不假的!也難怪六妹住的是簡屋,穿的是布衣。看來那太尉還真是不大瞧得起商戶出身的女子,就算是定下了婚約,也未見得能拿六妹如世家貴女之妻那般的敬重!   這麼一想,同情著六妹之餘,那嫁入豪門之心也淡減了幾分。   第二日,太尉要趕著回大營,是以起得甚早。這次倒是沒有鬧著叫玉珠起身相送,自己悄悄起了大早帶著侍衛便走了。   不過臨出門時,倒是叫來了侍衛,只囑咐他若是白少再來拜訪,直接可以擋了回去,莫要放他入門便是,囑咐完後便放心歸營了。   玉珠倒是難得睡了個懶覺,最後是叫珏兒叫醒的,珏兒半撩著床簾小聲道:「六姑娘,快醒醒,老夫人又來了。」   玉珠聞言,倒是立刻睜眼,在珏兒的快手服侍下,簡單梳洗了一下,穿好了衣服,攏了簡單的髮式,便出去見客了。   再說那蕭老夫人,在那日與玉珠見面後回去又細細盤算一番,覺得除了玉珠所指放到法子外,也暫時別無他法。至於這幾日往復各地收繳的陳年積欠,除了大半沒有要回外,收回來的那一點也是杯水車薪。   可是要玉珠就此入股了玉礦,老夫人又是不甘心,此番上門是決定乾脆不提經商那一塊,只管玉珠開口借上一筆銀子,若是她能念及蕭家的恩情,這筆銀子對於堯家那種大世家來說,也不過是九牛一毛,再說蕭家也不是不還,只待熬過這難關便是。   但是當她帶著蕭老爺前來拜訪時,卻聽聞六姑娘還沒起床,一時間不由得疑心這個養孫女平白擺起了架子。   蕭珍兒倒是尋了空子偷偷與祖母言語了六妹昨夜的可憐:「如今看來,六妹也不甚得太尉的寵愛,便是出氣的皮囊,也不知太尉昨夜有沒有打她,這半天的功夫也沒有起來……』   蕭老夫人見蕭珍兒妄議這臥房裡的事情,不由得狠狠瞪了嘴無遮攔的孫女一眼,可是心內卻是對自己先前的盤算有些擔憂,蕭珍兒倒是不是個撒謊的孩子,若是真這樣的話,那麼叫玉珠開口管太尉要錢,豈不是沒了蹤影的事情?   待得玉珠出來時,蕭老夫人倒是細細打量了她一番,果真是滿臉難掩的倦容,似乎是煎熬得很。   老夫人的心裡不由得又是涼了一截,覺得自己先前的打算大約是要落空了。   所以待得坐下飲著茶水,蕭老夫人提及借錢一時被玉珠婉言回絕時,這心裡倒也沒有什麼太大的不悅難堪。   只是長嘆了一口氣道:「好了,孩子,我這老婆子也不為難著你了。只是你提及的入股一事,還是有些細節要商討……」   玉珠當初提及入股玉礦時,也沒有指望老夫人能毫無疑義地一口答應下來。   是以提出的條件裡,也給那老太太留了商酌的餘地。   只是一來一往下來,蕭老夫人再次發現,這個以前以為柔柔順順,不多言多語的外孫女其實真是個討價沽買的好手,在關鍵問題上寸土不讓,卻不見言語有半分犀利之詞,只是通透地陳曉了厲害後,敬待老夫人自己抉擇。   有那麼一刻,老夫人是真後悔了,後悔沒早早將這個養外孫女清除出蕭家的族譜……再讓自己的大孫兒娶了她去。   若是真是如此,這樣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自然是處處以夫家的利益為重,加之這般精湛的玉雕技藝和精明的頭腦,有了這樣的孫媳婦,蕭家何至於落敗到現在這般狼狽模樣?   而這麼一把經商的好手,入了侯門相府也是白白可惜了,大約也是色衰愛弛,也不知能讓那位出了名喜新厭舊的太尉大人疼愛多久……   可是凡事難服後悔的丹丸,事已至此再多想也是無用。   最後蕭家與袁玉珠的玉礦生意總算是細細談攏了,定了約書,按了手印,到時候,兩家各出帳房先生統一攏帳,而玉珠以後的玉石來源也可以無憂了。   最重要的是,那胡萬籌再難插手蕭家的玉石生意,若是想要西北上好的玉石石料的話,恐怕也是撿拾「璞玉渾金」撿剩不要的廢料了!   談攏了這一筆後,玉珠覺得一直壓在心頭的一份擔憂頓時微微見亮,可是還有另外一事一直懸而未決,那便是父親當年的冤案,不知祖父是否了解詳情,他的遺物中可還有父親當年留下的玉石手稿?   在談罷了生意後,珏兒也跟著新來的廚子整治了一桌子飯菜,酒菜香濃蒸騰之間,一家人的親情也算在被算盤珠子磨礪一番後,修補了些許。   老夫人聽得五姑娘歡天喜地的說著這幾日見聞到了太尉大人的精幹部下後,也覺得自己家這剩下的老姑娘若能嫁給個將官,也是不錯的歸宿,自然對這未來的媒人玉珠更是和顏悅色一些。   當聽聞玉珠問起她父親可有手稿遺留下來時,倒是認真的想了想道:『你祖父留下的玉雕圖樣甚多,大多數都編攏成冊,放到了我們家玉鋪子裡,供大師傅們賞看著雕琢。只是最近店鋪典當了幾個,我念及那是你祖父的遺物,便叫人裝了箱子又運回了蕭府,你若是想看,不妨回西北蕭家的老宅裡。你的閨房,我還一直為你留著呢,就算你將來嫁人了,也還是我們蕭家的姑娘啊!」   玉珠聞言,倒是笑著謝過了祖母。   其實就算不會蕭家,她也要再回西北一趟,璞玉渾金,不能只有玉而無金。   那一塊硬金,倒是挑起了她想要與王家合作的心思。   再說那太尉,一路策馬疾馳,伴著陣陣的晨風,頭腦也愈加清晰,待得歸營後,便叫來了解了副帥的溫疾才。   溫疾才從那一次潰敗後,在軍營裡一直不能抬頭,雖然因為先前的軍功免了軍法死罪,可是面多同袍鄙夷的目光,也是心內暗暗憋著火氣。   堯暮野自然知道他的心思,徑直問他:「溫將軍,你可想將功贖罪?」 92.第92章   溫疾才自從做了西北的大將軍以後,從來沒有栽過這般狼狽的跟頭。   這場仗輸得處處憋著一股說不出的火氣。若是他真手刃了那翻牆的小賤人,就算被部將「反水」也可以自認個倒黴,無人處自罵一聲活該。   可是他難得大度一回,想要效仿先賢寬恕了自己熱血方剛的愛將,成就了一對狗男女,換來自己愛才的美名,誰知沒等僱來文人潤筆著色,在大魏的酒樓茶館裡傳唱呢,那么蛾子便接二連三地發生了。   先是那小妾不明不白地流產而死,接著沒等他這頂著綠雲的丈夫哭得天崩地裂,那姦夫倒拿出一份痴情不渝感天動地的勁頭,先叛節投了敵,打的還是他娘的為他的小妾報仇雪恨的旗號!最後自己一時不察還被這龜蛋兒子打得潰不成軍。   這要是個沒有氣量的,只遭逢了這等連環窩囊炮,就得先活活氣死。   溫疾才雖然一時沒有被氣死,還好好地活著,可是他自知自己的軍旅仕途卻已經苟延殘喘,維繫不了多時了。現在聽到冷落自己多時的堯太尉傳喚自己,一時間也是心內忐忑,不知吉兇禍福。   當聽聞太尉由此一問,便知這事情尚且是有轉機。當下撩起了軍袍跪在軍帳內道:「只要太尉能再給末將一次機會,那便是末將的再生父母,沒齒難忘。」   太尉坐在帥椅上正轉動著一隻泛著寒光的匕首,聽了溫疾才這話,倒是難得溫和地一笑:「溫將軍言過了,我的兒子恐怕難有你這般俊才……不過機會還真有一個,只是不知將軍能否牢牢把握。」   溫將軍自是全沒有聽見堯暮野的話裡的調侃之意,只一心問道:「請太尉明示,是何機會?」   堯暮野單手轉著匕首道:「想必溫將軍也有耳聞,朝中欲結束此番對北人的徵討,開始議和,若真是如此的話,那你戰敗的恥辱便再難有洗刷翻局的時候……大魏的國史裡,你溫疾才的名字,便要和此前的戰事一起長留汗青……」   溫疾才擰了擰濃眉道:「還請太尉莫要試探末將了,只要太尉指路,除了弒君殺父,其他的溫疾才便是連眼都不會眨!」   堯暮野等的就是溫疾才的這話。此將雖然風流誤事,可是當年赫赫戰功也是憑藉這一股子勇悍血氣換來的,前一陣子他在宮內調戲妃子的事情,雖然被聖上一時壓制了下來,可是太尉卻從母親那裡聽聞了些,既然有這等天蓬元帥調戲嫦娥的勁頭,那麼堯暮野覺得此事,便非溫疾才莫屬!   於是他將手裡的匕首,精準地疾射在了帳內的木柱上後,目光陰沉地瞪著溫疾才道:「我要你殺一個人!」   「……」   北人的大汗乃是先祖元洪,可是在最近的一次內亂裡分裂成了兩部。   一部是兵強馬壯的東陰族,而另一部則是與大魏尚算較好的北邵部,可北邵部的實力較比東陰就要略遜一籌了,而當初聖上便是將觀陽公主嫁給了北邵的可汗。   此番堯暮野攻打的對象便是一向驍勇好戰,意圖在大魏邊疆圖謀不軌的東陰族。東陰北邵本來並不和睦,彼此間的小部落糾紛不斷,但是堯暮野這一番對東陰的窮攻猛打,倒是讓本來有坐享其利打算的北邵族有了唇亡齒寒的擔憂,兩族之間的關係卻是比戰前融洽了不少。   此時還在路上,一路向北地奔波的特使,離開京城時被聖上囑咐著到了北疆先往北邵,由北邵可汗派親信代為引薦給東陰大汗。   只是本來一路還算順暢的路程,半途卻遇到了波折,連接兩個部族的一座木橋,許是年久失修,踩上去差點出了意外,於是修這斷橋就花費了幾日的功夫。過了木橋,尚在半途,信使收到飛鴿線報,大魏的將軍溫疾才,在看守軍糧時,玩忽職守,時常爆飲痛醉,以致糧營走水失火,燒毀了千餘擔糧食,而大火被撲滅時,他居然還是酣睡未醒。堯暮野大怒,欲斬殺溫疾才以證軍法,只是溫疾才的舊部念及溫將軍的恩情,將他私放出來。這溫疾才無路可走,一咬牙,居然效仿了那個給他戴了綠帽的部將,一舉也投奔去了東陰。   不過這下東陰大汗倒是樂了,看著被東陰兵押解上來一身狼狽的溫疾才,狠狠地把手中啃了一半的羊排擲在地上,油膩的雙手在身上使勁蹭了蹭,哈哈大笑著站了起來「你們大魏人有句話說著什麼來的,無事不登三寶殿,怎麼你們大魏的將軍接二連三地都到了我的王帳中來了?你可知你的部將投奔我時說了什麼?」說著,他一指立在旁邊,怒目瞪視溫疾才的大魏叛將道:「他別無他願,只想取了你的人頭。」   溫疾才惡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血沫道:「本將軍是在斬頭刀下逃出來的,這條命本就是撿來的,現在走投無路,活著也沒甚意思。吾也唯有一願,若是可汗砍了那通姦背主,投敵叛節的小人,吾願將那堯暮野的人頭和大魏萬裡河山奉給可汗!」   東陰大汗聽了,自然是哈哈大笑,瞪著眼道:「溫將軍可真是敢說啊,你拿什麼給我萬裡河山?」   溫疾才未有答話,低頭俯下了身子,旁邊的東陰士兵立刻將手中大刀壓到了他的脖上。溫疾才沒有理會脖上的利刃,雙手解下了小腿上的甲冑,用力撕開外層的戰袍,在貼身處摸出了一軸畫卷,站起身,慢慢打開畫卷,展給東陰大汗。   東陰大汗猛的吸了一口氣,畫卷乃是一張大魏北疆的地圖,上面不但註明了糧草所在之地,甚至還有各處關隘,守城的人數。有了這張地圖,北疆對東陰就沒有了任何秘密,不必像現在這樣只能被動防守,可以挑選大魏薄弱之處進攻。就在他要細觀時,溫疾才雙手用力猛地一震,將畫卷震成碎片,一手撈起大半的碎片扔進口中,嚼了幾口,用力咽了下去。然後大笑一聲,看向震驚的東陰大汗,說道「這地圖就在我的心中,大汗若是想要,還請斬了那個小人」   東陰大汗冷笑道:「你若想要他的性命卻是不難,可總要拿出些東西給我看看是否值得」說著,命人將降將捆綁起來。降將先是一陣求饒,見大汗瞧都不瞧他一眼,心生絕望,知道自身地位能力和溫疾才千差萬別,大汗是絕不會選擇自己的,自己這次必無幸理,一陣破口大罵,旁邊的士兵上前幾個耳光,打落了他一口牙齒。   溫疾才看著害得自己這步田地的部將的悽慘,心中冷笑「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對大汗道:「我便讓大汗看看我的誠意,拿過紙筆來」。   在紙上畫了一處所在,對大汗道:「這便是大魏在邊疆屯糧的一處所在,此處頗為重要,守衛士兵亦是甚多,大汗打下這處既能鼓舞士氣,還能多有補益。」   是夜,東陰大汗便派手下幾個得力的幹將帶著大隊士兵悄悄出了營門,奔向溫疾才所畫之地。東陰大軍到了那裡,果然發現很多守衛,一場大戰,大魏士兵阻擋不住,被殺得大敗,四散奔逃。東陰殺退了魏軍,果是發現了許多糧草,俱是拉回了東陰大營。   東陰大汗見兵卒大勝而歸,心中大喜,設宴款待溫疾才,更是在宴席之上,兌現了自己的諾言。   大魏的降將對大汗來說,皆是些可以利用一時的犬狼罷了。既然現在又牙齒更加鋒利的溫疾才,那先前的降將不用也罷。   北方的野蠻在這王帳之中顯示德充分。就在東陰可汗一陣狂妄的大笑聲中,那先前的降將已經被周圍的人拿住,當著溫疾才的面,被一刀砍掉了腦袋,脖腔的血呼的一下噴得老高。   溫疾才笑著,用手擦了擦灑落到臉上的幾許殷紅,送到嘴邊允吸,一臉快意恩仇的暢意。大汗笑道:「好,我就喜歡這樣有狼性的英雄!」   就在這時,營帳之外傳來線報,北邵護送大魏特使前來與大汗商議合談之事。其實,早在十幾天前,東陰大汗便已經聽到了議和的風聲,並透了口風應允。   當時還頗為心動。可是,現在有了溫疾才的說明,他已知道堯暮野雖然前段時間打得破兇,其實早已是色厲內荏,因為他的窮病黷武,魏朝已經民生凋敝,怨聲載道了。朝中大臣也紛紛彈劾太尉,就連魏朝的皇上也因他功高震主,對他頗有微詞,前段時間更是遣來了白侯爺準備取而代之,軍營裡為此也是人心惶惶,早就無心做戰了。大汗只要再撐住一段時間,魏朝大軍必不戰而退。   大汗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魏朝明明佔據優勢還來議和,卻是自己已經撐不下去了。而聽聞溫疾才所言,整個大魏也只有堯暮野一個算是知兵善戰的,餘者皆是碌碌之輩,只要趁著堯暮野不得勢之機將其剷除,到時就可策馬攜兵,一路南下,打到大魏京城,佔據中原了。   大汗心中想得清楚,當下大笑到:「魏朝老兒特意送來勞什子特使給我東陰祭旗,來人,給我把特使綁了起來,明晨祭旗出兵。」   第二日一早,東陰軍營牛角陣陣,士兵列陣在列,東陰王在將軍和溫疾才的陪同下,親手將議和特使的頭顱斬下,高高掛在軍旗之上。然後,大軍在溫疾才的指引下,蜂擁而出,隨後的幾站東陰全站告捷,而溫疾才更是一箭射在了站在城樓之上的堯暮野的胸膛,眼見著他啊呀一聲翻倒在地。   東陰大汗心內狂喜,便是指揮大軍全線進攻……   後世《魏書》記載,此番大戰史稱定康之戰,大魏太尉堯暮野以逸待勞,與西北大將軍溫疾才定下連環苦肉計,引得狂妄自大的東陰大汗率領大軍一步步踏入大魏的埋伏圈。   經此一戰,以少勝多,狂斬東陰兵卒五萬,剩下的北人潰不成軍,一路向北逃竄。大魏丟失了數百年的千餘裡北地國土一夕之間盡復,「遺民淚盡」的悲劇終於可以終止。   大魏定康四年,萬裡河山一統,王師終於可以迴轉京城。   當大魏特使被斬的消息是隨同魏軍大捷的奏摺一起遞送到聖上的龍案之前,這內裡的曲直在這舉國歡慶之時實在是不好細細詳查。聖上在欣慰之餘,也只是命令白侯前往收斂特使的屍首,護送忠烈遺體返京。   不過,白水流心內清楚,這特使被斬一事實在是有蹊蹺。   自己明明已經告知了堯太尉將要議和的消息,他卻偏巧在這個時節指示溫疾才詐降東陰,攪亂了議和之事,卻成就了他堯暮野另一樁驚世偉業。自己苦心安排,布設接洽的種種,在堯暮野立下的豐功偉績前俱是化成了雲煙,實在是讓人心頭惱怒。   可是,成者為王敗者寇,事到如今,再細究內裡的詳情也於事無補。臨回京之前,他有心去見堯暮野一面,可是卻得到通報,堯太尉為了讓東陰大汗中計,以身返險,胸口中了箭傷,傷勢嚴重,正在調養,不宜見客。不過太尉心有安慰,已經替這些慘死在東陰賊寇屠刀之下的特使復仇雪恨,以慰亡者在天之靈。還請白侯代勞,將這些英烈的屍身快些送回京城,只是路程遙遠,莫要忘記在屍身上灑些鹽,免得英烈屍身發臭,招來蠅蟲便不好了。   白水流豈能聽不出這話裡的譏諷,可是事已至此,多做盤旋也是無益,不如早早回京,於是不多做停留,告辭歸去了。   而此時堯太尉的確是在養病,血流過多的症狀豈能少了一碗鮮美無比的參雞湯?   他不得不承認,那個小婦的確是聰穎得很,只這些時日的功夫,廚藝便一日千裡,精進了許多! 93.第93章   太尉當初在城頭中箭的消息甚是轟動。   就算是身在徵關的玉珠也聽聞了。猶記得當初聽到太尉中箭的消息時,玉珠只覺得心內一緊,便叫駐守在她院中的兵卒前往打聽。   直到後來兵卒去軍營打探回來,回覆說太尉並無性命之礙,但是傷勢甚重時,玉珠才微微放下了高懸的心,長出了口氣。不過那兵卒又說這幾日太尉飲了傷藥,嘴裡太苦無味,甚是想念六小姐的參雞湯,若是練就得差不多了,還請抽空給熬將一鍋送去。   如今戰事基本結束,雖然還有追繳東陰餘孽的後續,但是大軍即將回拔,是以療傷的太尉隨著大軍來到了徵關之外的軍營駐紮。送餐去倒是一時方便,只是玉珠想到大魏軍規嚴格,不好親自前往。   而如今兵卒回來時帶了太尉給予的軍牌,自然是進出方便了些。   玉珠帶著珏兒去附近的人家親自選買了一隻肉肥的母雞,叫老僕幫忙宰殺放血去毛後,又忙著和面切菜。   這次在珏兒的指點下,玉珠倒是沒有將雞湯熬糊,用深口的砂鍋將熱滾滾的雞湯裝好後,還用燙麵煎了薄餅,用來卷著切細的醬牛肉伴著雞湯吃,可是準備妥當後,又怕太尉傷口疼得太厲害,一時不耐口齒咀嚼,於是又準備了香米粥。   等上了馬車入了軍營時,只見到處都有兵將好奇地張望過來,等玉珠下了馬車時,更是不時傳來抽氣和竊竊私語的聲音。   到了軍營時,恰逢裡面正有人向太尉稟報軍情,玉珠便想等一下便好,可是誰知守衛卻恭謹地請她入內,說是太尉口諭,若是六小姐到了,徑直請入軍帳便好。   當她接過珏兒拎著的大食盒,還有用棉布包裹好的砂鍋入了元帥軍營時,只見那傳聞中應該病懨懨倒在床上的主帥正神採奕奕地坐在帥椅上與一幹下屬商討著北地駐兵事宜。   看玉珠被帶了進來,太尉大人一揮手,表示部將們可以先各自散去了。   玉珠將那食盒與砂鍋小心地放在了桌案上,深吸一口氣,福禮道:「請太尉大人慢用,小女子先自退下了。」   堯暮野好笑地看著這小女子微微繃緊的臉蛋,以前總覺得女人使性子的時候,面目可憎,叫人不耐生煩,可是現在他突然覺得珠珠就算生起氣來也是這般的好看。   當下拉著急於離開的小婦的手:「許久不曾與你相聚,怎的又不高興?」   玉珠微微低頭道:「玉珠不敢,只是太尉平白叫人來知會我說您傷勢甚重,如今一看,太尉還算康健,是以心裡安慰,若是無事,玉珠便要告辭了。」   太尉嘴角輕撇,扯開了自己的衣領,露出了裡面包裹的巾布,可以清晰地看到裡面有血跡隱隱透了出來。   玉珠見了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低頭急切地說道:「受了這麼重的傷,怎麼還如此操勞著不休息?」   太尉的確是受傷不輕,當初為了取信那東陰大汗,更為了避免軍營裡潛伏了暗探子走漏消息,是以在城頭上,堯暮野故意迎著那箭,以致箭頭入肉足有半寸,那噴薄的鮮血可不是作假能做出來的。   不過現在看來,這傷勢嚴重還有一樣好處,就是能讓佳人為之心焦。   當下便接口道:「總是想趕著將手頭的事物處理完畢,也好陪著你去玉石鎮,選買了玉石,好一同回京……」   當初太尉大人受了玉珠啟發,通透地理解了所謂「順勢而為」的妙處,如今更是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學以致用到了討好佳人的地方上。   果然玉珠聽聞他是急著陪伴自己前往玉石鎮,原本明淨的臉上隱隱閃過一絲無措不安,當下只默默地打開食盒,解了砂鍋的棉布,叫大人快些用餐。   操勞了軍情會議後,身體驟然感到虛弱的太尉大人,在玉珠的攙扶下半躺在軍帳裡附設的軟塌上,然後便素手持羹,一口雞湯一口薄餅地安享這暖心的午餐,哪裡有功夫去看那突然求見的白侯?   服侍完太尉午飯後,玉珠抱著太尉一團髒衣服從軍帳裡出來。   以前總覺得這堯暮野口舌嬌嫩,起居無一不是精緻以極,可是在精緻考究的男兒入了軍營不出一月,便都要被同化成了粗糙的漢子。   堯暮野身為主帥,自然是有隨侍的僕役,可是都是男子,能精細到哪裡去?那明明剛洗過的衣服,前襟還是有沒有洗淨的汙油點子,加之方才喝雞湯時又沾染了些,眼看著他視而不見地要往身上穿,繼續準備召集將軍們商討方才未盡的事物,玉珠自然看不下去,便是一把搶過來,拿去一旁的溪邊去洗。   珏兒默默提著木盆和一包皂角跟在她的身後,心裡想的卻是,六姑娘雖然溫柔心細,可是從來都是與人相處有度,什麼時候也沒見過她洗手作羹湯,還替男人洗衣的時候……   邊關北地,如今終於染滿了遲來的春意,大地一片新綠,溪旁搖曳著不知名的野花,溪流潺潺一路流向遠方,匯入川流奔騰的大河之中。可是珏兒看著六姑娘心內的春意來得既晚,又不大適合,那等風流的太尉大人,怎麼看都不是可以託付芳心之輩。   位高權重者,往往情誼來得分外容易,可是待得太尉情淡時,她那玉做的玲瓏心思的六姑娘如何能承受得住?豈不是要芳心寸斷了?……   直到二人蹲在溪旁時,珏兒忍不住問道:「六姑娘,難道你喜歡上了那太尉大人?」   玉珠聞言一愣,細細的眉毛忍不住上挑,著實被珏兒神來一嘴問得有些發愣。   她生平從來沒有過喜歡誰的經歷,只因為從六歲之後,她能擁有輕言喜歡的事物實在是少而又少。   而堯暮野從來便也不是她刻意奢求的愛人情郎,甚至他們的開始都是那麼不甚愉快,充滿了算計與利用而已,至於為何二人到了如今的地步,竟然是應了當初她應付堯太尉時說的那一句「水到渠成」罷了。   竟是不知為何,任憑太尉一廂情願的執拗與熱情衝刷成現在這般的光景……   就在這時,遠處的軍營大門打開,幾輛華貴的車馬駛入,門口的領兵高聲喝喊道:「北邵觀陽公主駕到!」   珏兒聞言竟是忘了方才詢問小姐之言,只興奮地站起身來:「是那位和親嫁到北邵的公主!」   那馬車本來是要一路駛向帥帳的,可是偏偏行駛到溪旁時,卻突然停了下來。   那車簾微微撩動,露出一雙嫵媚而帶著凌厲的眼兒,直直瞪向了微微轉頭的玉珠。   「堯太尉軍規嚴苛,不是一向不準女子入軍營嗎?怎麼現在平白多了兩個妖魅動人的洗衣婦?」   另一輛馬車也微微掀起了帘子,露出了廣俊王一臉睡眼惺忪的倦容,不過在看到玉珠時倒是眼睛一亮道:「哪裡是什麼洗衣婦?」   說著便逕自下了馬車,可是興奮地走了幾步後,突然又想起了什麼,尤其是待他看清玉珠正在搓洗的乃是元帥的軍服時,更是面露微苦之色,僅僅是舉手問道:「袁小姐可安好?太尉怎麼讓你做如此粗手的活計?」   玉珠連忙起身施禮,將溼漉的手在裙擺上蹭了蹭,笑著道:「軍營裡無女眷,奴家前來探望太尉的傷勢,順便幫他洗一洗衣……」   話猶自沒有說完,那馬車裡的貴婦已經在侍女的攙扶下出了馬車,微微抬高了嗓門道:「你是何人?也配給太尉洗衣?」   沒等玉珠說話,楊素已經受不得地轉頭道:「這位袁小姐,乃是太尉的未婚妻子,別說洗外衣,就是洗裡衣,又與你何幹!」   廣俊王楊素乃是觀陽公主的小叔,他向來不大喜歡這言語放肆的侄女,現在見她向玉珠小姐發難,這言語間自然是帶著長輩的毫不客氣。   觀陽公主原來不過是路過溪邊時,見了玉珠無意抬頭,那等絕美的容貌氣質絕非尋常打雜的婦人。加之她向來甚是了解太尉的脾氣秉性,他肯本不可能讓所謂的紅顏知己入了軍帳,一時好奇詢問而已。   誰知小皇叔竟然認得這女子,而她盡然是在給堯家二郎洗衣,這簡直叫觀陽公主蟄伏在心頭的一團火如澆了熱油一般燃燒了起來。   是以才疾步下了馬車,如今驟然聽聞皇叔說道這女子竟然是堯暮野未過門的妻子,新近喪夫的觀陽公主不由得又驚又怒!   再次走近了幾步,觀陽公主立著一雙媚眼,上下打量這個衣著樸素的女子。這是哪個世家的小姐,怎麼以前在京城從來沒有見過?   再說這女子是什麼來路,又練就了何等媚功?竟然能叫一直不曾開口言及娶妻的太尉大人能夠允諾了婚約? 94.第94章   可是,心內一團疑問一時也不好再句句逼問。楊素這一路舟車勞頓,早就甚是不耐煩,只嚷著見了堯暮野好交了這一份苦差。   原來,這觀陽公主嫁入到北邵之後,那北邵王本就年事已高,老夫少妻。那公主倒也甚是得寵。可是這觀陽公主哪裡耐得住北邵蠻族粗鄙的生活,便是不斷寫信給自己的皇兄,央求著早日返回中原。   當白侯傳達聖上有意與北人議和的消息傳到她的耳中時,她立即欣喜若狂,只覺得機會已到,立即勸北邵王一邊安排接應魏朝的特使,一邊派親信聯絡東陰可汗,努力促成魏朝和東陰的會談。   只是沒有想到這一番苦心的安排,到了最後又是化為了空影。   溫疾才用了詐降之計,將東陰打得潰不成軍,大敗而回。而那些原先主張議和的臣子也儘是背負上了賣國罵名。   東陰大敗,原先暗中支持東陰的北邵王自是惶恐不可終日,就在十幾天前,吃著觀陽公主自魏朝帶來的核桃酥點心,竟然不小心被裡面的核桃仁卡住了喉嚨,一口氣沒有上來,居然就活活的噎死在了王帳之中。   若是按照以往的習俗,觀陽公主作為正妻,當與北邵王的屍首一起架在柴火上燒死,殉葬給老王。但是觀陽公主畢竟是大魏的公主,而北邵也急於討好魏朝,聖上又想念胞妹,於是叫白侯將新寡的公主接回,畢竟現在北患已除,再不用魏朝的公主討好蠻人了。   於是,廣俊王將她接了回來,準備與魏軍一同迴轉京城。不過,堯暮野卻是不大待見觀陽公主,藉口自己傷患在身,不宜拜見鑾駕,只遣了副帥面見公主,只待今晚慶功宴席一過,便將公主安排到了遠離軍營的徵關之內。至於玉珠,太尉也吩咐了不必趕回徵關,待得明日,便陪她一同迴轉玉石鎮。   不過觀陽公主在出軍營前,尋了空子,找到了只帶著珏兒在軍營後山散步的玉珠。   北地雖然不比南地的芳華,但是也有許多獨特的花草。玉珠在玉石鎮時便十分喜歡在田野中尋些花草,或是華妍嬌美,或是風骨奇特,將它們畫將下來,作為以後雕玉的圖案和靈感。   這日,玉珠也是偷得半日悠閒,屏退了那些個侍衛,只帶著帶著珏兒手中捧著硯臺,玉珠拿著細筆,在後山中閒庭信步,尋覓些未曾見過的花草樹木。   畢竟此處四周皆有大魏哨兵把守,安全無虞。   此時,觀陽公主已從他人的口中,聽聞了這位太尉未婚之妻的詳情。   當聽聞太尉所選的並非哪家的世家貴女,而是個雕琢玉石的商賈技匠,還是個和離過的下堂婦時,這喉嚨裡頂的「核桃」赫然比當日噎死自己王君的那個還要大上一圈,半天都喘不上氣來,若不細細觀瞧,再好好教訓了這俘獲太尉之心的女子,便是死也不能瞑目。   於是,她便直直走了過去。   玉珠看到觀陽公主向這邊走來,連忙拉著珏兒一起跪倒在地,向公主請安。公主冷冷地看著她,開口道:「此地景色甚好,不知袁小姐能否陪本宮走上一走?」   玉珠斂眉道:「公主有此雅興,奴家自是應當奉陪。但一會軍營便要開了晚飯,太尉要舉行慶功會宴,若是去的太晚,總是不妥。」   之前在溪邊的對話,玉珠便聽出公主言語中對她的不善。如果和公主單獨去了遠處,若是公主有對她不利的舉動,卻是無人可喚倒不若婉言謝絕,趁早迴轉了軍營。   公主微微冷笑道:「不虧是要嫁給太尉的人啊,膽識過人。連堂堂大魏的公主都不放在眼中,這等全失了禮教的舉止,倒也是西北粗婦該有的德性。」   玉珠低眉順眼,說道:「公主教訓的是,奴家不通宮中禮節,這次回去便要好好修習一番。若是公主無他事,玉珠這便告退了。」說完,轉身便要離開。   觀陽公主冷冷喝道:「給我站住,誰讓你走了!」   觀陽公主疾步轉到她的面前,高傲地揚起下巴,說道:「猶記得本宮還是孩童時,在皇宮花園裡玩耍,爬上了一顆大樹。在上面玩耍得高興,不想卻是從樹上掉了下來。本宮還以為要摔死在樹下,卻被太尉衝上來接住。本宮毫髮無損,而太尉胳膊卻骨裂了,養了許久方才癒合。從那以後,本宮就暗自發誓非堯郎不嫁!可是堯郎多情,不喜久擱置在同一個女子的身上,我便要大方忍耐……看著他遊走在那些個浪□□子之間,只要他玩夠了,能回到本宮身旁便好,於是便一忍再忍,再忍……本來本宮與太尉情誼深厚,馬上便要論及婚嫁,只因為一時起了誤會而不能廝守,如今本宮回來了,卻被你這麼個粗鄙的東西鑽了空子?你自問自己何德何能,能做堯家二郎的妻子?」   人都道皇家子弟的威儀遠遠不如世家大族來得高雅,是以皇家女子嫁入世家時,也會被如堯石一般的大家挑挑揀揀。   如今一看果然是不假,這等驕縱女子直白的喝罵挑釁,就是扔到西北小鎮裡也是不上檯面的。   先前玉珠在京城,也算是親見了堯太尉形形□□的新歡舊愛,既有白小姐那等憂鬱而文雅,默默懷念的大家閨秀,也有如冠雅夫人一般露骨風流的大膽回味……可是如觀陽公主這般破口大罵的,至此一份,別無分店!   玉珠覺得用「環肥燕瘦」這一詞遠遠不夠形容太尉大人的博懷遠愛,若用「香臭不忌」似乎更貼切些。   既然回答不了為何太尉現下偏愛了她這西北的粗鄙小吃,玉珠便只想離得這新寡的公主一些,免得打攪了她的哀思。   於是便轉身又要走。可就在這時,觀陽公主突然從懷裡抽出一把鋒利的匕首,朝著玉珠的臉上揮舞了過去。   她這舉動,當真是出乎了一旁丫鬟們的意料,珏兒嚇得「啊呀」大叫了出來,想要去替小姐擋刀,可已經是來不及了。   玉珠心內一直對這行事乖戾的公主心有提防,是以當她突然揮刀過來的時候,玉珠便伸手握住了觀陽公主的手腕。   二人的身形,其實是觀陽公主相較高上一些,加之她體態略顯豐滿,更是要比纖瘦的玉珠要來的壯實些。   可是出乎觀陽公主意料的是,這看似纖瘦沒有幾兩筋肉的女子,手上卻是一股子說不出的狠勁,捏握得她的手腕生疼,仿佛下一刻便要被捏裂開了一般,疼得觀陽公主慘叫了一聲,手一抖,那匕首便落到了地上。   珏兒疾跑過去,一把將匕首操起。警惕地握著它看著公主和她身後的侍女。   因為觀陽公主一早便存了給賤人毀容的殺機,是以並沒有多帶僕役,只帶了一個貼身侍女,可是誰想到這個弱不禁風的女子,竟然是個扮豬吃老虎的,竟是最後將她反手摺坐在了地上。   玉珠心知就算是那公主行兇在前,可是此事若是發生宮中,自己眼下將公主捏得坐在了地上,也已經是犯上之罪了,當下見好便收,趁著公主疼得啜泣的時候,連忙收手,喚上了珏兒一路疾奔回來了軍營。   這一路因為跑得甚急,頭釵都散亂了接過還沒入軍營裡,便遇到了背著弓箭出來的廣俊王。   廣俊王方才在營帳裡畫了一幅蒼鷹尋獵圖,難得升起了伸弓繳的心思,於是便想帶著幾個僕人,在茫茫草海裡狩獵幾次肥兔在晚上的慶功宴席上添上些野味。   可是誰知一處軍營便撞見了一隻慌不擇路的「兔兒」撞進了自己懷裡。   當玉珠不小心撞進廣俊王懷裡的那一刻,廣俊王極富才情的腦子裡只閃過兩字「香軟……」   不過下一刻,他來不及陶醉,便被玉珠主僕二人的狼狽嚇了一跳,開口問道:「這……這是怎麼了?袁小姐因何而如此驚慌?」   珏兒跑得也是臉紅心跳,見了平日裡待她和善的廣俊王,立刻氣憤地開口道:「方才在後山坡,觀……觀陽公主想要拿匕首刺我家六姑娘!」   廣俊王雖然知道自己這位侄女素來行事隨心所欲,驕縱不堪,可是萬萬沒有想到她竟然敢在堯暮野的軍營裡對他的未婚妻意欲行兇!   可是看著珏兒手裡拿那把北人切肉匕首,明晃晃的,晃得人心驚膽寒,只能急急問道:「那袁……袁小姐你沒事吧?」   玉珠此時到了軍營裡,心知應該無大礙,一時定了心神,微微調整呼吸道:「並無大礙,只是一時衝撞了公主……」   「粗鄙的賤人,你給我站住!」就在這時,身後的觀陽公主也趕了過來,那一張嫵媚的臉此時已經被妒恨扭曲得甚是嚇人。   玉珠一看,扭身連忙跑向太尉的軍帳。而廣俊王則是一把攔住了她惡狠狠道:「你這發了哪門子的瘋?」   觀陽公主也不說話,只看到廣俊王背著的弓箭,便伸手要搶下來,要去射那前方奔跑的西北粗婦。   廣俊王實在是忍耐不住了,抬起腳朝著觀陽公主的肚子便狠狠踹去。   觀陽公主到底是個女子,哪裡耐得住這般窩心踹,當下啊呀一聲倒了下來,滿臉淚痕道:「皇叔,你也偏袒那賤婦!不過是個下堂的商婦,方才又在後山對本宮出言不遜!本宮就是今日射死了她,他堯暮野難道還敢要了本宮的性命不成!」   廣俊王此時要有被自家侄女的陰毒氣得頭頂冒煙了,一向為人甚為有禮的王爺,一時竟然撿拾起了年少時在街市上學到的粗野之詞:「宮他媽的宮!他堯暮野能為這女子屠戮了西北方圓百十裡的山頭!剁了你這麼個不知天高地厚,又有何難?」 95.第95章   觀陽公主被踹得一時直不起腰,聽聞了廣俊王的話更是呆愣地坐在地上,激憤地說道:「就為她這個粗婦,太尉能殺本宮?不可能!本……本宮不相信!」   廣俊王懶得管她信不信,這位侄女從小就是嬌寵大的,以前在宮裡的荒唐事可以冠壓前朝歷代的荒誕公主,寫斷史官的筆桿子。   此番他楊素可是領了聖旨要帶觀陽公主回朝,若是在軍營裡出現了太尉大人手刃公主的驚天駭事,那麼一來皇家要與堯家起了幹戈,二來他楊素也是吃不了兜著走。   為今之計,只有帶著這惹禍的瘋侄女快些離開,早早地去了京城將她丟給聖上解了差事。   若是再在此地逗留,說不得還會發生些什麼……   想到這,廣俊王再沒了打獵的閒情逸緻,連忙招呼著侍衛套備馬車,拉拽起了觀陽公主便上了馬車,一路朝著徵關絕塵而去。   再說玉珠跑到了帥帳前時回頭看了看,那觀陽公主並沒有追過來,想必是被廣俊王攔住了,這才定了定心神,開始梳攏自己散落的頭髮。   剛才一路跑得甚急,滿頭的大汗,此時快要入夜,晝夜溫差甚大,一陣涼風吹來,忍不住便打了寒顫……   方才事出緊急,只能一跑了之,現在定下了心神,自然要想一想接下來該怎麼做。   這麼貿然拋入帥營向太尉告狀,顯然是不妥的,卻=且不說那公主會不會倒打一耙,誣陷了自己。就算太尉相信了自己的言語,難不成還要叫太尉與昔日的公主情人反目?只怕這樣以一來更是不太平……   想到這裡,玉珠決定息事寧人,只要那公主不來告狀,自己便也不再聲張,只是這兩日要離得那公主遠些……但是回京後呢?自己身為皇商,少不得要與宮中打交道,與觀陽公主交惡,實在是不妥……   這麼想著,帥帳的門帘撩動起了,堯暮野從帳中走出,看著玉珠呆呆地立在帳旁,不禁皺眉問道:「怎麼了?為何不進來?」   玉珠慢慢地走了進來,不到一會的功夫,便有兵卒向堯暮野匯報說是廣俊王不及宴會開始,便帶著觀陽公主不告而別,一路回京去了。   這楊素是個愛湊熱鬧的,先前嚷著一定要參加這慶功宴,沒有道理還沒有開始便不告而別啊!   再看看玉珠臉頰泛紅的模樣,不由得疑竇頓起,單手挑起了她的下巴道:「方才……看見廣俊王了?」   玉珠正想著自己的心事,聽到堯暮野突然一問,一時迴轉不過神來,只「啊」了一聲。   這下堯暮野更加篤定,玉珠是跟廣俊王方才一定有了什麼故事,當下手指微微捏緊道:「他同你說了什麼?不會是又胡話著向你示愛吧?你可要記得,你是我堯暮野沒有過門的妻子,離那些狂蜂浪蝶遠一些!」   玉珠微微眨眼,竟然有點想笑:這狂蜂浪蝶的名號,自當是留給太尉大人的舊愛們,這等拎著刀追攆新歡的舉動,真是叫人大開眼界。廣俊王再怎麼輕狂,也不至於做出拎著刀要刀砍情敵的瘋癲之舉吧?   想到這,她的心也微微變冷,道:「不過閒話幾句,太尉大人多心了,只是現在戰事一過,太尉大人應該可以定心處置你我二人之事了吧?」   堯暮野覺得這女子當真是冷熱無常,是頭養不熟的小母狼。   就在一個時辰前,她給自己洗了衣裳迴轉了帥營時,自己來拉拽著她趁著午休時,一起倒臥在軟塌上休憩了片刻。   因為帥帳外總有兵卒駐守,自己鬧著她時,她還怕自己叫出聲來,一直死死咬著他的肩膀。   這小女子如今被他調弄得愈加出息了,有時逕自得了趣去,那臉上的迷醉的表情當真叫人慾罷不能。   若是單輪床上的得趣,他肯定是要比她那中看不中用的病弱前夫要強上許多。   就算她還心存著年少不通事,有些迷戀那王昆俊美羸弱的模樣,也當知曉,這做女子真正的快樂是那個王昆不能給予的。   正是抱著這樣的念頭,堯暮野一掃以往的我行我素,每次與這婦人歡好,都是極其能事地照拂著她的感受在前。   可是這般委屈的小心伺候著,還是捂不熱這女人的心,好好的,平白轉了一圈,跟廣俊王說了一會子的話,回來便又要沒頭沒腦地提解除婚約之事?   「太尉公務繁忙,自當用心處理,不必為了玉珠費心再周轉一趟西北,明日玉珠自己出發便是。至於解除婚約之事,我會寫下文書,當日您購明珠玉壺的錢銀,只當是聘禮,我會如數加倍奉還,還請太尉到時按下手印,免了以後的干係……」   看著這婦人越說越不像話,太尉冷冷道:「想得美!婚約是你想解便解的?還是那王昆病癆好了,你要去西北跟他再續前緣?還我聘禮?錢銀好還,可我這些時日盡數交付給你的甘露當如何返還?總不能你自滋潤得了好處,便要利用殆盡嗎,隨便丟甩到一旁吧?」   玉珠有點沒聽明白帳目,在葷話這行當裡,她永遠開不通那一點靈竅,待得聽懂了太尉所指仙露為何,她還未及褪下紅潮的臉,又增添了幾抹血色,只瞪著眼咬著嘴唇反擊道:「這話你……你也能說得出口?哪個要了,你不是盡數地都給了汗巾子!」   太尉撇起了嘴角,懶洋洋的抱著她說:「這是我的珠珠在抱怨?要不從今夜起,盡數都交代給你可好,不叫一滴浪費則個……」   如今太尉四兩撥千斤練得駕輕就熟,每次這西北小婦突然想起來要解除了婚約,太尉便是一個輕巧儘是轉到那小婦不擅長的領域去。   玉珠真是有些惱了,她自六歲以後,從來都是克制著自己不將惱意帶到臉上。   譬如初入蕭家時,五姐看上了自己的衣裙還有那串花生手鍊,雖然她滿心不舍,可是看到祖父因為極力要收留自己,而與祖母在房間裡的爭吵聲時,便默默地褪下了手鍊,將衣裙摺疊好主動地給了五姐。   因為她知道,蕭家給予自己的遠比自己付出的要多,父親從小便教導自己懂得感恩,而寄人籬下的自己,更是沒有任性撒嬌的權利。   所以她漸漸讓自己學會了控制情緒,從來不在人前大怒大喜。好好的小姑娘,倒想入定老尼一般穩重。   可是這個狗太尉又算什麼,自己雖然虧欠了他,可是也是儘自己多能補償了他的!說好的互不相欠,他怎麼頻頻反悔?偏又惹來那麼幾多的瘋婦招惹自己的麻煩!   方才被一一路追攆的驚嚇,這一刻竟然一時全都與激憤攪和到了一處,再聽著這太尉的混不講理,玉珠一個沒忍住便抽泣著哭了出來。   堯暮野著實是嚇了一跳。這是他第二次看到這女子流眼淚——上次,乃是她在他的院中見到她父親的遺作時默然哭泣。   他當下默然不出聲,只擰眉看著她的紅著眼圈啜泣。平時嫻靜的小臉,此時傷心難得微微皺起,粉紅的櫻唇也緊緊抿住,那大眼也不眨,晶瑩的淚珠便順著粉嫩的臉頰一路滑落,重重擊打在他的心底……   怎麼?自己不答應解除婚約便叫她這般委屈?   他一個快要而立的男子,還玩不轉這麼個小丫頭片子?當真是天大的笑話!   他決定狠下心來,粗魯地伸手蹭著她臉上的溼痕道:「怎麼硬的不行,便來軟的?哭什麼哭!哭也沒用!以後休要再提!」   說完也不再看她,鬆了手,硬著心腸轉身離去。   堯暮野覺得是自己先前的態度不夠鮮明,才叫這婦人有了僥倖的心思。如今倒是要鮮明擺出立場,叫她知道這事從無商量。   於是就算到了慶功宴上,太尉也沒有刻意派人叫她,只想叫她獨處好好想一想。   與這小婦熬度,便如行軍一般,輸贏未定,誰笑到最後才是真正的贏家!   不過到了晚上的時候,太尉大人在慶功宴席上,心血來潮,單找了人問詢了白日在營帳門口發生的事情後,守門的侍衛自然聽到了幾人的爭吵,便依樣畫葫蘆地學了一遍舌。   太尉越聽臉色越猙獰,尤其是聽聞那觀陽公主奪了廣俊王的箭要射向那小婦時,便再也笑不出來了。   白日裡玉珠的反常盡數是得了解答。   有那麼一刻,堯暮野的頭有點痛,既想一路快馬,攆上那溜之大吉的觀陽潑婦,一刀剁了她。又想回到白日玉珠哭泣的時的那一刻,狠狠扇嘴賤的自己一個耳光!   當下再甘醇的酒液飲不下去,只騰得站起身來,大踏步去了軍帳,看看玉珠的情形。   當撩起了帥帳的帘子時,裡面一片漆黑,聽著營帳裡的呼吸聲當知,那婦人沒有吃飯便安睡躺下來了。   堯暮野輕手輕腳地走了過來,伸手摸了摸,那婦人似乎睡得很沉,只是額頭一片的滾燙…… 96.第96章   感受到手掌上的熱燙,堯暮野心內一驚,連忙將睡得迷迷糊糊的玉珠喚醒,低聲道:「怎麼好端端的發起了燒?」   玉珠只覺得一陣的頭沉,雖然半睜開眼睛,卻又慢慢地閉合上了,繼續昏睡。堯暮野這下著了急,連忙出了帳外喚來軍醫。   當軍醫急忙趕到帥帳時,看到主帥正挽著衣袖親自將兩隻給戰馬鏟草的長叉插到地上,上面搭著長矛掛著披風,圍起了一個簡易的床幔。那披風的下沿裡,露出一隻纖纖玉手。   軍醫心知這是主帥的未婚嬌妻,自然是誠惶誠恐,搭了塊手帕在盈盈一握的玉腕處才開始診脈。   號了脈之後,軍醫告訴太尉,袁小姐因為思慮太深,加之先前似乎受了驚嚇,虛寒入體,陰毒內盛,需要調理一番,去了溼毒,補血旺氣,在發一發汗,便可以慢慢恢復了。   除了服藥之外,最重要的是要快快降溫,不然這般燒下去,燒壞了心肺也是可能的。   軍營之內並無侍女,雖然有個珏兒,但是太尉不願假手他人,便只能親力親為了。於是,命珏兒取來了銅盆,倒上了滿滿一盆的燒刀子酒,用巾帕打溼後,解了玉珠的裡衣,替她擦拭降溫。   那軍醫還囑咐太尉用牛骨的痧板,在患者的脊背兩側,脖頸,肩頭和胸肋間刮拭。雖然玉珠燒得深沉,可是感覺到刮痧的疼痛,還是如貓咪一般的哼叫。可是太尉倒是恨得下心,一邊用手按住她,在她耳畔低聲道:「珠珠乖,忍一忍便好」,一邊用痧板在她嬌嫩的身上不住的擦拭,直到刮出了紅痧才歇了手。   待刮痧完畢,湯藥也煎熬好了。   可是太尉生平哪裡伺候過別人,玉珠又燒得迷糊不肯睜眼吃藥。於是那一湯勺湯藥有一大半都盡數流淌到了枕頭上。   珏兒在一旁看著自家小姐被褐色的藥汁淹了脖兒,實在是有些看不過眼,立刻說道:「太尉要不我來餵小姐?」   可是太尉卻面無表情地說:「你且出去吧。」   珏兒只能端著用過的銅盆往帥帳外走,因為不放心,臨出帥帳時又回頭看了一眼。   只這一眼,便有些臉紅心跳,只見太尉大人仰脖兒喝了一口苦藥,然後便俯身在了六姑娘的嘴邊……   珏兒捂著胸口連忙走出了帥帳。   再說玉珠被太尉連哺了幾口湯藥後,總算是能安穩的睡一會了。可是白日裡憋悶的委屈,一時又折返在了夢境裡。   玉珠一時又回到了兒時與爹爹一起生活的院落,這是每次她心內承受了委屈,總是在夢境裡回到的地方,然後便是走馬觀花,一片凌亂的夢線纏繞,一時間是王郎笑著立在船頭說,珠兒,我們去個沒人的桃園仙境,一會又是那觀陽公主,持著匕首騎著一匹快馬追趕著自己,最後便是那個人冷酷的臉,衝著她說:「哭,就知道哭,哭有什麼用!」   眼淚便是又像斷了線的珍珠爭先恐後地冒將了出來。玉珠哽咽出了聲:「爹爹……敬棠,帶我走,不要丟下我……」   珏兒端著新打的一盆溫水正入了帳中,恰好聽到了六姑娘這一節夢吟。   她放下臉盆的時候,小心翼翼地瞧了一眼,半靠在床榻上,單手摟抱著六姑娘的太尉大人。   此時長矛上的披風已經半挑在床頭,帳篷裡的銅燈閃爍,映照在太尉側臉上,在挺鼻眼窩間形成了晦暗不明的陰影。   珏兒微微打了個寒戰,只覺得太尉此刻的臉色,倒是與那日闖入房中,看見小姐與白少和廣俊王二人共飲時的殺氣騰騰頗為類似。   若是可以,珏兒真想衝過去,將她的六姑娘搶奪下來,也好過於猛虎同眠,隨時隨地被尖牙咬碎了喉嚨。   堯暮野現在倒是很清楚,他未婚妻昏睡時喚的是哪個敬棠。這女子自與自己相識以來,哪一次不是畢恭畢敬地口喚「太尉大人」?她又怎麼會在夢裡,如此親密地喚自己為敬棠?   那個姓王的瘟生……她要跟他去哪?   若不是理智還在,太尉大人真想一把將這沒心肺的女子搖醒,細細地審問一番。   可是她自病沉成這般,自己這一口悶氣又是該如何宣洩,唇齒緊緊地磨合了幾下,只剩下方才飲藥時剩下的苦意在不斷地纏繞盤旋……   如此睡到後半夜時,玉珠終於口渴得睜開了眼。   伸手一摸,便摸到了額頭上頂著的涼帕,微微偏頭一看,才發現太尉大人和衣而眠,正半躺在自己的身旁,只是那衣服前襟似乎沾染了藥漬,味道有些難聞。   當玉珠微微一動時,假寐休憩片刻的太尉立刻睜開了眼,低頭扶著她道:「要做什麼?」   玉珠的思緒,還停留在二人爭吵,她一時情緒失控被太尉斥責的那一幕上,發燒的昏沉的頭腦,一時間還難以轉回情緒,也不想說話,只悶悶起身想要給自己倒一杯水。   堯暮野摁住了她的肩膀:「你發著燒,喝了藥後,好不容易出了汗,不能起身再著涼,怎麼?要解手嗎?我給你拿尿盆去……」   玉珠哪裡肯讓他再做這等羞惱人的事情,只能嘶啞地開口:「口渴……」   堯暮野便起身給她倒了一杯溫水,扶著她的後背讓她坐起後,慢慢地飲了一杯。   「要不要吃些東西?我讓廚子熬了香粥,你喝半碗也免得胃空落了。」   玉珠沉默地搖了搖頭,復又要躺下,可是堯暮野卻板著她的肩膀讓她直視自己:「觀陽公主幹下的好事我已經知道了,你莫要因為怕她,而心有負擔,北地雖然少了北人之憂,可是南方蠻寨部落甚多,選個蚊蟲多些的地方,將她改嫁過去便好了……」   聽到太尉這般輕描淡寫,玉珠都有些忍耐不住了:「她終究是太尉的青梅竹馬,你……怎麼可以這般冷情?」   堯暮野捏了捏她的鼻子道:「我可沒有這般瘋癲的青梅,宮裡的皇子公主甚多,我哪有那個清閒挨個與他們青梅繞竹馬?不過這女子跟我八字相衝是真的,小時她從樹上掉下,將我砸得受了傷,足有月餘不能騎射,看她一次便厭煩一次。她說的話,你自當是放屁便是了……」   玉珠聽了一時沉默了,堯暮野覺得自己最看不懂的,便是這小女子的一顆心。待想起最後一刻落淚的情形時,心又似被麻繩搓過一般,破碎的一時拼接不上,把她抱在自己的懷中,用長指捋著她披散的長髮,說道:「受了這麼大委屈,怎么半字不與我說,難道怕我偏頗了那觀陽公主不成?」   玉珠此時也平復了情緒,先是懊悔自己一時坦露了真情,平白讓人笑話,只低聲道:「並非擔心太尉偏頗,只是不想給太尉大人填麻煩罷了。」   這番話說得頗為疏離,並非是堯暮野所想要的,於是他微微垂下半長的睫毛,輕輕地眨著眼,抬起了玉珠的下巴,說道:「雖然你一直未曾放在心上,我今日再給你說一遍,我是你的未婚夫婿,從此便是你在這世上可以依靠之人。你若有了委屈,應當第一個告知與我,莫要再讓我從他人的嘴裡半途聽到!」   玉珠有些不適地退後,想要躲過太尉的手指,可是觸碰到太尉的前襟,不禁問道:「怎麼穿了這麼溼漉的衣服?」   堯暮野輕翹著唇角,道:「平日裡看著沉穩嫻靜,可是生起病來怎麼跟孩子似的不肯吃藥,若非我力氣照比旁人格外強些,差點便要壓不住你了。沒有辦法,我便只能一口一口地哺藥給你,衣襟自然是溼透了。」   玉珠這才知道太尉居然是這般的給自己餵藥,一時間又是一陣不自在,凝神觀瞧,豈止是太尉的衣襟溼了,自己的脖頸上,身下的被褥和枕頭處皆是處處溼漉,當下不由苦笑道:「太尉哪裡是在餵藥,簡直是天降洪水,淹沒了溝壑……」   堯暮野卻挑著下巴,半眯著鳳眼,說道:「本少連母親生病時,都未曾送藥在枕榻旁,如今竟是第一次舍給了你這夫人,怎麼不心生感動,反而出言奚落?」   聽了太尉這狂妄之言,想到堯夫人面對這忤逆不孝兒子時的無奈面容,不由得噗嗤開口一笑,真切了露出了一絲笑意。堯暮野看到這微笑,便是如乍暖還春,長出了一口氣,輕吻著她的額頭道:「乖乖地喝些粥,好好安睡,明日我們還要去玉石鎮呢。」   於是,玉珠喝了碗熱粥,便又睡下了。只是第二天清晨的時候,太尉才看似不經意間地開口問道:「你昨日在夢中與那王昆做了什麼?」 97.第97章   玉珠被問得微微發呆,一時無言,昨日恍恍惚惚,夢境也是迷亂的很,只隱約記得自己非常無助,擔心得都要哭了出來,醒來時心情猶有低落之感。聽太尉之言莫非自己夢中又喚了王郎,看著太尉的看似無事,卻微微緊繃的俊臉,只能低聲道:「我……又說夢話了?」   太尉慢慢地喝了一口粥,慢慢拉長了聲音道:「嗯……」   可是玉珠哪裡還記得自己昨日夢了什麼,又不適合向太尉追問,便也只埋頭飲粥,然後慢慢地用力回想。   太尉隨著碗沿兒瞟著玉珠一副心神不在的樣子,似乎還沉浸在昨晚與王昆相會的夢中,臉色不由得越發的有些難看,但此時再吃那病癆的飛醋,難免顯得小氣,於是狠狠地吞咽一口只當忍了。   食過了略有些沉悶的早餐,太尉出行的馬車也要經備好。   不同於軍營裡冷硬的軍車,這輛從京城驛站一路調撥過來的馬車甚是華貴,檀木做的馬車,兩匹馬也是神俊異常,通體黑色,四隻馬蹄卻是雪白,馬蹄處還垂著白色的馬鬃。玉珠上車時心內想的卻是,這般招搖,若是自己一人,恐怕這一路上都不夠盜匪爭搶的了。   太尉向來重享受,只是戰時身在軍營,一時講究不了太多。而現在戰事結束,又是陪同未婚妻折返家鄉,自然是要考究一些,恢復了以前的些許奢華。   軍營到玉石鎮大多皆是普通的土路,崎嶇不平,不過拉車的駿馬皆是特殊馴服過的,行車時既快又穩,車廂更是請皇宮中的能工巧匠專門製作的,在車中幾乎感覺不到顛簸。   玉珠雖然退了燒,可是身子還有些許乏累,倒在馬車裡正好補覺,被太尉的鐵臂圈住,倒也一路好眠。   只是醒來的時候,太尉還是不願多言,似乎是生著什麼悶氣,偏偏又不言明,想要裝出一副無事的樣子,倒真是彆扭的讓人有些看不下眼。   玉珠如今已經平復了情緒,她向來不願與人為惡,自然是主動釋冰,與太尉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話,給他指引著車外的風景典故。   太尉懶洋洋地聽著,臉上倒是漸漸有了笑意,一時抓握著玉珠纖細的長指擺弄個不停。   玉石鎮上叫得起名號的世代經營玉石生意的少說也有百八十家,而蕭家在幾十年裡一直壟斷著皇商御貢,也算是一枝獨秀。   只是沒想到一夕之間便跌落谷底,最叫人驚掉下巴的居然是王府和離的蕭府六小姐成了新的御貢皇商。   一時間,玉石鎮的玉匠也是摸不著頭腦,直問這六小姐有何能耐,又為何改了蕭姓,換成了袁姓,莫非內裡還有什麼驚天的隱情?   而當六小姐的馬車終於回到了玉石鎮時,看著那奢靡的馬車名貴的馬匹,還有馬車身後長長的一列兵士,玉石鎮裡的人們舌頭頓時長了幾寸,紛紛議論內裡的蹊蹺。演繹出來的版本,可以壟斷書局一整年的傳奇本子。   蕭家人一早便得了信,說是太尉大人陪同著六小姐一同回來探親了,所以蕭府前又是烏泱泱早早站滿了蕭家的人。一個個伸著脖子翹首期盼。   不過遠遠看著太尉大人的馬車過來時,卻不約而同屏住了呼吸,生怕清冷的太尉大人如同前次那般,一路揚長而去。   這一次,太尉大人倒是沒有嫌棄著商戶的酸臭,叫馬車停在了蕭家的門口。幸好一早有兵卒清理了附近的巷子,禁止那些小民堵路圍觀,不然這巷子裡便要水洩不通了。   當馬車剛剛停下,便有小廝擺放好過了錦緞的腳蹬。玉珠先下了馬車時,看著祖母帶著蕭老爺王夫人和一幹眾人等候著自己,倒是頗有些過意不去。不過她也留意到,蕭山並不在隊列中,想來是聽聞太尉跟來,故意規避了吧。   隨後而下的太尉大人卻對自己勞師動眾很是坦然自若,單瞟了一眼蕭家的門戶,眉頭微微一蹴,想必是不耐商戶門面的寒酸,要知道就算是西北的富戶,也終究是不及京城王侯的。   但是既然答應陪著這小婦辦事,終究不能事事依著自己的規矩來。寒酸粗鄙的商門也是要入一入的。   除了蕭老爺和夫人之外,其他的蕭府裡的人皆是第一次看見這位太尉大人。   早先在他們的觀念裡,這太尉大人雖然出身高貴,想必是腦滿腸肥的貪色模樣,所以才被六姑娘的美色迷惑,一時神魂顛倒,竟然要迎娶一個下堂商戶女。   可是現在,只見這下馬車的男子高高的身量,長袖寬帶,頭髮的鬢角編成細辮收攏到了白玉發冠裡,修飾得臉型愈加稜角分明,濃眉鳳眼,按理說是華貴的俊美之相,可是又總有股子說不出的凌厲威嚴之氣。   就算是曾經見過太尉的王夫人,都忍不住再倒吸一口氣,心內化解不開的便是:這不多言多語的老六究竟是如何結交下這等大魏的風雲人物?   而跟著太尉的馬車一同回來的還有五姑娘蕭珍兒,她坐的馬車跟在太尉馬車的後面,此時也下了車,歡天喜地地喚著祖母爹娘,又跟自己的幾個兄弟打著招呼。   可是哪有人有功夫搭理她,自是扒拉到一旁,恭請著太尉大人入內。   能停在商賈的府門前,已經是太尉的極限了。此時再看著蕭家人阿諛奉承的臉,真叫他萬分的不適,於是低低地對玉珠道:「快些辦事,我就不進去了,說著復又上了馬車裡等候。」   只看得蕭府人都呆愣住了,臉頰都是有些**辣的感覺。   玉珠其實也覺得有些頭痛,若是可以,她是不想勞動太尉大人的尊駕,總好過現在這樣他突然反悔掉臉子,要她來和稀泥抹平各自的面子。   「太尉大人偶感風寒,有些暈車不適,想要在車上睡一會,我們現自入府去吧。」   聽了玉珠這麼一說,眾人只能訕訕入內。   玉珠瞧見府裡是精心修飾過的,地上的毯子也是新鋪的,這十有**是為了接待太尉,無奈貴人多矯情,滿府人的苦心又付之東流,倒叫她萬分的不好意思。   當入了廳堂與眾人寒暄著說了會話後,玉珠舊事重提,向祖母問詢圖稿。   蕭祖母此番是存著修復與這養孫女的關係的。若是可以,與太尉攀上些交情是最好。   但是現在與太尉大人攀附交情的事情可以省一省了。那等人物,就是搬著梯子也把握不住脈門,滿臉都是不好招惹的傲慢,只讓人敬而遠之。於是便讓人帶著玉珠小姐去了存放圖稿的庫房中,因為圖稿甚多,玉珠一時也看不完,便請示了祖母要帶回去細細看完,再給祖母送回。   這些圖樣雖然都是精緻,但是蕭家現在已無人鑽研雕琢,蕭老夫人也樂得送了人情,便慷慨地讓玉珠都拿走了。   原本蕭老爺要留著玉珠吃飯,可是想著自己府門前的馬車裡還有一個躺屍的,便也不好多留。只是殷切低囑咐著她,一切自己多加小心,若是在高門裡受了氣,倒不如不要那些個榮華,自回西北便好。這裡總是還有她的家人,凡事要想開,不要跟那些豪橫之人硬碰硬。   玉珠當然知道養父所指何人。大約是太尉大人方才的傲慢又洗刷出了養父新的眼界,叫他甚是不放心自己以後在那等人物鼻息下生存的境遇。   當下只溫言笑道:「請父親放心,我自會照料好自己的。」   蕭老爺聽了卻並不相信,小聲道:「那是人倒是人模狗樣的,就是架子太大,怎麼會看得起我們這等子的小民?不大好相處啊!」   玉珠倒是認同養父的這些言語,那人的確是不大好相處,她其實也不敢耽擱太久,同蕭老夫人定好了去抽檢原礦的時間和流程後,便匆忙出府了。   饒是這樣,太尉的臉色還是不虞:「怎麼這般磨蹭?」   玉珠心知太尉愛飲醋想些沒有來的,便溫言解釋道:「總要閒話家常……而且,大哥……也沒在府上。」   堯暮野冷哼道:「我自然知道他不在府上,一早便命人通知了蕭家人,清一清府門,讓他們的大少爺先去別處公幹了。不然還會叫你一人進了蕭府?」   玉珠心知太尉向來我行我素,無奈嘆了口氣:「他們總歸是我的家人,我自有分寸,還請太尉以後莫要自作主張。」   堯暮野大手一攬,將她抱入懷中道:「他們是勞甚子的家人?一個個嘴臉甚是市儈可憎,幸好我的珠珠出淤泥而不染,沒有沾染了那等子粗鄙的俗氣,以後若是無事,也不要與他們再來往。」   玉珠不想跟他一逞口舌之爭,自是閉口不言。   因為太尉一早就存了不在蕭府逗留的心思,所以早早給當地的官署打了招呼,命人送去米油柴草去了他在西北的行館。而行館的僕役們也早就整理好了院落房間恭迎主子。   玉珠再來此地,看著遠山清脆,聽著院落裡清幽的鳥鳴,心內真是感慨萬千,她當初在此地被太尉捏傷了手骨時,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有再回來的一日。   行館的溫泉甚美,堯暮野頗有興致的邀請佳人一同溫泡,解一解旅途的勞乏。   玉珠自是苦笑著提醒太尉,自己剛剛發了燒,不適合泡澡,還請大人自便。   堯暮野對於照拂別人向來不太擅長,經玉珠提醒這才想起,只能略帶遺憾自己去溫泡去了。   玉珠在珏兒和行館裡侍女的服侍下,洗了手腳,略解了解酸乏後,便半躺在軟塌上,叫珏打開了那幾箱子的手稿,挨個仔細翻看了起來。   就如祖母所言,這書稿裡大多是祖父的手跡。可是翻看了幾箱後,玉珠還是比較出了三張與祖父字跡畫風不甚相同的畫稿。   與祖父用細描溝邊的畫法不同,這幾張畫稿看上去更加飄逸些,旁邊的注釋也是龍飛鳳舞,正是父親袁中越的筆跡。   其中一張寫的是贈友人蕭音居士。這簫音正是祖父的雅號,看來應該是二人切磋技藝時互相饋贈的畫稿。   玉珠反覆地看著這三張,又從自己的包裹裡抽搐了卷宗裡的圖稿,反覆的比較後,立刻發覺了其中的不妥之處——父親袁中越從來不會在自己的手稿裡直接提寫了自己的性命。   宗師多乖僻!若是單靠題名才能叫人辨析出畫者,該是何等庸俗無趣?所以父親雖然不在畫稿裡題字,卻會在畫稿的右上角寫上個若飛龍一般的「越」字的變形。   而陳年卷宗裡的那畫稿雖然也有個「越」,可是又在右下角的位置畫蛇添足一般地鄭重提寫了「袁中越」三個大字,似乎是生怕有人不通路數,認不出這是大師袁中越的畫稿一般。   玉珠看到這裡,渾身忍不住打了個激靈。就像她預料的那般,父親是不可能耗費心神,給一個毫無靈氣,只做巫咒用的玉人畫下精細的圖稿的。   可是那滿滿父親風格的玉人,還有這模仿得惟妙惟肖的畫稿又會是何人精心偽造,一意栽贓給父親的呢?   現在看來,父親的蒙受不白之冤後,最大的利益既得者,便是那範青雲!   而她之前所看到的那座玉山也足以證明,這世間若是有人能將父親的作品模仿得惟妙惟肖,也只有父親當年的得意弟子範青雲了!   可是單單拿這兩張畫稿,直指裡面的細微差距,是不足以給父親翻案的,更難扳倒如今朝中的被聖上器重的高官範大人! 98.第98章   心事煩亂之間,也只能收拾了一下,將要緊的卷宗卷到一處,收好在自己的首飾匣子裡。   有那麼一顆,她覺得若與當年主理此案的太尉大人談一談,或許能有些眉目。   可是該如何問,又是個問題。太尉一向反感女子問政,若是她追問起當年之事,勢必要牽扯出袁家亂黨的舊案。   當年堯袁倆家的內鬥,不亞於是深潭裡兩隻蛟龍博弈,攪合得朝野不得安寧,鬥輸了的蛟龍,便一夕間被打下了無底深淵,被奪了手爪,抽出了龍筋,壓在潭底化作一灘腐肉,容不得分毫的轉世化身!   若是她輕言替父親翻案,從而觸發了這常年積蓄了爛肉的潭底,簡直不用想就能嗅聞到太尉臭不可聞的臉。   這麼一想,向他問詢的念頭就此打消了。   就在這時,太尉泡好了溫泉,披散著長發,帶著皂角的清香,穿著寬袍木屐進入室內。   當他進來時,便看到玉珠散亂著長發,跪坐在床上,望著窗外的芭蕉葉子發呆。   太尉知道玉珠生得極美,可他原以為再美的人,也有看得生厭的一天。仔細算算,這個輩子除了娘親和妹妹外,似乎再沒有一個女子能如玉珠一般讓他百看不厭。   就好比此刻,她黑髮間微露的側臉,被窗外的餘暉打上了一層金芒,直讓膠著在她的俏鼻櫻唇間,怎麼也移不開眼,可是此時的少女,又有種說不出的憂鬱之感,竟然太尉生出一種鑽入了她的心中,盡了解的她的想法的念頭。   正這般想著,玉珠微微回頭望向了倚在門口的太尉大人,輕聲問:「太尉大人泡洗得可舒爽?」   堯暮野大步地走了過去,長腿一盤,便上了軟塌,將她摟在懷中,啄吻這她臉頰的軟肉道:「都不陪我,如何溫泡得舒爽?坐在這裡想著什麼呢?」   玉珠猶豫了一下,慢慢道:「沒什麼,只是在想著如何同王家商討合作的事宜……」   堯暮野微微地撤了身子,斂眉道:「為何要同他家合作?」   玉珠心內想的本是父親的陳年積案,太尉問起,也不過是隨口敷衍了一下。可是太尉卻偏要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   「他家乃是大魏御貢皇商,提供的金料澄亮,材質上乘……」   玉珠說了一半,才瞟見太尉微微陰沉而半眯起的鳳眼,當下為回神了過來,及時地收了口。   太尉看她話說了一半又咽了回去,便撇著嘴角道:「我看王家不但金色好,人也生得夠秀氣……若真是這般,以後,你豈不是要經常與那王敬棠對帳入冊,校對著往來貨物?」   玉珠心知陳年的醋罈又開缸了。可是她現在心思也在煩亂,也懶得應對這太尉大人了。便轉身下地踩著軟鞋道:「他身子向來虛弱,不管家裡的生意,哪裡需要與他對帳……太尉可是餓了,我叫侍女端來吃的……」   堯暮野豈會看不出她在四兩撥千斤?   又豈會上當?只拿長腳勾住了她的纖腰,冷颼颼道:「堯府的門客裡自由做玉器的貨商,你若要金,我叫他們前來拜謁便好,這幾天你挑選了玉料後,我們便迴轉京城吧,母親也甚是想念你了……」   玉珠見他又自作主張,便也冷下了眉眼,言語淡淡道:「這等金銀俗物,沒有來玷汙了太尉的耳目,若是太尉覺得我不配做皇商,自可向皇上呈遞奏摺,收回我的商牌,不然還請太尉莫要幹涉我店鋪裡經營的雞毛瑣事。」   都道商人逐利,面目可憎!堯暮野今日才算見識到這女商賈談錢傷情的嘴臉。   勒住她細腰的腳微一用力,便將她拖拽到了床榻上,冷著眉,寒著眼道:「越髮長了脾氣?可是以為我捨不得拿捏了你?」   玉珠順勢軟軟地倒伏在他的胸膛上,只長發披散在他的胸前,揚起光潔的下巴,半睜著嫵媚的眼,衣襟微微散開,露出裡面高聳的紅色肚兜,輕啟朱唇道:「拿捏輕些……可好?」   平日裡端莊賢淑慣了的女子,偶爾間露出貓兒撒嬌般的慵懶,最是叫人抵擋不得!   堯暮野這滿肚子的火氣,騰得一下,竟是被那生煙的眉眼消減了大半。只一低頭,便含住二來那嬌嫩地嘴唇,含糊地說:「力輕了怎行?當是要狠狠地拿捏!」   太尉大人果然是拿捏的箇中高手,自然是要仔細清算。   四兩固然是撥不動太尉大人的千金,可是再加上四兩的嫩脯肉,再雷霆萬鈞的火氣也撥得不見了蹤影。   一番枕榻搖晃,輕柔軟玉後,太尉倒真是有些肚餓了,便喚著侍女先送來兩盆子清水,清洗一番後,又讓侍女送來些吃食。   在軍營之中,上下皆是素寡了許久,此時戰事結束,堯暮野自然不肯委屈自己追求一下怡人的享受了。   除了慣常的小菜外,廚子還特意送來的是一盤在地坑裡烤的嫩整羊。   這是行館裡新挖的三尺的地爐烤制的好物。鋪上炭火,再將醃製好,將刷了油的羊胚放入,懸掛在坑壁上,如此慢烤半個多時辰後,從地坑裡提出的羊胚色澤乃是黃中透紅,一層的油亮,醃製了西北獨有香料的外皮,香脆而肉嫩,更帶有地坑中特有的果木香氣,這種吃法也只有配以西北此地一歲大的肥臀羯羊才會有此鮮味而毫無羶氣的鮮香。   因為調料醃製的入味,食取的時候也不用蘸著醬汁,只要快刀的廚子在一旁飛快地切成薄片就好。玉珠原是不愛吃這些肥膩之物,但是自從與太尉相處之後,飲食間也互相影響,被他帶弄著多吃了酒肉。   她雖生長在西北,但像這種重金聘請的廚子烤制的羊也是不常吃,就算當地的富戶,也是多半在宴席時,才會如此請人挖坑烤制。   可是吃了幾口,便耐油膩,玉珠又叫廚下送來一小盆蘇子葉,用它包裹著羊肉來吃,倒是有一番別致的清香味。   太尉見她吃得別致,也讓她包了羊肉送入自己的口內,吮著幾根細指入唇,果然美味至甚!   再飲上一杯此地獨有的果酒,當真是舌尖生香,回味無窮。   行館裡的侍女們不知京城的風雲,一時都低著頭,心內實在是啞然,上次來西北時,還女色不沾,一副清心寡欲樣子的太尉大人,現在竟是這般冰河解凍,春波蕩漾的光景了!   而叫大人春回大地的,竟然是前次行館不小心折傷手腕的來到那個西北下堂婦?   最讓人不敢多看的是,那女子嘴角吃得沾染上些油亮,堯家二郎竟然親自拿起巾帕,微笑著替她揩拭著嘴角。   那等溫柔軟膩的情形,堪比西北大江解凍時的排山倒海!雷鳴陣陣,一是叫人有天塌地陷之感……   正吃飯的功夫,有小廝遞給了門口侍候的侍女一摞厚厚的信件,皆是剛才京城送來的。侍女待裡面的主子吃食完畢,用茶漱口後,才用香木託盤呈著信件給太尉大人過目。   堯暮野一邊擦拭著雙手,一邊看了看,除了公署裡的幾封信,還有母親和妹妹的信,其中還有一封是宮中的蕭妃娘娘寫給玉珠的。   堯暮野挨個盤檢了一番信件的署名公章,用裁紙刀開了軍署的信大致瀏覽一圈,也無非是撤軍的一些瑣事和人員調動的事宜。   然後他便打開了母親的信,一目十行看了幾眼之後,除了一些日常起居的鋪墊外,母親還陳述了最近朝中的群臣的一些動向,但畢竟不是母子面談,這些依靠信紙筆墨傳遞的,大多是愛落人把柄的。所以行事向來滴水不露的堯夫人凡事都只講了兩分。   許多的話語,是要靠母子間獨有的默契細細揣測的。   不過堯暮野大致看出母親是催促著他回京,不過那信內的字句之中,除了母子間的噓寒問暖外,帶著幾許不易察覺地催他回京的急迫之感。   堯暮野微微挑了挑眉,又打開了妹妹的信箋。無聊的豆蔻少女的信便沒有那麼多的痛癢了,無非是央求哥哥快點回來,府中的各家小姐們都期盼著北軍的得勝凱旋。不過他也看出,自己這親妹求的不是他這個二哥,而是另有其人,總是殷切低囑託著他照顧好自己的「部將」。   無非是小兒女的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罷了。   不過那封蕭妃娘娘寫給玉珠的信,便有些耐人尋味了。   他斜眼看著這封書信,手裡的裁紙刀輕輕地擊打著桌邊,上麵茶杯裡褐色的茶葉也是跟著微微亂顫。   玉珠見了,覺得倒是要說一說話了:「太尉大人,那可是我的書信?煩請遞給我吧。」 99.第99章   玉珠幾次嘗試硬碰著太尉,都是無功而返,這位大人向來喜軟不喜硬,是以見太尉打量著她,她也只是儘量綿軟地說:「我自小與二姐感情最好,這次回西北甚久,她一時思念我甚緊,難道太尉連這種姐妹書信也要親自驗看?」   自從母親言及如今白氏參與宮闈亂事後,堯暮野對於宮內宮外互相勾結之事,容忍度甚低。   他已經視玉珠為自己的妻子,自然對待這等日常上的事情也是嚴苛要求,決不能叫她與宮內的妃子有了瓜葛,幹預了聖上家事。   但是反過頭來想到,那個蕭妃在宮裡也是不大受寵的光景,而玉珠難得有個知心的姐妹,若是硬讓玉珠斷絕了與這蕭妃的往來,這小女子說不得又在無人的地方滴答落淚……這般想著,太尉終於慢悠悠地將那封信交到了玉珠的手中,同時說道:「她畢竟是宮裡的妃子,你與她來往,不可如尋常姐妹一般親近。」   玉珠好聲應下了,這才得了書信,趁著太尉去書房處理了政務的時候,才開了信封看一看信裡的內容。   宮中耳目多,傳遞信件也是要經過幾人之手,蕭妃的信裡也是加了小心,大多也是閒話著自己養的花草,不過在信中,倒是有一句叫人尋味,她說自從得了妹妹親手雕琢的玉釵,原來的頭痛的隱疾倒是好了,只是腹中不大安生,似乎腹痛的老毛病又犯了,只是近日憊懶,宮中的太醫又沒有按時來請脈,希望妹妹快些回京,能親自入宮寬慰病體……」   玉珠當初送了那替換藥鐲的玉鐲回去時,的確是在錦盒上放了應景的玉釵一類,可是這等玉釵哪裡有什麼治頭痛的療效,更何況從沒聽二姐提起頭痛,她反覆看著那一句。突然一下子明白了——難道……二姐的意思是說她又有了身孕?   若是放在以往的後宮,有了龍脈該是可喜可賀的事情,尤其是像二姐這般,明顯已經失寵過氣了的妃子,若是有個孩子,也好慰藉了以後宮中寥落寂寞的生活。   但是,那個給二姐玉鐲做了手腳之人,還未確定,若真是皇后的意思,不叫二姐有身孕,那麼此時蕭妃有孕,簡直便是貼了催命符上身,只怕兇多吉少。   二姐也是心內清楚這一點,加之她以前流產過兩次,若是這一胎保不得安穩,只怕會累及性命啊!   反覆看了這信後,玉珠也想儘早解了西北的事務,及早返回京城。   第二日,玉珠的行程便安排得滿滿當當,她先是要去玉礦看玉料,揀選出回京要用的大料,然後便是與王家的當家約談,看一看以後合作的事宜。   查看玉料的事情進行的倒還順利。除了挑選上幾塊品相不俗的大料外,又細細地用照燈揀選了兩大箱籽料。   籽料多是用來製作玉佩首飾小件的,物越小越不容瑕疵,是以每件玉料挑選時,玉珠都要做到心中有數,當揀選玉孔細膩色澤光潤上乘之物,不然再精湛的雕工也無法彌補玉料原來的缺憾。   每挑選一件入箱時,都要由珏兒在一旁寫下籽料用途,大致性狀,一同隨籽料入箱,方便日後的取用。   從凌晨起便進行的工序,一直到下午也沒有完成。玉珠看了看時辰,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手腕,然後便吩咐車夫準備去王家的鋪上。   王家現在主事的,乃是大房老爺王文元。他與玉珠曾經的王家公公乃是親兄弟,是那被玉珠親手刺傷的王雲亭的大伯父,也算是王家的大家長。   對於這個王家的棄婦竟然好意思主動回來談生意,王家上下都覺得不可思議,尤其是玉珠昔日的婆婆,更是在親族面前惡語相罵。   大伯父王文元對於這個昔日的侄媳婦也沒有什麼好印象,事實上以前也不過是逢年過節的時候見過幾面,只記得是個身材單薄,長得有些妖嬈的小婦,哪裡對她有什麼深刻的印象?   但玉珠如今頂著皇商的身份,在商言商,她有心來相談,王文元也不好推卻,但原本是想隨便派個掌柜應付一下這婦人的。   可誰知,就在昨日,那個原本應該去京城的侄子王雲亭,灰頭土臉地回來,跟大伯父說了那婦人強買了硬金的事宜。   王文元聽了不由得大怒,這婦人使了狡計,從王雲亭的手裡將那塊原本是要送給胡萬籌的硬金強買了去。這件事,也需要個強硬的家長與她好好計較一番!於是便決定今日親自會一會這個王家的下堂小婦。   當玉珠下了馬車時,卻被告知不得從店鋪的正門入內。   那夥計倨傲地說:「我家老爺吩咐,鋪前人多嘴雜,叫人看見你入了我們王家的店鋪,有損我們王家清譽,請六小姐委屈一下,從後門入內吧!」   玉珠正要開口說話,突然街巷騷動,只見遠處有馬聲得得,不一會一群戎裝的侍衛初擁太尉騎馬而來。   那些名貴的駿馬個個身高體壯,長長的尾巴,鬃毛之上都打著瓔珞,而鞍鐙無一不是華麗異常,更不要提那些豪僕華衫,在這西北小鎮之中真是叫人側目。   玉珠沒有想到太尉大人會突然來此,也是有些發愣。馬隊到了王家鋪之前,太尉將馬鞭扔給後面的侍衛,翻身下馬,立在店鋪面前,上下打量一番,對著玉珠道:「發什麼愣,我陪你一同進去。」   那夥計也被堯太尉的氣勢震住了,小聲問道:「敢問這位爺,尊姓大名?」   不等太尉說話,旁邊的侍衛就惡狠狠地說道:「堯太尉在此,你這小民還不快些讓開路來?」   夥計得知眼前乃是大魏的太尉,嚇得連滾帶爬地跑進去稟告王家主事的大爺。大爺聽了連忙出府相迎,一路上心內也是畫魂兒,他自然聽聞了堯太尉與那王家棄婦有了些首尾的傳聞,但是心內對這些道聽途說之事向來是不屑一顧的,那蕭府的六小姐有什麼好的,怎能攀附得上堯家那等魏朝首屈一指的貴府。   可是等他一路小跑著到了門口,只見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正站在臺階之上,半低著頭,與那小巧伊人的女子說著話。男的英俊,女的美貌,兩人站在一起便如仙子入畫,叫人有一種說不出的微妙之感。   當下連忙走過去,行大禮道:「草民王文元拜見太尉大人。太尉微微側身點頭道:「不知王掌柜可否將我與未婚妻引入你店鋪之內?」王文元心內一突,哪敢說個不字,連忙彎腰拱手請太尉和玉珠入內。   今日太尉心情不錯,也未嫌棄王家商賈店鋪寒酸、俗氣難忍,竟然舍了大駕,陪著玉珠一同進了鋪子。   待得落座之後,玉珠便提出了自己此番要與王家合作的事由。   其實按理來說玉珠給出的價碼並不低,加之她又是京城御貢的皇商,以後鑲嵌所用的黃金自然不少,對王家來說也是一樁大買賣了。   但是王家先前已經準備與胡萬籌合作,而胡萬籌更是要求王家決不能再供貨給璞玉渾金的店鋪。其實不用胡萬籌說明,王家也不屑與王家的棄婦有什麼交易。   只是這次太尉居然也親自前來,坐實了先前的傳聞,便叫王家大爺不得不謹慎對待了。   得罪了眼前的棄婦不打緊,可若是因此交惡了當朝太尉便是得不償失了。   只是,王家大爺心內還是覺得太尉只是一時為眼前棄婦的美貌所迷,才被她相邀過來撐撐門面,斷不會失了自家身份,親身參與被高門大第視為賤業的商賈中來。   是以,當玉珠開口詢問時,王家大爺斟酌一番,一邊偷眯著太尉的臉色,一邊委婉說道:「玉珠姑娘不知,我王家早前便已經與京城皇商胡萬籌有了合作,更是約定不得再給京城其他店鋪供貨。我王家立業數百年,才賺來一個誠信的好名聲,實在是不好毀約,還請玉珠姑娘見諒。」   玉珠聞言倒也不意外,當下問道:「玉珠不知王家已經與胡掌柜有了合作,卻是冒昧了。只是現在不似往時,聖上親批了兩個御貢的皇商,若是一般的小門小戶有機會和皇商合作,自然是極好的一筆買賣。但是如王家這般業內的翹楚來說,因此反而要丟下京城一半的皇家和高族大戶的生意,倒是有些得不償失了,還請掌柜的思量其中的得失?」   太尉聽了王家老爺的婉拒,在一旁並未多言,他本就不希望玉珠和王家合作,此番若是順水推舟,被王老爺回拒了,正合心意。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車馬的聲響,不多時只見一個面色白皙,身材疏朗的俊俏文弱的男子走了進來。太尉抬眼望去,心內不由哼了一聲,他此番前來,非是小題大做,主要還是防著那個前夫王郎,現在看來,他親自前來,還真不是多此一舉! 100.第100章   玉珠看到王昆折返回了西北也是一愣,嘴角情不自禁,微微翹起看向了王朗。這嘴角細微的變化居然逃不過太尉大人的一雙鷹眼,心中暗暗道:還說無事!怎從未見過這婦人見到自己便這般情不自禁地微笑?   再想起前幾日夢中一聲聲呼喚的「敬棠,帶我走。」怒火便如冬天的火爐子一般騰的冒了起來。   可是這火爐又是被頂蓋兒強壓著,一時又發揮不得,只能這般半掩半滅地按捺的。   王昆恭謹地先向太尉大人請安,他此前見太尉在竹林邊震怒,又不再見玉珠找尋自己,一直擔憂不已。   所以聽聞了玉珠回來了西北後,便也一路趕了回來,此時親眼看見玉珠安坐,懸掛多日的心才算放下。而那太尉見了他,雖然臉色不好,卻並沒失了風度,僅是淡淡道:「王公子不必拘禮,今日在下不過是陪同未婚妻商前來商談要事而已,還請諸位自便……」   於是王昆又向給王家大老爺道了聲安。王昆自小便聰穎好學,雖然體弱,但四歲成誦,五歲便能作詩,,王文元常對人言「我家麟兒」,可惜王昆身體自小便是不好,整個西北的名醫都請遍了,藥吃了無數,身體不但未見好,隨著年歲漸長反倒愈發的孱弱起來,便是王昆的父親都已放棄了希望,王文元深知這個侄子胸有溝壑,一向高看一眼,溫聲道「坐下說話。」   王昆卻伸手請伯父借一步到內室,待二人入了內室,才道:「大伯,侄子此來乃是事關玉珠胡萬籌之爭。」   王文元略一皺眉,說道:「昆兒,我知你向來厚待那婦人……,然則你們已經和離,她也馬上是他人妻,此事非同小可,豈可因私廢公?」   王昆言道:「伯父說的是,不過昆兒此來卻非是為了玉珠,而是為的我王家」   王文元哦了一聲,卻顯然不信,也沒有說話。王昆繼續說道:「此次聖上欽點了兩位皇商,乃是從未有過之事,事出非常,必有蹊蹺。此次我赴京城,便已發現些端倪,京城已經風雨欲起,以後一段時間是非必多。而兩位皇商皆是與權貴有著關係,表面看胡萬籌與玉珠只是皇商之爭,而內裡必然涉及到堯家,白家等一幹國家勳貴。朝堂上的波譎雲詭,未必比我們商戶間的勾心鬥角高明多少,但是後果卻是要血腥得多。京城高門大戶之間關係千纏萬繞,驟然一時失勢也不過是一時的蟄伏罷了,但是對於一幹仰其鼻息的商戶來說可能就是滅頂之災了。」   王文元初時不甚在意,待聽道這裡,身子不由得前傾,認真起來。   王昆道:「我王家與胡萬籌也不過是泛泛之交,我觀其洋洋自得,還未知自己已成棋手擺在檯面上的棋子。若是他及他身後之人勝了自然是好,可是一旦失敗,身死族滅亦是尋常,到時我王家又該如何自處?」   王文元細細想了一下,臉色變得凝重,問道:「那你的意思呢?」   王昆說道:「無他,兩邊下注,互不得罪。其實京城如何本就不幹我王家的事,給胡萬籌硬金也只是正常的商賈之為,只是因為胡萬籌用我王家為籌碼,阻截玉珠一方得到硬金,我王家才因而被擺上了棋臺。只要我王家不偏不倚,不影響到雙方的爭鬥,自然便置身事外了。」   王文元沉吟片刻,道:「只是我已答應胡萬籌硬金絕不賣給璞玉渾金店鋪,若是失言,還是會觸怒胡萬籌身後之人。」   王昆說道:「侄兒閒來無事又做了些配方,於鑲金一事倒是有些用途,我可以把這些配方獨家賣給璞玉渾金,這樣既未違了和胡萬籌的約定,也沒斷了玉珠一方爭鬥之路,雙方到時各憑機巧,便不會涉及到我王家了。」   他向來知這大伯父心中的顧慮,此話一出,王文元倒是覺得難題盡解。   王家時代經營的都是融金、鑲金珠寶的生意,但王昆雖然體弱,卻是個不可多得的調金奇才,自小便能調出不同性質的金,用料精準,加之心思細膩,調配的用料叫人意想不到。只是天生體弱,不宜勞思,是以王夫人一向不準他多碰這些勞神物,但是偶爾閒暇時依然會自琢磨些,長大後技巧更加嫻熟,現在經他調配出來的金,總是色澤鮮亮,質感獨特,叫人眼前一亮。   這王家新近制出的硬金便是出自王昆之手。   既然那硬金可以獨供給胡萬籌的店鋪,那麼侄子調配出來的另一份色澤的金供給那六小姐的玉鋪便說得通。倒也不算卷了在外面安坐的太尉大人的面子。   在王昆不動聲色的勸說下,王文元倒是覺得這種全不得罪的方式,倒是甚合心意!   於是當王文元再出來時,這樣的結果可以說是皆大歡喜。   事實上,當王家大爺沒有公布的時候,玉珠看到了王朗在衝著自己寬慰的一笑,便已經心知,這內裡的關竅,已經儘是王朗處理掉了。   當下不由得又是衝著王昆感激的一笑。   可是偏巧這時,王昆一陣氣短,不由得急促的咳嗽。玉珠見了,不待僕役反應,急忙遞了一杯溫茶過去給他潤喉。   太尉端起了另一杯,垂著眼眸,一飲而盡!   當從王家金鋪走出來時,玉珠的心口移開了一塊大石。可是萬鈞的巨山已經壓在了堯暮野的胸口,悶得他簡直喘不過氣來。   生平第一次,太尉大人發現自己竟是不如一個瘦弱病雞的男人會討得婦人的歡心。   那個瘟生當誅!   他雖然不曾佔過珠珠的玉體半分,可是他在一旁冷眼旁觀看得分明,這瘟生分明是個殘喘著最後幾口氣,佔盡了珠珠的芳心,不給他這個未婚夫留下分毫!   可是他卻有不動這病雞分毫,倒是要期盼著他長命百歲,不然的話,他便是珠珠心內的永遠的清風明月,還是這輩子釘入他堯暮野心頭再難拔出的一根釘! 101.第101章   王昆所言的新金樣貨,在過後一天,由僕役送到了玉珠暫居的別館裡。   那金較之先前的硬金,竟然更加的堅硬而且澄黃。用它來鑲嵌玉石珠寶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玉珠摩挲著這塊金,不由得心內對王郎更是感激。她知道,這樣的調金比例要耗費較之以往更多的心血,可是王家給自己的價格還算公道,自然也是王郎從中說和的緣故。   只是那日見他似乎是身體又有不適,蒼白的臉色愈加叫人擔心。   所以這日在臨回京的時候,她想著去陶神醫處問詢一下王郎的病情。   幸好神醫處於行館不遠。此番玉珠特意精選了自己新近雕琢的幾個玉藥盒拿去給神醫賞玩,也順便請他指正自己可還有何不足之處。   陶神醫見了故人之後,自然是熱情款待,取出了自己珍藏的好茶,烹製梅上雪水,在自己小院中伴著藥香品茶暢談。   當玉珠問及王昆的身體狀況時,陶神醫緩緩搖了搖頭道:「老夫也是盡人事看天命了,不過今日那王公子正好也與老夫相約前來看病,大約一會便要到了,倒是還請六小姐勸一勸他,今日莫要耗費心神,不然這元氣虧損,藥石也是枉然啊!」   玉珠聽得心內一緊,自然知道他是因為哪一樁而耗費了心神。   就在這時,院外傳來了馬脖鈴兒夾帶著車輪的聲響。玉珠立在院當中往外一看,果然是王家的馬車。   不一會,王昆便在侍女的攙扶下,一邊咳嗽一邊下了馬車。   玉珠迎了上去,低聲道:「身子都這般不好,怎麼還只穿一件薄衫。」   王昆見了她,微微一笑:「大約猜到能在此見到你,穿得臃腫豈不是太難看不得體了?」   玉珠雖然憂心,卻還是忍不住抿嘴一笑。   引著王昆入了院中,讓陶神醫為他把脈開藥。   陶神醫性格古怪,向來不易與人交好,但是與這王公子倒是脾氣投緣,因以為知己。   例行把脈後,便將二人留下一同用餐。   不過因為神醫喜歡清靜,王家的僕役和玉珠帶來的隨侍都留在了院外。神醫得需親自洗手作羹湯。   玉珠在西北徵關的那段時日,倒是修習了些許廚藝,在神醫的院落裡挖了些入膳補血的藥材,熬製了一小鍋烏**湯。而陶神醫的藥膳也甚是別致。   麻油藥膳排骨泛著紅潤的光澤,地裡採摘的蔬菜切碎辦成了涼菜,一條早晨新釣的鮮魚搭配薑絲蔥碎調汁入鍋蒸透,盤底的魚汁,再搭配麩子烤餅,味道甚妙。   三人伴著遠處的青山翠柏在院落裡品酌著山間的野味,竟是說不出的舒心暢意。   玉珠飲了一口陶神醫自釀的五枝藥酒,突然微微地長嘆一口氣。   王昆不能飲酒,只以清水代替,看玉珠悵然,便溫言道:「為何突然感慨?」   玉珠看著院子裡正來回奔跑,忙著啄食的小雞,略帶感慨道:「此時便是我心知嚮往的生活,有美景欣賞,有良友暢談,歸園返鄉,不必問世事……只是良辰太短,只須臾爾……」   這樣的感慨,不像是妙齡少女可以發出的,倒像是飽經風霜的老者之言。   可是王昆卻心知,這番話正是玉珠的心境,他默默地替玉珠斟滿了酒杯,遞送到她的手中,看著眼前女子明淨而姣好的面龐溫言道:「,珠兒自當放心解了自己的心願,待得你返還時,自然發現青山美景依然還在,我……和陶先生也自當靜候再與你舉杯暢飲閒話閒雲之時。總不會叫你心有遺憾……」   陶先生看著眼前這對年輕男女的眼波流動,也是心有感慨,照實說了出來:「郎才女貌,一對天生的壁人,老夫倒是不懂,為何要鬧得勞燕分飛,不知可有破鏡重圓的一日?」   這話提起,竟是引得二人略微有些尷尬。   就在王昆欲開口緩解了眼前的尷尬時,院門口處有人言道:「陶先生許是誤會了,六小姐已經另有良配,擇日便要完婚,既非破鏡,何須重圓?」   玉珠聞言後背一僵,回身一看,自己玉樹臨風的未婚夫正立在了陶神醫的院門口。   心內不由得一緊,心道:不是說今日要宴請同袍,怎麼會平白出現在此?   說起來,堯太尉也是有一塊心病要醫治,卻苦於找不到能對症下藥的良醫。   今日有幾位將軍來到了別館,向太尉匯報接下來的退兵事宜。溫疾才也是其中一位。   因為連環苦肉計中,溫疾才捨得皮肉吃得苦,立下了奇功,也算是功過相抵,總算又是在仕途觸底前力挽狂瀾。是以精神抖擻,一掃往日陰霾。   最叫他得意的是,在北域期間,為了取信大汗還收了一位大汗相贈的北域美人為妾,更是偷睡了大汗的一個妃妾。溫將軍為了朝廷社稷不惜犧牲色相,日夜耕耘,這兩個美人竟然都同時懷了身孕。   雖然有公主為正妻,不好帶這兩個異族女子回府內,但是養在軍營附近的外宅也甚美。   這等國事家事兩不誤的情操,也是叫同袍們唏噓佩服的。   議事完畢,眾人總是要再暢飲一番。   堯太尉別館裡的廚子都是重金聘來,菜餚精緻,很能下酒,一時眾人效仿了京城士卿酒酣解衣袒胸的風氣,坐在席上打著赤膊暢飲起來。   但是這些男子的身材個個糾結有力,線條起伏肌肉結實,可是比較著那些個士卿鬆弛臃腫的身體有看頭多了。   只看得那些隨侍的侍女們臉紅心跳,在端酒送菜之餘,偷眼打量。   堯太尉喝著陳釀,看著溫疾才正與給他奉酒的侍女眉來眼去,突然心血來潮,開口問道:「衛溫將軍情場所向睥睨,不知意中人心有所屬之時,將軍可有什麼法子奪人之美?」   此話一問,眾人皆來來精神,因為這位溫將軍實在是個撬牆角的行家,雖然之前也有自家的磚牆被別人挖走的家醜,但瑕不掩瑜,依舊掩蓋不來溫將軍是偷他人婦之高手的事實。   做男人的,伴著酒氣上來的都是色膽,自然想要聽一聽溫將軍睡了北人大汗女人的風流豔史。   溫將軍酒喝得甚多,見太尉親自開口詢問,也是來了精神,單選了他生平的得意事來炫耀一番。   「太尉有此問,足見是登堂入室了,這納妾聘妻雖美,卻比不得奪他人心頭之好來得暢快。然美人原不是你的,卻要從他人的手裡撬走,除了自身才貌要風流外,這用『用心』二字最難把握,就好比那大汗最寵愛的那妃子,年輕貌美,要的自然然是男人的恭維溫存,所謂取長補短,婦人深閨寂寞,便要知她短缺的是柔情還是蜜意,再加倍呈送個一份上去,便是叫貞婦鐵石的心腸都要酥軟了,到那時,是要吮香還是要竊玉,豈不是盡隨了君之方便?」   此言一出,眾人皆恍然大悟,紛紛大笑著高妙,可是除了覺得甚是麻煩之餘,更是各自加了份小心,絕不叫這姓溫的見了自家的妻室。   堯太尉也是聽得俊朗的印堂有些發黑。當然太尉向來自覺品貌天下沒有幾個人能及他,更不可能在與婦人相處時有什麼短板!   但是細細思來,自己似乎是對玉珠的玉雕生意有些嗤之以鼻,而那王瘟生卻是處處一副伯樂知己的架勢,照這麼看來,那瘦弱不堪的書生豈不是就是在挖自己的牆角?   這麼思來,高牆累累危急,一時再難有暢飲的心思。   便是叫同袍們自便繼續盡興,他起身借著醒酒的功夫問詢了僕役,六小姐今日去了哪裡。   當聽聞去了陶神醫處時,堯暮野不禁眉頭一皺。   他自然不會忘記,當初那女子上山的目的便是為了給王昆求醫。   當時敬佩她念及舊情,有些婦人美德,現在再看真是藕斷絲連,多情得泛濫!   心內不快頓起,於是堯暮野便借著散步的功夫,也來到山腰處的陶神醫的院落走上一走。   誰知剛走到院門口,便聽到那老叟昏聵,亂點起了鴛鴦譜。   這老頭,不好好診病,盡了本職,竟是兼挑了皮條掮客,當真是吃飽了撐的!   陶神醫從來沒有聽聞玉珠竟然要嫁給堯暮野的事情,當下不由得大吃了已一驚,也忘了向堯太尉施禮,只皺眉道:「你?是六姑娘的未婚夫?可是當真?這……這也不大相配啊!」   堯暮野是做大事之人,經歷過多少狂風惡浪,該當忍時,自是丹田沉穩,可此時聽了陶神醫耿直的「不配」之言,可真想一口「呸」過去,怒斬了這眼瞎的老兒!   但是溫同袍金玉之言在前,他心內怒海狂湧,也不可自露了短板。只是甚有氣度涵養地走了過去,帶著說不出的詭異溫和道:「既然有美酒佳餚,不介意在下與諸位同飲吧?」 102.第102章   說這話時,太尉已經逕自坐下。   就算陶神醫孤僻隱士的情志發作,也不好此時攆客了。他雖然性情孤高,但是卻知道這位剛下坐下來之人乃是重整了大圍山河,收復了故土的英豪,自當受到大魏子民的敬仰,並非京城世家紈絝子弟,真是不好開口轟攆。   只見太尉倒是無視他人的尷尬,自倒了一杯酒,品酌後道:「這藥酒的滋味甚是獨特,不知用什麼釀成?」   在片刻沉默後,玉珠開口道:「此乃陶先生釀製的五枝酒,用夜合枝,花桑枝、和鮮嫩槐枝、柏枝、石榴枝搭配糯米酒釀造而成,對於手腳操勞僵痺者最為有益。」   說完後,她又轉頭對陶先生解釋道:「我與太尉在京城已經締結了婚書……」   陶先生現在終於可以合攏了一直微微半張的嘴了,只飲下一口藥酒壓驚,喃喃低語道:「你……你們這是真的?」   太尉微微一笑:「婚期已定,只待回京成禮,到時還望陶先生賞光。」   陶先生總算知道自己方才無意間鬧出了什麼烏龍,自是勉強說了句「恭喜二位」,只是原本融洽的飯桌上依然是尷尬低迷。   倒是太尉大人率先開口,泰然詢問了王昆:「此番在下的未婚妻的店鋪多受了王公子的恩惠,無以為報,若是以後公子遭逢了難處,在下定當義不容辭。」   王昆微微苦笑,他願意幫助珠兒,自然心內及願的。可是太尉大人不願自己的未婚妻再與前夫有什麼情深意重的交融,便是硬生生地將之歸納為互惠的交易,更是要代替玉珠還了人情。   想到這,王昆不欲玉珠夾在中間作難,舉起了自己手中的水杯,文雅一笑:「先自謝過太尉大人。」   太尉泰然一笑,話鋒一轉,談論起了其他。   只要太尉願意低下世家子弟高貴的頭顱,憑藉著他的見識談吐,足以叫人賞心悅目。就連一直對他心存成見的陶神醫也不得不承認,這的確是個大魏一等一的人物。   此時酒桌上的堯家二郎,驟然儒雅、隨和、討人喜歡得叫人疑心太尉被奪舍了。   起碼有幾次話鋒裡,堯太尉的謙和大度,讓玉珠頻頻抬頭,疑心自己錯認了人。   仿佛存心要證明陶神醫說得錯了,堯暮野倒是心細地照拂著玉珠的湯水,更是幾次幫她擦拭嘴角的酒液,夕陽剪影,真真是天造地設的壁人一對……   其實二人私下裡的這等親暱也是有過的,可是如今當著王郎那雙明淨的目光下,玉珠卻是覺得渾身都不自在,恨不得一把將太尉推開。   而每每如此,王昆的目光也會不自覺地移開,略帶疲憊地望向遠處倦歸的飛鳥……縱使當初心知此番放手,便一去不返,可如今親見靈鵲棲身別樹,卻猶心生悵惘……   陶神醫的目光在三人之間來回的遊弋,最後不得不承認老人家實在看不懂小兒女們的東邊日出西邊雨,這酒喝得也是太久了,甚是耗費老人家的元氣,也該各自散去。   於是便毫不客氣道,天色已晚,還請諸位各自打道回府吧。   因為距離行館很近,也不必勞動車馬,太尉這一天連飲了兩頓,也實在是需要醒一醒酒意,於是便帶著玉珠順著山間蜿蜒的石徑一路折返。   此時夕陽西下,路旁的樹枝帶著山間的夜路,沾溼掛蹭在了裙角衣擺之上,帶著陣陣涼意,玉珠不自覺抱緊了雙臂。   就在這時,一直在前方健步疾行的太尉突然頓住了腳步,走了回來,解下了自己的外套披在了玉珠的身上。   玉珠微微轉過頭,不去看太尉的眼,低聲道:「此間無別人了,太尉不必如此周到。」   堯暮野露出的手臂一僵,單手捏住了她的手臂道:「你這話是何意?」   玉珠覺得自己方才五枝酒喝得太多,一時洩露了情緒實在不該,於是便試著放軟了語氣道:「山裡夜涼,太尉還是穿上吧,免得著了涼。」   可是太尉憋悶了一天的火氣卻隱隱有些按捺不住了,只將她拉拽進懷裡道:「你可記得你們已經和離了?此生你本該與他毫無干係,不再有牽扯的!可是只片刻的功夫,就坐在一處飲酒,我若是去晚了,這五枝酒通了五枝,難道除了四肢,那病鬼廢了的『一枝』還要演繹個出牆的故事?」   玉珠試著動了動身子,火氣也被鐵臂勒了些出來,直瞪眼道:「就算是有干係,也躲不過太尉的利眼,跟得這般的緊,枝芽都要被太尉的酸氣燻得蔫死了!太尉以前說過的,絕不幹涉玉珠做事的話難道是……是放屁不成?」   太尉笑了,不過笑得有些滲人:「不虧是吃了藥膳啊,膽子肥了不少,你再給我說一遍!」   此時酒意上湧,一時間玉珠倒是不管不顧,櫻唇微啟,貝齒一字一頓地說道:「你說話不守信,全都是放……唔……」   話說到了一半,太尉已經惡狠狠地撲了過來,用唇舌叨住了那造次的小舌,要細細地懲戒一番。   侍從們自動散開,不欲打攪了太尉的山間雅興。   太尉只將那小女子釘在了一一棵參天的大樹上,雙手遊弋,牢牢地困住了懷裡的一點嬌豔。   待得玉珠微微喘息,身子漸漸鬆軟在了他的懷裡。太尉才含著她的嘴唇,低聲道:「其他的能給你自由,可是這一點可不行!我不願見你衝著其他男子一臉的嬌笑!你若下次再敢這樣,我就……」   「你就乾脆解了婚約,找個賢德的女子安守宅院,直衝你一人媚笑好了!」   玉珠的臉頰緋紅,可一雙眼卻是晶亮,依然不知死活的挑釁。   太尉聞言,反倒是冷靜了下來,勾起了嘴角,挑了挑眉梢。   與大魏堯家二郎對陣過的人都知,此人乃是愈戰愈強的硬冷怪才!當他露出這笑意時,便是對人下了死咒,就此要纏著你圍追堵打,至死方休!   「解了婚約,好叫你回頭去找那片破鏡子?想得甚美?下次再敢這般衝人笑,我就直接睡大了你的肚子,璞玉渾金關店結業,給我回府裡安胎去吧!」   玉珠半張櫻唇聽著堯暮野臉不紅心不跳的粗野之詞,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這光裸臂膀,露著糾結肌肉的猛獸一般的男人,與那個方才在酒桌裝得儒雅的世家翩翩貴公子是同一個人!   「堯暮野!」玉珠這輩子從來沒有這般氣憤過,只氣得跺腳高聲叫道。   堯暮野笑得倒甚是儒雅:「乖,三個字太累,若是叫習慣了,我不介意你懷舊一下,叫我『敬棠』便好!」   「……臭混蛋……唔……」   那日從山上回來後,珏兒發現小姐雕玉的技藝又增添了新的技法,每每六姑娘雕琢到一半時,不知是想起了什麼鬧人的事情,便是咬唇瞪著一雙杏眼,狠狠地一鑿子釘了過去,那雕琢到一半的玉料,登時報廢殆盡。   在六姑娘一連鑿壞了三塊玉料後,珏兒再也忍不下去了,直言道:「六姑娘,雖然我們現在得了蕭家價錢公道的玉料,可也沒有您這般浪費的!要不您還是換個雕琢的技藝吧,莫要再使這一錘定乾坤的技法了!」   玉珠也緩過神來,甚是心痛地看著自己雕壞掉玉料。   這堯暮野果真是她命裡的劫數!竟是影響到了她雕玉的心情,若是用拂塵輕輕一撣,將他狠狠揮掉就好了!   偏偏那次酒醒後,她又與他慪氣不得。   陶神醫給王昆新開的藥方裡,獨缺了一味珍貴的御供藥材,乃宮中特供,極難獲得,可是太尉再次拜訪陶神醫時,聽聞了此時,竟然立刻命驛站開闢了專道,日夜兼程從宮裡運送來了此物,並再三叮囑陶神醫,一定要細細為王公子調養,若是短缺了什麼,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古道熱腸,照顧未婚妻前夫如兄弟的俠士之風,叫陶先生都大為感動,直道堯太尉真君子也!難怪能博得六小姐的芳心!更是殷切地囑咐著玉珠,當珍惜這等大度的良人,雖然他倆門閥相差甚遠,但是也未見得不能演繹出一段千古佳話!   可是玉珠的確對堯暮野能不聲不響地如此做而心生感念。   此番一來,倒顯得那日在山間的爭吵是她不懂事理了,可是這內裡的憋悶一時又不是,是非對錯那般能逐條說得清楚的。   害得現在她每每看到了堯暮野,都是牙根微微生癢,想狠狠地去咬他那張道貌岸然的臉。   於是在枕榻間的歡好時,她也的確這般的做了。   堯暮野將她壓在身下,伸手輕捏著她的小口道:「什麼時候惹了這般毛病?我弄得你太舒服了?不過待得我們回京後可是要改一改了,不然你的夫君頂著滿臉的牙印,豈不是沒法上朝了?」 103.第103章   無論如何,這趟西北之旅,除了某名又與堯太尉再續了孽緣乃是沒有料到的劫數外,玉珠其它的目的均已經達到。除了略略修補了與蕭家情感,,又一舉解決了玉料與金料的供應。   可算是無留下什麼遺憾了。   臨出發的時候,蕭家也派人過來了。   王夫人這次對待玉珠照比著先前可以說是收斂改變了許多。   倒不是她深刻醒悟了自己對待玉珠的錯處,而是深知玉珠身邊的那位太尉的階位能耐,那是個拈一根手指,便讓自己的兒子生死不得的大人物。   這種發自內心的懼畏,竟比蕭老爺尖酸的嘲諷來得有效許多,讓王夫人在昔日養女的面前重拾了為人母的謙和厚道,只殷切地著玉珠的手,讓她想著自己五姐的婚事,若是能蕭珍兒嫁入到京城裡,也好與她這個做妹妹的有個照應,互相做個良伴。   玉珠笑著應下,不露痕跡地掙脫開了王夫人的手掌。   相比之下,蕭老爺倒是直截了當了許多,待王夫人不注意時,照實對玉珠說,已經在西北鎮裡尋了一戶鄉紳,對方新近喪偶,家道殷實,為人老實,倒也很配老五的一根筋。   至於王夫人所言,只當時夢話便好,雖然他的這個五女兒著實伶俐可愛,但就不要這樣可愛得不自知的人才進京給她這個未來的太尉夫人丟臉了。   玉珠也不好接了養父的話,只是被他逗得噗嗤笑了出來,同時又備下了一分厚重的錢銀,給了行館的管事,準備五姐成婚時,一併給了蕭家做賀禮。   可是西北事畢,京城卻是風雲暗湧。   當行館的馬車集結完畢,便浩浩蕩蕩地向京城出發。玉珠心知這一路上舟車勞頓倒成了短暫了休息。因為到了京城之後,不論是雲慈庵的大佛,還是二姐在宮中的安危,還有與那範青雲賊子的暗鬥,都是費心而又不可行錯半步之事。   當玉珠從馬車裡探出頭回望西北時,還未離得太遠,便已經升出了「明月何時照我還」的悵惘之情。   可是無論心內多麼不舍,卻依然要往前行進。當她依依不捨地收回了目光時,便看到在車隊前方策馬前行的那個男人。   他正與副將一路車馬疾行,看上去鮮衣怒馬,意氣風發。   玉珠望了一會他健碩的背影,倒是略略平復心內的起伏。重新坐回馬車中,閉眼休息。   因為她知道恐怕回了京城,便難有這等悠哉休閒的時光了。   太尉率歸來的消息,早早便傳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此番戰果斐然,失去了長達百年的故土一遭重新收回,內裡的傳奇驚險足夠街口的說書人編撰演繹個三年五載。   能過匹配這顯赫戰功的,自然是六禮中「大師之禮」!   奏響軍樂的樂師們總全國各地召集足有千人,日日在京郊校場吹奏笙簫演習著。用來進獻披掛在將士身上的紅綢在各地的織坊裡也在日夜不停地紡織著。京城裡的店鋪商家也紛紛如過年一般掛起了紅燈。就連京城近郊的官道,也重新鋪墊了將近一百裡的新土……   當到達距離京城不遠的郊縣時,堯暮野一行車馬便停了下來,單等大部隊趕到,再披掛上洗去徵塵,重新擦亮的戰甲,只待入京城中門,迎接君民同賀的「大師之禮」。   可是先於皇帝迎接特使趕到的,卻是堯府的車馬——堯夫人帶著堯小姐先行趕到了郊縣,迎接大戰歸來的兒子。   雖然許久不見,但是堯夫人豔光不減分毫,即使是較遠的車程,依然梳攏著端莊典雅的高鬢,長擺衣裙未見絲毫褶皺。   當她從馬車上下來時,堯暮野帶著袁玉珠出來恭迎母親。   堯夫人抬頭看見了兒子一早便申明不要的未婚妻又站在了他的身旁。倒是愣了一下,面容精緻的妝容抖了又抖。   她太了解自己的兒子了。在世家子弟裡也是個頭等要臉面的。當初取締婚約的話猶在耳邊,出發時,已經形同陌路一般。怎麼去打個仗的功夫,二人又站在了一處?這是……   一旁的堯小姐也是有些吃驚地看著哥哥。   不過堯暮野倒很是泰然,請母親入暫居驛官茶廳入座的功夫說道:「玉珠身在西北時,身患了急病,一人孤苦無人照拂,我見之不忍,便將她帶在身邊照料……」   玉珠覺得太尉大人的內秀遠撫無邊,她永遠領略不及其崇山峻岭的邊緣。   正待當著夫人的面,要謝過太尉這一路對孤女的照料,就此別過時,太尉一個利眼瞪了過來,示意著玉珠莫多言,不然絕對是吃不了兜著走!   這番不計前嫌照顧病弱前未婚妻的說辭,的確是讓堯夫人挑揀不出什麼錯處了。自然也不好直白再開口問詢他二人什麼。   堯夫人體恤兒子離家太久,一路上也不得什麼順口的吃食,所以從堯府裡一早就帶了三個大食盒,底層因為加了溫水。所以飯菜都是熱騰騰的。一時擺放了一桌,一家人總算可以圍坐在一處,提前吃一吃團圓飯。   只是吃飯的時候,堯暮野將隨他一路而回的白家七少白水清也叫上了飯桌,讓他一起同食。   堯小姐見了白七少曬黑了的臉,眼圈都紅了,只擰著手帕含情脈脈地看著他。   堯夫人細細的眉心都擰住了,她怎麼看不出這般光景內有蹊蹺?心內再次震驚,而兒子明顯是知情的,卻跟她連招呼都不打就如此先斬後奏,實在是打斷三根黑檀木粗棍都不解恨!   不過堯暮野卻覺得此地遠離京城,驛站裡閒雜人等也清除乾淨遠比堯府人多嘴雜要好,是個談家事的好地方。   於是便向母親一五一十述說了這一對小兒女的私情經過。   堯夫人半響不語,只是瞪向女兒的目光犀利無比,看得堯小姐一陣心虛,只緊緊挨著玉珠,低著頭,不停地用筷子夾著面前的拌涼豆往嘴裡送。   只見她那可憐兮兮的樣子,好似恨不得立刻消失在飯桌前。   不過白家七少倒是抬頭挺胸,泰然地面對著堯夫人目光的審視。   他此番出塞,還真是經歷了一場磨鍊,在軍營裡的生活枯燥,但是這種遠離暖屋錦被的生活,卻讓這個年輕的世家子弟磨礪出了不一樣的男兒擔當,此番他作戰驍勇,太尉已經奏明了朝廷,替他代為請功,謀求個一官半職,應該不在話下。   堯夫人沉默了一會,將手裡的碗筷一推,淡淡道:「生了你們這一對好兒女,註定我這輩子跟天倫之樂無緣,還有什麼瞞著我的事情,左右一遭說出來,將我氣死了,去九泉下與你們的父親團聚,也就不再操心傷身了……」   這話語裡的傷感,倒是叫一旁的玉珠有些不忍。只能推了推緊挨著自己拼命吃豆子的堯小姐,示意著她向母親告罪。   堯小姐回過神來,立刻起身跪倒在母親的面前,哽咽著說:「是女兒不孝,叫母親煩憂。」   白家七少也趕緊跪下,向堯夫人表明,自己是真心實意地要迎娶堯小姐為妻的。   堯夫人看都不看他二人,只徑直問道:「你這當哥哥的隻手遮天,想必是安排了剩下的退路,說一說,你是怎麼打算處置你妹妹的婚事?」   堯暮野夾了一口軟炸肉丸子,愜意地吃了一口後道:「白少已經與我商定要解除與妹妹的婚約,剩下的便要看白七少的本事了,若他能說動自己的母親前來提親,我們堯家自不妨應下,成全了他們……」   堯夫人再也忍不住,輕輕一拍桌子道:「然後叫滿京城的人亂嚼我堯家的舌根?我們堯家的女兒無人要了?嫁不了白家帶著侯位的嫡長子,便要嫁給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白家子弟?」   此話一出,白七少臉憋悶得通紅,可是無奈堯夫人說的是事實,而堯家也的確丟不起這個人!   最後堯夫人對堯暮野道:「你的婚事,自己儘是反反覆覆胡搞去吧,反正滿京城都知你不是什麼良配!可是你妹妹的婚事,容不得你混世胡來!我這個當母親的還沒死!堯家的後宅也不是你堯暮野叱吒的朝堂!」   這一句話,儘是絕了堯暮野的話,最後只轟攆了他們出去,單是留下了堯小姐和白七少。   玉珠從飯堂出來的時候,都忍不住問堯暮野:「太尉這般行事,有些匆忙了吧?」   堯暮野倒是不以為意,一臉輕鬆道:「回京去後我自是事務繁忙,哪裡還有閒工夫去管他們的這些鹹淡亂事,反正如今那小子也算是有了些獨自撐起門面功勳,我這做哥哥的也算盡職地替姝亭解了她不想要的婚約,剩下的路,便要靠他們自己,若是有決心,自是結成一對,若是沒有那一份本事,早點散了也好,難道還要我一路保駕護送著他們洞房不成?」   其實堯暮野這番做,還有個說不得的私心,他這次吃回頭草的姿勢有些狼狽,總是要轉移下母親的視線,叫她一時顧及不暇自己罷了。   玉珠被堯暮野這般若無其事的利落甩手深深折服,只能是再次心內替那孱弱的堯家小姐掬一把同情之淚。   到了第二日,堯家七少被堯夫人轟攆出了驛站,走時臉色發灰,可是又帶著絕不放手的決心。   堯家小姐白皙的臉上再次頂起兩個紅桃。在回程的路上賭氣不願跟母親一起回去,只是與玉珠同坐一輛馬車,哽咽地問她能不能求一求哥哥代為說清,不要讓母親拆散她與七郎?   玉珠嘆了一口氣道:「小姐當知你哥哥的為人,他豈是婦人能說動的?不過如今你既然要解除了與白家的婚約也是好事,何必整日哀傷,事情不是還有轉機嗎?」   這邊馬車裡時不時傳來抽噎的聲音,前方的馬車裡倒是母子同坐了一輛。   堯夫人此番前來,心內另有一件牽掛大事,也懶得再跟兒子興師問罪。只單刀直入地問道:「聖上欲為你舉行大師之禮,你心下意思如何?」   堯暮野知道母親問此話的意思,沉吟了一會道:「此番大戰前,聖上更改了聖意,與我迎戰之意相左,讓我觸動甚久,現在的皇室楊家,照比百年前他們初入江南時的光景又是改變了許多……如今世家幾番榮辱沉淪,我們堯家一枝獨秀屹立不倒,卻也不是根基沉穩無憂……兒子想規避了大師之禮。不知母親意下如何?」   極至的榮耀,也往往是衰落的拐點。堯暮野此番戰功斐然,遠遠超越了歷代先祖,不能不高瞻遠矚,自己規避了超越人臣者該承受的榮光。   他的這番話,倒是與堯夫人心中所想不謀而合,點了點頭道:「你這番陰奉陽違的苦肉之計,也是叫聖上在百官面前狠狠栽了跟頭,此番君臣如何修補,便要看你的本事,既然你不想行大師之禮,可有什麼其他的想法?.」   堯暮野心內早就有了主意,開口道:「兒子想要率領主將們,前往先帝墓陵,由聖上主持祭禮,告慰皇族天下。」   堯夫人道:「此番你承襲的封地獎賞,也要多分給族中其他的子弟們,還有其他大族子弟,建有軍功者也要多加褒獎,不可一人獨居奇功,惹來別的世家不滿……」   堯暮野點了點頭,母子在家事上不甚和睦,可在國事上的看法,倒是空前一致。   既然做了決定,堯暮野立刻親手擬寫了奏摺,派人快馬呈送給了聖上。   在奏摺裡,堯暮野倒是收斂了往日的傲慢,謙卑地陳述此番戰役,無數子弟浴血沙場,雖然一舉洗刷了國恥,卻也叫普天下的大魏子民奉獻許多,此番戰後,需要休養生息,實在不宜大肆鋪張慶賀,願陛下體恤臣子惶恐的心情,取消大師之禮,用皇族祭禮取而代之,告慰皇家先帝們在天之靈。 104.第104章   當堯暮野的奏摺奉上龍案時,聖上正在與白水流對弈。   新近京城流行雙陸棋。   這種玩法從天竺傳來,只見二人的棋盒裡各有黑白兩色的牛骨棋子,在棋盤的一旁放置著兩枚玉石骰子,每下一步,都要先擲甩骰子,再按擲甩的數字出棋。   誰先將自己的所有棋子走入棋盤上縱橫阡陌的最後六道刻線內,才算勝出。由於這種棋子有一半是靠擲甩的骰子數字大小決定,勝負俱是轉瞬間,不到最後一刻,誰也不知誰勝誰負。   聖上向來喜歡嘗試各種新鮮的玩法,是以最近總是喜歡找來近臣對弈。   當最後一子落定,白少才笑著道:「聖上英明,臣又輸了。」   年輕的皇帝愜意地伸了個懶腰哈哈哈大笑道:「白愛卿,你要修習一下擲骰子的技藝了!」   說笑完後,皇帝才轉身取來那奏摺,打開看了看後,哎了一聲。   白水流沒有出聲,靜等著皇帝開口。皇帝又將奏摺看了看,這才遞給白水流,感嘆道:「你也看看無妨,堯卿不欲舉行大師之禮,請奏取消,改為皇家祭禮,告知先皇這一喜訊。」   白水流看後,沉默了一會笑著道:「堯太尉奏摺裡說到這一戰傷及了大魏筋骨,不欲鋪張浪費,當真是替聖上分憂,不知聖上的意思是……」   聖上敲了敲棋盤道:「先前戶部呈報的奏摺不是說大師之禮錢銀甚是緊張,詢問是否要向各個世家豪紳徵收『大師稅』用以充盈慶典的費用嗎?太尉體恤民情,戶部也便不要打腫臉充胖子了,逕自取消了大師之禮吧。」   白水流笑著道:「臣遵旨,這就去辦。」說完便起身離去。   當出了宮門的那一刻,白水流臉上的笑容不再。如今這朝堂上的博弈,與那雙陸棋頗有些類似。精心的布局,也奈何不了突然而至的變數。   這次大師之禮,本是要坐實了堯家好大喜功,勞民傷財,爭剝其他世家的福祉,來修飾堯家功德的罪名。如此一來,堯家與其它世家的矛盾便是日漸浮出水面。   可是誰知這堯暮野如今倒是變得謙遜了些,主動提出了取消大禮……   白水流想到這,倒是輕輕吐了口氣,既然這般,取消但也無妨,不過京城接來的風雲變幻,當是誰也預料不到的,對弈的趣味不也在此嗎?   而且……她應該也跟著回來了吧。   想到這,白水流玩味的笑了笑,整理好自己的衣袍領袖,大步流星地朝著宮門霧靄處的車馬走去……   大魏三軍開拔進城,雖然取消了大師之禮連擺一月宴席的盛禮。可是百姓夾道歡迎的熱情卻是分毫不減!那一日的京城簡直的歡騰得如同沸水熱鼎一般。   但是叫百姓略微遺憾的是,沒有看到主帥堯暮野和幾位將軍的身影。   因為他們並沒有跟隨三軍入城,而是先一步去了皇家祭廟,告慰楊家的先祖。   儀式簡單但不失隆重。聖上親自擬寫了祭文,高聲朗誦,文武百官在祭壇下垂首而立,聆聽著聖音迴響,追思陣亡英魂。   然後,群臣被聖上耳提面命,大戰雖然結束,可是邊關流民四處流竄,造成盜匪橫行,民不聊生的困局還亟待更為士卿竭力親為,一一解除民憂。   這些民生憂患,一時衝淡了勝利的喜悅,更像是聖上在提點著堯太尉當初一意孤行,出兵惹亂一般。   不過堯太尉的臉上卻並不見怒色,泰然自若地恭謝了聖上的臨訓,叫暗自想看笑話的人,好生失望。   同前朝的男子們的暗流湧動相比,世家皇族的女子們就來得簡單直白些了。   早前因為備戰,京城裡禁止了各種宴席。諸位世家們僅是靠清湯寡水的茶宴應付日常的無聊,真是有些被茶水灌得飽足了。   如今勝利返師,各個府宅終於尋到了正經的名目可是設通曉宴飲與親朋同樂了。   其中以禮部侍郎的夫人的宴席最為別致。   瑞國夫人向來是舉辦宴席的好手,這次籌辦的宴席名目也雅得叫人敬仰,名喚「千軍宴」。   便是夫人要邀請這次出徵的年輕將軍們入園,在酒席宴會上給她們這些個身在京城不得領略大漠風光的女眷們講述一下大漠徵塵鏖戰的種種。   現在迎軍的風氣正盛,能與英豪們同飲也變得甚是吸引人。   是以瑞國夫人的請柬發下去後,各府的女眷們基本都是回帖應邀出席的。甚至連聖上也聽聞了這千軍宴,笑著讓幾個公主也去應景參加一番。   可是堯府的小姐卻被母親禁足,堅決不允許她參加這「千軍宴」再藉機與那白家的七小子接觸。可是堯家又是這迎軍的主力,若是不派人豈不是卷了禮部侍郎夫人的面子?   於是這應酬的差使,自然而然便落在了太尉的未婚妻玉珠的身上。   玉珠自回京城後,理所應當地又回到了堯府暫住。   這次六姑娘行李開箱,太尉大人忙裡抽空督導了一番,命令所用的東西必須擺出箱子,更是又為玉珠配置了幾個丫鬟下人。   大人還難得體恤下人,親自召來了珏兒殷切地叮囑了她所謂忠僕的真諦。   比如,六小姐將要出嫁,這堯府理所當然是她的家。若是六小姐偶爾鬧了脾氣,要置氣離家,身為忠僕,應該勸慰六小姐消一消氣,靜過了一夜再說,而不是一味愚鈍不看眼色,手腳麻利收拾箱子行李走人。   珏兒天生敢說,聽了太尉的提點,秉承「不懂就問」的聖人之言,徑直問道:「那太尉大人若是再哄攆小姐出府,也要勸她留下?」   太尉臉色一緊,有些厭棄地看著這頑石般的丫頭,半響道:「混帳!那便更要留你家小姐下來!難道我就不需要消一消氣嗎?」   珏兒聽得懵懵懂懂,她情竇未開,自然不懂這等愛戀橫生時,男女之間慪氣的玄妙。但是更加覺得太尉大人反覆無常,她家的六姑娘受苦了。   而且,不光要應付喜怒無常的太尉,還有這等起大早參加宴會的苦差事要六姑娘應對。   雖然宴席是在中午開始,可是參加宴會所用的行頭衣服早早便送到了玉珠院落裡,再加上要沐浴更衣,修飾面頰,真是得起個大早呢。   因為瑞國夫人的請柬裡點明,為了迎合「千軍」的寓意,前來參加的各府女眷們都要身著戎裝,彰顯對魏軍的愛戴之意。所以準備的衣服,也是裁縫們特意改小修飾了胸部腰線的戎裝。   玉珠雖然天生麗質,但是不得不承認,這趟西北之旅甚是辛勞,皮膚被吹得有些乾燥。   幸而堯府裡的杏仁鵝油膏甚是好用,在沐浴的時候,用銀勺在面頰脖頸處厚厚塗抹一層,再以水汽蒸騰,待得沐浴完畢,洗掉面膏,皮膚立刻變得水潤細嫩了許多。   當沐浴完畢後,便是修剪指甲,修飾面容頭髮的環節。玉珠昨日又熬夜了,被按捏的甚是舒服,竟然在拍粉的時候閉眼睡著了。   當堯夫人進來時,便是看到這女子仰面坐在高背椅上睡得正香的樣子,不由得微微咳嗽了一聲。   玉珠朦朧地睜開了眼,正看見堯夫人朝著她走來,登時要起身相迎,卻被堯夫人先一步按住了肩膀道:「正抹胭脂呢,別亂動弄花了臉。」   玉珠不好再動,只能任著侍女繼續塗抹。   堯夫人倒是仔細地看了看她的妝容道:「稍微一打扮,更是嬌豔了,只怕這千軍宴席上,我們堯家的媳婦是最美的戎裝女兒了!」   玉珠聽了有些尷尬的一笑。   堯夫人眉色不懂,繼續笑著道:「此前以為你與二郎情盡,原是心有遺憾,不過你們這鬧過之後,大約是還要繼續好的意思,我年歲大了,看不懂你們的陰晴門道。但是有一樣,那就是你如今已經是在堯家的這條百年大船上,當風雨同舟,絕無半途下船的道理。一時的風平浪靜,不代表前方沒有暴風驟雨。若是沒有掌舵的腕力,是撐不起堯家的這條船的……」   玉珠剛想說自己無才,不配做堯家的兒媳。可是堯夫人根本不給她開口的機會,接著道:「這次宴會,白家,石家等眾位家眷雲集,這內裡的人事也是錯綜複雜,你又不知內裡關節,我無法一一給你詳講,可是你既然能肩挑皇商,自然也有這等察言觀色之力,只記住少說多看便是,至於白家……」   說到這時,堯夫人頓了一下。玉珠卻明白她話裡的意思,小聲道:「白家女子多才,玉珠自當靜靜欣賞,絕不會搶了風頭去。」   堯夫人這時倒是真心的笑了笑,說道:「原來是我錯了,六小姐知道的也許並不是那麼少……」   說完後,堯夫人又說了些近日京城裡的人事變遷,叮囑了幾句後,便起身離去了。   玉珠梳理好了頭髮,換好了一身戎裝,當真是有些颯爽的英姿之氣。   不過珏兒覺得這身衣服還是比不得長紗拖地的裙子來的好看,小聲嘟囔著:「不過是吃酒,怎麼穿得這般殺氣騰騰。」   玉珠看了看銅鏡裡寬帶束腰的自己,正了正改良的小頭盔,苦笑著道:「可不是就要進了修羅殺場!」 105.第105章   當玉珠下了馬車,來到瑞國夫人的雅園前時,這裡已經的車馬雲集,賓朋盈門了。   看著這雅園,她不由得心內微微感慨了一下。   當初她來到京城時,是隨著養母一同來到這雅園作客,如今卻已經是時事變遷了。唯一不便的,就是她進入這雅園時,隱約中格格不入的不適之感。   玉珠深吸了一口氣,舉步朝前走去。   瑞國夫人穿著一身將軍裝正立在朱漆門前迎接賓客。她略微豐滿的身材,搭配上寬寬的牛皮腰帶,上邊還別致地鑲嵌了幾塊玉石,甚是搶眼,倒是穿出了幾分威武英挺之氣。   當她抬頭看見玉珠下了馬車時,立刻笑著招呼到:「六小姐,多時不見,甚是想念啊!」   這一句「六小姐」倒是讓門口的一些女眷們紛紛抬眼望了過來。   若說大魏收復故土是叫人激蕩的壯舉,那麼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女皇商竟然能收降了堯家二郎,那便是更叫人驚嘆的傳奇了!   前者激蕩的是拳拳愛國之心,後者激蕩的是寸寸長舌與好奇之心。   先前堯家二郎成婚取消時,雖然堯夫人對外宣稱因為戰事多所以延後,但是明眼人都能揣摩出內裡的蹊蹺。   不過這樁姻緣本就不般配,若是一時解了婚約,也沒有人感到奇怪。大約是堯夫人抵死不同意這種打破了門閥的姻緣,再不然那被美色迷惑的太尉一時清醒乏味了罷。   可是如今戰事結束,這個頂著太尉未婚妻頭銜的女子乘坐著堯府的馬車前來參加侍郎夫人的盛宴,侍女環繞,一身金貴的模樣,實在是看不出她與堯家決裂的跡象。   眾位女眷們第一眼,皆是先看了玉珠那如花的容顏,心裡暗嘆,生得這般好,難怪迷住了太尉的心智。接下來再去看了看她那緊緊束著的纖腰,看上去也不似懷有身孕的樣子。先前盛傳的未婚先孕,母憑子貴一說便有些不攻自破。   玉珠泰然地仰起頭,微笑著迎向眾人審視的目光,朝著瑞國夫人走去,施禮說道:「夫人好就不見,依然端雅照人,這一身將軍服真是好看。」   瑞國夫人拉住了她的手,笑道:「哪裡好看?看了你這一身,我都是不能見人的。到底比不得你們年輕女子的身材窈窕。不過你我可真是有緣,初初見你時就有說不出的喜歡,總想著這般女子該由京城哪一位顯貴配得,如今一看我果真沒有看錯,也不知你與太尉何日成婚,我當備下大禮恭賀。」   玉珠微微一笑:「這等大事,自有長輩做主,我不敢做主,聽長輩安排就是。」   瑞國夫人沒有套出話來,便也不好再繼續問下去,只是又笑著寒暄了幾句,然後安排了府裡的侍女引著玉珠一路入了園中。   此番盛宴,瑞國夫人可真是下一番氣力。邀請的將帥們都是年輕而又俊帥之輩。個個高大健挺,很是養眼,看得那些入了園中的小姐們個個是臉紅心跳,就連成了婚的貴婦們,也毫不吝惜讚賞的目光。   要知道看夠肚滿腸肥的丈夫們,偶爾欣賞些別處的風景也是美甚妙甚的……   玉珠卻沒有那個閒情逸緻,只是先勘察了一番地形「敵情」。   只見前方不遠處被一群女眷環繞的是白家的七少,看他頻頻朝自己往來的眼神,恐怕一會又要纏過來問白家小姐的事情……玉珠決定要避將開來。   右前方是風情萬種的冠雅夫人,此時她被幾個年輕將軍環繞,看向自己時,不懷好意挑了挑眼梢,玉珠也不想與她插肩而過。   唯一略覺欣慰的時,並不曾見到白少等人,又少了言語的糾纏。   她向四周看了看,倒是一旁的院落裡人事清靜些。於是玉珠帶著身後的一幹侍女,朝那裡的走去。只見此處寬敞的院中還有特製的牛皮扎了許多敞開式的小帳,如一個個小涼亭般,帳外是鋪設的香席還有炭火盤,炙烤著鮮嫩的牛肉,營造出「八百裡分麾下炙」氛圍。   這樣新鮮的吃法自然比尋常所見的分席排布佳餚酒肉來得有趣。   一時間,這次酒宴的氣氛就是有了幾分賞花節時,男女同席而坐的快樂隨意。   不過玉珠此來不過就是要應付了差使罷了,並沒有想著要與女眷們交際,於是只想著尋一處清靜些的地方熬度了時光。   可是剛走幾步便看到了白夫人與白小姐坐在一處雕梁高亭下的蓆子上朝著她笑,白小姐更是揮手示意著她過來。   避無可避,於是玉珠只能走過去問一聲安好。   白夫人說道:「別處鬧哄哄的,只有我這處還算清靜,袁小姐若是不嫌棄,請這邊一坐。」   玉珠謝過之後,便脫了鞋履坐在的香席上。   白夫人不耐炭火燻著,所以這邊的香席旁並沒有烤爐,只是小桌上盛擺著炙烤分切好的牛肉,配肉食用的軟餅,和清爽的菜餚,西域進貢的瓜果也堆積在果盤之上。   幾個人一邊食著一邊說話。   「聖上已經擬下了聖旨,玉佛工期甚緊,不知袁小姐何時能入寺動工?」白夫人倒是單刀直入,只撿了自己關心的事情來談。   玉珠想了想說道:「此前我派人與胡掌柜商議,在雕工細琢上,胡先生的技法遠遠超過了我,所以這雕琢玉佛當是以胡先生為主導,我在一旁協助,若是沒有別的事情,大約明日,我便會去慈雲寺。   白夫人聽了甚是滿意地點了點頭。此番堯家的準兒媳在自己的主導下做事,這種微妙的滿足感,還真筆墨難以形容。   百夫人倒不是故意非要與堯夫人一爭高下。只是京城世家門閥裡,堯夫人一直是掌府貴婦的典範,無論諸事排位,白夫人總是要屈尊堯夫人一頭,久而久之難免會生出幾分「更上一層樓」的進取心來。   而此番慈雲庵的修繕,在白夫人看來就是一個契機,堯夫人因為心煩戰事與兒子的婚事而撇手不管,堯家這個端不上檯面的兒媳婦又恰好是個玉匠,一切都是順風順水,白夫人更是打了十二分的精神要將此事辦好,在貴婦人裡彰顯下本事。   此時陸續又有幾位世家貴婦走了過來,紛紛在挨著白家母女的附近鋪設了香席。朝中的風向,也是貴婦女眷們之間親疏關係的指引。   最近聖上倚重白侯,白家子孫出挑,在朝中受到重用的也甚多,是以白夫人儼然已經是京中世家女眷裡新一代的領軍人物。   白夫人雖然嘴裡說得喜歡清靜,可是被眾人這般捧月環簇,心裡也是受用不盡。   可惜端莊的白夫人受人敬仰,可是坐在她身旁的玉珠小姐可就是不太受人待見了。前番議和主導的使臣,乃是石家的子弟。本來十拿九穩的事情,卻一夕間命隕異鄉。   若是細細追究緣由,那設下連環計引得北方大汗刀砍了使節的堯太尉便是罪魁禍首!加之先前因為調戲軍眷而被砍了的子嗣。石家人丁連番受了太尉牽連而遭逢折損,真是舊恨又添新仇!但奈何這些子嗣腦袋掉的卻個個都是師出有名,石家人一時又聲討不得,這憋悶的怨氣,今日總算是逮到了債主,便是各個不懷好意看著那堯府未過門的媳婦。   此時香席一旁青釉蓮花香爐薰染著香盤的氣息,一旁假山下小池裡錦鯉甩尾遊動,遠處更有瑞國夫人精心挑選,遞送請柬邀約而來的年輕壯美的將軍們,本該很是愜意的半日。   可是玉珠只感到一旁石家的香席之上殺氣騰騰,堪比火爐炙肉。   就在這時,石家的一位女眷首先發難:「聽聞袁小姐的家父乃是當年的玉師袁中越……可是當年捲入宮闈巫術之案的罪人袁中越?」   此話一出,四周的香席都是有些安靜。眾位女眷震驚於這位石家夫人的出言不遜,可是心內又很是諒解……她的本家叔公便是被刀砍的那位議和使,之前調戲軍眷被砍了頭的又是她的堂弟,如此氣憤也情有可原。只是這話題問得太尖利,那個看起來一直不敢多言,似乎生怕在眾位貴婦前丟了臉面的西北商婦該是如何應對?   玉珠其實早有準備,但是也沒有料到這位婦人一開口便問到了她心內的隱痛,她慢慢地端起了酒杯,在眾人的目光下清酌了一口淡紅的石榴酒。   而這時堯夫人親派的侍女環翠小聲地與玉珠介紹著那位石夫人乃是朝中刑部右郎的夫人後,她也想起了堯夫人先前給她說的京城人事……這才不急不緩地說道:「我自幼便失了父母,由蕭家養大,長輩的事情大約記不清了,此番來京,也有想詢下父輩當年的事情,可是問過稍微年長些的人,也是因為年代久遠記得不甚清晰了。不過見這位夫人年歲尚輕,卻知悉甚深,想必是比我這個做女兒的用心多了的,既然如此,又何必來問?」   她這話頗有滾刀肉的嫌疑,便是直白告訴眾人,當年的事情,她一律都是記不大清楚的,誰要是有心拿這個做把柄刁難,自己費心整理齊全之後,請自便吧。   那石家的夫人原本是要給這個婦人一個難堪,看看她百口莫辯下不來臺的窘境。可是沒想到這小婦輕輕鬆鬆,毫無窘態便將這話堵死盡數扔甩了回來,倒是顯得她處心積慮,專門刨開死人的墳丘挖掘醜事一般。   但是她這話一出,再次叫不知這商女背景的女眷倒吸了一口冷氣,心內只能感嘆,太尉大人的口味竟是如此之重,這樣背景的女子,且不說卑微,身家也是不大清白的啊!   那堯夫人可真是不大管事了?怎麼會容得罪人之女入門呢!   那石夫人被駁斥了後,心內的怒火倒是更勝,簡直不管了風度,挑著眉氣哼哼地繼續道:「做女兒的可以忘了自己的父親,可是若是做了母親的,萬萬莫要忘了自己的孩子。聽聞你先前是嫁人數載,不知在西北那裡可有孩子?太尉大人宅心仁厚,也不知願不願意將來要不要接了到堯家一起養著?」   此話一出,眾位女眷又是一驚,心內只有一個疑問,這等不堪的女子,是練就了什麼妖門法術?竟然引得太尉大人不管不顧一意娶為正妻?是世間無有其他好女子了嗎?   這樣的惡意滿滿,就連珏兒也是聽不下去了,只恨不得摘了小姐的頭盔,朝著那婦人的大嘴砸去。   可是玉珠卻面色未改,坦然說道:「前夫身有頑疾,未曾與奴家有過孩兒,倒是讓石夫人費心了。不過看夫人這般宅心仁厚地對待孩童,想必刑部右郎石大人很是欣慰,他養在外宅的襁褓幼兒也可以早些回府認祖歸宗了吧。」   此話一出,那位石夫人的臉已經氣成了豬肝色。她的丈夫新近迷戀上了一個娼戶女子,竟然鬼迷心竅地替她贖身養在了外面。   這等出身髒汙的女子是註定不能入世家府門為妾的,這也叫石夫人暗覺臉面無光,偏偏那娼戶竟然又生了個兒子,在府裡老人的堅持下,那個剛出生的嬰孩愣是沒入石家族譜,隨了母姓而已。   這是樁京城人士皆知的醜聞,只是大家皆是假裝不知而已。可是萬萬沒有料到這個看似溫婉的西北婦人,說話竟是這般狠辣,一下子就扣住了石夫人的短處,再次將石夫人倒過來的汙水,一口口地回餵了過去。   「你……你……真是敢說!」石夫人氣急敗壞,伸手指向了玉珠。   看她還要發作,白夫人卻有些看不下去了。她素來追求高雅,不喜市井吵鬧的習氣。   加之原本她被眾人追捧著的意境,又被這齣言不遜的石夫人破壞殆盡,心內極為不快,立刻開口道:「俗話說得好,『利刃割體痕易合,惡語傷人恨難消』,在座的各位都是京城各府裡的風雅之輩,萬萬莫失了風度,平白給自己的丈夫父兄失了應有的士卿臉面!」 106.第106章   白夫人發了聲,石家的那位利嘴婦人頓時便也收了音,不好再多言語。   而之前也有心想要刁難玉珠的貴婦人也紛紛歇了迎戰之心。   這商賈婦人不虧是市井小婦!看著文靜,口齒卻甚是厲害,且咬住的都是人的七寸,各府都是人事嘈雜,難免有落人口實之處,若是被她這般口無遮攔地說出府裡的什麼隱情,豈不是要在眾位女眷面前丟盡了臉?   那位石家的夫人便是如此,只藉口身體不適,便氣衝衝地起身而去。   玉珠一番不留情面的刻薄,總算是換得了半日清淨,當她起身向白夫人告退則個時,白夫人也是沒有多加挽留。   於是玉珠穿上鞋履後,又暗鬆了一口氣,帶著侍女們一路沿著臺階而上,到了雅園最高處的小山包上,放眼望去,倒是將整個園子裡的觥籌交錯,華衣霓衫的盛景盡收眼底。   侍女環翠在她的身後低聲笑道:「原先夫人還擔憂著六小姐應付不來這女眷雲集之地,如今看來倒是不必多慮,小姐口齒伶俐倒是叫那些有心人自討苦吃了!」   玉珠確實眉眼帶著些許的疲憊,只是拿眼望了望假山下的日冕,盤算著這場酒宴還有多久才能結束。   「六小姐若是不耐此處的嘈雜,在下倒是知道一處清淨之地,未知小姐可否賞光?」   突然有清亮溫雅的男聲從玉珠的身後響起。   玉珠轉身一看,竟然是白少不知什麼時候從山包唯一的山路漫步走了上來。   玉珠覺得自己在西北徵關時,與白少已經說得甚是明白,不知他為何還要與自己攀談,便微微拘禮,轉身想要下山。奈何白少正站在前方,一時堵住了下山之路。   於是她只好開口請白少讓路。   不過白少卻微帶冷意的一笑道:「袁小姐是做大事的人,皇商講究的人脈廣達,和氣生財,為何偏偏要拒絕在下於千裡之外,這樣可會讓在下心生些許怨懣,失了君子風度啊……」   玉珠不想回答,卻也覺得白少的話有道理。   更何況,她也不想再在白少與堯太尉之間再生出什麼波瀾故事,於是淡淡說道:「瑞國夫人只說要宴請邊關的將士與收復故土有功之人,白大人未披戰縷,也未曾上陣殺敵,不知為何也入得雅園?」   白少緩和了表情,轉身讓路,寬袖微擺著伸手請玉珠先下,然後他緊隨在了玉珠身後開口道:「瑞國夫人向來體恤京中眾位家有未嫁女兒的女眷述求,此番雖然有犒賞將帥之意,但是侍郎夫人考慮更多的是這些將帥們可否娶妻,是否儀表堂堂,又可否是世家子弟,而在下相貌尚可,又是未婚,夫人自然也願意通融一二……」   聽了白少這般一說,玉珠也是心內恍然,原來這竟是一場變相的相親盛會,再順便讓已婚的貴婦人們滋潤下眼睛。怨不得堯太尉那幾員虎將皆不在場,他的麾下那一個個粗野隨興的平民將軍,自然是入不得瑞國夫人的法眼,也不符合院中一幹女眷的胃口和眼睛的。   想到這,玉珠輕笑著說:「堯白兩家的婚約似乎尚未公開解除,白少便已經搶手入斯,玉珠在這先祝願白少早結良緣。」   白水流深深地看著眼前這笑得溫婉明媚的女子,自然不會錯認她話語裡的調侃之意。   方才她舌戰石家婦人時候,他其實就在另一側花叢邊側耳聽戰。   若不是親耳聽見,他也不會相信這個平日裡溫婉沉默的女子在遭受當面的羞辱時,還能如此沉著應對,口齒犀利,不亞於朝堂上敏捷思辨的士卿大夫,給膽敢侵犯她之人猛烈的一擊。   以前,他雖然欣賞這女子,卻只覺得不過是受了她容貌的魅惑罷了。身在高位者,追求的不過是世間最好的華屋美舍,佳釀紅顏。有豔絕的女子,若是不心動而產生的佔據之心,那便與枯木朽樟無異!   可是現在他卻覺得,那堯暮野戀慕這女子如痴若狂,恐怕未必光是她的容貌這般簡單。與這女子相處越久,才越會發現,對她的了解還是太過膚淺……   想到這,他微微翹起了嘴角,接著玉珠的那一聲道賀,低低說道:「怎麼還會看上別人呢?要知道『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此時玉珠已經下了小山包,聽了他在自己身後,刻意貼近又近乎調戲的低語,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只當做沒聽見一般說道:大人事忙,奴家就不多叨擾了。」說完便快步離去。   可是她心內卻是覺得白少真是有些風趣。想一想,他白少可不是什麼修仙之人,就算在花叢間遊走而不回頭一顧,也大約是與他的摯友堯家二郎在朝堂上互掐得甚忙,無了賞花之心。   至於那能牽掛了白少一半心思的佳人,那更是與她袁玉珠無關!   此番京城裡的貴胄權貴裡,她已經招惹了一頭大嘴咬住便甩脫不掉的貪吃饕餮,至於其他的「珍禽異獸」們,還是要留與京城裡未嫁的眾小姐們安享才好!   看著玉珠逃也似的身影,白少倒是沒有再跟過去,只是玩味地一笑,久久沒有收回目光。   喜歡上一個聰明的女人,總是叫人心情愉悅的,就算一時不能擁美入懷,也可以耐得下心期待。   因為一個真正聰穎的女人,自然少了那些痴傻女子所謂生死相隨的深情。待得她看清了京城漩渦的風雲變幻,他會給她再一次的機會,巧擇良木而棲……   玉珠急匆匆地下了山後,覺得消磨的時間差不多了,現在離去也不算失禮,於是便開口向瑞國夫人辭行。   而此時,瑞國夫人與眾位女眷們玩性正濃,與那些個年輕俊才們在院中玩著射箭擊柱的遊戲,聽聞玉珠要離開,便興衝衝道:「莫要急著走,堯太尉善騎射,想必六小姐也通曉一二,待顯露身手射上幾箭可好?」   玉珠苦笑著接過瑞國夫人遞送過來的,專給女子特製的輕質小弓,準備一會獻醜射丟了箭靶,便可以順利走人了。   可是正待她上場時,一旁有女子略顯高昂的聲音傳來:「設那些稻草箭靶,有什麼樂趣,若是瑞國夫人有雅興,本宮倒是有些更有趣的玩法,不知諸位可想玩上一玩?」   玉珠聽了那印象裡記憶頗深的女聲,不由得心內一沉,轉頭一看,果然不出所料,乃是在西北時,手持匕首要傷了她的觀陽公主。   此時的觀陽公主,早已洗去了身在邊關時的一路徵塵,身上穿的也不是軍裝,而是宮廷裡新近流行的金雀霓裳。   這衣服是選取西南密林中珍貴的金雀鳥,單取了翅膀上最閃亮的那一根金雀毛,分劈成絲,揉入為線,最後織就而成,上千隻雀鳥,才能成就這一件隨著陽光閃動的衣裳,可以說是價值連城。   聖上體恤親妹在北域為國受苦,特意將這金雀衣賞賜給了觀陽公主。   是以打扮得雲鬢高梳,插著滿頭金釵的觀陽公主便是在一片閃動奪目的金光中,與其他幾位宮中的公主一起搖曳生姿地走了過來。   瑞國夫人一看,連忙迎了過去,先是給幾位公主請安,然後低聲呵斥一旁引路的僕役:「公主們尊駕至府,為何不前來通稟?」   觀陽公主仰了仰下巴,大眼流轉地打量著一旁的玉珠,一雙眼睛如剜刀一般,刻意地掃過她瓷白的面龐,還有纖若楊柳的細腰後,才笑著說道:「是本宮讓僕役們都消了聲住了口的,本宮就是要這麼靜悄悄地進來,免得嚇跑了旁人不是?」   玉珠不動聲色地站立在一旁,微微垂首,並沒有望向觀陽公主。   要知道別的貴婦都好應付,可是誰想偏偏又在此地遇到了這個瘋子公主!她事前特意委婉地問過堯夫人,只聽說著公主並不在受邀之列的啊!   這公主此刻看上去錦衣華服,雍容華貴的模樣,大約在人前還是要裝一裝的皇家禮儀的。   可是自己萬萬不能與她一起落了單。不然依著這位公主的大膽恣意,玉珠還真有些猜不準,她下一步還會做些什麼癲狂之事。   今日太尉奉聖旨入宮去了,大約不會來此替她解圍,而廣俊王又是成婚的男子,自然也不會在瑞國夫人邀約的名單之列。   玉珠的腦子飛快的轉動著,手裡便將那小弓放回到了託盤上,準備藉口著身體不適,立刻告辭。   可是她的手腕卻被那突然走進的觀陽公主一把抓住!   玉珠抬眼一看,觀陽公主笑吟吟地說道:「怎麼還沒玩就放下了,難道玉珠小姐依然對西北之事心有不快,看見了本宮,就想躲了不成?」   說這話時,觀陽公主笑得甚是燦爛,滇南豔紅的蔻丹花汁萃取的口脂,若殷紅的血水一般。 107.第107章   瑞國夫人也看出了二人之間的劍拔弩張,她作為主人自然是要緩和一下,連忙道:「既然公主也有雅興,那自然最好,只是不知公主不射箭靶的話,要射什麼呢?」   觀陽公主笑得甚是張揚,伸手讓一旁的侍女遞過來籤筒說道:「本宮與袁小姐各自抽籤,若是抽中了黑籤,便要甘願頭頂燭臺,自成箭靶,讓對方射滅所頂的燭臺!」   還沒等玉珠說話,瑞國夫人連忙笑道:「聽著甚是有趣,可是竹箭無眼,若是不小心射中了身體,豈不是要受了傷掃興了,還是……」   觀陽公主笑著道:「都是去了箭頭的箭,就算射中了又能疼到哪裡去?若是袁小姐推三阻四,那就只能當袁小姐是對本宮不敬了!」   瑞國夫人這光景也看出來這位豪橫的公主是朝著玉珠而去的。只是現在說得這般僵,她也不知該如何說和,只能有些著急地望向了玉珠。   玉珠看了看那一簍子去了箭頭的的竹箭,心知觀陽公主說的不假,那箭頭射過去的確不會太疼。若是現在自己當眾拒絕的話,那觀陽公主不知會借著這個由頭還會鬧出什麼妖風陣陣來。可是若是真射,恐怕裡面還是有什麼蹊蹺……   當下便決定順水推舟笑著道:「既然如此,玉珠自當恭敬不如從命,只是玉珠射藝不精,恐怕會誤射了公主……」   不過玉珠心內想好了,要是她射的話,大不了朝著一旁讓箭脫靶,肯定不會給觀陽發作的藉口。   而若是觀陽來射的話,那公主十有**是要藉機讓自己吃些苦頭的嗎,大不了就此讓她佔了便宜去,以後自己再規避著她,在人前便名正言順了。   這麼想罷,她便與觀陽一起去抽籤,等到抽出了竹籤一看,玉珠抽中的是黑籤,觀陽公主也就不再抽了,笑吟吟地說:「看來要袁小姐當為箭靶。」   玉珠來到了庭院中間,伸手結果那燭臺,在侍女的幫助下頂在了頭頂。   而觀陽公主則優雅地挽起了長袖,來到了界線上,開始搭弓射箭。   玉珠與她相隔甚遠,可是看得分明,那侍女遞給觀陽公主的並不是方才看到的斷頭竹箭,分明是閃著寒芒的利箭!   在看觀陽公主的臉上呈現出的是莫名的詭異冷笑,指尖扣緊那箭打著箭哨便朝著玉珠的面門直射而去。   那一刻,實在太快,所有人都不及反應,就在冷芒夾裹著寒風到了玉珠眼前的一刻,那箭卻被一顆突然飛過來的石子打偏在了一旁,那歪了的箭正好射中在一旁扇風用的大擺傘上,白羽搖晃,發出啵楞啵楞的聲響。   可以想見這一劍若是射在了人的身上,該是怎樣血肉橫飛的景象?   眾人不禁譁然,紛紛轉頭看是何人投來的石子,解救了佳人一命。   當這一回頭望去時,連看熱鬧的不怕事大的,都覺得今天的事情有點鬧得太大了。   只見朝服未還的太尉大人臉上帶著滲人的寒霜一路走了過來。   觀陽公主自從那日被小叔一路踹回了京城後,心內就憋悶著一肚子的怨氣。   就在前幾日,聖上親自召見了她,賞賜她金雀霓裳,聊表兄長的仁愛之心,可是又降下了新旨,要將她嫁到南疆,並說此時已經與南夷王遞交了國書,南疆的聘禮不日便運到京城。   觀陽公主自然是氣急,苦苦哀求皇兄收回聖意,可是就如同她當初被迫嫁到北域一般,這次也是無人問及她的意思。   那一刻觀陽公主發自內心感到了絕望,她心知兄長先前已經承諾不再將她遠嫁,而今去突然改口必有起因,大約也是跟那個西北粗婦有關,而這憋悶了幾日的怒火便是趁著瑞國夫人舉辦酒宴時一併宣洩了出來。   她就是要一箭射死那妖婦!大不了藉口婢女粗心,遞錯了帶尖的箭罷了!   既然自己已經承擔聖命要遠嫁給南夷國的王上,就算聖上有心降罪也不好拿了自己怎樣!她就是要在出嫁前親手讓這賤人不得好死!   因此,她算準了時機,不請自來出現在宴會上,可是萬萬沒有想到萬事俱備,卻毀在了臨門一腳上。堯暮野不知為何,卻突然出現在了雅園之中。   堯暮野一雙利眼若狼般狠狠地瞪著觀陽公主,慢步走到僵直著身體的玉珠身前,替她將頭頂的油燈拿下。   觀陽雖然豪橫,可是還是被瞪的心內一顫,強自鎮定,回身給了侍女一個嘴巴,高聲道:「眼瞎的奴婢,難道看不見遞給我的是帶著箭頭的?」   那婢女立刻跪身求饒,可是這等假惺惺的戲碼又能糊弄在場哪一個人的心思?   瑞國夫人身為主人,簡直替公主尷尬得要生出幾根白髮了,連忙圓場道:「既然是誤會,那就不要玩了,這等遊戲本就是不適合各位賓客的……」   可是堯暮野卻默不作聲,又走到了那竹籤子一旁,譁啦啦地倒出了裡面的竹籤子,只見那些籤子,竟然全是黑籤……   這下子眾人再度譁然,一個個小聲議論著公主的所為。   堯暮野將籤子全放回了竹筒裡,陰沉沉地說道:「什麼遊戲,也要有個始終,現在改輪到公主抽籤了吧?」   公主咬了咬牙道:「本宮身有不適,要先走一步了。」說著轉身要走。   可是太尉大人卻是伸手一揮,走來了幾個粗壯的侍衛一把架起了那公主將她拉至了玉珠才站立的庭院訂著箭靶的木牆處,將那蠟燭頂在了她的頭上,而太尉已經身接過了箭簍和弓,甚至連瞄都不瞄,朝著觀陽公主就連放的四箭。   這四箭,正全扎在了觀陽公主那一身美麗的金雀霓裳的裙擺袖口上,只定住光陽公主的身形,讓她一時動彈不得。突然又開始了連環射箭。   那箭先是貼著頭皮正插在了觀陽公主的髮鬢裡,害得油燈翻落,灑了她滿臉的燈油,幸而燈火已經震滅,不然便是要炙烤一番了,饒是這樣也嚇得她花容失色一陣慘叫。然後下一箭貼著她的脖頸狠狠地釘在了木牆中,那種強弓兇猛的力道狠狠擦過肌膚的感覺,如同皮鞭抽打一樣,甚是疼痛。   堯暮野一箭箭連環不斷,速度越來越快,每一箭都堪堪插過觀陽公主的肌膚。莫說早就嚇得面無人色的觀陽公主,就連四周圍觀的人也是心被狠狠揪起,只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甚至有那膽小的已經緊緊捂住了眼兒,渾身都抖個不停。   觀陽公主早就慘叫得失了聲,這種利箭越射越近不斷挑戰心內的恐懼,一向嬌養的公主哪裡經受過,連連求饒也不見那滿臉殺氣的太尉住手,在場更是沒有敢阻攔太尉之人!   那一刻她真是嚇得嚎啕大哭,臉上的妝容和著燈油淚水糊成了奼紫嫣紅的一片。   而瑞國夫人的本意是借著酒宴為京中的貴族少女們牽線搭橋,成就幾樁美好的姻緣,也博揚一下她的月老美名。可是誰想到這好好的宴會果真成了修羅沙場,在場的未婚男女們都快嚇得不孕不育了,這實在是大大背離了她的初衷。   她眼看自己壓不住場子了,連忙喚人快叫自己家的老爺前來解圍。   不一會,禮部侍郎便是一路飛跑了過來,一向注重禮儀的他光著頭沒有戴紗帽頭巾,便鞋都是跑掉了一隻,一路深一腳淺一腳只著布襪,氣喘籲籲地過來,一邊跑一邊高呼:「太尉大人且快住手!萬萬不可!」   就在這時,太尉大人的箭簍已空,只剩下了最後一箭,只見太尉再次搭弦拉弓,可是這一次卻是細細地瞄準到了觀陽公主的心臟。   在場所有的人都抽氣了,眾目睽睽下射死了當朝的公主,皇帝的親妹……這是要掀動朝綱的駭事啊!   而太尉卻冷冷地笑道:「聽聞公主酷愛弓射,果真是有些趣意,不知公主此番玩得可盡興?」   公主已經叫啞了嗓子,只能聲嘶力竭地說:「不……不玩了,快些放了我……」   就在這時,玉珠也有些發急了,連忙走到太尉身旁小聲道:「太尉萬萬不可……」   就在這時,太尉鬆了弓弦,最後一箭正插在了公主胸前佩戴的玉佩之上,由於力道精準,玉佩擊碎,而白羽箭也應聲掉落,並沒有傷及皮肉。   觀陽公主此時眼睛一翻,已經徹底得嚇昏了過去。在場的幾位婦人也是嚇得攤到在地,需人送水扇涼。   就連那侍郎大人都嚇得差點尿了褲子,乖乖,公主要死在了他的府上,他的項上人頭也是不能保住的啊!   「太……太尉大人,公主雖然無禮在前,可是她乃是被皇上親命的南夷王妃,您實在不能不顧全大局啊!」   堯暮野將弓遞給了一旁的侍衛,接過了帕子擦手道:「大人不必擔憂,在下也是顧忌著畫像已經遞交給南夷這一點,一時不好換人……剩下的事情,就交由大人代為處置吧,在下的未婚妻實在是受驚不淺,我得護送她回去壓驚看病。」   說完這話後,太尉便一把拉住了玉珠,牽引著她一路揚長而去。   等入了馬車裡,玉珠正想開口說話,可是堯暮野卻繃緊了下巴道:「不要說話,我現在不想訓斥你!」   玉珠半張著嘴,有些想笑,自己起了個大早,來到這雅園過五關斬六將,最後還差點喪命在妖風公主的手中,怎麼最後還要被他痛罵一場?」   太尉卻似乎真的是心內帶著氣,下了馬車後,拎了她便一路去見了母親。入了房中,也不待僕役通稟,便一路徑直進去高聲道:「母親,今日雅園之會,你為何不陪玉珠一同前往?」   堯夫人正帶著幾個侍女揀選著自己收錄的金石字畫,看二兒子這般不管不顧地衝進來,不由得細眉高挑道:「多是年輕人的聚會,我無意參加又怎麼了?有什麼讓太尉大人感到不妥,前來問我這婆子的罪過?」   堯暮野豈會聽不出母親話裡的嘲諷,可是依然臉色鐵青道:「那觀陽公主今日也去了,兒子若是晚到一會,只怕是要給你的兒媳婦收屍了!」   堯夫人顯然也沒料到那觀陽公主會去參加。不由得站直了身子,朝著玉珠問道:「你沒有什麼事吧?」   玉珠不想參與他們母子的爭論,只低聲道,本就沒有什麼大事,不過是太尉大人太過緊張罷了。   說完這話後,堯夫人和顏悅色道:「好孩子,你今日受驚了,快些回去休息吧!」   玉珠便退了出來,終於可以鬆了一口氣,回到自己的房中換衣休息。   珏兒平日裡話語最多,可是今日卻是難得的沉默,直到二人在房中獨處的時候,她才抱著玉珠的纖腰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六小姐,要不我們回西北老家去吧!這京城裡有什麼好的?還有什麼能比得上平淡快活?」   玉珠摸了摸她的頭髮道:「我的珏兒聰明,你可不是道破了人生最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不過事情也沒有你想得那麼的糟糕,乖,今天早些去睡,莫要胡思亂想。」   可是勸慰完了珏兒,玉珠本來想在晚飯前睡上一會,自己卻反而睡不著了,只是輾轉反側的在床榻上烙餅。   過了一會,就聽腳步響起,玉珠探頭一看,原來是堯暮野走了進來。這都過了足有半個時辰了,可是他的朝服依然沒有換下,顯然從堯夫人的房裡出來後,便徑直來到了她的房間。   玉珠想要起身,可是他卻輕輕地將她按下,沉默地摸著她的脖頸臉頰。   過了好一會,他才道:「你知我為何生你氣?」   玉珠想了想,沉默地搖了搖頭。   堯暮野顯然已經調整了心緒,心平氣和地說道:「我只是氣你從無身為我未婚妻的自覺,記住,你是我堯暮野的妻子,就算在公主的面前,也可大聲地拒絕說『不』!」 108.第108章   玉珠聞言,櫻唇微啟,想說些什麼一時又不知如何開口。   太尉大人的意思倒是淺顯易懂,大約就是驕縱兒女的家長們經常會說出之言:誰要是欺負了你,盡可以痛打回去,左右打出了腦汁,也有你的老子撐著!」   這樣的話,她似乎從小到大從沒有聽人對她說過,只是依稀記得父親病危的時候曾拉著她的手,嘆息著道:「珠兒要乖巧,以後為父若是不在了,你更要懂事些……」   這話在她隨後的芳華中,有了更深的體會了解。雖然她已經是同齡孩子裡少有的聰慧伶俐,可是相較於其他的兄弟姐姐們,她更要懂得眼色,體察大人們的心思,才能少被養母罵,又或者獲得祖母一句讚許的話來。   而今天,卻有人對她說,你盡可以隨興做事,有什麼事,我可替你兜著!~   那一刻心裡激出的情感,竟然似四月間梅子一般,酸甜難辨,只覺得鼻子也冒出了酸意。   堯暮野今天著實氣得不輕,可更多的是後怕之感。今日在宮中,無意聽管事的太監說那觀陽公主帶著侍女匆忙出宮去了,頓時心念微動,再派人細細打探,竟是連面聖也顧不得,便急急趕去。   那一路急切的心情,好似重溫了一遍西北屠寨之夜的焦心忐忑。   可是當他趕到時,竟是親見這女人又顧忌著人前的禮儀,不欲叫那公主下不來臺,竟是答應了她那荒誕的提議,頭頂著油燈立在了庭中,那一刻的心真是要氣得炸裂。   他堯暮野的妻子,豈是給旁人當猴兒耍的?這小女人平日私下裡對著自己撕咬兇悍的氣勢都哪裡去了?就這麼低眉順眼地任人射獵不成?   不過從母親房裡出來時,他已經平復了心緒,倒是並沒有先前那般的憤怒了,自覺語氣尚可,可是為何這小女人只聽了他說這幾句後,竟然是如抹了胭脂一般,慢慢潤染開了了鼻頭眼角,最後竟然一下子流出了眼淚……   堯暮野是最見不得這女人哭的。頓時皺起了眉頭,將她攔在懷中,摩挲著她的後背,猶自硬氣道:「怎麼,現在知道後怕了?下次要知保全了自己要緊!」   可是沒說上兩句,便又低軟了聲音,安慰道:「……乖乖珠兒,莫要怕了,一會叫廚下煮些壓驚的湯藥給你飲。」   說著,他便欲起身喚人,可是玉珠卻玉臂輕展,圈著他的脖子不放人,只是一味地將頭往他的懷裡鑽。   這等小女兒的主動撒嬌模樣,堯暮野何曾在這小婦人上領略到?   當下錚錚男兒的鐵心像入了熱熬的豆汁兒鍋中一般,慢火細細熬頓成了粘稠甜糯的一片……   只抱著她倒在了床榻上,細細地去啄吻著她溼漉的臉龐。可是玉珠卻不喜他親吻,只一味往他懷裡鑽,立意是要賺取他的寬胸溫暖,卻不打算行雲致雨。   這狡婦!竟是不許他半點好處!堯暮野又不願破壞此時的氣氛,便是輕輕吐故納新,閉眼調整著自己的氣息……   自從西北歸來後,因為一時的面子問題,堯暮野只一口咬死了是為了照顧玉珠的病體。結果堯夫人也是要給兒子勒著點韁繩,只言明,無論他倆是真是假,這成婚之前,是絕對不準再同住一屋大被同眠的。   堯暮野本來就「回頭食草」姿態狼狽,若是顯得太過饑渴,未免太失了臉面。也是立意要及早完婚,至於這成婚前總是能忍一忍的。   所以從回京開始,二人便一直分房而居。   短短一兩日還好,可這一眨眼已經四日過去。這精關緊鎖,便是百骸不暢。尤其是每日晨起時,總是情不自禁摸向一旁的空枕,往復幾次,真是要熬壞了堯暮野這虎狼之年的旺盛精力。   他原本打算,今日入夜時,全不管自己對母親說了什麼,立意是要夜入了玉珠的房門,趁著月黑風高,睡上他一床香軟的。   可是誰知,今日卻被觀陽鬧出這麼一出,原本計劃周詳的香豔夜晚儘是要被佳人的眼淚衝刷得沒了影……   正在暗自氣悶之餘,卻突然發覺有一隻綿軟的小手在解自己的褲帶。   堯暮野不禁微微翹起了翹起濃眉,單手挑了玉珠的下巴,道:「六小姐想要幹嘛?」   玉珠方才抱著堯暮野的時候,怎麼能感覺不到他那褲子裡的異樣?再加上太尉大人吸氣的聲音太大,那等痛苦皺眉的模樣,倒叫玉珠有些破涕而笑,於是便決定善解人意一回。   可是沒想到太尉大人獨身久了,竟然這麼的不上道!還一本正經問自己要幹嘛。   玉珠倒是被問住了,一時起了促狹之心道:「太尉不是要替我安神?」   堯暮野繼續一本正經道:「所以六小姐便想自尋一根壓驚的千年好參?」   玉珠雖然口齒靈便,可是在與太尉此類胡話裡永遠是說不過去的。當下決意不再充好人,就自丟手去了。   可是堯暮野哪裡肯叫她半途而廢?只是抱著她深深吻住了紅唇,帶著微甜的氣息灌入了他的口中時,竟然舒爽得忍不住想要低叫出聲。   這女子才是他的救命活參!這輩子都戒斷不得了……   只是這壞事是做不得的。太尉一遭品嘗參湯的曼妙後,一時便慵懶了身子,逕自在玉珠的房裡睡了一夜。第二日天色微亮時,玉珠搖醒還在酣睡的太尉,說道:「怎麼還在睡,今日是要去早朝的。」   可是堯暮野閉著眼,伸手抓住她的縴手,轉了個身,準備繼續酣睡,只懶洋洋道:「今日不去也罷。」   玉珠聽了,睡意有些消散,疑惑地微睜著眼道:「不去早朝,難道太尉不怕杖責的懲處了?」   堯暮野懶散地說道:「昨日雅園那一鬧,今日必定有那不消停的御史,藉機上書直諫,證明他們沒有白白浪費朝廷的米麵。既是如此,我又幹嘛眼巴巴地立在朝堂之上,當他們的箭靶,一會寫了病假摺子,讓副將呈遞給宮門的太監便是了。」   玉珠聽了,若有所思地半合著眼,輕聲說道:「是玉珠做事思慮欠妥,拖累了太尉,疏離了太尉與聖上之誼。」堯暮野卻是閉著眼,將她攬入懷中,胡亂地在她脖頸處親了親,道:「你倒是甚是高看自己,你若是有離間君臣的本事,豈不是妖狐妲己轉世?」停頓了一下,倒是微微睜大了眼,若有所思地望著頭頂,低語道:「若是有了芥蒂膿包,總是要擠一擠,才會好的快一些……」   既然是告病短缺了早朝,堯暮野也不好招搖地外出散心,堯暮野便待在府裡,好好地陪一陪他的未婚嬌妻。堯太尉至今還記得採花上手溫將軍,「投其所好」地提議,今日竟是主動坐在玉案旁,與玉珠一同做起了玉雕。   不得不承認,玉雕本就是男子的活計,尤其是堯暮野這等身高力大的,雕起玉來猶如剝筍剁塊一般,甚是利落,只是一時把握不住力道的大小,愣是雕碎了幾塊甚好的玉料。玉珠生怕自己好不容易揀選出的玉料還未大放異彩便俱是折損在太尉的大手之下,軟言細語,好不容易才將起了興致的太尉勸罷住手,將他「請」出了自己的作坊。   可是剛清淨沒一會的功夫,從來不踏入這小玉坊的堯夫人卻突然興致高漲,也來此巡查一番。看見玉珠要起身施禮,堯夫人溫言道:「快忙些你手中的活計吧,我今日也不過是閒極無聊,過來消磨一下時間。」說著,讓侍女們盡候在門外,堯夫人坐在高背扶手椅上,安閒自在地拿起玉珠雕好的十二生肖小件把玩起來。   堯夫人平日也甚是喜好古玩字畫,雖然對玉器一類不夠精專,但是天生不俗的鑑賞,她還是能看出這小作坊裡玉珠雕琢的樣樣種種都有些只能意會,難以言傳的玄妙,玉珠也確實是有過人的本事,難怪成為魏朝第一個女皇商,不由得賞玩的甚是得趣。   雖然堯夫人說得甚是謙和,玉珠哪敢託大,只顧著雕琢,親自到一旁的茶間給堯夫人沏了一杯香濃的普洱茶,遞送過去,低聲道:「想必夫人是剛吃過午飯,喝些普洱茶,可以養胃」。   堯夫人品了一口茶後,不急不迫地開口說道:「昨日之事,敬棠將我好生埋怨。我自知他是因著心疼你,便怪我思慮不周,未曾照顧好你。」   玉珠連忙說道:「本就是玉珠做事欠妥,一時衝撞了觀陽公主,害得太尉大怒,做事也失了分寸,我今日心內也正忐忑著此事,不知這事會對太尉……」   堯夫人微笑著看著這女子,她雖然口口聲聲不願嫁給自己的兒子,可是心心念念牽掛的卻是二郎的安泰,生怕她牽連了二郎,這內裡的微妙也只有她這樣的過來人能夠品酌一二。 109.第109章   玉珠說完後,卻看堯夫人不慌不忙的笑著,似乎並不是太過擔憂的樣子,心裡微微一松。   不過堯夫人笑過後卻不急不緩地道:「敬棠的性格,想必你也是了解了的。若是樣樣都要替他擔心,那你這輩子就要操碎了心的,他惹下的禍,自有他自己兜著,可是你該做的事情卻也少不得……明日若是無事,隨我入宮向太后請安吧。」   玉珠其實早有入宮之意,畢竟宮內的二姐還情況不明,只是回京後諸事頻繁,一時不好入宮。可是入宮去見太后又是哪般緣由?   似乎看出了玉珠的疑問,堯夫人繼續說道:「雖然此番的確是觀陽公主的不是,可是我們也要入宮給皇家一點面子,維繫著皇家的威儀……不知你可否願意入宮?」   玉壺明白了堯夫人的意思,便是要她先給皇家一個臺階下,也算是讓這雅園一事儘快有個了結。當下她點了點頭道:「若是不嫌棄玉珠不通宮中禮儀,玉珠願入宮向太后請安。」   堯夫人點了點頭,繼續道:「我們堯府的那位二少雖然心疼著你,可你也要知道我那日只叫你一人去的用心,只要你嫁入了堯府,不管你是出身世家,還是平民百姓的女兒,都要變成個鋼鐵做的人兒,經受得摔打,撐得起偌大的一個家,這不是隨便哪個女人能做到的。可是若能做到這一點,那麼出身高低也就算不得什麼了。我們堯家不求更上一層樓,只求這百年的基業能穩順地傳承下去便好。」   這一番話,是玉珠自見過這位堯夫人以來,她說過的最多,也是最真情顯露的話來。   玉珠玲瓏心腸自然是明白堯夫人話語裡的意思。   相較於她初入堯家時,堯夫人只當作不知她與堯少私情一般的不管不問。可那不過是對待兒子過眼煙雲的紅顏,全然漠視的對待罷了。而現在的夫人看似處處嚴苛的「刁難」,才是真正地拿她將堯家未來的兒媳加以對待。   這也可以說是堯夫人打心眼裡認可了她與堯暮野的姻緣,並立意要將這寒門女子栽培成堯家的當家兒媳婦。更是怕她起了誤會,特意來開口解釋一番。   這正叫一直在這段婚約裡得過且過的玉珠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堯夫人慢慢地放下了茶杯,又吩咐她晚上會有曾在宮中做宮婦的嬤嬤回來傳授她宮中禮儀後,便起身離開了。   堯夫人離去,玉珠卻再無心雕琢,便放下刻刀,活動著有些酸麻的胳膊,精心想一想明天的事宜。   入宮見太后一事,她倒是不怎麼忐忑。   那觀陽公主雖然是歸在太后名下的女兒,與皇帝甚是親近,但是她卻並不是太后的親女,而是當年太后一同嫁給先皇的妹妹所出的女兒,太后的妹妹因為難產離世。所以太后便代為教養。   正是因為不是親女,太后也不願落下苛待了妹妹遺孤的名聲,是以對這個女兒也是嬌寵異常,便養出了觀陽公主這一身驕縱得無法無天的毛病。   以前觀陽惹下的禍事便也不少了,太后也心知她有教養不當的錯處,現如今倒不會事事太過偏袒著觀陽公主。   但是叫玉珠心內忐忑一直牽掛的,卻是自己的二姐。若是真的確定懷有了身孕,二姐的處境便堪憂了。她現在在宮中不受寵,處境艱難,無甚助力,想想都能猜到二姐此刻的艱難。   想到這,玉珠叫來珏兒,讓她準備些補品,雖然明日不一定能見到二姐,待得明日入宮時,可以給內侍的太監們使銀子,叫人代為給二姐捎帶過去。   堯暮野在晚飯的時候聽到玉珠提起要入宮見太后的事情,立刻又瞪起了鳳眼。   玉珠現如今也算是知道了太尉在堯夫人那裡目無尊長的狗臭德行,生怕他又要跟堯夫人去鬧,在太尉發作前立刻說道:「我看夫人這般安排甚是妥當,話最怕經人口口相傳,尤其是身在宮中的貴人們,也怕受了身邊人的言語蒙蔽,夫人帶我入宮,跟太后將這內裡的誤會說開,免得太后愛女心切起了隔閡,有什麼不妥的?」   堯暮野挑了挑眉梢,甚是玩味地看著玉珠的反應道:「不是怕你入宮受了委屈,又回來跟我哭鼻子嗎?」   玉珠想起自己那日的失態,也有些不自在。她的心裡一直包裹著一層圍牆,可偏巧那一日被感動得有些軟弱,塌陷了一角,便一時失了儀態叫太尉看了笑話。   可堯暮野卻顯然是念念不忘,又要拿那日的事情來說嘴。玉珠只能夾起一隻炸得香軟的茄子肉釀放到太尉大人的口中,小聲道:「太尉胡說,我哪裡愛哭鼻子……」   堯暮野笑著咽下了茄子釀,只覺得這小娘子的自尊也如口中的佳餚一般甚是酥軟鬆脆,不怎麼經得住別人的咀嚼呢!   晚飯後,他還想再留,品味人參美妙,可是玉珠卻堅決不肯,只說太尉總要遵守些承諾,既然說成禮後才可相處,自然是不可留宿的。   堯暮野倒是聽出了些許玄機,鳳眼裡閃著異光,輕輕抬起她的下巴問:「那你是願意嫁我了?」   玉珠沒有說話,只是將嘴兒抿成了蚌殼,可是照比先前口口聲聲提醒著他婚約已經解除時的煩人樣子,不知道軟化了多少。   堯暮野覺得心中頃刻間花開遍地,一下子將她抱了起來,高高舉起道:「珠珠放心,戰事結束,此番成禮定是隆重!我要讓全天下人皆知,你是我堯暮野的愛妻!」   玉珠覺得事已至此,若是再回拒大人的盛情未免太過矯情。但是她又記得太尉先前是威脅之言,猶自不放心道:「那婚後太尉是不是便要禁了我商鋪裡的事宜。」   若是先前,太尉自當毫不猶豫地說:「既然是成婚的婦人,自然是安守在宅院裡,幹嘛還要擺弄那些個金銀俗物生意?」   可是話都湧到了嘴邊,再次想起溫同袍的「投其所好」,話湧到了嘴邊,立刻改口道:「那是自然……你若喜歡,盡可擺弄便是了……」   所謂兵不厭詐,堯暮野覺得好不容易誆了這婦人改口,便是先要將要哄得嫁與自己再說。待得成禮之後,一時少了廣俊王白少之流不知進退的幹擾,便自可叫這婦人慢慢收心,專注做堯家的媳婦。   玉珠自然不知堯暮野心內所想,可聽他這般說來,心內一直放心不下的高石便可落地了。   第二日,先是安排了店裡的夥計準備了自己的關於玉佛的圖樣給胡掌柜送去。接下來便是換了衣服與堯夫人一起入宮。   依著堯夫人的身份,自然又是不同於其他的誥命夫人們。雖然孩子們的事情鬧起的熱氣還沒有消散,可是太后依舊是面帶笑容以禮相待。   玉珠乃是頭次見太后,立在太后的身前依照嬤嬤頭天的教導,行大禮問安。   太后的年歲其實與堯夫人不相上下,但是面相上卻明顯比堯夫人要老上一些,兩鬢皆是斑斑白髮。宮裡的明爭暗鬥,總是要催得人耗費些心神些。   待得給二人賜坐後,太后慢慢打量著玉珠道:「也難怪敬棠那孩子看上眼了,的確是生得不錯,堯夫人,你可是有福氣了。」   堯夫人垂下眼眸,微微低頭道:「太后快別誇讚了,這孩子兩日一直在府裡以淚洗面,忐忑著自己得罪了觀陽公主,一心苦求著我領她入宮請罪呢!」   太后嘆了一口氣:「莫要說請罪這話,這孩子哪裡做得錯了,倒是觀陽被哀家寵壞了,竟然差點傷了袁小姐,敬棠心疼自己沒過門的媳婦,出手讓觀陽吃些苦頭,也是她自己找的不自在!」   相比較著兒女們的掐架,太后心懸的卻是另外一樁:「聽說這兩日敬棠一直告病不來早朝,這病體可康復了些?昨日皇上前來請安時還念叨著這事,若是堯卿再不上朝,皇上可是要親自去病榻前探望了。」   堯夫人連忙回到:「尋常的感染風寒而已,哪裡敢勞動聖上的萬金之尊?」   太后聞聽此言緩緩地送了口氣道:「哀家記得年輕的時候,就常常聽聞先皇提及祖輩們當年渡江南遷時,堯家為楊家所做的功勳,當沒齒難忘,然而我們這些老一輩人銘記在心的事情,他們年輕人就不一定記得那麼清楚了。總是要老人們時時提點著才好。如今大魏收復故土,更應該君臣一心,千萬莫要因為一些小事兒而淡薄了才好!」   堯夫人微笑著道:「太后說得及是在理,敬棠也是時時臨訓著堯家年輕的子弟們,莫忘君恩,當效忠大魏皇室!」   這番話讓太后聽得順耳,便笑著叫人端來宮裡新近送來了時鮮瓜果,叫她們品嘗。   閒聊的功夫,太后倒是提及了玉珠的二姐蕭妃。   「看見你倒是想起來,最近總也不見蕭妃前來跟哀家請安了,聽說是先前因為大軍出發,那孩子向佛主請願,願魏軍勝利凱旋,情願吃齋茹素,一個月不出宮門。如今大軍勝利,她也要踐諾還願。可我卻擔心這孩子身子骨本來就弱,如此折騰,也不知受得住,你既然進了宮,就去看一看你的姐姐去吧!」   此話正中玉珠下懷,立刻謝過太后,在宮女的引領下起身去探望蕭妃。   照比著她離京之前的光景,蕭妃的宮門前似乎又清冷了許多,宮裡的內侍們一般都會按著季節的更迭,替換各位妃嬪宮門前的盆景花卉。   可是蕭妃這一處,卻還是玉珠上次來見時拜訪的那幾盆紫荊花,現在過了花期,搭配著有些掉了漆的宮門,遠遠沒有其他妃嬪宮門前的花團錦簇。   當宮女引著玉珠去見蕭妃時,玉珠看了二姐,竟是嚇了一跳。   只不過數月未見,怎麼人竟然又憔悴了些,那小腹雖然不大顯懷,卻能看出有些微微隆起的光景了。   蕭妃聽聞玉珠來看自己,也甚是激動,直拉著她的手道:「妹妹,可算是將你盼來了。」   屏退了侍女後,二人獨在內室小聲說話,玉珠摸著她的臉頰道:「姐姐怎麼這般憔悴了,你在信中催我回京,可是因為……」   說到這,她不由得拿眼望了望蕭妃的肚子。   蕭妃輕輕地捂著肚子道;「妹妹許是猜出了,我又懷孕了。」   玉珠輕聲道:「看那光景,連太后都不知,姐姐這般可是要一意隱瞞下去?」   蕭妃微微苦笑地摸著自己手上的那隻玉鐲道:「若不是妹妹的幫助,我現在恐怕早就病得油盡燈枯了,有人不願我生子,而我現在在宮中又是這般光景,若是一步走錯,恐怕就是一屍兩命。六妹……我怕……」   只那一個「怕」字,便盡可以說明一切了。玉珠怎麼能不理解二姐此時在宮中舉目無親的孤獨之感呢?可是這事怎麼能隱瞞得住呢?   接下來果然聽到蕭妃接著道:「昨日,許久不曾寵幸我的皇上,不知為何心血來潮前來看我,雖然只是過來飲了一杯茶,可是卻突然開口說要太醫今日過來給我請脈看病……這脈象是隱瞞不住的,可是想到我懷孕的消息傳遍了宮裡,我就感覺到從骨頭裡冒出的冷意……妹妹,我們這次見面後,會不會就是天人永隔了?」   玉珠伸手將身體正微微發抖的蕭妃攬在懷中,安慰地摸著她的肩膀輕聲道:「還記得小時,我初入蕭府,難免有些想念病去的爹爹,便偷偷地跑到府院後的大樹下哭泣。是二姐你看見了,坐過來安慰著我說,每個人的生老病死都是上蒼註定好了的,當坦然面對,老天爺雖然教我失去了爹爹,可是卻又給我一大家的親人,與其悲傷,不如好好地帶著微笑,好好地過活著每一天……」   蕭妃聽了,倒是也回味地笑著道:「那是我唯一一次見你哭,以後的你總是臉上帶笑,有時看你這般穩重老成,還真叫人懷念著你紅著眼圈,臉上掉金豆豆的模樣。」   玉珠笑著捏了捏二姐的手,繼續道:「二姐的話,我當年是入了心的。這話,我如今也要再說給二姐聽。既然已經身在刀尖密林,又何必因為畏懼而忐忑瑟縮不前?左右前方不過是更鋒利的刀尖罷了!當是昂首從容前行,走一步看一步的坦然面對!我的那個一向從容自信的二姐,才不會因為懼怕而嚇得不敢出門。」   蕭妃嘆了氣道:「若是只我一人,何懼之有?我是怕現在這肚裡的孩兒……又是與我無緣啊!」   說話的功夫,就聽門外侍女高聲道:「蕭妃娘娘,太醫監派人來請脈了。」 110.小年快樂   聽到了門外的這一聲,蕭妃倒是深吸了一口氣。有六妹方才的一番話,她似乎又重新找到了主心骨。   這事的確是隱瞞不了太久,與其等無法收拾倒不如坦然地面對。於是蕭妃便讓侍女進來,服侍著她倒在了床榻上,放下了幔簾後請了太醫監的太醫入內診脈。   因為已經快四個月,孕脈甚是明顯,那太醫手指搭了一會,便診斷了出來,一臉喜色地恭喜蕭妃懷有龍種。   這樣的喜訊就連宮中的侍女太監們也是面露喜色。主子受了冷落,連帶著下面宮女們也感受到了深宮冷意。   若是蕭妃娘娘此番能順利誕下龍種,豈不是滿宮便要就此翻身,重獲盛寵?立刻有人接了太醫寫下的診書,一路飛跑地呈報給皇上。   可惜宮裡歡天喜地的氣氛並沒有感染給蕭妃,她在玉珠的攙扶下慢慢坐起。此時抬眼望去,軒窗外霧靄沉沉,眼看著便是一場雷雨將至。   果不其然,就在玉珠準備離宮的時候,遠處滾來了幾個炸雷,緊接著一場瓢潑大雨從天而降。   屋簷下的雨珠連成了串兒,那雨大得都看不清遠處的宮殿。蕭妃自然不會讓玉珠冒雨出宮。   「你的身子骨向來弱,若是淋了雨又要感染風寒,不如雨停了再走,實在不行,我便遣人去跟守門的侍衛說一聲補了牌子手續,留你過一夜再說。」   外面雨下得實在是太密,連屋內都開始隱隱泛起了潮氣。   姐妹二人被困在屋內,竟然重拾了兒時的樂趣,一起蓋著被子聽著雨聲,而玉珠則細細述說著她在西北的經歷。   蕭妃聽聞蕭家的危困一時解了,心裡也是鬆了口氣,只是握住玉珠的手道:「真是太難為你還能替蕭家著想……只是以後,祖母那裡還是少去為妙……」   玉珠知道二姐話裡的意思,不由得回握了二姐的手笑道:「放心,我自有分寸的。」   因為雨下得大,也不用擔憂著用別的嬪妃前來串門。玉珠一時也鬆懈了下來,二人聊了一會,再聽著窗外刷刷刷的雨聲,入了耳中竟然引得人眼皮發粘,漸漸入了夢中。   難得的大雨帶來的是難得的香夢。姐妹二人摟抱著睡得正酣,宮門外卻傳來了敲門的生意,因為雨下的甚大,屋內的人也聽得不大真切。   等到有人撩著門帘進來的時候,二人還是猶在夢裡,直到幔簾撩起,夾裹進來一股子涼氣進來,玉珠才被驚得先自睜開了眼。   可是這一睜眼不打緊,只看見一個男子猶如從剛從水底爬出的水怪一般,打散了的黑髮貼服在了前額,渾身都在滴水。加之背著燈影,真是如壯碩精怪一般。   剛從睡夢裡醒來,便看見壯碩的溼身精怪,堪比噩夢。   玉珠半張著嘴,差一點就驚喊了出來。可是喊聲已經湧到了嗓子眼,又強自咽了回來。   可是緊接著一旁醒來的蕭妃可沒那般好定力了。睜開眼時,被嚇得哇的驚叫了一聲。   但是一聲大叫後,她也終於定下神來,看清了那人一身貼服在身上打溼變了顏色的龍袍。   「皇……皇上……」蕭妃徹底愣住了,壓根沒有想到外面下了這麼大的雨,而皇上卻冒雨前來這堪比冷宮之處。   玉珠暗自慶幸自己並沒有解衣,立刻從床上下來,跪在地上向溼漉漉的聖上請個萬福金安。   蕭妃也要下地,卻被聖上攔住了:「你有孕在身,怎麼起身這快,難道不知孕婦應當凡事慢上幾分嗎?」   說話間,聖上伸手攙扶著蕭妃起身了,眼睛看著她小腹,因為衣著寬鬆,一時倒也看不出什麼來。   於是他開口問道:「懷孕多久了?」   玉珠低頭聽著,可是心裡生怕二姐說錯話。不過想來聰慧的二姐反應倒是甚快,只低聲道:「自從上次小產後,月事不太準,這幾個月沒來,也沒放在心上,一時也說不大清,不過太醫說大概是有四個月了吧。」   皇上英俊的臉上微微浮現了些怒意,伸手摸著她的肚子道:「真是糊塗!怎麼連女人家的這點子事情,都混混沌沌,也難怪前兩次都……」話說到此處,又勉強收了回來。   可是蕭妃卻知聖上說的是她前兩次流產的事情,臉色也變得有些蒼白。   就在這時,跪伏在地的玉珠突然開口說道:「蕭妃娘娘自幼便有些畏寒,這間宮殿緊挨臨湖,平日水氣便大,到了雨季就更加潮溼,若是體弱之人,受了寒氣,月事不穩也是常事。」   皇帝這時才移眼望向了玉珠,似笑非笑地開口道:「朕一時心急,竟是忘了叫袁小姐起身,快些起來吧,免得一會堯卿著了惱,一路再闖入深宮裡來。」   這話雖然玩笑的成分居多,可是從帝王的口中出來,便有可能是引燃血海的一點火星子。   最起碼蕭妃聽得就是心內一縮,立刻想到了幾日前,太尉為了玉珠而怒射觀陽公主之事。   可是玉珠卻不急不緩地依然跪著道:「聖上之言實在是叫人惶恐。太尉大人並非為民女而對觀陽公主不遜。還望聖上明鑑。」   皇上挑了挑眉,伸手接過蕭妃遞來的手巾帕子,擦拭了身體後,便轉到了屏風後,旁若無人地讓太監服侍著換衣,全然不顧玉珠還在屋內,只懶洋洋道:「那太尉又是為了哪個紅顏而如此怒氣衝天?」   玉珠低聲道:「那日回去,太尉申斥了民婦不知進退,開罪了觀陽公主,然後說了句『聖上仁愛,不可讓遠嫁的公主玷汙了聖上仁德的清譽,當是要讓觀陽公主明白『傷人者終傷自身』的道理,不然將來她遠嫁南夷,若是也這般行事,又有何人肯對她手下留情。只是這個惡人,不好叫聖上和太后承擔,倒不若由他來一力承擔了。」   這時,皇上已經換了衣,從屏風後走了出來,只是那一雙深眼倒是仔細地打量了一番玉珠,然後笑了笑道:「若是這般,那朕真是要好好謝一謝堯卿的一番苦心了。不過衝冠一怒只為紅顏,的確不是堯卿的做派……」   玉珠微微一笑並沒有說話,可是心內卻對這位聖上有了三五分的了解。這位說話倒是沒有辜負那皇權寶座,從來囂張得不顧忌著旁人的心思。   只是心思溫吞細膩若二姐,服侍這樣的男人,當是受了怎麼樣的煎熬?   就在這時,宮門外又有太監稟告:「啟稟蕭妃娘娘,因為堯夫人出宮得早,所以堯府已經派來了馬車在宮門外等候著袁小姐。」   玉珠便借著這個由頭又向聖上與蕭妃鞠禮辭行。在門口處換上了宮女遞過來的蓑衣鬥笠,換上了高齒的木屐,由一旁的珏兒打傘,一路激蕩著水花小跑著出了宮門,然後便上了馬車。   等上了馬車後,珏兒這才小聲道:「六姑娘,您瘋了嗎?怎麼在聖上面前也那麼敢說?」   玉珠雖然帶了蓑衣鬥笠,可是雨太大,入了馬車裡時,衣服也全溼透了,倒是有些理解了皇上來時的狼狽。   她抹了抹額頭,半開玩笑道:「太尉大人曾說,天漏了由他頂著,我且試一試好不好用。」   珏兒都要被小姐的玩笑噎得瞪眼了。   這時玉珠才不急不緩地說道:「二姐在宮裡孤苦無依,雖然太后甚是喜愛她,可是卻不注意保身。在這宮裡,也唯有聖上才能保住她母子二人的性命。我看皇上今日能冒雨前來,心內絕非對二姐無情,可是該如何……」   話說了一半,玉珠便閉口不再言語了。只安靜地擦著水珠,望著車外的陣陣煙雨。 111.第111章   回到堯府時,雨勢終於轉小了。   馬車裡雖然溫暖,可是雨後涼意甚濃,玉珠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連忙回到自己的房內,換衣。珏兒則去溫了薑湯給玉珠飲。   玉珠一口口地飲喝著紅褐色的薑汁,待得身體溫暖了才問:「可是太尉可在府中?」   珏兒聽了便起身去問院中的小廝,然後回來說道:「聽說是被堯府的大爺請到南苑去飲酒了,還未歸來。」   堯暮野的大哥一向是閒雲野鶴,從不管事,偌大的堯府南苑自成一院。不過今日不知為何,突然請堯暮野去飲酒。   玉珠聽了,心知今日也不好與太尉說些什麼,便抱著小暖爐坐在暖榻邊安靜地坐了一會,待得溼發乾透了後,才自睡下。   可是睡到一半時,這被窩裡突然多了個溫熱健碩的。   玉珠下午被突然而至的「水怪」已經磨鍊出了幾分膽氣,伸手摸了摸,又嗅聞到了頗為熟悉的男子麝香之氣,便知這深夜造訪之客為誰了。   堯暮野被她摸得有些心痒痒,便半含住了她摸來摸去的纖指問道:「怎麼還不睡,是要再摸出根進補的人參不成?」   玉珠半睜開眼,聽著窗外還在淅淅瀝瀝的雨聲道:「這麼晚了,怎麼還來?」   「聽說你回來時淋了雨,怕你這破落戶的身子又生了寒,抱著我,總比那不頂事的火爐強吧?」說完便將那冰冰涼的綿軟身子壓在了自己的身下。   玉珠知道他又要鬧,便朝著他的耳垂一口咬了過去,然後憋著氣道:「太尉……很累了……」   堯暮野如今甚是隨遇而安。只要這位頂級女皇商別老拿著一副和氣生財的面容對著他,就算賭氣鬧性子的小德行也看著甚美。所以就算被咬了也沒有發惱。只是捏著她的鼻子問:「可是在宮裡遇到了什麼煩心事,又這般的小狗似的混不吝!」   聽了太尉之言,玉珠心內都是一驚,是啊,自己這是何時在堯暮野的面前不再掩飾著自己的情緒,竟是將自己的喜怒在不經意間呈現了出來……   容不得她細細反思,堯暮野又開口追問。   玉珠已經思索了一夜,此時雖然不認定是最好的時機,可是似乎也沒有什麼更好的時機了,便遲疑地開口道:「今日進宮……得知蕭妃懷了身孕……」   堯暮野皺了皺眉,復又說道:「那是好事,可你又不是聖上,不至於高興得睡不著吧?」   玉珠低低說道:「我是在擔心,要知道二姐此前已經滑胎兩次了。」   堯暮野閉上了眼,淡淡說:「宮中自會有人調理好蕭妃娘娘的身體,你無需操心。」   玉珠移開了他的手臂,慢慢坐起神來:「……我之前進宮時,無意中發現二姐佩戴的是皇后賜給的玉鐲,可是那玉鐲裡含著虎狼之藥,是能導致滑胎不孕的藥鐲,我先前替二姐仿造了一個替換掉,才沒有了性命之憂。她的流產不是意外!」   堯暮野雖然閉著眼,可是濃眉卻越皺越緊,最後猛地睜眼低喝道:「夠了!袁玉珠你可忘了自己的身份!」   玉珠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堯暮野騰地起身,點亮了一旁的蠟燭,同時大步去了屋外,轟攆走了外榻當值睡得正香的珏兒,然後回身關上了房門道:「你可知自己在做什麼?」   玉珠抬起了眼,低聲道:「解救奴家二姐的性命!」   堯暮野一把狠狠捏住了她的下巴,語氣陰冷地說:「你是在做與你父親同樣的事情!企圖以草芥之身,幹擾禍亂了宮闈!」   這話,真是直直捅進了玉珠的心眼裡,她慢慢地睜大了眼,似乎覺得眼前的男人與那個承諾著「坍塌下來由他擔著」的男人怎麼也吻合不到一處去。   看著玉珠的眼神漸漸轉冷,堯暮野終於鬆了手,在原地走了幾圈後,語氣終於和緩下來道:「此事你莫要再管,我自會處理穩妥的。」   玉珠這一刻真是想得一能後悔的丹丸一口吞下,她早就應該預料到太尉的反映不是?為何偏偏信了男人的枕榻之言,放心地求助了他?   她低聲道:「可能問太尉的處置法子為何,我也好及早做了準備,看是否要替二姐扶棺迴轉西北?」   堯暮野雖然知道這婦人向來心思玲瓏,有些計謀。可是先前從來沒有想過,她竟然已經攪和進了宮中的妃嬪內鬥中去。   剛知道她偷梁換柱,換下藥鐲,他是又驚又怒。可是這麼大的事情,她卻一直隱瞞著他時,心內湧出的更是一種醒悟到自己抓握不住這女人的挫敗懊惱之感。   他心裡再次恨恨地道:此女當真乃是有妲己之容,妺喜之能!不送聲色間,便要掀起大魏皇宮的驚濤駭浪!   他不欲再看著那女子氣煞人也的冷淡表情。只抓起來一旁的衣服,一抬腳的便大步流星走出了房門。   玉珠這次可真是要一夜無眠了。只面無表情地倒回在床榻上思慮著接下來的發展。   自己的二姐無權無勢無寵,加之懷有身孕,要捏死她豈不是比捏死一隻螻蟻都簡單?   一夜的輾轉反覆後,玉珠第二天是頂著一對黑眼圈起來的。   吃早飯的時候,聽聞在府中休息了好幾日的太尉終於上朝去了,所以早飯也沒有在家中食用。   而玉珠則要趕個大早,前往慈雲庵,查看一下玉佛的進度。   慈雲庵地處京城的遠郊,據說在先祖皇帝的時候,香火極為鼎盛,可是後來,京城裡有了更加華麗的寺廟,此處反而變得清冷了。   不過當走到是山門前時,高大是庵門立刻顯出了昔日依稀可辨的輝煌。   當她下了轎子時,發現一旁早有刑部的車馬。等入了庵門才發現,原來範青雲早就到了,正與胡萬籌並立在一處查看著圖紙。   當看到玉珠時,範青雲先笑著說:「六小姐,許久不見。」   玉珠如今看著這滿臉敦厚的男子,心內泛起的是說不盡的噁心。   如果原先只是以為他是在父親落難時見風轉舵,落井下石而已,那麼這次西北之行,卻叫她清楚無比的知道,父親為宮中雕刻巫人的事情,從頭至尾都是這個範青雲刻意為之,蓄謀已久的陷害!   他的心裡該是包藏了對父親多少的怨恨?才可以像毒蛇一般蟄伏在父親的身旁,伺機咬上兇狠而惡毒的一口?   幸而此番玉珠帶了頭紗,範青雲並沒有察覺到她滿臉的厭惡憎恨。   她只是開口慢慢道:「範大人,許久不見,怎麼也抽空來到此處?」   範青雲隔著輕紗,未能看見玉珠的容顏,心內暗自有些失落。不過面上還是笑著說道:「此番功德雖然由小徒胡萬籌主理,不過在本官還是要抽空前來督導一番的。」   就在這時胡萬籌也迎接了出來,開口道:「玉珠姑娘來得正好,一起看一看著圖紙可好?」   至於那位範大人,似乎察覺到玉珠的冷淡,早在玉珠查看圖紙的時候,藉口公務繁忙,轉身走人了。   玉珠移步過去,只見僕人們已經展開了一副胡萬籌事先畫好的捲軸。那玉佛乃是千手觀音的造型,細節的雕琢處處設計精妙。唯有臉部和手的部分一片空白,待由玉珠迪雕琢。   這兩處其實也是最考驗雕刻玉匠細處雕工的地方,稍有差池便毀了整個玉佛的整體觀感。   那胡萬籌早先故意將這兩處單留給了玉珠,可以說也透著說不出的狡猾。這樣一來,既能有此佛像乃是胡家的玉鋪主理,璞玉渾金在其下之感。又能在臉部與手部不協調時,將錯處一併推卸得乾淨。   只要這千手觀音出了岔子,那麼剛剛開張的璞玉渾金便立刻砸了招牌!   玉珠看著佛像,覺得這佛像的身體比例略微有些怪異,那給手部留白的地上甚少,而已發揮的空間也實在有限。   當玉珠提出了這一想法的時候,胡掌柜好像才如夢方醒一般道:「六小姐說的也有一番道理,可是您這趟西北之行去的實在是太久,工匠們可等不起。這玉雕的身體部分早就完成了,一時難以更改……不過我相信依照小姐的能耐,這留白太少的問題應該也算不得什麼吧?」   玉珠聞言,便走到了庵中的大殿處,抬頭一看,果然那尊玉佛已經完成了大樣,只是那手的部分甚至比圖紙還要再過分一些,這樣雕琢出來千手,註定是要比例不協調的!   玉珠抬頭看了一會,淡淡說道:「胡掌柜這般,可真是為難人呢!」   胡萬籌冷笑道:「這一點,胡某可是比六小姐厚道多了!最起碼,在下可並沒有搶奪六小姐到了手的玉料金料吧?」   玉珠微微一笑,覺得這樣商道上的一來一往,誰也不讓誰好過,很是合情合理。 112.第112章   千手觀音的千手最是緊要,每隻手的角度,手勢皆不相同,形態各異,若是雕得不好,便顯示不出觀音的莊重和美感。   而胡萬籌甚是陰險,千手觀音身體已經雕完,而給玉珠留白的空間甚是狹小,在如此侷促的地方雕出一千隻手,雕出來的怕不似觀音,倒似蜈蚣了。   不過空間狹小,不可能雕出美觀的千手觀音這等話也只能對行家來說,若是講給白夫人,只會讓她以為玉珠自己技藝不精,雕刻不好而開口推脫。玉珠想罷放下其它的心思,仔細端詳佛像,與胡萬籌應付了幾句後,一邊往寺外走一邊想著如何雕刻出這千隻手來。   這時,殿外傳來一陣腳步和說話聲,不多時一群人走進了大殿,居中的正是廣俊王,旁邊是白夫人和翁老等一干人。   廣俊王進來一眼看到了玉珠,神色一喜,撇下眾人,快步走到玉珠面前,揚聲笑道:「六小姐可還安好,聽聞前幾日受了些驚嚇,本王一直甚是替小姐心懸,可是無恙?」   若是觀陽公主在一旁聽到皇叔這樣的話,怕是要氣得發狂了,當日玉珠可是毛都未傷到一根,反而是自己,不只傷了毛髮,更是傷了皇家公主的禮儀臉面,至今又被聖上禁足至南嫁之日。也不見她這個皇叔前來慰問個一二。   玉珠連忙福禮道:「謝謝王爺關心,玉珠無恙。王爺今日怎麼也來到此地?」   廣俊王嘴角含笑道:「在去北地之前,白夫人便幾次敦請本王為慈庵寺題畫,只是當時前線戰事正酣,公務繁忙,本王雖有心卻是入不得靜,雖然來此數次,怎奈卻是意境不佳,無以為繼。現在戰事已定,小王心無牽掛,可以執筆,今日更是靈光開洩,故而來此。沒想到在這裡卻是遇見了六小姐,才知這靈光一現並非偶然,看來我二人於技之一道上頗有緣分啊!」   白夫人站在一旁,面上帶笑,心中卻對廣俊王的話不以為然,當初她可是幾次三番讓自家的白水流去請廣俊王題畫,都被廣俊王拒絕了。直到廣俊王得知玉珠為白家雕刻佛像後,立刻轉了主意,主動要來白家題畫。   可見這廣俊王醉翁之意不在酒,這點便是痴傻之人也猜得到一二,想到這,她又看了一眼玉珠,果然長得是千嬌百媚,即使如她這等閱人無數,也未見過如此美麗的女子。只是這再美的女人,也總歸不是安宅的良婦,只單看這廣俊王的勁頭,也得知曉日後堯府的後宅絕不得安寧……   想到這,白夫人心裡倒是一寬,只在一旁笑而不言,藉口著要去看那玉佛先入寺中一步了。   廣俊王之前已經在牆壁上打了大樣,只待揮毫潑墨。   兩人交談一番後,廣俊王接過小廝遞來的筆墨,開始作畫。玉珠本來要走,可是看他起筆之後,突然頓住了腳步也站在一旁,靜靜觀看。   廣俊王不虧是魏朝有名的書畫王爺,只是聊聊幾筆,一片佛光便在牆上顯現出來。玉珠覺得仿佛自己置身於一處溫暖的不知名之所在,仰首望,空空茫茫,俱是青天,低頭看,鮮花綠地,無際無邊,身在其中,一股身隨青天不老,心裝萬事寂寥之感油然而生。   玉珠心中恍然,自己要雕琢的千手觀音便當如此,不只雕琢出觀音的美麗莊重,更要呈現出觀音的佛理,要信者觀之而通其心,敬者望之而悟其意,畏者見之而思其來世,這才是完美的千手觀音。   廣俊王所做的這幅壁畫頗為宏大,用工甚巨,以廣俊王之才也需要旬日才能畫好,今日過來只是開筆儀式,隨便畫上幾筆便可,是以畫完佛光後廣俊王便收了筆。   玉珠待廣俊王收拾妥當後問道:「王爺可存有觀音的圖鑑,玉珠想借來觀上一觀。」   廣俊王眼前一亮,笑道:「我府上存有甚多千手觀音的畫像,玉件,皆是出自各朝各代的宗師名匠,你可來我府上仔細觀賞,明日我便派人去太尉府接你。」   玉珠略一猶豫,想著廣俊王此前對自己的種種「仰慕」,便仿佛感覺到太尉正站在自己身後,散發著冷意,眼中含著冷箭地看著廣俊王,於是說道:「玉珠不過一尋常匠人,豈敢到王府叨擾,還請王爺將畫像玉件賜之一觀。」   廣俊王聽後先是眼中微路落寞,繼而似乎是想到了什麼,臉色頓時變得冷淡,有些惱意道:「書畫玉雕皆是風雅之道,你我各得其趣,自當時常交流切磋,以增其樂,便如我與翁老和京中許多書畫名士一般一般。我大魏素喜文雅之道,便是嫁為人婦亦可入門過府談論詩畫,與才子名流相交。太尉自己不通風雅便也罷了,怎麼還不準你與我等名流相見,這豈不是成了一個粗鄙的妒夫?這是何道理?」   玉珠心知這廣俊王一時又犯了不羈痴勁兒,實在不宜與他在這麼神遊暢談下去,知出聲道:「是王爺言重了,太尉大人從來不拘禁著奴家的自由,只是奴家來自小鄉,不比京中世家貴婦見慣了京城裡交際的場合規矩,小鄉之民,只知既有婚約在身,自當謹言慎行些……還望王爺莫要見怪。」   見玉珠話說到這,廣俊王也自然不好再義憤填膺下去。只是悵惘地將玉珠送到了庵門口。   當玉珠回到璞玉渾金的店鋪上時,西北的金料又進了一批。   這幾日因為觀陽公主的事情,玉珠一直無暇顧及店鋪。這一忙碌,又忘了時辰,到了掌燈的時候還在跟店裡的掌柜對帳。   玉珠對於錢帳上的事情,並不如拿著刻刀一般在行。可是這些事情,又是事必躬親的,是以看一會,便要按揉著眉眼再繼續。   也不知到了什麼時候,突然有黑影籠罩在了自己的正前方。   玉珠抬頭一眼,堯暮野一臉寒霜地看著自己:「倒是又長了本事,這是要慪氣不回府了嗎?」   玉珠慢慢低下頭,因為不甚熟練,手指慢慢地撥打著算盤上的硬木珠子,在靜謐的廳堂發出啪嗒的聲響,過了好一會,她才道:「玉珠不敢……店裡事忙而已……」   昨天那爭吵之後,堯太尉上了一圈早朝,去公署處理了些公事,倒是得緩了功夫,慢慢冷靜了下來。   有時候氣頭上的話最是不禁細想推敲。堯暮野閒暇時品茗遠望,在這麼一琢磨,隱約之中也有些兩腳懸空未曾著地之感。所以,了結了公事之後,特意叫了內侍監的官員過來,拉了單子讓人替他揀選出了一套前朝的玉.十八羅漢準備給玉珠賞玩,這羅漢玉雕有伏妖降魔,鎮宅凝神之寓意。   可是早早回了府,又吩咐廚下做了婦人愛吃的蓮藕花生排骨湯,可是沒想到日頭漸西,也不見她的馬車迴轉。堯暮野先是閒暇地在書房看書,後來實在看不下去了,便喚人來問,知道玉珠今日去了慈庵寺,然後又去了店鋪核帳。到了現在,帳目也只核對了一半,沒有絲毫迴轉的意思,搞不好還要在鋪裡過夜呢。要是平日,堯大人只會惱怒這婦人不懂愛惜自己,可是今日不用細思,便知是這婦人故意地躲避著自己。慪氣如斯,竟不回府,當真是讓人著了惱。   堯暮野當下便命人備馬,沿著清冷的夜街,一路奔馳到這店鋪旁,然後便看著這女子在自己面前不緊不慢,一下下地撥打著珠子。她分明是拿捏著自己一時的話短,便要跟自己慪氣了不成?可是有心再發作,到底是有些理虧,便命身後的僕人端著食盒送到玉珠的面前。   食盒打開,盒蓋裡熱氣騰騰,除了小盅的蓮藕花生排骨湯,還有醃製的小塊鹿肉,另外摻了了甜慄的小花卷上點綴著蒸熟了的紅棗,看上去便甚是喜人。除此之外,還有片成了薄片的果木烤鴨,蘸好了醬料,用細蔥絲卷上擺在食盒裡。堯暮野覺得餓著肚子,帶著氣實在是養生的大忌,便說道:「快些食了飯,再去撥打算盤。」   玉珠慢慢地起身,在珏兒的服侍下,用溫水泡了泡有些酸麻的手指,抹了皂角,用清水滌蕩擦淨後,便坐到了桌旁。放眼桌上,倒儘是自己愛食的小吃。玉珠知道,太尉一向不是關心湯水之人,此番主動過來給自己送飯,便也是有緩和之意,自己也不好弄尷尬了場面。可是又實在是嘴懶,不想跟他說些敷衍的話,便只一味靜默地吃著。   堯暮野夾了一隻鴨卷放到玉珠的碗中,看著她長長的睫毛隨著咀嚼輕輕微顫,眼下的黑眼圈就算在昏暗的燈下也看得甚是清晰,不由得又是一陣心痛。他心知她向來心事沉重,也不知他那一場氣話叫她熬度了多久? 113.第113章   想到這,堯暮野的話不禁又和緩了些:「梳理帳目本不是你的強項,要不叫府裡的管家帶人幫你梳弄分冊好,你以後也省力些……」   玉珠吃了幾口,就覺飽足了,放下了碗筷開口道:「這些事情本就是應該自己去做的,何必麻煩別人……」   堯暮野嘴裡的鴨肉卻再也咽不下去了,他直覺她的嘴裡的「別人」說得正是自己!   他也放下了筷子,抿嘴道:「我昨日……說得是略重了些,可是道理在那,你應該是懂得的。」   玉珠卻不想跟他再談這些,只打斷道:「太尉說得在理,若是無事,玉珠繼續理帳了。」說完便站起身來。   堯暮野哪裡見得她這樣的不理人,一隻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冷聲道:「既然在理,你怎麼還這般甩臉子?難道我們還要因為一個外人而爭吵?」   玉珠有些無奈地理了理自己頰邊碎發,輕聲道:「之於太尉,我和二姐其實都應該算作外人,的確是不值得爭吵,玉珠已經知錯,太尉可不可以放開手了?」   堯暮野覺得自己若是將來被活活氣死,眼前這羸弱的女子絕對是元兇罪魁!   可是他深知這女子的性情,若是就此繼續與她鏖戰,那麼石頭的心腸,哪個能硬得過她?想到這,只能將她扯進懷裡,道:「我便是你的丈夫,怎麼能算外人?你若是跟你的二姐親近,幫一幫她也是可以的,但是要注意法子啊!當時你若是將這事原本告知我,我自可替你解決了,哪裡需要你這般偷梁換柱?若是被人發現了的話,這殘局你一人能收拾了乾淨?」   說到這,他又和緩了一下道:「今日下了早朝後,我去御書房面見了聖上,隨便聊了聊家常。對聖上言及京郊的娘娘庵裡和氣厚重,瓜果甘美,氣候宜人,最適合孕婦保胎靜養,宮中久無子嗣新降,蕭妃先前又流產了兩次,不若去那裡將養聚攏元氣。聖上已經答應了。到時娘娘庵會關閉山門不再迎接香客。而庵裡的人也會經過仔細篩查,絕不會出現人為紕漏的,少了宮裡的人事繁雜,到時能不能誕下龍子,單看她自己爭不爭氣了。」   玉珠聞言,有些驚訝地抬起頭,她沒有想到昨日那般爭吵後,堯暮野居然親自去跟聖上面談了這些後宮女子之事……他一向懶理這些事情,是怎麼跟皇上開的口呢?   堯暮野許是看出了她心低的驚異,淡淡地道:「所以以後像這樣的事情,自己莫要下了主張,我總是有法子辦得比你妥當些。」   這樣一來,玉珠心內反而不大好意思了,立刻要下拜感謝太尉救了姐姐於水火之中。   堯暮野單拎起她的衣袖,不要她再弄這些假俗的客套,略帶嘲諷道:「也難怪枕頭風這般的厲害。可真是順著便春風無限,逆著便要你寒風刺骨呢!」   玉珠咬了咬嘴唇,也不說話。   堯暮野貼著她的臉道:「好了,怎麼還寒著張臉?鬧了這麼一出,飯也沒吃好,覺也沒睡好,快些跟我回府去吧!」   可謂玉珠卻覺得還是要將話說得開了才好:「太尉,玉珠雖然感謝太尉的一番苦心,然而出身、親戚皆是不能改變,玉珠的父親是罪人,親戚也多是商賈,這一點是嫁給太尉也不能改變的。然則太尉位高權重,堯家又是百年的望族,而若是娶了我這般出身的女子,註定是不配的,情濃時自然甜蜜全然忘了這份差異,可若是情淡時,恐怕是會覺得累贅無比,悔不當初……」   堯暮野收緊了胳膊道:「誰後悔?我?還是你!那依著你的意思該怎麼辦?千萬莫要說一刀兩斷的話,我不愛聽這個!」   玉珠低聲道:「若是太尉執意要娶,玉珠無話,但是懇請太尉能先給玉珠寫下修書一封,免得日後太尉後悔,到時候玉珠自會求去,絕不會牽連太尉分毫。」   這是二人談論婚事以來,玉珠第一次討要嫁妝。按理說,太尉大人應該滿足一二的。   可是這嫁妝要的實在別致,沒法不叫人的鼻子氣歪!   太尉深吸了一口氣,可是話還是橫著出來了:「袁玉珠,你的腦子裡就休要勒著那根弦!沒成婚便寫休書,虧得你想得出!我堯家的大門就那麼容易出得!怎麼不好好想想怎麼籠絡了你丈夫的心,免得失了寵愛!我可不是王敬棠,心內捨不得,偏偏還要大度放手!沒門!」   玉珠聽了抬起頭道:「你怎麼又提他,我都給你說了,我敬愛他如兄長一般,他待我也如親妹一樣!」   堯暮野這次倒是沒有說話,可是心內卻是怪笑一聲:兄妹?他可沒看出那個病癆眼裡有半點兄長的慈愛,那次酒桌之上,那位前夫滿眼難掩的酸意,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可是又能怪得了誰,誰叫他當初大度放手的?那就不要怪便宜了別人!   但是前車之鑑,不可不引以為戒!所以這小婦人的異想天開,他只當是放屁便好!   想到這,便是連哄帶勸地將這小婦人拖拽上了馬車,一路回去了府中。   不管怎樣,玉珠心頭的一樁難事總算是能放下來了。回到府裡,倒是安穩地睡了一夜。待得第二日時,她還要前往娘娘庵看一看。   這娘娘庵可不像慈雲庵那般宏大。不過就是個小山門。但是當年堯家一位夫人,因為和丈夫一起吃了幾日這裡的井水做的素齋,多年難以生孕的她竟然喜得了一對雙胞胎,因而引為傳奇。堯家更是拿出錢銀來修繕山門,並成為了堯家許多孕婦的養胎之地。   因為久負盛名,所以當時聖上聽聞了堯暮野的建議後才一口答應。   只是這樣一來,堯暮野便相當於將那蕭妃及其龍胎的安危一力承擔了下來,若是有了差池,堯暮野也難逃其責。   玉珠當然明白其中的道理,是以她也要親自查看一番才心安,她實在是不願因為自己和二姐而連累了太尉,甚至有些後悔當初頭腦一熱,將此事告知了太尉。   可是事已至此,多想無益,倒不如精心做好每一件事。   山上的瓜果,都是娘娘庵自產的,孕婦不宜全素,所以庵裡一旁的農家小院還養著幾十隻雞鴨,是專給庵裡靜養的孕婦們加餐進補之用的。   堯太尉此番也安排了太醫監靠得住的太醫前來隨侍,精心檢查藥飲。蕭妃更是只帶了貼身的侍女太監上山,其餘的皆是留在了山下。   當蕭妃入了廟庵時,玉珠已經跟珏兒親自將二姐的房間收拾出來,被褥也皆是擺放整理妥當了。   當蕭妃進屋時,笑著拉著妹妹的手,臉上總算是露出了當姑娘時常見的舒心笑容:「我嫁入皇家這麼久,沒想到此生還有能出宮生活的幾日快樂,六妹,可該叫我怎麼謝謝你?」   玉珠見二姐這般開心,她也笑道:「不過是座小庵,屋陋院小,難比皇宮裡的舒適愜意,二姐不嫌棄便好。你如今在這調試了心情,好好將養身子,平安誕下龍子便好。」   說完,她去屋外的的杏兒樹下,撿了幾個金黃的杏兒用井水清洗乾淨後,給蕭妃端來了一小碗。   大大的杏兒熟透了,吃入嘴裡,軟糯香甜,再搭配庵裡的酥餅也別有一番滋味。   蕭妃吃了兩個,便問出了心內的疑問:「妃嬪出宮生育,都沒有過先例,此番聖上怎麼會開口允諾?」   玉珠想了想,淡淡道:「除了太尉提議,叫聖上重視外……恐怕是聖上總還是心中寵愛著二姐的吧?」   蕭妃聽聞不禁苦笑道:「我入宮許久,早就失了新鮮的顏色,聖上這是還顧忌著當年的一點舊情分,哪裡是什麼寵愛了?」   玉珠卻並不這麼認為,她想到的是那日大雨滂沱時,皇上冒雨前來澆得渾身溼透的情形。   若不是真切的心懸二姐,早有子嗣的聖上又不失初為人父,哪裡會激動得不等雨停便冒大雨前來?   可是若說他真切的心疼的二姐,卻又著意冷落二姐,害她流產了多次……   想到這,玉珠覺得那些位高權重的男人愛意,真是如裹了□□的糕餅一邊,入口香甜卻能要了人的性命。二姐如今看似想開,不再看中聖上的寵愛也好,在那深宮裡過活,實在是有太多比追求真正的情愛,實用得多的東西了。   不過聽二姐說,她這番出宮,皇后似乎是頗有微詞,所以二姐總是疑心,自己當初那藥鐲,便是皇后的示意。   眼下雖然能保證平安生產,可是以後抱得孩兒回宮,又是叫人頭痛的事情。但是蕭妃也是決心聽了妹妹的話,走一步,看一步。   總不能因為明日的煩憂,而失了今天的快樂。 114.第114章   孕婦需養生,自然不宜多思。   可是玉珠卻是要思慮的樣樣周詳的。驗看了廚下的飲食之後,玉珠又細細地檢查了一番二姐帶來的金玉首飾,並叮囑她懷孕期間無論是宮裡的還是原先在蕭家帶過去的,一切首飾都莫要戴,以免出了差池。   這樣細緻交待完之後,又跟二姐聊了一會。原本看天色已晚,準備在山上陪二姐一宿,可是堯太尉身邊的侍女錦書卻一路上了山,拜託了山門口的尼姑傳話,說今天晚上太尉有酒宴,要帶六姑娘一同前往。   蕭妃聽罷,便對玉珠說道:「既然如此,那你快些下山去吧。」於是玉珠便告辭二姐下了山去。   等下了山,細問了錦書,玉珠才知今日太尉要自己陪同前往的居然是一場宮宴。   原來每年夏季臨近七夕時皇宮都會舉行一場晚宴。   這還是魏朝開國皇帝留下的傳統。   當時也是七夕前夕,帝王最是疼愛的小公主對皇帝說牛郎織女縱然只有一夕相聚也是恩愛不斷。   可是眼看這朝中的臣子們妻妾成群,是否已經忘了結義之恩。不知地上的普通夫妻又是如何,是否也是這般的情深義厚?這話當是為她身為皇后的母親說話,皇帝為之動容,感念髮妻不易,實在不能因為身有美姬而忘了結髮之情誼。   先祖遂詔朝中四品以上的官員攜妻參加宮宴,以提醒自己與總為愛卿莫要忘了結髮糟糠之妻。   此後,這便成了魏朝皇族的一個傳統,七夕前都進行宮宴,請朝中官員夫妻一起參加,若未成親也可帶未婚妻前來。也給宮中的貴人們一個交際的機會。   玉珠回到府中,太尉已經打理完畢,一身白色的蠶絲寬袍,寬紋玉腰帶裹得腰板筆直,腰墜則是一條吐著玉珠子的黃金小雙魚。   只要不是戰時,這位堯家的二郎一向甚是講究吃穿,衣著打扮也是世家年輕的公子裡爭相效仿的對象。   那小雙魚,乃是玉珠的璞玉渾金店鋪裡新開的模子,玉珠得了硬度適宜的金子,便琢磨出了金鑲玉的新法子,這個魚嘴供玉珠的接口,圓滑得很,所以小玉珠可以在兩個魚嘴間滴溜溜地滾動,當真值得把玩的小物。   堯暮野見玉珠拿來的樣子,也甚是喜愛,是以今日便戴在了身上,估計今日宮宴後,勢必成為京中子弟的青睞的新品佩飾。   相較而言,玉珠就打扮得清爽多了。她生怕又像先前那般,被侍女們塗脂抹粉,打扮得甚是做作的貴婦模樣。   是以自己早早換了一身暗紋梅花的月白長裙,髮髻低梳,只在挽發的位置卻單插了一朵絹制的茶花,半露在耳後,耳垂上戴著單珠吊墜耳環,顯得脖子纖長,乾淨利落卻又不失雅致。   至於臉上則是薄施了胭粉,淡掃了娥眉罷了。   堯暮野立在馬車前,看玉珠打扮好了,提著裙擺走出了府門,立刻那一雙眼直直地盯著玉珠看。   玉珠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便問:「可是妝花了?」   堯暮野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頰道:「打扮得這麼好,倒叫我想將你關在府裡,不放你出去給比如人看去……」   玉珠雖然知道他是半開玩笑,可是太尉是絕對有這個能力將玩笑當真的。是以她轉了臉躲開他的輕撫道:「哪裡好看,是太尉總是覺得我好罷了!快些上車吧,既然是宮宴,去得遲了總是不妥。」   說完便先上了馬車。   堯暮野平日很愛騎馬,可是既然與未婚妻同去,自然不能放過同車的機會。便也隨著一同上了馬車。   待馬車到了宮門口,此處已經是馬車雲集了。   許多貴婦都跟隨著自己在朝中為官的丈夫在宮門口等候入內,既然為貴婦聚集之地,每個的打扮自是不俗。一時間爭奇鬥豔,翠玉翹金,看得人有些迷亂了眼睛。   堯太尉出入宮門一向是享有聖上恩賜的特權,自然不用在宮門前等候,只饒了個彎兒,便從一旁的卸甲門下車入宮。   此處雖然清淨,可是享有特權進宮的顯然不止堯少一人。   白少也剛剛下了馬車,看見堯暮野下車,便笑著道:「倒是來得趕巧,一會一起入宮吧。」   堯暮野自從上次西北,便於白少起了齟齬。可二人都是朝中的肱骨之臣,也學不來粗野外放的言辭不睦,所以都維持著大概的禮儀客氣。   是以堯暮野見白少搭言,便也抱拳算是打過了招呼。   玉珠隨著堯暮野一起下了馬車,眼尖地看到白少的馬車裡有隱約的身影。看那綽約的樣子,應該是個女子。   這番宮宴,絕不會有人帶自己的母親妹妹前來。那麼白少是攜了哪一位麗人前來?   要知道堯小姐為白家少爺的未婚妻,其實這次也有份參加。   只是北地戰事之後,堯白兩家已經是貌合神離,雙方皆是默契地不再提及婚事。   前日白家夫人送來一紙書信到堯府,信中言道白水流自到北地起便水土不服,身體不適,返回京城亦不見好。太醫看過後說白少爺此時不宜成親,白家不想拖累堯家小姐,所以請求解除了婚約。   堯家夫人當日便回了封信,對白家少爺甚是關心,信中提及了幾位醫術不凡的大夫,建議白家請來診治,關心了一番云云,最後末尾同意解除婚約。   不過京城的幾家世家裡,皆知道裡面有蹊蹺,平日上朝時也未見到白家少爺有什麼不便的地方。這解除了婚約定是大有隱情啊!   但是現在看來,白少向來會給自己找回面子裡子,解除婚約的墨跡未乾,他便在這世家雲集的場合,從容不迫地帶了新人前來,大約是要坐實了堯小姐慘遭白家拋棄的名頭。   想到這,玉珠在心裡嘆氣的同時,不由得對馬車裡的那個女人,起了些許的好奇。 115.第115章   就在這時,馬車車簾掀動,從馬車上下來一個女子,玉珠抬眼望過去,這女子可真是生得極好,大約二十歲的模樣,一身湖色長裙,襯得皮膚雪白。天生富貴的鵝蛋臉,面頰若綻開的桃花,兩眼甚是靈動,通身的氣派叫人忍不住朝著她望過去。   當她下了馬車後,抬眼看見了堯暮野似乎一愣,眼波裡似乎閃動著什麼,然後便拘禮道:「太尉大人,許久不見。」   堯暮野顯然是遇到了故人,可是卻濃眉微一皺,也有些愣神。   白水流看著他二人的眼波流轉,便微笑著望向了玉珠。玉珠也在來回看著他二人的情形,一時臉上倒是看不出什麼嗔怒來。   不過似乎是察覺到了白水流審視的目光,玉珠不慌不忙地收了視線,落落大方地回望著白水流,最後逼得他苦笑著收回了打量的視線。   堯暮野先自回神,僅是點了點頭,便收回了目光,舉步朝前走去,似乎並沒有給玉珠引薦介紹的意思。   玉珠也只能朝著二人點頭示意,便跟隨著堯暮野一同入了宮中。   此番宮宴,乃是七夕前的熱身瞞。不過在玉珠看來不過又是貴人們狂歡一場的藉口罷了。   宮宴設置在了宮內的文溪旁。這文溪是在皇宮之後的文龍山上流淌而下的,有龍涎之說,暢飲味道甘美,宮中的飲水也皆出自文溪。   此時文溪上浮起朵朵點亮的荷花燈,更是讓本就裝飾得華美的庭院,增添了幾許閃耀璀璨的氣息。   成雙成對的伉儷紛紛入了庭院,各自閒適低暢談著。   因堯暮野挽著玉珠,也隨著太監來到了一處亭臺之上,玉珠這才發現,這亭臺上的似乎都是堯暮野的部將。   他們多是出身貧寒,髮妻自然也俱是端不上檯面的,甚至有的夫人從她們帶著血紅色的黝黑的臉上能看出,曾經在田間務農的痕跡。   平日的聚會,他們自然帶著美妾新寵,可是今日卻不得不將原配們帶出來獻醜了。   但是又不願在那些個世家前面丟了臉面,就都紛紛靠了邊兒,擠在了這處亭臺上。   堯暮野自然看出了部將們的彆扭,便轉身低聲對玉珠說,帶著那些個夫人們到亭臺下的小桌那裡炙烤吃酒。   玉珠點了點頭,便笑著招呼了這幾位夫人一起下了亭臺。   其中一個矮胖的將軍見自己的老婆去亭臺下去跟別的幾位夫人吃酒去了,才跟堯太尉抱怨:「這等宮宴,以後打死都不參加,我家婆娘吃飯吧唧嘴兒,跟這些個世婦們在一處,嘴都張不開,上次來參加時,回家就跟我抱怨沒吃飽,今日臨出門前,先喝了一大碗的麵湯才出來。」   這話一說完,逗得亭臺裡的將軍們哈哈哈大笑。溫疾才也是方上來,正好聽了這一段,卻很是羨慕道:「諸位莫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原配再端不上檯面,也是自己用著舒心。我們行軍打仗在外,家裡要的不過就是個會操持孝敬公婆的婆娘,那些個美姬再嫵媚,也是要跟你分心眼的!」   另一位將軍端著酒杯打趣道:「我們幾個裡,也就是溫將軍你有福氣,正妻乃是堂堂公主,容貌儀態富貴萬千,怎麼也跑到這裡,跟我們擠臺子來了?」   溫將軍今日穿的乃是新近京城流行的窄領禮服,被緊束得一時喘不過氣來,一上了高臺,立刻解開了領子道:「不上來就要被這衣衫活活勒死在宮裡了。你們若是羨慕在下,一會我就去跟聖上說,叫你們休了正妻,再各自配個公主去,保管叫你們恨不得日日打仗,再也不用回府!」   一旁的陳鵬武打趣道:「這是為何?難道是千金貴體需索太多,溫將軍上了年歲,無以為繼了?」   溫疾才一伸腿,踹了他一腳道:「老子乾貨硬挺,難道要掏出來給你觀瞧?」   說完,亭臺上又是一頓爆笑!   溫疾才又接著說道:「娶了個貴女,就是給自己上了刑板,他娘的規矩甚多,恨不得將府裡侍女僕役皆換成宮裡的太監宮女。食飯不得食生蔥,免得生了異味,飲茶須得焚香操琴,規矩重重,恨不得放個屁都用香水涮洗一遍才能放出,跟她稍微瞪一瞪眼,便是『本宮要告知父皇』。娘的,愛告便告,最好給我一紙休書才好!今日不得不回府給她一起出門,又他娘的給我找了這件衣服,真真是活受罪!」   溫疾才平日一向以儒將自居,今日卻連爆粗口,可以想像平日裡在府內的煎熬。不過聽說他平日也不怎麼歸府,養在外面的美妾多得很呢!   玉珠身在臺下,隱隱約約能聽到高臺上男人們的聲音,不由得嘆息著搖了搖頭。這些個軍營裡出來的男子,個個都是為我獨尊慣了的樣子。就連當朝的公主,也沒有拿捏得動這些個武夫們。   而太尉大人,簡直就是這些個部將們的集大成於一身者。想當初她與太尉初識時,太尉在行館裡那吊兒郎當的採花模樣,又跟溫疾才有什麼兩樣?現在看來,還真是鼠蛇一窩,同袍間的互相感染罷了!   就在這時,聖上帶著皇后移駕庭院,與眾愛卿同樂。   因為是宮宴,倒也沒有了祭祀朝拜的拘謹,眾人向高坐在亭臺上的聖上施禮後,便繼續各自玩樂。   玉珠倒是朝著深深地看了幾眼皇后,這位當今母儀天下的皇后,乃是出身世家袁家。她的年歲較之聖上大了足有六歲。據說是當年太子得了急病,危在旦夕,先皇查問高僧,只說此女八字與聖上甚和,所以便越格入選宮中,成為了太子妃。   從那以後,太子的身體還真是康健了起來。   至於後來袁家之禍,這位皇后自然是受了些波及,但是她自從嫁給了聖上後,倒是甚得太后的喜歡,再者袁家畢竟是大家,就算砍倒了些許勢力,還有許多袁姓子弟在朝為官,也不宜趕盡殺絕,落下皇家絕情的罵名。是以這位袁皇后保住了後位,卻再不得聖寵,已經許多沒有與皇上同寢,膝下更是無子,之過在太后的建言下過繼了一個身份低下的宮女的孩子在自己的宮中,空守後位而已。   現在再看她雖然只大了皇帝六歲,可是兩鬢已經隱隱生出了白髮,看面相倒像是聖上的母族一輩……   這個皇后難道是因愛生恨,而用藥鐲對自己的二姐下毒手?玉珠皺眉想著。   袁家經歷了宮中巫術一案後,當時對蠱術巫毒一類敬而遠之,這個失了皇寵的皇后,真的會如此重蹈覆轍嗎?   就在這時,她看見白水流引著先前那位女子去見帝後。   坐在玉珠身旁閒談的那些將軍夫人們自然也看到了,其中有一位心直口快竟然低聲說道:「這……這不是袁曦小姐嗎?」   另一位卻接口道:「的確是袁曦小姐,我也記得她,當年京城才貌雙全的才女,可真是有才啊,書畫無人能及,比較著現在的那個白清月可不止高妙了多少,她以前總是與太尉一起出入軍營呢!那時,我們都以為太尉大人定會娶她為妻!」   此話說完,場面頓時清冷。隨後說話這位夫人,便是在府內痛飲一碗湯麵的那位,因為丈夫乃是太尉的陳年舊部,自然知道太尉不少年少青蔥的美好往事。只是這嘴巴實在是太大,竟然在準現任太尉夫人的面前一時說走了嘴,只恨自己先前喝的那一碗湯麵太少,竟然一時沒有堵住自己的嘴巴。   不過玉珠倒還好,看眾位夫人突然不言,皆是望向了她,只微笑道:「莫要不自在,這些事情,太尉大人從不背人的,陳年舊事爾,我不會放在心上,大家只當說笑罷了。」   聽了玉珠這麼一說,大家也都笑了,那湯麵夫人道:「可不是,論起年齡,袁小姐你當年可還小呢!我們的太尉大人,總不能跟個黃毛丫頭花前月下吧?可是那那時哪裡想到,這千裡姻緣一線牽,太尉大人如今不也到底娶了一位袁小姐嗎?」   說完,夫人們又是一陣的大笑,直說這緣分可真是妙不可言。   而玉珠也跟著一陣陪笑,只是珏兒在一旁看得分明,自己的六姑娘,那笑意……甚淺,   隨後夫人們的興致皆是轉移到了如今這位袁曦姑娘為何會與白少一起共來參加宮宴的事情上了。當然這裡還涉及到了解了婚約的堯家小姐。   夫人們雖然不好直問,可是身在府宅裡無聊生出的旺盛好奇心也是一時難以熄滅的,直覺得這內裡定是堯白袁三家的兒女斷腸大戲!   可是旁敲側擊一番,玉珠小姐卻從容地轉移了話題,最後乾脆起身,溫言跟她們告退,移步別處去了。 116.第116章   等得離人群較遠些了,珏兒才輕聲道:「小姐,不必將她們的話放在心底,畢竟……」珏兒想說畢竟那位袁小姐似乎要與白少展開一段情緣,大約也是不會跟太尉再好了的……」   可是說到這裡,珏兒都覺得賭氣,小姐的姻緣怎麼這般不順?   先前的王家公子就不說了,人雖好,但是婆婆兇悍,身體又羸弱,終究不是良配。   而現在的這位堯家二郎,婆婆看著隨和卻不容易親近,這二少現在看著倒是心疼著六姑娘,但是先前的桃花情債實在是多了些,三五不時的鬧這麼一出,別說六姑娘,她在旁邊都有些難心堵肺。   不過玉珠沿著文溪走了一段時間後,心情倒是比較著方才起身時略平靜了許多,她從小便自知萬事不可多多貪心,既然當初來京時,不曾奢求姻緣的美滿,現在又何必為不曾奢求的事情而心煩?   正自出神地看著溪中的點點水光,突然身後傳來一道清亮的聲音:「天上人相聚,地上人不圓。如此良辰如此美景,本該郎情妾意,形影不離才對,怎麼袁姑娘獨自沿溪而行,心中可是有什麼煩心之事嗎?」回頭一看,白水流在後面緩緩走了過來。   玉珠微揚了揚眉,淡聲問道:」白侯爺覺得此刻我該有些什麼煩心事呢?」白少微微一笑,道:「無論姑娘有何煩心事,白某若是能做些什麼都願意與你分憂一二。」   玉珠抿嘴一笑,輕聲說了句」不敢勞煩貴人。」   轉身快步離開。可是沒走兩步,聽到白少在後面說道:「明日慈雲庵上梁寶,所有參與興建之人都要到場,還請袁姑娘準時到來。」   在魏朝,舉凡民宅修築,都會在大梁上放置龜甲作為鎮邪之物,以佑家宅。一般百姓便是些尋常的龜甲,而當官或富貴人家要講究許多,所用龜甲或是從深江大河中所捕,或是從汪洋大海中捕獲的巨鰲所請。而寺廟等因為不能殺生,故放置的龜甲都是石頭雕刻而成。   上梁寶儀式頗為隆重,是以所有寺中建築工人舉凡都要參加。   玉珠點了點頭道:「自然不敢缺席。」又往前走了幾步,白水流去問在她身後,慢悠悠地又道:「難道袁小姐不想知道太尉今日為何失常嗎?」   玉珠沒有回頭,只是沉默了一會,淡淡說:「白少只要知道自己此問是何用意便好,無需為太尉煩憂。」   這話說得甚是犀利,竟然讓一向雄辯的白少有些失語之感。   說完這句後,玉珠便快步離開。   因何失常?無非舊愛爾?玉珠自然感覺得出,這位世家袁曦小姐在太尉心內的分量應該不輕,絕非冠陽公主一流的。可是關於太尉青蔥年少的往事,她並不想知道,但想必一定旖旎浪漫,纏綿悱惻的很。   只是後來這一對天作之合沒有結果的緣由,倒是不用細究也大約能猜得到,殺伐決斷的太尉大人在權勢情愛的兩難之間,最後是權衡利弊,犧牲了情愛,而與袁曦小姐分道揚鑣。   這般情節,並不是也不是感天動地的悲悍,乃是京城權貴豪門裡幾乎要日日上演的尋常戲碼罷了。她並無意去細細詳聽,倒不如趁早歸去,專心去做自己該做的事情。   就在這時,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了眼前,堯暮野不知何時也離了亭臺,迎面走來,看到她之後,才面色一松說道:「胡亂跑什麼,轉眼的工夫就不見了你。」   玉珠沒有說話,而堯暮野牽著她的手,似乎興致甚濃地道:「宮宴時,有小廣場可以放許願燈,帶你去可好?」說完也不待她的反應,便拉著她的手往皇宮的空地上走。   來放許願燈的人並不多,因為那些成婚許久的夫妻此時就算在宮宴之上也有各自鍾愛的事情,要麼與同僚高談闊論,要麼與要好的貴婦們聊成一團。   也就那些還未成婚的年輕男女們會有此閒情雅致,來此點上一盞用竹篾扎制的松脂明燈。將燈點燃時,大多數青年都在燈紙上寫下心願。   太尉牽著玉珠的手,興致勃勃地地選了一盞燈後,提筆在上面寫道:「迎風扶搖上青天,比翼盤旋看流年。」   玉珠看著那一行字,本來已經壓抑掩飾得得很好的情緒不知為何又微微變得浮躁起來。   這等孩童一樣的把戲,太尉不知為何居然玩得興致甚高。太尉先是在燈的四周摸了摸,撫平了松紙,然後讓玉珠將松紙燈雙手託起,從火堆中抽出一根燃燒的手指粗木棍,伸到松紙燈裡小兒手臂般的蠟燭上,騰的一下一股明亮的火光冒起,便看到松紙燈的四壁慢慢鼓了起來,緩緩脫離兩人的雙手。   點許願燈也是有些許的竅門的,因為松紙原先俱是向裡面低垂的,要先把松紙提起,離燈中的蠟燭遠些,這樣點燃的燭火才不會燒到松紙。玉珠便看到身旁的幾位男女就因為沒有經驗,而沒有將松紙提起,蠟燭點燃時忽的一下便燃著了松紙,引來一陣驚呼,轉眼間碩大的一隻燈便化為了渺渺青煙和一堆灰燼,引得陣陣的嘆氣嬉笑聲。   反觀太尉大人,動作卻嫻熟流暢了許多……   待明燈慢慢升起時,玉珠不知為何突然開口問道:「太尉大人以前是與何人放過這燈?」   說這話時,一旁有人放起了煙火,嗖的一下飛向了天空,在巨響聲裡,散為漫天的星鬥。炸裂開來的轟響聲淹沒了玉珠的問話。   太尉低頭在玉珠的頰邊蹭了蹭,卻沒有回答玉珠的問話,只是泰然自若地指著空中的點點燈火,開口道:「此處不甚壯觀,待七夕節時我帶你去京郊的渡河旁去觀燈可好……你方才可是說了什麼?」   玉珠也沒有回答,只是出神地看著那煙火在天空划過一道美麗的弧線,轉瞬間便消失在無邊的夜空中……   最後才到:「沒什麼,只是有些疲累,不知這宮宴何時結束。   放過了許願燈,玉珠與太尉回返宮宴時,迎面看到白水流與袁熙小姐走過來,想來也是放許願燈的。行到近前,袁熙小姐對著玉珠微微一笑,四人便默然插身而過。   這次堯暮野倒是沒有失常,只是牽著玉珠的手,目不斜視地走了過去。   宮宴還在進行,聖上坐在龍椅上微笑地看著下面諸位大臣和貴婦,有的輕吟細語,有的高聲說話,有的一觴觴的喝酒,偶爾聖上也舉杯請眾人飲,諸大臣和貴婦連忙酒杯相和。   眼光一轉,皇上看到太尉和玉珠返回,回首喚個太監過來低語了幾句。太監轉身從群臣的身後輕手輕腳繞到太尉的桌前,低聲道:「太尉,聖上宣你過去問話。」又轉向玉珠道:「袁姑娘也請陪著太尉前去一併問話。」   太尉領著玉珠跟著太監來拜見聖上。皇帝微笑地與太尉閒聊了幾句後,便轉身問道:「不知蕭妃在庵中可安頓了下來?」   玉珠瞟了一眼身在遠處與一群貴婦閒聊的皇后,連忙道:「已經安頓妥當,請聖上放心。」   皇帝點了點頭,道:「朕在宮中一時分身乏術,倒是要勞煩袁小姐代為照拂蕭妃一二。」   玉珠自然一一應下。   說完這幾句後,皇帝便沒有再問下去,只是詢問起了堯白二家解除婚約之事。   當聽聞了堯太尉的輕描淡寫後,皇帝也是一笑,並沒有再追問下去,只是說道:「若是如此,可真叫人惋惜了一段良緣……不過看來白侯現在的病情也是快好了,此番袁熙小姐從廟庵還俗,似乎也有意補續一段世俗的婚姻,卿看她配與白少,可是如何?」   堯暮野拿著茶杯的手頓了頓,似乎頗為不快地道:「我非白家的大家長,聖上怎麼倒問起臣來了?此事當問白夫人才對啊!」   聖上顯然也只到一段不為人知的隱情,聽了堯暮野的回答,自是一笑,似乎甚是舒心暢快的模樣,只舉了舉酒杯道:「也是,太尉大人如今正繁忙著與這位袁小姐的婚事,怎麼還會顧及其他……既然無意見便好,白卿的年歲也漸大,總該結下一門親事了。你們這些做臣子的開枝散葉,朕的心裡也替你們高興啊!」   玉珠在一旁默默飲著桂花酒,心內卻為袁熙小姐曾經出家一事,而感到有些震驚。   這宮內的酒味就是不同,甘甜裡還帶著一絲的微酸。她喝完後,抬頭間,正看見袁小姐望向了這邊,只是那一雙明媚的大眼裡似乎只盛裝著正與聖上閒聊的堯太尉一人。   玉珠又飲了一杯佳釀,心內暗道:可憐白卿,這一段姻緣,恐怕也是要蹉跎掉的。 117.第117章   待與聖上閒聊了幾句後,玉珠便向聖上起身施禮離席。   只是宮宴快要結束時,皇帝身邊的近侍太監總管才不走過來,請六小姐借一步說話。   「聖上一向離不得蕭妃的服侍,如今她離宮養胎,聖上難免惦念,還請六小姐代為傳話,以後初一十五,聖上都會微服去看一看她,雜家在這跟您言語一聲,叫消蕭妃娘娘也有個準備,別驚閃著了不是。」   玉珠聞言微微皺眉:「可是蕭妃如今不能侍寢啊……」   那太監搖了搖頭道:「聖上心疼蕭妃,這就是要去看,哪裡會不知深淺讓她侍寢?只是這事兒不能走漏了風聲,聖上出宮終究不是什麼值得張揚的事情。」   玉珠聞言只能點了點頭。然後靜等著太尉大人與同袍們告辭,再一同迴轉。   只是她眼往著聖上端坐的高臺。皇后因為身體不適,只坐了一會便告辭離去了。   那皇帝身旁的座位卻並沒有空乏太久,一個美豔不可方物的女子正端坐其上,端著酒杯巧笑嫣然……   一旁有貴婦小聲議論:「這等宮宴,從來都是皇后陪伴王駕,怎麼白妃娘娘也來了……這是何體統?」   旁邊立刻有人小聲道:「聖上的家事,也敢議論,白妃正得聖寵,代替身有不適的皇后,也無可厚非……」   聽到這,玉珠恍然,原來那女子便是白家入宮的白妃娘娘,只是看她的眉眼嫵媚,嬌柔,看起來倒是個溫柔的女子,可是人心隔肚皮,誰又能知她實際是個什麼樣的人呢?若是玉珠沒有記錯的話,先前二姐被皇帝知曉了她被溫將軍抓手,似乎也跟這位白妃的侍女有關……   宮宴結束時,玉珠回到馬車上便不再言語。任憑堯暮野怎麼撩撥,她也僅說一聲是有些乏累了。   待得回到堯府的時候,堯暮野有心與她過夜,也被玉珠緊鎖了門窗拒之門外。   「今天這麼熱,你這麼關了門窗也不怕悶出疹痱?」堯暮野拉長了聲音在窗外說道。   玉珠悶聲坐在妝檯前道:「若是怕我起痱子,太尉大人就快些離開吧。」   窗外沒有說話,不多時傳來了腳步遠去的聲音。   玉珠這才慢慢起身,將窗子推開,可是才推開,突然從窗下冒出一人,玉珠正要叫,卻被那人堵住了嘴:「叫什麼,你的男人也認不得?」   太尉大人如今活得越發不成樣子,這種孩童捉迷藏的把戲也玩得臉不紅心不跳,捂嘴的功夫,太尉單手支撐,一個靈巧便躍進了窗戶裡。然後一把將她抱起:「可是要造反?學得越發了不懂婦道?竟然還關起門窗來,若是想進,一腳踹開,當真能阻得了我?」   玉珠方才被他嚇了一跳,又堵了嘴,沒喊出來,嚇得心慌的勁頭一股腦全換成了惱意,照著堯暮野的那隻堵嘴的手便狠狠地咬了過去。   堯暮野也是被這小女人咬得習慣了,可是心內卻想著,虧得廣俊王之流還眼巴巴地饞涎著這小婦,那全是沒看到她私下裡這咬人的兇悍勁兒,活脫是剛斷奶,學吃肉的小狼。   可心內這麼想著,還是渾不在意地親了她的香腮道:「鬆些勁兒,仔細咬壞了牙。」   的確他的大掌堅硬得很,玉珠訕訕地鬆了嘴,扭身想要下地。   可是堯太尉偏偏不放,只抱著她如同哄著嬰孩一般來回搖晃:「怎麼回來便跟我彆扭,怎麼了?可是我的那些部將的婆娘們太粗俗得罪了你?」   玉珠其實都不知自己為何要這般的心悶氣堵,所以深吸了一口氣後,便平復下來道:「不是說好了嗎?叫堯夫人知道,豈不是又自打了嘴巴,我只真的累了,太尉……還是自便吧。」   堯暮野說了聲這樣也好,便將玉珠放在床榻上準備解衣,玉珠急忙護住:「不是說請太尉自便嗎?」   堯暮野嘴角微微翹起道:「你且躺著不動,我自便就好。」   玉珠再也忍不住了,猛的用力,兩隻纖細的胳膊愣是將猝不及防的堯暮野推到地上。加之床邊新近放了個小几,一國棟梁的後腦勺正撞在上面,「咚」的發出一時悶響。   玉珠嚇了一跳,立刻下了床,蹲在地上扶著堯暮野,摸著他的後腦勺問:「怎麼樣?可是摔疼了?」   堯暮野何曾受過這等待遇,先是死乞白賴的跳窗才能入內,想要一親芳澤還被直接推下床撞了後腦勺。   男兒的奇恥大辱也!   堯家二郎的脾氣登時便上來了。只盤腿坐地,瞪起了一雙鳳眼:「說吧,到底是怎麼回事?難不成是想摔死我,再尋了別的兒郎去?」   玉珠跪坐在他面前,伸手輕柔地摸著他的後腦勺,果真摸到一個老高的包,只是伸手替他揉捏著緩解疼痛,悶悶道:「都說只不過是累了,你卻偏要生些事情……」   堯暮野被撞了這一下,一時緩了腹下憋悶的□□,腦子倒是開始轉了起來,覺得這女子倒不是無故鬧彆扭的人,只想了想道:「今晚那白水流跟你說了什麼?」   他走來時,雖然沒有看到玉珠跟白水流說話,可是當時白水流正立在溪旁,若是之前二人交談,也在情理之中。」   玉珠咬了咬嘴唇道:「他問我可知你為何失常?」   堯暮野的眉毛都擰起來了,當然若是昔日摯友白兄就在眼前的話,他要擰下的就是白兄的腦袋了。   他不動聲色的問道:「我今日哪裡失常了?他還說了什麼。」   玉珠慢慢收了手,說道:「太尉風度翩然,儀態從容,並無失常之處。白少也沒再說什麼。」   不過太尉怎麼能聽不出玉珠的反話?雖然他也覺得自己今夜的確是風度翩然,儀態從容,但還是開口道:「白水流向來多思,他今日的攜伴乃是我舊日的相識,不過許久未見罷了。如今他有意迎娶,倒也不錯,還算是品貌相當。不過他問你這話是何意……難不成對你還有非分的心思?」   玉珠聽堯太尉這般四兩撥千斤,卻將話兒轉移到了自己這處,便吸了口氣問道:「怎樣的舊識?聽聞聖上之言,她好像還曾經出家?」   不過太尉顯然不欲多說什麼,自己按著腦袋一邊揉一邊輕描淡寫道:「以前的世交之家的女子,袁家失勢後,她便看破了紅塵,一心向佛了……你為何對她這般的好奇,莫非是……吃醋了?」   說到這時,太尉竟然有恍然之感,不禁低頭去問,眼睛裡倒是充滿了希翼。   玉珠眨著眼道:「太尉舊識甚多,我不過是想問了清楚,免得再有觀陽公主一類,鬧得我猝不及防,一時避不開刀劍……」   玉珠此言的確有理,想來經歷了觀陽公主那等兇悍的女人,不能不叫人有杯弓蛇影的寒蟬。   太尉有些訕訕,站起身來拉著她道:「自認得了你,便沒有再結交其他的女子,總不能因為觀陽那一個脾氣生得古怪的女子,便總是對我這般陰陽怪氣……今天因你撞破了腦袋,一時頭暈得不能走了,也就只能留下來,要你陪我療傷。」   最後太尉到底是耍賴留了下來。   半夜時,摸索得佳人一時嬌軟了,便是翻身上了馬,只恨不得再不下來,一聲聲喚著珠珠,恨不得含在嘴中融化。   可是往日裡總是情濃時喜歡細細哼叫的少女,今日卻偏偏緊緊地閉口不言。   待得一時做罷,太尉低聲問她怎樣,玉珠只是用被子蒙了頭,緊緊地閉眼睡去了……   第二日,乃是慈雲庵上梁寶的大日子,而太尉因為要早朝,一早便走了.   珏兒進來收拾床褥時都唬了一跳,看著滿地弄髒了的絹帕衣物,那味兒都遮掩不住……   她的臉不禁也微微的一紅,小聲道:「……六姑娘要不要再歇息一會?」   玉珠揉了眼睛,活動下酸麻的身子,說:「不了,今日事多,還是沒藥耽擱時間。」   可是說完後剛要起身,就覺得腰肢酸軟,扶著床柱站了一會才伸好了腰肢。   那男人現在越發像只不知飽足的野獸。現在玉珠回想起自己當初以身相償兩不相欠的想法,還真是有些異想天開,這等吞咽之法,哪裡能全身而退?   那位袁小姐該不會也是經受不住,而乾脆出家規避了吧?   玉珠坐在馬車上思緒一路飄搖飛舞,不算太近的路程倒是轉眼間便到了。   廣俊王沒有參加那日的宮宴,所以對今日能見到六小姐很是期待。   說起來,他不參加也是摻雜了些許的私心。雖然已經知道堯家二郎是吃定了回頭草,一時也是會纏著六姑娘不放,。但是這倒是並不妨礙楊素在心內將自己與六姑娘想像成一對在山間結廬而居的神仙眷侶。   這心內的一浮想聯翩,日子也過得細水長流,想像中男耕女織,一起作畫吟詩的日子簡直美甚。   可是這腦海裡做了夫妻,若是宮宴上自己在領了正牌的王妃前往,豈不是儘是泯滅了原本美好的山間眷侶的美夢?所以乾脆稱病不去!這等關起房門的執著,也著實叫人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廣俊王這幾日剛將慈雲庵的壁畫畫好,也是急著向玉珠展示一番。   玉珠在廣俊王的殷勤引路下入了庵中,卻看見在廣俊王新畫的壁畫前,正站著一位女子。   待玉珠坐過去時,那女子也正轉過頭來朝著她微微笑了一下,正是昨日才見的袁熙小姐。   於是玉珠也回禮一笑,二人並肩立在壁畫前靜靜欣賞著廣俊王的畫作。   然後袁熙小姐輕聲問道:「聽聞六小姐在書畫上造詣頗深,連我的書畫恩師翁老也讚不絕口,不知對於廣俊王的畫作有何高見?」   玉珠眨了眨大眼,笑著道:「翁老謬讚,不過是玉匠而已,哪裡精通什麼書畫?不知袁小姐有何高見?」   袁熙看著眼前的佛光圖道:「經年不見,只覺得廣俊王的畫技更上一層樓,想當年,他還因為畫不好仕女圖的手臂,而向我請教,如今再看,倒是我應該向廣俊王學得一二了。」   說到這裡,她幽幽地嘆了一聲:「真是懷舊空吟聞笛賦,到鄉翻似爛柯人……」   這句古詩裡的典故甚是好懂,大約便是一個懷揣斧子上山砍柴之人,因為無意中看到兩位老者在山上下棋,而一時看得入迷,而忘記了時間,待得老者提醒下山是,才發現自己腰間別的斧頭鏽跡斑斑,斧把都已經爛掉了。等下山後更是物是人非,人間已經經歷了百年。   袁熙小姐這一聲感嘆,自然是感嘆她在廟庵中恍如與人間隔絕,如今再下山來,卻已經恍然如隔世了。   廣俊王立在她們身後,自然將袁熙小姐之言聽得入耳,便接口道:「當年苦勸你莫要出家就是不聽,那等清冷的居所豈是妙齡女子能呆得的地方?幸好你及時醒悟還俗,也盡可補償流失的年華。」   袁熙小姐笑了笑點頭道:「是啊,如今京中人事變換繁雜,還望六小姐和廣俊王都能及時指點我一二,免得一時鬧了笑話而不自知。」   說完,她又對玉珠說:「可否請六小姐與我一同入殿觀禮?」   玉珠心內正愁一時甩脫不掉亦步亦趨的廣俊王,當下也點頭應下,然後對廣俊王道:「請廣俊王自便,我與袁小姐先行一步。」   說完就與袁小姐並肩前行。慈雲寺裡景致甚美,不虧曾經是京城第一的廟庵,林景遠近得宜,掩映著殿院甚是清幽,很有苦修離世之感。   袁小姐走了一會道:「我痴長了你十歲的光景,若是六小姐願意,可以叫我一聲姐姐。」   玉珠聞言瞪大了眼睛,笑著道:「袁小姐看著可不像,眉眼甚是年輕呢!」   袁小姐對於玉珠委婉的拒絕倒是不甚在意,僅是笑了笑,又說道:「我這麼說,六小姐可能是覺得唐突了,不過我當年跟隨著袁大師學過幾日玉雕,若是但輪輩分,也的確能當得你的師姐。」   玉珠沒有想到袁小姐竟然與自己的父親曾經也是師徒一場,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118.第118章   看玉珠驚訝地望著她,袁熙小姐噗嗤一笑道:「我可是見過小時的你,只是那時,你還肯叫我一聲姐姐。」   被袁熙小姐這麼一說,玉珠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只能蹙眉回想,可是父親那時久負盛名,前來討教之人實在是太多,她那時偏好的又是看小雞吃米,自然是對父親的客人不甚上心。實在是記不大清了。   「我向來喜愛金石刻章,在袁大師那裡受益不淺,一直甚是感念。可惜袁大師英年早逝,想要再討教也是不可能了,但是聽人說六小姐你承襲了袁大師的技藝,頗有青出於藍之勢。看來以後若是有不懂之處,還是要請教六小姐了。」   說話間,二人已經來到了大殿之上。   大殿內站滿了人,而白夫人也早就到了。   見到兩位袁小姐相攜而來。白夫人的表情頓時有些微妙。   這也是自白堯兩家解除婚約後,白夫人第一次見堯家的人——雖然玉珠還未及嫁入堯家,但總歸是堯家的準兒媳了,是以白夫人現在見了堯家兒媳,心內略不大舒服。   關於兒子要退婚的詳情,她這個當母親的自然一清二楚,既然那堯小姐不守婦德,暗自跟未來的小叔私通,這樣的女子當然是不能娶入白家大門的。可兒子卻要堅持維護那個堯小姐的清譽,不欲此事外洩,更要自己編造什麼隱疾,自己承擔了解除婚約的罵名。真讓白夫人自己覺得暗自憋氣。   但是事已至此,兒子既然做了對定,她便要圓了場子,自然是要維持了表面的和氣,不能叫一旁的貴婦們看了笑話去。   可是對於另一位袁小姐,白夫人也不大笑得起來。   按理說依著先前袁家的淵源,那絕對是白家高攀了。可是現在袁家經歷了那一場打擊後,雖然還維持著一點江南袁家的門面體統,可是族內的子弟都是在朝中擔任著些文官散職。根本就端不上檯面,如何配得白家?而且這位袁熙小姐的年歲也是太大了,比兒子大這麼多,怎麼能是良配?可是兒子偏偏帶去了宮中,給皇上過了眼去。   別看現在白夫人云淡風輕,溫婉可人的模樣,可是在家裡且發了好大的一頓火。只痛罵兒子跟那堯暮野廝混得太久,將他身上的那些個混不吝不講禮法統統學了去!   而現在兩位袁小姐,雙劍合璧一起向白夫人走來,她內心的波瀾壯闊可想而知,真是要法師加持,才能安然度過眼前的劫難。   不過身旁的貴婦眾多,白夫人也是勉強維持了體面,淡然地朝著二人笑了笑後,便齊齊轉頭看向梁寶。   那梁寶乃是一隻雕刻了佛經梵文的石龜。用幾根粗壯的麻繩吊起,再固定在房梁處的梁寶閣中。   觀禮之後,眾人要祈福禱告,在焚香拜佛後,便回到各自的桌位上靜聽庵中的眾尼禱告。   待得梁寶儀式後,白夫人便問起了玉珠何時能將千手觀音雕琢完畢。   問完了後,白夫人實在是不愛再看這兩位袁小姐中的任何一位,逕自坐在了靠柱子的一角,有了柱子間隔,也不用看那兩位中的任何一位了   因為寺中安排的座位都貼好了名字,而白夫人好巧不巧亂坐的正是玉珠的座位。   而白夫人的座位又甚是顯眼。玉珠不想被眾人審視,乾脆藉口腰疼不能安坐,就默默站在了殿後。   當女尼開始誦經的時候,殿內一片寂靜。   玉珠暗自慶幸自己沒有落座,不然那等板板兒坐在椅子上的坐姿,對於她這種常年勞作在案前的人來說還真是不小的負擔。   因為不必入定同誦,玉珠倒是可以隨意地四處張望,突然聽到不遠處的大殿上方有咔嚓聲響。她抬頭朝上面望去,突然臉色一變,只見那大殿的殿頂,竟然有搖搖欲墜之感。   她猛然大喝一聲:「快散開!梁要斷了!」   眾人皆是沉浸在梵音之中,一時領悟不得。倒是袁熙小姐反映甚快,抬頭看到了大梁之後,飛快地繞過柱子,一把將白夫人拽起撲倒。   就在她將白夫人撲倒的瞬間,那裝載著梁寶的大梁斷裂,石龜哄的一聲砸了下來,驚得殿裡的眾人驚叫連連,更有挨得近的人砸傷了,倒臥在地,一時哀叫呼救,場面混亂得很。   再看袁熙小姐與白夫人,皆是雙雙倒臥在地。那白夫人有袁熙小姐護著,一時倒是無虞,可是袁熙小姐卻被那大梁石龜飛濺起的碎塊傷到了胳膊,一時鮮血汩汩而出。   大大的大梁怎麼會轟然砸下?很快有人發現,那梁被人動了手腳,隱約有鋸了一半的痕跡。因為上了梁寶後,肯定是不耐石龜的下壓,頓時轟然倒塌。   幸而玉珠發現的及時,大喝一聲,加上袁熙小姐的反應迅速,眾人只是受了傷,卻並無性命之憂。   可是再看白夫人的座椅,皆被石龜砸得粉碎,若是身在其下,結果便是死得隨身碎骨!   此事已經不能用意外解釋,很快京中的京兆司派了專人前來勘察現場,提取物證,所有參與大梁修建的工匠們也皆被扣押審問口供。   至於傷者也儘是被抬出診治。廣俊王當初存了私心,要刻意挨得玉珠近些,是以他的座位也離得甚近。,結果被梁砸了大腿疼得一時痛聲罵娘,被擔架抬走。   不一會,下了朝的堯暮野與白水流也聽了稟報,急匆匆地趕赴到了現場。   他們當初下殿時,只聽來通報的人也知道的不甚詳細,只說城郊的慈雲庵裡大梁斷裂出了事情,因為各自的親人皆在殿內,他倆一時都是心急得很,乾脆也沒有坐馬車,騎了馬一路疾馳而來。   待得一路到了殿內,人已經撤走了大半,倆人看到了不過是貼著袁六小姐名牌的被砸碎的桌椅,以及一旁的點點血痕。   白少還好些,只是皺眉瞪眼去問旁人是誰受了傷。   堯暮野卻是身形微微一晃,只是瞪著那貼在椅子上的名字,臉色如同蠟紙一般,厲聲喝道:「坐在此處的人呢?」   就在這時,玉珠從殿外探頭輕聲喊道:「太尉,你也來了。」   堯暮野和白水流看到她毫髮未損,依然嬌俏的模樣,皆是長鬆了一口氣,幾步衝了過去,齊聲道:「你沒有事吧?」   這一喊完,玉珠都有些尷尬。四周還有未及撤走的眾位世家貴婦們,也皆是轉頭望了過來。幸而白少也發覺了自己失常,便笑著又道:「沒事便好,我去看看母親在何處。」   玉珠點頭道:「出事時,那石龜正砸在了白夫人的座位上,幸而袁熙小姐手疾眼快拽開了白夫人,不過袁熙小姐受了傷,還請白少快些去看看吧。」   聞聽此言,堯暮野與白水流也皆是一皺眉,同聲道:「她沒事吧?」   玉珠靜默了一下道:「袁小姐胳膊受了傷,正由白夫人陪著在側殿接受包紮。」   白少聽完後,便疾步趕往側殿。   玉珠看了看立在自己身旁似乎在沉思的太尉道:「太尉大人不過去慰問一下嗎?」   堯暮野的心思卻早就轉到不知名的地方,徑直問道:「明明寫上你的名字,為何坐的卻是白夫人?」   於是玉珠便將事情前後講述了一遍。   堯暮野一邊聽,一邊揮手叫來京兆司的人來記錄。這一路聽到了最後,他一針見血地指出:「也就是說,若不是白夫人亂坐了座位,那裡坐著的,本該是你對不對?」   玉珠咬著嘴唇點了點頭,不由得一陣後怕。若不是這一番巧合,她只怕也不會立在大殿一側及時發現大梁有斷裂的跡象,那麼她現在只怕……   堯暮野顯然也是想到這一點,臉色變得更加難看,只說到:「我派親兵護送你回府,你且乖乖呆在家中,哪裡都不要去……店鋪上也不準去!」   說完便親自將她送出了山門,然後叫來自己的侍衛細細叮囑一番後,才叫她坐了馬車裡去。   而堯暮野卻自留下來,親自與京兆司的人繼續勘察盤問。   玉珠迴轉了堯府,自然不知,那一夜無數工人尼姑皆被抓入了京兆司大牢,一頓嚴查盤問。最後終於審出有一個李姓的工匠,今晨一大早釘完梁後便不知所蹤。   於是李姓工匠的圖像被畫出,一時在方圓百裡內通緝此人。   玉珠回府後,喝了一杯珏兒衝泡的壓驚湯茶,坐在軟榻上嗅聞著定神的檀香,也細細思慮了此事,想到最後,臉色不由得越來越蒼白。   若此事真是有人蓄謀,豈不是正衝著她而來?最關鍵的是,此修繕工程是由白夫人主導,依著現在堯白兩家微妙的關係,若是堯家的兒媳真是被砸死在白家主持修繕的工地上,那麼白家真是有嘴也說不清了!   想到這,玉珠吸了一口氣,那麼這背後的主使意欲何為?究竟是意欲挑撥堯白兩家的關係?還是就是恨她袁玉珠入骨,想要除之而後快? 119.綠江文|學城1.13   這般細細思來,玉珠坐起了身,就算瀰漫在鼻息間的檀香也不能叫她平靜下來。   就在這時,屋外迴廊有說話的聲音,顯然是太尉回來。   太尉撩起了門帘,探頭看她沒睡,便走了進來,逕自坐到她身邊道:「怎麼樣有沒有嚇到?」   玉珠搖了搖頭,問:「袁小姐沒事吧?」   堯暮野道:「當時去了京兆司,沒有去看她,不過聽人說應該沒有大礙。」   玉珠垂下眼睛,心道:當時問得急切,怎的過後去沒去看上一眼?   堯暮野向來不傻,對於女子微妙的心思,只要肯花些心思,還是能琢磨出個一二的。   他覺得那日宮宴回來後,玉珠便對他有些淡淡的。   如今堯暮野面對這女子時,倒是沒有了以前面對紅顏時的狂妄自信,更是知道若是跟這女子掉臉子,這是個不出半個時辰便是能打包走人的利落女子。   是以他便失去了先自冷聲申斥的恣意自由,幾次想問,又自咽下。   現在聽了她問了一聲後,便再沒有下文,彎翹的睫毛撲扇也不知在想些什麼時,倒是有些恍然了。   看來珠珠幾日的不開心,的確是與那袁小姐有干係。   堯暮野想到這裡,心內竟然微微一動,竟然有種說不出的歡喜。雖然自己在她的心中一定及不上那相處了兩年的病癆鬼,但是她這番在意……一定是為了自己吃醋了……   還是……為了那白少?   心內的歡喜未及湧動,堯暮野突然又想到這一節,再想起在庵中那白水流也是誤會玉珠遇險時,也是一臉急切的樣子,不由得心內生疑。   在西北時,白少大膽不諱地坦誠了對玉珠小姐的欣賞,而玉珠也曾經與那白少同在暖炕上暢飲……這麼一想越發的順理成章!   男女的私情,往往像是蟄伏在深積落葉下的火苗,初時全然沒有察覺,待得看到煙霧時,便是沖天的火舌……想到這堯暮野的臉色也發的有些微妙,壓低了嗓門道:「你不喜歡袁小姐?」   玉珠抬眼望了他,復又垂眼道:「那麼可人的女子,誰見了會不愛?」   她這麼說,堯暮野倒是越發肯定玉珠的確是不大喜歡袁熙的,臉色又一沉道:「可是因為她要嫁給白少,所以你不大高興?」   這才玉珠飛快地抬起眼,有些微微睜大,只覺得這話該從她的嘴裡說出才對?怎麼太尉卻來問她?   看玉珠這麼睜大眼睛,堯暮野越發篤定自己猜得不錯。忍了又忍,只是胸膛的一股子語氣從鼻腔裡噴薄了出來,道:「袁熙出身世家,乃京中久負盛名的才女,且性情溫存隨和,這三樣你是統統不及人家的,我若是白少,也會選袁熙,你倒也不必心有遺憾,妄想著……」   玉珠雖然自問不是出身名門,更不是什麼京城有命的才女,可是就算出身鄙薄,也不是這麼被人奚落的,雖然這男人在初次與自己相識時,就是這般的嘴臭,可是久未聽聞,一時倒是失了些定力,更何況說話之人,刻薄得讓人忍不住想給他一嘴巴!   玉珠微微長了嘴,只能深吸了一口氣,打斷了他的話道:「太尉若是心有遺憾,如今也算不得太晚,你我的婚約,說個話就能解除的。雖然太尉不若白侯年少文雅,為人體貼知趣,但是好在官做得夠大,若是不顧朋友之誼厚顏去搶的話,說不定也能搶過白少,抱得京中人人豔羨的名門才女回家。」   堯暮野被玉珠的第一句就氣得叉了心肺,道:「怎麼個說話就能解除?你倒是給我試試?」   然後再琢磨著她誇讚白少的那兩句,更是氣得心顫:「你倒是給我仔細說說,他怎麼個體貼知趣你了!」   玉珠剛剛定下神來,被這男人沒由來混纏得心煩,看他貼過來咄咄逼人地問個不停,轉身要倒下。可剛背對著他躺下又被拎提著翻了面兒:「且說清了再睡!」   玉珠有些無力地閉眼道:「我性情不溫存隨和,還請太尉自尋了溫存的去,免得耽誤了如此良辰……」   堯暮野終於琢磨出了玉珠話語裡的意思來,有些試探地說:「你不喜那袁小姐是因為我?」   玉珠乾脆又一翻身,一句話都不想再說。   堯暮野覺得自己每每遇到這女子總是要生些沒由來的悶氣,如今倒是將自己給氣糊塗了,平白一時口誤又將她得罪了。   一時鬆了口氣,便抱著她道:「我偏就喜歡這不溫存硌牙的,別人都不喜你才好,只在我這裡窩著,哪也去不得!我與那袁熙雖然是是舊識,可是先前欠了她一份人情……如今也不過當她是世交妹妹罷了,她若能嫁給白少自是再好不過。可就是因為這點子,而不痛快?」   玉珠不想再跟他夾雜不清,只輕聲轉移話題問道:「那梁寶的事故可查清楚了?」   堯暮野摸了摸她的頭:「這些事無需你操心,不是要雕那麼勞什子的千手觀音嗎?我已經命人將它運至府中,你以後以後也不必去慈雲庵,最近不要出門,待拿得真兇後,我再陪你好好的遊山玩水,遊歷一番。」   聽了太尉之言,玉珠確定自己猜想得無疑,恐怕太尉也猜測了元兇真正的意圖,所以才禁了她出門。   如此想來,眉頭不禁又微微皺起。   堯暮野低頭看著,不禁心內微微一緊,這個女子總是會叫他沒由來得心疼,這麼一個孤苦之人,為何卻有人處心積慮想要害她?   想到這,他問道:「最近可是得罪了什麼人?」   玉珠直覺想到的便是範青雲,可是真的是他為了阻止自己徹查當年的案子而痛下殺手嗎?   若真是如此,當年這樁案子裡還有什麼叫範青雲怕人知的隱情呢?   玉珠想到這,慢慢搖了搖頭說:「玉珠接觸得不過是一般的商賈罷了,哪裡會有什麼深仇大恨……」   堯暮野皺了皺眉,說道:「你且先睡下吧,我與母親說會話,再來陪你。」   說完,他起身去見堯夫人。   堯夫人剛剛誦完了一段經文,見堯暮野進來後,問道:「那孩子無事吧?」   堯暮野坐下來道:「沒有事,已經睡下了。只是看著思慮甚重,也應該是嚇著了。」   堯夫人將佛串放置到了一旁,看著堯暮野道:「那孩子的確是思慮重,最重要的是從來沒有拿自己當了堯家人……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可是回府後卻不來見我,自己躲在房間裡胡思亂想……」   看堯暮野又要張嘴,她淡淡說道:「別替她說話,你也心知這是這麼回事。只是你強求來的姻緣,也莫要埋怨不夠瓜熟香甜。可是她如今已經身在堯宅,就不要再當自己是當了以前隨心所欲的六姑娘。有人敢對她不利,便是要在我堯家的頭上動土,也要看我們這百年大家讓不讓……不要一味想著她得罪了什麼人,而是想想有誰想要我們堯白二家不安生。」   堯暮野也想到了這點,只說到:「母親不必操心,兒子已經聞訊了當初安排這座位之人,不過出事後,他竟然也與那上梁的工匠一般神秘失蹤了。只要抓獲這二人定然能明白其中的蹊蹺。」   堯夫人點了點頭,說道:「你們二人的婚事也不宜再拖延,隔三差五的敲窗戶踹門實在是讓下人們看了笑話去,下個月有幾個好日子,我已經找人看了,且需要喜氣去一去這沒由來的晦氣。」   堯暮野被母親點破倒是大方一笑:「母親從來都疼兒子,在這裡自當謝過母親的費心了。」   先前堯府已經準備了一場婚禮,那些個東西都在,倒是要管家好辦些,只是流程要改改,由從簡變成了大辦。   如此一來,又有許多東西是要細細調整的。總不能叫眾多賓客小瞧了堯家的排場。但是那嫁衣,便重新請了江南的織娘,選絲暈染,縫製盛世的霓裳,還有頭面飾品都是要重新調整的,三五不時就有人來詢問堯府的新嫁娘。   玉珠卻有些不勝其煩,自關在作坊裡琢磨著該是如何繼續雕琢這尊千手觀音。   珏兒便要替六小姐逐一代勞,去一一選看。一時間鄉間的小丫頭在錦書的傳授下,倒是大長見識,懂得了不少珠寶器物的高雅之美。   不過這樣一來,她便也聽到了府外的一些風言風語。   這日替六小姐選了龍鳳鐲子後,便氣鼓鼓地回來了。   玉珠正在描樣子,看見她這般生氣,便問:「怎麼了?哪個給了我的珏兒氣受?」   珏兒咬了咬嘴唇道:「六姑娘,您還是推了這個雕琢觀音的差事吧!外面都在瘋傳,是因為一個和離過的不潔女子要接手與玉觀音的雕琢事宜,而讓聖佛降怒,所以大梁斷裂乃是神佛顯兆,警醒世人……」   玉珠聽了,低頭繼續著手裡的活計道:「哪裡來的無知蠢話,不要在意便好。」   珏兒急得一跺腳:「三人成虎啊!六姑娘,現在京城裡的那些個貴人們都不敢來璞玉渾金定製玉器了,先前的訂單也被人退了大半呢!」 120.綠江文學城1.13   玉珠聞言慢慢地放下了手裡的蟹毛筆,說道:「且細細說與我聽。」   珏兒便如倒豆一般一股腦將在外面的聽聞說給了玉珠聽,末了又加了一句:「原本鋪上掌柜的早就想要知會六姑娘,可是門下說主子一早便發了話的,說是府外鋪上的髒爛事都暫時不要往府裡通傳,掌柜遞交上來的帳本子,據說也直接扣在了堯府的帳房那裡。他也是干著急沒有辦法,若不是我今日心血來潮,想著鋪上新打的一對玉耳環式樣不錯,正可入了姑娘的嫁妝,便去那站了一腳的話,這消息不知何時才能傳到六姑娘的耳中呢!」   玉珠聽到這才恍然自己這幾日耳邊為何如此情景。她玉雕向來專注,如今全情投入一時未及分神,倒是忽略了鋪上。   「那……這流言傳到了府上沒有?」玉珠又問道。   珏兒氣憤地咬了咬嘴唇道:「以前不知,隱約聽過別的侍女說什麼掃把星,觀音震怒一類的話。現在才算對上,六小姐,她們可都是在說你呢!」   玉珠卻放鬆了眉毛問:「那……婚禮的事情有沒有放緩?」   珏兒想了想道:「那倒沒有,我方才去要帳本時,聽帳房裡的夥計說,太尉剛放話,原本席開三日,變為席開十日。堯家要與全城百姓同賀,聽帳房先生說這樣的慣例,也就是堯家在幾十年前迎娶一位立了功勳的女將軍時才有的呢!」   玉珠原本放鬆的眉毛,又緊緊蹙了起來,擰成了一個小疙瘩。她這般皺眉想了一會,才叫珏兒幫她換衣。   珏兒連忙起身道:「昨日剛下了雨,外面天正有些涼,六姑娘若是去鋪上,只怕要穿得厚實些。」   玉珠嘆口氣道:「哪裡是要去鋪上!給我換件合身的衣服,我要去見堯夫人。」   看六姑娘這般行事,玉珠便有些琢磨不透了,但是也手腳利落地揀選了件百褶碎花的長裙替玉珠換上,又重新梳理頭髮別了一根素釵後,便去了堯夫人的院落。   如今京城裡謠言四起,店鋪生意受損自然是大,但是堯府因為她而折損了清譽一事更大。總要來見堯夫人賠罪,再想一想解決之道。   玉珠來之前,一早是派了小丫鬟前來通稟過的。可是她到了院門口的時候,守在門口的嬤嬤卻說堯夫人正在睡午覺,還未及起身,若是六小姐不及,且先回去吧。   現在這時辰已經是臨近下午了,玉珠聽聞過堯夫人向來不喜晝寢,今天怎麼平白睡了這麼久的午覺?這麼細細想來,玉珠心內一凜,面上卻溫和地道:「不急,我在院子裡等夫人起身便好。」   說完這話,那嬤嬤端來了一團椅請玉珠坐下等候。可是玉珠謝過後卻不肯坐,只規規矩矩地立在了院中,靜候著堯夫人起身。   原本院子裡有陰涼的地方,可她偏站在了日頭西垂的位置。西曬的日頭最毒,不一會的功夫,那白皙的臉蛋就曬得有些微紅了。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的光景,屋子終於傳來了動靜,丫鬟婆子端著瓷盆手巾,花露皂角開始魚貫而入。   堯夫人注重養生,對於肌膚保養更是講究,光是小憩之後淨面水便用三分清水七分米湯勾兌,用來滋潤飽睡後的肌膚最為得宜。待屋內的夫人細細洗漱一遍後,才有大丫鬟出了房門恭請六姑娘進去。   玉珠立了半晌,腿都有些酸麻了,走了一段血脈才漸漸暢通了起來。   待入屋子時,屋內還瀰漫著雪蓮面膏的清香味道。堯夫人已經打扮停當,端坐在桌邊吃茶。看見玉珠定著燥紅的雙頰進來,便說道:「那些個嬤嬤不知輕重,見你來了也不叫醒我,竟曬得這般模樣……」說到這,她對一旁的侍女道:「還快些拿冰鎮的帕子給六小姐敷一敷臉?」   說實在的,立在那院子裡雖然被曬得得燥熱,可是玉珠卻是心下變得有些清涼透晰了起來。這段時日,她一心只專注在了外務上,竟是一時忽略了自己將是堯家兒媳的身份。   細細想來自回府後,她許多的事情做得禮節都不夠到位,如今也難怪堯夫人要點一點自己,給個下馬之威了。   想清楚了這一點,玉珠的臉上更是不會露出半分的怨尤之情。只謝過了夫人,接過帕子輕輕敷臉。   堯夫人問道:「六小姐最近忙著玉雕,怎麼今日有空到了我這來。」   玉珠放下了手帕,沉默了一會,跪地道:「玉珠忙顧商賈,一時不慎累及了堯府的清譽,還請夫人責罰。」   堯夫人飲了一口茶道:「你如今還未嫁入堯府,就算真的有錯,我也不該替了你父母責罰你,如今看來,你也聽聞了府外的風言風語,打算如何?」   玉珠咬了咬牙道:「自是請太尉稟明聖上,推了雕琢玉雕的活計,璞玉渾金徹底封店歇業,儘量讓謠言儘快平息,以免影響了太尉大人的清譽。」   堯夫人挑了眉,倒是頗為意外玉珠的回答。在她看來,這個姑娘雖然沒有什麼壞心思,可是總是自己的兒子一頭的挑熱。她倒是一直泰然受之,心思儘是撲在了自己的店鋪營生裡。   而如今,她咋聽聞了店鋪生變,也沒有急著去鋪上,而來了自己這一處,其實也是大大出乎堯夫人的意料之外。   「你得來皇商不易,怎麼肯這般輕言放棄,難道是六姑娘想不出什麼好法子了嗎?」   玉珠低聲道:「堯太尉從西北回來後,一直謹言慎行,連大軍之禮都不肯承受,這便是愛惜羽毛顧念堯家之意。我對自己的店鋪生意雖然也甚是看中,卻萬萬不願因為這千金的買賣,而累計堯府百年大家!如今之計就是先平息了流言,而我與太尉的成禮實在也不宜進行下去。不是玉珠不願嫁,而是若嫁了便要連累太尉清譽。還望夫人從中細細安排,玉珠願聽夫人的吩咐。」   堯夫人揮了揮手,命一旁的侍女們皆退下去。然後親自起身扶起了玉珠道:「好孩子,這裡面有小人的算計,又怎麼能怨得你呢?」   玉珠今日之言,著實讓姚夫人的心內一松。   她的這個逆子向來不聽她的,一味認準了這個西北的商婦不放。   若是個小鄉豪橫地主,強娶個民婦無非是看自己的門牌是否硬朗,抵得住接下來的報應。   可是堯府的當家主母,掌握著一個大族的生死命脈,豈是能讓一個心有怨尤的女人做得的?   她在一旁冷眼旁觀,看著二兒子與這小婦一路分分合合,吵吵鬧鬧,雖然不曾插手,可是心裡著實是考驗著這個來自西北小鄉的婦人的。   她自然看出,這女子對兒子雖然不如他那般投入熱忱,但是也生出了幾分對他的關懷體貼,但是僅靠這幾分的關懷體貼是不夠的。堯家立在魏朝的風口浪尖上,將有多少的厲害考驗?若是在利字當頭,她捨棄了兒子與堯家不顧,該是怎樣的滅頂之災?   這些事情,不能不讓她在兒子成禮前細細考量。   是以,那店鋪遞交上來的帳本是堯夫人示意著下面的人故意扣押著不放的。   不是怕流言蜚語波及了堯家,而是存心要看看這婦人知道了店鋪危急後的反應。   若是她聽聞了後,因為惱怒堯家故意阻撓不報,跑去與兒子吵鬧,或者是只一味心急著店鋪的生意,不顧兒子的禁令出了府去。那麼堯夫人都可以藉此敲打自己的兒子,讓他從小兒女的迷醉裡清醒一些,讓他明白娶了這婦人後,對於堯家來說意味著埋下了何等駭人的火藥引線。   堯暮野雖然眼前被情愛迷得有些暈了頭,卻從來都不是頭腦昏聵之人。大是大非前,絕對能痛下狠手,斬斷情絲,當年袁家那個袁曦小姐的事情便是明證……   所以只要她猛然棒喝,將事實擺在眼前,相信堯暮野會清楚明白自己該作何選擇的。   可是連堯夫人都沒想到,這個六小姐在聽聞了京城驟變,流言蜚語之後,竟然沒有氣憤惱火得失了分寸。而是來到自己這吃了閉門羹,在日頭下立了半個時辰後還是一副寵辱不驚的模樣。   這一開口也是處處為兒子堯暮野著想,根本沒有利用堯暮野的勢力打壓留言,為自己平反之意。   堯夫人直到今日,才算是徹底佩服了兒子的眼光。這等胸襟氣魄的婦人,就是世族大家裡,也難將養出一兩個來,若是著意培養,當真是一族大家主母的璞玉之才!   想到這,堯夫人一項清冷的心腸也柔軟了幾分,拉著她的手道:「原先是看你一心雕琢,不欲那些個俗事煩擾你,今日也不知是哪個嘴快的將話遞到了你的耳邊。不過你能這般想,說明是將二郎方才心上,也當知他定然不會叫你憑白受了委屈……」   玉珠在聽聞了京城裡的流言蜚語後,腦子裡的第一反映便是有人生事造謠。那一刻,她心裡真真急切地的確是堯暮野的清譽。   能傳播這謠言之人,定然是了解了當日廟庵裡的詳情,這般造謠生事,卻不必投入太多的本錢,更是落下把柄,卻可以講她與堯暮野一起拖下水去。   其他婦人心心念念頗為倚重的名聲一類,早在她成為罪人之後時,便看得如鞋底沾染的塵土一般不值一提了,所以,說她是不祥之人倒也無所謂。可是若連累了堯暮野,那真是接連十世都償還不輕的罪孽了。   在這流言蜚語的當口,堯家卻不動聲色地張羅著她與堯暮野的婚事,而且是大肆操辦,絲毫沒有放緩之意。現在聽聞了留言後,玉珠才明白,這也是堯暮野有利用婚事修補自己名聲的用意在裡面啊。   雖然她與太尉大人的初識算不得愉快,其後也是真真假假的利用交往。那個男人嘴巴臭不可聞,性子又是孤高傲慢,以前的風流太多,偏偏又生澀得不大會討得女人的歡心。但是對她的好,卻又是真真切切扎紮實實的。   而玉珠這輩子承受的這種真實的愛護,又是少之甚少,所以領受了別人但凡丁點的好意,都會記在心內念念不忘,立意償還,而堯暮野對她的好,她又會怎麼能領受不到?只是那些好太過沉重,竟然叫她怎麼也償還不清。   若是此番放棄店鋪,能夠將此事對堯府的影響降至最低,那麼玉珠是真心實意地願意放棄自己苦心經營的店鋪的。   只是她萬萬沒想到,自己這番不假思索發自內心之舉,卻一下子打消了堯家當家主母最後的一點顧慮,反而發自內心的認可了她這個媳婦。   她拉起了玉珠一起坐在了軟榻上後,才說道:「既然知道你的事情會影響堯家,便應該知,就算沒過門,你也已經是堯家的人,這點舌尖的上風浪,便將它當做了狂風惡浪?就算是真的風浪,我們堯家人也從來不避而前行!」   正說話的功夫,堯暮野不經通報便大步走了進來。   原來他今日回府時,卻不見玉珠在作坊裡。一問侍女才知她去見了自己的母親。   這幾日京城流言甚盛,甚至連宮裡也聽到了風聲,就連太后也親自過問了那慈雲庵倒梁的事情。   而這個節骨眼,玉珠卻去見他的母親,萬一母親因為此事遷怒於玉珠,依著母親的厲害,那小小的身子骨,可是不夠母親言語蹂.躪的!   想到這,他急急忙忙地趕過來。   誰想到,進屋時,那兩個女人確實拉著手一團和氣的坐在一起。   向來清高的母親,就算對女兒堯姝亭也是端雅有度的,可真沒看見她如此這般的親近於人呢! 121.jin江文學城1.13   知子莫若母,堯夫人見兒子這般不管不顧地闖進屋子來,自然是猜到了他的心思。   當下瞟了靜默不語的兒子一眼,笑著繼續對玉珠道:「我們堯家的男人向來冷情,可幾百年難得出來的有情郎被你給碰上了,這真是離得眼前一時半刻,都是放不下心啊……」   堯暮聽出了母親的諷意,也只當是沒有聽懂,只能生生的轉了話題道:「宮裡新近了一些番紅瓜,味道甘美,聖上賞了堯府一些,只是這瓜果不耐天氣,要趁著新鮮食用,我叫人切了端上來,除了分給大哥那一房,剩下的正好一起嘗一嘗,待會叫亭兒也過來吃一些吧。」   番紅瓜果然新鮮味美,加之是冰鎮的吃起來更是解暑爽口。   堯姝亭這幾日一直被拘禁在府中,好好的姑娘生生憋悶出了鬱氣,嘴邊生了老大的水泡,這幾日吃了什麼都不香,偏偏這瓜敗火,切成小塊用鎏金小叉子串著吃倒也爽口。   可是玉珠心內卻是新生的鬱氣,瓜果再怎麼鮮美,也有些吃不下去。   堯暮野自然是瞧在眼中,所以與母親妹妹閒談了一會後,便拉著玉珠走人了。   堯暮野成婚後,也會如大哥一般自立了別院,所以堯府又向東擴建了一些,將太尉先前的院落一併分出去,又增建了庭院湖泊。並依著新的女主人的喜好,增設了寬敞的玉石作坊,連放置玉料的倉庫都頗有規模。   出了作坊便是一處蓮池,綠意清幽,亭亭淨植,到時女主人倚靠窗前,便可以遠眺舒緩疲勞。   堯暮野特意帶玉珠開到這齣尚未建成的玉石作坊,便是有讓她舒緩開解之意。   玉珠看著這作坊上新掛的匾額,上面是堯暮野親手題寫的四個蒼勁大字「藏玉納珠」,簡直是對自己言語調戲,偏偏掛在上面讓人看,真是……於是有些訥訥,道:「這名兒起得……不甚莊重。」   堯暮野倒是不以為意:「在下私以為比『璞玉渾金』莊重一些。」   與這一代醋王論酸,缸再大也不夠比的,玉珠不由得瞪了他一眼,懶得再提自己店鋪的匾額原本就是正經的字面意思。   不過這一插科打諢,倒是叫玉珠不再一味沉悶。堯暮野趁機攬住了她的腰道:「府外的事情,你莫要上心,心事沉沉,人也要老得快些,到時候皺巴巴的,親起來豈不是咯牙?」   往常這般言語,總是會惹得玉珠怒目瞪他,氣憤地言語一番。可是今天玉珠只幽幽嘆了口氣,倒是很能沉得住氣。   堯暮野撩撥完了,卻不見貓兒炸毛,倒是挑眉道:「為何嘆氣?」   玉珠替他理了理衣領,再嘆了一口氣道:「心疼太尉而已,太尉若不是生得還算端正,且出身富貴大家,單憑這張嘴,大約是找不到媳婦,要孤苦後半生的。」   堯暮野聞聽此言,眉毛都要倒立起來了,筆挺的鼻子也繃得發亮,氣憤道:「哦。那麼說來,你倒真是捨身的菩薩,普渡痴漢的觀音呢!既然找個媳婦這般不易,是否當物盡其用,別白白浪費了上蒼賜給在下的這點子鮮肉,將你做得下不得床榻才好?」   玉珠沒想到這男人太陽還沒落山便大放厥詞,當下捂住了他的嘴惱道:「就不能做些正經的。」   堯暮野就著手啄了她的手心道:「好,今日定然正經的疼你,我前日拿回的彩本冊子可看了?還搭著的一套玉把勢十八樣兒,粗細都有,聽說用了得法,都能研磨出水兒來,你且用用,若是好,也開了模具做出來賣,到時豈不是財源滾滾?」   玉珠想起這人前幾日拿回的那本子,就是臉色翻湧一陣紅潮。這京城貴門的邪門事物真是層出不窮,原以為祖父書架裡的宮中密物已經是幾多不可言傳,誰想到,這京城裡新近出的玩意,更加糜爛不堪把玩。且不說那些粗細不一的棍子,還有一副女式的玉鎖,竟然與當初太尉被鎖的那一套甚是匹配,且式樣更加的小巧精緻,光是想像便能叫人羞憤地噴薄出一口老血來……   見這入定的小女尼終於羞憤得紅霞漫天,堯暮野揚聲大笑,只一把抱起了她道:「且陪珠珠研究正經的生財之道去!」   說完便大踏步去了自己的臥房,玉珠嚇得都變了臉,只小聲道:「若是太尉敢用,便……便再琢磨出一套那個,將你鎖了!」   堯暮野一腳將房門關上,氣切地含著她的嘴唇,撩撥著她的小舌道:「鎖了你用什麼?那玉做的,可沒有肉的解癢!」   接下來,太尉大人便是身體力行地告訴了被他壓在身下的女子,就算沒有品貌家世,單憑著臍下的紮實硬功,他堯暮野也絕對能討得水滑嬌嫩的小媳婦!   這一夜的胡鬧,倒是叫玉珠一時再難聚攏心神去想那滿溢京城的煩憂之事。   第二日醒來的時候,身體依舊是有些酥麻鬆懈,因為恰巧是朝中休沐,堯暮野也懶散地睡了個懶覺。   這男人脫了衣服後,肌肉線條都是硬朗而流暢,放肆而張揚地睡了滿床。修長而強壯的大腿死纏著玉珠不讓她起身,非得她要好聲勸慰著,說自己要起身接手,這才不情不願地鬆了手,嘴裡還含糊地說著:「快些回來,再陪我睡。」   可是玉珠一時醒了哪裡睡得,只能回來時,拿了自己這兩天的畫冊,再半躺回床上,任他抱著,而自己則看看修改的試樣可還有需要修補的地方。   昨日她與堯夫人長談了許久。堯夫人的意思是要她繼續依著自己心思去做,至於後面那些個瑣事,不必她來操心。   有了堯夫人的這句話,玉珠一時也找到了主心骨,為今之計,也只能依照自己原來的想法去做。不過今日她要去拜訪一處地方,必須出府一趟,不知堯太尉可否恩準?   最後,她躺得實在是耐不住了,才推了推猶在賴床的男人,輕聲與他說了自己的想法。   堯暮野單手揉了揉眼,終於鳳眼清明地說道:「一會我陪你出府去。」   早晨起來,二人簡單地食了粥和油炸的蜂蜜花卷後,便準備出門去了。   偏巧今日下了雨,堯暮野叫珏兒去給玉珠拿一身厚些的衣服。   珏兒領了差事,便從太尉的院子裡走出來,朝著玉珠的院子走去。   可是走到一半的時候,便看見府宅裡的侍衛拖著兩個被綑紮結實的侍女往外走。   珏兒認得那兩個侍女,正是珏兒先前無意中發現,在背後偷偷議論掃把星斷梁一事的那兩個看守花園子的侍女。   當日新鮮活潑的兩個小侍女,如今被打得奄奄一息,只耷拉著腦袋,被堵了嘴退拽得一路淋漓的鮮血。   珏兒哪裡見過這等場面?先前在蕭家,就算有不合規矩的侍女,也無非是被抽打了嘴巴,交給人牙子發賣了事。   可是這等京中根基深厚的世家中,除了主子恩典贖身,或者是外放了做生意替主子生錢外,卻是鮮有僕役被賣出的。   這等朝中一等公侯大家裡,都是不可外傳的隱秘,一個被發賣了心懷怨毒的僕役落到了政敵的手中,便是可以大做文章的短板一塊,任憑那奴才嘴裡說得真的假的,都是一場朝綱上的軒然大波,所以便是暗自處置了,也絕不會叫活口出去的。   珏兒雖然先前聽說過,可是入府以來,那太尉從來不太苛責下人,絕少有打罵的時候,倒是比蕭府小戶的主子還和氣。就算偶爾聽其他的侍女提前先人被沉井的故事,也只當了前朝的野史來聽,而現在這一幕卻真真切切地出現在了眼前。   只嚇得她看著那石板地上一路淋漓的血痕,半天都挪不動腳步。   待得回來時,六姑娘卻並不在房裡,聽說是被堯夫人叫去吩咐事情去了。她正想放下衣服轉身去等六姑娘,卻被太尉叫住了。   珏兒有些莫名,開口問道:「太尉有何吩咐,我還趕著回院給六姑娘找衣服穿呢!」   堯暮野半靠在太師椅上,修長的手指把玩著玉蟬,冷聲道:「你跟了你家六姑娘多久了?」   珏兒照實道:「人牙子賣我時記不大清了,大約從七八歲時便伺候六姑娘了。」   堯暮野繼續垂著眼眸道:「你的六姑娘心好,拿了你當妹妹相待,可那是小宅院裡的愜意,做主子的心好,不代表做奴才的就可以隨意!失了奴才本分的,在這深宅大院裡是活不長久的!你的六姑娘嫁給了我,便是堯府的二少奶奶,這堯府裡比她大的主子有夫人,有我,可你既然要在這府裡討生活,眼裡只有六姑娘而沒了其他人,那便是找死!」   珏兒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麼,惹來這位太尉大人的不悅,正要開口辯駁,一旁立著的小廝已經過去伸手給了她一記嘴巴。   這打得力道不重,可是珏兒自跟了六姑娘何時受過這等子閒氣?加之方才的情形歷歷在目,登時委屈害怕得哭了出來。   堯暮野始終看都未看她一眼,冷聲道:「我明明告知府裡的眾人,不可將府外的流言帶入府內,而你這個貼身丫鬟,卻不管不顧地回來告狀,是生怕你的六姑娘不出府遇險?竟是比隱匿在暗處的賊人還可惡,這等蠢東西,直接拖出去沉井了吧!」   珏兒此時嚇得哇的一聲大哭了出來。 122.三十大吉大利   堯暮野也不說話,只任憑小廝們拖拽著珏兒往外走。   待得珏兒哭得撕心裂肺,整個人要癱了時,才慢悠悠地道:「先將她放下。」   珏兒軟成泥,癱在了地上,瑟縮地望著坐在高椅上的男人。堯暮野不急不緩道:「念你是初犯,再給你一次機會,下次再敢犯了府裡的規矩,做事不瞻前顧後,你就自己抱著塊石頭跳井去吧!」   再說玉珠吃完飯後,又因為嫁衣要改細節,所以便回了堯暮野的臥房,讓特意來此的裁縫試衣修改樣式。   待得試衣完畢後,才有侍女拿了珏兒取的衣服進來給她換上。   玉珠換了衣服,梳頭時問:「珏兒哪去了?」   服侍的侍女環翠一邊給她梳頭,一邊輕快道:「太尉正跟她訓話呢。」   玉珠皺了眉,平白怎麼又叫了珏兒去,不知又要說些什麼陰陽怪話。   正想著,眼睛紅紅的珏兒便走進來了。   玉珠回身要問,環翠連忙按著散碎的頭髮道:「六小姐莫動,仔細頭髮別抻疼了。」   於是玉珠只好定住脖子,問道:「怎麼哭了?可是被太尉罵了?」   珏兒想要抽泣,可是又覺得脖子好像被什麼東西掐住了,只梗著聲音小聲道:「太尉說要我以後守規矩,莫多言……」   玉珠一聽,便猜到太尉一定是不悅珏兒將告知自己府外流言的事情。   但是不過片刻的功夫,她哪裡能猜到太尉竟然給這小丫頭擺了那麼大的陣仗!所以也只以為太尉申斥了幾句而已。   於是便笑著寬慰著珏兒:「莫要難過了,一會出去時,多給你些零用,買些芽糖回來。」   珏兒悶聲嗯了一聲,便自躲在一邊發呆去了。   等出門上馬車時,太尉早換好了外出的便服立在馬車邊等她。   等一同入了馬車裡時,玉珠想要開口,一時又有些猶豫著措辭,有心叫太尉以後莫為難珏兒,可是又怕開口多言後,叫太尉對珏兒更加不滿。   倒是堯暮野看出了玉珠的心思,淡淡道:「那個丫鬟挨了罵又跟你告狀去了?」   玉珠聞言道:「珏兒又不是不懂規矩的,哪裡會告狀?不過是我看她哭過,問了幾句。」   堯暮野伸手拉住她的柔荑,沉聲道:「你幾次遭逢變故,身邊光有忠勇而無機靈之人可不行,環翠是母親□□好的,你盡可以放心用,至於珏兒,年歲也是不小了,待我們成禮後,你給她一份嫁妝,放了她出府去吧。」   玉珠聽了,沒有言語。   有些事情,道理雖然通懂,卻又是一時難做的。她自幼孤苦,珏兒一直陪在她左右,雖然眼下她將嫁入堯家,丫鬟小廝環簇,可是無論哪一個都沒有珏兒來得貼心。   但是堯府這麼大的世家,規矩林立,對於丫鬟下人來說,稍有不慎便有不保之憂。若是珏兒能出府嫁人,對於她這個小姑娘來說,實在是最好的出路了。   是以最後玉珠望著窗外,幽幽道:「那我便先替珏兒謝過了太尉的賞賜了。」   馬車在侍衛隊的護衛下,一路行駛到了京郊的老兵村。   這老兵村其實原來叫臥牛村。因為村後那座像臥牛一般的山而得名。只是後來曾經追隨老將軍隋亮徵討梁州的將士們得了朝廷的恩賞,得了此地的田地屋舍解甲歸田後,才改了名字,被當地人稱為老兵村。   而如今四十年過去,當初那些精壯的將士們也漸漸變老逝去,稱為名副其實的老兵。   玉珠戴著兜帽,由侍女攙扶著下了馬車後,舉目四望,只見這裡良田阡陌交錯,耳旁是狗吠雞鳴聲,因為臨近中午四處炊煙嫋嫋,農家的安逸撲面而來。   玉珠沿著小路往前走了幾步,只見大片田地裡的稻花已經盛開。有村頭的孩童好奇地打量著這一行衣著華麗來者。   就在這時,村子的裡正已經得了信兒,一邊扶著帽子一邊急匆匆地趕來。   衝著立在最前面持刀護衛道:「小的叫李茂,乃是這村子的裡正,在此恭迎貴人。」   原來他上午得了鄉邑長的書信,說有京中的貴人要來村中探訪老兵,雖然不知來者是哪位貴府上的,但是此時一看這架勢,必定是京中大族,是以態度更加惶恐。   領頭的侍衛長道:「此番打擾貴地,是要尋訪當年服侍隋亮將軍的親兵護衛,不知李裡正可否帶路?」   李茂聽了眼睛連忙道:「不知貴人打聽這些人是又何意?我也好做安排。」   侍衛長剛要申斥他多言,一直立在身後玉珠收回了遠眺的目光道:「只因為要探訪故人,詢問當年的舊史,若是曾經服侍過隋亮將軍伉儷的,自是最好。」   那位裡正連忙道:「可是趕巧了,小的祖父便是當年隋亮將軍的侍衛,要不要小的這就叫祖父過來?」   玉珠隔著紗帽笑道:「豈敢勞煩年歲已高之人?煩請裡正帶路,我親自到貴婦拜訪即可。」   這位裡正雖然看不清這位小姐的樣貌,可是聽她說話輕柔,身姿曼妙,一定是個不多見的美人。   不過他也不敢多看,實在是立在這位小姐身旁的那個身材高大滿身貴氣的男子氣場太過逼人,一雙鳳眼飄過來時,叫人大氣都不敢喘了。   這位李茂在當地也算是個大戶,是以房院周正。當李茂引領著一行人入了院中時,一個看上去六十來歲的老者正坐在園中的扶手椅上曬太陽。   當聽聞了玉珠的來意後,那老者警覺地睜了眼,出聲問道:「你為何要打聽隋將軍的前妻徐氏?」   莫怪老者警覺,這個徐氏實在是隋將軍生平一件不堪回首的往事。   那徐氏當年生得貌美,隨丈夫入朝參加七夕前宮宴時,巧笑嫣然百媚生香,真是叫當時的先皇一時看得入了痴。   聽聞這徐氏喜歡入寺廟理佛,先皇竟然微服出宮,在寺院裡與這臣子的妻子邂逅偶遇,然後便是亦步亦趨討論詩詞歌賦。   要說起來,這帝王家的風流之道也是自成一派,調戲臣妻沒有半點遲疑。徐氏丈夫遠徵,雖然在寺中驚見陛下心有惶惶,可是一時也無法跟丈夫傾述,只能下次燒香換了寺廟,免了驚擾聖駕。   但是先皇在逐美上的執著,遠遠高於他在朝堂上的建樹,竟是鍥而不捨,繼續偶遇良臣賢妻。   後來隋亮梁州被困,朝中久不派兵增援,徐氏心懸丈夫,便在一次邂逅裡向先皇求助,先皇趁機相脅,徐氏遂**了先皇,同時朝中下令派兵增援梁州,讓隋亮轉敗為勝。   待得隋亮建下戰功返朝時,發現一年未見的嬌妻已經懷胎五月。而先皇更是為了嘉獎他的赫赫戰功賜下公主給他為正妻,命他即刻休妻另娶。   隋亮與徐氏一向伉儷情深,明白了內裡的前因後果後,與妻子抱頭痛哭一場後,這位賢臣便寫下休書一封。   休妻的第二日,徐氏就被一頂小轎子抬入了宮內。自此夫妻各自結了另外一場機緣,再無破鏡重圓之日。   這個徐氏,就是當今皇帝的親母,如今宮中的太后是也。   這段歷史,就算宮中記錄起居的筆官,也是諱莫如深,語焉不詳一帶而過。   如今突然有人來問,不能不叫這老者警覺。   當玉珠表明來意後,那老者輕輕地哼了一聲,復而又一聲長嘆道:「你倒是有心,竟然知道隋亮將軍留下的東西。」   說完,便叫人開了他屋子裡的箱子,取了幾幅泛黃的畫卷出來,給了玉珠道:「將軍生前嗜好丹青,然原來喜好山水鳥石,越發晚年的時候酷愛人物工筆。且畫中之人只有一個。他的大部分畫作都在病逝的時候盡燒了的,我私藏了幾幅,作為念想,你若想要便拿去吧,留在我這也是無用……」   玉珠誠懇寫過後,堯暮野命人留下賞銀。可是那老者卻淡淡道:「賞銀便不必了,世人不知她是何樣的人,儘是編排了罵名,可是我這個當年街頭行乞的小乞兒,卻一直感念著她當年的一飯之恩,若是此番姑娘能成,我心也自安慰了,還請貴人們快些移步出院,莫擋了我眼前正好的陽光!」   於是在那位李茂扼腕的目光裡,那賞銀被原封不動地退回。   玉珠也沒有想到此番竟然是這般順利,待上了馬車時,她便迫不及待地展開了畫卷,只見這幾幅畫卷上同是一位麗人,或者在花叢間撲蝶,或者在窗下賞花,日常起居的片刻勾畫得惟妙惟肖,佳人或是微笑,或是閉眼小憩。側臉正面無一不是細緻地勾描。   若不是聽了老者所言,真難相信這是一個武夫之手勾畫的細膩筆墨,雖然不曾見人,卻已經能想像起筆入畫時,難言的滿腹相思……   玉珠看著看著,難免幽幽地嘆息了一下。   堯暮野攬住她的腰問:「好好的,怎麼嘆了氣?」   玉珠用手輕觸那畫卷上的一行小字,不禁出聲念到:「夢裡鏡前堆雲鬢,夢外獨坐舊鑑臺。」   堯暮野看著玉珠略帶傷感的表情,那一口釀醋的大缸便又有些不平靜了。   他心知這玉珠與那王昆雖不曾圓房,卻感情甚篤。若不是王家不容玉珠,現在這二人也應該是在一起攬鏡梳雲鬢,對面貼花鈿,只羨鴛鴦不羨仙!   所以,這從不無故傷感的女人,看著這位隋將軍思念前妻的畫作才也這般的感同身受!   當下堯暮野直言道:「也難怪前朝的將軍們未能收復失地,這等窩囊男兒真是不夠餵北地的犬狼!」   玉珠沉浸在另一處憂傷裡,突然聽了堯暮野這等大煞風景之言,便皺眉道:「隋將軍至死難忘舊人,若不是被……所迫,又怎麼會有這生離的悲劇,太尉為何這般口出風涼?」   堯暮野冷冷一笑:「自己的性命榮祿,竟然要老婆解了褲帶躺在他人身下才得,但凡是有血性的男兒遭逢奪妻之恨,若不能搏命搶回妻子,也該立刻拔劍自刎,莫要苟活在這世上。可是他倒好,這邊與新妻生下兒女四個,那邊沒事便磨墨畫些思念前人的畫作,就變成了一往情深?若是這樣,我以後天天畫你可好?」   說到這,他又笑了笑,若不是先帝也有些怪癖,就喜歡這睡他□□的獨特,偏偏要容留了那位隋亮在朝中,每日靜靜欣賞前夫的糾結忍讓,只怕單是憑著這些字畫念想,便要斬了他隋家滿門!至於太后,也為先帝生了一眾兒女,更是一路披荊斬棘,登上了後座,這可也不是柔弱的女子能做成的。如今這二人就是有了各自的榮華兒女,用得著這小女子來白白傷感?所以這等蠢貨的畫作,看看就好,若是同情於他,難免也是要沾染些窩囊傻氣的。   玉珠難得升起的感懷,早就被堯暮野這番振振有詞的歪理衝擊得七零八落。只卷了畫卷,揭開帘子伸到窗外透氣。   堯暮野見玉珠被氣得不理人,便一味又纏了過去,啄吻著她的脖頸,逗弄著她開心。   因為堯暮野休沐,二人也沒有急著回府。因為玉珠實在在府裡憋悶的太久,於是太尉便拉著她去了那村後的臥牛山上遊玩。   此處雖然不是名山,但是滿山的翠綠已經惹人喜愛,更難得的是站在這小山頂,更是可以將山下的良田莊園盡收眼底。   玉珠望著山下田地裡一起耕田的小夫妻,正坐在田間吃著午飯。一小塊魚肉,在二人的碗間挪來挪去,誰也捨不得自己先吃。玉珠一時看得入了神,突然明白那挨坐在桑蔭下一起勞作分食,平凡得不行的幸福,這輩子都與自己無緣了。 123.三十恭喜發財   太尉看玉珠看得專注,不由得也望了過去,不過他的心境自然與玉珠又是不同,從身後抱住了她道:「待朝政不忙時,我帶你去萬州的別院,那裡也有成片的田地,我與妹妹小時,還在那種了幾棵李子數,借出的李子個大且甜,到時候我摘給你吃。」   看了一會,玉珠也收回了目光,只順著他的話道:「太尉事忙,只怕今年是無這等閒情逸緻了。今日你特意抽空替我尋訪到這位老者,當真是不知該如何感謝……」   在西北時,玉珠無意中在一本當朝的野史裡看到了關於徐太后與隋將軍和先帝的這段前塵往事,再聯想自己以前在民間之中,關於徐太后的種種傳言,覺得大相逕庭。   在民間的傳言裡,徐太后是不守婦道,在丈夫出徵時主動與皇帝有了首尾的。但是在這本明顯是由文筆不錯的文人編撰的書籍中,徐後卻成了忍辱負重,成就君臣一團和氣的頭等大功臣。   其實細細思來,徐太后如今穩坐後宮,可以以過來人的閒適,安心地旁觀著自己兒子的嬪妃們內鬥不止,那麼她這樣一個大魏最尊貴的女人,心內最大的遺憾,便一定是自己名聲在有生之年不能洗刷得再乾淨一些。   所以當時玉珠便萌生了一個想法,那就是將那塊從太后手中要走的玉佛像雕琢成太后年輕貌美時的模樣,讓她受千人膜拜,萬人敬仰。   當時玉珠把自己的想法告知太尉時,太尉也深覺此女雖然平日們悶聲不響,但是拍馬屁的功夫真是十分的精深了得,如此一來,倒是可以彌補了玉珠參與到白夫人攪和的索要太后貢品的爛事一二。   只是宮中有畫師所繪的畫像,講求的都是要具有皇家的端雅氣質,那人物端正地坐在椅子上,只剩下了三分的相似,剩下的全是套路化的皇家貴氣。   若不是太尉提及了這位前夫隋將軍又繪畫的癖好,並派人這麼一路尋覓而來,玉珠的想法還真是不能付諸實現。   不過太尉聽了玉珠的感激之言卻不大高興。他垂著眼眸道:「再跟我這般客氣,便將那些畫像盡扯了,真要謝我難道不知該如何?要不今晚再試試昨夜沒試過的那套鴛鴦環可好?」   玉珠一定,登時漲紅了臉,那等邪物,活該一錘子敲碎!竟然要吊起女子的雙腿,懸空然後……   侍衛們離得遠,自然聽到二人在說什麼,只見太尉摟著懷裡的女子一陣輕笑,引來那女子不依的捶打,二人依偎在山上的一棵花樹下竊竊私語,一陣清風吹過,花瓣飄搖而下,那畫面看起來倒是甚美……   到底是情人眼中出西施。隋將軍痛失愛妻後,原本就俏麗的佳人在記憶力更加鮮潤!所以有了他的畫像,真是事半功倍,仔細專研又臨摹了幾幅後,玉珠終於準備妥當,開始入手雕琢。   雕琢人物的五官本來就是她的強項,這般閉關不出,花了不到半月的時間,終於在成婚之前,雕琢好了這尊玉佛。   而這時,慈雲庵的大梁已經修繕完畢。但是在玉佛運回慈雲庵前,依著白夫人的意思,是要先在京中的皇家寺廟中開光,由太后給玉佛開慧眼後,再行運回。   而此次開光,參與了慈雲庵修繕的眾位貴婦們也皆是一同到場了。   胡萬籌先前幾次想要看看袁玉珠雕琢的成品,奈何她身在堯府足不出戶,連店鋪都不去。   他有心想去拜訪,卻被堯家門房告知,堯家從無請庶民入府做客的先例,還請自行離去。   是以當他憂心忡忡地將此事說給自己的恩師範青雲聽時,那範青雲倒臥在床上吸了一口水煙,在瀰漫嫋嫋的煙霧裡模糊了面孔,冷笑道:「莫說是你,我如今官居侍郎也從來沒得入過堯府的朱門深檻。世家裡頂數堯家最為清高,你貿貿然去,必定要吃閉門羹的。再說你又擔心什麼?須知再好的雕工也要講究留白,你故意將留白局限得那麼狹窄,她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不過雕琢出個千手蜈蚣出來!你沒過眼也好,到時候在太后的面前丟了醜,便是她一人手藝不精,幹你何事?」   說到這胡萬籌也深覺有理,頓時暗鬆了一口氣。   就在這時,範青雲又吸了一口水煙道:「……這幾日,京城裡關於那袁氏的謠言,可是你散布的?」   胡萬籌小心道:「實在也算不得小的有心為之,不過是出事那天,慈雲庵裡貴婦眾多,那些個婦人們在議論這等蹊蹺時,小的略往那袁玉珠的身世上提了提,然後是冠雅夫人一路暢想到了一處的。就算當時人在場,回想起來,也是冠雅夫人起頭,眾人的閒言碎語攪和到了一處,那些是個貴婦的舌頭都是二兩的分量,過了段時間,這麼人云亦云,算不得是誰散布的……」   說到這,胡萬籌又是憤憤然道:「既然那堯府那般清高,怎麼到了堯家二郎選妻這裡,竟然這般的隨意?那等出身的女子,就算給我為妻都是不配,就算模樣標誌也只堪為妾而已,堯家的長輩可是瘋癲了,竟無人阻止?」   範青雲聽到這裡終於抬起了緊閉的雙眼,目光陰霾道:「也不撒泡尿照一照自己,那等品貌的能給你做妾?……既然這事不是你起的頭兒便好,下次再有這等事情,你切莫做了出頭鳥,隨便亂嚼那堯家的舌根,你可知那冠雅夫人的兄長前些日子落了貪贓的罪名,被查抄了府宅不算,據說在牢裡也是用了大刑的。冠雅夫人睡過的那些個相好也皆不管用了。只提點她這案子是堯太尉親自點選的,立意做了今年布政的政績。那些個吃了瓜絡的官員,家裡皆是瘋傳堯家流言最厲害的幾個婦人,幾次茶宴上頂數她們說得歡實,如今全是傻了眼,瑟縮在家中恨不得將自己的那一根舌頭吞掉!」   胡萬籌哪裡知道這些個朝堂風雲,一聽也有些惶恐。   範青雲又閉眼開始吸菸,緩緩地吐了一口煙霧,那煙霧繚繞宛如密密結成的蛛網,而他便是隱匿在暗處伺機而動的捕獵者……不急不急……他範青雲從一個無名小卒能夠攀爬到今日,可不是一蹴而就的。如今堯家根深葉茂,他如螻蟻一般豈可撼動?總是要依附在一處安穩的巨石身上坐等那大樹被連根拔除的一天。   只是到時,那等嬌滴滴的小娘子一夕間成了罪婦,跌落塵埃,身負枷鎖……真真是叫人憐惜,到時便要看她的造化乖巧了,便是要學會用滿身的鮮嫩才能換得些許的安逸無憂呢!   想到這,範青雲的臉上閃過一絲陰笑,只看得跪在下手的胡萬籌也有些不寒而慄。   玉佛開光的那一日,玉珠早起準備梳頭更衣。卻被環翠告知不必另外準備車馬,堯夫人也要陪她一同前往,到時候她坐上堯夫人的馬車便可以了。   玉珠心知,堯夫人對此事一直敬而遠之,今日卻破例前往,不知為何故。   堯夫人的馬車自然又是不同,乃是當年先皇親賜的鎏金珊瑚碧璽鑲嵌頂蓋的八架馬車,舉國的誥命夫人,無人能有此殊榮。   當玉珠安坐在馬車裡時,便將堯夫人盛裝的模樣映入了眼中。   她這位未來的婆婆雖然人到中年,當真姿色不減,按照先皇的荒誕,只怕是對這位當朝的一品夫人也是要暗自垂涎的吧。若不是皇家式微,不及堯家的根基,還真難保那位先皇能做出些個什麼無恥的事來呢!但是若堯夫人進宮的話,依著她現在的不動聲色的心機,這太后之位還會不會是徐氏,那又是說不定了,而堯暮野呢,變成楊暮野又會是何等情況,大約自己就不會再與他生出此等孽緣了吧?……   堯夫人看玉珠在神遊,自然不知她竟然一路無聊亂想了一篇深宮恩仇錄,只當她在緊張,開口寬慰道:「此番雖然太后親臨,不過她為人向來隨和,你莫要拘謹太過,失了禮儀儀態。」   玉珠連忙回神恭謹說到:「是,玉珠全自記下了。」   皇家寺院在京城的最繁華地段,這日因為要舉行典禮儀式,門口的香燭商販一律驅攆乾淨。而各府的貴婦們下車後,也沒有急著入寺,有序地站在門前等候著太后親臨。   玉珠下了馬車時,習慣性地掃視了一圈,突然發現這些個貴婦裡驟然少了幾副熟面孔。   最起碼當日與她相鬥的那位石府夫人,還有冠雅夫人一類俱是不見了蹤影。   她隨著堯夫人一路來到隊列最前面,與幾位相熟的夫人微笑地打過招呼後,便耐心地等待太后的青鸞鳳輦。 124.初一自摸開槓一條龍   當太后的青鸞鳳輦終於朝著寺院行駛而來的時候,眾人早早地跪伏在地叩拜恭迎。   玉珠也緊隨在堯夫人之後伏地行大拜之禮。   當太后在眾位太監宮女的環簇下,慢慢下了馬車時,才不急不緩的:「諸位夫人平身。」   當眾人謝恩紛紛起身後,玉珠才半抬起眼看著太后走過跟堯夫人說話:「許久不見你入宮了,身體可安好?」   堯夫人之前的確是一直稱病,聽聞太后這般說便謝恩道:「先前感染了熱寒,總是頭痛,為及入宮向太后請安,現在將養得好多了,謝過太后的掛念。」   太后說了一半,目光轉向了她身後的玉珠,堯夫人連忙說道:「太后可記得此女便是犬子敬棠的未婚妻袁玉珠。」   聽堯夫人介紹了自己,玉珠再次施禮請安。   因為觀陽公主鬧出的那一場風波,徐太后早就對這位出身卑微的玉匠女印象深刻了,自然記得了。   如今再次得以細觀倒是好好打量了一下。只見此女儀態嬌弱,同她姐姐蕭妃的明媚豔美又是另外一番不同的姿色。不過雖則美矣,但是那堯太尉先前的紅顏們又有哪一個不美呢?由此可見,此女談吐行事定然另有一番出眾之處,倒是要慢慢地琢磨一番。   但是堯家放棄了堯白聯姻,而選擇了這麼個小宅門裡的女子,當初真是大大出乎太后以及皇上的意料之外。   對於皇家來說,重臣娶妻若個個如此,而不是繼續與其他名門纏繞捆綁利害干係,當真是叫人舒心的事情。是以太后對這玉珠雖然只見了幾面,但覺得看著很順眼。   於是徐太后打量一番後,便笑著道:「越看越覺得怪惹人愛的,應是個端雅賢良的,堯夫人你啊,一輩子的福氣,家宅安寧,兒子是國之棟梁,如今這兒媳看著也省心,只差他們二人成婚,早些給你添個金孫了!」   堯夫人笑著看玉珠微微羞紅的臉說:「那臣妾便借了太后的吉言,若真是如此,的確是叫我鬆一口氣,不用再跟那老二再操心扯肺了。」   二人說話的功夫便是一前一後往寺院的門口慢慢走去,若是拋開二人金貴的身份不提,閒聊的話題其實與府宅裡兩個中年婦人閒話著兒女家常無疑。   是以可以看出,堯夫人與太后的關係倒是很親近的——起碼比較著也緊跟其後,卻一直插不上話的白夫人要親近許多。   眾位夫人都是隨在太后身後一同入了寺院的,直到在寺院裡特意開闢出來的茶廳裡坐下,徐太后才不急不緩地對白夫人道:「這些日子,也是忙壞你了,人看著都清減了些,且得注意身子啊。」   白夫人連忙說道:「這是臣妾應當的,說起來修繕廟庵看著容易,真做起來可真是千頭萬緒,可是臣妾只要想到太后賜下美玉的聖恩,就是瀝血勞神也要將事情做好……」   白夫人意猶未盡,還想再表白一下自己這幾日的辛勞。可是太后卻看似不經意地打斷了她的話,笑著對在場的諸位夫人道:「眾位夫人也都操心了,如此功德,菩薩自然都會記下。雖然我們這些個女眷不能如將士一般殺敵為國,但是用自己積攢的體己錢修繕廟宇,弘揚善德也算是大大的功勞,百姓們心中向佛,懂得善理,開化惡念,市井清明,也是你們的功勞一件啊!」   這一番話語,自然說得那些捐了修繕善銀的夫人們都笑逐顏開,自覺的確是做了件偉業功德!   白夫人本有心在太后面前露臉,可是現在太后卻將她的這一份功勞儘是分給了眾人,心內難免有些不快,須知這次修繕的款項,她白家才是大頭,至於其他各個府宅的錢銀加在一起,雖然也不少,可終究不及白家出風頭啊!   玉珠在一旁看得分明,只覺得白水流那般狐狸狡猾一樣的男子,怎麼會有這等愛顯的母親?   此番修繕慈雲庵是她白夫人大大的功勞一件,可是功德碑上,又怎麼會記下太后的名姓?那麼罕見的一塊玉石,就這麼被人要走,若是換了沉不住氣之人,恐怕早就變臉發難了。   這位徐太后的肚量倒是甚大,若不是細細琢磨,壓根看不出她對白夫人的不滿。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太后對於這件事情,興趣乏乏,今天來此,也不過是給眾位貴婦的面子,走一走過場罷了!   果然太后誇讚完了眾位夫人便道:「近些日子哀家身體乏累怕是久挨不住,還請寺中的高僧快些舉行開光儀式,莫要耽擱了吉時。」   聽到太后這般言語,寺中的僧人們也不敢耽擱,連忙請眾人移步弘德殿,為玉佛進行開光儀式。   那一尊玉佛身披紅布,早就被安置在了法臺之上。寺院主持身披□□在法器聲聲裡念誦經文、眾位院僧一起低誦陀羅尼咒語,一時間大典之內佛光籠罩,梵音清遠。   就在經文念誦完畢後,有僧人小心翼翼地揭來了紅布。露出千手觀音的真身。   可是當紅布落地的一刻,眾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冷氣,暗自驚詫不已!   只見原本說好的千手觀音,如今竟然是剩下四個手臂。其中兩隻修長圓潤,形狀美好的手臂伸展向上,各自執握著一串念珠和一株盛開的八瓣白蓮,而另外兩隻手則雙手合十,置於胸前。   這尊觀音寶相莊重,額頭飽滿鑲嵌著一顆紅色的玉石,精湛的鑲嵌工藝不見抓握玉石的腳爪,接口自然,眉眼慈悲,嘴角微微翹起,似乎含笑地看著世間凡塵……   但從雕工技藝來說,這是一尊完美的作品,無論是還是造型的設計,最後的打磨,都體現了這塊天然美玉原本得天獨厚的紋理。   可是在場的每一個向佛之人哪裡見過這等四臂觀音?一時間都是茫然驚詫,不知這位是哪一卷佛經裡的邪神。   白夫人事事追求完美,如今竟然在太后以及眾位貴婦面前丟了這麼大的醜,說好的千手觀音一下子縮水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只強忍著怒火道:「主雕著佛像的胡工匠呢?請他來給諸位解釋一下吧!」   其實胡萬籌立在殿門口,也被這觀音像給嚇著了。按照他原來的設想,這千手觀音無非是雕琢得難看一些,倒時候問起,只將這收尾手臂的事情一併推給袁玉珠便好。到時候任誰也說不出什麼來,而太后也不會怪罪,頂多心內鄙薄著此女技藝不精,白白糟蹋了玉石而已。而他背後的靠山是白家,如今堯白兩家的不睦也是暗流湧動,加上那女人甚是自傲,絕不會藉此與他對峙,就算那女子舍了臉哭哭啼啼告狀,堯家也不會為了這等雕刻不精的小事對峙白家,打壓於他,再與白家交惡。他正好藉此噁心一下那個搶了他生意的女子!   可是誰想到這女人也太膽大了,竟然將這佛像改的面目全非。因為兩隻手臂伸在前面的緣故,就連他之前雕琢好的佛身也經過了大刀闊斧的改動!   這四臂觀音,他連聽都沒聽說過,也不知是什麼地方的邪神,這個女子難道是覺得自己將要成為堯家的兒媳便這等恣意狂妄?竟然敢招呼都不打地私改了佛像!   所以當白夫人喚他的時候,他的聲音都哆嗦了,道:「這件玉佛乃是小人與袁小姐兩人分工,我原本只雕琢了佛身而已,剩下的手臂臉部,皆是袁小姐的差事了,而且小的先前定稿下來的,的確是千手觀音,可是不知為何,袁小姐連小的先前雕刻好的佛身都大改了!在法臺案子上有小人的原稿樣圖,還請夫人明……明察!」   說話間,有人遞來的樣圖,展開一看,果然是千手觀音,與現在的四臂觀音大相逕庭。   白夫人再次強壓著怒氣,緊繃著臉問道:「既然是袁小姐的手筆,就勞煩袁小姐解釋一下,您雕刻的是哪一路的神仙?」   玉珠不急不緩地出列說到:「佛教本是從天竺之國引入中土,翻越千山萬水,一路佛力無邊傳入了中土。然而佛像與天竺本宗相比,也變得失了些原來的樣貌,更加中土了一些,然而佛有千面,既可以是天邊的一道晨曦霞光,也可以是腳下一片落葉,開悟之人當知,心中有佛處處皆佛。」   說到這,她又緩了口氣道:「此佛像,也不是玉珠異想天開,它乃與天竺一高山脈相隔的雪域之原上寺廟中最是常見的菩薩,名曰『四臂觀音』是也,據先人遊記記載,當地人將它與文殊菩薩、金剛手菩薩,合而供奉,三佛分別代表了大悲、大智、大力。合十的二手,代表智慧與方便的雙運,手持的念珠,每撥一顆念珠便是救一芸芸凡生跳脫了六道輪迴的無邊苦海,而那一株聖潔的八瓣蓮花,則表示清淨而剔除了煩惱。玉珠鬥膽如此,也是想要還原天竺之佛的本尊,並非什麼歪路邪神。」   雖然玉珠解釋得明白,可是白夫人卻依然發惱,她見慣了千手觀音,怎麼也看不慣這造型怪異的四臂觀音,只冷冷道:「袁小姐見多識廣,我等深宅夫人自然是比不上,但是這尊的佛像的面相單薄實在是……」   她正要說沒有佛像的莊重時,立在她身後的袁熙卻輕輕地碰了她一下,白夫人心內雖然詫異,卻也及時地住了口。   待她回神看時,卻發現袁熙微微搖頭,同時將目光輕輕遞送到了正觀摩佛像的太后那裡。   白夫人初時不大明白是什麼意思,就在這時堯夫人笑著開口道:「我看這佛像卻不錯,寶相莊重,眼含慈悲,又看著透了幾分眼熟……若不是玉珠不可能見過太后年輕時的樣貌,我都疑心這乃是她故意雕刻太后的佛寶印象了呢!」   聽堯夫人這麼一說,眾人在定睛去看,心內頓時一愣,可不是嗎!這個袁小姐的雕工著實不錯,那尊佛像竟然有七八分太后的模樣,沒有儘是相像,也全因為那觀音的面相太年輕了而已,可是太后雖然老了些,但也能大致想像她年輕時的模樣,跟在太后身後的貼身嬤嬤更是熟記太后年輕時的樣貌,開口讚嘆道:「還是堯夫人眼睛厲害,可不是嗎!真真就是太后年輕時的樣子!」   其他幾個老臣之妻,也是記得太后年輕時的美貌的,當下也紛紛驚異地附和著。   太后卻搖了搖頭,眼看著菩薩玉像,笑著道:「都是胡說,這菩薩怎麼可能隨了我的樣貌?」   就在這時,一旁的老主持開口道:「方才那位袁施主說得不錯,佛有千面,既可以是天邊的一道晨曦霞光,也可以是腳下一片落葉,心中有佛處處皆佛。太后的仁愛之心世人皆知,當年京西洪水,百姓流離失所,太后發動京中貴婦籌備善款,解救了災民無數,民間多少百姓稱呼太后為救苦救難的活菩薩。如今這位袁施主,精心考證,求來了與天竺毗鄰之地的菩薩,儘量還原了佛光的本宗,卻恰好是太后的樣貌,由此可見,菩薩此番是以太后的樣貌親臨中土,廣降恩澤,感化世人啊!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老主持的這一番解釋,也開通了眾人的靈竅,久浸官宦之地,拍馬捧屁都是升堂入室的必經之課,一時間讚頌佛跡聖顯,太后乃是菩薩轉世普度眾生之說此起彼伏,眾人皆是高聲頌揚。   太后臉上的笑意也愈加明顯。   那白夫人也是尷尬的一臉帶笑,與眾人紛紛點頭稱讚,同時暗自慶幸袁熙及時阻止了自己,沒有說出「佛像刻薄」的話來。同時又著惱地望了一眼,那解釋完便默默退回到了堯夫人身後的袁玉珠。   心道,可是終於知道這小婦能入了堯家的本事來了!單輪拍馬捧屁的本事,這小婦人當之無愧是大魏第一人啊! 125.初一自摸開槓一條龍   先前因為斷梁時,袁熙捨身相護的緣故,白夫人對於這位大齡還俗的落魄世家小姐很是改觀。   而今天因為袁熙及時阻止了自己恐會得罪太后的不當之言,白夫人對於袁熙善於察言觀色的聰慧又增添了幾許的喜歡。但是先後兩場與她擦身而過的無妄禍端都是與袁玉珠這個女子有關,不能不叫白夫人心內起了齟齬。   雖然腹誹這袁玉珠的鑽營,但是白夫人的臉上卻不好表露出來。因為在給這四臂觀音開光之後,太后的興致明顯變得高昂了,也不提早些回宮之事了,更是留在寺院裡與眾位夫人一起用了素齋。   待太后快要回宮的時候,倒是笑著對玉珠說了句:「最近哀家的宮中幾處廂房翻修,各處擺設式樣都要換一批新的,常聽人說起你的玉雕式樣透著新意,我這上了年歲的人也想著來些新鮮的,若是袁小姐方便,可帶些式樣來宮中選定一些。」   這可是榮耀無比的訂單,玉珠自然是連忙謝過太后。   待這玉佛開光之事後,關於堯家新婦的流言頓時湮滅了下來,而璞玉渾金店鋪裡的生意又驟然好轉。   玉珠如今也是在京城裡長了見識的,倒是對經營一道有了別樣的領悟。她命店鋪上的掌柜將定製玉品的價格翻了足有五倍,每月只在三日接單,且單數不超過十份。若有人有異議,可以將他介紹給胡萬籌掌柜的店鋪上去,只告訴他,胡掌柜也是皇商御貢,且價格公道,訂單多多益善,。   掌柜的初時聽了有些摸不著頭腦,直覺得前些日子受了流言的打擊,店鋪內早就入不敷出,為何現在卻要將大把的訂單儘是送給對手呢?   可是六小姐堅持,便也只能如此。   沒成想,這物以稀為貴,加之那玉佛開光之後,關於這尊四臂玉佛乃是天竺本尊,更是聖光顯靈之說不脛而走。京城裡的富貴人事都想霑益沾佛光。   可是璞玉渾金店鋪的訂單實在有限,於是原本已經是五倍的高價,愣是翻炒到了七倍有餘。   而這玉雕營生本來就不是米麵一類的細水長流,走貨量的物品。   那些個世家們逕自認定兩家御貢皇商裡,璞玉渾金明顯格調更加孤高清流,自然寧肯多等一個月,也絕不去那來者不拒的爛俗店鋪。   偶爾有等不及在胡萬籌店鋪裡訂購了玉器的大家名流,也明確提出了要求,莫要再玉器上打上店鋪印記,因為不是璞玉渾金的店印,讓人看了實在是掉價得很啊!   只把胡萬籌氣得摔碎了幾副茶盞,雖然有心學之,可是這等明顯的東施效顰豈不是又顯得自家店鋪漏了底氣?   幸而白妃娘娘的生辰要到了,整副頭面,玉活皆是交給了胡萬籌,因為正值宮內大翻修,又給他攬了殿內翻新擺設的單子,也算是給他的店鋪提了些許的底氣。   玉珠不動聲色地給慣使小人伎倆的胡掌柜將了一軍,也算出了一口憋悶在心的鬱氣。加之玉佛告一段落,終於可以定下心來準備自己的婚事了。   第一次嫁人,是被迫得強上了花轎的。玉珠沒想到自己第二次嫁人,也是頗有些稀裡糊塗之意。   與京中權貴打交道,只能是順勢而為,而她被堯暮野這股洪流一路衝到了小小的角落裡,除了與他成婚外,便再無出路可走。   不過堯暮野倒是學聰明了,決口不再提讓玉珠入了世家袁家名冊的事情。   關於她父親袁中越事情,是這個看似溫順的小女子提不得的逆鱗。   對於一向看臉面的太尉來說,自與這女子相識以來,自己做人的原則已經幾番更改。   有個罪人嶽父的事兒,先前雖然覺得甚是撓頭。可是有時候想一想似乎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起碼人已經是死了的,又不用戴著枷鎖鐐銬坐在喜堂上等著他這個女婿屈尊下拜。   既然如此,又何必平白招惹那小女子不痛快,跟自己掉臉子使性子呢?   是以待得玉珠閒暇下來,二人商量起婚事細節來,也是一團的和氣。   不過這等喜氣,顯然是感染不到堯姝亭的。   仔細算來,從她與白水清上次見面跪求堯母以後,便再無與情郎見面的機會。這等被人活活分開的感覺,如同刀割血肉一般。   是以每次見了堯暮野都是臉色沉沉,不似以前那般與哥哥親近了。而對著堯母,更是遭逢雨天陰霾,心情不暢的時候就要哭上一次,希望母親成全了自己與七郎。   這終日不能出門,性子也越發的古怪了,有時見了玉珠也會說些莫名的酸話來。   可惜堯夫人和堯暮野都不是慣常體貼溫婉對待子女親人的人,自然也不能體諒這等少女微妙的心思變化。   玉珠倒是有些擔憂,趁著這日堯暮野來與自己午飯的功夫提出要他帶堯姝亭去消散下心情。   可是堯暮野最近公務繁忙,哪裡有這等閒情,於是一邊夾著藕釀一邊說:「你也是要當她嫂嫂的了,既然她心情煩悶,你帶著她出門也是一樣的。那個白七郎如今正在我的手下做事,若是場合得宜,叫他們見一見也未嘗不可,只要別私下幽會,被那小子平白帶到了枕榻床幃裡去便好……對了,他們若見面,你也別讓母親知道,如今她看見白家人就不大起順,亭兒這事兒註定不能成,待得他倆見了幾次,再淡一淡也就過去了,倒是免了她又聽一遭動氣。」   玉珠聽得有些愕然,放下筷子,小心地問太尉:「您可是要試練著玉珠能否升仙成佛?」   太尉被她小心翼翼的樣子逗笑了,揚著眉毛道:「怎麼說?」   玉珠道:「這男女相思從來是相見一次,增一份相思,偏偏太尉叫我帶了小姐去見白家七郎。中間但凡出了紕漏,都是玉珠一人的責任,若他們二人一不小心鑽了……假山一類,難道太尉要叫我去……去山洞裡……揮劍斬情絲不成?更不要說此事是堯夫人不願的,您這番安排,豈不是就是安排著玉珠一路西天降妖取經,要經歷種種劫難不成?」   說到最後,玉珠心內都帶氣了,這假山一說實在不是她刻意編排抹黑堯家小姐,實在是她的確是曾經撞見過這二個小兒女鑽了假山的,當時六目相對的尷尬,到現在都記憶猶新啊!   可是堯暮野卻覺得這「假山」是映射著他當初在雅園強吻了玉珠,逼退溫將軍的那件往事。   從其他虎狼之口奪肉,什麼時候回味都是鮮嫩如走地豬一般噴香!頓時便笑著要攬過這小嫩嬌肉,再好好品上幾口。   玉珠見他那一對鳳眼又透著邪氣,怕被屋外服侍的侍女聽了去,只能壓低聲音道:「今日我可戴了頭釵,請太尉正經些……」   這段髮釵的歷史淵源,二人皆是記憶猶新,提一提都能記起那入木三分的力道。   太尉見小女子真要著了惱,便笑著揉著她的臉頰道:「哪裡捨得我的小嬌娘去西天取經見一堆臭和尚?這事沒有你想得那般作難,母親就算知道了也不會責怪你,明日在尉遲將軍府裡,有將軍夫人舉行的茶宴,到時你帶亭兒去,自然便明白我是何意了。」   玉珠覺得太尉話裡有話,當然是要問個究竟,太尉飲了一口佳釀,不甚在意地道:「那白家七郎最近結交了紅顏,二人正如膠似漆,明日將軍茶宴上,那兩人大約也是回去的,你且帶了亭兒去,叫她親眼見了,不就正死了心,免得在府宅裡一味相思犯了傻氣?」   玉珠聽了卻瞪大了眼,心內微微替堯姝亭感到一陣難過,只出聲道:「這……堯小姐怎麼會受到住呢?只告訴她便好,何必叫她揣著熱滾滾的心去,卻看……那等薄涼場面?」   說到這,玉珠都替堯小姐尷尬,真是覺得這比假山幽會被撞見更加的五雷轟頂,升仙成佛。   可是堯暮野卻絲毫不為所動道:「是她不懂事得太過分了!竟然為了無名小子,白白地與家人慪氣!都是我平日裡寵壞了她,竟然叫她裡外不分!你倒是好心想告知她,只怕沒等你開口,她便要說你是心懷叵測,立意要拆散她與七郎的吧!今日痛上一痛,是要讓她明白,這世間的男人,可不是書冊裡冒著傻氣,跟狗兒似只認一主的純良書生!且得懂事些了,就算她以後嫁人,也要牢牢記住,自己始終是堯家之人!」說這話時,堯暮野將酒杯重重摔在了桌子上。   玉珠沒有言語,因為她明白,此時說話之人,並不是平日裡疼愛妹妹的那個堯家二哥,而是百年世家堯家掌權鐵腕的族長。 126.初二走親訪友紅包多多   因為太尉大人的堅持,堯家小姐在被禁足多日後,終於得來了可以出府的機會。   尤其是聽聞參加尉遲將軍夫人的茶宴時,堯姝亭的眼睛亮得猶如天邊的星鬥,立刻興奮地吩咐侍女替自己準備衣衫,研磨了胭脂水粉,並備下了搭配衣裙的首飾頭釵,性情也驟然溫順了很多,仿若昔日的那個溫婉可愛的小姐又回來了。   不過相比之下,玉珠倒是心事重重,對於自己要親手送堯小姐到斷崖前,失腳縱身一跳的前景心有不忍。   是以茶宴的那一日,玉珠與堯小姐同在一輛馬車裡時,玉珠覺得還是先給小姐鋪墊一下要好。   於是玉珠很委婉地提了一下,人世間的感情,都在於成就的相處,可她與白水清久久不得相見,也許白七郎的心境已經改變了云云。   可是話才剛起頭,堯姝亭就無比自信地說:「七郎是不會變的,他是行事磊落的大丈夫,若是變了心,也定然會告知我,絕不會放我一人相思受苦!」   這話便沒法進行下去了。玉珠覺得知妹莫若兄,堯暮野對於妹妹的性情還是有些了解的,這般的固執也許只能是當頭棒喝,才能警醒。   到了尉遲將軍府時,茶宴才剛剛開始,歡聲笑語中,人們正準備著一會要展示的詩歌字畫,   玉珠如今也算得是京城世婦裡炙手可熱的新人。將軍夫人對於她能參加自己的茶宴很是榮耀,於是為她逐一引薦參加茶宴的賓客。   尉遲家是前朝遺老,雖然不是江南世家出身,卻算得是名流之家。先前祖上在前朝出了幾代丞相,家族幾經沉浮流落江南,雖然比不上江南本地輔佐皇室的幾大世家,但是族中子弟爭氣,到了尉遲敬將軍這裡,更是在平定東邊水線時立下了赫赫戰功,可以說大魏的水軍都是尉遲敬老將軍一手籌備組建的。   既然是茶宴,自然男女賓客皆有,堯姝亭雖然急著找尋白七郎,卻不願失禮四處張望,便選擇了最靠裡的迴廊角落,坐定之後便可以瞭望整個院落,同時再次悄悄問一旁的玉珠道:「六小姐,你確定七郎他會參加嗎?」   玉珠品了一口廬山雲霧道:「誰說是帶你來看他的,此來不過是散心透氣,你也莫太上心了。」   說話的時候,玉珠注意到有一個年輕的男子頻頻朝著這裡望過來。   那男子濃眉深目,帶著幾分武夫的狠厲之氣,就這麼沉默不語地獨自坐在迴廊對面的亭子裡默默地朝著裡望過來。   玉珠可以肯定那個看起來高大魁梧的青年絕對不是在看自己。看樣子,倒像是堯姝亭小姐的舊識。   堯小姐顯然也是注意到了,雖然不至於失禮的皺眉瞪過去,可是身體卻微微偏了一些,顯然是很不願意看他。   玉珠端起一隻荷葉盤,揀選了些甜糕,借著遞給堯小姐糕餅的時候側臉問道:「那人是誰,為何一直看你?」   堯姝亭壓低了聲音說:「是尉遲敬將軍的弟弟,據說是遺腹子,所以是尉遲將軍親手養大,說是弟弟,其實如兒子一般,應該是比我大三歲……怪人一個!」   玉珠沒想到堯小姐竟然會這般評價他人,那「怪人」可不像是稱讚之語啊!   堯姝亭如今拿了玉珠當自己的親嫂嫂,雖然在府裡鬧脾氣的時候也對她說酸話,但其實也是將她當了家人的緣故,所以便小聲地對她道:「他小時是啞巴,七歲才開口說話,氣力也大的嚇人,記得小時,母親帶我入宮與先皇眾位皇子公主們一起玩耍。我常聽大人說他也被尉遲將軍帶去,宮裡的一個皇子笑他啞巴,他竟然悶聲不吭,將那皇子的奶牙打掉了!」   說到這,堯小姐又覺得自己的描述不夠充分,又說到:「那時他才五歲,而那個被打哭的皇子已經十二了!」   聽到這裡玉珠已經充分理解了堯小姐覺得那青年怪異的原因了。腦子不由得閃過十二歲的大孩子被個小豆包揮舞著拳頭騎在身上,被打得哭爹喊媽、口吐血沫的畫面,不由得道:「那他……豈不是要受罰?」   堯小姐被那青年盯得有些不耐,乾脆躲到一根柱子後小聲道:「他命好,當時正值東海水賊禍患,尉遲將軍屢建奇功,先帝正倚重著他哥哥的水軍,所以那皇子被打掉了牙齒,先皇卻罵皇子慵懶無能,荒廢了功夫,被小奶娃娃打得無還手之力。」   說到這,她低聲問:「六小姐,他可還在看我?」   玉珠看著堯小姐緊張的樣子,不由得噗嗤一笑道:「看把你嚇的,難道是怕他在眾目睽睽嚇撲過來打你不成?不過……他為何這般看著你,是不是喜歡著小姐你呢?」   堯姝亭皺著眉道:「好姐姐,可別嚇我,哪個要這種怪人的喜歡?」   玉珠還想再打趣,可就在這時,庭院裡走入了新的賓客。   走在前面的那個少年已經漸漸脫去了稚氣,露出了青年的模樣。一身月白繡著藍紋長衫顯得身姿英挺,體態風流。在沙場上徵戰曬黑的皮膚也漸漸恢復了些。   白家人向來儀表斯文英俊,這個老七也是如此倜儻。雖然不是嫡子,但是還是引得在場的妙齡小姐們紛紛望了過去。   不過就在他的身後,又走入一位妙齡的女子。只見那女子身材嬌小,瓜子臉上大眼明媚,呈現出少女獨有的天真媚氣。一看這二人相攜而來,經過門檻時,因為那少女的裙擺太長,白七郎怕她經過門檻時絆倒,便叫自己的婢女替她撩起了裙擺,並立在一旁耐心等候。   玉珠雖然先前聽聞了太尉的言語,可是心內其實還有些不信,直到現在,才幽幽長嘆了一口氣。   堯姝亭躲在柱後,只能看見身旁的玉珠,待看到玉珠似乎神色有異時,便也悄悄轉出看了過去,只一眼,便看見了遠處的七郎,頓時嘴角綻開了驚喜的笑意,可是笑意還停留在嘴角,正看見那少女下臺階時,白七郎主動挽起了她的手,扶著她一起下來的情景。   玉珠在旁邊看得分明,那堯姝亭的身體登時僵硬住了,那臉跟蒸糕一般微微帶著幾分透明的慘白。   就在這時,她們立的廊下,有幾個小姐在竊竊私語:「那白七郎身旁是哪家的小姐?怎麼先前都沒見過?」   另一個女子微微冷笑道:「你沒見便對了,她哪是什么正經小姐,無非是揚州瘦馬罷了!」   這「瘦馬」也算是江南的一項名產。多是牙公牙婆從貧寒的人家裡挑選年幼貌美的女孩買回再精心調弄,不光是琴棋書畫,歌舞一類,更是要眼波流動,儀態裡都是嫵媚,但凡養得出息了,便可高價賣出,暴利驚人。   因為這些個貧女大多身材羸弱,「瘦馬」之名由此而來,隱含著瘦小的馬兒任人肆意騎乘玩弄之意。這種還未沾染風塵,帶著幾分良家氣息的純良女子,玩弄起來,可比妓樓裡的慣常油條的女子得趣多了!   眾人一聽皆是恍然,頓時語調裡帶著幾多的鄙薄:「白家七郎看著倜儻,怎麼走了這麼下賤的路子?好好的,怎麼跟商賈一般包養起來瘦馬?」   另一個噗嗤笑道:「也是太年輕了,根基太淺,叫人挑弄了唄。前幾日我在另一處茶宴上可也見了這麼一對,那白七郎可是拿那位瘦馬當做了袁家鴻鼎公的玄孫女來介紹的!」   鴻鼎公的大兒子,便是袁熙的伯父,當初受了宮中巫術之亂的連累,一遭大廈將傾,一併落了罪,偌大的家宅被查抄,一乾兒女雖然沒有落罪,也一遭跌落塵埃,各自有了不同的沉浮機遇。   所以白七郎陪伴的那個叫袁妙兒的女子,還真說不定就是袁熙大伯父某個庶出孫女也說不定。   可是從那等子不乾淨的牙門裡出來的,都是急於掩飾自己的祖宗出身,那袁妙兒倒好,竟是將此等落難的身份成了惹人憐惜的賣點了。   堯姝亭聽到這裡,再眼見著二人親暱不背人的樣子,心肺都要裂開了,只騰地站起身來,想要走出去與那白七郎對峙。   可是玉珠手疾眼快,一把將她拉住,低聲道:「小姐要做什麼?」   堯姝亭哽咽得快要哭出來了,只瞪著眼說:「我要去問他倆是何關係?」   玉珠低聲道:「若他今日帶來的是位貴家千金,我都不會攔了你,只讓你痛快了唇舌去,大不了給在場的諸位世家婦人們增加些談資罷了,可你也聽了他帶的是什麼樣的女子,你若是去了,便是舍了堯家所有的臉面在地上,你可要想好了啊!」   玉珠說話從來都是輕輕柔柔的,不過她身上向來有一種能讓人沉靜下來的氣質,聽了她的低低話語,堯姝亭倒是恢復了些理智。   她身上畢竟流淌是堯家高傲的血液,被玉珠提點後,心中的悲憤到底是被自尊牽絆住了。   於是深吸了一口氣後道:「六小姐,我自有分寸。」說完便沉穩了氣色,與玉珠一起相攜著走下了臺階。   白水清也沒有想到會在此見到堯小姐,乍一抬頭看見她一身錦緞華衣,小臉繃的不見一絲笑容走來時,表情也是微微一滯。   其實堯姝亭長得肖似母親堯夫人,只是平日裡少女氣息活潑,不見堯夫人的莊重沉穩。可是現在這般繃著臉,堯家人天生的冷傲之氣一下子便盡溢發出來了,驟然升起了叫人不得親近之感。   其實在白水清的心內,何嘗捨得堯小姐?只是當日他受了堯夫人的打擊甚大,自覺自己這番努力皆是得不到認可,而原因也只因為自己不是白家嫡長子的緣故罷了。   一時間少年的自尊面子也是備受打擊,與堯小姐又是不得見面,便常與軍中結識的同僚一同外出飲酒,就這般機緣巧合下認識了這位袁妙兒。   那收養袁妙兒的牙公牙婆乍一看也甚是體面,仿若小鄉紳士一般。與袁妙兒爹娘女兒相稱。倒叫這白七郎絲毫未查內裡有異。那牙公牙婆得知了白七少的身份,也覺得這裡內的油水更大,可比賣給商賈一類更有前途。也樂得他們一起交際。   白少便這樣被這女子不同於其他貴女們的嫵媚作態迷了心竅,加之心內受了傷,正需要溫柔體貼的呵護,加之之前從未與女子相交過,在一次醉酒後竟然與林妙兒成了事,看著她的落紅點點,直覺她是冰清玉潔的好姑娘,自己應該負起男兒該有的擔當責任,就此與她允諾定然娶她為妻,最後便與這女子交往得如膠似漆,被坑騙去了不少的金錢,也渾然不知自己成了他人嘴裡的笑柄。   而今他竟然在此處見到了堯小姐,除了毫無準備的尷尬之外,也是猛然想起了二人以前的情意綿綿,心內竟是生出了幾分愧疚之情,見堯小姐與自己擦身而過,便有心追出去,但抬眼去看時,又被堯姝亭臉上那與堯夫人肖似的冷傲之氣絆了腳兒,遲疑了那麼一下。   玉珠能看出,堯小姐雖然沒有言語,可是走的腳步卻不甚輕快,可是身後卻並沒有人追來。堯小姐的腳步也是越來越快,待得與將軍夫人先行告辭回到了馬車上時。   那怒氣催生除了的冷傲頓時入三月融化的雪水一般分崩離析,消融得無了蹤影。堯小姐再也忍耐不住,哇的一聲大哭了出來。   玉珠看得實在是心內難受,便將這還未張開的少女摟在了懷裡,一邊輕聲地寬慰著傷心欲絕的少女,一邊在心內再次將給自己安排下這差使的堯暮野罵得是狗血噴頭! 127.初二走親訪友紅包多多   堯小姐哭得傷心,又一時不願回府。   畢竟堯家奴僕眾多,她自知自己此時失態,若是回去肯定是要丟臉的。   玉珠一時也不好帶她去別處,又想到自己正好要去店鋪梳理訂單,於是便帶著她去了店鋪的後堂,自己平日休憩用的小房間裡。   堯姝亭哭得有些脫力,只倒在小床榻上軟綿綿的被褥裡抽泣,同時問道:「六小姐,他為何變成這樣?會不會……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玉珠勸慰了她一陣後,便覺得堯小姐的悲痛需要自己哭透才好。於是乾脆坐在桌案便敲打起了檀木的算盤,開始盤算下帳目。   她現在使用起算盤來,照比著從前要嫻熟很多,更是能一心二用地回答道:「移情是不需要難言之隱的,無非這邊的愛淺了,那邊的愛深了而已。此前有了婚約都有解約的時候。你們沒有婚約的約束,自然都是做不得準的。他既然愛那位小姐更深些,那你又何必傷心?此時情淡總好過婚後相看兩厭。」   說這話時,她的手指也沒有停下來,時不時拿起筆來在帳本上記上幾筆。   堯姝亭心內一直是很敬服這位西北來的六小姐的。當初在玉雕大賽上,便被她的沉靜自信而折服,只覺得這位小姐與哥哥先前交往的那些女子皆是不同,可一時又說不出是什麼。   而現在她剛剛經歷了情變傷痛,倒是有些了悟。原來這種說不出感覺便是「無所謂」。   哥哥向來強勢,看上去似乎這位六小姐都是聽了哥哥的擺布,但是若是稍微體味一下,就有會發現,這位看似柔弱的六小姐其實不需要任何人都能活得很好。   她總能在一團亂麻的處境裡泰然處之。當初哥哥一怒之下悔婚,她也是處變不驚,絲毫沒有慌亂之意,拿起行李說走便走。   她可是到現在都記得,當初管家拿著六姑娘臨走時給他清點物品的單子,呈交給哥哥的情景。管家說,六姑娘讓府裡看看是否短缺了物品,兩算一清免得再起囉嗦時,哥哥氣得摔碎了茶杯。   那時哥哥鐵青的臉色竟然讓她有種錯覺——是這位出身卑微的六姑娘先不要了哥哥的!   大約以後哥哥若是如同白七郎一樣另結了新歡,六小姐也不會如自己現在這般哭哭啼啼,而是撥打了算盤清點了銀子分配好該得的家產,便離開堯府瀟灑離去……   想到這,她竟是覺得自己現在這般,倒不如一個小鄉女子的氣魄見識,虧得自己好事堯府的世家嫡女,卻被一個揚州瘦馬擠兌得哭得一塌糊塗,天昏地暗。   就這樣,她被玉珠冷落了一會,自覺沒趣,又嗅聞著室內檀香嫋繞,倒是慢慢平復下了心緒。只看著玉珠倩影側坐,不停忙碌著。   不一會的功夫,玉珠已經將手頭的活計做完,正想全心開解堯小姐時,卻看著她腫著一雙眼兒,正望著自己發呆。   因為店鋪裡上門的都是京中的貴胄權豪。所以店鋪裡還有小冰窖貯備些冷飲,雖然沒有大塊的整冰,但是常備著冰帕。所以玉珠命珏兒拿了幾塊來給堯姝亭敷一敷眼睛。   就在這時堯姝亭問:「那……若是哥哥以後有了別的心愛女子,想要納妾,六小姐心裡會難過嗎?」   玉珠的手執著冰帕的手微微頓了一下,卻淡笑著道:「太尉大人先前的女子便很多了,以後……大約也不會少的,有什麼可難過的。」   聽了她此言,堯姝亭發腫的眼睛突然瞪得溜圓,玉珠覺得有異,回頭一看,發現太尉大人不知何時來了,正半靠在門口臉色很是慍怒。   堯姝亭頓時心慌得很,只覺得被哥哥撞見了這等狼狽,不知該如何向他解釋自己的情變難堪,頓時無措地望向了玉珠。   不過玉珠卻知,太尉臉子這麼臭,大約是因為自己方才的哪一句話沒有稱了他的心意才是。   堯小姐今日經歷的風雨太多,若是再多看一會兄長的臉色,大約是要澇得不行。   玉珠站起身來迎上前道:「書亭方才迷了眼睛,剛剛將砂子弄出來,我替她冷敷一下。」   可惜太尉今日卻並不打算給妹妹體面的臺階,只打算就此快刀斬亂麻,將那白家小子的那一頁翻過去。   於是冷冷開口道:「莫要替她掩護,我方才在店鋪門口看見白家七郎了。」   這話倒是不假,那白七郎在尉遲將軍府上稍微躊躇了一下後,便追攆了出來,直到看到玉珠二人入了店鋪後,就停了馬立在門口等著堯小姐再出來。   誰知沒有等到堯小姐,卻等來了太尉大人。於是等來的自然是昔日戀人兄長的冷言嘲諷。   白七少最受不得這個,只摔了東西,便走人了。   堯姝亭聽到這,眼睛微微一亮,咬了咬嘴唇道:「他……來做什麼?」   堯暮野從懷裡掏出了一塊玉佩和一方手帕,扔甩在了床榻上道:「人已經走了,只是還給你些東西。」   這兩樣事物,正是堯姝亭在白水清出徵前給他準備的信物。而如今他卻這兩樣完璧歸趙,不正是恩斷義絕之意嗎!   堯姝亭本來略略平復的心情,又起波瀾,還未消腫的眼睛開始蓄起新的水勢。   不過堯暮野可沒有玉珠那般的好耐心,只冷冷道:「他有什麼可值得你哭的地方,我若是你便該慶幸,別人皆不知道你們的這一段私情,不然的話,堯家的臉全讓你給丟光了!」   做兄長的說話擲地有聲,堯姝亭就算想哭,也被哥哥的臉色嚇住了。只能哽咽住了嘴,然後與他們一同迴轉了府宅。   待得兩人獨處的時候,堯暮野面色依舊不善:「你說的那句『不難過』是何意?」   玉珠今日真是有些疲累,安慰感情充沛的少女是很損耗元氣的事情。   可是感情充沛的少女之兄,更是個損耗元氣的兇物,豈能讓她梳洗完畢,安靜地閉上眼?   於是玉珠只好無奈地開口說道:「那不過是隨口安慰堯小姐而已,難道還要叫我說,若是遭逢情變,女子便要上吊投井不成?」   可惜堯暮野實在想不出,這個披散著長發躺在床榻上的少女為情所傷,尋死覓活的模樣,便又氣哼哼地補了一句:「那你的王朗再成婚,你可會難過?」   舉凡牽扯到前夫王郎的事情,都是不甚好回答了。根據以往的經驗,無論怎麼說,這男人都是不依不饒的。   果不其然,便又是一夜胡攪蠻纏。   最後玉珠實在是被鬧得渾身大汗淋漓,趴伏在床沿,晃動著低聲告饒才算是終了。   第二日一大早,太尉準備晨起早朝,而玉珠也撐起酸痛的身體,準備與他一起起身入宮。   原來這幾日宮內大舉修繕。除了太后的宮殿,還有皇帝的寢宮和各處宮殿都要修繕。   玉珠領了太后宮中的差事,自然要去測量著尺寸,尤其是太后的妝檯,準備採用玉石面為桌,包金鑲嵌的工藝,更是要去量一量太后的身長,為她老人家量身定做。璞玉渾金店鋪的大師傅昨日就先進宮去了,因為活計太細,昨夜都是在宮牆外準備安置雜役工人的雜役監帳篷裡過的夜。   所以玉珠領了宮牌,這天要親自入宮收尾復算尺寸,大約中午都迴轉不過來。   因為趕了大早,太尉說備下兩臺車太麻煩,乾脆讓玉珠與他同坐一輛,早出了一會,先兜轉一圈,將她放在宮中後門那,交由內侍太監引路。而他再兜轉回前門上朝。   玉珠素來能熬夜,卻不善早起,等上了馬車後,便在晃晃顛顛中昏昏欲睡。   太尉懷裡抱著她親親摸摸也不見她睜眼。   可是到了宮中後門時,昏睡了一路,臉頰粉紅的小嬌娥登時像飲了回魂湯一般,精神奕奕地睜開了眼,也顧不得與他說些離別的情話,便囑咐著侍女拎提起了工具箱下馬車走人了。   這等子的無情樣子,叫太尉心內一陣的恨恨,只覺得待成婚後,且得細細琢磨她一番,好好地給她立一立規矩!   玉珠在後宮出示了宮牌,又由侍衛們監察了物品器具後,便在小太監的引路向,向太后的宮殿走去。   可是剛走了一半,就看見太后身邊的那個貼身嬤嬤匆忙走來,低聲道:「六小姐緩一緩步,且借一步說話。」   當初玉珠知道要在太后的宮裡行走,對這位嬤嬤多加照付,知道她的侄子要成婚也送了一份厚禮過去,卻不知今日她為何攔住了自己?   玉珠走到了一邊,那位尚嬤嬤低聲道:「六小姐,出大事了!昨夜搜宮,您店鋪裡的大師傅的床褥下,發現了石妃娘娘孝敬給太后的一套金鳳碧璽鐲子……人現在已經被宮裡的侍衛抓了起來了,老奴的意思是,六小姐要不要且緩一緩進宮?」   玉珠一聽,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128.初三看看電視做做面膜   玉珠沒有料到還未進宮就來了這麼一場橫禍。   她自知自己的大師傅們,領的都是豐厚的酬勞,平日裡接觸的都是名貴的玉石寶器,都不是眼皮子淺顯的人。   更何況這是在宮裡面啊!剛剛進宮一日便琢磨著偷盜東西?就算是慣偷的也要熟悉了環境之後再下手吧?哪裡會偷了東西便大大咧咧地藏在床褥之下?   玉珠只要稍微一轉,便知內有蹊蹺。   但是宮中的冤魂何止千百?如今大師傅被按住了人贓並獲,那麼便要按照宮規處置,宮裡的一幹貴人們絕對不會為了一個小小玉匠而費心查案,查他一個乾坤朗朗。   可是大師傅若是一旦落罪,臭了的是璞玉渾金的招牌,打的是她這個皇商的臉面。   想到這,玉珠躬身朝著嬤嬤鄭重謝道:「在此謝過尚嬤嬤知會我此事,不然我貿貿然進去了,豈不是要措手不及?」   尚嬤嬤連忙扶起她道:「六小姐切莫多禮,宮中人事內裡盤根錯節,但是總有一樣是錯不得的,那便是要明哲保身,此事宜小不宜大,六姑娘一會可以藉口崴了腳出宮,太后那邊不必擔心會責備小姐您,還望六小姐明白太后以及宮內各位主子的難處啊!」   說完這話,尚嬤嬤也不便多耽擱,便急匆匆地轉身離去了。   可是玉珠卻仔細琢磨了尚嬤嬤最後的那一段話。   但凡是宮裡的老人精,對於「明哲保身」自然是有更為深刻的理解。她雖然對尚嬤嬤示好,但若無太后的點頭,只怕尚嬤嬤也不會在這個風頭浪尖給自己通風報信。   而自己不過是個小小皇商,豈能讓太后舍下這麼大的臉面?無非還是太后不願意得罪了她背後的堯家。   因為這事情是發生在太后的宮中,若她疑心內裡有詐。只怕與太后也會沾染上嫌疑。所以太后乾脆主動叫尚嬤嬤出面告知,叫她規避了這當面對峙的尷尬,只讓拿了那大師傅問罪,當了一般的偷盜案處置,免得玉珠正撞見,反而讓事態擴大了。   可是玉珠卻立在宮牆一邊定住不動,她現在一走了之,固然是大事化小,不妨礙各位主子們的臉面,可是那位很有可能被冤枉的大師傅呢?難道就要他受了不白之冤?宮中偷盜不是小罪,雖然不至於杖斃,但是那粗大的板子下來,往往人還沒挨一半,就只剩下半條命了。   如此一來,還有哪個工匠敢領了璞玉渾金的差事?讓工匠因為自己而家破人亡?豈能如此做做毫無擔當的東家?   珏兒方才不及近前,不知尚嬤嬤與六姑娘講了什麼,只看見那嬤嬤走後,六姑娘一直久立不動,便走過來擔心地問道:「六姑娘,怎麼了?」   玉珠抬起頭來,低聲道:「你現在出宮去,詢問店上掌柜昨日派入宮裡的大師傅是誰,家中是什麼情況也要打探明白。到時你也不必再入宮,將這些個寫成條子,交給宮門口彪騎營的侍衛長,他是太尉大人的親信,要他想法子交給我便是了,快去辦吧,越快越好!」   珏兒聽了,連忙帶了腰牌出宮去了。   玉珠帶著侍女環翠,依舊跟著宮內的太監朝著太后的寢宮裡去,照舊去丈量各處的尺寸。   此時太后還沒有起床,不過老人家覺兒都輕了些,起床的時辰也照比著宮裡的其他妃嬪早了些。她居住的東邊宮殿裡,小宮女們正在準備著熨燙的衣物,還有一會漱口淨面的溫水。太后重養生,起床後,一般會飲一杯開水,然後在宮殿的院子裡打一套五禽戲。   領打的女師傅也早早在院落里舖了軟墊子,備下巾帕,等著太后起床後健身伸展筋骨。   玉珠量好了偏殿的一處擺設尺寸後,太后已經起身,正在院子裡與女師傅一起打著拳。   此時已經臨近初秋,夏季的熱意減退,園中的芙蓉花開得正美,滿樹的錦繡被綠意映襯,尤帶著夜露點點,樹下掛著的鳥籠裡,畫眉也剛剛開嗓,蹦跳著賣弄歌喉。   徐太后身著一身改良的練武錦緞寬服,嫻熟地扭轉身軀打著鶴拳。   年近半百之人,依然能如此敏捷實屬難得。   玉珠恭謹地立在一旁靜靜觀看。   太后打了一套拳法之後,額角已經微微冒汗,飲了一口宮女遞來的茶水後,才轉頭對玉珠道:「六小姐來得甚早啊,且過來陪哀家說說話吧。」   玉珠邊忙過去給太后施禮問安。   「年輕人都貪睡,難為你能起得這麼早,下面的人交代事情都是呆板僵硬,估計只一味交代你早些,免得打擾的哀家的起居,卻不顧想著你也是要新嫁的姑娘,那皮膚可煎熬不得。」   聽了太后的話,玉珠連忙笑著道:「這點子算得什麼早起?可不比得前朝的聖上群臣們的日日早起勞苦,何況太后的寢宮雅致清幽,光是欣賞都覺得賞心悅目,哪裡還會覺得累呢?」   太后微微一笑道:「你起得這麼早,估計也沒有吃飯,前朝的大臣們下朝時,都能去偏殿討得一頓早飯,哀家這裡也不能虧待了六小姐,一會且與哀家一同用飯吧。」   玉珠連忙謝過了太后的恩典,然後移步飯廳,坐在桌子的下處與太后一同用早飯。   宮裡的飯食,其實並不比堯府的順口可意。   畢竟宮內都是常年制式的三餐,御廚們不會隨意更改,就連食鹽用量都是用專門的銅勺標刻,各宮主子們的鹹淡口味記錄在冊,熟食火候時辰也各有標記。   這樣就算廚子們哪天生病了,也不至於臨時換了掌勺後而讓味道失得太多。   可是這樣一來,飯菜大多味道中規中矩,沒有什麼特別鮮美的味道。   太后的早飯很簡單,就是一砂鍋香米粥,外帶四樣小菜和油炸的豆餅。還有一盤滷好切開的雞蛋。   玉珠原本不貪圖口舌之欲,但是不得不承認自己的舌頭已經被堯府的廚子養刁了,加之與太后一同用餐,更是吃得不多。   倒是太后胃口甚好,吃了小半鍋的米粥。   玉珠起身去洗手的功夫,給她端水的小太監偷偷將一張紙條遞送到了她的手裡。玉珠看了一會後撕碎扔到一旁的水渠裡,軟泡得衝刷沒影了。   吃完後,太后叫玉珠跟她欣賞院子新開的花兒,一邊看一邊感慨道:「年輕的時候,忙著服侍先帝,教養著年幼的子女,處理著宮內大小妃嬪們的瑣事,竟是抽不出空子好好欣賞這些花兒盛開的模樣。那時,哀家可是最羨慕你的婆婆堯夫人。滿京城裡,就是她的宅院最清淨,而且生的孩子也不多,又個個是有出息的,皆是早早便離了手的。所以你看她現在的模樣,竟然還是先前當媳婦時的樣子,總是那麼嬌嬌嫩嫩的。」   說到這,她又摸了摸自己生了華發的鬢角感慨道:「哀家可是沒有她那等福氣,也便是將這六宮的重任交到了皇后的手中,才算是可以鬆一口氣,真正地安閒下享受清福。」   玉珠聽了連忙道:「家家都有難念的經文,堯夫人其實也是不易,別的不說,單是太尉大人有時的胡來不懂事就讓她操碎了心,私下裡也總是生著閒氣,只是夫人不如太后這般操持著魏宮這麼一大家,小宅院裡的事情也少,耗費的心血也少罷了!」   有時候女人的攀比是很微妙的,當太后覺得某個女人活得很幸福時,並不一定是什麼好事。   所以玉珠倒是難得長舌一回,丟一丟太尉大人的家醜,稀釋了一下自家婆婆的幸福之感。   太后聽了卻被逗笑了,只覺得小婦人倒是敢說的,滿大魏朝也沒有敢這麼當眾說太尉胡來不懂事的人,可是任誰也得承認,這位六小姐說的倒是實話。攤上這麼個兒子,叫個母親當的都難心,別的不說,單是這樁婚事當初可能就要堯夫人暗自傷神了許久。   堯家啊,清高得只差了上天的人家,卻要迎娶一個西北的商婦,也不知這府宅裡母子倆鬧了幾場呢!   太后笑了一下後道:「不過你婆婆也是要離手了的,以後這些個煩心事,可就都是你這個新婦的。你也要好好盡孝,彌補下太尉大人事忙不及盡孝的虧欠啊!」   玉珠也是微微苦笑,點頭稱是。   太后與她閒聊了一會家常後,話鋒一轉,轉入了正題:「不過身在這宮裡,看著哀家這裡花茂清幽,也隔絕不得心煩的事情,昨日夜裡,你店裡夥計的事情,若是一會事忙,卻先去處置吧,不必在哀家這裡耽擱了。」   玉珠起身跪地道:「正是因為聽說了店裡師傅的莽撞,所以才來親自向太后賠罪。」   太后淡淡道:「店鋪裡難免也會混進個宵小之輩,怨不得你,只是這宮裡重地,比不得別處,今日混進個偷東西的還好,明日若是混進了刺客,豈不是禍及九族的大事?」   先前徐太后一直慈眉善目,宛若普通宅院裡安享晚年的貴婦。可是突然眉色一緊,聲音雖然沒有調高,可是話語裡的肅殺之氣卻叫人不寒而慄。   叫人不能不警醒,這是一個當年能叫聖上廢后,再立她為新後的女人,其中的殺伐手段,可想而知!   玉珠深吸了一口氣道:「太后說得極是,所以玉珠從未敢懈怠店鋪裡的人事。昨日被抓捕之人叫寇安,京城西郊人士。家中祖父是前朝的秀才,家底殷實,家風清正。到了他這一輩,雖然不再讀書,可是他從小痴迷玉雕,手藝精湛,曾為京中許多大戶製作玉品,不敢說出入的皆是將相侯府,也皆是大富大貴的人家,從沒有過手腳不乾淨的風評。先前大魏用兵,京城百姓義捐,他聽聞此番義捐是為了收復失地,便勸服家人,一共捐獻了紋銀五十兩!這筆數目對於一個小戶人家來說,可是不小啊!由此可見寇玉匠絕非眼皮子淺顯之人。是以玉珠鬥膽,想要懇請太后做主測查此事,以免事有蹊蹺,白白叫手腳不乾淨的人留在太后的宮中。」   徐太后聽完了她這一番話,淡然道:「一直聽聞六小姐是個聰明之人,怎麼今日看來,卻是個一根筋呢?昨日是石妃來見哀家時,問起那鐲子可否稱心,哀家才想起叫人去拿的,誰知那錦盒裡是空的,命人問了才知,白日裡只有你店鋪裡的夥計入了那屋去測量尺寸,然後夜裡搜查了他的床鋪,又是人贓並獲。這般鐵案,六小姐準備叫哀家如何去查?是查石妃娘娘還是哀家在陷害你店鋪裡的夥計?」   太后怎麼會不知這內裡又蹊蹺,在宮裡鬥了半輩子的人呢,眼睫毛都是空的!只是她先前暗示尚嬤嬤通知玉珠不要入宮,就是不想再追究內裡的細節,無論是何人下的套子,只要不接招,便是大事化小,自翻了一頁過去。   可是現在這位袁玉珠卻一板一眼非要查個明白,這豈不是白白叫她這個做太后的去得罪聖上的妃子們嗎?   玉珠向來善聽話機,怎麼能聽不出太后的不悅呢?可是她依然不慌不忙道:「太后向來宅心仁厚,自然是希望息事寧人,可是太后也當知,若是此事有蹊蹺,真有那有心計之人,其心當誅!竟然敢在太后的宮中動手腳,只怕今日之事可以大事化小,以後類似的事情,卻要無休無止,打擾了太后的清淨啊!太后慈悲心腸,可是有時也要用大慈悲的心思做些雷霆之事,震懾了不能向善之心,才能解救眾生……」   恰在這時,有小太監前來通稟:「啟稟太后,石妃與白妃和安妃前來跟太后問安。」   對於石妃前來,倒完全在玉珠的意料之中,既然尚嬤嬤讓自己不要進宮,便是那設下栽贓之人必有後招,不套住她這個獵物,豈不是白費了先前設下的陷阱?   於是她便趕在來人之前,與太后說下了「後患無窮」之言。   太后的確是老了,心內更貪圖安逸的享受,宮裡先前那麼多的風雲,從不見她出聲去管。可是這番那設下圈套的人太心急了,竟然在太后的宮裡動手,實在是失策!玉珠熟知這位太后的歷史,更相信她是個絕不允許他人破壞自己得之不易安逸生活的女人。   可是這番激將法能否奏效,她也心內沒有數。不過她倒是牢記某個男人曾經說過的話:「將天捅下來,也有我來給你頂!」   所以她當初在宮牆那沉思良久,才痛下了迎敵的決心! 129.初三看看電視做做面膜   太后眉眼未動,只是說到:「難為著這些個妃嬪們整天忙著伺候皇上,還要老往哀家這老婆子這裡跑,請她們進來吧。」   就在宮女去請三位娘娘的光景,玉珠抬頭道:「不知太后能否答應玉珠一件事情?」   「什麼事情?」   「讓我先看看那對金鐲可好?」   宮內的太后與玉珠暫且不提,不一會,三位花枝招展的妃子便在宮女的環簇下依次走了進來。   走在最前面的是白妃,而跟在她身後的依次是石妃,還有新近得寵的兵部安侍郎之女——安妃娘娘。   三位妃子一起向太后請安後,便依次落座。   玉珠先前被太后賜座,見三位娘娘入內後,便起身等三位妃子坐下後再施禮。   白妃笑著看了看她道:「你是蕭妃的妹妹,在本宮的眼中,也如自家妹妹一樣,不必多禮。」   石妃似乎恍然道:「哦,原來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女玉師,那個璞玉渾金的老闆不成?」   玉珠低垂眼眸,恭順道:「不過是會些雕蟲小技罷了,談不上什麼名不名氣。」   那個石妃娘娘長得頗為圓潤,面龐倒是有種豐滿女子特有的光澤,鼻尖都泛著亮光,現在半揚著脖兒,翹起下巴時更甚。   「這麼說,那昨日偷盜的工匠,也是你一手調.教出來的嘍?」   說這話時,白妃娘娘似乎為難地看了石妃一眼道:「妹妹不能這麼說,下人們偷東西而已,幹袁小姐何事?」   石妃冷笑一聲道:「如今這宮內大舉修繕,不光是太后這裡要有宮外的工匠進出,其他的宮殿也是,若是這個的工匠,個個都像璞玉渾金出來的這般手腳不乾淨,宮內豈不是要亂套?」   說完這話,石妃又收了下巴對太后說到:「太后,一想到這點,我昨日擔憂的一夜未眠,方才我就將此事稟告了皇后娘娘,可是皇后身體欠奉,總也不管事的,一向都是白妃主理宮內的事務,可是白妃姐姐卻說這事她也不能做主,所以我們才來見您,希望您老人家做主,撤了璞玉渾金在宮內的差事。,也免了再有此類禍患發生。」   太后溫吞的一笑,她叫一旁的尚嬤嬤替她切了一盤香橙,然後分遞給在座的各位,和緩地說道:「那偷盜的案子查清了嗎?」   石妃見白妃低頭去剝開橙子皮,似乎並沒有開口的意思,便說道:「人贓並獲,人已經交到內侍監管理刑罰的大太監手裡了,已經用了板子,就是死鴨子嘴硬,未及承認人就暈過去了,大約醒了再用刑,人也就招認了。」   玉珠聽了心內一緊,可是臉上卻不見慌張,淡淡開口道:「石妃娘娘跟得倒是甚緊,都說宮內的板子重,大約再打一頓,我那個夥計不用招供,便自己可領死去了。」   石妃沒想到她居然敢在太后面前這般強硬,登時心內動了真氣,嘴角皮笑肉不笑地道:「哦,聽袁小姐的意思,你倒是覺得你的夥計是清白的?本宮現在才知,為何你的手下這般的膽大,原來是這東家的膽子肥壯,也不看看此處是哪裡,可有你說話的地方?」   玉珠淡淡地開口道:「不知我那工匠偷盜的鐲子是什麼模樣。」   石妃氣哼哼道:「是一對雕琢了彩鳳的鎏金四喜鐲子,那可是我特意選來給太后搭配衣服的。」   玉珠微微一笑:「彩鳳鎏金四喜鐲子?如果玉珠沒有猜錯的話,這也應該是璞玉渾金的製品吧?」   「這……」石妃哪裡記得這等瑣碎?這些個首飾金品,都是他家選購來給她在宮中交際應酬的,她哪裡注意過這些玉鐲雕刻在內裡的店印?只不過選了一對鑲嵌珠寶最璀璨的拿來給太后罷了。   太后這時倒是發了話,說道:「來人,將那對金鐲拿給袁小姐過目。」   於是小侍女端來了託盤,將那對金鐲子遞到了玉珠的眼前,玉珠撿起一隻,翻轉過來仔細看裡面的店印,果然見到了「璞玉渾金」獨特的橢圓店印。   她看完之後,便放回金鐲道:「果然是我店裡的金品。這彩鳳鎏金鐲子,是我店裡今年的新品,因為是在金上鑲嵌顏色不同的玉石寶石,才能呈現出彩鳳滿鐲的質感。而我店裡鑲嵌手藝最細緻的,便是這位寇師傅,這手鐲大約都是出自他的手筆,若是得便,玉珠也想親自問問寇師傅,這等店面裡唾手可得的物件,他緣何要冒險來到太后的寢宮裡才來偷盜?」   這話語問得甚是犀利,石妃娘娘也沒有想到這手鐲竟然就是寇師傅本人的成品,頓時有些語塞,可是深吸了一口氣後,立刻回道:「怎麼?這東西是他做的,他就不能偷嗎?也許是他愛之心切,實在是喜歡自己的得意之作,沒想到在宮中遇見,看四下無人便偷了去呢!」   太后溫和地說道:「既然是如此,那就叫那個玉匠來對峙一番,哀家一向吃齋向善,總不是冤枉了好人,落下罪孽啊。」   太后開口,下人焉有不照辦之理?不多時的功夫,那位寇玉匠便被拖拽入了太后的寢宮。   因為要見宮裡的貴人,臉上身上的血痕自然是不見了,可是那臉頰腫起老高,一看就是毒打過的。   玉珠看著心內一陣的難過,這人本是老實本分的工匠,不過是如她的父親一樣,不小心捲入了宮中主子們的內鬥裡去便落得如此下場,今日若不能救他出去,不知他家中的兒女會不會如自己一般,一輩子蒙受著罪人之後的名聲?   想到這,她心內更加堅定,一定要救寇玉匠出去。   太后看了看勉強跪在下面的玉匠,命一旁的宮女將那對金鐲遞到了那寇師傅的眼前道:「你且看看可認得這對金鐲?」   那寇玉匠看了看金鐲,抖著手拿起來,勉強睜開有些發腫的眼睛,裡外看了一圈道:「認得,這是璞玉渾金店鋪裡出的玉鐲。」   石妃娘娘聽了,挑起眉毛道:「那是不是你制的?」   寇玉匠是個實誠人,老實回道:「並不是小人做的。」   石妃一聽,立刻得意了起來,鼻尖又亮了幾分道:「既然不是你做的,那你是不是見之心喜,便想據為己有?」   寇玉匠費力地咳嗽了一聲道:「啟稟……咳咳,啟稟這位娘娘,這玉鐲肯定不是小人做的,但一定出自小人徒弟的手筆!小人的徒弟今年與小人學習鑲嵌,但是手法一直不甚嫻熟,但凡是小人親手製作的玉鐲,當是鑲邊圓潤,打開鑲扣,裡面的寶石應該是裡外一樣,呈現橢圓透明狀。可是小人徒弟貪圖省事,便私改了鑲嵌凹槽,將那寶石的內裡改成的錐形,方便嵌入,不會在鑲嵌時動來動去,只是這樣一來,寶石的通透度便大打折扣了。」   說到這裡,他又撕心裂肺地咳了幾聲後道:「東家一向交代鋪上童叟無欺,寶石生意來不得虛假,頑徒手藝不精,但是用的材料都是上乘的,若是廢棄毀之,總是稍顯可惜。是以店裡估價的夥計,將他製作的幾隻玉鐲評估為中下品,打了折價出賣給不太挑的客人,所以娘娘說小的見之心喜,實在是冤枉小人啊!當初點頭肯讓它出店,也是不想傷了徒弟的自尊,否則像這等頑劣品,若是小人自己做的,寧可砸了,也絕不讓它流於市面毀了自己的招牌!」   聽了這話,石妃鼻子尖兒的那些亮光全都變成了白毛汗,只氣得有些坐立不安,提高了嗓門道:「大膽!你這是誣陷本宮選買給太后的是打折的次品嗎?」   玉珠這時淡淡道:「是不是,一驗便知。」說完她得了太后的首肯後,伸手取下自己頭上的髮簪,拿了一隻金鐲挑開了鑲扣,倒出了裡面的寶石,這麼翻轉一看,果然那寶石的下座乃是錐形。   玉珠這時又道:「此番寇玉匠進進宮時應該也帶了自己親手製作的樣品吧?」   寇玉匠費力道:「回東家,小的帶了一套翡翠鑲嵌燭臺。」   於是宮女又拿來那燭臺,玉珠依著樣子又挑開了一處鑲嵌寶石的地方,倒出寶石一看,打磨圓潤得如水滴一般,而且這兩樣物件放到一處這麼一對比,同樣質地的寶石,璀璨的亮度真是截然不同,果真是寇玉匠親手製作的要閃耀精細些,更叫人愛不釋手。   玉珠將東西又放回,落落大方地問向石妃:「不知娘娘可知,這位寇玉匠的製品價值幾何?」   石妃娘娘有些惱火道:「本宮進宮許久,又不逛市井之地,哪裡知道?」   玉珠微笑道:「娘娘說的是,不過你要知道,在我的店鋪上,其他人的製品,與這位寇玉匠相比,足足差了五倍有餘。他製作的一對鐲子,光是從中提取的佣金,也足夠買娘娘送給太后的那一對了,更何況這位師傅一年裡甚是辛勞,製作的成品無數,這等靠手藝吃飯的人,雖然比不得朝中的官宦榮耀讓人心生羨慕之情,可是他賺取的酬金恐怕是一般朝中二品的大員都比不得的。這樣一個不缺錢銀之人,為何要偷一個看了都想砸了的次品鐲子呢?」   石妃娘娘覺得自己的胖臉都能滴出血來了。她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的娘家人竟然買了一堆次品入宮給她打點。   其實這實在是冤枉了她的家中辦事之人。實在是因為璞玉渾金如今店內的製品實在是奇貨可居,不好選賣,就是這對打折的次品,也比市面上其他店鋪裡的要貴上許多。   再說不懂珠寶門道的哪裡又會分辨出這麼多的差異?   辦事的人只看了看鐲子裡的確是「璞玉渾金」的店印,不至於讓宮裡的石妃跌了身價,便一股腦的買來了。誰知道石妃她好巧不巧地偏偏選了這對次品送給太后! 130.初四逛街看電影   可是這等被打眾打臉實在的太疼,難以接受。   石妃娘娘眼裡都要含淚了,直衝著太后哭訴道:「太后,我……我的一片孝心,竟然被這女子給誣陷了!」   太后還是面帶婆婆慈愛的微笑道:「你不過是不懂珠寶的技藝罷了,現在聽了六姑娘講,連哀家都長了見識呢。可是這麼看來,這位寇玉匠的確是蒙受了不白之冤,哀家不願冤枉好人,把這寇玉匠放出宮去吧。」   石妃聽到這急了,合計著這一著的折騰,就是把自己的臉面折騰進去了?   可是她再蠢也是會看眼前的時候,自己買了次等貨送與太后的事情剛剛被太后知曉,說什麼也是無益。是能懊喪地閉了嘴。   白妃這時也笑著附和道:「既然是如此巧手的工匠,若是遭受冤枉豈不是太可惜,太后的決斷甚是厚道啊!」   一場偷盜風波,就這麼的囫圇收場,在場的諸位誰也沒有去追究那個鐲子是為何出現在寇玉匠的床榻之上。   只是那套金鐲轉天出現在了一個小宮女的手腕上,據說是太后看她給院子裡花兒施肥甚是勤勉,便賞下的。   可是其中的寓意為何,宮裡的人都心知肚明,背後紛紛笑那石妃弄巧成拙。   再說玉珠本來還要丈量尺寸,可是尚嬤嬤在太后耳邊低語幾句後。   太后便對玉珠道:「你在哀家的宮裡也耽擱許久了,快些回去吧,不要久留了,免得人等得不耐。」   這話聽得玉珠有些糊塗,從太后的寢宮出來時,已經是臨近了下午。她心裡想著出宮準備去看望一下傷重的寇玉匠。   可是一出宮門,便看見堯暮野穿著一身頎長筆直的朝服正站在宮門外,旁邊還有一把椅子和一張小桌,小桌上擺著果盤和茶水,也不知他在這光禿禿的太后宮外滯留了多久。   玉珠走了過去道:「太尉怎麼在此?」   堯暮野卻若無其事道:「等你出來。」   原來堯暮野下朝時,便聽聞了宮裡發生的偷盜金鐲的事情。他聽了宮裡的侍衛稟報之後,便料定那女子必定是要為店裡的夥計強出頭的。   這點子雞毛蒜皮的宮闈之事,是他最是厭惡的。宮裡一幫子眼皮子淺顯的女子們,整天就是這般鬥來鬥去。照著他以前,連問都是不會問的,可是如今牽扯到了他的女人,怎麼能任珠珠被那幫子女人欺負了去?   可是剛想去見太后,隨後聽到的消息是他的珠珠竟是遊刃有餘,乾淨利落地解決了這一盆潑來的髒水。   於是他乾脆任那小女人在太后的宮裡興風作浪,只立在宮門前等著她出來。門口的太監懂事,見太尉這麼站著也不是回事,便搬來了桌椅茶果,讓太尉舒服些。   只是太尉大人這麼惹眼的一尊立在宮門前實在是顯眼。早就有人通稟給了太后,是以太后才說出「不要久留,免得人等得不耐」的話來。   玉珠覺得太尉這番真是荒謬,這麼直挺挺地立在太后的宮門前可像什麼話!   可是堯暮野卻不以為然,只是說到:「總要親眼看見你從宮門裡出來才放心。」   玉珠的心內一暖,只用手帕擦著他帶汗的額頭,嘴裡卻忍不住打趣:「最近京城的美少年流行膚色瑩白若雪,甚至有的還塗抹水粉,太尉卻這麼直挺挺在陽光下曬著,膚色眼看著又黑了些,這可如何是好?」   太尉最恨這女子欣賞不到自己迥異於那些羸弱少年的俊美,便自拉著長音道:「那哪個少年瑩白的肌膚,叫我的未婚妻看得順眼?」   就在這時,就聽遠處有人道:「六小姐,你可出來了!」   玉珠轉頭一看,竟然是廣俊王坐著軟轎被人一路抬了來。   廣俊王自從在慈雲庵砸斷了腿後,便一直府裡靜養不得日曬,如今一看,膚色竟然比較著剛從西北回來時白了不少,加之在府裡閒的無事,也仿照著京城少年郎們的做法將鬍鬚一根根拔乾淨,塗抹上研磨得極細的葵花香粉,粉膩得不見毛孔,現如今一身鮮豔的寬衣端坐在軟椅上,遠遠看去,當真是風流倜儻得很,竟然依稀有二八少年郎的粉嫩光彩。   他今日閒及無事,入宮陪著皇帝一起下棋,聽聞六小姐也進宮了,自覺自己今日樣子俊帥得很,便想邂逅一番,也要叫六小姐知道自己究竟是錯過什麼。   誰知這麼趕巧,那個堯暮野也在這兒。   再看他朝服未換,皮膚自西北回來一直沒有白回來的樣子,雖然依舊是高大俊朗,眉眼身材飛揚,卻隱約跟不上京城裡流行的調子,如此一來廣俊王在情場受挫的信心一下子便回來了。   堯暮野也沒有想到自己的嘴巴這麼靈光,剛喊了一聲小白臉,就來了一個老白臉,不禁眉毛微微一揚,冷聲道:「王爺好久不見,不知來此作甚?」   廣俊王本來的幾分得意,一下子就被堯暮野問垮了。他自認為自己對玉珠的愛意超脫世間庸俗的男女情愛,乃是同好之人飄搖升仙於月宮瑤池之上的魂靈相守。   可奈何這樣仙女般的妙人兒,在可憎的凡塵間到底還是要有個世俗丈夫的。   他這個靈魂之侶也不得不臣服在這個凡夫俗子的淫威下,不得表露愛意。   於是王爺在望向自己的摯友時,不禁少了幾分笑意,只耷拉著眼角道:「久久不見六小姐,隨便來打一聲招呼,順便問問六小姐近日是否太忙,怎麼總是推拒了本王的茶宴?」   玉珠哪裡收到過廣俊王的請柬?可是不用想都知應該是堯暮野私扣了下來。當下也不戳破,只笑著道:「的確是太忙,待得不忙了再去王爺府上叨擾請罪可好?」   廣俊王一聽倒是又提振了精神,終於也來了興致與堯暮野攀談了起來:「方才與聖上下棋時,他說要出宮走一走,有心邀你我相伴,不知太尉可否有興致一起同遊?」   玉珠聽得心念一動,突然想起快到月初,皇帝曾說要去看二姐,卻一直沒得去上,如今這般提議是不是這個意思?   畢竟皇帝偷偷出宮不成體統,可若是與年少時一起相伴同遊的賢臣相陪,君臣幾個出宮同樂,便順理成章得多了。   堯暮野一邊往宮外走一邊說道:「若是聖上的意思,自然要一路相陪。」   結果到了晚上回府的時候,聖上的口諭便到了,請堯暮野伴君去京郊同遊。   既然是要享有秋遊的快意,綿延冗長的護衛隊自然失了味道。   幸而皇帝要有歷之處乃是堯家產業所在,幾座高山皆是私山,平日裡就不得平民入山開柴,早在蕭妃入住庵院時,就已經封山,阻止香客再上山,得了聖旨時,便命人再次清山封道,免了隱患。   是以當君臣幾位便服出現在山道上時,身後並沒有長長的侍衛隊跟隨,不過是武功高強的侍衛們遠遠相隨罷了。   廣俊王腿腳不靈光,早早便被人先抬到了山上。最後便是堯暮野與皇上二人相隨上山。   而玉珠也早早入了庵中,只指揮著廚子們備下可口的飯菜給幾位貴客享用,而蕭妃向來善烹飪,只是入宮後不得施展,如今雖然懷著身孕,卻樂得動一動幫幫人手。所以選了一盆青菜坐在院子裡的椅子上選摘。   蕭妃在這裡將養得已經恢復了昔日的起色,臉頰新長了肉,充盈回原本形狀美好的鵝蛋臉,眉眼間的神採也閃亮了。   昔日西北第一美人的稱謂,可不是浪得虛名。   聽聞了皇帝要來此遊歷,蕭妃似乎也無意盛裝以待,只是簡單地梳弄了雲鬢,搭配了一套玉簪花的髮飾,露出額頭上的美人尖,也未塗抹粉黛,身上穿著寬鬆的藕荷色宮服,不見懷孕的身材臃腫,反而顯得人飄逸得很。   而玉珠向來也習慣著清爽的打扮,利落的髮髻高高挽起,類似前朝的雪白寬袍露出纖細如玉的脖頸,微微一笑時,眼眸閃著別樣的微光。   兩個如玉的姐妹一邊閒聊,一邊素手翻轉選擇著菜品,當真是院落清幽,鳥鳴恰恰,美人如畫!   當皇帝與堯暮野還有一隻在前院等候的廣俊王一起入了後院時,便從月門裡窺見了這等閒適美景。   廣俊王對美景玉人向來難以抵抗,當下便想揮毫潑墨,畫下這幅幽山藏玉的美景。   而皇帝與堯暮野也各自不語,紛紛停駐了腳步,立在門口看著那院落裡的一對笑顏如夏花的姐妹。   最後還是玉珠微微轉頭,看到了那君臣三人,連忙放下了手裡的豆芽,拉著姐姐的手,走上前去,向聖上施禮問安。   皇帝垂下眼眸,看著低著頭的蕭妃,淡淡道:「免禮,既然懷著身孕動作不宜太大,這裡不是皇宮,免了幾多的禮節吧!」   玉珠覺得一向對著宮妃們溫柔多情的帝王,在看到姐姐時總有種說不出的陰晴不定,看姐姐見了皇帝,頭也不敢抬起的樣子,哪裡有宮裡白妃石妃那等恨不得貼服上爭寵的模樣?   倒是堯暮野開口問她:「聖上既然出宮,便不想再吃那些個御廚們制式的菜餚,你不是新學了些菜式,頗為清新爽口嗎?不妨給聖上顯露兩手。」   玉珠新近的確是學菜了,但是三次有兩次炒的略糊,所以聽聞此言,不由得疑心這是太尉赤.裸裸的報復。   只因為今晨起床時,她發現一向不用早朝便會去庭院練功的太尉,竟然坐在了她的妝檯前,看那意思竟然也想效仿新近京城的男子瑩白如雪之風,要在臉上撲粉。   玉珠覺得男子抹粉的確甚美,但是那也要是青蔥的少年郎君,唇紅齒白搭配細膩的肌膚,鮮衣怒馬,眉眼生輝才好。   可是太尉的俊美早就脫離了少年的稚氣,倒似開刃的鋒芒一般奪目。這般氣質塗抹上□□該是何等模樣?   結果侍女剛在太尉的臉頰上塗抹了兩下,她便沒忍住噗嗤笑出了聲來。   可是這一時不耐,可惹了禍端!   太尉大人是臉酸記仇的,在她笑了之後,立刻冷了臉,洗淨了面,再不跟玉珠說話。   玉珠自覺自己的確不對,傷了太尉大人的自尊,是以一早晨都是主動與他說話,可惜依然哄不到大魏第一等世家美男的笑顏。   而如今到了上山,他卻說自己的廚藝出眾,當真是可惡得很!   幸而身旁還有二姐幫襯,只在男人們去溪邊下棋作畫時,細細規劃了菜品,將豆芽掐了頭尾,只留雪白玉柱與新鮮燙熟的蝦仁搭配,再加入爽口的脆瓜攪拌,變成了開胃小菜。   山裡水溪裡小魚甚多,蕭妃早先著人捕撈了些,醃製後放在笸籮裡晾曬,如今被秋日曬得火候正好,用糖醋蔥絲攪拌,一吃就是別樣的鮮美。   清炒的百合木耳勾了濃芡汁後,用半大的瓜皮盛裝,帶著淡淡瓜香甚是潤肺。   紅蘑與山上放養的小公雞用小鐵鍋燉煮,直接蓋了櫸木的小鍋蓋端上桌子,一打開蓋子香氣四溢。   爐膛裡烘烤的烤餅也是西北的風味,切開了一道口子,放入魚乾和豆芽咬著吃,很有嚼頭。   至於湯品,也是很有西北的風味,乃是用羊骨頭熬煮的濃湯,裡面是切碎成絲的羊臉肉,比羊肉吃起來口感更好,很有嚼頭,再用一把青蔥做翹頭,雪白翠綠分明得很。   這簡單的一桌,雖然比不得宮中的宴席,可是皇帝卻覺得顏色搭配得宜,每一道吃得都不膩口,帶著說不出的安逸滋味,再搭配著堯暮野從府裡帶來的美酒,看著姐妹花在不遠處的爐灶上互相一邊笑著一邊輕談忙碌,炊煙嫋嫋,青山籠雲,竟是一時有種說不出的平和意境。   飲了一杯酒後,這位年輕的帝王竟然是喟然長嘆了一聲。 131.初四逛街看電影   也許是聖上那一聲喟嘆的帶動,廣俊王痴痴地望著眼前也跟著悠然長嘆,然後說道:「世人皆是追求功名利祿,卻不知這如仙真諦其實如若白駒過隙,難以把握啊,只是此情此景此人,卻難留得長長久久……」   在座的兩位,都是熟悉廣俊王痴性大發時,說話會顛三倒四的,但難得的是,他此番想要說的話,竟然也與兩位,產生了一些難以言說的共鳴,一時間三人都是默然凝望。   蕭妃無意中一回頭,發現三雙眼睛齊刷刷望向這邊,很是滲人,不由得連忙轉頭小聲問道:「六妹,他們為何這般看我們?」   玉珠沒有回頭,只是小聲對蕭妃道:「他們願意看,且看著吧,一會將這燉肉送上後,我盛些小份的放到房中,他們在外面吃酒,我們在屋內吃我們的,莫要餓壞裡腹中的龍種。」   不一會,辣子燉肉做好後,玉珠便依著她先前所言,端了幾樣可口的,與蕭妃一起入了屋中,姐妹二人同食。   看那姐妹二人入了屋中,廣俊王才依依不捨地收回了目光,咬了一口烤餅突然笑著道:「這蕭妃的烤餅還是這般的可口,一如當年在汾河時的味道啊!」   皇上微微一笑道:「廣俊王倒是好記性啊,連朕都忘了曾吃過這味道。」   廣俊王得意道:「臣對美人與美食都是難忘,當年西北秀女進京的隊伍路過汾河,當地洪災水患,臣陪聖上微服私訪,恰好賑災的米麵浸了當地的酸水,被泡得發酸難以下咽,當時還是秀女的蕭妃便主動站出來,幫助粥棚調味和面做了這烤餅,去除了麵食的酸味,當時聖上你不也親嘗了一口,讚不絕口嗎?」   皇上飲了一口佳釀,著看著廣俊王道:「是嗎?朕記不得了。」   堯暮野適時的在一旁笑道:「廣俊王向來如此,凡是貌美之人皆是過目不忘,能記住這烤餅,大約也是因為蕭妃娘娘當時的傾城之容吧?」   廣俊王立刻點頭追思道:「當真是傾城之容,臣為此還畫了一幅《汾河炊婦圖》呢,蕭妃當時還是少女的模樣,滿頭大汗卻一邊微笑哄著一個生病的幼兒,一邊和面,當真是如菩薩臨世呢!」   堯暮野舉起了酒杯,鳳眼眯了眯,略帶佩服地看著廣俊王塗抹了水粉的俊臉道:「來,為廣俊王的好記性再幹一杯!」   當天夜裡,聖上留在山上過夜,堯暮野自然也是陪王伴駕留在了庵中。   但是不知為何腿傷尚且未痊癒的廣俊王卻領了一件很是急迫的差事。   因為酒桌上一段追思往事,叫聖上突然想起汾河今年也鬧了水患,回想起幾年前發生洪災時百姓流離失所的場景,龍心難安,難以成眠,便命廣俊王連夜前往汾河巡查災情,以顯龍恩浩蕩!   可憐廣俊王直覺自己有要成為大禹的潛質,幾次三番被派去賑災,真是叫腿傷未愈的忠良真真是想不明白,暗自心傷。   不過廣俊王連夜被踢去了汾河,堯暮野卻心情大好,大約是想到汾河之畔陽光濃烈,廣俊王大約要曬得黝黑,連水粉都遮掩不住了。   所以太尉難得不再慪氣,肯開了尊口,好好的跟玉珠說話了。   玉珠覺得既然是在山上,尤其是廟庵裡,更要恪守了禮節。她與堯暮野尚未正式成婚,怎麼能同住一房,所以便低聲叫太尉大人好好的去他的那房裡居住,莫要私闖了未婚女子的閨房。   可是堯暮野卻不肯,只低聲道,先前在旅店裡時,便發現這臨時變換了地點,往往是另外一種別樣的快活,如今竟然能在庵子裡私會,想想都覺得暢快,只叫玉珠假扮了帶髮修行的姑子,這樣更是別有一番滋味。   玉珠哪裡想到這男子竟然能想到這般的不正經!當下臉色都微微燙了,只懊惱道:「我是姑子,那你是哪個宵小前來奸宿?」   此時堯暮野已經一把抱起了這貌美的小尼姑,甚是猴急地扯著衣帶道:「我自然是白日裡的香客,見了小師太的美貌不能自持,但求小師太解了衣衫,度一度我可好?」   玉珠臉上的毛孔都要漲住血來了,只覺得順著他之言想想都羞臊,可是不知為何,突然又想起了他的確是有一位曾經出家的紅顏……他說得這般順口,難不成以前也……   想到這,羞臊之意就變得有些微妙的發惱,只照著他的肩膀狠狠咬了一口。堯暮野悶哼了一聲,低聲道:「咬得這麼狠?難不成小師太是老虎變成的?乖,好好地躺著,且把你伺候舒服了……」說著他便漸漸往下。   可就在這時,隔壁不遠處卻傳來了女子的低低的聲音:「皇上!恕臣妾沒法服侍皇上,別……小心腹中的龍種!」   這時又低沉的男生傳來:「我的嫣兒有了身孕愈加豐滿了,這肚兜都是兜不住了,這幾日朕不在你的身邊,自然是要好好眼看下愛妃的身子可是安泰,太醫與朕說了,只要動作輕緩些,並無礙事,你且扶了床柱跪著就不會壓到肚子,朕立在床下行事便好……」   這下,香客與小師太面面相覷。玉珠知道「嫣兒」乃是二姐的小名,卻不知那平日裡看著二姐冷冰冰的皇上,在屋子裡原來也是這般的不正經!   原來這廟庵裡原本的屋牆夯得不夠結實,難免有些漏音,加之皇上與蕭妃在宮裡慣了的不避人,聲音太大,那個屋子又沒有關緊門窗,自然洩露了聲音出來。   可是如此這樣一來,當臣子的去聽聖上的牆角便不大妥當了!更重要的是,堯暮野可不願自己的珠珠嬌滴滴的聲音被人聽了去。   堯暮野當機立斷,扯了玉珠起身,拉著她便悄悄去了後山。   這樣一來,便是君臣兩廂得便,可以各自快活去了。   可是玉珠這樣一來,甚是擔心著二姐的身體,被太尉放到在鋪在地上的披風上時,還不放心地道:「皇上會不會傷了二姐?」   堯暮野可是等不及了,只含住了她的一點朱唇,語氣模糊地說道:「放心,皇上心疼著你二姐呢,不會有事,不過他說的那招式聽著不錯,我們要不要也試一試?」   玉珠實在是窘迫極了,這等偷聽到家姐的房中密事,只求快快忘記,哪有依樣去做的道理?情急之下,只擰著他的耳朵,氣憤道:「你……再說!可是要不要臉!」   大魏一等公堯太尉生平第一次被人扯了耳朵,立刻不適地瞪了眼:「你在幹什麼!是市井潑婦不成?給我撒手!」   玉珠心知這男人可是一等一的要臉面,窘迫之感緩解了後,倒是乖乖鬆了手,只是微微張開櫻唇,在如水的月色下略微羞怯地看著堯暮野,然後輕聲慢語道:「不是要我度你嗎?怎麼把這兇人?」   堯暮野的耳朵被扯得甚疼,大魏堯家的族長豈能被房裡的小婦人扯了耳朵教訓?只想想都惱,正要狠狠申斥了她一番,個給她立下規矩,卻不想這小婦人卻拿腔作調,作了戲來!   當下又是心猿意馬,竟忘了申斥之言,只摟住這香肉做成的小菩薩,含了她的香舌軟唇大力地吮了一通後道:「我這一身罪孽深重,還望小師太用力地超度一番啊!」   結果這渡人的大業,竟是綿延了一夜。太尉覺得原來這後山也是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   只是小師太與吃得飽足的香客也甚是狼狽,正值初秋,蚊蟲正開始盯人的時節。胡鬧了一晚上的結果便是,二人倒是結結實實超度了幾多的蚊蟲,臉頰脖頸都被叮咬了許多的紅包。   以致於第二日晨起的時候,蕭妃看著他們二人的臉竟然唬了一跳,趕緊換來太醫調配了清涼解癢消腫的綠草膏給二人塗抹一番。   玉珠抹好後,看那樣子甚是嚇人,連忙取了面紗戴好,原本甚是氣惱,可是待抬頭看見了塗抹了藥膏的太尉時,卻忍不住噗嗤一聲再次笑出聲音來。   太尉是男子,不好帶面紗做婦人狀,只是那臉被盯得悽慘,就算一臉的肅殺,也叫人忍俊不禁。   就連聖上也心情大好,打趣著說:「堯愛卿向來是京城流行的表率,難不成這時要立意打破了男子抹粉的舊俗,換上這一臉的青蔥翠綠?」   堯暮野也沒有笑,只是難得挑眉冷冷地看著聖上道:「臣昨日唯恐有刺客驚擾了聖上東海搖玉柱,又怕有人聽聞了龍吟之聲,便立在後山看守,為了聖上,臣願肝腦塗地,所以只塗了一臉的翠綠又是如何?」   這下聖上的笑意頓時定住了,皺眉問道:「朕……昨夜的聲音很大?」   堯暮野恭謹地握拳道:「請聖上放心,臣命侍衛們站得甚遠。」 132.初五放鞭炮迎財神   大魏群臣都知,堯太尉口舌尖利甚於手中之劍。   就連聖上已不能倖免,誰讓他一時嘴賤捅了大魏棟梁的自尊呢?   剩下的時間,皇上的臉也說不上陰晴,只是一味回想自己昨日究竟有喊了哪些浪蕩之詞?   玉珠並沒有跟太尉一同下山,而是自留在山上再與二姐說一會話。   昨日不小心聽聞了二姐的房中之事,讓饒是向來沉穩的玉珠見了二姐時,也有些小小的尷尬之情。   但是蕭妃卻不知昨夜漏了機關,恭送了聖上後,又睡了個回籠覺,迷迷濛蒙的時候醒來時,正看見玉珠站在門口並沒有進來的意思,於是半撐起身子說:「開進來說話,站在門口做什麼?」   玉珠連忙走了進來,倒了一杯溫水跟剛剛起床的二姐潤一潤喉嚨,然後小心地道:「二姐可是覺得疲累難過?要不要叫太醫過來給你瞧一瞧。」   蕭妃看著玉珠小心的神色,心知她擔心著哪一點,當下一笑道:「哪裡像還未出嫁的姑娘,什麼都懂。可是跟太尉學的?」   玉珠看她並無大礙,心裡一松,輕笑道:「二姐又在取笑我!」   蕭妃點了點她紅印未退的的臉頰:「兩個人都是這麼一臉的蟲包,可是鑽了後山去?」   玉珠伸手握住了二姐的手指,輕聲道:「還說!」   蕭妃取笑了她一番後,又長嘆一口氣:「不過還好,左右你們也是要成婚的了。不管怎麼樣,你將是堯家的二少奶奶,堯家家風清明,那堯太尉更是沒有妾室通房,看他現在的樣子是愛極了你的,想來一時也不會分心,成婚後要趁早有了孩子,以後就算情愛不在,也能在堯家立住腳跟。」   二姐並沒有說出什麼永結同心之言,這話想來二姐早就不信了,其實玉珠心內也不大相信的,可是聽了二姐之言,便立刻想到了她的處境。   她雖然名為妃,但其實也不是皇家的妾室罷了,而那偌大的皇宮裡,單拎出哪一個女人都不是省油的燈。   玉珠經歷了金鐲失竊的陣仗,對於二姐以前在宮內的處境更是有了深切的體會。   「二姐,你受苦了。」玉珠抱住了她的手,可是心內卻擔憂著她生產返宮後的日子。若是有人存心對二姐不利,那麼多了一個襁褓裡的嬰孩,也不過是多了一個攻擊羸弱目標罷了……   從山上返回來後,堯府便是要進入了成禮最後的準備階段。   玉珠從蕭家的家譜裡除了名,又本身無父無母,倒是節省了下聘迎親的環節。   堯夫人的意思,便是從兩個跨院走一走形勢,自家嫁自家娶。   但是按照大魏的習俗,新嫁娘在前一天,是要接受女眷或者手帕之交的贈禮。   玉珠在京城裡並無交情至深的女友,但是因為即將成為太尉夫人,所以自認為與她交情頗深的世家千金們也驟然增多。   白家小姐送來了的一幅掛畫,畫面是一片鏡湖明月,京城聞名的才女,自然是畫功了得,讓人看了賞心悅目。   若是翁老在的話,想必能品評出「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的深遠意境來。   不過玉珠自認為品味不夠,不能琢磨出畫內的深意。只覺得大約白小姐是希望自己將畫懸掛在室內,讓那一輪明月日日照拂著太尉大人吧?   這般一想,玉珠便將那畫捲起,收到了一邊。而瑞國夫人送來的賀禮就喜氣多了,乃是一尊紅彤彤的珊瑚樹,樹上還掛滿了寶石做成的石榴和花生,便是有多子多福的寓意。   至於二姐,也託人送來了賀禮。是她親手縫製的小肚兜,看來是給還沒有影兒的堯家金孫縫製的。   還有一個錦緞盒子,玉珠拿起來看時發現,上面的的名籤乃是袁熙小姐的。   打開盒蓋一看,裡面是一條玉鏈子,確實小孩子的尺寸,看著那上面一串串的小花生,式樣甚是眼熟。   玉珠拿起端詳了一下,猛然想起,這不正是父親小時給自己雕琢的那一串花生手鍊嗎?只是她當時初入蕭家,因為五姐喜歡就送給了她。怎麼袁熙竟然把這個弄到手了?   可是玉珠翻來覆去仔細一看,才發現這並不是自己小時戴的那一條,雖然的確也是父親的手筆,可是拿原本刻在一顆花生上的小小的「珠」字卻變換成了隸書的「熙」字。   玉珠心內頓時一翻。   父親向來寵愛著自己,所以給她的小物無一不是精緻的,更重要的是,絕不會跟市面上的物件重樣,跟更不會再雕琢出來送給別人。可是為何袁熙有這麼一條,而且上面還刻著她的名字?   至於其他人送的禮物,玉珠已經沒心去看,只拿了那條玉鏈反覆的驗看,心思一時有些起伏。   成禮之前,新娘子再不能出門,玉珠就算有心想要問詢那袁熙也要等上一等。   可是如此一來,竟是一夜失眠,到了第二日,天還未亮,玉珠的房間裡就擠滿了丫鬟婆子。   玉珠頭天傍晚已經沐浴完了。所以晨起時只用熱毛巾帕子敷臉、待得熱敷得差不多了。再有婦人用紅線攪動,給玉珠開臉。   這是玉珠生平第二次開臉了。回想第一次的時候,因為她掙扎得太厲害,只匆忙絞動了幾下,便被匆忙推上了轎子。   雖然是再嫁的婦人,可是堯家可都是依照了雲英未嫁的姑娘章程備禮的。玉珠只好再遭受第二遍的罪過。   這一次倒是不用人按著,可是因為要修飾鬢角的試樣,所以婦人絞動得很細,立意要將這新嫁娘的臉蛋拾掇成剝殼的雞蛋一般光滑無暇。   開臉後,便是上裝塗抹胭脂。因為臉上收拾得乾淨,粉也特別的服帖。裝點完的玉珠,絳唇一點,額間花鈿宛若鳳尾,雲鬢難得盤得華貴大氣,再戴上金翅扶搖頭冠,只看得一旁的珏兒都有些看痴了眼,小聲道:「六姑娘,您可真好看……」   一旁的環翠笑著道:「還叫六姑娘?應該改口叫太尉夫人了!」   說話的功夫,院子裡的花轎到了,要迎接新娘子去堯府的前廳過禮。   堯暮野倒是沒有騎馬,而是身著一件紅袍立在門口等候,當看見玉珠被攙扶著走出閨房時,一雙鳳眼也是略顯貪婪地直望著她。   大魏的婚習不慣新娘籠罩紅紗,美麗的娘子是不畏人看的。可是現在堯暮野卻有種拿了厚紗將新娘子徹底蓋住臉兒的衝動。   所以說中原的婚俗到底是照比北地繁瑣了些。按北地的習俗,若是強權者看上的姑娘,就算是不依,也可以直接擄到帳子裡剝了衣衫,睡她一個天昏地暗!   到時直接睡大了肚子,婚宴滿月宴都可以一起賀辦了。   以前太尉在北地戍邊,聽了這等野蠻陋習都是嗤之以鼻。可是自從認識了這小婦後,每每她忤逆著自己,不肯稱心如意時,太尉都會被氣得生出北人的衝動,只想將這小婦纏鎖在自己的屋內,只讓她哪裡都去不得,更不能招惹王瘟生之流的狂蜂浪蝶。   不過如今,總算是守的雲開見月明等到了這婦人歸了自己的一天。待得成禮之後,她便是自己名正言順的妻子,到時早早要讓她懷了身孕,三年兩抱,再也離不得自己!   想到這,太尉一向冷峻的臉上,不由得帶著嚴以抑制的笑意。伸手去接住了嬌娘的一雙柔荑。   玉珠心內可不知太尉的盤算,可是如今再次披上嫁衣,心內越是感慨萬千。   她原先是立意不嫁的,可是卻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竟然再嫁入一個比商賈王家更加繁複深沉的侯門世家。   若是這嫁人嫁得是心甘情願,實在是違背本心,可是卻又與第一被迫嫁人時的絕望悲傷不同,就如同現在,當她的手被太尉的大掌緊緊握住的時候,除了無力擺脫的無奈之外,還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感覺。   聽著四周人們的恭賀聲聲,被錦衣華服的賓客們包圍的時候,玉珠便忍不住也回握住了他的那一隻大掌,讓他抱起了自己,入了婚轎之中。   堯家的禮堂原本就很大,如今為了二少的婚禮,竟然將相鄰的幾間全都打通了,改成新的喜堂。   當玉珠下轎子時,發現需要垮過的也不是民間火盆或者聚寶盆,而是一地一直延展到了禮堂裡的完整金箔,當一對新人腳踩過去的時候,那鞋底鏤刻的特殊蓮花花紋便刻印在金箔之上。這便是腳下蓮花,步步生花之意!   等到一對新人入了喜堂,堯夫人正端坐在主位上笑著等待著一對新人納禮。   接下來的禮儀便與民間無異,皆是叩拜天地答謝父母的環節。   在座的男女賓客眾多,心內所思夜各有不同,白水流帶著妹妹與白夫人一起前來參加賀禮。   當玉珠入了喜堂時,白少便凝神忘了過去。   他一直知道這婦人極美,卻沒想到在華服裝點之下,她竟然可以美得這般令人窒息。   美色永遠是讓強者更強的源源動力,那一刻,白水流真是對自己永遠屈居在堯暮野之下的現狀,生出了難以抑制的惱意。   而白小姐則是眼帶淚意,與袁熙小姐同坐,默默哀悼著自己這段無疾而終的深情。   袁熙笑著伸手輕輕拍著袁小姐的手,一雙眼直直望向那一對新人,幽靜的眼如同一潭深水死波。   玉珠拜謝了天地之後,並不能如民間婦人一般直接迴轉了洞房,堯家的新女主人豈能小家子氣,當是與丈夫一道答謝賓朋。   凡是能入堯府祝賀的,都是京城裡一等一的公侯之家。那些庶民出身的官員都是在外院落座吃酒。   只是這京城裡的世家甚多,玉珠就算先前見過一些也是記不全的。只能帶著笑隨著堯暮野一起挨個敬酒。   可就是在敬酒的功夫,她瞥見那白家七郎正站在喜堂偏院的月門裡,正與她的小姑子堯姝亭不知在說些什麼。   堯姝亭的眼圈一下子便紅了,只扭頭轉身就走。那白七郎看那架勢是要追攆過去,而就在這時,她看到了那位一直坐在尉遲敬將軍身旁的青年突然站起身來,也朝著那裡走了過去。   玉珠有心要再看看,可是卻被堯暮野一把拉拽著去了另一桌子,給皇帝的三叔敬上喜酒一杯。   這幾輪喜酒過後,玉珠回神再看,堯姝亭已經回到了喜堂上,坐在世家小姐們聚集的那一桌子上。只是不知為何,拿嘴唇陡然變得紅腫了許多,整個人也在微微的顫抖,看那神色竟然是強自忍耐的憤怒神色。   就這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又是出了什麼么蛾子?   可是玉珠還未及想得清楚。一旁的堯暮野便不甚滿意地拉著她的衣袖道:「你的婚禮,竟敢也這般走神?難道是有什麼不滿意之處?」   玉珠不知堯姝亭那裡出了什麼狀況,加之心知堯暮野的脾氣,若是此時多言,堯白二家在這等場合出了什麼口角岔子可就不好收場了,只好低聲溫言向太尉陪著不是,只說自己這不過是歡喜得晃了神。   等得敬酒幾輪後,太尉到底是心疼自己的嬌嬌新娘子,叫喜婆送了新娘子安心回到洞房裡坐床。   而陪新娘子的,自然是新郎的妹妹。   待得丫鬟婆子服侍著與玉珠在喜床上坐上了龍鳳雙喜的墊子後,便只留了這新嫂與小姑子二人在新房裡守著喜蠟。   玉珠這才得了空子問:「方才見你與那白七郎說話,可是再起了囉嗦?」   聽了小嫂嫂這般一問,堯姝亭的眼圈都紅了,似乎一下子想起了什麼羞恥以極的事情,那嘴唇抖了又抖,若不是想起這裡是新房,掉不得眼淚,真是想要大哭一場,才能洗刷掉被等登徒子佔了便宜的恥辱之感。 133.初五放鞭炮迎財神   玉珠早就料想到小姑子遇到她的那個小冤家必定是要心內難過。   只是他倆的事情過去也算有些日子了,為何今日還是一臉難以名狀的悲憤委屈?   堯姝亭覺得今日遇到的事情實在是難以啟齒,回想方才被強按在牆角時的際遇,只差一點將嘴唇給咬破。   雖然玉珠開口詢問,可是平日受的禮教實在是難以張嘴描述,最後只是深吸了一口氣,小聲道:「嫂嫂,我已經與白水清緣分盡了,莫要擔心。」   說完便鬱鬱寡歡地倚靠在了床窗邊,看著窗外紛飛的杏樹葉陷入了莫名的沉思中。   玉珠生平乃是跳躍的成長,從來沒有過像堯姝亭和自己的五姐這類的少女心思,是以當她們為情所苦,輾轉相思,情緒低落時,玉珠也不知該怎麼勸慰才好,也只能無言以待,任憑洞房陷入沉默之中。   但是幸好這種沉默並沒有持續太久,因為新郎官突然回來了!   堯暮野向來分得清輕重,成婚是為了擁抱嬌娘,可不是為陪伴一群鬍子拉碴的老頭子們猜拳喝酒。   所以敬酒一輪後,便將前堂待客的責任盡數交給了自己的大哥,自己便往新房裡走去了。   而那些個賓客們又都是熟知太尉脾氣的,就算喝得再怎麼忘形,也不敢太過造次,須知太尉的秋後總算帳最叫人心驚膽寒。   是以太尉這麼提早回了洞房,雖然不大合規矩,但也沒有人起鬨阻攔。   可是太尉這麼提早回來,卻讓在新房門口的喜婆侍女們忙亂得沒了章法。   酒釀小湯圓還沒有煮,因為煮的太早會軟糯,一般都是新郎入洞房前,用小炭爐熱滾滾地煮的浮起來,好讓新人們吃了團團久久。   桌子上給新娘子墊腹用的果盤還沒有來得及撤下,而且還要擺上「兒孫抓」。   這兒孫抓類似於小兒的抓周。需要擺上十一樣事物,要新郎蒙眼用拴在秤桿上的鉤子去挑,以此來判斷第一個孩兒的性別性情。   堯暮野略顯不耐煩地看著喜婆們的忙碌,又看到堯姝亭在一旁鬱鬱寡歡,便開口問道:「今日是兄長的大喜之日,怎麼臉上這般不喜?」   堯姝亭向來心內對二哥存著七分敬重三分畏懼,加之今日她又遇到了些不可告人的隱秘,被二哥突然開口一問,都有些結巴了:「哪……哪裡會不喜……」   不過幸好堯暮野的注意力也不在她的身上,被蒙了眼後用秤桿勾了一下,摘了眼罩一看,竟然是只算盤。   喜婆在心內一苦,這等公侯世家,釣上了算盤可當真算不得好彩頭!正挖空心思想要誇耀未來的小公子持家有道時,堯太尉自己卻先笑了,對盤腿坐在喜床上的玉珠道:「看到沒有,你這是後繼有人,肚皮可要爭氣,快些生啊!」   喜婆長出了一口氣,連連稱太尉說得甚是有道理。   於是吃了酒釀小湯圓,又飲了交杯酒後,洞房裡不相干的人等總算是走了乾淨。   堯暮野合攏了門窗,便幾步走到了喜床前,挑著眉道:「還不起身,給你的丈夫寬衣?」   玉珠一直正襟危坐,直到人都走乾淨了,才按著床痛苦地低叫了出來。   堯暮野等在這女子前面立一立規矩,等得很久了。   在他看來,逐美的路上吃一些苦頭,丟一下臉面在所難免。何況這小商婦乃是命裡桃花坐二看三,若是不勤勉一些,難免叫廣俊王白水流一類的撿了便宜去。   可如今成禮已過,就在方才他親自翻開厚厚的族譜,在自己的名字旁邊添加了袁氏玉珠的名姓。   這便是肥魚入網,鮮蚌開殼,心懸了許久的軟玉幽香終於入了他的腹內!   這一刻,竟再次找到了當初掀翻了政敵袁家的那種淋漓的暢意!   可是剛剛開口去喚她伺候丈夫,這小婦人竟然抓握著床,滿臉的痛苦狀?這是嫁他後悔了嗎?   哼,後悔也晚了!她已經入了堯家的族譜,想出去,便再無可能!   雖然這般想著,可是飲了些酒而泛著紅意的臉還是羞惱了,只抬起她的下巴道:「怎麼?難道我不是你的丈夫?」   玉珠都要被他氣死了,只蹙眉抖著滿頭的珠翠顫聲道:「腿……腿坐麻了!」   這京城侯府裡的婚俗不知何人所定,竟然這般不通人情,新娘子盤坐在床榻上竟然一動也不能動,不然便是要跑了福氣云云。   結果她只坐了片刻,就腿麻得很,只是一直在強自忍耐,免得壞了規矩落人口實,幸好太尉回來得甚早,不然她也不知能否堅持到掌燈的時候。   等人走散了,稍微一動,頓時兩條腿上若萬蟻爬行,整個下半身似乎都不屬於自己了,只能痛苦地低叫了出來。   聽玉珠這麼一喊,堯暮野連忙將她一把抱起,也不管她怎麼叫,只大掌伸過去使勁地她擼動著兩條纖細的腿。   玉珠難受得不得了,只摟著他的脖子細細地叫。   這下子,存心立規矩的太尉大人被叫得鐵心化作了融化的鐵水,一路蜿蜒流淌而去了。   高大的男人便將她放置在自己的腿上,一下下替她按了雙腿後,問道:「怎麼樣,好些了嗎?」   玉珠微微打了個呵欠,靠在他的懷裡磨蹭了一下,小聲道:「總算是成禮完了,昨日都沒有睡好,只覺得天亮剛合眼便有又被喚醒,現在只想睡一會……你說會不會有人來鬧洞房?」   堯暮野也看著她眼下水粉遮擋的淡淡眼圈,閉著眼微微噘嘴說話的樣子,只覺得心裡又是一軟,低著頭在她的眼上嘴唇上親吻著道:「既然困了便睡,敢鬧我洞房的人還沒有生出來呢!」   玉珠已經累得一動不想動了,只閉眼任憑著太尉替她寬了衣後,如一尾小魚一樣滑入了被窩後,又覺得臉上帶妝實在是難受的很,便小聲要叫侍女進來服侍她淨面。   太尉可不願有人再入內打擾兩個人的相處。不過是擦臉而已,有什麼難的?於是便解了外袍挽起了袖子,在盆架那從銅壺裡倒了溫水,打溼了帕子,替躺在被窩裡的小新婦擦臉。   這種輕輕揩拭的感覺甚是不錯,玉珠被擦得眉眼舒展,半夢半醒間還微微輕輕哼叫了兩聲。   太尉也擦得有些來勁,突然想起先前他在京城盛行的熱湯館裡做過的足下指壓,甚是解乏。   這麼靈光一閃,便準備再替她熱敷一下那一對玉足,叫這嬌人松泛一下,飽足地睡上一兩個時辰,正好月上梢頭時,便可以精神地與他鏖戰了這洞房花燭夜。   於是他又叫了一盆熱水,將帕子燙熱了後,半坐在床榻前穿鞋的矮凳前,掀開被子露出春筍般的玉足,將帕子裹上,適時地輕輕按摩著腳下的穴位。   可是剛按了兩下,緊閉的洞房突然被大力踹開。一群人蜂擁著就這麼進來了。   事實證明,敢鬧堯太尉洞房之人還是被老天爺生下來了,只是領了聖旨去了汾河賑濟災民,一時迴轉不得。   可是心內仙子別嫁他人之日,他怎麼能獨自黯然神傷度過?她穿紅色嫁衣的模樣該是何等的絕美?若是此生不看這一眼,便是夢裡都難以夢得完全。   於是天下第一情痴廣俊王決定日夜兼程,差點累死了幾匹驛馬,終於在堯府新人成禮之後趕到了。   可是他終究還是錯過了親手接過新嫁娘敬酒時,四目相對無語的悽美時刻。   楊素的心內是無限的悵惘,可又有些不死心。當下寥落地痛飲了三大杯,讓美酒的酒氣充盈了膽肺後,便決定承襲魏朝婚俗的禮儀,帶著堯太尉的一幹新朋舊友前去鬧一鬧新人的洞房。   本以為這一倡議無人響應,沒想到向來穩重的白少欣然同意,要與他一起前往。有了白少廣俊王起頭,眾位玩心甚大的青年們頓時有了主心骨,便是一路熙熙攘攘地前往了洞房。   守在門口的喜婆見了眾位貴人簇擁而來,也不好阻擋,畢竟太尉也沒有說過不準人來鬧洞房的話,這大喜的日子,她一個下人怎麼好掃興?便是任憑著眾人鬨笑著湧進了房內。   可是率先入內的人見了此情此景頓時啞了嗓子,笑意如石豆子一般生生囫圇硬吞下了喉嚨。   只見在朝堂上處尊居顯,戰場上煞氣騰騰,舉手間便可翻雲成雨,血流成河的大魏第一等權臣——此時正半挽著衣袖,蹲坐在矮凳上,替他的新婦按摩著一對玉足。   那架勢甚是嫻熟,分明如在熱湯館裡受過調.教了一般。   廣俊王原以為不過會撞見床幔儘是落下,紅綢晃動的生香場面,可是哪裡想到竟是會撞見眼前這昂揚男兒伏低做小的尷尬光景啊?   有那麼一刻,向來不會愁想前程的廣俊王,突然覺得他的後半生也許會踏遍大魏三山五嶽,終年奮戰於抗洪疏澇的堤岸上,再不得清閒…… 134.初六泡溫泉吃火鍋   玉珠睡得迷迷糊糊,可是也聽到了許多人進來的腳步聲,只費力睜眼,一看門口黑壓壓的人群,登時唬了一跳。立刻收回了自己伸在被外的玉足,只有些無措地回望著堯暮野。   大魏第一權臣紋絲不動地坐在矮凳上,可是利眼橫掃過去的氣場,卻猶如身在軍帳帥椅,隨時都可以下令將人拖出去活劈了。   白水流先反應過來,微微轉頭對廣俊王道:「早對王爺說了,恐怕二位新人勞累是要歇息下了,看情形新娘子身有不適,我們還是暫且放過太尉大人一碼吧!」   說完,便泰然自若地轉身離去了。白少善解人意的將黑鍋甩在王爺身上這麼一走,其他腦子沒喝成漿糊的青年也借勢走得乾淨。可憐廣俊王被扔甩在了原地,只望著縮在被子裡的嬌娥,一副蹙眉的模樣,似乎對自己這個不速之客很是厭惡,頓時心如刀割。   同時心內竟然是恍然大悟,虧得堯暮野在人前總是這等傲慢清高的模樣,卻每每騙得女子對她死心塌地。原來在人後是這等不要臉的伏小狀,全沒了男子的尊嚴!   斯文掃地!折辱了祖宗!   早知如此,他當初便全不要了臉皮,去跪舔六小姐的纖纖玉足,豈不是早就感動得佳人動心,他楊素抱得美人歸了嗎?   但是現在已經領悟得太晚,只能痛苦地說了一句:「六小姐……好好休息……」王爺不敢再看太尉大人的黑臉,便急匆匆地走人了。   悠閒無聊的京城世家圈子,閒話過得也甚是飛快。   這太尉在臥房裡給新婦揉腳捶腿的事情很快便傳遍了京城。   就連聖上都耳聞了一二,在太尉新禮給母親敬茶,又帶新婦入宮叩謝皇上的賀禮時,語帶調侃地詢問了太尉關於足下穴位的心得體會,總算是報了被愛卿聽了牆角的一箭之仇。   不過相對而言,玉珠便辛苦一些了。   惱羞成怒的太尉大人向來是不講理的,這然是將這丟了臉面的事情儘是算在了她的頭上。這幾日夫綱森嚴,規矩立得甚是嚴密!   玉珠知道他是順毛的驢子,眼下他在氣頭上也儘量不跟他計較。可是這男人看上去越發的得寸進尺了!   清晨醒來時,男人也不睜眼,只懶洋洋地喊了一聲:「水……」   玉珠這幾日被禁了去作坊,雖然沒有熬夜,只是每日也裡被他總是不知飽足的折騰著,清晨時也是有些略張不開眼的。   「水!」堯暮野又懶洋洋地叫了一聲,只是這一聲明顯聲調上揚了些,透著難掩的不悅。   玉珠微微動了動,終於積攢了睜開眼的氣力,費力地從他的懷裡掙脫了出來,摸索著從床角拽過肚兜,穿裹上後,再隨便披著太尉大人掛在床邊的長袍,睡眼惺忪地去桌邊倒了一杯侍女才送入屋內的溫茶水。   可是她遞送過來的時候,太尉卻不肯接,只靠在枕頭上懶洋洋地道:「用嘴餵給我。」   玉珠慢慢地抬起眼,好想用杯子裡的水好好替太尉洗洗麵皮,只賭氣道:「愛喝不喝,要是覺得我伺候得不好,你再另娶一個去吧!」   堯暮野覺得這婦人的確是要從頭到腳慢慢去教,首先就是這樣總將自己的丈夫往別的女人身上推的毛病,一定要狠狠地改了。   當下便冷聲道:「你再給我說一遍!」   玉珠微微嘆了口氣。她是嫁過兩次的女人,心內難免有了比較。   初次的婚姻雖然她是被迫著上轎子的,可是王郎為人溫朗如玉,對她總是以禮相待,婚後二人獨處的時候也讓她漸漸放寬了心思,覺得這丈夫並不難相處。   可是第二次的姻緣,其實也是被半迫著不說,這婚前的時候,太尉大人總還算顧全些適當的君子風度,而現在倒有些不再掩飾,原形畢露了。   玉珠自覺自己還是太年輕,總以為她與太尉婚前便有了手腳,經常住在一處,大約熟悉了彼此的性情,以為嫁給他也大約如此度日,不過是多了名頭責任而已,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可萬萬沒想到桌面上紅燭的蠟痕未除,她便覺得這以後的日子越來越無望了,先是不準她再入作坊,又不準她熬夜,更是處處掣肘,整日的找麻煩。一時間竟然是湧起了難抑的委屈,眼圈頓時紅了起來。   堯暮野呵斥完後,不見這牙尖嘴利的女子回嘴,待抬起頭來,就看見她蓬亂著頭髮,紅著眼圈發呆,便立刻坐了起來,大掌一伸抬起她的下巴,那一滴清淚就這麼划過了下來。   「不過清晨叫你倒一杯水罷了,怎麼便如此的委屈?那夜裡你癱軟得不能動,我給你端夜壺把尿又怎麼說?你可看見我跟你哭鬧?」   堯暮野嘴上說得嚴厲,可是一伸手便將她摟了回來,拍了拍她的後背,然後又將她放回到了被子裡,親著她的鼻尖嘴唇道:「難道還沒有睡飽?這般的嬌慣任性,渴不渴,我給你餵水可好?」   說著拿起方才玉珠放在桌邊小几上的茶哺了一口,便要以口哺餵給她。   玉珠可是受不得這等腌臢的喝水法子,立刻轉頭去躲,半惱道:「就是不讓人清淨,是要折騰死人嗎?」   堯暮野卻知她惱的應該是夜裡自己的不知怠足,立刻振振有詞道:「以前憐惜你,怕你未婚有了身孕,總是半途改道,就好比咀嚼了美食不得下咽,雖然是看似吃了,卻沒飽肚。如今是可以一路到底,最是那一刻澆灌足了的愜意,你總要為夫好好的吃幾頓飽的吧?」   玉珠聽了他這等不知羞臊的話,臉頰先是羞臊的一紅,緊接著又有些發白,小聲道:「我一早便跟太尉說過,不想太早生下孩兒,還望太尉憐惜,以後……還是半途改道吧!」   別的事項,若是這女子哭一哭,還都好商量。可是這綿延子嗣一項,絕無商量的可能!   堯暮野自然知道這女子心野,在府宅裡時待不住的,若是添了大肚累贅,才算是徹底地牽絆住了她,也能叫自己心安些。   於是便拖著長音道:「此事再議……如今你我成禮,別一口一個太尉,叫我聲相公聽聽。」   玉珠怎麼不知他這是在敷衍自己?只是這事若是太尉不肯配合,依著他夜裡趴伏在自己身上的勁頭,大了肚子是遲早的事情,心下這麼一憂慮,也只當沒有聽到他的話,轉了個身,閉眼道:「請太尉憐惜,讓奴家再睡一會……」   堯暮野先是被她氣得眉頭一挑,可是看她的確是疲累得很的樣子,心內一軟,決定暫且放過她這一次,待入了夜時,自有新花式迫得她熱泉噴淌,開口求饒。   於是便自起身去了外室,由侍女服侍著洗漱更衣。   大魏朝臣皆有婚喪的休期,堯暮野新婚自然不用上朝。可是軍府裡的要緊事還是要處置一下的,所以飲了半碗粥,吩咐著侍女一會叫醒少夫人,莫要叫她空腹睡得太久後,便自去了書房處理政務。   最近正值朝中人事變動頻繁,一些老臣紛紛因為年事已高,或者頑疾纏身的緣故,紛紛請辭。魏朝的官職大都是以老換少,通常的做法是挑選老臣長子替位,在各個衙門裡從需要歷練的小吏開始,待得磨鍊了本事,熟悉了政事後才委以重任。   可是最近兼任了吏部的白水流,卻一反這等做法,而是向聖上諫言,除舊迎新,招納賢士,是以許多陳舊世家承襲的官職,被新近崛起的大家子弟佔去了不少。   堯暮野雖然不主管吏部,卻依然命人叫了名單,細細看了一番。這一看頓時察覺了些許的微妙。在這些世家子弟中,夾雜了不少袁家的子弟。   當年袁家主家獲罪,許多本家為了避禍,紛紛改姓為「衷」。一則是兩字形體相近,再則這個衷與忠諧音,也是有向聖上銘志,以期望避免受了牽連之意。   而如今在這份名單上,白少舉薦的衷姓子弟不下五人,且去的都是牽涉民生的要緊衙門。這等手腳不能不叫堯暮野警覺。   可是偏偏這等做法,白少有自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他最近與袁熙出雙入對,白家長輩也是默肯了二人的婚事。   袁家畢竟根基深厚,那曾經是連堯家也比不得的正宗大家,就算本家被削弱了,其他的族人財力根基仍然不容小覷。   所以白家這次捨棄了如日中天的堯家,而與袁家聯姻,也算是互通有無,各補短長了。   既然要連為姻親,那麼白少為自己未婚妻的家族子弟謀取些差事,更是順理成章。這是魏朝官吏司空見慣的做法了,大世家的密網就是這般結成了,如若是庶民子弟,想要憑藉一己之力穿越這層層關係密網根本是不可能的。   這也是朝中的庶民出身的官吏,如範青雲之流拼命巴結白少的原因所在。   畢竟朝中的庶民官員都知,相比於堯家的高不可攀,還是後起之秀的白家要平易近人得許多。   這也是白家在朝中的勢力不斷增長的緣故。   帝王是樂見這種此消彼長的。畢竟一家獨大,從來都不是王朝的喜事。所以是對於白少這等明目張胆替妻族謀取福利的做法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的。   看完了官吏的卷宗,堯暮野閉目養神了一會。看來他成婚的這些時日,白少也是未得清閒啊。   想到這,他拿起了擱置在書案上的一張請柬,發帖人正是袁家小姐袁熙,邀請著新婚的堯太尉伉儷一同參加她在京城裡的新屋喬遷的祭禮。   袁熙出家甚久,原來的老宅在伯父出事時,被父親一起典賣了。而父親則帶著母親兄弟離開了江南,去了江北老家。   袁熙自小過繼給了只有一兒的大伯父門下,是以跟父母並不親近。如今還俗回來,也要有個落腳容身之地。所以在京城的舊巷裡,選買了一處雅致的宅院。   她畢竟算是袁家的本家嫡女,將來就算出嫁也絕不能如堯家新娶的商婦女一般,同一個院子嫁出娶入,總要有個正經的門戶。   大魏習俗,新居入住都是要舉行祭禮,請了專門的道士驅邪,還要宴請賓朋吃酒,所請的賓客中男客越尊貴越好,這是給新屋充陽氣沾貴氣之意。   堯暮野當初接了這請柬時,卻並不打算前往。他與袁熙的那一段隱秘舊情,雖然在玉珠面前輕描淡寫死不承認,可是但凡是兩人的老友都知曉一二。雖然現在二人已經無甚牽掛,各自已經迎娶準備嫁人,但是若是不見面的話,彼此會更自在些,也少了許多舊事牽扯的無聊麻煩。   可是如今看了白少的大手筆,看似也沒有缺少了袁家世家的身影,堯暮野覺得不用一味規避了,倒是要迎敵,看一看他們倆家的究竟。   於是提筆回了帖子,命人送去,只說到時一定攜了新婦恭賀喬遷之喜。   最近堯夫人張羅著給堯姝亭在尋一門親事,當初她雖然打算送女兒入宮,可是二兒子不同意,極力打消了她的這個念頭。   而堯夫人也覺得自己的女兒除了年紀尚笑之外,實在是短缺了老二的歷練,少了些要嫁人天生的果斷殺伐手段。別的不說,新媳婦玉珠其實也沒有比女兒大多少,可是那等子的沉穩聰慧,女兒便是一生都比不得的,何苦叫她入宮去白白餵了虎狼?便只想著給她尋一個老實妥帖的世家子弟便好。   但是女兒先前與白家解除婚姻的壞影響還未消除,總是讓她憋悶在府宅裡,難免會讓人生出什麼不好的疑心風聞。所以聽聞堯暮野要出門赴宴,堯夫人便讓他將妹妹一併帶上多見見人。   當堯暮野帶著玉珠與妹妹一起來到了袁家的新宅時,只見立在門口如主人一般迎客的,是白家的大少爺白水流。 135.初六泡溫泉吃火鍋   看見太尉謝新婦與妹妹前來,白少笑著道:「請太尉入內高坐,白某還要在門口迎客,若有不周之處還請見諒。」   這儼然已經是男主人的口吻了。   堯太尉覺得白少這般行事甚好,定下心來立意成家,總好過繞著他的妻子飛來飛去,當下便是點頭淡然道:「我會自便,請白少自忙去吧。」   此處院落自然不比得京城裡的百年深宅,但是好在式樣頗為雅致,佔地不大,可是處處都透著古意清幽。   堯姝亭隨著兄嫂入了院中時,發現賓客到了一些,已經分別落座在了亭臺中,三五成群地聊著天。   袁熙在尚未出家前,便是京城貴女中的領軍人物。是以京城裡的名流結交甚廣,可是此番喬遷之喜,請來的賓客顯然經過了精挑細選,非真正大家的子弟,不能入內。   不得不承認,有些人就是天生交際的好手,並不只單純依靠家世的烘託幫襯。   袁熙顯然深諳經營之道,雖然她剛從高山廟庵裡回到凡塵,可是已經通過結交白少,示好白夫人,不露聲色地向昔日的親友們顯示出她還是那個當年那個引得京中群芳爭而效仿她眉黛花鈿式樣的高不可攀的袁家小姐。   玉珠注意到每一個賓客到了這裡都自得其樂。   瑞國夫人正高興地向幾位要好的女客展示著袁小姐特意為她尋到的暗紅色的寶石,為了搭配夫君送給她的那對耳環,她尋覓這種成色的寶石很久了,無意中跟袁熙小姐閒聊了一嘴,沒想到她竟然一直放在心上。   而白小姐正與翁老一起看著袁熙新作的畫,翁老對於袁小姐這幾年畫作的精進,讚不絕口。   玉珠看了看,覺得白水流果然是個能算計的,他肯娶這個沒落的世家女,估計也是看中了她這等交際的能力吧?   白家現任主母短視,在待人接物上總是照比著堯家的主母差了那麼一些。   白水流可不似堯暮野那等目無尊長,就算有時母親好出風頭,他看不過眼,也不好說母親什麼,但是總是要在自己的身上找齊些,娶了袁熙,正可以彌補白家後宅的短板。   照這麼看來,白少在選妻上還是要比堯少更高上一籌的,起碼玉珠可沒有看出自己身上有什麼贏人之處,能讓百年大家堯家更上一層樓。   也不知她的夫君太尉大人當年是不是被豬油蒙了心,竟丟棄了這等賢妻良選!   袁熙對待玉珠這位堯家少奶奶同樣心細。當玉珠拿出了自己親手雕刻的一對雙耳貔貅玉雕花瓶作為賀禮時,袁熙笑著接過細細打量了一番,一下子便發現了這對玉瓶精妙的關鍵。   原來這貔貅的嘴巴能張開,可以直接將銅幣從它的口裡掉落到玉瓶裡,這等旺財鎮福氣的擺設,當真是適合喬遷之喜的禮物呢。袁熙看了又看,頗有些愛不釋手之意。   當然來而不往非禮也,袁熙小姐也同樣細心準備了回禮,只拉了玉珠與堯小姐一起入了她的臥房,從抽屜裡取了一套盒子遞給了玉珠。   「不知太尉夫人的喜好,不冒昧備了一份,不知這個可否得了你的喜歡。」   玉珠打開了盒子,只見短絨緞子襯著一套老玉玉飾。老玉在內行人眼中是能看出年頭的。尤其是玉把件或者是貼身首飾一類,經年被人的手或者是肌膚摩擦,帶著油脂浸潤的色變,便是俗稱的「沁色」。   一塊好玉,除了本身的玉質和後天的妙手雕琢外,持玉人的愛惜養護更是不可短缺的一步,所謂「玉養人人養玉」正是如此。   而眼前這套老玉首飾,不但質地堪稱極品,雕工更是手法老道,竟是在這條玉項鍊的吊墜上採用了雕刻玉墜不常用的鏤雕技藝。通觀大魏玉匠,再加上這玉的年頭,除了父親,再無人能雕刻出這等臻品。   堯姝亭在一旁並沒看出飾物的典故,可是她天生喜愛玉品,當下出聲道:「這般的好看!」   袁熙解開了項鍊的系扣,微笑著道:「美玉也要佳人來襯啊!太尉夫人膚色瑩白,才能襯出沁色的漸變之美。」   堯姝亭側頭看著嫂嫂,覺得袁熙小姐的誇讚的確是不錯。只見玉珠頰邊青絲堆雲,眼眸間婉風流轉,加之脖頸纖細,真是襯出了那項鍊獨特的形狀美好,若是換了個人,都不一定合適呢,當真像是給嫂嫂打造的飾物一般。   玉珠望著銅鑑中的自己,一時間竟是有些恍惚,越看這項鍊越是眼熟,突然想起她小時雖然不記得親眼看見母親,卻在父親的臥房裡見過母親的畫像,母親畫像裡佩戴的,正是這錦盒裡的飾物!   而她的相貌肖似母親,再戴上這套玉飾,仿若畫像懸掛在眼前一般,一時間便勾起了舊時童年的回憶。   先是那串玉花生手鍊,又是這套老玉飾品,袁熙所贈都是與自己的父親母親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又是極力向自己示好,而玉珠直覺像袁熙這般冰雪聰明之人,送給自己這兩樣禮物,必定是有深意的。   可是礙著小姑子堯姝亭坐在一旁,玉珠自然不好開口去問。當下只微笑謝過了袁熙小姐厚禮相贈。   袁熙又拿了一個盒子,這是給堯小姐的回贈禮,堯小姐打開看,原來是現在甚是流行的蘇雪齋的胭脂水粉,不過裝著水粉的盒子全是清一色玳瑁鑲嵌了小碧璽石的盒子,一看就是特供的上品,精緻得很,的確是少女熱衷的事物。   「聽聞堯小姐喜好玉蘭花的清香氣味,便在蘇雪齋裡定了一套,胭脂的顏色也是桃子的淡粉色,不似別的那般厚重,不知能否合了堯小姐的膚色。」   堯姝亭這幾日懶理梳妝,很久沒有命人選入新的水粉貨色了,這等透著新鮮的顏色一下子勾起了少女的愛美之心。她自然很喜歡,便也謝過了袁小姐的一番心意。   三個人一邊聊一邊走出房門穿過走廊時,正好與對面的幾個青年走了個頂頭碰。   玉珠抬眼一看,那走在前面寬袍飄搖一路走來的不正是白家七郎嗎!   看到這,不由得轉頭看了一眼身旁的堯姝亭。   那堯姝亭的目光似乎是有些恍惚,飛快地掃過了這幾個青年後,似乎在某處上稍微定格了一下,然後便臉色蒼白的微微低頭,不再看人。   玉珠心內暗自嘆氣一聲,伸手拉住了小姑子的手,牽著她準備與這些才俊們打了招呼後,逕自繞過。   那白七郎如今再看堯姝亭也很是尷尬,可是抬眼望過去時,一時又移不得眼。   少女的美好在於不斷的變化,如同出繭彩蝶,伸展開翅膀時,總是讓人滿懷期待。   堯姝亭現在還未脫了少女的稚氣,給人一種嬌小可愛之感。可是堯家的血統已經開始讓她發散獨特的氣韻,眉眼都有些漸漸張開的模樣。   白七郎是真心愛過堯姝亭的,而這愛意,又是因為抵不過自尊的煎熬而生生中斷的。如今再看堯姝亭越發可人的模樣,心內的微妙也是難以言表。   可是如今二人已經形同陌路,再無昔日茶宴聚會擦身而過時,眼神相交,脈脈含情的美好。此情此景,怎麼不讓人唏噓?   那少女只一味低著頭,仿若他是鬼煞一般急急地規避著,白七郎那一刻心裡又在微微地抽痛。   可惜少女走得太急,最後竟是她拉著嫂嫂往前走,結果一不小心,似乎是被誰絆了一下,竟然低呼一聲差點摔倒。   幸好有一個青年及時伸出了手來,拉住了堯姝亭的胳膊。   玉珠被小姑子扯得也是一個趔趄,待得穩住了抬頭一看,那扶住了堯姝亭的正是尉遲老將軍的那個弟弟。若是她沒記錯的話,似乎在婚宴上聽人喚他尉遲德賢。   這位年輕的尉遲將軍似乎秉承了年幼時的習慣,不怎麼愛說話,大掌扶住了堯小姐後,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後轉身跟同伴們繼續前行了。   玉珠卻有些不放心,輕聲問此間的主人袁熙小姐:「白七公子一個人來的?怎麼不見他的未婚妻?」   若是那位袁妙兒也在的話,玉珠決定縮短行程,只讓堯暮野子留下來與那些官僚們高談闊論,她是一定要帶小姑子先回去的。不然那等親親我我的場面,豈不是要在人的傷口上撒鹽。   袁熙聽了微微一笑:「我這府宅裡貴客甚多,豈會讓出身不檢點的人衝撞了?而且您說的那位,可能也不是百七公子的未婚妻。」   畢竟袁熙即將成為白家人,她了解的白家隱情自然是比外人要詳細。玉珠不好再問,袁妙兒不在的話,對於小姑子來說相對要好一些。   但是這麼看來,那袁妙兒自稱是袁家後人的說法,大約是不靠譜的,袁熙向來是文雅有度的,這也是玉珠認識她一來,第一次聽她如此下重語評價人。   不過也是,從現如今的種種來看,袁熙甚是看中袁家的世家名聲.   就算那袁妙兒真的是袁家的後人,袁熙絕對不會蒙羞承認,讓一個瘦馬白白玷汙的祖先的清名。 136.第136章   不知為何玉珠總覺得小姑子與那位怪力小將軍之間有些微妙的僵持之感。   可是想到堯姝亭先前說到這位尉遲德賢小將軍時,語帶嫌棄之意,想來,他倆之間也不會有些什麼。   等堯姝亭與她的那些個手帕交們聚到一處閒談時,玉珠也算是得了空子休息了一下。   當看向這庭院裡的華衣錦衫的人們三五成群時,玉珠似乎覺察出了什麼微妙之感。   堯暮野與白水流並沒有在一起傾談太久便各自分開了。在這兩個大魏權臣的身邊,各自聚攏著一些朝中的權貴重臣。   到底是白水流的主場,所以在他的身旁聚攏的人多了一些。   但是叫玉珠微微有些不安的,是堯暮野身邊傾談的那些人——他們個個朝中的重臣,身居要位,位高權重。但是……他們實在都是太老了,一個個鬍子斑白,帶著夕陽晚照的腐朽之氣。   反觀白少那一邊,以中年為主,還有一些青年的官員。他們的臉上都帶著雄途霸業的野心,大約也是相信緊隨著白少,會更上一層樓!   玉珠看了一會,不知為何心內又些微微發緊。   她從不涉身仕途,如今已經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冷眼一看,竟是替堯暮野隱隱有些發急。   如今她早不是那個剛從西北出來的小商婦了,身為皇商,接觸到的貴族不在少數。自然能感受到京城交際圈子微妙的冷暖。   堯家固然是人人需要仰望的貴族世家,但是……太過清高,竟讓人有貴不可攀之感。   堯家向來不看重庶族,雖然堯暮野的軍帳下有很多庶民出身的將軍,可他們畢竟是武夫,再如何晉升也不可能在朝堂上與太尉一起揮斥方遒。   反觀白家,恩威並重,加之白少的長袖善舞,無論是在世家裡,還是庶族中,風評都是一等一的。   雖然他重用的也是世家子弟,但也不乏出眾的庶民子弟被他委以重任,雖然官職不能與世家子同日而語,但是也算是昔日追求上進而不可得的庶民子弟不可想像的了。   長此下去……玉珠幽幽地嘆了一口氣。如今她隱約看出了一些端倪,卻難以再如從前一般,冷眼旁觀置身事外。   雖然堯暮野在她看來,一身改不掉的臭毛病,可是他對她的好也是實實在在的。如今不管願不願意,她的姓氏前已經冠上了堯字,就如她的婆婆堯夫人所言,她已經身在這艘百年大船之上,當是風雨同舟,共抵狂浪。   堯暮野一抬頭便看到自己的新婦正在轉角處望著自己發呆,於是與眾位同僚寒暄了幾句後,便朝著她走了過來道:「怎麼只你一個人?亭兒撇下你幹什麼去了?」   玉珠半仰著頭,看著自己的新婚丈夫,不得不承認他實在是個翩翩美男子,尤其是錦衣華服的修飾下,更是儀態高貴,讓人有不可攀附之感。   很難想像這樣一個男人若是有一朝從高處跌落下來,會是何等的模樣。   想到這,她心內不知為何一酸,不由自主地拉住了堯暮野的大掌。   堯暮野的目光變柔,他向來厭惡女子太過黏膩,可是眼前這小婦,從始至終似乎都不知黏膩為何,只是在他一味的主動下,才不得不依附在自己的身旁,而如今,她終於肯在人前拉住了自己的手。   那一刻,竟是由種別樣的滿足,於是他也伸手緊握住了她的。然後拉著她一起立在池旁,看著水中的錦鯉暢遊。   英挺的男子身旁依偎著婀娜嬌小的身子,當真若剪畫一般叫人沉醉。   袁熙立在亭臺前默默地看著,印象裡一直清高傲慢的男子,這一刻竟是笑得溫和透著化解不開的寵溺。   這曾經是她奢求很久,卻總也得不到的溫柔——本以為在這男人的身上根本就不存在的東西。   可如今,他卻輕而易舉地對另一個女人毫不吝嗇地展現了出來……   「別看了,不然會更加不甘心。」就在這時,她的身後有人開口說道。   袁熙回頭一看,白少不知何時端著酒杯立在她的身後。   雖然他的嘴裡勸著她莫看,可是他的眼睛也直直地望著那一對男女,不由得心下瞭然地一笑,輕聲道:「我看這話,應當留給大少你自己吧,既然心有不甘,當初為何沒有爭取?」   白水流收回了目光笑了笑,伸手挽住了袁熙的肩膀,將她帶入到亭臺後側的暖閣裡,輕吻著她的臉頰道:「因為我心知,你才是適合我的妻子。」說話間,他的手已經順著脖頸開始慢慢下移。   袁熙被他摸得有些情動。多年的青燈長伴,並沒有盡數湮滅她體內那團火,而不得不承受,白少也的確是風月的箇中好手,很會耐心地撩撥著女人,勾起女人的那蟄伏的熊熊□□。   不一會,袁熙便倒伏在軟塌上,任憑男人用力地動著……   只是偶爾抬眼看他時,他閉著眼,似乎在想像著身下躺著的是另外一個女人。袁熙嘴角微微一翹,渾不在意未婚夫婿此時的走神,只是她也閉上了眼,迎接著欲浪的卷席,口中的低吟也被撞擊得支離破碎,隱約似乎能辨析出,她低低叫著的是:「敬……棠……」   一場臨時起意的**之後,袁熙慢慢地起身穿衣,整理著散亂的髮鬢,然後對著白少道:「你的七弟一時不懂事,竟然放棄了與堯小姐的姻緣,實在是不該。」   白少也穿著衣服,漫不經心道:「也不怪他,堯家主母的冷傲豈是他一個黃毛小子能受得住的?再說堯夫人不肯,這姻緣本也無望。如今倆人散了,倒也不用遺憾。」   袁熙取了一旁小妝盒的篦子,細細地梳弄頭髮,繼續說:「好好的棋局,生生叫他自己走毀了。堯暮野看似冷硬,其實最是心疼妹妹。他當初能把白水清調撥到軍營自己的麾下,便是心軟要放水的明證。後來堯夫人雖然禁了他與堯小姐見面。可是堯暮野不也是將你七弟又調撥到了兵部供職嗎?這便是立意栽培妹婿的意思。若是他能咬牙吞咽下堯家給的冷臉苦頭,想必不出一年,便可以再上門提親,成為堯家的乘龍快婿了。」   說到這,她轉過頭來道:「現在倒好,一個揚州瘦馬就把他給撂躺下啦。只是丟了上好的姻緣不說,只怕他在兵部的仕途也算是要止步了。」   白少搖了搖頭道:「還是你下山得太晚,不然早些點撥下我的七弟便好了。」   袁熙笑了笑,坐回床榻前,伸手挽住了他的脖頸道:「那也要看他是個什麼樣的,若是一心敬重著大哥,是個也野心不強的,點撥下他也無妨。如今堯白兩家鬧得太僵也不好,娶個堯家的女兒過來,也多了些拿捏。可是他若是個又野心的,那就只配娶了揚州瘦馬,畢竟你才是我未來的丈夫,誰若是敢阻擋了你的前進的路,便是親生的弟弟,我也要將他剪除乾淨……」   說這話時,袁熙不再是人前溫婉的模樣,她的眼中閃爍的是堪比男子一般的剛毅,又透著陰冷的絕情。   白水流緊盯著她的眼,笑了笑:「老早以前我便說,袁小姐你有一顆男人宏圖大志之心,可惜偏偏投生了女子的皮囊,當真是天意弄人啊!」   袁熙低頭親吻了白少薄薄的嘴唇道:「是女子有怎麼樣呢?反正我有你,當你蒞臨高處之時,便也是成全了我志向之時,上蒼終究是待我不薄,叫我遇到了你……」   白水流慢慢回握住了她的手,慢慢地一笑,說到:「放心,你我的心願終究俱是會達成的……」   那次喬遷之宴舉辦得甚是圓滿,雖然期間袁熙小姐消失了一小會,可是特意請來的戲班精彩的表演,也算是彌補了主人偶爾的懈怠之時。   只是玉珠覺得自己的小姑子玩得並不盡興,一臉地鬱郁之色,大約也是跟白家七少有干係吧。當時她與太尉欣賞了一會錦鯉,去前院聽戲時,發現堯姝亭又不在了,而她身邊的侍女婆子也一併跟小姐走散了,急得差點投池,後來堯姝亭才一個人從後園子裡走出來,臉頰緋紅,整個人都是恍恍惚惚的。   玉珠有不由得疑心她又去跟白七少私會了,可是白七少一直跟幾個青年一起飲酒,似乎並沒有離開的樣子啊。   堯暮野沒有去想太多,只是看妹妹不甚高興,覺察到了這一點,他心內也是不大高興,只盤算著明日便著人安排,將那白水清調出京城去外省供職,到時他愛招多少□□在眼前都可,只要別礙了他妹妹的眼便可。   回到了府宅裡,堯暮野回到書房公幹,而玉珠則要去想婆婆請茶問安。   堯暮野向來不喜女子幹擾公事。玉珠是深知這一點的。所以有些話不好直接對堯暮野說,倒是可以向婆婆吐露一二。   在她委婉地說出心內的擔憂時,堯夫人的眉目漸漸收緊,目光裡帶著難得的犀利。   若是換了任何一個世家裡教養出來的女子,都不會說出希望出身高貴的丈夫多多親近庶族這樣大逆不道的想法來。   可是她的這個兒媳婦,偏偏就不是世家裡的姑娘,就這麼異想天開地說了出來。   換了別家的主母,定然是痛斥她勸誘丈夫自甘墮落,不顧身份,白白落了人的笑柄。   不過萬幸的是,堯夫人偏偏也不是尋常宅院裡的婦人,玉珠雖然說得語帶含蓄,可是她的心內為何焦慮已經表達得一清二楚了。   雖然白堯二家如今在朝堂上還算力量均衡,維持著臉面上的和睦。   但是想來走穩重自持路線的堯家,顯然後勁不足,假以時日,老臣們漸漸隱退,到時候堯白兩家的力量平衡將要再次被打破。   權利的爭奪,從來都伴著腥風血雨。關於這一點,久歷京華宦海變化的堯夫人看得比誰都透徹。   所以初時聽聞了玉珠相仿的震驚過後,堯夫人迅速地思索了一番後,平靜地說道:「這些個話,我是不能對你的丈夫講的。他向來是個倔脾氣,又極其看中結交的親友的門閥地位。不過你說的有一定的道理,倒是不妨在得了空子時,講給他聽,可若是想讓他聽得進去,便要看你的法子了。」   這大約就是千斤重擔託付給兒媳婦一人之意。   玉珠聞言不由得苦笑。於是又與堯夫人閒聊了一會,便轉身回到自己院子裡。   等她入了院子時,聽侍女環翠說,堯小姐過來尋她,已經在屋內等候了。   此時快要用飯了,院子裡的侍女們都忙著布菜,燒煮沏茶的熱水。玉珠回來時已經換好了衣服,所以便沒有叫貼身侍女進屋,只一個人進了去。   她這幾日極愛軟底軟幫的便鞋,厚厚的軟綿鞋底,走起路來也輕盈無聲。   這麼悄無聲息地走入屋子時,卻發現堯姝亭正立在內室的小書架上低頭翻看著什麼。   玉珠出聲道:「看著什麼這麼入神?」   結果這麼突然一出聲音,堯姝亭嚇得手微微一抖,竟將手裡的書冊掉落在了地上。   玉珠原先是不在意,可是待看清了小姑子看得是什麼的時候,那淨白的臉登時炸起了兩朵紅雲。   丈夫無恥,前幾日又新拿了幾本閨中圖冊。據說是東瀛的海船運來的貨色,裡面的畫風更加匪夷所思。就連她已為人婦,與丈夫共賞時,也羞臊得睜不開眼。   可小姑子今日不知為何,偏偏跑到了新婚夫妻的內室,在書架上的隱秘處翻出了這麼一本來,開著展開的情形,應該是翻閱了大半吧。   玉珠記得自己當年此次看這類圖畫時的羞臊震驚心情,可如今小姑子不僅偷看,還被人現場抓包,她不禁替小姑子又感受到了無盡的尷尬。 137.第137章   堯姝亭豈止是尷尬,此時若是有一盆水端在她眼前的話,她都想一頭栽進去淹死!   其實她原本是老老實實地在小廳裡等嫂嫂的。   因為她來時,侍女們又的去帳房那裡領月錢去了,她們回來時,只以為太尉和夫人都沒回來,屋內無人,便嬉笑著在窗外的鞦韆上坐著,閒聊著拿新領的月錢添置些什麼新物。   其中一個侍女便小聲道:「要不也買一本冊子吧,就買屋裡書架上的那個……」   另一個笑著唾罵道:「死浪蹄子,可是思春了!那冊子你這點月錢可買不起,那本春圖是東瀛來的稀罕玩意兒,聽說宮裡的貴婦們都愛討得這些學些新鮮的本事,好討聖上的歡心,那廣俊王聽說藏本最多,好多世家公子都愛鑽他的書房呢!」   堯姝亭聽得模模糊糊,也聽出了大概,便是這屋子裡的書架上有些不可告人的冊子,大約應該是春宮圖一類的。   她這麼一個大家閨秀,先前雖然聽人提過這類本子,可是從來未曾親見過,加之最近的難以啟齒的際遇,也讓她有心解開心內的困惑。於是她就鬼使神差地去了內屋,果真在書架上翻找到了幾本封面讓人臉紅的冊子。   接下來便是耳膜轟轟聲響,堯小姐只將一雙美眸睜大,全情投入到未知的□□異域之中,直到自己的嫂嫂在背後突然出聲一喝,這才嚇得將書掉在了地上。   嫂姑二人中,還是玉珠先反應了過來,只微微一笑,上前撿起了那書冊塞回到了書架上,然後就伸手彈了一下還在傻愣著的堯小姐的腦門:「放心,不會告訴你哥哥的。」   玉珠本來也沒有比堯姝亭大太多,既然是差不多的同齡人,自然也沒有堯暮野那等隔著歲數的威嚴之感。   堯姝亭在尷尬之餘,長長舒了一口氣,可是還不放心道:「真的不說?」   玉珠笑著拉著她的手去了一旁的小茶桌那,促狹道:「你若再這般不信我,那我可真是不保準了!再說這也不算得什麼大事,你遲早出嫁時也要看,現在不過先看了罷了。」   被玉珠這麼一輕描淡寫,堯姝亭終於從剛才快要嚇死的惶惶中緩解了過來。   她自小便無什麼親近的姐妹,大哥年歲堪比叔叔,更是早早成家分院,二哥更不是什麼貼心人,如今有了這位小小嫂子,總算是能聊一聊難以向母親啟齒的話了。   「嫂嫂……那你說,女子為何能懷有身孕?」   玉珠沒想到堯姝亭剛緩過來就問這麼犀利的問題,一時間也不知怎麼回答:「那畫冊上不是有嗎?只要那麼依樣做了,假以時日就會懷孕的。」   堯姝亭半長著嘴,臉色一下子如雪一般白。玉珠再說什麼,她也不回答。   玉珠見了她這等異狀,心內咯噔一下,立刻問道:「怎麼?你與白七少這般……了?」   堯姝亭也知自己的反應不對,連忙搖頭道:「我才沒有跟他……嫂嫂你莫亂說話!」   說完騰的起身,轉身便出了院子。   這等少女陰晴不定的心思當真難猜。不過玉珠細細回想,當初太尉大人審問得甚是仔細,若真是二人有了什麼手腳,恐怕太尉老早便審出來了,再說堯姝亭已經與白七少分開甚久了。應該是不會再有什麼後續的故事發生了吧。   就在這時,已經到了吃晚飯的功夫。侍女們已經紛紛將菜餚擺在了飯桌上,玉珠便叫珏兒去喚太尉回來吃飯。   可是珏兒卻磨磨蹭蹭地道:「我手邊還有一件小衫要改領子,六姑娘,您叫環翠去吧。」   不知為何,珏兒現在很怕見太尉,能躲避時便躲避。玉珠搖了搖頭,便叫環翠區找太尉出來吃飯。   然後她轉身若有所思地看珏兒道:「這幾日,我要了京城店鋪裡夥計的籍貫冊子,挑選了幾個老實忠厚的青年,明天你得了空子,打扮得漂亮些,我讓店鋪掌柜的內人領著你去見一兩個可好?」   珏兒聞聽此言,猛地抬頭道:「六小姐,您叫我嫁人……您不要我了?」   玉珠笑著摸著她的頭道:「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難道你要做一輩子的老姑娘?嫁妝方面不用愁,我自給你準備好的。」   珏兒卻覺得一陣的心酸,她低低道:「六姑娘,您若尋到了好的人家,珏兒自會求去,絕敢不拖累您,可是如今您嫁入了這等高門大戶,這府裡的井都看不著底兒,也不知淹死過幾多冤魂,我若是嫁了,你豈不是沒有貼心的人了?我……我不嫁!」   因為玉珠總是拿珏兒妹妹一般,平日裡從不與她說重話,可是卻難得的將臉一繃道:「不嫁也得嫁,你難道要不聽我的話?」   珏兒的眼圈紅了,賭氣道:「若是要我嫁,也請六姑娘幫襯給我尋個好的,我如今也算是見了世面,不想嫁給夥計為妻,請六姑娘做主,給我尋個官家做丈夫,不然珏兒就是死也不嫁!」   說完這賭氣的話,她便抱著小衫和笸籮嗚咽著跑到偏屋裡去了。   玉珠搖了搖頭,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那日太尉嚇她之事,她後來隱約地也知道了一些。但是也不好找太尉對峙。   說到底,這畢竟是大世家,她的丈夫雖然在閨房內看著吊兒郎當的無害,可是走出房門時,就是個鐵腕的大家長,冷血的權臣。像珏兒那等自小跟她在小宅院裡長大的丫鬟,全然是沒有良好的規矩教養的,這可不是一時就能教明白的。   所以玉珠就算心內再不舍,也是要立意將珏兒先嫁出去。可是這丫頭如今竟然出了這等子難題,一個侯府裡的丫鬟要嫁給官家……   玉珠突然心念一動,陷入了深思……   不多時,院外便傳來的木屐碰撞石板地的聲音,是太尉回來了。   玉珠連忙起身親自舀了水服侍著太尉淨了手,又替他盛了一小碗開胃的酸辣湯。   因為新女主人的習慣,飯廳裡並無侍女環繞,只是燭光裡的兩人在一張小桌上吃著幾碟子清淡的小菜。   太尉喝了口酸辣湯,看著玉珠給自己剃下了一塊魚肉,細心挑去了魚刺後放入到他的碗中,才慢條斯理地喝著她的那一碗湯。   人云:世家不宜娶庶民,當真是不假。   無論日常起居,這小婦都是一副小家子做派,不喜歡太多的婆子侍女跟隨服侍,也不喜歡被一群人緊盯著食飯。   以前雖然他也常來廝混,但也不過是短短的時日,總是要遮蔽一下府裡人的耳目,而現在結成了夫妻同住在一個屋院裡朝夕相處時,才發現,二人的種種習慣皆是大相逕庭的。   偏偏自己現在還是被這已經到手的網中的魚兒,口裡香肉迷得有些發暈,最後只能成了妥協的那一方,隨了她的習慣去了。   不過不得不承認,這尋常庶民夫妻一般的相處,也別是又一番滋味在心頭。向來不愛吃魚肉的太尉大人,今日偏偏愛吃得很,又叫玉珠替他挑了魚肉,然後再用纖纖玉指替他將魚刺去乾淨再放入口中,末了還要再吮一吮那蔥白的手尖兒,當真鮮美。   玉珠覺得太尉真是越活越回去,越發像個不正經吃飯的孩子。可偏偏今日她有事與他商量,只好耐著性子餵養著這個身高體壯的稚兒。   待得吃完了飯,漱口淨面完畢。   太尉只抱起玉珠就要進屋,還意猶未盡地去拽書架上新入的圖冊。   玉珠連忙伸手抱住了他的臉兒道:「天天就知道鑽床幃,多久沒有正經的說話了?」   太尉親了一口她的櫻唇道:「你讓我鑽透了你,若是你還有氣力,咱們再正經說話可好?」   玉珠可是知道這位堯將軍陣前的風姿,若是任憑著他盡了興,自己連起夜的氣力都沒有了,哪裡還會有那等精神說話?要知道是這幾日夜明壺用得甚是頻繁,也是這樣的緣故。   想到這,她連忙伸手奪過衣帶。堯暮野也是從善如流之人,見小女子不讓他脫她的衣,便現自脫了自己了。   除了寬袍後,他的裡面並無內衫,只露出飽滿流暢的肌理線條。玉珠在與他之前,從來沒有見過其他男人的身體,若要真論起來,前夫勉強算一個,畢竟在以前的朝夕相處中,她也曾窺見王郎沐浴後的身著寬衣的光景,只是王郎是美少年纖瘦羸弱的體型,看著只覺得是無害而青澀的美感。   哪裡會如現在眼前的這一副身軀,每一塊起伏的肌理都迸發出滿滿的侵略壓迫之感。   玉珠心知,待得他脫完,便是火山迸發勢不可擋了,連忙伸出腳尖遞過去摳弄起了他堅實腹部的肚臍眼來。   這裡是堯暮野的七寸所在,只見纖細的足尖一點,堯暮野的俊臉猛然一皺,緊接著便忍不住猙獰地捂著肚子笑成了一團:「袁……袁玉珠,你是不是找死?」   也不過是前夜,竟是被這女人無意中發現他這裡有痒痒肉,這下可算是握住了他的短處把柄,若是不隨了她心意時,便這般一點,他便就此中招,笑得不能自抑了。 138.第138章   待得他握住了那頑皮的小腳兒,只使勁一拽,便將頑劣的小妻子拉拽到了自己的懷中:「當我是制不住你了?一會便取了紅繩捆住你的手腳……就如昨日繪冊上一般,門戶大開綁在扶手椅子上,倒是方便了受用!」   玉珠心知他可是說到做到的,連忙伸手抱住那生氣了的俊臉,主動在他的嘴唇上印一吻後道:「就是想跟你說會話,一會任君處置可好?」   堯暮野依舊冷著眉眼,心道:狡婦也!伏低做小的倒是快!   可是使勁勒著她的手倒是鬆了,只光裸著上半身靠躺在床上的軟枕上道:「有什麼話這麼急著跟我說?」   玉珠想了想道:「我想給珏兒尋訪一門親事。」   堯暮野的眉毛都要飛起來了,只覺得當初真應該尋了藉口將那不受教的丫頭沉入深井裡去,省地現在白白的讓這等丫鬟的瑣事耽誤了他親嘗溫柔的時刻!   當下不以為然道:「不就是嫁個丫鬟嗎?看中了哪個小廝僕役,開口便是,嫁妝自去管家那裡提取,她伺候了你許久,你也要做個大方些的主子」   玉珠小聲說道:「我不想再府內找,而是想給珏兒找個官家……」   堯暮野慢慢地抬起了頭,聽了這無稽之言,就算那小腳尖不搔他的肚臍眼,他也有些想笑。可是再看自己的妻子卻是滿臉的認真。   他一向知道玉珠親近那丫頭,所以此前也只是警告而沒有真的去狠狠懲戒珏兒。但是一個丫鬟找官家也實在是太荒誕了,難道那個丫頭以為她的主子能嫁入世家,那麼她這個丫鬟也能嫁入世家嗎?   不怪太尉這般想,在魏朝裡能做官十有□□是世家,無論大小,都是不屑於與庶民通婚的,更何況是個下人?   所以所以太尉也沒有隱瞞,逕自將自己心內之言,說了出來,只說玉珠有些異想天開。   玉珠輕聲慢語道:「珏兒自知卑賤,並不奢求嫁入世家,然後我今日在宴會上聽聞白少任用了一批庶族官吏。掌管工部水利的柳大人本家原本是河西的殷實的地主之家,只因為他熟諳河西水道,善於疏通引導,所以被白侯委以重任。雖然他家道殷實,但往上追溯三代,也無非是耕種田地的農戶罷了。如此類似的庶族官員還有很多。雖然珏兒只是個侍女丫鬟,但是也算是從世家堯家裡出來的,若是太尉肯出面為她尋覓一個庶族如意郎君,必定能尋到吧?」   堯暮野聽得一皺眉,覺得這婦人沒由來的無理取鬧,所以揚起了聲音道:「那你是叫我挨個去跟白侯的這些個親隨懇談?」   玉珠鎮定地回道:「我也不願太尉屈尊,然後費心想了半天,也沒有想到太尉大人舉薦過哪些庶民官宦。倒是今日在宴會上見太尉身旁俱是些鬍子斑白,兩鬢染霜的老臣,反觀白侯身旁,人才濟濟都是些青壯年的官員。」   堯暮野一向聰明,聽到了這裡,雖然覺得話語刺耳得很,但是也隱約明白了玉珠的深意。怪不得今日她一反常態,拿婢女的事情煩擾自己,原來話繞了一圈竟然拐到了這裡。   這女子倒是會說,效仿了那些春秋的先賢們,竟然學會諷諫了!   是以他再沒接話,只是目光陰沉地看著玉珠,過了好半響才道:「難道你也要我效仿那白水流,籠絡人心,到處結交那些個青年,身旁也圍繞著一群庶族?」   玉珠沒有說話,她從床榻上下來,來到書架前,抽取了這幾日在看的《孟子》。   她小時是一直上學堂的,後來跟隨祖父修習技藝,不再跟先生學字,可是祖父也沒有放棄了她的學業,只是教的不甚得法,買來書叫她自看而已,讀過的許多書,當時也是看得懵懵懂懂。猶記得當年祖母還搖頭,不贊成祖父拿她如男孩一般教養,只說女子讀書多了是禍事。   然而她入了京城以後,才發現知識淵博的世家女比比皆是。白家小姐詩詞書畫無一不精,那個袁熙在與一些儒生暢談時,也是引經據典。   淵博的世家,自然能容納一群卓有見識的才女們,雖然不用她們治國安邦,可是在情趣高雅的茶宴上,容貌綽約的女子侃侃清談,也是靚麗而叫人迷醉的風景。   相比較之下,玉珠自覺自己的見識談吐皆是不足的。只是她天生聰慧,很會藏拙,遇到自己不懂的,笑而不語,不會露出讓人恥笑的短處罷了。   可是如今嫁入了堯家,較比著以前,赴宴會客的機會驟然增多,再如此藏拙下去,遲早會露出馬腳。   玉珠是個做任何事情都極力讓自己做得更好的人。雖然她此前無意去做個世家貴婦,可是現在已經成為了堯家的兒媳,總是要再拿出頭懸梁錐刺股的精神,努力修習一二。   所以這幾日她再次尋來學堂裡的課本,慢慢地咀嚼一番,若是有不懂的地方,倒是可以向小姑子討教,不至於讀得囫圇吞棗了。   而現在她翻到的,正是《孟子》裡的一則:「舜發於畎畝之中,傅說舉於版築之間,膠鬲舉於魚鹽之中,管夷吾舉於士,孫叔敖舉於海,百裡奚舉於市……」   一邊指著這一段,玉珠一邊感慨:「小時讀了這一段時,只是死記硬背,後來得小姑子講解了一番,才知,這裡列舉的賢者個個都出身卑賤,舜帝是個種田的,身為丞相的傅說也曾經是個修築城牆的苦工,那管仲甚至做過牢,但是這並沒有影響了他們後來輔佐帝王取得的成就。只是玉珠不明白,為何到了今朝,滿京城的權貴只知其父其祖,卻不知其人有什麼傑出的才幹成就……」   聽到這裡,堯暮野再也聽不下去,只陰沉猛喝地道:「袁氏,你逾越了!」   堯暮野的這一聲冷喝,一時間叫室內變得沉寂了。   玉珠收回了書冊,沒有再說下去。就如婆婆所言,她的丈夫是不聽人勸的,他母親的話有時都成了耳旁風,她這麼一個玉匠出身的商婦之言,又能聽得進去多少?   只是話說得多了,心也難免覺得乏累。玉珠愈加懷念起了以前在王府裡的日子。   那時她雖然不曾與王郎水□□融,可是那個謙謙君子總是一臉含笑,耐心聽她之言,無論她說得有多幼稚,他總是能聽得進去,放在心間。所以那短短的兩年,她在那人事糟亂的王家卻並不覺得難心孤單,王郎便是她的良師益友。   而如今,身在這珥金拖紫的大貴人家,每日與丈夫的日常卻多是在床榻上翻滾而過的,這樣的日子,雖然身體極致纏綿,卻沒由來叫玉珠過得心慌。   玉珠收好了書後,熄滅了蠟燭然後在一片黑寂中走到床前,翻身上了床去。   過了片刻,身後的男人去摟她,玉珠沒有動,只是平靜著呼吸,讓自己沉沉睡去。   第二天,玉珠不知怎麼醒得很早,可是當她睜眼的時候,卻借著外面微弱的晨曦發現,身邊的男人似乎醒得更早,只用一雙黝黑的鳳眼不知盯看了她多久。   玉珠是不善於與人慪氣的。雖然昨天睡時心內難受的很,可是這麼一覺過去,那些心內的風浪已經逐漸恢復了平靜。   太尉大人說得沒錯,她的確是逾越了。要知道就算沒有她袁玉珠,他依然是大魏朝頂尖兒的人臣,這等肱骨之臣本來也不需要一個無知女子的指點。   所以待四目相對時,她便主動開口問道:「天色還早,太尉要不要再睡會?」   太尉摸了摸她的臉頰道:「不了,今日要去早朝,你莫要起,接著睡吧。」   說完後,太尉便起身命侍女送水洗漱了。   按理說,婚休的日子還沒有到,太尉實在不必這麼早上朝。   不一會的功夫,太尉已經更衣完畢,命人準備了馬車去上早朝。   玉珠也實在是睡不下了,只待太尉走了之後,她也起身了。因為堯暮野的痴纏,她也有幾日沒有去店鋪了,今日倒是緩了時間可以好好梳理店鋪裡的瑣事。   於是她便帶著珏兒上了馬車,一路去了店鋪。   昨晚是珏兒當值,是以屋裡最後兩人的爭吵,她是聽得影影綽綽的。玉珠念的那些個書卷,她是不懂,可是挨著內室,大致也聽出了太尉是因為六姑娘要給自己張羅一門官家的婚事而被太尉恥笑自不量力鬧了彆扭。   所以珏兒自責難過的這一夜都沒有睡好。   她覺得自己太不懂事,竟然又給六姑娘平添了許多的麻煩。她能看出,六姑娘為了適應侯府的生活,做了許多的努力。可是自己到底還是滿身的莊院小家子氣,時時拖累了自家小姐。若是以後六姑娘再因為她而與太尉大人鬧彆扭的話,那麼她豈不是罪孽深重了?   所以在馬車上,珏兒深吸了口氣,主動開口求六小姐安排給自己相親店鋪裡的夥計。   玉珠見珏兒想通了,心內也是一寬,她倒是不覺得珏兒累贅,而是真心希望她能嫁給一個知冷知熱的人,將來過上殷實富足不必擔驚受怕的的日子。   之前玉珠曾經打探過,那個寇玉匠有個表侄在店鋪裡學徒,甚是靈透手巧,人也長得精神,年齡更是與珏兒相當。正是合適得很。   所以當時委託了掌柜的內人,給安排著,讓倆人見上一面。   可是沒有想到,等入了店鋪旁的茶室時,除了掌柜內人和那個小夥計外,竟然還有一人立在那裡。   玉珠抬眼看時,詫異問道:「常滿,你怎麼在這?」   常滿如今也在玉珠的店鋪裡做小師傅,他的雕刻技藝本已升堂,只差入室,如今也算能獨當一面了。今日的常滿顯然是精心打扮過一番的,以前瘦弱的身板如今壯實了許多,一陣淺灰色的長衫好像是新做出來的,衣襟處還掛著沒有去乾淨的線頭。   他明顯有些緊張,緊盯著玉珠身後低著頭的珏兒,然後說道:「見過六小姐!」   可是他為何又在這裡呢?   掌柜內人也是一臉的為難,只請了玉珠去另一間屋室才道清了原委。原來是這常滿無意間聽掌柜提及六姑娘想要給她身邊的侍女珏兒相親後,便也要去相。   可是掌柜是嚴格按照六姑娘的要求跳挑選的。得是父母俱在,家道小康的。常滿可是個孤兒,哪裡符合六姑娘的要求啊?   所以當然沒有選了他給六姑娘備選。但是常滿卻毛遂自薦,這麼死皮賴臉地來了。   聽到這裡玉珠恍然一笑說:「既然來了,總不好轟走吧?既然是珏兒嫁人,端看她自己的選擇了。這裡還要麻煩你多加照應了。」   掌柜內人雖然覺得腦殼很疼,但是六姑娘親自委託的差事,自然是一一答應了下來,準備盡力做好這三人的相親之約……   玉珠不宜進去,便出了店鋪,準備帶著侍女環翠,在街市上走一走,可是才走了幾步,便有馬車停靠了下來。   「太尉夫人,好巧啊,竟是在這裡遇到了你。」有人撩起車簾,出聲與玉珠打著招呼。   玉珠抬眼一看,的確是好巧,只見袁熙巧笑嫣然地坐在了馬車裡。   「若是夫人得空,可否與我閒坐片刻?我正要去莫言齋選賣筆墨,正愁無人做伴。」袁熙開口邀約道。   玉珠其實也正想與這袁熙見上一面,好好與她閒聊一下她贈送給自己的那兩件玉品。於是欣然同意,也上了馬車。   莫言齋是京城數得上的風雅店鋪。店裡售賣的筆墨紙硯皆是上品。   所以二位女眷下車時,便有身著長衫的夥計,殷勤地將二位女眷引入一旁的小茶廳裡,一邊飲茶一邊選看。 139.第139章   落座之後,袁熙問道:「玉珠可知著莫言齋的塊墨為何出名?   玉珠微微一笑,秉承著不知者不多言的準則,也不說回答,只靜等袁熙小姐的回答。   袁熙打量著手裡的這塊特級的香墨說道:「這家莫言齋的主人據說乃是前朝丞相莫振聲的後代,雖然先祖顯赫,卻後代卻一心制墨為生,他家摒棄了石墨而是且另闢蹊逕取用深山桐油煙墨為主料,配以獨門秘方,堅實如玉,而又味道清幽,可以根據客人的喜好,改變味道。以此作畫,墨汁濃稠而且顏色閃亮,由此可見,開智啟蒙了的大智之家,便是做起尋常的手工,也與那些凡夫俗子不同。」   玉珠從昨夜起,便聆聽著血統本高貴的言論,如今再聽類似的言語也是面上紋絲不動,只做微笑聆聽者,倒是想知道袁熙小姐起了這話頭想引向何處。   袁熙頓了頓,又道:「所以這麼看來,你的父親袁大師能成為一代匠師也是有其緣由的。」   玉珠聽她將話題引向了自己的父親這裡,便緩緩問道:「此前曾見袁熙小姐贈給我的玉手鍊,和那套老玉首飾,看著都甚是眼熟,不知出處為何?」   袁熙說到:「那玉鏈想必你也有一條的吧?當年你的父親一共雕琢了兩條,原本便是一套,一條贈給了我,一條戴在了你的身上……玉珠,你的父親本來就是我大伯的庶出弟弟啊,我叫你一聲妹妹可不是客氣的呢……」   玉珠聞言,不由得微微睜大了眼,遲疑地開口道:「袁熙小姐這話可開不得玩笑。」   袁熙也漸漸收了笑意,看著玉珠的模樣,長嘆一聲道:「我們袁家的姑娘都是命苦維艱。當年你父親因為是外妾所生,不容於袁家,是以一直養在外宅,後來祖父去世,大伯承襲家業,對待從異鄉學藝歸來的你的父親視若親兄弟來看待,又給予了幾許幫助,不然以你父親外鄉人的身份又是如何在京城立住腳來?當年你父親成親時,伯父便給你父親送去了玉料,你父親當時雕琢了兩套,一套留給了你母親,一套又贈給了我的伯母,我送給你的,便是伯母留給我的那一套,而你母親的,大約是一起陪葬了吧。」   袁熙說話向來從容而大氣,那種與生俱來的溫雅氣質,叫她嘴裡說出的話聽起來甚是有信服力。而且這等成雙的飾物,大約一半都是母女姐妹才會一起擁有,不能不叫人半信半疑。   玉珠沉默了一下道:「也許袁小姐說得不假,只是家父已亡,我也從無他的口裡聽過此類的話語,也不想追溯什麼血緣根本,以後也希望袁小姐莫再提及。」   袁熙原本也沒有指望玉珠能一下子認了她這個堂姐,當下一笑道:「如今我袁家式微,人丁衰弱,就連本家也紛紛改作了他姓,你不願認,也是情理之中,只是今日你我之言,還望莫傳入他人之口,不然以你在堯家現如今兒媳的身份,若是被夫家知道,你的身上竟然流著袁家本家的血緣,終究是不好……堯夫人大約也不願一個袁家的女兒生下嫡孫的吧?」   玉珠沒有說什麼,只是淡淡道:「我原本不大通墨寶,還請袁小姐繼續挑選,我鋪上還有事情,容得以後再回請袁小姐一杯茶。」說完便起身告辭。   袁熙送她到了店門口,微笑著繼續道:「當年我出家時,曾有高人點撥,只說了句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而今我也要贈給你,能夠堅守在這京華喧囂之上,多一條路總是好的。」   玉珠沒有接話,只是上了馬車一路揚長而去。   在莫言齋另一間屋室裡,一身便裝的範青雲走了出來,立在袁熙的身後,小心翼翼道:「袁小姐……」   袁熙沒有看他,只是也上了自己的馬車,範青雲走到了馬車跟前,小聲道:「她可信了?」   袁熙笑了笑:「這事不在於她信與不信,而是在於她在堯家能否尋到自己的根。沒根的女人就是宛若浮萍,總是要找些倚靠的……這事兒,你其實要問太尉信與不信?」   說完之後,袁熙撂下了車簾,一路揚長而去。   範青雲立在那絕塵而去的馬車背後摸著脖子,只覺得這個溫雅看似無害的袁家小姐,總是莫測高深,也不知這些門堂,是不是都在廟庵裡學來的,沒由來總是讓他的後脊梁抖竄起了寒顫……   當玉珠回來的時候,珏兒這邊已經相親完畢了。據說常滿當場是拿了近一年存下的月錢,融成了大錠銀子裝在了自己雕成的小玉匣子裡,準備盡數交到珏兒的手中的。   這等帶著滿身家當相親的方式真是叫人大開眼界。   那個就是寇師傅的賢侄兒,實在是不敵常滿的厚臉皮和滿滿的誠意,匆匆拜下陣來求去了。   玉珠見珏兒出來時,也是一臉的尷尬和蒙神,看見了玉珠,立刻便像看見親人那般小聲道:「六姑娘,我們快些回去吧。」   玉珠看常滿還在身後伸著脖子看的模樣,不由得噗嗤一笑道:「怎麼,還沒看過,趕緊回去等信吧!」   珏兒聽了玉珠這般說,也是一陣的臉紅,接連小聲道:「六姑娘,快些走吧!」   只是這一路上,玉珠一直沉默,似乎在沉思這什麼,珏兒就算心內有些煩亂,也不好打擾了小姐。   等回到堯府時,堯暮野據說是參加左相大人孫子的滿月宴去了,一時不得回來。   玉珠正好借著在木桶裡泡澡的時候,得空問一問珏兒的意思。   不過她可並沒有偏向著常滿,而是說出了二者各自的長短利弊。   珏兒沉默地聽了會道:「六姑娘,若是你,會選擇嫁給誰?」   玉珠想了想道:「應該是寇玉匠的侄子吧,她父母俱在,叔叔又是有本事家道殷實的,以後總是不會差……而常滿,只一個孤兒,你若是嫁給他,夫妻二人過活,大約是要吃許多苦的。」   珏兒沉默地想了一會,低聲道:「六姑娘,我若想選常滿,您會不會罵我?」   玉珠摸了摸額頭的熱汗,溫言道:「為何選他?」   珏兒取了篦子沾著花露的汁水替她梳著頭道:「他雖然家底單薄,無父無母,可是我若嫁給他,大約是沒了拘束的,他是手藝人,又在六姑娘手底下吃飯,以後遲早能掙得一份家產,就算吃些苦,也好過嫁入人口複雜的宅院裡……其實我知道,六姑娘是怕我吃苦,若是你選的話,才不會選他倆任何一個呢!就是現在的太尉大人也不配六姑娘!」   玉珠笑著捏了捏她的鼻子:「怎麼,主子不在家,膽子就肥得不怕沉井了?」   珏兒既然說開了,倒是也不怕了,只小聲道:「六姑娘誰也不靠,也能活得好好的,可是現在卻進了侯府,受了這麼幾多的束縛,那太尉總是想給您立規矩,可沒有前姑爺待你那般細緻周到,我那時小,不懂,可現在想來,才覺得前姑爺是打心眼兒裡疼愛著六姑娘您呢……」   玉珠本來笑著聽珏兒閒說,可是聽到這一關節的時候,漸漸收了笑意道:「以後在堯府裡莫要再提王公子,他本來就福薄,不要再給他惹禍了。」   珏兒被玉珠的臉色嚇了一跳,心內也是自責,小聲道:「珏兒又大嘴巴了,以後不會再提他了。」   主僕二人一時說著話,突然聽聞一側窗邊有東西掉下來的聲音。   玉珠糊了一跳,連忙命珏兒去看看。   珏兒繞過去一看,才發現是勾著窗戶的墊木掉了下來。她撿起勾好後,又走了幾步,卻發現一旁的花枝上掛著一串雙魚銜珠的吊墜。   珏兒可認得這物,可不正是六姑娘給太尉大人挑選的佩飾嗎?大人很喜歡這吊墜,最近幾日似乎沒有換過,總是戴著它的……   想著方才是太尉大人趴伏在這,聽到了她與六姑娘之言。珏兒的雙腿一時就軟了,咕咚一聲跪在了地上,只覺得渾身冰涼,仿若已經在井水裡一起一伏,掙扎著抓撓著井壁了……   玉珠半天不見她回來,便出聲喚在外屋指揮著小丫鬟熨燙衣服的環翠出去看看。   環翠出去這麼一看,也被珏兒嚇了一跳道:「我的小姑奶奶,怎麼生生坐在地上了?」   珏兒勉強在她的攙扶下起了身,只藉口自己摔了一跤,一時起不來,這才一起回來屋裡。   玉珠這時已經在丫鬟得服侍下從浴桶裡出來,裹著大塊的圍巾,開口問道:「怎麼了?」   環翠將珏兒扶到矮凳上,然後替玉珠娶了衣服換上:「這丫頭走路沒章法,方才摔了一跤。」   玉珠聽了,連忙叫她去取些跌打藥酒來給珏兒揉一揉。   趁著環翠出去的功夫,珏兒才掏出了那雙魚吊墜,哭喪著臉說了方才的情形。   玉珠開口道:「我當是什麼要緊的事情,太尉若是真聽見了,沒有立時進來便沒有同你一般見識的意思,你以後謹言慎行些便好了。快回去吧,這裡沒有你的事情了。」   今夜正好也是環翠和另外一個侍女當值。寬慰了珏兒幾句後,玉珠便打發珏兒休息去了。 140.第140章   沐浴完畢到了吃晚飯的時候,玉珠也不見太尉回來吃飯。遣人一問,書房那邊回話說不會來吃了。   玉珠一個人用了飯後,又看了一會書,還是不見太尉大人迴轉,更沒有小廝前來通稟那邊的情形。玉珠摸了摸半乾的頭髮,又揉了揉眉心,越發篤定太尉一定是在那窗下停留得甚久了。若是就此不管,那人憋悶了一肚子的氣,一定撒向珏兒,搞不好連王郎都要受些無妄之災。   於是乾脆起身穿上了便服,又問環翠今天的宵夜是什麼。   新婚的這幾日,太尉都是夜裡盡興睡得很晚,有時難免飢餓。所以一般院子裡的小碳爐上都有一個小鍋,用來溫熱些現成的食物。   聽少夫人問起,環翠輕快地回答:「今晚廚下包了紅豆沙的湯圓,若是夫人不想吃甜的,還有一碗蓮藕燉排骨配小切糕。」   玉珠叫她將這些儘是裝在食盒裡,然後便帶著環翠和一個拎食盒的小丫鬟一起去了太尉大人的書齋。   待到了書齋,玉珠只一抬眼便透過軒窗看著了屋裡的那人。   哪是什麼在辦公事呢?只半躺在軟塌上,將胳膊放在了臉上,寬大的衣袖倒是將臉遮擋得嚴嚴實實的。整間書齋儘是瀰漫了修羅惡煞的氣場。   玉珠也沒用小廝通稟,自己接過了食盒單拎著便進去了。   堯暮野聽聞了門口的動靜,半抬起眼就橫掃了過去。   他向來有規矩,若是沒經允許,不許閒雜人等擅闖書房,母親和妹妹也皆知他的脾氣,平日都不會來打擾他。   偏偏這新過門的小婦無人教規矩,就這麼貿貿然闖進來了。   不過太尉並沒有立時冷言瞪過去,而是閉起了鳳眼,將頭轉向了另一邊。   這等孩子氣的表現被玉珠看在眼裡,倒是心裡一軟,只放下了食盒,坐在了他的塌邊輕聲道:「看你如此疲累了,要不要吃些宵夜?」   太尉今天的確是很疲累。   早晨時起得太早,堯暮野覺得自己昨夜之言並無什麼錯處,可是見她不開心的樣子,心內也有些發堵,便早早醒來,看著她依然沉睡的模樣出了一會神。   這小女子睡著時的模樣最可人,嬌嬌軟軟的,倒真像是個不諳人事的絕美少女一般。可是醒來時的模樣最氣人,先是警覺地往後撤了撤,好似她身邊躺著的是洪水猛獸一般,然後便是刻意的伏小做低,口裡聲聲喚著「大人」。   因為昨夜言語賭氣,那小婦明顯是不開心的樣子,跟自己也是疏疏離離的。   堯暮野覺得自己的年歲終究是要比她大上一些,難免要做謙讓的先鋒。不跟她婦人一般見識。   不過昨日她的那一番言語,也觸動了他一早便有些忌諱警覺的心思,白家的勢力的確是增長得越來越大了。是以他早早結了婚休,前去上朝了。但是立意今日要早點回來,再哄一哄她便是了。   不過再站在朝堂之上時,看著大殿上四排依次列隊的官員,那小婦人之言便不由自主地漂浮到了腦海之中。   他以前只是留意著白水流的人事動向,雖然白水流極力將自己的人脈安□□各個要害衙門,但是依然是堯家的勢力牢牢把控著朝野的大權。   就算白家族長現在位列丞相,可是事關重大的事情,若是沒有他這個堯家族長點頭也是不行。   但是他的人……的確都是太老了!在請奏的時候,說話久了都要歇息一下,喘一口氣。   反觀白水流近日重用的臣子們個個都是正值壯年,就連參遞摺子時,說話都帶著嗡嗡的精益之氣。   而那些中肯的周折,往往也是那些精幹的庶民官員呈遞上來。他們通常不可能在各個衙門裡神劇要職,但是具體實在的差事皆是由他們承擔,而由此得到的聖上的褒獎,則盡歸衙門中身居要職的世家子弟所有。   這在大魏朝來說,實在是已經司空見慣,沒有什麼稀奇的事情了。   可是今日太尉卻似乎開了另一雙天眼一般,將平日習以為常的事情,又盡數地審視了一番。   恰好戶部短少了個從缺,白水流已經擬寫好了舉薦的人選呈交給了陛下。   皇上則按著以往的慣例朝著堯暮野開口問道:「愛卿可有何意見?」   若是以往,堯暮野是不會在意這等類似於吏的小小官職,自然也無甚意見。   可是今日他想了一會道:「現在大魏戰事方歇,戶部乃是干係民生所在,任命的官吏當時勤勉而踏實的。白大人舉薦的那些人,雖然才高八鬥,卻五穀不分,若是問他們關於黍米生長,桑麻耘田之事,恐怕也儘是說不清楚,不過臣這倒是有些人才,堪堪一用,若皇上不急,待得臣整理一份,呈交給陛下。」   這一番話,登時叫白水流的眉毛微微抬起,有些驚詫地望向堯暮野。實在沒想到一向不幹涉小吏任免的堯暮野突然幹涉起了他從來不涉足的戶部的事情來了。   雖然有心反駁,無奈堯暮野說到的確都在點子上,他舉薦的那些官員都是京城裡小有名氣的才子,但是對於耕田這一塊的確都不熟識,就算想要反駁未免也太早了,倒不如等堯暮野的名單呈遞上來再說。   而且白水流也實在想不出,滿京城的世家子弟裡,又有哪個熟諳種田。   下朝的時候,左相邀約眾人過府去吃一杯他金孫的滿月酒。   堯暮野與左相關係甚好,自然不便推卻,便欣然前往。但是因為心裡立意要早些回去陪伴新婦,所以吃了幾杯酒後便早早辭別了主人。   當他迴轉回府的時候,還特意在街市上買了一包玉珠愛吃的桂花豆粉粘糕。   堯府的飲食雖然精緻,可是對於吃慣了市井之食的玉珠來說,還是街市上的小食更美味些。他曾經無意中見過玉珠的房裡有這家糕餅鋪子的包紙,所以記住了前來買上一包,哄得佳人開心。   回去的時候,一早便看見僕役們送熱水,便心知婦人要溫泡沐浴,於是這心內倒是起了急需調皮之心,想要繞到窗邊一窺,嚇她一嚇,這麼嬉笑一番,自然是將晨時的尷尬糊弄過去了。   可是沒有想到,當他一臉笑意地立在了窗邊時,便聽到了裡面主僕二人的真心之言。   凝結在嘴邊的笑意,在聽聞了那該死的丫頭說了「不配」之言之後,所有的笑意頓時凝結住了。   他屏息凝神等著自己的新婦反駁不知所謂「新不如舊」的胡言。可是等來的,卻是那該死的小婦人更氣人的話——竟是叫那個丫頭休要多舌,免得連累了那個福薄的王瘟生!   他先前不過疑心王昆心內愛慕著前妻。可是玉珠這一邊,始終是待他如兄長的態度,倒是看不出什麼異樣。而如今私下裡的言語確是露出了狐狸尾巴!   堯暮野直覺得自己的心都要氣得炸裂了,若是當時進去,只怕是要拖人砸了木桶的。所以只用力擊打了一下窗欞洩憤後,便轉身走人了。   待入了書房裡時,又一個人生了半天的悶氣,連晚飯都省了。沒想到這婦人倒是自己眼巴巴地過來了。   堯暮野冷眼看著玉珠半晌,冷冷道:「不敢勞煩六姑娘親自送食。」   玉珠聽著他的陰陽怪氣只做不知,依然道:「今晚有紅豆沙的湯圓,廚子們特意包的大餡,煮得也軟糯,還是趁熱吃了吧。」   堯暮野望著執調羹的素手,卻依然不肯張嘴,只是眼裡的冷意越來越重。   玉珠微微嘆了一口氣,放下了調羹,從懷裡掏出了那條雙魚吊墜準備給堯暮野戴上。   堯暮野看著這不知何時脫落了吊墜,便心知玉珠發現了他再偷聽。如此一來倒是甚好,這滿腔的怒火也不用藏著掖著了。   於是,他單手握住了她的手腕道:「倒是說說,你的那個病癆鬼前夫是哪裡比我好?」   玉珠覺得若是真說了,太尉只怕惱怒起來是要砸了這間書房的。於是只伸手摸了摸他的手背道:「小丫鬟的無知之言,你也放在心上,你我已經成禮,我……是要跟太尉你過一輩子的,老提那些個前塵幹嘛?」   堯暮野也知君子不宜小肚雞腸,可是只要一想到這婦人每每在心中將自己與那病瘟比較,心內的火氣登時若澆了油一般往上竄。   玉珠被他握得甚疼,只好靠入了他的懷中,小心翼翼地親了他的下巴道:「老是這麼生氣,眉間都要起褶子了,我可不要我的夫君這般老。」   堯暮野都要被氣得升仙了,他大魏堂堂第一美男子,遊走於京城名眷貴女間,還真是頭一次有婦人說他老矣。 141.第141章   更重要的是,她若是嫌棄他老,那麼王昆便年輕俊美得入了她的眼嗎?   以前,堯暮野也從來不覺得自己比較著其他男子,有什麼不足之處。   他從小到大,都是當慣了別人矚目仰望的角色。無論是學堂裡,還是軍營中,以至於後來的朝堂上,誰人提起堯家二郎不是發自心內的羨慕?   站慣了人堆之上,哪裡品嘗過自卑是什麼滋味?   更何況他還不老,未及三十,正是男兒風華正茂建功立業之時,就算成婚了,在左相的金孫宴席上,還是不時有未婚的世家貴女向他主動示好,暗自表達傾慕之意,畢竟人都知他新娶的正妻身份上不得臺面,自認為可以取而代之的貴女大有人在。   可現如今,他在這個新婦面前,卻被個鄉野病夫比得又不知情趣又太老,一時間,那臉色愈加難看。   玉珠見他也不說話,只是繃著臉神色不定,自覺這般撒嬌,也無人接應,愈發沒趣。所以便直起了身來。   可是堯暮野發覺她有離開之意,那單手繞著一抱,將她死死扣在了自己的懷中。   玉珠被他鬧得沒法子,又被鐵臂夾得甚是不舒服,只能小聲說道:「我去給你倒杯水可好,且鬆了手吧。」   可是堯暮野卻偏偏不放,只繃著臉問:「都這般老了,哪裡配喝水?生生的這般餓死渴死算了!」   玉珠忍不住想像了大魏第一權臣餓死在書房的慘狀,加之被他這無賴賭氣的語氣逗得一時忍不住,只在他的臂彎裡忍不住顫著身子笑了起來。   清脆的笑聲倒是打破了書房裡的僵持沉悶。   堯暮野愛極了這婦人真心的笑顏。雖然她平日總是微笑,可是那笑意有沒有走心,是瞞不過他的。   雖然心內氣得正悶,可是看見她笑了,那火氣莫名地便消減了幾分。   玉珠見狀,連忙柔聲軟語地勸慰他,只說背後說人的話,都是不中聽了的。是他失了君子風度偏偏去窗下偷聽。被氣到了又怨得了誰?再說珏兒哪裡懂得他們夫妻的相處之樂,不過是一時只看見兩人慪氣,而沒有見到甜蜜的時候,替她打了抱不平罷了。   最後到底是玉珠又軟語哄勸了一會,這才慢慢轉了臉色。   說到底,堯暮野是自信慣了的。   他自問對待這婦人已經是處處讓步了,從與她相識現在,她何時痛痛快快讓自己如意了?   最後還不是被他娶到了手中?日日愜意愛睡?左右已經是自己的老婆,離那瘟生又是十萬八千裡,還能怕她翻出了自己的手掌心?   既然是這樣,若是總是與她鬧著彆扭,豈不是又給那瘟生白白增加了些念想。   所以在玉珠認錯溫勸了一會後,便終於接過了調羹吃起了湯圓。   那湯圓是府裡自包的,皮大餡兒多,輕輕咬一下,裡面黏膩的豆沙便流了出來。   可是堯暮野不甚愛這些甜膩的東西,品嘗了一個後便自去吃那碗蓮藕排骨去了。倒是盯著玉珠將剩下的湯圓盡吃了。   成婚前,他曾經抽空叫了宮中的太醫院的御醫給玉珠把脈調理身體,那太醫直言太尉夫人身子骨弱,思慮過重,這樣的底子若是太勞累,待得生養完孩子後,元氣是要不足的,將來便有早衰之憂。且得細細調養,不宜太過操勞。   那等子雕琢的活計,是最耗費元神的,加之她又是不知節制的。一旦入定,任人勸都勸不住。所以成婚後,他禁了玉珠再入作坊,只盼著這嬌滴滴的小玉人兒將養好了身子。   而且玉珠的嘴實在是不壯。平日裡吃飯也是挑挑揀揀,太油腥的便不肯食,身上積攢下來沒有幾兩好肉。   俗話說得好,馬無夜草不肥,是以太尉特意命環翠加了一頓宵夜,主要也是為了讓她多食些。   因為從傍晚起就擔心著太尉的一場勃然大怒,玉珠晚飯時也沒有怎麼吃,結果吃了這一小碗湯圓後,甜膩膩的,引得人有些犯困,正慵懶地躺著軟塌上要合眼時,堯暮野又纏了上來,只口口聲聲要吃「湯圓」。   玉珠半閉著眼,軟綿綿地嘟囔著都吃了,哪裡還有?可太尉卻說她身上自長了兩顆,也是軟糯甜膩的,且吃吃,看是什麼餡料的。   待得在書房裡,一時燈花閃動,軟塌輕顫地胡鬧了一番後,太尉欣慰地發現這幾日的好生將養還是生了效用的。   起碼這原本軟糯的湯圓,竟是豐潤成了含住湯水的肉包,怎麼吃都甚是盡興。   二人這般興起,就這麼在書房裡過了夜。   等到第二日大早,太尉準備起身上朝時,便這般大被一裹,將尚在酣睡的玉珠兜緊抱回了臥房裡。   不過在臨走之前,他喚來了管家,先是吩咐他給珏兒準備一份豐厚的嫁妝,然後又命他先將珏兒調撥到前院去看守水榭閣樓,直到出嫁前,都不要在少夫人身邊伺候了。   昨日他已經跟玉珠申明,要麼給那不知進退的丫頭一頓嘴板,要麼就在她離府出嫁前調離開玉珠的身邊。   這從二選一,容不得半點的商量!   因為昨日他是動了真氣,那小婦也甚有眼色,沒有與他爭辯,只是默許了他將珏兒調撥出了內院。   不是他容不下新婦身邊一個蠢鈍的丫鬟,只是他要讓玉珠明白,她終究是要與西北的前塵往事揮手作別,一刀兩斷的——無論是往事,還是舊人!   而這丫鬟,總是勾起她想起自己的第一段姻緣,這叫太尉如鯁在喉,如何能容忍?   沒有立時亂棍打死,已經是照顧這小婦的心情了。   不過玉珠並不知太尉的動作這般的快,早晨醒來時,按著習慣便開口喚珏兒給自己倒杯溫水。   可是端著水來的卻是環翠。   「少夫人,管家方才親自來了說……讓珏兒去前院幫忙了,早晨時,珏兒就是收拾了東西被外院的婆子領出了,因為怕驚擾了夫人的安眠,故而沒有來告辭。」環翠醞釀著措辭,小心翼翼說著。   她雖然不知昨日窗邊的故事,但是大約也猜到是珏兒惹了太尉不快,而被調離了出去的。   玉珠慢慢地起身坐直,她雖然一早有了些心理上的準備,倒是沒有想到太尉的手腳竟然這般快,所以沉默了一會問:「你去問珏兒的月錢可有變動,若是短少的話,只跟管家說從我的帳上走錢,給珏兒再漲些……另外將鋪上送來的那盞玉酒杯也給管家送去,就說是我賞的,讓他在外院多照應珏兒一二。」   畢竟這是偌大的堯府。一個丫鬟從內院被貶出了外院,多少是要被別的下人猜忌給臉色的,珏兒又是個直腸子,玉珠擔心著她不在自己的身邊白受了欺負,自然要求人關照。   她雖然算是主子,可惜尚且未在堯家立威,有事拜託管家下人去做的時候,只靠新主子的威風是遠遠不夠的,讓環翠送了賞賜過去,也是希望管家盡心之意。   環翠一一記下,連忙去管家那裡傳話去了。   玉珠起身後,坐在妝檯前半天都沒有動,只覺得心內有些空落落的。   她雖然自問堅強,從不依靠旁人,可是從小到大,這珏兒卻是一直陪伴在她的左右的。就算這丫頭有時稍顯單純不知進退,可是有了她在身旁,玉珠便會覺得開心,仿若自己是有根兒的,還有一個至親的人伴在左右。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只是一聲感慨後,又是一股長長的嘆息……   昨日雖然在書房裡與太尉和解開來,可是她心知堯暮野沒有跟自己動大氣,不代表他不氣悶了。只是那股子火,盡撒到了珏兒身上而已。   若是她再講珏兒強留在身邊,無疑是與太尉大人頂著了。那麼依著那男人的性情,珏兒還真說不好會落了什麼瓜絡。所以倒不如順水推舟,讓她去了外院,再過一個月,便選個吉日讓她嫁出去,到時候她與常滿可以支起院落過上愜意的小日子。   畢竟侯門的日子,並不是每個人都能適應得了的。   不過豈止是侯門難熬,廟庵佛珠的腳下,稍不留神,也是災禍連連。   就在蕭妃的肚子漸大的時候,她所在的廟庵還是出事了。   就在入夏之後的一天夜裡,玉珠與太尉睡得正實,廟庵上匆匆有人前來報信,說是傍晚廟庵裡一時走火。蕭妃雖然無事,可是被火光沖天的驚嚇到了,一時奔跑滑了一跤,胎氣不穩,請太尉夫人著人快去看看。   玉珠聽了手腳都冰涼。連忙命人準備車馬去廟庵上。   二姐先前已經落胎兩次。這一次胎兒已經長得甚大了,若是再不保,豈不是有性命之憂?   太尉看著玉珠白著臉的樣子,皺眉說到:「你先不要去,且在家裡等著消息,我會親自帶人上山去看。」 142.第142章   玉珠搖了搖頭,只說若不能親自前往,她就算在府裡也不會安心。   堯暮野知道她與蕭妃姐妹情深,所以並沒有太堅持,便帶著她以前前往了廟庵。   待到到了廟庵時,天色微亮,遠遠就能看見廟庵一側升起的詭異濃煙。   這火其實是在柴房那一側燒起來的。據說是這幾日天乾沒有下雨,所以才一時不慎著的的火。   當時廟庵裡並無閒雜人等,而且每個人都沒有落單獨處,據是能證明自己在火起的時候,沒有在柴房那裡縱火。   這場大火竟然如老天驟然降臨的一番,所幸火勢不大,很快就控制住了。只是侍衛們覺得廟庵裡出了事,必須要及時稟報太尉,免得再出岔子,所以才連夜派人下山通稟。   而蕭妃的房間,雖然不挨著柴房,但是廟庵裡的人紛紛前來救火的時候到底還是驚嚇著了。此時正在廟庵隔壁的院落裡接受太醫的診治。   當玉珠已進入院子時,便覺得胸口一陣不適。她身子底子較弱,對待氣味一類也很敏感,那焦煙味甚是嗆人。不過因為心憂著姐姐,她立刻進了屋內。   在屋內的板床上,蕭妃臉色蒼白的嚇人。看見玉珠來了的時候,強做的堅強立刻坍塌了一半,只顫著聲音道:「妹妹,你可來了!我的感覺不大好……像是……像是之前的兩次……」   玉珠連忙柔聲寬慰了二姐一番,可是因為二姐的話,她心內也起了疑雲,只重新出了屋子,立在順風之處,嗅聞著從隔壁廟庵裡穿過來的淡淡煙氣,只輕輕嗅聞了一下後,玉珠皺眉回味片刻,眉尖一挑,頓時臉色一變,高聲命人將蕭妃抬出院子快些送下山去,離得越遠越好。   堯暮野正聽著此處護衛的簡報,聽了她的喊話擰眉問她:「怎麼了?蕭妃剛剛安穩下來,不宜挪動。」   玉珠短促地說:「這裡到處都是能讓人墮胎的藥味……」   堯暮野聞言緊縮眉頭,顧不得在詢問她是如何知道的,立刻命人用擔架將蕭妃抬了出來,同時叫玉珠也趕緊下山,免得這詭異藥味也影響了她的身子。   這藥味彌散在燒焦了的空氣裡,若不是用心體味,很難察覺出來,所以匆忙過來替蕭妃診治的太醫也絲毫沒有覺察。   若不是玉珠以前處置過那個藥鐲,對於蕭妃那個藥鐲裡的氣味甚是敏感,她或許也不能覺察出來。而蕭妃雖然遠離燒著的柴房,但是終難避免飄移發過來的藥味,若是再聞得久了,保不齊便是一屍兩命!   這氣味的來源很好查照,很快,堯暮野調撥來的刑查差役就在柴房尚未燃盡的柴草上找到了些許的粉末。   太醫嗅聞後,斷定乃是能讓孕婦墮胎的虎狼之藥,被烈火焚燒以後,氣味擴散得更快。   至於縱火之人是什麼時間點燃的柴堆也不重要了。因為那柴堆點燃的時候,根本沒有人縱火。差役們在柴房透氣的小窗口處發現了一面琉璃鏡。這鏡片不大,甚是透明。而且一面凸起,一面凹下。懂得機關的差役說這乃是陰陽鏡,能聚攏太陽之光,聚攏為一點時,若是聚合在了易燃之物上,便會自動點燃,大火便能熊熊燃燒。   在幾十年前的一場京城縱火案裡便有此物的身影,所以辦案經驗豐富的差役,一眼便認出了這個已經燒得有些變形之物了。   既然不是人當時點著的,那些個所謂的不在場擺脫了嫌疑之人,便個個都有嫌疑了!當下堯暮野命人將廟庵裡所有人等均扣押下來,逐一審問。   不過犯下案子的人,明顯是經過了充分的準備,做得簡直不露馬腳。   若不是玉珠及時趕到,又嗅聞出那藥味,只怕蕭妃便要中招,孩子立時難保了!   查明了引發蕭妃身體不適的原因,太醫也對症下藥,調配了安胎的藥物煎服。加之已經下山遠離了廟庵,身體也逐漸安穩了下來。   「妹妹,怎麼辦?那躲在暗處的賊人還不死心,竟將黑手伸展到了此處,我與孩兒……能平安的活下去嗎?」   玉珠摸了摸她的頭髮,突然開口問道:「我觀聖上不像是冷情之人,在宮宴上對待嬪妃們也從不冷臉,二姐究竟是因為了什麼而開罪了聖上,叫他對你的兩次滑胎不聞不問?」   蕭妃躺在錦被裡,悠悠嘆氣道:「大約是聖上誤會了是我自己不小心,才沒了孩子的,他曾在言語間痛斥我不想給他誕下龍子……我在他眼裡總歸是個不潔入宮的女子,他對我心存芥蒂也是應該的。畢竟宮裡的其他女子皆是落紅了的……」   玉珠怕再勾起蕭妃的傷心處,連忙打斷了話茬,柔聲勸慰二姐好好地睡一會,此處有她這個妹妹照拂儘是放下心來。   此時已經是入了深夜。當堯暮野從山上回來後,不多時又有馬車車輪碾動的聲音傳來。   原來皇帝竟然深夜從宮裡出來,前來探訪蕭妃的情況。小院裡黑壓壓跪了一片迎接聖駕親臨。   玉珠以前不大敢揣測這位年輕帝王的心思。因為他對二姐總是忽冷忽熱,也說不好對二姐究竟帶著幾分的真情。   可是現在,二姐突然遭逢不測,這位帝王連夜從深宮裡出來奔赴到這山下的農家院落裡,在看到二姐的睡顔時,更是眼帶憂思,面露慍怒之色。   玉珠覺得帝王的情愛若晨露一般,轉瞬而已,但是起碼這一刻的深情倒是真的。   一時間玉珠心內念頭流轉,漸自有了主意……   從蕭妃的臥房裡出來後,皇上便臉色緊繃地問堯暮野:「堯大人,朕的愛妃交到了你的手上,你便是這般照拂的?」   這話裡的語氣甚重,甚至連「愛卿」兩字都懶得叫出口,實在是帶著抑制不住的惱意。   堯暮野自知此事的確是自己有了疏漏,才讓蕭妃遭逢了這等危險,是以他對聖上的指責坦然受之,只等著聖上痛斥一場。   可是就在這時,在他身後有一道清亮的聲音響起:「聖上英明,雖然蕭妃此番遭逢危險乃是在太尉大人的看護下,可是這罪魁禍首確實在陛下的宮闈中,還望陛下明察,莫要讓則賊人安逸度日,好人們卻因此備受煎熬。」   聖上轉頭一看,竟然是跪在堯暮野身後的玉珠在朗聲說話。   他因為擔憂蕭妃,心情也不大好,全失了往日幽默的帝王風範,看見玉珠突然出言,便冷冷說道:「太尉夫人是何高見?難不成這一場大火是宮裡人所為不成?」   這一場大火倒是把玉珠燒得清明,與先前藥鐲一樣的藥物,目的又是要置二姐於死地!不是宮內賊心不死之人又會是何人?   當下,她覺得若是再顧忌著宮內貴人們的錯綜複雜的關係,便是會助長那賊人的氣焰,二姐將來不知好會遭逢什麼樣的危險。   是以她適時開口,也免了聖上將這黑鍋扣在堯暮野的身上。   堯暮野也轉頭看向了她,方才這女子說起空氣裡有藥味時,他便疑心這女子先前一定是有什麼未曾與他談起的際遇。不然她怎麼知這味道對孕婦不利?可是當時一直在忙著,沒有得下空閒去問這婦人。   現在聽她在聖上面前開口發難,頓時皺眉望向了她,示意她不要貿然說話。   不過玉珠卻半垂著眼皮,仿若沒有看到一般逕自說到:「蕭妃此前兩次流產,傷了根本,元神不壯,奴家初入宮時,眼看著二姐憔悴,朝不保夕,是以細細查看了她身邊的物品,卻發現她手上帶的鐲子是有人特製的藥鐲,裡面可以慢慢滲出藥性,與這次廟庵裡的虎狼之藥乃同一個味道。當時,奴家不願蕭妃娘娘早早殞沒,又怕打草驚蛇,引得下此狠手之人再次想出什麼陰毒法子讓人防不勝防,所以自己雕琢了一個相仿的,替換下了藥鐲,蕭妃娘娘這才漸漸有了好轉,保住了一條性命,更是幸而能再有龍種。而如今,這突然的大火中,又夾帶了相同的藥物,不能不叫人疑心,是先前害了蕭妃娘娘的賊人又迫害追攆到了此處。」   這些事情,聖上也好,堯暮野也罷,此前從來沒有聽說過。所以驟然聽聞之後,屋子裡的兩個男人都是面面相覷,臉色一個賽一個難看。   只是兩人各自臉色難看,各有一份不同的理由。   皇上是震驚於蕭妃兩次滑胎竟是這般理由,更是心痛於她差點命懸一線。   而堯暮野則是震驚這小女子竟然這膽大,背著他捲入宮中的龍胎之案中,竟然悶聲不吭,做出這麼大的手筆來!   最後堯暮野先鐵青著臉發了聲:「袁氏,你可知自己在講些什麼?這等宮闈之事,豈有你參合的道理!」   這時聖上開口道:「堯愛卿,莫要申斥她,讓她繼續說下去……太尉夫人,你既然早知有人要暗害蕭妃,為何此前不說,現在才講呢?」   玉珠微微抬起頭道:「以前不說,是因為蕭妃娘娘在宮中人微言輕,不敢妄言揣測宮裡的貴人們;更不敢妄自猜測是哪一位不希望蕭妃誕下龍種。現在玉珠鬥膽說出,是因為看出陛下一心愛護妻女,定然能為蕭妃娘娘做主。」   玉珠這話說得的確不假。皇上身在宮中,自然也是清楚那些個妃子們的內鬥手段的狠厲,只是他先前受了別人的調撥,真是誤以為蕭妃因為心戀舊情人而不願懷自己的龍種,自己施了法子自墮胎去了。   這等自墮龍種的行為,若是真的追究出來,在宮中便是被打入冷宮的難赦之罪,他一直強忍著不追究,便是給蕭妃改過的機會,讓她漸漸收了心,安穩於宮內的日子。可是他是個男人,更是九五之尊的男人,心內不能不恨極了蕭妃。這女子為何就捂不熱,這般的心狠不自愛?難免對她愈發冷淡。   可是如今卻聽聞了玉珠之言,聖上心內慢慢思慮前因後果,竟然是有茅塞頓開之感。   當下竟是顧不得追究玉珠的隱而不報的罪過,一心湧出的是說不出的愧疚酸澀之感,只想回到寢房裡好好抱一抱那個飽受煎熬的可憐女子。   可是宮中事,無小事,今日驚聞了玉珠吐露實情,當下,皇帝必須沉下心來,只一點點地細細盤問了當時的情形。   玉珠毫無隱瞞,俱是如實交代,更是輕描淡寫地說出那玉鐲乃是古法鑿刻,當世會此技藝的人不太多,大約是出自範青雲的手筆。   範賊罪惡難書!可是父親翻案缺少鐵證,加之年代久遠,實在是難以抓住範青雲的手柄。但是這次龍胎滑落之案便大不相同!   當初她便想到以後若有時機,可藉此案絆倒範青雲。而如今聖上明顯心懷二姐,一定會細細追究此事,而範青雲只要粘連上了干係,這位庶民官吏的仕途便可以止步了!   不過今夜皇上明顯是無心立刻審案。當聽聞寢室那一邊傳來蕭妃的動靜時,年輕的聖上就立刻起身前去探看了。   待得皇帝離開以後,太尉大人做起了一邊的椅子上,面聚寒霜地瞪著玉珠道:「盡說說吧,你還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玉珠這一個清晨折騰得疲累不堪,於是也坐在了一旁,小聲道:「這些都是未與太尉成婚前的事情。」言下之意便是,沒有跟你說也是正常的。   太尉突然想起摯友廣俊王曾經說的一段話:「這女人當真是個難以捉摸的,看著柔柔弱弱全是仙草一般,可是一不小心,你便發現,哪裡是仙草,個個都是能扎死人的鋼針!」   當時他聽了全部在意,因為世間的女人在他眼裡都是狗尾巴草,沒放在過心上,也挨受不到鋼針入心的滋味。   可是現在,他覺得摯友此話甚是有一番道理! 143.第143章   雖然仙草變成了鋼針,但是被扎也甘之如飴。   堯暮野惱火玉珠沒經過他的點頭,便將藥鐲的事情告知了皇上。可是他也心知玉珠這般也是為了消解皇上遷怒著他沒有照顧好蕭妃的怒火。   一時雖然有些生氣,卻也不好指責她什麼。更何況他以前曾經誇下海口,教唆著玉珠將天捅下來也沒有關係,如今這女子也算是牛刀小試,小捅了一把,天要真的塌下來,便只能支脖子硬生生地挺著了。   因為要早朝的緣故,當皇上在蕭妃的臥房裡逗留了片刻後,便在晨曦中匆匆迴轉了京城。不過卻準了堯暮野一日的假期,叫他先安置好蕭妃。   這山下的農戶簡陋,山上的廟庵毒氣未散,所以堯暮野權衡了一會,將蕭妃安置在了山下的小行館裡。   因為這大片山林都是堯家的產業,以往堯家女客上香時,也皆是在小行館裡寄宿。起居用品都不缺少。   只是這裡的人手,粗使再不能用山上的了。堯暮野又細細地篩查了一番,安排下了自己的心腹,就連燒火做飯的也是帶著品階的從將。   如此交代完一遍後,蕭妃的兩個貼身宮女雖然沒換,也被太尉大人親自面談過了。   堯暮野向來厭煩過問後宮的女子瑣事,如今因為皇上和玉珠的干係,難得這麼事無巨細地處理這些個細枝末節的事務,心內卻不願得很。   所以到了兩個侍女那裡,他也懶得動氣力費神辨認忠奸,只言簡意賅甩了二人的祖籍親友典冊在她倆面前,告知她們蕭妃但凡再有個好歹,哪怕是不小心,一個咳嗽震落了胎兒,這罪過也全歸在她二人的身上,到時候無需審問或者皇上點頭,他直接命人去抄殺乾淨了二人的血脈親人。   只嚇了兩個侍女差點大哭,恨不得立時上吊,免了親人的罪過才揮手叫她們退下。   玉珠在後堂聽得真切,不知為什麼突然想起了二人初次相識的時候,堯暮野求她解鎖前,卻也是先這般事無巨細地打探了她的生平私隱之後,便開始威脅勒索,拿捏著她的短處。   由此可見,君倒是一如往昔,從未改雷霆恫嚇的手段。   不過與現在嚇唬小宮女的陣陣陰風相比,當時他嚇唬她的語氣,真堪是三月春風般溫柔的謙謙君子了!   當堯暮野終於處理了手頭的婆婆媽媽後,只覺得這一日的耐性算是徹底耗費乾淨了,且得體恤下自己,便準備入後堂去抱一抱自己的綿軟小新婦。   待得撩了門帘入內時,卻看見玉珠難得在發呆。他走過去彎腰在她眉心處輕吻了一口道:「在想些什麼?」   玉珠正愣神卻被他驚醒,倒是實話實說道:「在想你……」   堯暮野只覺得這一天被瑣事煩擾的不耐這一刻儘是煙消雲散,一把抱起了玉珠,低頭又是啄吻上了她的唇。   玉珠在堯暮野之前,從未跟男子親近過。她也不知別的夫妻私下裡是不是也是這般黏膩。   不顧心內覺得堯暮野實在是太愛親嘴了。不光是床榻親暱時的啄吻,就是平日裡二人四目相對得久了,他也會忍不住湊過來親。   這種極盡纏綿的舌尖纏繞,交換彼此的唾液,在玉珠看來,甚至比最後的纏綿來得更加驚心動魄,叫人心生莫名的不適之感,她直到現在也不能適應。   不過最近幾次,玉珠總是被他親得有些微微惱意。   玉珠如今身在京城,久歷各種奢靡的酒會茶宴,也沒少在聚會的間歇,聽那些貴婦議論男子的風流。   京城出身良好的貴婦們,因為丈夫早逝,或者其他緣由,改嫁過的不乏其人。畢竟出身良好的貴婦們,就算改嫁,求娶者也大有人在。   尤其是那些個庶族們,若是能求娶到真正的世家貴女,莫說二婚的,便是三嫁四嫁的也絕不挑剔。關於女子的貞德節操的要求,也因人而異,在京城大打折扣。   玉珠與太尉成親後,再沒有人計較她小鄉婦人的身份,儼然已經是進入了魏朝最榮光奢靡的階層中去。   時人好清談,世家中放蕩不羈大膽出位的名士比比皆是。這種侃侃而談之風,顯然也影響了後宅世家裡的婦人們。於是乎那些個改嫁過得女子往往便有了比較,與已婚貴婦們聚會時,更有了些別人比擬不了的談資。   玉珠第一次在儘是已婚貴婦的茶宴裡,聽聞有人繪聲繪色地講出自己前夫與現任丈夫的短長妙處時,真是猶如五雷轟頂,可偏偏這些平日裡在庶民面前端雅矜持的貴婦們,個個面色習以為常,似乎私下裡進行這樣的話題再正常不過了。   有了幽閉的竹軒做掩護,摒棄了那些個未婚的少女們,這些貴婦伴著流水潺潺,嗅聞著香爐嫋嫋的清幽,每個人都仿若冠雅夫人附體,暫時卸下了矜持包袱,盡情地交流著禁忌的話題,權當做難得的放鬆享受。   在這樣的氛圍之下,真是參與者有份,無論到了誰,不說出些壯實瘙癢的話題來,簡直有空手白吃白喝赴宴的嫌疑。   而新任的太尉夫人,明顯就是來蹭吃蹭喝的。   當眾位夫人紛紛交流了自家丈夫們床榻上的花哨心得後,便滿懷期待地望向了袁氏玉珠。   可是玉珠初次經歷這種互通有無的經驗交流茶宴,毫無準備,更是有些張不開口,更是沒法比較前夫與現任丈夫各自的長處與不足。竟是在別的夫人的追問下一問三不知。   最後瑞國夫人都忍不住嘆氣小聲對玉珠道:「我們都知太尉大人的偉岸,少夫人你一定愛極了不舍,可是在座的各位都是成婚的夫人,又不能偷了你的夫婿,不過閒談而已,不然你這般光聽不說,恐怕會被其他的夫人私下議論,這般扭捏藏私就不好了。」   玉珠自入京以來,一直都在努力適應著這種全新的生活,自問做得還算盡心到位,沒想到竟是在這種交流隱秘的茶宴上敗下陣來。   在聽聞了禮部大人喜好在下,刑部大人最愛侍女在旁推腰助興後,玉珠覺得不說出些什麼,實在是對不起諸位夫人,只好說太尉大人無事最喜親吻了。   沒想到這般一說,各位夫人們皆是心生豔羨之情。   要知道堯家二郎的模樣生得實在是太好了。就算早不是翩翩少年郎君,卻生得越發的好了,那等身形腰杆,就算隔著衣服都能想像出個健美的輪廓來,而他高挺鼻梁下那兩片薄唇,形狀顏色都是上品,被這樣的美男子時時親吻,該是何等醉人?   雖然玉珠說得甚是含蓄,但是夫人們奔放的思維已經自行彌補了缺憾,那薄唇在想像中更是無孔不入,甚是醉人。   以至於在茶宴結束後,玉珠對太尉大人突然生出了些許的羞愧之情,只覺得這大魏的第一等權臣,在方才香爐嫋嫋的氣氛裡,已經被在場的諸位夫人挨個白白地嫖了一番……   不過,當時有一位夫人之言,玉珠卻牢牢記在了心上——她說,這善於耐心親吻的男子才是風月場上的老手,可不是那些個青澀猴急的少年們能比擬得了的。   這話不知為何,被玉珠放在了心底。以至於每次太尉嫻熟地親吻她的櫻唇時,都會忍不住去想起那話來。   這次也是如此,不過太尉明顯覺察到了她的走神,立刻抬起頭問:「怎麼了?」   玉珠搖了搖頭。可是那等厭厭的模樣卻叫太尉陡然不放心起來:「難道方才在廟庵裡被那毒煙燻到了?身體哪裡不舒服?」   玉珠說身體並無大礙。可是太尉卻不放心了起來。   因為玉珠身子骨太弱的緣故,他向來注重玉珠的作息起居,那毒煙甚是霸道,若是真被燻到了還了得?   當下便命御醫就著還沒有熄火的藥罐,再煮了濃稠的湯藥來,給玉珠也飲下一些,清一清毒氣。   玉珠沒有想到自己一時的走神兒,竟然換來這麼一碗像墨汁一樣濃稠苦澀的湯藥來,頓時搖頭不喝。   可是在這身體調養上,太尉向來是說一不二的,先是「心肝寶貝」地誘哄了一通,見小婦人就是不依,又冷了臉子,拿出堯家大家長的派頭申斥呼和。   這招式,若是二人初相識時,或許還管用些。可惜現在玉珠有些摸透了太尉的脾性,不甚怕他這等邪魅陰狠之氣了,只抱著他的腰,磨磨蹭蹭地說小聲哀求不肯喝藥。   太尉心知自己面上的寒冰,已經被這小婦人的軟語磋磨得酥軟了,再也堅持不了多久,當下又鬆口道,若是肯喝下這碗苦藥,便準她入作坊雕刻些玉活。   這話竟是比太上老君的急急如律令還管用,玉珠猶豫了一下,只吸了一口氣,一股腦兒便咽下了那碗苦藥,俏麗的鼻子頓時皺成一團。   太尉面上帶笑,抹去了她嘴角的藥汁,心內卻發了狠,遲早有一日拆了這婦人的玉作坊! 144.第144章   年輕的帝王匆匆回京在早朝之後,便面色凝重的去見了太后。   太后剛剛打完五禽戲,便見皇帝沒有換下上朝時的龍袍來向她請安。這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事情,於是便命早膳先緩一緩,只坐在小客廳揮退了左右,聽皇上有何急事尋她。   皇上便神色凝重地講了蕭妃兩次墮胎之事。   太后不動聲色地聽完了後,只感慨道:「幸虧蕭妃有個頂事的妹妹,不然哀家的孫子豈不又要遭毒手?」   皇帝甚是了解自己的母后,加之這事,讓他對宮裡的眾人都起了疑心,見太后只感慨卻並沒有太多的驚異之情,稍微一猶豫後,便疑心道:「母后,難道您早就知道此事?」   徐太后心知皇帝的猜忌,卻並沒有面露不悅之色,只是親自將一杯茶遞到了皇帝面前,拍了拍兒子的手說:「哀家哪裡會早知道,若是真知道了,又豈會讓蕭妃那孩子白白失了兩個孩子?只是在這深宮裡,出了這等子殘害龍種的事情,原本就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歷朝歷代的後宮裡,盤繞的陰氣冤魂遠比帝王的起居註裡要多得多,蕭妃又是個沒有依靠的商女,失了你的寵愛,被人輕易作踐也實在不是什麼意料外的事情。」   這話說得皇帝的臉色微微一變,半晌說不出話來。他從小在宮中長大,母親又是二婚改嫁給帝王的,對於宮中的冷暖只要稍微提起,自然能想像出個一二。   徐太后看了看皇帝難堪的臉色,又接著道:「皇上不必為沒有照拂到蕭妃而難過。若不是聖上對蕭妃冷淡,只怕她現在不光是失了龍胎,性命早就不保了。聖上若是因此而心生愧疚面對她繼續寵愛下去的話,她與她誕下的孩兒也會平添幾多不可兇險啊!蕭妃的性子綿軟,雖然是個聰慧的人,但是狠厲不夠……難啊!」   皇上聽了猛地抬頭道:「難道母后知道這幕後的黑手是何人?」   徐太后搖了搖頭,繼續說道:「哀家若是聖上,一定會對此事高抬輕放,可以用此事震懾敲打一下宮人,但是卻萬萬不可一查到底。」   聽了這話,皇上一向愛笑的臉難免帶了難掩的怒色:「母后,難道就任憑這惡毒的女子依舊待在朕的身邊?」   徐太后慢慢地抬頭看著兒子的眼,雖然精心的保養,但宮內的生活太過叫人煎熬,她的眼角早就布滿了細細的皺紋,可是卻絲毫沒有損減她眼內的精光。   「歷朝歷代,君臣都要講究平衡之道,而在我們大魏朝,此道更是關係到江山社稷!皇族羸弱,全依靠世家們的扶持,而世家裡的平衡更是微妙而重要。哀家在先便警告過聖上,自袁氏一族隕落之後,堯少漸漸有一家獨大之勢,若是掌握不好這平衡,對於皇家來說便是滅頂之災。關於這點,聖上你一向做得甚好,不動聲色地讓白氏一族填補了袁氏的空缺。這樣的平衡來之不易,聖上您捨得為了一個女人而毀之殆盡嗎?」   年輕的帝王,緊縮住了眉頭道:「太后說得嚴重了。」   徐太后搖了搖頭:「哀家說得是不是嚴重了,其實聖上的心裡有數。蕭妃原本不過就是個商女,但是現在因為她二妹的緣故,她的背後,站的已經是堯家的族長堯暮野!」你若讓這蕭妃繼續得寵,那麼後宮裡的平衡勢必被打破。堯家先前進了幾個秀女,陛下你故意藉口愛極了一同入宮的安家女子,將她冊封為妃,而僅僅召喚那堯家秀女幾夜後,便將她們賞了品階後,冷置一旁。不也是為了平衡嗎?堯家已經是太榮寵了,不必再增色添彩。那蕭妃雖然姓蕭,卻算得是堯家的人啊!聖上……你以後給她寵愛要能少不能多啊!」   太后的一席話說得聖上面色凝重,眼露悲憤:「可是難道朕便這般無用,眼看著有人殘害自己的女人……子嗣而袖手旁觀?」   徐太后看著兒子竟是真了動氣難過了,也嘆了一口氣,一如小時摸著他的臉道:「彼時,母后在宮裡處境艱難,我們母子相依為命,不比現在的蕭妃好上哪裡去。那時你問父皇為何不管我們母子?哀家告訴你,這偌大的皇宮,其實就是皇家的獵場,我們都是軟弱的兔子,只有夠聰明,善忍耐藏匿的兔子才能逃過利箭的追擊。而那些看似兇猛的老虎,財狼們,最後其實也難逃被射殺的命運,只有忍耐成了精,搖身變成了獵人,手裡握了利箭的時候。才可以肆意決定別人的生死!」   皇帝已經已經許久沒有聽母后談論起這個小時常講的故事。現在驟然聽起,竟然有些不適,英俊的臉上帶著一絲惆悵:「母后,難道朕現在坐在龍椅之上,還算不得獵人嗎?」   徐太后的面色凝重道:「聖上,我們母子不過就是看似威風的老虎罷了,稍有不慎,便也是箭下的亡魂啊!」   皇上豈會不懂太后話裡的意思?他緊緊握住了拳頭,臉色一時陰晴不定。   太后向來是知道兒子真正的喜好的,最後只淡淡地說:「此事關係甚大,聖上千萬要拿捏好分寸,只有蕭妃那隻小兔兒,聖上便先給她尋個安穩的窩兒藏著吧。如今她在宮外,少了許多的煩憂,經過此事後,倒是可以安心地等待生子了,若是可以,便將她留在宮外吧……」   皇上那日從太后府裡出來後,便宣召了內侍監的人,命他們徹查藥鐲之事。一時間宮人震動,因為那藥鐲當初是從袁皇后的手裡轉到了蕭妃的手裡的。   皇后自然是難逃干係。可是皇后卻哭著說她當時定了一批的玉鐲作為打賞給眾位妃嬪們,根本不記得給蕭妃的哪一個是什麼模樣的了,若是有奸人故意以此陷害了她,根本是無跡可查。   最後因為皇后治理宮不嚴,被減了三個月的宮中月俸,又被聖上申斥了一番,便沒有再追查下去了。   可是玉鐲子的經手人卻不一樣了,範青雲在夜裡叩開了府門,請到刑部提審,可是範青雲卻說這玉鐲並不是他雕刻的,彼時他因為官務繁忙,又不好推卻了皇后的差事,所以這事情是交由自己的愛徒胡萬籌主理的,那批玉鐲都是出自胡萬籌之手。   此事落到了胡萬籌的身上,在刑部被提審的時候,他便直嚷嚷要見自己的師傅。也許是覺得自己罪孽深重難逃死罪,在提審的第二夜,他便解了自己的褲帶,在監獄的鐵柵欄窗戶上打了個死結,上吊自盡了。   這場藥鐲風波,在雕琢藥鐲的玉匠畏罪自殺後,便戛然而止。倒是也沒有人再提起蕭妃回宮的事宜。   玉珠一直密切地關注著這件案子的審理,當聽聞胡萬籌畏罪自殺時,她輾轉了一夜都沒有睡好。   那藥鐲雕琢工藝的精密,非一般人能雕琢出來,胡萬籌雖然技巧純熟,但是遠遠沒有到能雕琢出這玉鐲的地步。而且未曾大堂過審,只提升了兩個小堂便畏罪自盡?這內裡必定是有蹊蹺,若是她沒有猜錯,胡萬籌便是範青雲的替罪羊!   而在範青雲的背後,又是藏匿著怎樣不可說的主子呢?玉珠一時想得不透,但是範青雲又逃過了一次嚴懲真是叫她心內煎熬!   她從來沒有跟堯暮野提起父親的冤案,。在京城裡待得越久,越能感受到朝堂政局的微妙。   堯家身在高處,每一步都牽涉朝堂社稷。父親當年的冤案若是經由堯暮野之手來查的話,固然水到渠成,可是若是有心人以此為契機而重翻當年舊案便可以掀起軒然大波。   尤其是袁家現在漸漸又抬頭之勢,又與白氏一族走得甚近,玉珠權衡了很久,在一夜煎熬後,到底還是沒有對堯暮野開口。   不過堯暮野並不住玉珠的煎熬,因為這兩日他都不在府中。   堯暮野這兩日入軍營安排調防,在與北人的一場惡戰之後,許多年輕的將領嶄露頭角,每年全國各地重新安排調防的時候,也是許多年輕將領們的升遷之時。是以堯暮野也是要與自己的的親信們逐一探討一番,調整著將帥們的駐地。所以這兩天便住在了軍營裡。   雖然北方戰事方歇,但是東海的海寇之患未除。東線的調防也是重中之重。   這幾天他與尉遲老將軍碰了碰面,決定在七月中安排一次水兵排演,為大魏水軍選拔新的帥將之才。   在休息的間歇,他與老將軍倒是閒話了一下家常。老將軍有意無意地將話題引到了堯暮野的妹妹身上,只說自己的弟弟不才,年齡倒是跟堯家的小姐正般配。   堯暮野聽出了話頭,但是面上卻不露聲色,只是一打岔,便將話題引到了別處去了。   不是他看不起尉遲家。實在是因為了解著妹妹的喜愛稟好。她喜歡的向來是白家七少那樣俊朗外向的少年郎君,而尉遲老將軍的弟弟尉遲德賢顯然並不是妹妹愛吃的那一盤菜餚。   他長得太過高大,雖然在堯暮野看來這個青年很有男子的陽剛之氣,眉眼深邃,鼻梁挺直。身材堅實卻並不過分魁梧。可是這樣一個帥氣英挺的青年在魏朝盛行病白羸弱的美少年的氛圍下,就顯得失了陰柔之美,不得年輕少女們的眼緣了。   而且……那個青年也太……   就連堯暮野這個尚武之人,對於上次被牧獵秋闈時,尉遲敬德單手將一隻驚擾了聖駕的黑熊雙眼挖出脖子擰斷的盛況,都深感念念不忘。   事實上,那次秋獵時的手撕黑熊的盛況,給在場的諸位臣子們也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   雖然尉遲小將軍到了婚配的年齡。可是眾位臣子們家裡養著的女兒都是嬌滴滴的,想到自己的女兒若是在夫家惹得夫君不快,那麼只要小將軍動一動手指,恐怕人都要被彈飛在牆上。   所以,將軍府門前從不見貴府的媒婆身影。   堯暮野是還算盡職的兄長,自然也不會主動給妹妹招攬著這樣的乘龍快婿,在尉遲老將軍稍微起了話題後,自然而然地便轉了話題。   老將軍這般年歲了,怎麼看不破人情世故?一看太尉的態度,便心知弟弟託自己求的這婚事無望。   其實原本用腳趾頭想想也知,堯家的姻緣可不是好攀附的,要知道就算是白家那等鼎盛的世家,都沒有迎娶來堯家的千金,而像尉遲家這種毫無背景,只單靠軍功的家庭更是不可能了。   所以在堯太尉迴避了話題後,倒也沒有太過失望難堪,自與太尉聊些別的去了。   不過從軍營裡出來後,堯太尉終於得返家中的時候,倒是拿這件事情當了閒聊的談資說給了玉珠聽。   玉珠一邊替太尉梳弄著長發,一邊聽著,在聽到獵場那一段時,因為太尉描述太過血腥,只覺得心裡一緊,還扯斷了太尉幾根頭髮。   玉珠早先就聽堯姝亭說起過這位尉遲小將軍身有怪力,但沒有想到,他竟然那般驍勇,能手撕黑熊猛獸。   自己的小姑子可是柔弱纖細了,若是被這小將軍按住,只怕單手就整治得動彈不得。所以玉珠也覺得太尉大人做得很對,這位尉遲小將軍的確不是小姑子的良配。   不過堯姝亭的婚姻事宜已經提上了日程,再過些日子,白水流與袁熙小姐的成禮日便近了。白家這次的婚禮並沒有舉行得太隆重,但是請柬已經制妥發出了。   作為曾經與白少有過婚約的堯小姐若是不能再成禮前謀求出一門上好的婚事來,到時難免要落人話柄。   堯夫人決定這幾日,便將堯姝亭的婚事定下來。而玉珠作為家嫂,便責無旁貸要陪著婆婆去相看未來的姑爺。 145.第145章   可惜當事的主角堯姝亭卻意味闌珊。   她現在雖然情商結痂,但是對成婚一時略帶牴觸。又執拗不過母親,只能在侍女的服侍下換了衣服,跟隨母親和嫂嫂出門了。   其實這次相約說是相親有些稍顯正式了。   經歷了與白家的退婚後,堯夫人在兒女的事情上也算積累了經驗,在沒有塵埃落定前,絕對不能漏了口風,白叫人說了口舌。   所以她特意選定了這個特殊的日子出門,而要相看之人,也是位熟人的兒子。   左相大人的小兒子新近在吏部掛職,堯暮野曾經見過他幾次,回來跟母親無意提及了這位公子如玉謙謙,一表人才,而且看著人也穩重,於是與母親商議一番後,借著龍船大賽之際,叫母親帶著妹妹前去臨江欣賞賽船,正好可以與攜著兒子前來的左相夫人自然地碰面,藉此看看是否倆家合眼有緣。   這樣一來,親事不成,也不至於兩家兒女尷尬,傷了和氣。   在大魏朝,夏季的龍舟大賽遠比端午還熱鬧有趣。   所以每到龍舟大賽開始的時候,一直通向大海的臨江一側簡直是人頭攢動,熱鬧非凡。   這龍舟賽還有一番典故。   當年魏朝皇族南遷,一度被追擊到了臨江邊。當年的聖上更是追著逃難的船跑掉了鞋,差一點便被北人輪死在江邊。   痛定思痛,先皇每每回想當年狼狽上船的情形,都覺得是船少,而善掌舵人之人更少了緣故。於是下令,每年夏至前三天為龍舟大賽,分有登灘艇、小龍舟、大龍舟等多個賽事項目。   而對於貴婦們來說,在炎熱的夏日裡,搭了涼棚,飲著冰鎮的梅子湯飲,再看著一群精壯褐色皮膚的青年們裸著上身,下身也只圍著簡單的寬邊襠布,在江浪上揮舞船槳,任憑汗水揮灑,滾落腹肌,當真是美極了的享受。   雖然平日裡,清爽的茶宴酒席間,那些美少年們翩翩風度甚是悅目養眼。但是在這波濤滾滾,浪打溼衣的江面上,當然還是身肌線條更有看頭的船夫水兵們更加叫人捨不得移開眼了。   參賽的除了那些民間的船夫們,還有一些青壯年的大臣們也承襲了祖上傳下來的習俗,紛紛解了衣服,緊緊圍上寬沿襠布,露出健壯的雙腿,立在船頭之上,準備參賽,平日裡長袖溫雅的臣子們頓時變換了模樣。   很多貴婦們到了快要賽龍舟的時候,都會去鋪上購買些陰陽鏡回來來,透過琉璃凸面,可以清晰地看到遠處船頭上任何男子的肌肉顫抖,臂膀用力的模樣,期間親眼所見的種種樂趣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更為以後的隱秘茶宴,增添了無限談資。   所以每年的龍舟大賽,京城貴婦們竟是一個不缺,基本都會去看一看熱鬧的。   玉珠原先並不知京城的這一習俗,幸而璞玉渾金的掌柜是個腦筋活絡的,一早便讓工匠趕製了一批小巧精緻的玉柄陰陽鏡出來。掌柜熟諳貴婦們的矜持的心思,趕製的鏡子與別的鋪面上的看風水的大物不同,個頭夠小巧得可以藏在袖子中,用它看起江上的無邊美景也從容鎮定,含而不露。   不出掌柜所料,這一批陰陽鏡儘是被賣斷貨了,「璞玉渾金」又是狠狠賺了一大筆。   不過掌柜的很會來事,單留了三面陰陽鏡,鑲嵌上細碎的寶石後,給堯府送了去,保證堯夫人還有少夫人與小姐各自也有便利可用的,到時候觀看比賽更加得趣。   玉珠作為京城新晉階的貴婦,接到自家店鋪裡送來的的陰陽鏡時還有些懵懵懂懂,不大知道這東西的作用。   不過她可記得二姐廟庵上的無名火,便是這個陰陽鏡聚攏陽光引起了,拿著這東西,難免心裡略略有些不喜。   可是看婆婆與小姑子都坦然地拿著那小鏡子,玉珠也不知是作何用的,便也只拿著,免得鬧出了笑話。   等到了江邊,各個世家宅府的場地都是按照往年的舊曆劃歸出來的。除了最高處的觀江閣歸皇族觀賞賽事所用外,堯家佔據著江邊最好的樹林處,滾著金線邊兒的錦帳涼棚已經搭建好,許多堯家的貴婦們紛紛落座,彼此打著招呼。   玉珠雖然嫁入堯家有些時日,可是對於本家這些錯綜複雜的親眷們實在是認不全,所以也不敢亂說話,只是一味的微笑點頭。   因為她是二郎的新婦的緣故,本家們自然紛紛與她傾心攀談。好一會才得以脫身,坐在了婆婆和小姑子的身邊。   然後她小心翼翼地四處張望著,看原本應該一早就先到了的堯太尉去了哪裡。   就在這時,江邊傳來的鼓聲咚咚,原來在一群漁民們劃著彩船開場後,大魏官員組成的青龍隊與白龍隊便齊齊上陣了。   玉珠突然發現,不光是堯家席位上的貴婦們,附近別的府宅的涼棚裡的夫人們簡直是不約而同地從袖子裡掏出了陰陽鏡,紛紛朝著江面上望去。   這時玉珠身旁的堯姝亭略帶興奮地說:「嫂嫂快看,我二哥上陣了!」   玉珠眯著眼朝遠處往,果然看見在在黑壓壓的青龍船船頭,似乎的確站著太尉大人。   於是她也舉起了陰陽鏡,看著凸起的鏡中放大的景象。   只見兩條改造加長了的狹窄衝鋒戰艇上,站了滿滿兩船的青年,紛紛換上了包裹嚴實,方便入水遊泳的兜襠布,高舉著船槳,精神抖擻地立在船上只等一聲令下,便要開船比賽。   可是這樣在水面上賽事,真真是暴露出了平日裡長衫寬袖棟梁們的身材。   在白水流領隊的白龍船上,人稱「賽潘安」的白家四公子,雖然面如朗玉,可是那腿卻是羅圈的,看上去甚是不雅。左相的小兒子雖然長相斯文,可是那胸脯也是太瘦了!竟然能看出清晰的肋骨印記。至於那腆著肚子的,雙腿短粗的,還有大屁股墜地的青年才俊們,比比皆是。   只看得有些懷著招婿心思的丈母娘們頻頻抽氣。   滿船之下,只有那白家七少還有白家大少兩位兄弟的身材還算高大勻稱,為白龍隊增加了些人氣彩頭。   相形之下,還是堯太尉率領的青龍船上的人馬更有看頭一些,堯暮野做事向來好勝心切,挑選的也是水性佳,會划船配合使力的熟手們。   那尉遲小將軍立在船尾負責改變方向的船舵,渾身飽滿的肌肉,在陽光下閃動著奪目的光。   剛剛抗洪歸來的廣俊王也親自上陣了。一向追求完美的王爺這一個月來苦練沙包,兩條胳膊線條有力,黑色的亮緞兜襠布更是與眾不同,頓時吸引了無數陰陽鏡照射過來。   而最叫人捨不得移開眼的,自然就是立在船頭的堯家二郎了!只見他兩條修長健壯的大腿微微岔開立在船頭,長發沒有戴冠,而是如江邊漁民一般披散了下來,只在額頭上勒著一道鹿皮繩掛著定海神魚的木雕。下腹部因為低頭而微微收緊,顯得腰線更加流暢醉人   更叫在場的貴婦們激動的是,太尉大人襠布似乎繩結突然鬆開了,他正低頭用手指緊實繩結,伴著動作,那寬邊的白布也跟著一緊,兜轉得越發線條明暢了。   伴著太尉大人的動作,江岸邊的涼棚裡抽氣陣陣,明顯大家都看得甚是盡興。   玉珠看得都有些羞臊了,若是**夠長,她真想一腳把正立在船頭賣騷的男人踹入江內。他又不是第一次參賽,難道不知江邊的婦人們都持有法寶利器,個個觀察入微嗎?就這麼在青天白日下賣弄那麼一兜貨色,真真是不要個臉面!將大魏臣子的斯文掃地!   她心內正暗自唾棄,那邊堯姝亭也大失所望地放下了陰陽鏡,小聲對母親說:「母親你看,那左相的兒子也太瘦了……似乎不是長壽之相,我可不想嫁給他。」   堯夫人的臉上畫著精緻妝容,不動聲色地舉著陰陽鏡,將兩船的才俊們打量個遍,可語氣卻不同質疑道:「既然能參加龍舟賽,自然都是年輕健壯的公子,怎麼人瘦了些,變成了你嘴裡的短命相?是跟誰學來的刻薄?若是一心要找壯實的,你哥船尾的那個尉遲德賢夠壯實,如小牛一般,要不尋他給你做夫婿可好?」   聽母親拿那位怪力小將軍嘲諷自己,堯姝亭頓時閉了口,只嚇得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生怕母親不是一時興起調侃,而是當了真。   就在這說話的功夫,江岸上的船已經開始發力了。只見堯白兩家年輕族長各自率領的船隊,在浩瀚的江面上如離弦的長箭一般奔射了出去。急促的鼓點在江面上咚咚想響起。   只見一群俊朗的男兒們正揮動著船槳急速地向前駛去。 146.第146章   賽龍舟甚是有技巧的,所謂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當船槳入水時,只見兩隊的俊才們身子大力前傾,兩臂舒展伸直,迅速向前推進,再提槳下壓,周而復始。整齊劃一的動作真是叫人看著賞心悅目。   尤其是太尉大人,修長的大腿肌肉繃起,坐在船頭領劃,長發被江風吹起若黑色的旗幟,每一個動作都有種一種攝人心魄的美感。   而其他的每個人胳膊上的肌肉都是緊繃著的,幾十名青年動作一致,伴著鼓點陣陣,真是叫觀賽之人心內也掀起了蓬勃熱情。   有許多平日矜持慣了的貴婦,此時也受了賽事的感染,紛紛站起來齊聲高喊歡呼「快快快!」   白家的大少在爭強好勝上,其實壓根不輸給昔日摯友太尉大人。   白龍隊所使用的龍舟乃是最新式的,據說是白水流花了重金聘請的一位海外高人打造的,光是船身那種更為輕盈的木材,便是耗費了無數人力從南國運回來的。   因為船身造型的特殊,所以划動起來特別的輕快,雖然船上的青年們不若青龍隊那般壯實,但是比賽剛剛開始沒多久,白龍隊的船身就已經領先半個船位了。   而青龍隊所使用的的龍舟卻是中規中矩的式樣,雖然船上之人皆是參加過幾次大賽的熟手,配合有度,但還是漸漸落後。   堯暮野臂膀在用力搖晃的同時,也意識到兩隊的差距在舉薦拉大,他微微皺眉,突然回身高聲喊道:「尉遲德賢,跳下水給我推船!」   在別的孩子還在私塾書院讀書的時候,尉遲小將軍已經混跡在哥哥的水軍營裡,跟那些老水兵學習泅水,水性了得,若翻江倒海的小蛟龍。   聽太尉這麼一喊,尉遲德賢也不說話,鬆了控制龍尾的舵手,毫不遲疑地立時跳入到水中。   只見龍船的末尾頓時掀起了浪花陣陣,小將軍雙腳踩水,長展猿臂,在水中若黑鯊一般,朝著船尾猛的用力一推,那船少了一人,本就輕快些,再加上這怪力小將軍的發力,頓時船身就靠前竄了那麼幾下子。   青龍舟上的人頓時歡騰怪叫,繼續大力划動船槳,追攆著白龍隊,很快兩隊的差距慢慢縮小,竟然不那麼明顯了。   白水流看青龍隊不按常理出牌,頓時有些氣急,就算他有心效仿青龍隊,可是沒有那等怪力的選手,人跳下去也是無用。   堯暮野得了便宜賣乖,也在轉頭看他,臉上譏諷挑釁之意明顯。   白水流頓時心內被他激起一股子火,加之周圍呼喊的氣氛,男人爭鬥之心在這場賽事裡頓時顯闊了幾倍,再不見朝堂裡粉飾妥帖的謙讓有禮。   他見青龍隊在尉遲德賢的不斷助力下前進,頓時也呼喊著後面掌舵的舵手,將船往青龍隊的船上靠近,然後命那舵手用船槳去拍在船尾推船的尉遲小將軍,不讓他再推船。   若是一般人,在水中一邊遊一邊推船,遇到有人來拿船槳拍打自己,便只能生生硬挺著毫無反擊之力了。而白水流的本意,便是幹擾得尉遲小將軍無法推船即可。   可是尉遲德賢水性了得,加之本身的怪力從來都不能按常人的路數算計的,只見船槳拍來的時候,他猛地朝水下一轉,只一個浪花便消失不見,那船槳白白拍打在水面上。   那人舉起船槳,環顧四周打量著四周,想要找尋尉遲德賢的身影,可是半點影子都沒有。   在他所站立的船幫子邊,突然從水裡冒出一雙大手,用力那麼一扯,那人哎喲一聲就栽進了水裡。   這倒黴催的栽入水中不算,他落手的時候,手那麼一划拉,竟然碰到了控制方向的舵把子。結果白龍船頓時失了方向,加之本來就與青龍船挨得太近,竟然兩船一下子就撞在了一起。   船身上裝飾同的木雕碎屑頓時飛濺了一些出來,正刮在堯太尉的俊臉之上,劃出了幾道細小的口子。   這微微的刺痛,頓時激起了堯太尉心內無限的怒火。這幾日在朝堂上,他與白侯幾次政見相左,本來言語間就起了爭持,眼下這龍舟大賽上,他有這麼撞船過來,當真是以為他堯暮野茹素不成?   堯暮野起了肝火,再也不顧這賽事的章程,只一船槳便朝著白水流揮了過去,白水流見他神色不對,早就起了戒心,當下閃避開來,可是心內也被堯太尉勾起了火氣。竟然也抄起船槳揮過去了。   這男人熱血上湧的時候,全無定數,就算是三十而立,也不妨礙他們像熱血少年般狂一架!   堯暮野的船上有幾個他在軍旅時的世家部將,老早便養成了與太尉廝殺陷陣的習慣,此時見太尉率先跟白龍船上的領頭動起了手來,頓時高聲猛喝:「敢撞我船,欺人太甚!」,大腿一伸朝著白龍船跳了過去,隨便拽起人便開始打了起來。   就連廣俊王也是熱血沸騰,直覺得連日抗洪不得還家的莫名鬱氣在這一刻盡數爆裂開來,宣洩一般也揮舞著拳頭與白龍舟上的廝殺起來。   這種劃著劃著打起了群架的愕然事情,在以前大魏的賽船史上是從來沒有過了。江岸上的一干人等都看傻了。   尤其是船上的眾人們穿著簡單,沒有什麼抓頭,被人抓住了兜襠布就是往上一提,狠狠地兜一檔,被拿捏了要害嗷嗷怪叫的聲音響徹臨江的上空。   廣俊王為了耍弄英帥,特意裹了亮緞面的襠布,可是布料顯然不適合做此用途,順滑得有些裹不住,在纏打撕扯間,黑亮的綢布已經被扯落在了江面之上。   廣俊王的妻妾們在江岸上執著陰陽鏡看得發急,只能悲憤地高喚著:「王爺!快去撈襠布!快啊……」   而這時,江岸上的其他家卻實在是忍不住,不合時宜地發出了陣陣笑聲。甚至有保守些的婦人猝不及防,沒料到會有這等雞飛蛋打的盛況,一時沒拿住陰陽鏡,紛紛跌落在了腳面上。   堯夫人看得發了急,只拍著桌面道:「逆子!胡鬧,真是胡鬧!聖駕親臨的賽事也這般無狀!快,去人駕著小船給他們分開!」   玉珠也是有些愕然,她第一次觀看這等龍舟大賽,原以為這兩船扭打也是賽程之一呢,直到旁邊的婆婆發了急,她這才知原來這兩船是真的打了起來。   不過看著那船上的情形,明顯是堯暮野那一方佔了上風,此時他正坐騎在白水流的身上一下下地揮舞著鐵拳呢!   就在這時,在白龍隊的船下突然發出轟然的聲響,然後船裡噴出了老高的水花,那偌大的龍舟,竟然逐漸下沉。   原來是尉遲小將軍來了個快刀斬亂麻,揮動鐵臂用船尾的狄托把,在白龍舟的船底鑿開了個大洞,那船底被鑿開後,便咕嘟咕嘟冒著水泡,不一會的功夫便沉了底兒。   這下派出去勸架的小船可算有了用武之地,像撈水餃一般,去打撈散落在水中的白龍舟的人。   而堯太尉早在船沉時,帶著自己人又重新跳回到了青龍舟上,然後划動船槳繼續朝著目的終點的龍門那裡前進,最後衝入了雕梁畫棟的龍門,摘得了龍門上懸掛著的彩頭。   當他高舉著彩頭時,那等囂張的氣焰,只氣得親娘都恨不得痛打他一頓。   朝中兩位重臣,在聖上的眼皮子底下差點打得船毀人亡。就算皇上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那眼皮也被硌得有些合不上。   於是雙方人人馬剛剛各自換了衣服,就被傳喚到了高亭之上的聖上眼前。   皇上打量了一眼被打得嘴角流血的白侯,再看看臉頰有些發青的堯家二郎,斟酌了一下語氣道:「諸位愛卿生錯了年月啊,若是當年國難渡江南逃時,有諸卿護駕,先祖何必南逃,必定在江面上與北賊決一生死!」   堯暮野這一架打得甚是暢快,倒也會見好就收,先承認錯誤道:「臣惶恐,不該在白大人撞船過來的時候,失了為人臣的分寸,一時激憤驚擾了聖駕,還請聖上責罰。」   白水流也自認理虧,不管怎麼樣,這場打鬥的確是他的船撞過去所致,也誠惶誠恐地向聖上賠罪。   聖上倒是覺得今年的比賽比往年哪一屆都精彩,便這般不輕不重地懲戒了幾句,便各自罰俸三月,以示懲戒,又叫他二人互相陪個不是。   如今二人除了襠布,重新又是寬袍束帶翩然的君子模樣,頓時又各自重新撿拾回了禮儀,互相客氣而周到的賠不是。   最後君臣一團和氣,聖上宣布本次龍舟大賽的得勝者為堯太尉的青龍隊。   接下來的賽事,並沒有因為這一場水戰受了幹擾,依然有序地進行著。   堯太尉和白侯二人神色如常,有說有笑地一同並肩而來,落座在觀賽臺的首位上,似乎方才互相騎乘對方揮動鐵拳的不是這兩個人一般。   其他的觀賽人看著二人神色如常,頓時有些失望,湮滅了看他倆熱鬧的心思,繼續觀看著比賽。   只是原本商定好的堯夫人與左相夫人碰面,商談小兒女婚事的約定落了空。   那左相的兒子身在白龍船上,因為身子羸弱的緣故,實在挨不住鐵拳,落入水裡後也不知怎麼的,被人折了手臂,疼得活吞了好幾口江水。   最後左相府裡的人連賽事都沒有看完,便帶著受了傷的少爺急匆匆地回去救治去了。   堯夫人心思清明,知道經過這番波折,這門親事大約是泡湯了。   待得回到堯府,堯夫人緊繃著臉坐定,對著自己的女兒道:「你哥哥厲害,今日一船槳,便掀翻了你一船的大好姻緣,以後你若嫁不出去,便跟你哥哥過吧,日日哭他三頓,左右也是他造的孽,不能叫他自己活得逍遙自在。」   堯暮野坐在椅子上聽著母親譏諷,渾不在意道:「白侯的船上都是些什麼貨色,全是不禁打的,這樣的姻緣,不要也罷。我堯家的女兒若是能愁嫁,那全天下豈不全是嫁不出去的女子了?」   堯姝亭與母親所思不同,甚為今日能逃過一劫而暢快,當下貼心問道:「二哥,你的臉疼不疼,要不要我喚人拿藥來給你抹?」   堯暮野笑著摸著她的頭道:「不用,你歇息去吧,一會我回屋叫你嫂子抹便好了。」   堯夫人懶得再跟油鹽不進的兒子廢話,叫女兒下去後,倒是跟兒子說起了正經的:「堯白二家面上的和氣還是要維持的。如今白妃在宮裡得寵,她新近壞了身孕,若是個兒子,將來很有可能是儲君,皇后養的那個孩子,雖然是名義上的大太子,但是出身卑微,不能成事啊!」   堯暮野早也思慮了這個問題。下一代儲君是何人,也同樣關係到幾大世家的潮漲潮落。只是到這他這一代,幾個進宮的堯家女兒都無所出,頓時在諸位世家面前,顯得後續不足。   不過現在,堯暮野倒是不太擔心著此事,只說到:「蕭妃的肚子還有一個呢,白家要成事,也要看我堯家同意不同意。」   堯夫人慢慢搖頭道:「可是現在蕭妃生產在即,皇上遲遲沒有傳召她回宮生產之意。在宮外上的皇子,在履歷上便是要遺留下天然的瑕疵,若是將來有人以此做文章,必定叫皇家骨血蒙上汙點啊!」   堯暮野皺眉道:「聖上先前同我商量時,也想到了這一點,依照聖上的意思,臨盆時會叫蕭妃回宮生產的。」   堯夫人想起自己前日進宮閒聊時,太后有意無意露出的口風,緩緩地搖頭道:「可是我看著太后的意思,是不打算再讓蕭妃回宮了,她肚子的龍種,恐怕是一枚廢棋了。」 147.第147章   聽母親講了從宮中聽來的話鋒後,堯暮野一路沉思地走回了自己的屋舍。   一入院子,便看見自己送給玉珠貓兒正在藤蔓架兒上打著吊兒,玩得怡然自得,透過小軒窗可以看見玉珠正坐在廳堂,用小藥缽鼓搗著什麼。   走進屋內便能聞到一陣濃鬱的藥香味。   玉珠正一下下搗藥,見太尉進來了,便出聲喚環翠:「替太尉大人更衣,擦臉的巾子多備幾塊,燙熱些。」   環翠脆生生的答應,叫小丫鬟備了熱水開始燙巾子,然後替太尉大人換了衣服。   「我問了府裡的郎中,這幾味草藥現搗汁敷臉最好,一會用巾子先敷臉,然後抹了藥汁,月約莫第二日應該能消腫。」玉珠一邊搗藥一邊解釋道。   堯暮野覺得這麼乖巧的小娘子真好,丈夫在外面打完了群架,不會像親娘一般嘮叨責備,也只是貼心地準備藥汁,顧全丈夫的一張俊臉。   事實上,一向抗拒婚姻的太尉自成婚以來一直過得甚是舒心暢意。   每天只要想要,便可以翻身抱住香軟的嬌軀;睜開眼,便是怎麼也看不膩的可人模樣。加之新婦性子好,只要不惹急了她,說話都是輕輕柔柔的善解人意,真是熨燙人心的暖寶。   太尉在舒心之餘,有時甚至懊惱自己認識這婦人太晚,若是早早遇見娶回家裡嬌養著,豈不是平白多了些纏綿的歲月靜好?   所以太尉大人每每從軍署裡出來時,心都如生了飛翼一般直往府宅裡飛去。可是這幾日軍務繁忙,竟懈怠了新婦枕榻,也不知他的小娘子這幾日餓壞了沒有。   於是太尉簡單地擦拭了一下,去了汗意,換上了寬鬆的寢服後,便從後抱住了盤坐在軟塌小炕桌旁的小婦人,照著她那截白嫩的脖子啃哧了兩口。   玉珠見這男人打架打得一身臭汗,回來就貼膩著自己,無奈地只能用胳膊肘推他:「還沒有沐浴呢……」   堯太尉豈會看不出她嫌棄自己,當下也不鬆手道:「不識貨,這等子男兒味道才醉人,這幾日有沒有想我?」   玉珠發覺有些習慣是可怕的,自成婚以來,新婚燕爾的日子可以說過得甚是糜爛,被讓他日日擁在懷中極致疼愛,驟然分離了幾日,竟然會在夜裡空落落地醒來,慣性去地摸枕邊健實的肌肉。   每每這時,她都會心內一驚。玉珠雖然自知自己雖然性情隨和,可是從六歲家變開始,她的心內便無意識地修築了一道牆,不想倚靠任何人。所以後來祖父病故,雖然祖母與養母百般刁難,她卻從不會因此而對她們心生怨念,唯有期許過疼愛,才會因為受了冷落而怨恨。   她從不認為蕭家待她好事理所應當的,又怎麼會因為養母的疏離而懷恨在心呢?   而此前第一次婚姻禮,王郎待她的種種好,她也是誠惶誠恐地感念在心,但是夫妻緣盡分離之時,也不過是心生淡淡的悵惘罷了。   可是如今這第二次的婚姻,她卻終於有種自己被硬殼裡剝離出來的感覺。這個大魏朝的第一等權臣,使盡了軟硬兼施的手段,終於讓她成為了他的妻子,更是撬開了她心內的一道硬殼。   這種感覺是循序漸進,而不易覺察的,可是今日,在江邊看著其他貴婦們紛紛聚焦在堯暮野的身上時,她的心裡突然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意,那種感覺陌生的叫人難受。   但是她自知,在這深宅之中的男人皆是頂級的權貴,若是叫他們若小鄉宅院裡的男子一般,安然守著一個妻子度日,當真是難如登天。這也是她當初極其不願嫁給太尉的緣由之一。他從來不是個她能駕馭得了的男人……這種感覺,今日在江邊時,便如被陰陽鏡照射過一般,再度放大。   堯暮野開口詢問這小婦有沒有想自己,結果一聲問完後,她卻默然無語逕自走神了去了,連搗藥的手也微微停歇下來,當下不悅道:「怎麼?你這是半點都不想我?」   個沒心肺的婦人!得虧他深夜在軍營裡輾轉,只恨不得飛回府裡親親抱抱他的小嬌娘!她卻沒有半點思念,這心難道也是玉做的?怎麼這般的冰冷?   玉珠聽出了他的不悅,卻不回頭,只繼續搗藥道:「……想你又如何,反正你也是回不來……若是太尉寂寞了,只怕解了兜兒布便有群芳襲來,這樣奴家倒也安慰了,別委屈了太尉便好……」   這是什麼怪話?太尉眨了眨眼才聽出期間的酸味,當下竟是心花怒放,只扳著不理人的小娘子逕自在軟塌上倒下,狠狠地啄吻了她的香腮櫻唇後才道:「我又不是廣俊王那廝,什麼時候解開兜布賣弄了?……不過我倒是好好地審審你,你可曾仔細去看他?」   玉珠想起白日裡那一龍舟的混亂,尤其是廣俊王只顧捂著下面卻被人狠狠打翻在地的樣子,一時忍不住,又噗嗤笑了出來。   看她這般一笑,堯暮野大概也猜出這小娘子一定是沒錯過那鳥兒出籠的一幕。當下吃味得很,不過他轉念又一想那種小家子的鳥雀怎能跟大雕相比較?讓這小娘子有點見識比較也好,總要知道自家的相公可不是外面哪個野漢子能趕得上的,當下便決定大度地原諒這小婦。只顧著一味胡鬧起來。   可是玉珠卻只嚷著藥汁放久了會失了藥性,到時候明日早朝就要腫臉見人了!   這才被他黏膩地抱在懷裡,用纖纖玉指捏著藥碎蘸著汁水敷在他臉上的青紫處,然後熱敷了巾子在患處,兩人便這般躺著說著閒話。   太尉這幾日其實甚是操勞,加之今日白天的賽船,又狠狠地打了一場群架,一時被熱巾帕熱敷得甚是舒爽,只抱著玉珠,用下巴磨蹭著她的頭髮,不多時便打著微酣睡去了。   玉珠聽著他的鼾聲,突然覺得心內一陣的舒服,這幾日獨處生出的那種莫名的寂寥之感漸漸消失,鼻息間儘是他身上獨有的男兒麝香之味,不多時也閉著眼伴著他的鼾聲睡著了……   就如堯夫人所言,堯白二家的臉面總是要顧全的。   白侯的新婚在即,堯家自然要對這個昔日親家有所表示。玉珠作為堯家的少夫人,責無旁貸要走一走這過場。   堯家的賀禮分作了兩份,一份在新婚當日送到白府,而另一份則在成禮前由玉珠送到新嫁娘的府上。   是以袁熙小姐的宅院裡這幾日可以說車水馬龍,會客的小廳上貴婦不斷,茶水就沒有停歇過。   各府前來送禮的都是與袁熙年齡不相上下的年輕貴婦們。因為她們心知,袁家雖然有些落寞,可是袁熙要嫁的男子,卻是當朝如日中天的權臣才俊,此時若是不能打點好與新嫁娘的關係,日後如何能登入白府茶宴的門檻?   所以當玉珠領著小姑子堯姝亭前來送賀禮時,袁府的小茶廳裡已經是笑聲不斷了。   當玉珠二人入內時,一幹貴婦們紛紛起身向她問好。   玉珠笑著道:「一個個都坐得怪愜意的,還是莫要起身了講究俗禮了。」說完現自脫鞋席地坐下,免得那些貴婦們再又起身。   原來袁熙的茶廳是按著先秦的式樣排布的,沒有高腳桌子,皆是鋪了香席席地而坐。袁熙未來的小姑子白小姐也在,正在彈奏古琴為眾人助興。   因為都是相熟之人,見玉珠隨和,眾人也便不再堅持,只聆聽白小姐彈奏一首,一曲音罷,眾人紛紛讚頌白小姐的琴藝似乎更精進了些。   袁熙這時笑著對玉珠道:「請太尉夫人過來坐,我們方才可是正說起你呢。」   瑞國夫人也笑著朝她招手:「快些過來,我們正好一起打一局花牌。」   因為茶室裡還有若干未婚的小姐夾雜其中,眾位成婚的貴婦們一時收斂了許多,可是閒談之間,還是忍不住夾帶些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話語來。   而不在場的廣俊王妃便成了眾人調侃的對象。   那日臨江的黑綢散落,真是叫眾人開眼,一時看得真切分明。便有人調侃說廣俊王看著不夠健壯,其實也算是分量十足,王妃可真是有福氣了。   可也有人說,哪裡算是分量十足,不夠剛夠斤數罷了,說這話的有沒有見識的嫌疑。再說廣俊王熱愛集美,家中妻妾甚多,只怕分到王妃那裡的份額也要幾近全無了,不然為何王妃這幾年來,膝下都無所出?   再說若是論起斤數來,當是堯太尉乃是箇中翹楚,那鼓囊囊的樣子,真是叫人開眼呢!   玉珠聽得那些個婦人一時聊得忘形,竟然又白嫖起了自家的丈夫,而旁邊的未婚小姐們也紛紛豎起耳朵來聽,當下有些不適,便起身帶著小姑子去花園裡逛逛。   堯姝亭那日是被母親及時捂住了眼睛的,一時無緣得見那盛況,現在聽幾個貴婦小聲議論,不由得背後偷偷問嫂嫂。   可是玉珠哪裡能說出個仔細,只笑著道:「小孩子莫要打聽,不然婆婆可要罰我了。」   就在這時,背後有人喊:「太尉夫人且等等,我們一起散步可好,玉珠回頭一看,原來是袁熙帶著白小姐也走了出來。」 148.第148章   花園的主人相邀,玉珠自然不能推卻,於是四人兩兩成行,遊走在花園的小徑中。   常年在廟庵的生活,使袁熙的起居不免沾染了些老人的氣息。這腳下的石徑特意鋪設了打磨成卵石一般的玉石,凹凸不平地鑲嵌在路面上,穿著軟底的鞋子走過的時候,自然藉助體重按壓著腳底的穴位。   玉珠走了幾步便覺得腳下酸軟疼痛得很,而身後白小姐和堯小姐兩位年輕的姑娘,更是早就忍耐不住,早早低呼嬉笑著另外走了花園另一側的小徑上去了。   袁熙小姐看著玉珠似乎忍耐不住了,便笑著挽起了她的手道:「我之前呆了廟庵裡,便修了這樣一條路,山上的生活粗鄙,沒有玉石,只能鋪設些卵石。入夜時,許多常年呆在庵中的老尼姑睡不著覺,便會在石子路上光著腳兒,來回的走,走得雙腳酸麻了,也好入睡了。初時我不懂,可後來發現在廟庵裡呆地久了,我夜裡也會失眠,於是幾乎每一夜都要在石子路上走上半天……如今就算下山了,這習慣一時也改不掉,就又鋪了一條。」   玉珠不知她為何說起這段心酸的舊事,但也不好改道,便只能再咬牙前行。   「可是那時的我,走得越久越睡不著,一個世家的千金小姐突然要苦守廟庵,內裡的心酸,想必同樣遭逢過家變的太尉夫人應該能感同身受。」   玉珠走得適應了些,倒是可以從容開口道:「我那時年紀尚小,也記不大清了,不過袁小姐能守得月開見月明,等來與白侯的這份姻緣也是叫人豔羨的。」   袁熙微微一笑道:「這世俗姻緣對於我來說,卻沒有什麼可驚喜的了。要知道當年我與堯太尉結緣的時候,滿京城的女子也是這般羨慕我的,那時的我,驕傲得以為儘是得到了全部的幸福。只是那時我不懂,所謂富貴情愛,都是轉瞬可以改變的。」   玉珠聽到這,頓住了腳步,不由得抬眼望向了袁熙。這是她認識這個女子以來,她主動第一次談起與堯太尉的往事。   袁熙看了看她的眼神,笑著道:「怎麼?太尉沒有同你說起?那時我的差一點就成為堯家的兒媳呢,可是再濃的恩愛也抵不過男人在政事大權面前的取捨。因為堯袁兩家的政鬥,太尉大人無視我的苦苦哀求,到底是將我伯父一家打落塵埃……也許是憐惜我與他相愛一場,連我出家的廟庵都是太尉大人精心挑選的呢!」   雖然袁熙是帶笑說的,可是玉珠卻能感受她話裡的不善,只眉眼不動道:「我有些聽不明白,袁小姐在成婚之際,為何要講這些前塵。」   袁熙帶著家姐般的慈愛,無奈地苦笑望著她:「你是我帶有血緣的妹妹,做姐姐的不希望你像我一般忍受夜走廟庵石路之苦。你如今的甜蜜,我也曾感受過,只要太尉大人願意,你會錯以為自己是世間最幸福的女子,可是若是他認定你是他的阻礙,那麼他也會毫不猶豫地將你一腳踢開……」   玉珠將腰肢挺直,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好與不好,是我們夫妻的事情,不勞袁小姐費心。」   袁熙搖了搖頭:「好與不好,從來不是你們倆的事情,而是牽扯到各自的家族厲害,玉珠,你並不單純是小鄉的婦人,身上流淌的乃是我們袁家的血脈。如今白少肯娶我,也是因為我身上的袁家血脈……袁家會慢慢恢復昔日的榮光,可是你的丈夫是不會樂見這樣的情形的,等他意識到,你並不是隨便某個袁姓玉匠的女兒時,他就會像當初對待我一般地對待你,到時,你又不肯認祖歸宗,只怕他連一座廟庵都難捨給你啊!」   說話間,她從自己的衣袖裡抽出了一冊書卷遞給了玉珠:「你看這是什麼?」   玉珠一看,不由得微微挑起眉毛,看封面的字跡,那書卷不正是父親遺作的下半卷嗎?   「你父親當年將書卷的下半部交給我伯父嗎,請他代為潤筆矯正,可惜一夕家門慘變,竟然來不及將書卷交換,我也是聽了府裡老人之言,新近才得了這遺卷的,終於可以親手交到你的手中,也算是了解了伯父生前的一樁心事。」   玉珠遲疑地接了過去,慢慢地翻看著。袁熙看著她,繼續苦笑著道:「我的好妹妹,不要因為姐姐的這一番肺腑之言,便對我生了怨恨之心,無論將來你發生了什麼,我都會護你周全的……血脈親情才是永遠不能斷的!」   「……」   太尉夫人並沒有耽擱太久就走了,白小姐陪著袁熙小姐將二人送走後,才收齊了客氣的笑臉,不情願地道:「袁小姐,對於她們也太客氣了,我七弟在龍舟賽上不知被哪個下三濫的拖下了水,可是被打得甚慘呢!到現在在養傷……」   袁小姐笑著看著自己未來的小姑子道:「所以啊,我們也要給堯府送份厚禮。」   白小姐有些聽不懂了,低聲問:「什麼厚禮?」   袁熙小姐笑著往回走,順手摺了一隻開得正豔的花道:「太尉大人最恨相交的女子怎麼樣?」   白小姐到底是少了些心機,只認真想了想道:「不喜女子爭風吃醋,夾雜不清……」   說到這,她的心內竟是有股子難抑的心酸,畢竟她當初就是打探到了太尉大人的好惡,才處處壓抑著自己,就連太尉後來移情了那商婦,她也不敢顯露分毫妒意。   袁熙自然看出白小姐眉眼的苦澀,道:「所以啊,這新婚燕爾的熱乎氣過去了,少不得生出些瑣事口角來……都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說這太尉大人難道成婚了,就能改了喜新厭舊的喜好?只怕若是新婦不討喜,他又要去府外找歡樂去了。畢竟這京城裡嬌豔的女子太多,前赴後繼的痴情種也多啊……」   白小姐眨了眨眼,遲疑道:「難道……你跟堯夫人說了……」   袁熙小姐卻笑著打岔了過去,將花兒插在了白小姐的髮髻上說:「不提他們堯府的事情了,原是與我們不相干,我如今只欣慰白小姐你當初沒選錯了人,要知道石家的小世子甚是傾慕小姐你,前幾天還用我打聽你呢……」   從袁府裡出來時,堯姝亭好奇地問:「方才我跟白小姐走得甚遠,你們在那石頭路上倒也能走,都聊了些什麼?」   玉珠出神地想了一會,開口道:「袁熙小姐曾經與你哥哥談婚論嫁過?」   堯姝亭一愣,遲疑道:「我那時太小,哪裡知道這等事情?嫂嫂這話是從哪裡聽來的?」   玉珠沒有說。堯姝亭不放心地又開口道:「哥哥以前是荒唐了些,嫂嫂你認識哥哥的時候應該也知道……不過他可從沒有娶過妻妾,能娶嫂嫂入門,可見是愛極了嫂嫂,再說袁熙小姐也要嫁人,各不相干了,問這些舊事倒沒有意思了。」   玉珠微笑道:「你倒是越發有大人的樣子了,說說,你哥哥是怎麼個荒唐法?」   堯姝亭覺得自己這嘴上掛著一壺燒開了的茶壺,無論說什麼都要燙嘴,只能急著道:「嫂嫂,我還小,你怎麼總問我這些?」   玉珠沒有再說話,只是將頭轉向了車窗,雖然儀態依舊嫻雅,可就連還小的堯姝亭也隱約覺察到嫂嫂似乎生氣得很,悶人的氣勢,半點也不輸給哥哥呢。   待得迴轉堯府的時候,太尉大人的馬車剛好也正回府。堯太尉聽到了巷子裡的馬車聲,大約猜到是新婦與妹妹歸來,便立在府門前耐心等候。   等馬車停下,果然是妹妹先出了馬車。   堯姝亭這一路大氣都不敢喘,可算挨回了府裡,一看哥哥正笑吟吟立在府門前,頓時覺得自己嘴邊那壺開水可以讓哥哥接去了。連忙衝著哥哥使了眼色,先自小聲道:「袁小姐跟嫂嫂不知說了什麼,嫂嫂不大高興呢……」   說完便忙不迭進府閃人去了。   堯暮野聽了妹妹之言,不由得抬眼打量正下馬車的小婦人。若不是妹妹偷偷說起,他還真沒看出來這小婦人臉上帶著怒色。   只是依舊一臉微笑地向他施禮,問著大人怎麼回來這麼早,可是公事不繁忙了?   堯暮野漫不經心地回答著,便與她一路回了房,   待二人回了房間換了衣服後,玉珠便開口道:「此前太尉準了我可以雕琢玉品,今日得空要去消磨一會,還請太尉自便了。」   說著便帶著侍女環翠轉身出去了。   自從成禮一來,玉珠已經許久沒踏入了玉作坊了。因為她不喜侍女進來隨便亂動工具,是以這裡一直無人打掃,桌案上落了一層灰。   玉珠套上雕玉時穿的粗布圍裙,簡單地整理一下,便開始潛心雕玉,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聽身後有人突然冷冷開口道:「你雕的是什麼?」   玉珠一個錯手,竟然將玉石雕壞了。   她這才發現自己雕的乃是人像,雖然只是輪廓但是隱約能看出乃是圍著兜布,披著長發的男子造型。   只是那男子的臉部輪廓甚是笑得囂張,一幅張揚欠打得很的面孔……這還不算,因為方才被人出聲嚇到的緣故,玉珠一個鏟刀下去,將那玉雕巾布兜裹的三寸丁一下子鏟飛了……   這等吹燈拔蠟的狠厲,叫立在她身後堯太尉高高翹起了眉頭,只覺得嶽父大人的巫人蠱術眼看是要後繼有人啊!   玉珠放下了玉雕,回身道:「太尉怎麼來此處了?」   堯暮野壓著她的肩膀,不讓她起身,只拿起了那被「閹割」的玉人道:「我在你心裡便是這個樣子?」   玉珠不自然道:誰說那是大人您了……」   堯暮野將玉人拋甩回了桌案上,依舊壓著她肩膀問:「說吧,你聽袁熙說什麼了?」   玉珠原本是不想平白陷落在太尉以前紅顏們的舊情陳愛旋渦中去。就像堯姝亭所言,太尉大人以前的荒唐,她又不是不知?   是以回來後,也只做無事狀。可是不知為何以前能聽了一笑置之的舊事,今日聽聞後,便如熱鍋裡的泥鰍一般,鑽營得心裡一陣的難受,竟然在玉雕中無意露了心思。   現在聽太尉儘是挑明了,她遲疑開口道:「你以前曾經與袁小姐談婚論嫁。」   堯暮野語氣平和道:「母親覺得她家世般配,人也不傻,適合婚配,我當時被母親念叨得發煩,便也動了心思。」   「可是後來你拋棄了袁小姐……將她送入廟庵中去了?」   堯暮野眉眼不動道:「當時堯袁倆家在政事上意見向左,我與她言明,若是與我成婚,便是堯家的人,不可再偏向娘家,可是她卻借著與我幽約之際,偷了我書房裡的密函給了她伯父。饒是如此,我顧念了舊情,加之與她也算青門竹馬,待她一直如妹妹一般,並沒有對她趕盡殺絕,而是讓她去廟庵裡免了流放牢獄之災,也算仁至義盡。」   玉珠如今也算是了解了太尉的為人,其實離謙謙君子遠矣。加之為了調查父親的冤案,對於袁家的倒臺經過也算是了解一二。據說當年袁家引發的那幢巫術案,原本就是因為一份密函引發的一連串事件。事後袁家主事才知,本以為從堯府裡偷得的密函竟然是份假的,乃是太尉引蛇出洞之計……   是以聽到這,突然恍然這袁小姐當初拿的那一份,該不會就是那份假的吧?   一時心內百味雜陳,直覺的袁小姐說太尉冷血翻臉不認人的話,的確是有些淵源的。   於是她又低聲道:「太尉此前不是避重就輕嗎?怎麼今日和盤託出了?」   堯暮野垂著眼眸,用手指抬起了她的下巴道:「此前不愛多講,是怕你多想不高興。可是我現在發現,你若不問,我更不高興。」 149.第149章   從袁家出來後,一直鬱悶的心情不知為何在聽到他的話後消散了,玉珠看著眼前一本正經的男人,嘴角頓時微微翹起,她抿嘴說道:「怎麼,太尉大人這麼願意看別人為你吃味?」   堯暮野彎腰將她抱了起來道:「關鍵是我的娘子手勁甚大,若是心裡憋悶著氣兒不宣洩出來,半夜掀了被子執握鏟刀手起刀落,豈不是斷送你後半生的幸福了?」   玉珠知他再嘲諷自己方才鏟飛了玉丁的典故,臉頰頓時生出了兩片紅雲。   不過袁熙幾次三番與自己套攏著交情,為非是說自己的父親乃是袁家的私生子,若是此事是真,這個男人還會如此絲毫不芥蒂地抱著自己,像嬰孩一般地來回搖晃嗎?   想到這,她遲疑地張了一下嘴,堯暮野一直低頭看著她,自然看出她欲言又止,於是問道:「怎麼?她還同你說什麼了?」   玉珠覺得此事不論真假,都應該端送到明面上來,若是真像堯暮野所言,這袁熙應該是對堯暮野懷有相當大的恨意才是,她說出來,才好讓堯暮野避開射來的明刀暗槍。   當聽玉珠遲疑地說了袁熙說給她的話後。堯暮野嘴角微微緊繃,說到:「這是她說給你的?還拿了若干信物?」   玉珠小心翼翼地從他的懷裡掙脫了下來,低聲道:「若此事是真,太尉也不必難做,奴家儘是明白,您只管……」玉珠想說的是,只管寫下休書,一刀兩斷,也讓堯太尉在族人面前有個妥帖交到。   「只管怎樣?珠珠,你我認識了這麼久,你當知我最不喜聽什麼?可別惹了我真不高興。」堯暮野也卻拉著長音打斷了她的話,那一雙鳳眼裡閃著兇光,好似當初在西北屠戮賊寨時的殺氣騰騰。   玉珠不再說下去,只任憑那男人扶著她的下巴道:「是真是假,都不是你要操心的事情,袁家當年折騰了我堯家甚久,就算你真是,也是袁家合該欠我的,本就應賠我一個貌美如花的女兒做抵償,至於袁家人,你儘是不要搭理他們便是了,暮落西山的窮敗之家,也折騰不出什麼浪花!」   玉珠卻覺得真是這樣的話,可不會像他說得那麼輕鬆了:「可若是真的,那我豈不是……」   「豈不是什麼?隔著血海深仇嗎?無論你和你爹爹似乎沒有吃過一天世家袁家的米飯吧?你認西北那一門的臻品親戚就算,這京城裡八竿子打不著,早就沒有來往的權當不認就是了,至於母親那裡,你也需要多言,自有我呢。」   可是說到這,他突然想起環翠說少夫人前幾日獨守空閨時,一直睡得不踏實的事情來,便問道:「難不成你是因為袁熙的這幾句不知真假的屁話便失眠了?」   玉珠哪裡好意思說是沒有他陪伴而失眠,便是抿著櫻唇也不說話。   這下子,他更是認定小婦這幾日是受了驚嚇了,當下又是心疼地摸了摸玉珠的臉蛋。   這小婦天生的心事沉重,受了委屈是慣往肚子裡咽的,被那袁熙這麼一嚇,說不定時如何惶恐著煎熬呢!   想到這,竟是連對袁熙僅存的一下子愧疚之情,儘是消散殆盡了,只覺得就算玉珠真袁熙的堂妹,這等主動拉關係的行為也是滿懷惡意,他好好的老婆,養得愈加嬌貴可人,體貼人意,哪裡需要沒由來的窮酸親戚們幫襯?   當下又是珠珠寶貝的一通亂叫,只抱起她回了臥房嚷著陪她好好補覺,卻再沒提了玉珠這血脈的疑雲。   玉珠是了解太尉的性情的,若是他渾不在意的事情,便真的是全然沒放在心上,見他以後再沒跟她提及此事,心內倒是暗鬆了一口氣,可是那顆心卻並沒有全然放下。   說到底,她不過是個孤女罷了,就如袁熙所言,若是太尉真的計較這世家的糾葛,只怕自己伸在堯家深潭,真是死無葬身之地。   不過她天性樂觀,也習慣了身子荊棘之中,與太尉一朝說破後,倒是可以泰然受之,不必疑慮這袁熙的後招了。   不過她沒有想到的是,太尉雖然在她面前沒再說什麼,可背後卻是派人測查了一下玉珠的父親袁大師。   原本是要調查身世的,雖然沒查出什麼他是袁府庶子的明證來,卻意外問出了些別的的事物。   原來在這短短的一年中,前後竟然是幾波人馬調閱了袁中越當年宮闈巫術之亂的卷宗。   這些個雞毛蒜皮的小事,平日自然入不了他的耳,但是如今親自詢問下來,半點蛛絲馬跡也儘是沒有遺漏。   堯暮野這麼細細一推敲,便猜到了玉珠一直都沒有放棄過替他父親伸冤這件事,竟是悶聲不響地一人調查了這麼久!而且那西北的王昆,朝中的範青雲,甚至隨後的白水流都分別來調閱過卷宗,若是不知情的,還以為這案子當真關係江山社稷的華麗大案,炙手可熱啊!   可是這事情連白水流都知情,那病瘟生也參合了一腳,小婦人卻獨獨沒有與自己提過……堯暮野想到了這一點後,心內頓時便有些發堵了。   想到白水流也許拿了這事討好或者要挾了珠珠,連那病瘟都這般託關係鞍前馬後地為她奔波,可是自己卻渾然不知,孰近孰遠竟是立下分明。   結果那天原本該去軍署公幹的太尉大人,竟然在存放舊檔的衙門口裡足足消磨了大半天的功夫,然後軍署都不去了,便黑著臉回府了。   彼時,玉珠正陪著婆婆一起清點著茶宴的名冊。   身為貴婦,必需的功課便是主持茶宴、酒席。   她雖然參加的茶宴不少,卻從來無自己籌備的經驗。   而堯夫人是很希望自己的二兒媳能獨當一面的。要知道堯府的老大,是一心走仙道的,弄的家裡的幾個妻妾平時都是茹素穿著道袍,恨不得呆在樹上離天近些,有些離群索居之感。   而堯夫人自覺自己的年歲也漸漸大了,有些跟不上京城裡的風潮,主持的茶宴不一定會得年輕貴人們的喜歡。   如果將二兒媳教出手來,倒是也省了她以後的麻煩了。   而玉珠也是嘗試親自操辦才知,原來這內裡的名堂竟是這般多。諸多的茶宴原來都是有相應的主題,倒是所有的碟碗擺設,搭配的雅樂歌姬都一一錯漏不得,不然鬧出的笑話,夠京城裡偏好附庸風雅的貴人恥笑到年尾去。   而她入門以後第一次舉辦的茶宴,便人數眾多,原來堯夫人新掛著女兒的婚事,乾脆想借了名堂,將適宜的才俊們都請入了堯府,再逐一給女兒過過眼。   這便是變相給堯家的小姐,舉辦一次逐美選賢婿大會。   通眼望來,也便是堯家有這等魄力了。但是作為新嫂嫂的玉珠,壓力實在是甚大,只能講想到的全列了單子,呈給婆婆過目把關。   就在忙得甚是焦頭爛額的當口,堯家的千歲大人便黑著一張臉回來了。在書房裡等了玉珠一會,不見她回來,命侍女去請,還不見她回來,心內憋著的火,倒是越燃越旺。最後乾脆不用人請了,只大步流星地便去了母親的院落。   向母親請了安後,便一屁股坐在旁邊的木椅上,冷著臉看著她們婆媳商量事情。   說實在,玉珠原先是沒太在意。畢竟往常太尉大人回來的時候,無論她在哪裡,都是要叫回去的,可是回去後卻發現,並沒有什么正經的事,無非是後背發癢,腳底發酸,總之是要抱著她磨蹭一會,再自去書房裡公幹的。   所以今日聽聞太尉又派人叫自己回去,她也不甚在意,只讓侍女回去通稟太尉一聲說有要緊事正與婆婆商量,一會再回去。   畢竟這茶宴第二日便要舉行了,要是真有什麼不妥的,還得叫下面的人連夜重新準備。至於捶後背,撓腳底,給摸摸親親抱抱一類的,換個時候膩歪也是行的?   可是誰知今天太尉又是出門被哪一陣陰風颳到了,竟是一臉關公像的,這麼橫刀立馬地衝到堯夫人這裡,毫不掩飾的擺臉子給她看。   當下,她察覺不對,頓時收了話題,小聲道:「叨擾母親多時了,待我服侍了太尉回去更衣解一解松乏後,再向母親請教。」   堯夫人溫言道:「好孩子,你先回去,我跟二郎說一會話。」   玉珠連忙起身施禮,低著頭出去了。   等玉珠出去後,堯夫人臉色一變,繃著臉:「這又是在外面受了什麼閒氣,回來找我們這府裡的弱女子撒氣來了?」   堯暮野當然不會說玉珠背後翻查舊案的事情,只沉著臉道:「哪有丈夫回去,她卻不在屋內伺候的道理,還請都請不回,這便是要給她立規矩!」   若是兒子娶了旁的女子,堯夫人會覺得這便是他們夫妻的事情,兒子有能耐,在家立出一部大魏刑典來,她都不會去管。   可是這玉珠進門來後,做的那些事情,叫她這個高門的女子來看,都覺得辛苦得無可挑剔。   雖然是小家宅子裡出來的,但是勝在人夠聰明,做事也肯動腦勤勉,她交代一樣下去,這新媳婦便會舉一反三。單說這賓客的名單,她不光是請了適宜堯姝亭的才俊們,更是請了一些朝中新晉的庶族官吏們。   要知道堯家孤高慣了,庶族不入堯家門,似乎已經成為朝中文武固有的印象。就連堯夫人也不好貿然改變。   可是如今新婦掌家,卻可借了這個機會,改變一下,可是為堯家的勢力填補新血。   這一點,她沒有交代,可是新婦都已經想到了,而且請來的人皆是庶族裡的清士名流,不算辱沒斯文。   在短短的時日裡,這新婦已經掌握了京城交際圈子的人脈線絡,這可不是單給她配一個侍女環翠便能做到的,可以想像這婦人做了多少的努力。   可是她家的二郎倒好,竟是因為新婦一時疏漏沒給他脫鞋,便來掉臉子,連她這個做母親的都看不下去了! 150.第150章   堯暮野心內存了事,想回去跟玉珠對峙,皺眉起身道:「母親若無其他事情,兒子先告退了。」   可是堯夫人話卻沒說完,只是嘆了口氣道:「你選了個小門戶的女子,又是沒有個爹娘的,卻時不時給她臉子,在堯府裡,當主子也是要立威的,你總是不給她臉面,難道叫她使銀子收買下人的人心嗎?」   這話讓堯暮野回了頭,皺眉道:「她使銀子?」   堯夫人這時在婆子的攙扶下起身:「我們宅院裡的奴才也都是經年有臉面的,在外買自開了宅子,買僕役稱老爺的比比皆是。若是沒威信的主子,使了銀子也不一定能差遣得動奴才們,還真備不住被欺上瞞下的奴才欺負了去……你醉心朝堂,懶理後宅,我這個老婆子也不過多嘴提醒幾句,行了,不耽擱你的時間了,快回去立規矩去吧。」   她這個兒子,是向來管不動的,雖然她心疼玉珠那孩子,但是夫妻二人總要自己相處,她只能出言點撥幾句,可是兒子聽不聽得進去就不知道了。   看著母親轉入了後屋,堯暮野也走出了院落。   這麼在微風裡走了一陣子,堯暮野慢慢壓住了些許的火氣。可是臉色依然難看,一路上嚇得下人們都敬而遠之,等回了自己的院內時,太尉的臉色也略微好看了些。   玉珠早回來的,便命侍女準備了熱水,準備一會給太尉燙一燙腳。   雖然不知道太尉是因為什麼而動怒,但是他能不管不顧地跑到堯夫人那裡,便說明一定是讓他氣急了的,不知是在外面生了什麼邪氣……   當太尉一進屋時,玉珠便走過去問:「要不要先泡一下腳?管家新送來的橙皮姜粉的泡包,都是用紗布袋分好量的,我叫人用熱水沏上了,現在溫泡正好。」   堯暮野從鼻子「嗯」一聲。於是大木盆便端入了屋內。   太尉坐在床邊,將兩隻腳伸入木桶裡,橙皮的清香味立刻盈滿了屋子。   在他泡腳的功夫,玉珠也上了床,半跪在他身後,兩隻縴手為他揉捏著後背,這等小心翼翼的討好,又叫堯暮野的火氣降了一些。   當他終於開口說話時,已經能心平氣和的了:「你是不是在查你父親當年的案子?」   玉珠的手微微頓了一下,好半響財貨:「是的,奴家一直覺得的父親當年含冤受罪,那玉人根本不是父親的手筆……」   「那此事你為何一直不同我講?」   玉珠微微苦笑道:「太尉大人一直人認定了我的父親是罪人,多講也是無用,況且我如今也沒有找出確鑿的證據,不能為父親翻案。」   堯暮野長臂一伸,將她拉拽到了自己的眼前:「可是王昆,甚至是白水流卻都知此事,他們可用這個來邀功請賞,向你示好?」   玉珠抿了抿嘴,一時也不確定太尉大人是從何處知道了這些事情,又是知道了多少,更何況他又提起了王昆,語氣不善,若是應對不好,難免給王郎招惹了災禍。   京城裡的權貴想要整治一個西北商賈家的公子,實在是如同碾死一隻螞蟻一般簡單。   「他們也不過是機緣巧合才知,查找的也是寫皮毛,多久之前的事情了,你不說,我都忘記了呢!」   「……好,這一件先撂一撂,我只當你是逞強非要自己查辦,但是如今你已經嫁給了我,要是有了什麼難處,應該來求我這個丈夫才是……還是你覺得我這個丈夫是可有可無的……」   說著說著,太尉的火氣又升了上來,只覺得這小婦人是從來都沒想著依靠著他,雖然成禮了,卻隨時都能捲鋪蓋走人的架勢。   袁熙也曾經拿這事情提點過玉珠,說太尉一旦知曉她測查當年他主辦的案子,必定勃然大怒,怪罪於她。   而玉珠自己的料想也是如此,太尉知道了必定大怒!可是讓玉珠有些意外的是,這憤怒的點子似乎是跑偏了啊!   太尉不應該是因為她查找陳年舊案,有替袁家翻盤的嫌疑才震怒的嗎?為何他如今卻計較著她託付兩個外人,而沒有依靠他這個丈夫呢?   於是她在太尉嘶吼一番後,小心道:「那現在,奴家可以託付相公你嗎?」   這一聲「相公」從美人的舌尖吐出,便如裹了桂花糖一般香甜。要知道這小婦人從成親以來,一直疏離地叫著他「太尉大人」。這等民間尋常夫妻的稱謂,竟然從來都沒有過。   現如今她開口來叫,未免有討好功利之心的嫌疑。可是依然阻止不了太尉聽了這一聲後的心花怒放。   不過大魏第一權臣的臉上依然是鎮定自若:「那便要看你乖不乖了,以後我每日下朝,你都要在屋內候著我,像今日這般到處亂竄是不能再有的了。」   玉珠知道太尉這時要翻篇鬆口的意思了,自然乖乖巧巧地說好,以後天天先給太尉準備好泡腳的盆子,先替大魏棟梁舒緩了筋骨再做其他。   於是二人又黏膩了一陣子。太尉總覺得自己娶了這小婦人後,似乎有回到了以前的青蔥年月,竟然如毛頭小子一般,嘗了女色滋味後,便不怠足,總想吃得撐死。   一時又胡鬧了一陣,只把那小婦人撩撥得哭紅了眼圈,這才罷休。   這次也是被那一聲「相公」撩撥的,頓時精力竟是使不完一般,最後玉珠是連連告饒也不能罷休。   吃晚飯的時候,在內室磨蹭了好一會,才紅著眼圈嬌軟無力地被侍女攙扶出來,吃飯時候也不跟太尉說話,似乎慪氣的樣子,不知情的,還以為夫人被痛斥的痛哭了一場呢!   不過第二日的時候,太尉大人將府裡幾個院落的管事們和管家全叫來了。   管事們不知道一向不管後府閒事的太尉因何而傳喚自己,一時有些大眼瞪小眼。   太尉的話倒是言簡意賅,只說少夫人忙於商賈,賺來的每一筆銀子都甚是辛勞,只是她向來大方慣了,愛給府裡人打賞,若是逢年過節的,這紅包自然是越豐厚越好。可若總是這麼花錢如流水,自然又要花費時間賺銀子,能在府裡陪伴老夫人和他這個丈夫的時間自然又少了,這幾日少夫人覺又睡得少了,他看著心疼,又在府內使不上氣力。   所以便要靠下人們體恤主子們的難處,以後少夫人再打賞時,要勸一勸夫人莫要亂使銀子。   在堯府裡能混上差事的都是老人精。雖然太尉大人說得客氣,可是話裡的意思,他們可個個都聽懂了。這就是太尉怪罪著他們這些下人不知怠足,讓少夫人多花銀子了。   管家當下說到:「小的回去便查,是哪個不懂事的,要夫人花了銀子,拿著堯府的月錢,卻還巴巴的要討賞,這樣眼皮子淺顯的,當逐出府去。」其實說這話時,管家也是氣短,因為他之前也是收了少夫人的玉雕,代為照拂下侍女珏兒的。   而最近在少夫人籌辦茶宴時,府內有欺她來自小鄉,沒有見識的下人準備的物件也是糊弄差事不夠盡心。   那少夫人倒是個明眼人,雖然心有察覺,卻也沒有多言,只是給籌備茶宴的管事們都打了賞,用的的確也是她自己的私房錢。管事們得了銀子,自然很受用,下面的差事也做的順遂了。   可是沒想到這樣的尋常事情卻驚動了太尉大人。   太尉大人這時又說到:「少夫人是個心慈之人,從不愛為難著下人,也不跟我提這些個事情,若不是老夫人提起,我都不知她在府裡張羅事情有這般作難。諸位若是有覺得少夫人說了些什麼難辦的差事,實在是辦不下去,也不必陰奉陽違。只管跟我說,我保管給諸位解了差事,讓諸位另謀高就。」   他們可是知道太尉的雷霆手段,從不像堯夫人一般恩威並施,若是被太尉大人知道了他們私下的憊懶,只怕不光是逐出府裡那麼簡單了!更何況原來老夫人也將他們下人的心思看眼中,告知給了太尉,更是有敲山震虎的嫌疑。當下管事們紛紛都是心內一凜,再不敢看輕了這位出自小鄉寒門的少夫人。   不過堯府裡下人眾多,上峰得了天機,傳出了隻言片語到了下面,就全變變了樣。   門房花園子裡伺候的下人們那日看著太尉寒著臉回來,到處找夫人,據說親自去了老夫人那裡將少夫人抓了回來。   最後聽說吃晚飯的時候,送菜的侍女看見,那少夫人紅著眼圈似乎是哭過的樣子。   這話在外院的粗使下人那偷偷地傳了傳,頓時一個侯府權貴人家裡,寒門媳婦百受□□的故事就這麼演繹出來了。   當這話在晚飯後便傳到了袁熙小姐的耳中時,她正與白水流下著棋子。   白水流聽了線人的回稟後,笑道:「你倒是會鑽營,竟然能在堯府裡安插眼線。」   袁熙笑著說:「算不得眼線,不過是收買了個新近好賭的門房罷了。堯家規矩森嚴,內院裡的人輕易收買不到。不過這門房每日迎來送往,聽到的消息雖然不夠機密,卻也足以讓人分析一二了。」   白水流執著棋子,抓起她的手親了一下道:「願聽袁小姐詳解。」   袁熙笑著說:「白郎不也知道了那太尉大人知道他的新婦偷查他鐵案的事情了嗎?這般想來,定然是太尉勃然大怒,責罰了他的夫人了。」   白水流聽了,想像著那溫順柔水的女子被堯暮野那種不懂體恤嬌柔之人責罵的情形,不由得微微心疼地嘆了口氣。 151.第151章   不過在嘆氣之餘,白水流的心情倒是有些好轉了。   這是一種很難形容的微妙心情,讓他心動過的女如今過的不好,總是會讓人有些雀躍可以再次站在她的面前,感慨一番她當初錯誤的選擇……   不過玉珠並不知自己的際遇已經被書寫成了悲歌一曲,事實上那天吃過飯後,狠狠地將又貼臉兒過來的男人推開後,她很早便入睡了。   因為第二日的那一場茶宴得需由她主持,所以女主人的儀態豈能不精神?可不能頂著黑色的眼圈見人!   第二日休沐,堯暮野賴在床榻上不起床,又要抱著他的嬌妻伴著晨曦將亮時,再溫存個一二。   可惜卻被玉珠無情的一把推開,昨日跟相公保證的「一切以相公為先」的話語顯然全都拋忘在了腦後,只讓環翠替她梳洗穿戴,堯暮野聽著內室相隔的房間裡細細的說話聲,一時也懶得再睡,便披上了袍子,靠在內室門口往妝檯處望去。   雖然是盛裝打扮,但是玉珠先天喜好素雅的品味,實在是不能接受京城裡夫人時下流行的高鬢金釵的髮式。   所以她自己設計了一個簡練卻不誇張的髮鬢,凸顯出了光潔的額頭和纖長的脖頸,而佩戴的也皆是出自璞玉渾金店鋪裡她親自設計的首飾。   那勒在額頭上的白茶花鏤雕玉抹額,更是將她的眉眼襯託得分外的閃亮,再輕描黛眉,細畫眉眼,眼角皆是含春帶俏的風情……   都說女子三分靠長相,七分靠的是後天的氣質與打扮。而他的珠珠卻是相貌、氣質、打扮樣樣都出挑,那簡潔而明麗的嬌俏模樣,真是叫人看了就捨不得移眼。當初若不是他先下手為強,只怕這嬌美的人兒,便要被溫疾才那色中的餓狼搶了先機。   想到這裡,他突然有想到了那溫將軍的強項,最擅長勾引高牆裡寂寞無聊的貴婦人,而京城裡此類睡他人之妻嗜好的紈絝也比比皆是。   以前堯暮野總覺得娶了這小婦入門就是靡肉入了肚內,可以從此高枕無憂了。   可是現在卻發現這小婦人猶如野外的蓮花移入了清池之中,因為有了鮮衣美饌的生活,居住在瑤臺瓊室的安逸環境下,竟越發的清香吐蕊,叫人難以移眼了……   京城裡的酒會茶宴觥籌交錯間,也是催生□□的絕佳妙處。就算這婦人品行端正,可是也恐怕禁不住外面的狂蜂浪蝶的勾搭引誘……思緒這麼一放開,太尉大人突然覺得,就算是靡肉嚼爛入了肚子,也是不大叫人安心的。   「這打扮也太豔俗了,看著不喜,換些清淡的!」堯暮野越看越不是滋味,當下冷冷開口道。   若是旁的婦人被丈夫這般開口譏諷,只怕當時便要淚眼兩行,洗臉換裝了。   可是玉珠卻向來甚是相信於自己衣著打扮,聽了堯暮野這言語,便用巾帕將口脂略略抹去了一些,便滿意地照了照銅鑑,起身說到:「太尉不是說要去與友人打獵,不參加今日的的茶宴嗎?那便快些出發吧,我叫侍女為您準備飯糰和美酒,還有炙烤用的炭爐,若是去晚了沒打著獵物,豈不是要無肉做午餐了?」   不是她故意開口轟攆著太尉走。因為昨晚太尉大人的確是這般說的。他的怪癖性情,滿京城的貴人都知,除了必要的應酬外,素來不喜參加什麼查茶宴酒會,就算是自家主持的場子也不例外。   所以玉珠原本就是按照太尉大人缺席來準備的,更沒敢指望他能屈尊參加這等有庶族官吏的茶宴。   可是太尉此時又犯了不講道理的毛病,只想著:既然知道你丈夫不打算參加,為何還要打扮得這般花枝招展?   見這婦人絲毫沒有換裝的意思,太尉冷冷道:「今日日頭有些發毒,不去獵場了,與你一起參加茶宴吧,給我去備衣服。」   玉珠抬眼看了外面從早晨起便灰濛濛的日頭,實在是懶得跟太尉計較這日頭到底是有多毒。只是太尉臨時起意,又叫環翠忙亂得滿頭細汗。收了熨燙好的獵裝,又重新燙了寬袖的禮服,打開了佔了正面牆壁的檀木展櫃,讓太尉挑選今日要戴的發冠。   玉珠知道太尉向來愛打扮的,不需要去軍署教場時,總是喜歡豔麗華貴的衣衫。其實這件存放衣服飾品的屋舍,有一大半是太尉大人的收藏。   這也曾經叫玉珠暗自嘆氣,怎麼最後竟然嫁給了這麼一個她曾經唯恐避之不及的紈絝好美男子。   最後太尉掃了一眼下上柜子,選中新做的抖翅鳳尾金冠,華麗張揚的鳳尾冠需要同樣華貴不可言的氣質相貌才可駕馭,當戴上鳳尾冠時,堯暮野的武將氣質頓時消融殆盡,取而代之的是幾代世家裡沉澱出來的奢華動人的男色之美。   待得打扮妥當了,一對璧人就此出現在了堯府的茶宴之上。   只是細心之人會發現,那太尉大人的臉色似乎不大明快,一副不甚愛搭理人的模樣。   白水流攜著袁熙小姐入了堯府時,便看見了微笑迎客的太尉夫人身旁,立住的英俊而又眉目陰沉的太尉大人。   在略略知道堯府昨夜起了風波的袁熙看來,這二位新婚伉儷倒是完美地演繹出了什麼是貌合神離。   相形之下,這個袁玉珠倒是很會掩飾自己的心思,一副明豔動人的妝容,當真看不出昨夜是哭過的……   至於堯暮野,更是一如既往的秉性——從不屑於掩飾他的內心,對生了厭惡的人,更是懶得虛與委蛇。怎麼?為何這般的眉色陰沉呢?哦,是了,當聽聞這個西北的玉匠女人竟然妄想撼動他經手的鐵案,動搖他在朝中地位時,這男人一定是翻臉了!   一如當年,當她終於明白自己落入了他設下的書房圈套時,他冰冷得仿佛不認得自己一般地說:「袁小姐,你太叫我失望了。」   簡短的幾個字,便宣告昔日的柔情儘是付諸流水。   在廟庵裡,曾經有無數個難免的夜晚,她踩在冰冷的石塊小徑反覆地咀嚼著這幾個字,一次又一次地懊悔著自己為何要偷入了書房,竊取那一份假的文書,不但坑害了伯父一家,更是親手斬斷了與他的情緣。   她無數次地假設若是當年自己並沒有偷那一份文書,是不是她早已經成為他的夫人了?   而現在,這個西北的女人倒是給了她明晰的答案。在這個男人眼裡,權勢才是他的最愛,所有妨礙了這一點的女子,都是他可以隨手拋棄的石子,哪怕曾經有過濃情蜜意的情愛也是不行!   想通了這一點,袁熙突然覺得心裡一松,許久未曾有過的快慰之情,慢慢溢滿了胸腔,儘是要流淌而出的感覺,她微笑著收回了打量的視線,與他二人問好後,便跟隨在白侯的身後,去了宴客的茶廳。   堯太尉皺眉看著他二人的背影,尋了空子問道:「你怎麼也邀請了他們?」   玉珠笑著接過貴客們遞過來的入門賀贄,同樣小聲道:「那日龍舟之後,人們都非議堯白兩家不和,今日是我第一次主持茶宴,若是摒棄白家不請,在情理上都說不通的。」   堯暮野這時臉上倒是微微有了些許笑意,趁著無人注意時,將手繞到了玉珠的身後,輕輕拍了拍她的軟臀道:「人都說袁熙八面玲瓏,我看你這小商婦才是裝假客氣的高手,讓我妹妹的前任未婚夫婿帶著未婚嬌妻來參加這場相親宴,你也真敢拉單子。」   玉珠伸手捏了一下背後造次的手背,輕聲道:「越是讓人非議之處,越不要背人,經此茶宴後,人們才能相信當初堯白倆家解除婚約解除得坦坦蕩蕩……太尉若是不滿意我列的名單,盡可以現在轟攆人,反正滿京城都知你乃性情中人,當著皇帝的面都敢掄拳頭呢!」   聽這話頭,太尉眉頭一皺,當初怎麼會覺得這婦人比母親來的寬容體貼呢?   她當日雖然沒有評價那日龍舟上的種種鬧劇,可是以後的日子裡,總是會抽冷子來上那麼一兩句氣惱人的話。   若說母親的當面斥責,乃是一把利刃捅人,通透了便好;這可惡的小婦人的譏諷其實是鈍刀一把,趁著你睡覺不防備的時候一點點的割……   可偏偏她似笑非笑,目帶促狹地嘲弄自己的時候,堯暮野的胸口竟然積攢不出半點火氣來,只是覺得小婦人這般模樣,真是招人愛,若是按在床榻上,讓這帶笑的眼兒一點點的變紅,盈滿淚水,小聲啜泣著求饒才叫人暢意呢……   光是帶著顫慄的抽泣聲,堯暮野覺得自己一輩子都聽不膩……   玉珠見太尉被自己嘲諷也還嘴,便抬頭看他,只見太尉鳳眼夾帶桃花,不甚正經地看著自己,想來腦子裡醞釀的也不是什麼好事情,當下也懶得再問,只提起裙擺轉身招呼客人去了。   說起來,這次茶宴的來客竟然比當初擬寫名單時來的人還多。   畢竟來客攜帶了自己的兄弟或妹妹的話,也是大魏茶宴上挑不出錯處的慣例。可是來的人太多了,倒是叫第一次主持茶宴的玉珠有些暗自慌神。 152.第152章   通常茶宴無酒,但是不可無好茶與點心,玉珠之前特意將京城裡糕餅老鋪的大師傅請入了堯府。   所以賓客雖然超過了預想的人數,可是糕餅還可以不斷烤制,暫時無斷了吃食的煩憂。   但是這麼多人擁堵在一處,又顯得場所嘈雜,不夠文雅。   陪在她身旁的太尉倒是及時發話解了圍,命管家開放了茶廳一側的小花園,供賓客們賞玩。   玉珠聽了輕輕吐了一口氣,雖然她也想到了此法,但是賓客裡夾雜著一些庶族,對於堯暮野來說,宴請他們入茶廳已經是極限,若是再叫他們入了連接內院的花園,豈不是茶宴之後,要翻修了整個園子,才能去掉庶族之氣?所以一直忍著沒有說。   可是沒想到太尉居然能主動開口提出了開園。   太尉坐在茶廳裡,與幾個同僚們閒適的傾談,看著在廳下的亭子裡,玉珠陪著堯小姐與幾位貴婦在欣賞亭外的歌者歌唱。   那小婦人的臉上此時倒是漸漸放鬆了起來,全不見剛才起了慌張時的緊繃。   他乃天生的貴人,從小便適應了這等駟馬高車的生活。可是那小婦人卻並不是,而她嫁給了自己後,卻從來沒有表露出半點不適出來。   先前自己不曾留意,可這是看她主持這場茶宴,才體會出她並不是不適,而是一如雕玉一般,只是這女子付出足夠的努力而已。無論是背誦賓客的名單背景,還是親自操持茶宴的種種細節,玉珠耗費的心力並不比琢玉來得少。   想到這一點,堯暮野的心有變得柔軟了些,就算有庶族的官員不斷過來與自己攀談,也能減了些輕慢,能溫言以待了。畢竟這是他的小妻子熬度了多日的心血,給些笑臉捧場,也是應當應分的。   這倒是叫在場的這些庶族官員們感到誠惶誠恐,同時內心覺得這太尉大人並不像傳言中的那般不好相處,甚是禮賢下士呢。   不過玉珠倒沒有發覺丈夫的這等體貼,此時她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在場的青年才俊上了。雖然請來的賓客眾多,可是適合小姑子的,也就那麼寥寥幾個。   堯家的門檻太高,本來京城便無太多適合的青年。雖然堯暮野本人跌壞了眾人下巴,娶了一位身階不高的商賈女子,可是堯家的千金是不會這麼潦草地選了庶族嫁人的。她作為嫂嫂自然是要替婆婆嚴格把關。   可是不知為何,堯姝亭卻一直有些心不在焉,有時甚至愣愣出神,直到又有幾個青年走過來時,她的身子突然微微一震,後背挺直了起來。   玉珠覺察到了小姑子這一點,便抬頭打量走來的這三位青年,走在前面的是吏部尚書的侄子,還有一個是堯家本宗的一位公子,而走在最後面的則是在那次龍舟大賽裡大顯身手的尉遲德賢小將軍。   這次玉珠倒是看得分明,小姑子的眼睛一直看著那位小將軍,不過眼裡分明帶著幾絲懼意。   那尉遲小將軍的眼睛是直直地望向了堯姝亭,眼裡的意思,不容人錯辨,但是堯姝亭卻一直半低著頭不肯看他。   玉珠實在想不出他們此前有過什麼交集,但是小姑子一向不欣賞尉遲小將軍這種陽剛硬氣的青年,再說就算欣賞,這尉遲家也不是世家貴族的門楣,全不在堯家的考量的範圍之內。是以她並沒有深想,只是含笑與這幾位走過來的青年打了招呼。   待那三位青年離開後,玉珠又帶著舒婷前去花園時,才尋了機會小聲的問堯姝亭:「你最近曾經與那位尉遲小將軍閒談過嗎?」   堯姝亭的身子一震,抬頭瞪著一雙溼潤的大眼望著嫂嫂有些發急道:「才沒有,嫂嫂怎麼這麼問?」   玉珠笑笑說:「看他望著你的眼神,仿若有些熟稔的樣子,所以還以為你們最近曾經相談過呢。」   堯姝亭一臉正經地說:「我這輩子都不會與他相談,他也是有些自不量力,我聽母親說過,他竟然還想委託他的兄長來提親,可是怎麼想的?我怎麼會嫁給他這個莽夫……」   話音未落,只聽身後傳來一聲沉悶的低響。   她們二人詫異的回頭一看,頓時臉色都微微有些生變,原來尉遲小將軍不知何時跟隨在了她們身後,應該是將堯小姐的話聽得分明,竟然抬手一拳將旁邊一棵粗壯的庭樹震裂開來。   玉指看著那被快要一拳擊斷的大樹,有些目瞪口呆。只覺得小姑子說得話還是有些道理的,先不說門楣高低,但是這一步順心便可力拔山兮的怪力,也是夠柔弱的小姑子喝一壺的……   堯姝亭也是嚇壞了,只是並不是背後說人閒話被抓包的尷尬,而是臉色蒼白,滿是驚懼之色。   尉遲德賢擊碎了庭樹後,也沒有多言,竟是連招呼都沒有打,只轉身走人了。   幸好此處是拐角,有一處假山遮擋,擋住了眾人的視線,大家雖然聽到了聲響,卻並不知緣由。   玉珠連忙命聞聲而來的管家叫人,將這庭樹先用木樁固定住,然後告知聞聲而來的人,這樹大約是遭了蛀蟲,內裡樹洞變空,有些不堪重負,所以自己折斷了而已……   堯暮野也聞訊趕來,皺眉看了看那樹,他本身通曉武功,自然能看出那樹絕對是被人一拳震裂的,再這麼一琢磨,便問:「是尉遲德賢那小子幹的?誰招惹他了?」   玉珠看看旁邊一臉尷尬的小姑子,只示意著拽了拽太尉的衣襟,表示以後得空再說。   這段不甚愉快的小插曲並沒有影響到其他賓客們的歡樂。   堯姝亭在隨後的時間裡一直有些心不在焉,最後只說自己的身體不適,便早早迴轉了內室休息去了。   玉珠這才得空,與太尉說了方才的情形。   堯暮野聽了,不以為然地挑著鳳眼道:「舒婷說得在理,全沒什麼錯處啊!這尉遲德賢也是欠管教了,明日找他兄長賠了我府上的那棵庭樹去!」   玉珠無奈地搖了搖頭,然後再次起身逢迎這賓客們。   不過在這茶宴上,她一直迴避著白侯一對伉儷。與太尉大人說開了之後,玉珠更不願與袁熙再有接觸。   不論她是否是袁家的血脈,就像太尉所言,都該與世家袁家一刀兩斷。她的父親一輩子都沒有攀附什麼權貴,全憑自己的本事吃飯,她為有這樣的父親而自豪,並不比靠什麼高貴的血脈來為身死的父親增色添彩。   而且袁熙一直有意無意地調撥著自己與堯暮野的關係,以白堯兩家一直暗中對抗的情形來說,玉珠是不打算再與袁熙有任何私下裡的交談的。   所以,雖然有幾次袁熙走過來想要與自己傾談,可是玉珠都是三言兩語便敷衍了過來,轉身便回到了太尉的身旁。   既然是茶宴,倒不必留客人們吃飯,所以過了一會,茶宴便結束了。   玉珠總算是挑揀出了一兩個優秀的青年,與他們的母親相談了一會後,定下以後再一起聚會的約定,終於可以送客了。   而堯暮野卻跟幾個同僚還有庶族的官吏相約要一起外出飲酒,所以他們也紛紛騎馬去了京郊的芳園飲酒賞花。   玉珠操勞了半日,本來便有些疲憊,可是想到小姑子今日的異狀後,覺得還是要探視一番才好。   於是吃了午飯,換了身便裝後,便帶著環翠來到了堯姝亭的院落中。   因為臨近下午,堯小姐與堯夫人一樣都有午睡的習慣,這院落裡也是靜悄悄的,院落裡服侍的侍女婆子,若無當值的也各尋了地方午睡去了。守門的婆子見少夫人來了,立刻小聲道:「少夫人,小姐睡下了,還沒起呢。」   玉珠道:「我知道,看看她有沒有發燒不適便走,不必叫醒她。」   說著,她叫環翠留在庭院下,自己一個人入了屋子,不知為何,這外屋一個留守的丫鬟都沒有,玉珠提著裙擺,入了內院。因為小姑子屋內鋪設了西域進貢的軟塌,軟底鞋子踩在上面,全無聲息。   當玉珠走到內室門口時,卻聽內院裡傳來一陣壓抑的低吟聲音,仔細辨聽的話,又好似女子的嗚咽聲,細細碎碎地連不成句子,似乎在說著:「不……嗯,不要……」   玉珠心下起了疑心,這分明是小姑子的聲音,怎麼是做了噩夢不成?當下推門便要入內,可誰知這門卻是在裡面被插上了。   玉珠這一推,並沒有將們推開,倒是屋內的低吟聲停頓了,不一會舒婷在內屋裡聲音略帶沙啞地問:「……誰在推門?」   玉珠聽她是醒了連忙高聲說道:「是我,你的嫂嫂。」   堯姝亭的聲音有些慌亂道:「嫂嫂……你怎麼來了?」   「來看看你是否安好,且開門吧。:」   不一會,堯姝亭便開門了,可是玉珠抬眼這麼一看,眉頭不禁一皺,只見她身上只穿了安寢時的便衣便褲……只是那褲子不知為何,竟然穿反了。 153.第153章   看著嫂嫂怪異地朝著自己褲子望過來,堯姝亭也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竟然衣著這般的不得體,只能解釋道:「睡前洗了洗……一時穿反了也沒注意。」   玉珠倒是擔憂地摸了摸她的頭,說到:「哪裡難受?睡一覺可好了些?」   說話的時候,她便拉著堯姝亭的手進了閨房之中。   堯姝亭的臥房是依照大魏時下最流行的女兒閨房的式樣布置的。黃檀木的家具上雕刻著美麗而繁複的花紋,散發著淡淡的清香味道。   掛著淡青色幔帳的床榻上枕褥有些凌亂,也不知堯姝亭這一個姑娘家睡覺時是怎麼翻滾出來的。   堯姝亭跟著嫂嫂進了房間裡後,反而鎮定了些,只讓嫂嫂安坐,她去給嫂嫂倒了一杯茶水。   「你屋裡的侍女呢,怎麼全沒了人影?」玉珠看她自己倒水,不禁開口問道。   堯姝亭理了理鬢角的亂發道:「最近……睡得不甚踏實,聽侍女們在外屋候著時些微聲音都會醒,乾脆減了她們的差事,不必再外屋候著了。」   聽了小姑子的話,玉珠倒是有些感同身受,她入了堯府後,最不能適應的其實也是這群僕環繞的不適。白天還好些,尤其是到了夜裡,當她與堯暮野新婚夜後,發現侍女環翠竟然就睡在新房外屋,只與內室隔了一道錦簾時,那俏臉灼燒得都快炸裂了。   這樣一來,豈不是內室的聲音儘是被侍女聽見了?   可偷偷堯暮野說,他確實渾不在意,只說哪裡府宅的內室裡不得有一兩個通房丫鬟?且得近身服侍著才方便。   可是玉珠確實受不得這個,第二日想到有人就睡在一牆之隔處,將屋內的動靜聽得一清二楚,渾身且都僵硬了。   堯暮野撩撥了半天也不見她得趣,無奈下,只好叫外屋的丫鬟出去,以後夜裡不用再陪房了,玉珠這才鬆懈下來。   雖然在以後貴婦人們小聚的茶宴上,她知曉了這陪房丫鬟實在是如同茶杯、夜壺一般平常的貴府必備之物,在有的府宅裡,這陪房丫鬟甚至可以在男女主人歡好時,也參與進來在一旁助力增趣。   可是玉珠對於這種京城風俗實在是一輩子都不能適應!想像一下都覺得有些汗毛孔微微顫慄。實在是不敢想像堯暮野哪一天也學了這些京城世家裡的派頭,那該是如何是好?   既然這般感同身受,堯姝亭這頗為怪異的覺淺毛病,也讓玉珠這個嫂嫂能夠理解了。   見她並無大礙,玉珠說了幾句話,問了下她對於今日見到了各位公子的印象。   堯姝亭看著那半開的窗戶,走過去將窗戶打得略大些,又朝外望了望,這才回身對玉珠低聲道:「嫂嫂,我不想嫁人……」   這話,玉珠曾經也說過:「那時,她真的以為自己已經把握了自己的後半生,奈何天不遂人願,而如今自己卻嫁入了天下最不可能嫁入的人家之中。」   所以,她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略帶無奈地聽著堯姝亭的幼稚之言道:「亭兒,你應當知道,這也不全是由你自己的喜好決定的。單是你哥哥那關,你便過不去。不過,你為何有此言?」   堯姝亭憋紅了臉,過了好半晌才道:「若我已非完璧之身,嫁出去,豈不是要給堯家蒙羞?」   玉珠絕沒想到一次探病,竟然挖掘到了小姑子這樣的私隱,真是有些如坐針氈,只擰眉問:「這……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是那白家七少?」   堯小姐漲紅了臉,似乎有些愧疚的神色,然後若壯士斷腕一般點頭毅然道:「對……只是嫂嫂,這事你莫要告知哥哥和母親,總歸是過去了,他如今已經另有良配,往事也不宜再提……」   玉珠真像讓西北的民風好好刮一刮這滿城的不正經。   「亭兒,那你為什麼不早說,早先你倆不是都說沒有過出格的嗎?不然你哥哥絕不會讓你與他……」   堯姝亭有些慌亂,咽了唾沫說:「這種事情……怎麼好同哥哥講,反正都是舊事,總歸就是一時糊塗就……那個了……再說就算哥哥叫我跟他,我現在也是不願了,為何女兒便一定要出嫁……難道就不能自己過上一生。當初哥哥不願娶,母親就隨了他。到了我這,就好像堯家養不起我了一般,非轟攆著我走……難道要到夫家被丈夫發現我非完璧……然後百般虐待我不成?」說到這,堯姝亭悲從中來,竟然是啜泣開來。   玉珠覺得依著這般嚴苛的標準,她看京城裡大半的女子都應該被夫家虐待至死。   不過看著大多數的女子都活得怡然自得,尤其是她家太尉大人的舊愛們似乎都嫁得很好的樣子,玉珠便覺得小姑子實在是多慮了。想必這些婚前便偷偷與他人幽約的女子們必定是有規避的法子吧。   玉珠真是有些後悔來探視堯姝亭,結果聽了這叫人崩潰的私隱,可是不能貿然地同太尉講,不然依照堯暮野的脾氣,定然會捉了那白七郎來打個半死。而這畢竟又是女兒家吃虧的事情,若是就這般叫堯姝亭嫁入白家,與那個揚州瘦馬為伴,連玉珠自己想著都慪,更是萬萬不可行的。   結果堯姝亭說出了心內的隱秘,人也變得輕鬆了些,若無其事地與玉珠商量著過幾天與宮內嬪妃們一起去京西避暑行宮賞花的事情,央求著嫂嫂替她琢磨一對小巧的碎桂花吊墜耳環搭配新制的霓衫。   可是自小姑子的院子裡出來後,玉珠卻覺得有些憂傷,只是微微感嘆一聲,覺得嫂嫂的責任真是有些不可承受之重。   她現在才覺得一向乖巧的小姑子絕對是堯暮野的親妹妹,隱藏在堯姝亭乖巧表象下的,儘是有些讓人匪夷所思的膽大妄為。   結果那一晚,玉珠又失眠了。連一向覺沉的堯暮野都發覺了她一直輾轉。於是閉著眼摟著她的腰問:「怎麼了,心內又鬧騰什麼事情,怎麼還不睡?」   玉珠只說白日裡操持茶宴,甚是興奮,一時睡不著了。堯暮野便這般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她說著閒話。   聊著聊著,玉珠便將話頭引到了這女子的貞潔問題上了。   「我來京城後,一直覺得此處民風與別處不同……那些婚前與男子有了手腳的女子,是否會被夫家苛責?」   堯暮野這時微微睜開鳳眼,借著月色看兩眼毫無睡意的嬌妻,挑著眉問:「你怎麼問這個?」   玉珠無辜地眨眼問道:「就是好奇!」   堯暮野伸手彈了下她的臉蛋:「好奇這個作甚?你左右是不能三嫁的,學了這等經驗也是無用,睡覺!若是再不睡,我們還可以做些別的。」   玉珠可知他說的別的是何意思,連忙合攏了眼睛。   不過聽堯暮野的話鋒,他似乎甚是了解此等隱情,一想到他曾經便是這京城裡頭號的浪蕩子,玉珠心內又是一悶。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輾轉睡著了。   雖然在太尉處沒有得到答案,可是玉珠到底還是在那一幹貴婦的嘴裡解了困惑,增長了見識。   魏朝的夏末最是酷熱難耐,是以宮裡有去行宮避暑的習慣,而朝中重臣與妻兒皆可隨行。   不過玉珠原是不準備去的,因為她放心不下肚子漸大的二姐。可是蕭妃卻勸玉珠前往,同時說道:「我這肚子漸大,眼看著便要臨盆,你若去了,可以勤見到皇上,正好可以打聽一下我何時可以回宮待產,皇家血脈生在宮外的話,總歸是好說不好聽。」   玉珠心知二姐說得有理,加之因為廟庵毒煙的事情,二姐護院守衛更加嚴謹,加之此事震動了皇上,想必隱藏在暗處的黑手一時不敢動彈,所以也就放心去了行宮。   這一路旅途甚是無聊,幸而後來走了水路上了船,貴夫人們便可以摒棄了自家老爺,齊聚在船頭一起飲茶閒聊,   而白侯前幾日剛剛新婚,於是眾位貴婦們熱議的話題自然是與這位白家新少夫人有關的了。   而玉珠其實並沒有參與,只是默默閃身在一旁,帶著環翠坐在了靠船頭一側的船艙裡,看著兩岸的風景。   是以有些貴婦並不知她在船艙內,聊得甚是奔放。   「這位袁熙小姐當年就是不是個一般的女子,而今也是獨領風雲啊,只是不知她這新婚夜可否用了魚鰾?」   另一個閒聊的女子小聲問到:「何為魚鰾?」   這時另一個在聚會時身為八卦長舌的婦人道:「這你都不懂?就是裝了鴿血的魚鰾兒,專給那些婚前失節女子所用,到時候放在下處,倒是可以裝成個樣子,糊弄過關去!」   「啊,還有這等手段,不過袁小姐為何要用?難道……是她曾經與那堯……」   這時一直沒說話的瑞國夫人重重咳嗽一聲道:「這般背後非議,像什麼樣子?快聊些別的吧。」 154.第154章   此為防盜章正常讀者無影響,若不能看到正文,過一天會替換的~那參是出了總兵府時,堯少的侍衛們逕自搬到了玉珠馬車上的。既然被他捏得斷了手骨,所以玉珠也沒客氣自然照單盡收了。   沒想到,趙媽從來沒見這等稀罕的珍品,自然不知這是與進貢宮中等級的稀罕物,只覺得比那平常的花參看著顏色整齊些,不過裝參的錦緞盒子甚是不錯,還搭配了檀木的扣子。於是依著煮蘿蔔的路數燉整隻的貢參,正好空下來盒子給六姑娘盛放雕琢好的珠串。   想起老祖宗每次都是命侍女從老參商切些根須下來,一點點地衝泡飲茶,金貴得要命!五姑娘逕自認定六妹這等豪邁的吃法定是悶聲發了大財的緣故。   聽了她的這話,玉珠才笑了笑,不急不慢地道:「不過我閒得無聊,雕琢了些玉器來賣,手頭也算是有些盈餘,大哥乃一家之主,因為貢品出錯的緣故,店面上的錢銀吃緊,宅院裡也緊衣縮食,哪裡會有閒錢給我?五姐平日說笑也就罷了,這些個不要胡說嘴,不然叫大嫂聽了,豈不是疑心要同大哥對帳?」   蕭珍兒被六妹慢聲細語地點撥著,倒也不惱,只因為向來六妹比她來得穩重而多禮,所以大多時候,她很聽六妹的。   不過聽了這話卻笑道:「就你想得多,我們的那位大嫂哪裡敢跟大哥對帳?俱是讓大哥管教得連大氣兒都不敢喘。只是聽我要來尋你,還直說著讓我勸你快些回去呢!」   玉珠其實倒是想起另一樣要緊的來:「前些陣子傳聞著,這次朝中的欽差是要揀選些玉匠進京的,可有此事?」   蕭珍兒臉色有些漲紅,氣憤地說:「可不都是想爬到我們蕭家的頭上來嗎!也不看看自己的雕工,竟是妄想取而代之,娘都說了,這叫養虎為患!那個範大人,當初吃了我家的多少好處?年年京中的各大店鋪都有他的一份幹紅,而現在這便是吃得愈加貪婪,想要乾脆取而代之,這番招攬玉匠的大舉動,聽說便是範大人所為,他美其名曰是為皇家招攬能工巧匠,待得入京比試,其實是在為自己的店鋪招攬人手呢!聽說京中的老夥計有不少俱都被他挖去了呢!俱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蕭珍兒的這幾句痛罵,當真是有娘親王氏的風範,可以想像得出王夫人裹著勒額在炕沿處,捶著被子痛罵的情形……   玉珠微微蹙眉,低聲道:「若是這樣,就算是公正的比試,蕭家也是無工匠能派出了……」   玉珠起身下地,踩著厚底的便鞋,來到一旁的玉作坊,在架子上來回看了一圈。叫珏兒取了她受傷前剛雕琢好的一套水粉玉盒包裹起來,然後交給了蕭珍兒道:「你回去時,將這玉盒交給老祖宗,就說這是我親自雕刻來孝敬她老人家的。」   蕭珍兒自然是接過了,好奇地打開看了看,低呼道:「呀,六妹,你現在雕刻的小物還真是有模有樣呢!不過你畢竟是個小姐,萬萬莫沉迷進去,要知道連我們大哥都不願擺弄這些個呢!說到底,『匠』這個字難登大雅!哥哥最大的心願,便是能如那位範大人那樣,最後入了仕途,這才算給我們蕭家脫胎換骨!」   玉珠笑著說:「五姐說得極是。」   一時酒足飯飽後,歇息了片刻,便告別了玉珠,準備返回府上將玉珠的答覆告訴老太太。   看著遠去的車馬,珏兒望著六姑娘的倩影,不由得心內有些發急:「六姑娘,我們如今好不容易出來了。何苦又要同五姑娘攪合著去那京城?那個……那個溫將軍擺明著是衝著姑娘你來的!」   六姑娘看那馬車走遠了,便讓老僕將院門關上,她一邊搓著有些發冷的耳朵,快步走會屋子,輕鬆地說:「不過是去京城,爹娘也跟著去,你這小丫頭擔心個什麼?」   珏兒看六姑娘依然輕輕鬆鬆的樣子,急著說道:「六姑娘,我們在這舒服的度日不好嗎?我怕老爺和太太也……也不是真心疼你的人……」   玉珠摸了摸珏兒也凍得有些發涼的臉蛋,笑著將她也一併拉到了火炕上,慢慢語道:「總是我的不好,不能要珏兒好好的安穩度日……此次你便不要去了,留下來給我看家吧……」   珏兒最聽不得離開六姑娘的話,急得連忙爬下暖炕,跪在地上說:「是我多嘴,六姑娘別不要我!離了您,我便活不成了!」   玉珠見珠兒又犯了痴,噗嗤笑道:「又是學了戲臺上哪個小生的浪蕩之語?」   珏兒卻極是認真,紅著眼圈道:「真的,也就是只有六姑娘您從來沒有拿我當個丫頭,奴婢得您賜名『珏』時,老爺覺得這字犯了您的名,又顯得太尊貴不配丫鬟,可是您卻笑著說,珏與「訣」同音,有開竅之願,而且有雙玉合璧,二玉相碰,發出悅耳聲響之意,寓意以後主僕和諧,與您的名姓是極其配的。這些,奴婢都牢記著,暗下決心,以後都要跟六姑娘你琴瑟和鳴,絕不離開六姑娘您!」   六姑娘被這個小丫頭的「琴瑟和鳴」逗得有些發笑,只捏了捏她的臉:「好了,莫要哭了,以後便只跟你一人舉案齊眉可好?」   逗笑了一陣,玉珠倒是正經地對珏兒吩咐道:「若是要跟去也行,你得把荒廢了許久的雕工技藝撿拾起來,以前你也不過跟著我學著玩兒,可是最近我的手受了傷,有些活計使不上氣力,需要你幫忙打下手……珏兒想的及是,所以要自己爭氣些,叫旁人輕慢不得,就算典賣了也得叫人賣得高價些,不能若個無足輕重的棋子般被輕易地送了人……」   珏兒覺得有些聽懂了六姑娘最後話裡的意思,可又不盡全懂,但是六姑娘吩咐下來,她便用力地點了點頭,轉身便要準備六姑娘進京的衣物去了。   其實老祖宗從來也沒有想過六姑娘能這麼痛快地點頭答應。她當初讓孫女老五過去,也不過是打個頭陣。畢竟讓個小輩以玩耍之意來勸導,總是比長輩的壓迫來得要強。   這個六姑娘看著不聲不響,主意也是太大了!竟就這麼的自立了門戶。過後她才知道,原來是那個王家小子替六姑娘張羅的這點薄田家產。   不過也不奇怪,玉珠生得那般的貌美,哪裡男人不為之心動?那估計那王家小子也是難以忘情,才私下裡這般照顧著下堂的前妻吧?   只是這麼一來,在溫將軍那裡便說不大清楚了。可是當看到了蕭珍兒帶回來的那個粉盒後,老太太半天都不出聲了。   作為蕭家掌事多年的老祖母,看玉的本事是常年浸染的。她手裡的這個粉盒,雕工精湛,切料老道,打磨圓潤,雖然並沒有什麼高深的技巧,可是造型的獨特優美,叫人過目難忘,這等設計的功力,就算是蕭家店鋪裡原先的大師傅都是望塵莫及的。   輕輕將玉盒放在了一旁,老太太難得嘆了口氣:「她若是個男孩,又是我的親孫,該有多好……」   因為此番進京是跟隨溫疾才將軍一路,所以沿途都有親兵護衛,壓根不用擔心流寇宵小。想來這一路也順暢得很。   西北距離京城路途遙遠,能去上一次實在不易。雖然不一定能進宮,可是給宮裡蕭妃準備禮物卻不可短缺,裝了足有一車,其他的林林總總也是瑣碎而細緻。   溫將軍很是周到,出發的那一日,特意派來了親兵引路,指引著他們沿著驛道與將軍的車隊匯合。   等到終於匯入了大隊,溫將軍並沒有坐車,而是騎著馬提著韁繩,一路自由地奔跑著,他先是與蕭家老爺和夫人說了話後,便徑直跑到了玉珠的馬車前,笑著說:「二位小姐可在這車裡?」   蕭珍兒聽著溫疾才富有磁性的聲音,只覺得血全湧到了頭頂,連忙撩起了車簾道:「溫……溫將軍安好……」   可是問完了話後,卻聽不到將軍回答,待抬頭一看,才發現溫疾才一雙俊俏的眼直勾勾地盯著她身後的玉珠望去。   猶記得上次,見這女子,因為半邊臉起了疹子的緣故,不得一窺芳人全貌,而這次,在明媚的陽光下,那女子並沒有戴兜帽,一頭烏黑的濃髮趁著嬌俏雪白的臉龐,額角揚著明潔的光,嘴角微翹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竟是有種漠上花開,雪中生蓮的驚豔怒放之感……   溫將軍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先前那些風流俱是無聊的荒唐,他現在只想摒棄所有的人,好好地欣賞眼前的這一抹絕代芳華。   可此刻,他可顧不得欣賞二少的風度,只被二少嘴角的似笑非笑弄得有些忐忑。只讓溫疾才擔心著自己剛才撩撥商婦的行徑,被這位高門子弟鄙夷了。   「久聞溫將軍雖戰場之上驍勇滅敵,可身在後宅卻是個難得的文雅知趣之人,今日一見,果然不是虛言,真是叫堯心生豔羨啊!」   自從堯二少到達西北後,溫將軍便一直陪伴他左右,只是這位貴人許是嗓子受傷的緣故,平日裡不太多言,加之那高高在上的氣質,更是叫人有種相形見拙之感。是以溫疾才並沒有私底下與這位二公子攀附上什麼交情。   但是現在這堯君的調侃之言,倒不似嘲諷,更像是同袍們互相交流著風流韻事,這不由得讓溫將軍的心情為之一松,低頭抱拳也跟著笑道:「讓堯太尉見笑,只是憐惜那婦人生得姣好,卻偏偏在臉面上生出毛病,不加思索便胡亂應下了那婦人求醫之事,現在想來,陶先生正在為太尉醫治,在下方才之舉,甚是欠了周詳,不若一會在下派人去回了那婦人,免得幹擾了太尉之清淨。」   堯暮野慢慢舉步來到溫疾才的身前道:「我已經向聖上辭官,賦閒下野,不過是個散漫的閒人,堯將軍不必再喚某的官職。」 155.第155章   行宮的起居日常,比較著在京城時,要隨性愜意得多。   被皇帝帶出宮的,都是新近得寵的嬪妃。而那白妃因為有了身孕,並沒有隨行。   到了行宮稍事休息,眾人紛紛睡了個飽足的午覺後,便準備參加晚宴。   前來通知各位夫人們參加晚宴的太監都都遞呈了請柬,說今日晚宴承襲的是「百花爭芳」的令兒。請諸位夫人們自選了籤子作花仙的打扮。   玉珠如今也算是了解了京城裡的風雅,對於酒會茶宴必擬主題雖然無奈,但也要從善如流。   她在那筒子籤子裡抽中的乃是丁香花,在花品裡從九品,實在算不得好籤。   一旁的環翠看得皺眉頭,小聲道:「要不要奴婢使銀子叫太監再重新讓我們抽個好籤?這丁香也太小家子氣了!」   玉珠卻覺得在這些一爭高下風採的事情上太過計較實在不值得,當下笑著道:「花的品階都是凡人給予的,可同是土地上生長出來的,飲露沐日俱是相同,怎麼還能分出個高下貴賤?不過是文人墨客依著自己的喜好,強自附會罷了。既是抽中了丁香,那便是丁香吧。正好我有一套丁香的玉佩,當來搭配這命題最好。」   環翠聽玉珠這麼說,便從裝滿首飾的木箱裡翻找出那個錦匣,打開一看,這副丁香花佩飾既有扶搖髮簪,又有手環耳飾,正好白玉琢成的丁香花玉質溫潤,造型甚是別致,叫個愛美的女子看了都難免心生喜愛之情。   環翠先前是服侍過堯夫人的,現在調撥過來服侍這位少夫人,也有月餘的時間了。其實剛開始,她也如府中其他的下人侍女一般,對這個小鄉的女子魚躍龍門,突然成為堯府的貴婦頗有些不以為然。   不過受了堯府多年的規矩薰染,環翠的面上是絕不會露出分毫的。不過相處得久了,這位少夫人的行事做派倒是讓環翠漸漸地從內心裡折服。   而且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這位年經輕輕的自有謀生本領的女子若是經過一番風雨和歷練,倒是頗有老夫人的風範,加之甚至連老夫人都管不住的太尉大人在這小女子的柔聲細語下也是服服帖帖,不得不讓人詫異佩服,是以她內心裡漸漸收起了小瞧之心,服侍起來更加恭謹細緻。   當環翠搬弄那套玉飾時,心道:別的不說,單是這雕琢玉器的手藝,她家的少夫人可是滿京城裡都賺得溝滿壕平。也難怪以前跟太尉大人置氣的時候,底氣十足,打包便能走人。   環翠服侍著玉珠梳洗一番,梳攏了玉珠喜歡的慣常髮式後,又將額前的頭髮墊高,戴上丁香的佩飾之後,覺得打扮得甚是清爽。那白色的紗裙剪裁也很飄逸,一陣清風吹來,裙擺浮動,還真有仙子下凡之感。只是身上俱是玉花,而無花魂香魄也不好。   於是玉珠便帶著環翠一起到園子來,準備採摘些開得正豔的丁香,將袖口,裙擺薰染一番,沾染上丁香的香氣。   到時若是再款款移步之時,丁香的清新怡人之香自然流轉出來,配上丁香佩飾,便是九品的凡花也能撐得住場面,不至於給太尉大人丟臉吧。   當玉珠出了屋子,在花園中遊走時,迎面走來一位女子。玉珠抬眼看,只見正是隔壁新婚的白少夫人。   看來袁熙抽中的乃是八品的紫荊花,所以身著一身紫荊花色的大擺衣裙。這種顏色發陳的紫粉色,並不是任何人都能駕馭得了的,但袁熙身材高挑,加之膚色均勻,竟然將這種有些流於發俗的顏色穿得甚是妥帖。   她也抬頭正看見了玉珠,便笑著道:「可是抽中了丁香?這佩飾當真是好看,可是太尉夫人你自己雕琢的?」   也許是因為堯暮野開誠布公地說了他與這女子前塵的緣故,玉珠自認識這位袁熙以來,第一次可以心情輕鬆地應對,只是微微地衝著她點了點頭,便準備繞到另一處小徑去走。   不過袁熙卻顯然是打算與她為伴,竟然也移步過來,說道:「為何看太尉夫人你的興致不高,可是最近有了煩心的事情?」   玉珠沒有說話,只是抬眼看了與她並肩而行的袁熙一眼,似乎是默認了一般。   袁熙繼續試探道:「不管你如何想,我總是拿你當妹妹看的,若是有了什麼煩心事,不妨同我講講,雖然也不一定能解了你的煩憂,但也總好過你一個人胡思亂想。」   玉珠微笑隨口糊弄著說:「謝謝白夫人的關心,也不過是尋常夫妻一般的鬥氣罷了,都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   袁熙臉上的笑意更濃:「那日茶宴似乎見太尉大人一臉怒色,我還好生替你擔憂,因為他的侍衛曾經到刑部去出查閱了你父親的案宗,恰好我家白大人也正在刑部,當他回來說給我聽的時候,我總覺得不妙……是不是太尉大人知道了你查閱你父親舊案的事情了?」   玉珠此時看了看遠山歸鳥,行宮的四周景色真是怡人。   不過這一切不過都是假象罷了。   身在這名利喧囂,金光銀色的角鬥場上,每個裹著錦緞的貴人,實際上都是心內武裝著戰甲,隨時等待了割肉蠶食的虎狼。   而她袁玉珠,在這虎狼環繞的京城富華圈子裡,在那些手握庶民生殺的貴人眼中是何等的樣貌呢?   她一直好奇這一點,而如今通過這位袁熙小姐,她突然若有體悟了。   在大部分的貴人看來,她不過是生得顏色姣好,性格溫潤,一時得了太尉的青睞而飛升得道的一個幸運的女子罷了。   但是除此之外,再無其他贏人之處。有時,就連她的丈夫堯暮野在語氣裡也會無意對她帶有淡淡的鄙薄之意。   對於這一切玉珠是了解的,雖然不會因此而自卑憤怒,但是也能體諒別人對她的處境進行種種妄自尊大的演繹猜度。   想像一下,一個小鄉的孤女,突然榮升成了貴婦,她的心內除了狂喜之外,更多的應該是忐忑罷了。因為畢竟在這朱門貴府裡,一個小鄉的商婦,如何一時紮下根基?   而袁熙便是拿捏住了這一點,不斷地用宗親,血緣,遮風避雨的倚靠,父親冤案的真相大白來誘惑著她。   不是袁熙太蠢,而是這位落魄過的貴家小姐對於這種漂泊無依之感太深有體會了,才也會這般揣度著她,立意挑撥著她與太尉大人的關係。   袁熙的笑容是親切可人的,換了任何一個剛剛被丈夫責罵質疑過的女人,都會難免被這笑容鬆懈,生出些許的依賴之感。   從來女人的一時軟弱,都是打開心防的最好時機。   若是真是換了另外一個孤苦無依,嫁入高門惶惶不可終日的女人,此時說不定被袁熙打動,一時鬆懈了堤防。   想到這,玉珠微微嘆了一口氣,決定絕了袁熙的念想。雖然她也可以利用袁熙的誤會,再從中使用些手段,讓這位袁家小姐丟一丟醜。   可是她並無意這麼做。   當年堯暮野對這位袁家小姐無情的利用,一定在袁熙的心內劃下了深深的傷痕,甚至玉珠都說不準堯暮野當年能那麼痛快地答應了母親的婚事安排,有沒有一早便想利用袁熙的嫌疑。   堯暮野從來都不是磊落的君子,這是浸染官場,身在高位的政客們通常會缺少的一種品質。或許正是因為如此,堯暮野才對袁熙一直有愧疚之情。   可是玉珠卻並不想捲入他們舊日的恩仇之中。   就算她是堯暮野的妻子,可是在某些時候,她還是想做那個西北院落裡的袁玉珠。   所以玉珠決定就此打消了袁熙想要利用親近她的念頭,少些虛以為蛇也許各自也都能清淨一些。   「白夫人,您應該知道,我與夫人您的際遇不同,我是六歲時便遭逢了家變的。」   聽玉珠突然開口,袁熙挑了挑眉頭,不知她是何意。   只聽那個如丁香一般淡雅的女子立在花欄處,憑欄遠眺,接著道:「所以,袁熙小姐同我講的那些個深夜難以成眠,只能腳踏石徑而行,我其實很難感受到。若是未曾經歷繁華,也不嚮往什麼富貴,無所謂失去,也談不上擁有。一個什麼都沒有的庶民,只要沐浴陽光,每日能疏食飲水便要誠信地感謝上蒼。所以,太尉震怒也好,厭棄也罷,我自會坦然受之,還請白夫人莫要跟著牽掛擔心。」   袁熙與這玉珠小姐相識以來,雖然聽聞身邊人說起這女子的聰穎,可是她親身經歷時,只覺得她不過是有些會拿捏男人的小聰明罷了。   如廣俊王,白水流之類的誇讚,難道沒有受到這女子花容月貌的蠱惑影響嗎?他們之言,是不可盡信的。   出身往往決定了一個人的眼界。袁玉珠在雕工上的精湛,蠱惑男人的小聰明,絕對不足以讓她成為能在京城世家滿根錯節的名利圈場裡,遊刃有餘的貴婦女子。   也正是因為有了這樣的輕視,袁熙其實並沒有在玉珠的身上下了多大的功夫。   可是沒想到,這個一直不甚多言的女子,今日突然侃侃而談,言語裡竟然有看破了她的心思的意思。   袁熙有些啞然失笑了,直覺這女子是在逞強說大話。 156.第156章   認定了玉珠因為無知,口出狂言後,袁熙甚至用一種悲憫的眼神看著玉珠,輕聲道:「也許你根本不知道,一旦被侯府拋棄,你的結局會是如何?」   玉珠倒是很認真的想了想,道:「我在婚前便與太尉大人商議過了,他早在我與他成婚前,便給了我些房產別院,依照太尉大人的君子風範,就算是他被休了的話,也不至於索要會贈與的錢產……所以,還請白夫人莫要再替我擔心了。」   玉珠說的是真心實意,早在沒有成婚前,她便千方百計地要堯暮野做下保證,甚至最好寫下文書明證,闡明二人什麼時候和離,怎麼個離法。   而且就算太尉分手風度不佳,儘是索要回了之前贈與的田產的話,玉珠經營璞玉渾金多時,除了給堯家每月固定的進項外,也是暗自存了心眼留了一筆暗帳的,雖不至於富可敵國,四海通達,但是回到小鄉裡安穩度日是絕無憂愁的。   世事無常,玉珠雖然不像袁熙一般唯恐失去,但是仍是依照自己的多年的生存之道的慣性,給自己留下了條退路。   可惜太尉大人對此反應甚大,次次都咬牙切齒,一副要活吃了她的樣子,她這才對手寫文書一事不了了之。   可是這在袁熙聽來,卻像是玉珠在對她進行莫大的嘲諷一般,一時臉色有些微妙的難堪,但是迅速恢復了神色笑道:「太尉夫人真是有趣,竟然剛剛新婚便想這和離,也不知太尉大人作何感想?」   玉珠笑了,直言相告道:「白少夫人,我今日同你講這些,是希望你明白,無論我與太尉大人好不不好,全都不必外人操心。不過是一段姻緣而已,白夫人當知對於太尉這等經歷甚多的男子來說,混不算什麼;對於我這種人微言輕的女子來說,只要餓不死人,也可以淡然放下。白少夫人與其在這裡操心擔憂,不若盡心照顧好白侯,他與太尉一樣儘是大魏棟梁,關係國計民生,應當盡心照顧才是!」   這下袁熙終於聽明白了玉珠話語裡的意思,這個看似溫順的西北小婦全是看明白了自己的挑撥之心,所以語帶嘲諷地告知自己,她與太尉大人的姻緣本就是豆腐一塊,一拍即散,原來也沒存了什麼天長地久的奢望,根本無需費力挑撥的,還是請白夫人將飽滿的精力移送到別處為好。   袁熙的臉色又是微微難堪,她壓根沒有想到這個袁玉珠竟是這般特立獨行,全不似尋常嫁入豪門的女子那般,對栓牢丈夫的心,處心積慮,惶惶不可終日。   若真是這般的話,那麼她先前暗示挑唆的言語,在這個袁玉珠的眼中豈不是全都成了笑話?這個女人是鐵石做心腸?還是改嫁慣了的?遇到了堯暮野那等男人,竟然也能守住本心無謂得失嗎?   雖然被玉珠突然出言打擊,袁熙倒是很快便收拾妥帖了情緒,笑著道:「我現在才有些明白,太尉大人為何獨獨鍾情於你,你果然是有些與眾不同。」   玉珠每次與這位袁熙交談,心內其實都是甚累的,如今該說的也全說了,袁熙這般會懂眼色,以後大概也不會在自己這裡使勁兒了,至於她會不會去拿舊情脅迫煩擾太尉大人,如今玉珠倒是全然不甚在意了。   於是二人客氣一番後,便各自採了花分開,準備參加晚上的百花酒宴去了。   玉珠回去後,薰染了衣物,帶了微微甜香,便帶著打扮成梨花仙子的堯姝亭一起出發,去大殿赴宴。   到達會場時,玉珠才發現自己薰香的舉動全有些畫蛇添足了。只見行宮的大殿裡,真是華衣霓衫,豔香浮動!她的這點子丁香味道,全被撲面而來的各種花香味道全盤覆蓋殆盡。   幸而玉珠聰明,選擇的是與淡雅丁香搭配的素袍,一縷白衫在各種大紅大紫的霓衫裡顯得分外清淨雅致。而小姑子也是一身白衣,甚是驚恐地吸了吸鼻子道:「嫂嫂,這是宮人拿了濃香薰染殿內的蚊蟲嗎?」   玉珠可顧不上回答,她向來不耐薰香氣味,連忙屏住呼吸,想先去殿外透一口氣,結果發現,早就到了的太尉大人,正用巾帕捂著鼻子皺眉快步走了出來。   看見自己的夫人這般淡雅的打扮,堯暮野也長臂一撈,便將她拎提到了角落裡,貼服著她的粉頸狠狠地吸了兩大口。   帶著微甜的乾淨氣息,終於撫慰了太尉大人飽受摧殘的鼻腔。讓大魏棟梁能安然的活了過來。   只是鬧得一旁的妹妹甚是臉紅,只覺得一向冷傲不可親近的哥哥原來私下裡是這般跟嫂嫂相處的。   就在這時,又有兩三個人快步走了出來。走在最前面的廣俊王甚是惱火地說道:「哪個不開眼的給皇上出了這等主意?還百花成仙,現在才來了一半的貴府夫人們,本王就要被燻得升仙了,這要是全來了,豈不是要濃香攝魂,七步之內便要人性命?」   廣俊王自從在賽舟大會上掉落了遮羞布襠,最近一段時間都有些懶得見人。偶爾見見親朋好友,只要對方敢將目光下移半寸,廣俊王就會勃然大怒。京城第一書畫王爺的脾氣越發乖戾了。   後來,他在自己妻妾們舉辦的茶宴裡偶爾偷聽到,別府的夫人們誇讚王爺甚是偉岸的話,終於轉悲憤為狂喜。   原來他那日一露後,竟然叫京城一半的官吏自慚形穢,床幔間也不甚給力,被自家的妻妾暗自抱怨。   一時間,好奇心作祟,幾位夫人更是在茶宴上露骨地問廣俊王的妻妾,王爺那裡,是大而無用,還是形神兼備?   廣俊王聽到這,一時心花怒放,盡掃連日陰霾,竟然入了茶室,親自告知那些傻眼了的貴婦們,自己完全是定海的神針,搞得定所用的谷壑深淵。   當時場面的尷尬,除了廣俊王外,真是能叫在場所有的貴婦人們窒息。   一時間,廣俊王府的茶宴,再無人肯來。   不過楊素倒是渾不在意,從此自信非凡的王爺又可以重出江湖,所以這次行宮伴駕,他也來了。可沒想到行宮的第一場晚宴,便是百毒大會,嗆得得他頻頻咳嗽,照著這般熬度下去,很容易傷了根本,擎天玉柱也要萎縮成了一根繡花針!   所以他便跟著白家兩兄弟一起出來了。   這一出來,轉了個拐角,便看到太尉身旁站立的丁香仙子。真是讓眼睛為之一亮,這等素素雅雅清淡的模樣,才叫脫凡的仙氣呢!那大殿裡的全都是花妖不好不好!難道扮作牡丹仙子,便恨不得在臉上全貼滿了牡丹的花鈿不成?   「堯太尉與夫人為何不進去?我們共一桌飲酒可好?」   當廣俊王看著玉珠望向自己時,臉頰微微一紅,仿若回想起了江邊的驚鴻一瞥時,他頓時得意地挺了挺腰,立意是要挺出個彎弓射大雕。   可惜太尉見不慣他這等莫名的炫耀模樣,只說:「我身有不適,要帶夫人回去休息了。」   一旁的白侯卻笑了笑說:「既然來到此處,若是日日早睡豈不是辜負了來此遊玩的本意?我們幾個好久沒有在一處飲酒了,何不趁此機會一起飲酒言歡,再順便說一說最近的政務。」   堯暮野在最近的政事的確是有許多要與白水流商議的地方,二人私下裡就算友誼衰減,但是依然是大魏皇帝的左膀右臂,迴避不得的,於是便欣然同意,各自帶了女眷去了大殿另一側的花園裡。   堯姝亭看見白水流身後的白水清,心裡甚是不悅,但是她受了嫂嫂的薰陶,也心知,若是太過避嫌,反而有自己還放不下他的嫌疑,反而叫人輕看了,所以當下便落落大方隨著兄嫂一同與那白家兄弟,還有袁熙,廣俊王等人坐在了一處。   堯暮野又叫宮人將大殿裡的吃食端來一些,伴著清風明月,宮燈高挑倒甚是舒爽。   白水清那日龍舟大賽上,被水下莫名的老拳暴打,臉上還掛著淤青,近幾日才算是消退了些,可是在他的臉上有明顯增添了幾處新傷。   原來他在受傷期間,一直在府內養傷,不能出府去看她,後來因為心內惦念,便偷跑了出來,原本是想給她一個驚喜,便偷偷翻牆入內,可誰知倒是拿那袁妙兒給了他一個終生難忘的意外。   在自己面前總是含羞帶怯的女子,竟然與自己軍中的一個同袍衣衫不整地翻滾在了床榻之上。   涉世未深的青年,兩眼冒火地看著窗縫裡的肉浪翻滾,更是聽那同袍一聲聲的問袁妙兒,他同白家七少相比,哪個更叫她舒爽?   那袁妙兒竟然是放蕩無比地說:「那等毫不解風情的童子雞,怎麼能與郎君你相比?」   這等綠雲壓頂的憋屈,白七少哪裡挨受過?一時間,他怪叫一聲,直衝進了屋內,與那姦夫廝打在了一處!   白水清在軍中歷練甚久,對於打架一事也甚是熟稔,而那位同袍卻因為剛剛在床榻上耗費了精力,一時又被闖入門內的白水流驚嚇著了,落了下風,雖然後來努力回擊,仍然抵不過那雨點般的拳頭。   少年的激憤,最是沒有輕重。最後當在袁妙兒一聲聲慘叫裡回過神來時,那人已經被白水流活生生地打死。   這件事情,最後還是白少親自出面收拾了殘局,那個被打死的倒黴鬼本是庶族出身,雖然家中有錢,卻無什麼權勢。再說這事情,他的七弟還佔理一些,姦夫□□本就該接受懲罰的。   白家在軍中一直無甚勢力,而白水流憑藉自己的軍功,如今也算是在軍旅裡小有名氣的青壯派,白水流怎麼會讓自己弟弟的前程折損在一個揚州瘦馬的身上?   那袁妙兒被白水流命人安排割了舌頭免得亂說話,發賣給了沿海的娼船之上,供那些常年不得靠岸的漁夫們上船玩樂,這後半生都不會再上岸了。   而那被打死的同僚,也被安插了倒賣軍情的罪名,只對親眷說按軍法判了死罪,連屍身都領不會。   於是人命關天的案子,最後不了了之。   白水清闖了禍後,原本甚是惶恐,但是看兄長妥帖地替自己處置了後,自然是心存感念,對於兄長更是言聽計從。雖然白家在軍中的勢力不如堯家,但是,因為白水流也意識到了白家的短板後,努力培植,如今也卓有成效。而白水流更是將自己的弟弟調撥入了水軍營,想要讓弟弟在此得以不受堯家陸軍的勢力幹擾,好好把握前程。   如今白家在江西親自主持,新建了水軍營,更是設立了船廠,建造的戰船得到了聖上的讚許,一時風頭無二,隱隱有取代尉遲老將軍之勢頭。   白水清遭逢了這等情變打擊後,倒是變得穩重了許多,同時心內愈加懷念與堯家小姐的那一段真情。而且他的新嫂也點撥過他,若是能重新挽回堯小姐的芳心的話,與他的前程受用不盡,更是叫他有些活心。   草芥出身的女子實在是骯髒俗氣,怎麼能同世家裡將養出來的嬌貴女兒相比?   如今每每回憶,他都是納悶自己是不是被灌了迷藥,不然為何會捨棄良玉,而握住了一塊骯髒的石頭?   所以,從方才看到了那堯姝亭起,他便一直抬眼偷偷地打量著她。   幾日不見,堯姝亭竟然像是遇水青豆一般,萌發了新芽,長得愈發亭亭玉立了。   只見她的身材也漸漸甩脫了少女的單薄平板,帶出了凹凸有致的身形,一套雪白的衣裙搭配著白玉雕琢的梨花的小發箍,蓬鬆的劉海將少女的明媚臉龐顯得愈加俏皮,怎麼看都讓人有些移不開眼。   可是堯姝亭對他的頻頻直視卻感到甚是不舒服,便藉口坐得腿麻,邀請嫂嫂陪她起身去附近走走。 157.第157章   玉珠知道這幾個男人俱在一處,必定是有政事相談,所以當小姑子提出要散步時便欣然同意。只是這樣一來,又不得不邀請袁熙一起散步。   三人同行,但是玉珠和袁熙之間的話語並不多,大多時都說堯小姐與袁熙在閒談著。   白七少鬧得那一檔子事,因為白水流處理得甚是隱秘,所以知曉的人並不是很多。而袁熙在與堯姝亭的閒談中也狀似不經意地透漏了白七少已經與那位袁妙兒再無瓜葛的消息,這讓堯姝亭頗為詫異,問道:「不是說馬上便要成婚了嗎,為何又分了手?」   袁熙微微一笑,道:「我那個七弟啊,原本也是個意氣用事的青年。與那個袁妙兒要好,也不過是……因為賭氣罷了,堯小姐要知道,七少並不是愛她的。」   說到這時,袁熙故意停頓了一下,讓人不由自主琢磨起她話內的深意,似乎七少的真愛另有其人的樣子。   堯姝亭遲疑了一下,自然明白袁熙話語裡的意思,可是玉珠這時卻開口說道:「亭兒,你看那邊的桑葚長得甚好,我們可採摘些回去擠了汁吃。」說話間,她輕輕握住堯姝亭的手腕,輕輕按了兩下,暗示她不宜再和白少夫人相談下去。   堯姝亭也明白她的意思,當下閉口不言,來到桑葚樹下。玉珠命兩個侍女在樹下扯好白布,自己和堯小姐伸出細長的竹竿,在樹葉間輕輕一碰,熟透了的桑葚便掉落下來,落在白布上。只是桑葚掉落時,難免會落到衣服上,在上面落下紫黑色的痕跡。袁熙似乎不大喜歡在這樣的消遣,遠遠地躲開。   玉珠趁這機會,一邊用竹竿挑著桑葚,一邊與堯姝亭說道:「事已至此,堯白兩家現在全無聯姻的可能,那白七少雖然與袁妙兒分開了,但是舒婷你要……」   堯姝亭明白玉珠的意思,只輕輕撇了嘴角道:「別人用過的,我豈會去撿?嫂嫂你放心吧。」   玉珠原本聽了袁熙起話頭時,便暗自擔憂,因為她知小姑子與那白水清到底是有了手尾的,如今白水清若有悔意,依照當時二人情濃時難解難分的樣子,很有可能死灰復燃。   堯姝亭是堯暮野的妹妹,這兄妹二人的世家骨髓裡似乎都有些沒長好了的不安分。到時候小兒女再捅出個什麼醜聞來,她這個新入門的小嫂嫂當真是有些承接不住的。是以才立刻提醒堯姝亭。   可沒有想到一個月前提起白少,還會溼潤眼角的堯姝亭,如今卻是滿臉的不在意,似乎那一段往事早就成了過眼雲煙一般。這還真叫玉珠有些意外之感呢。   三個女人散了一會步,待得迴轉時才發現,相聚的男子裡又多了個人,幾個男人似乎喝得正酣暢,竟是剝掉可衣衫,赤膊著上身,在一起聚飲。   玉珠一向知道京中的貴族裡有打赤膊飲酒的慣例,似乎只有這樣才可表現出君子坦蕩蕩的胸懷,只是這樣聚飲的方式只會出現在清一色男子的聚會裡,她並無緣得見。   沒想到在這行宮的花園子裡,堯暮野竟然帶頭失了體統,光著膀子聚飲了起來。   待得走到近處時,三個女子都有些大驚失色,原來這幾位王侯裡多出的那一位,竟然是當今的皇上!這今天是刮的什麼邪風?君臣這般聯誼,是否有些失了體統?   皇上自然看到了三位女子大驚失色的樣子,只笑著道:「酒若盡興,當我尊卑上下之分,朕與堯卿白卿還有小皇叔在年輕之時,經常一起外出遊歷,於市井間赤膊暢飲,甚是盡興,沒想到今日倒是重溫了年少的舊夢,還請三位也莫要拘謹,自當與我們一同飲酒便是。」   原來,原來這皇帝也是耐不住大殿裡群香襲人,但又因為是始作俑者,只能強制忍耐,應酬一二之後,便找藉口將大殿甩給自己的愛妃們,這才早早的走脫了出來,沒想到卻遇到堯暮野跟白水流等人在這裡飲酒,於是又起了性子,只叫跟隨的太監侍衛走遠一些,又搬來四壇烈酒「碰面愁」。   這酒甚有些名堂,因為酒性太烈,飲酒之人往往會做出些丟醜現世的事情來,待酒醒之後無顔見人,是以取名「碰面愁」。這也是君臣幾人在年少時最喜飲的佳釀之一,沒想到在行宮這裡倒搬將出來,倒是可以重溫一下年少輕狂的舊夢。   玉珠以前便聽說過,太尉年少時,曾經與還是太子的皇上一起飲酒,結果太子與太尉還有白水流,借著酒興,痛打了北域來使的往事。也不知當初喝的是不是就是這「碰面愁」   只是這酒熱性太大,喝著喝著,幾個人也就顧不得什麼禮節,解了衣衫一起暢飲了。廣俊王喝得甚是盡興,只是站了起來,拎著酒罈往皇帝的嘴裡倒,然後一起哈哈大笑。   幾位女子自然不能如他們這般牛飲一番,便一旁的小桌落座後,命侍女送來幾隻小瓶盛裝的果酒,借著瓜果,小盤的醃製菜餚,輕酌淺飲起來。幾個男子先是一番痛飲,待喝得全身舒暢後,說起政事,皇上便談到了東線的海防事宜。   白水流的意思是希望江西水軍營接替尉遲將軍在東海的防務線,讓這支新組建的水軍得些歷練。   可是,堯暮野卻不甚同意白水流的建言,只說東線乃是海線防務的要害,江西水軍營雖然船隊精良,但是將領士卒經驗不足,不足以接替尉遲將軍。而白水流認為堯太尉建言雖然中肯,但是這問題也很好解決,只需要尉遲老將軍手下的將領調撥一些,重新編入江西水軍營中,便可以提高新軍的戰力,待戰了幾場後,士兵皆成了老卒,有了歷練,與老軍也便相差無幾了,也解決了堯暮野的煩憂。   白水流的的建言得到了皇帝的讚許,並問堯暮野的意見如何。   堯暮野沒有說話,因為白家組建的江西水軍的確是裝備精良,就像在龍舟大賽上白水流所用的龍舟一般,皆是海外匠師的力作。   事實上,這次出巡行宮所用的船隻,也皆是白家船廠所出,因為行駛平穩而且速度極快,得到了群臣的讚許。白水流經過許久的籌謀,終於可以向大魏皇室展現出白家新的筋肉脊骨了。   而尉遲老將軍的水軍裝備落後也是事實,堯暮野若是此時極力開口反對,倒是有結黨營私,不顧及朝廷社稷的嫌疑了。   因為就像白水流所言,若是江西新水軍的裝備兵力,加上尉遲老將軍的舊部的話,的確是如虎添翼,珠聯璧合。所以,堯暮野一時也不好開口反駁,事實上,堯暮野從今日皇帝主動開口提及此事,便覺察到,這恐怕也是聖心所願,大約是皇帝早就跟白水流商議好了的,此時反駁,也不過是被皇帝更加猜忌罷了。   但是此舉若是得以實施,從此尉遲家對水軍的掌控將大打折扣,事實上堯暮野在水軍上的掌控就是要被白家給架空了。大魏靠海,綿長的海岸線上有許多的城鎮,每一地度駐紮水軍,有了水軍,便掌控綿長的海線。   而朝中人都知,尉遲老將軍絕對是堯暮野的嫡系。此番水軍改革,實在是打在了堯暮野的臉上,更是要削弱了堯家在水軍上一家獨大的現狀。   雖然此時君臣聊的並不是什麼機密,也不怕有女眷在一旁聽得一二,但是玉珠對於政事不甚關心,所以聽得也是一知半解。   但是她注意到,袁熙卻一直不曾再開口與她們閒聊,而是一邊慢慢地吃了瓜果,一邊聚精會神地聽著那一邊的君臣之言,而當聽到皇帝讚許了白水流的諫言時,她的臉明顯鬆懈了一下,又開始笑著與她們言語了。   玉珠這一刻,突然明白了袁小姐在廟庵裡的寂寞煎熬。更是有些明白,就算沒有當初的堯白相爭,這位袁熙小姐也是註定不會跟堯太尉成為神仙眷侶的。   她的心可是比較一般府宅裡的女眷們要深奧得多,想必袁熙渴望的並不是閨房裡的夫妻閒樂那般淺顯,可惜堯太尉卻最恨女子幹政,若是娶了像這般喜歡掌控別人的女子,也不知會是怎麼樣的情形?   一時喝得酒罈盡空的時候,君臣的這一場赤膊酒宴才算散了席。   玉珠聽侍女說起這「碰面愁」的厲害,擔心太尉夜裡耍起酒瘋。   正好之前採摘了不少的桑葚,於是叫侍女用清水洗淨後,取了紗布包裹,擠壓成汁,又勾了槐花蜂蜜調配成醒酒的桑葚果汁給太尉飲用。   可是堯暮野卻碰都沒有碰那桑葚汁,只是半躺在靠窗的軟椅上,聲音低沉地說:「沒有喝醉,何必解酒?」   說這話時,太尉解了發冠,滿頭的青絲披散下來,讓俊逸的臉上布上了一片黑影。   玉珠輕聲道:「聽說那酒勁頭甚大,太尉還是喝了罷,免得第二日頭痛。」   太尉輕輕握住了她的手,卻沒有看她,只是冷冷地說:「物是人非,人不再年少,酒味也失了味道。」 158.情人節快樂   玉珠聽到這,她的心不知為何微微一酸。堯暮野在她眼裡一向是傲橫的無法無天的樣子,可是現在,玉珠卻覺得他如被多年老友聯合出賣的憤怒卻無望的少年一般……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頰。   到底是酒意翻湧上來,堯暮野順勢倒入了她的懷中,雖然他嘴上說沒有醉,可是身體確實有些發軟的,只將臉埋在她豐盈的胸前,微微轉臉磨蹭著,然後微微打著呼嚕睡著了。   就著夜色,玉珠低頭打量著他側臉。她從來沒有看過這種樣子的堯暮野,心裡不知為何竟然生出了一些莫名微妙的東西。   他牢牢抱著自己的腰,玉珠不想吵醒他,便也坐在軟床上,這么半坐著囫圇地睡了半宿。   堯暮野到了半夜,徹底地酒醒了,這才發現自己舒服地倒在美人的膝上安睡,而美人則很不舒服地蜷在軟床上,腦袋耷拉著正睡著。可以看出她睡得並不舒服,身上原本披掛的一件長衫,也蓋在了自己的身上。   行宮的夜裡,涼意襲人,她就這麼睡著可不是要著涼嗎?   他一動時,玉珠也醒了,聲音有些沙啞道:「怎麼樣?頭可疼?」   堯暮野當然知道自己方才酒醉失態了,只皺著眉一把將她抱起,安置在了床:「我這麼睡著,你也不叫醒我也這麼睡,有沒有睡麻了身子?」   飛燕搖了搖頭,看著男子解了衣服重新躺回她的身旁,同胸膛裹住了她微涼的身子,卻有些輾轉不能入睡的樣子。   她知道,他這是有心事,於是便有一搭沒一搭地同他說話。   聊著聊著,便聊到了上次龍舟大賽上了。   「我聽舒婷說,尉遲小將軍天生怪力,果真如此,居然一隻手便搗爛了白侯的新船。」   堯暮野低頭看著畫了半天龍門陣的玉珠,慢慢說道:「你想說什麼?直接說出來吧。」   方才在飲酒時,這小女子也在一旁聽著,想必是有了一番想法,卻又不敢直接講給自己聽,便繞著圈子打轉轉兒。   玉珠聽出堯暮野似乎並沒有因為自己的多嘴動怒的意思,便小聲道:「既然這次調軍是聖意,太尉也不必煩憂,順勢而為便好,需知船是死的,人卻是活的,雖然現在江西新軍是白家掌控,可是若是融軍的話,新舊融合,哪一方掌控便不好說了,畢竟水軍的船隻是沒有姓氏的。」   玉珠並沒有說得太細,她心知堯暮野的逆鱗所在。他可不是一味能聽女人擺布的男人。不過堯暮野已經從玉珠話語中,聽明白了她要表達的意思。   其實從認識這女子那天起,堯暮野便心知她的聰慧。她能巧思解開別的工匠百般周折也沒有開解的鎖,更是能審時度勢化解自己在布滿荊棘的環境下遭遇到的種種挫折。   而如今她卻說出了「船隻是沒有姓氏的」這一句話,再次叫堯暮野心內微微一動,只伸手摸了摸她的櫻唇道:「你若是男子,我的幕僚們都要被遣散走了。」   玉珠卻笑著說:「你又在取笑我,我的那些話算得了什麼,該是怎麼樣,太尉大人心裡只怕早就有了主意了吧。」   堯暮野臉上的笑意卻有些消失,只是說到:「如果……我的主意是要走一條險途之路,珠珠可願與我同行?」   玉珠沒有說話,她只是瞪大了眼,想要看清他的眼,猜透他話語裡的意思。   可是堯暮野卻低頭在她的額頭上印了一吻:「放心,無論何時何地,我都會護你周全……」   這種類似前途的話,堯暮野自那帶著酒意的一夜後,再沒有提及。   可是要玉珠卻總是會在無事時,回想他說這話時的表情……   一轉眼,在行宮停留已經有三日。   行宮之中大小宴會不斷,只是皇帝似乎吸取了教訓,再沒搞出百花大會之類的名堂。可是舉辦的類似宴會也是有著各自的奢華享樂的名堂。   玉珠受了這大小宴會的洗禮倒是與皇上新近寵愛的幾位妃嬪們相熟了不少。   其中新近受寵的安妃最喜與她說話。   這日的宴會走的是大周之風,眾人皆是席地而坐,走的是毫無距離感的君臣同樂之風。   不過太尉實在是不愛這接二連三的宴會,今天一早便跟幾個臣子打獵去了。   安妃娘娘就近與玉珠坐在了一起,看著她身上素雅的佩飾笑著說道:「太尉夫人不知,你親手所制的玉品,在宮中都是稀罕之物呢!」   玉珠聽聞後連忙道:「娘娘謬讚了,怎麼可能呢,我乃玉石皇商,所制的玉品也皆供應了皇家,可不敢有憊懶的時候。」   安妃笑著道:「不是太尉夫人偷懶,實在是你雕刻的東西太精巧,便是你店鋪裡其他大師傅的手藝也不能比擬,偏偏你的雕品都帶著一股子雅致的勁頭,讓人一眼便能認出,後宮佳麗三千,你就算日雕夜雕也是不夠的啊。再說,因為那另一個皇上胡掌柜出了事情,宮裡的玉品可是不夠呢。」   玉珠聞言微微一笑:「謝娘娘賞識,我回去自當命柜上再加緊趕製,定然不能叫宮內的娘娘們短了所用。」   安妃笑了笑接口道:「對了,蕭妃姐姐一直未見回宮,不知今日可安好?」   玉珠見安妃轉到了自己二姐的身上,便笑著說:「應該是安好,我也是有一陣子沒有瞧見二姐了。」   安妃接著道:「是呀,蕭妃姐姐身子向來羸弱,可得好好將養呢,只是蕭妃按著月份,也該生產了,不知她何時回宮待產呢?」   玉珠慢慢抬頭,看著安妃身後突然走過來的皇上,連忙起身施禮。   而安妃也沒有想到,本來在殿上欣賞歌舞的皇帝竟然繞過殿柱,悄無聲息地走到了她們的身後。   「安妃真是有主管六宮的潛質,想得也比朕要來得周到呢……」   聽了皇帝的話音,安妃的臉色頓時大變。皇帝性情開朗,可是當他出言譏諷時,往往是極為不悅之時。   而現在聽皇帝話裡的意思,便是責怪安妃多言。   安妃心內也是一苦,她若不是受了白妃娘娘的囑託,哪裡會眼巴巴地來跟這個西北商婦出身的女人套著近乎?   要知道她們安家,不過是名不見經傳的小世家,風頭遠不及堯、白、石三家。若不是白妃懷有身孕,需要栽培些妃子固寵,她這等小家之女,只遠遠等不到上位之時的。   如今蕭妃在外產子,這是以前任何嬪妃們都沒有過的殊榮,也叫宮中的各位主子忍不住揣度皇帝的意思。於是安妃便領了白妃的示意,前來試探一二。   而安妃好不容易得了帝王恩寵,自當處處小心,因為蕭妃的事情,連皇后也受了懲戒,她不敢直接向皇帝套話,便想側面打聽一下袁玉珠的風聲,也好回去向白妃交差。   卻沒有想到,皇上竟然悄無生意地繞到了自己的身後,並且似乎龍顏不悅的光景,頓時嚇得連忙起身道:「不過是一時思念蕭妃姐姐,還請聖上恕罪……」   皇帝面帶笑意,就地坐下,對安妃道:「都說了是效仿先周的酒會,不分尊卑,皆是可以暢飲隨談,你且去給朕配些醒酒湯,朕愛喝你親手做的。」   安妃聽了此言,轉憂為喜,連忙起身安排。   皇帝這時轉身看向玉珠,淡淡說道:「請太尉夫人安坐。」   當玉珠坐下的時候,皇帝才說:「不知安妃所言,可否也是太尉夫人想要問的。」   玉珠在前來行宮之前,的確是受了二姐的託付要問一問聖意,甚至自己的婆婆堯夫人也有這個意思,要她打探一下聖意,儘早讓她的二姐回宮產子。   雖然現在皇帝尚且康健,但是王儲的人選也提上了日程。想當初堯家由頹勢一舉扭轉乾坤的法寶,就是一路保送著年輕的帝王安穩地坐上龍椅寶座。   現在白家得勢,若是白妃的孩子成為王儲,那麼面對如今鋒芒漸漸外露的白家。堯家真是岌岌可危。可是若是蕭妃一舉產子,那麼堯家便可以扭轉現在在後宮的劣勢,只要扶植了蕭妃的兒子登上龍椅,那麼堯家便可以繼續穩固世家第一的位置。   而現在,她終於有了機會可以親自問一問皇上。可是玉珠的話在心內轉了幾轉,最後微笑著說道:「我看二姐如今在外面呆得甚是安慰,好不容易恢復了胎氣也不宜驚動,若是不急,在宮外產子,坐滿月子後回宮,也甚好。」   皇帝沒有想到玉珠會這麼說,不由得抬高了濃眉笑著道:「這……也是太尉的意思?」   玉珠只當自己是個西北小鄉出身的無知婦人,毫無心機地道:「太尉從來不喜歡過問這些府宅婦人的事情,再說聖上的妃子生孩子,他哪裡能說上嘴?」   這話說得滿是西北小宅婦人一根筋的風情,竟然混沒有考慮到京城皇族世家的盤根錯節,真是大大出乎了皇帝的預料。   他不由得開口笑道:「夫人說得有理,本是朕的家事,卻叨擾太尉大人多時了……只是你的二姐,未必是你這般所想吧?」 159.情人節快樂   玉珠並沒有回答皇帝的問話,只是笑笑道:「蕭妃娘娘一定是希望龍子能安泰成長便好。」   皇帝半垂下眼眸,臉上現出了一絲悵惘,不過這神色閃得太快,叫人不易捕捉。   再抬起眼時,他依然是那個平和帶笑的帝王,只是順著玉珠的話勢道:「既然蕭妃這般想,朕自然是會成全她……原先朕也是希望她能在宮外產子,可是又怕她不能理解朕的一番苦心,如今看來,你們蕭家姐妹都是沒有沾染上世俗陋習,保持著一顆赤子之心,難得啊,難得……」   皇帝並沒有停留太久,便起身走了。玉珠低頭恭送著聖上離開,同時心內也明白,自己擅自做主,沒有徵得二姐的同意,甚至繞開了堯暮野,便自決定了二姐腹中龍種的命運。   這場宴會之後,別人都是輕鬆而心滿意足地除了宴會的大殿,只有玉珠出來轉到無人之處時,滿臉的心事重重。   她在規謀自己的前途時,從來不會有猶豫不決、後悔連連之時。可是這一次卻擅自替二姐做了主張,心內卻隱約有些落不到底,有些不能確定自己這般是對還是錯。   .   可是她心知肚明,可以肯定的一點是,若是任由蕭妃回宮產子,恰好又是在白妃娘娘產子關頭,兩宮借子爭寵,她無依無靠的二姐便有十足地可能身陷於危險之中。   而且最主要的是,就算能有太尉大人的庇佑,讓二姐平安生子。   二姐與她的孩兒必定從此身陷於堯白兩家的內鬥之中。皇帝的意思已經是擺明早就下了決定,不讓二姐回宮,立意要讓她腹內的孩兒成為棄子。   這時候與其千方百計迫使皇帝改變主意,倒不如順了皇帝的意思,倒是叫皇帝對善解人意的二姐生出些愧疚之情,雖然這點子帝王的情誼在她眼裡看來,半文錢也不值,但也好埋下些伏筆,以後再圖謀回宮為皇子正名。   而此事她不與堯暮野商量,實在是因為她心知堯暮野會做出怎樣的抉擇。   想必在堯家的大族長的眼中,二姐也不過是一枚值得利用的棋子,這一點上,他與那個薄情的皇上並無本質的區別。   想到這,玉珠倒是慢慢安穩了心,若是能護得二姐周全,就算被她誤解埋怨也算不得什麼!   當她迴轉會自己的安寢的院落時,堯太尉也打獵歸來了,今日他相邀的皆是軍中的一些年輕將領,那位尉遲小將軍也在隨行之列。   其實這幾個將領不沒有資格來行宮陪王伴駕,但是因為皇上與眾位貴胄們在來行宮的路途上走了一段水路,正好需要水軍護衛隨行,所以才也來到了行宮,不過是在行宮外的軍營裡安歇而已。   因為收穫頗豐,堯暮野要招待這些小將們一起吃喝炙烤。因為身在行宮,雖然可以各自烹飪,但不宜生出太多的煙霧,是以此番烹製肉品,是用和了粗鹽的紅泥將肉包裹上,放在爐中炙烤。敲碎燒硬了的紅泥外殼後,肉香滿溢,正好用來配酒暢飲。   只是小將們欲言又止,滿腹心事的模樣。   事實上,江西的水軍調度這幾日便已經開始了。   白水流在朝堂之上,善於經營籠絡人心,一早便拉攏了尉遲老將軍的一些舊部,在江西水軍成立之初,便將這些與尉遲老將軍不和的將領委以重任,而這些將領又各有一幹自己的親信羽翼,是以尉遲老將軍的信臣幹將便遭到了排擠。這便是逼迫舊部的人馬站隊,若是想要繼續保持錦繡前程,勢必要表態一番,與尉遲老將軍決裂。   就在前兩日,皇上已經頒下聖旨要將新舊兩支水軍整合,而以尉遲德賢為首的這些小將們卻並無編制,只能留在舊部,日後也只得駐守在內河商道,為來往的商船保駕護航。   是以,這些忠心於老將軍的小將們皆是心懷憤懣之情,此番得太尉相邀,也是急於向太尉發洩一番。可是堯太尉卻擺了擺手,言道:「今日來我這,只管吃肉喝酒,若是有半句牢騷的,就給我滾出這院子!」   聽到太尉封口,這些小將一時默然,堯太尉看了看,在一幹義憤填膺,似有不平之色的年輕兒郎裡,只有尉遲德賢面色如常,伸手一把抽出一塊大大的紅泥裹肉,砰砰幾下將紅泥外殼敲掉,露出裡面肥滿留汁肉,大口撕咬起來。   此人要麼是愚鈍憨傻的不知發洩憤恨,要麼是心思城府夠深,太尉打量著尉遲德賢,心中暗暗思度著。   待得吃完了酒肉之後,太尉便命侍女端來了瓜果,讓他們解解酒和油膩。堯姝亭因為和兄嫂住在同一院落,快入夜時,正好立在院中納涼。   俏生生的小姑娘,一身淡粉色的櫻花拖尾長裙,立在自己容貌出眾的嫂嫂身旁,不必濃妝豔抹,只微微啟唇露出雪白皓齒,便是一道讓人移不開眼的美麗風景。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兩位佳人,自然引得定力不足的少年兒郎們頻頻舉目偷窺。   堯暮野在一邊冷眼旁觀,幾位年輕子弟裡,又是只有那尉遲德賢沒有抬頭,只是埋首大口吃著香甜多汁的西瓜,那專注而略顯兇狠的樣子,好似從來沒有吃過這等鮮美的瓜果一般。   這時堯暮野倒是有八成確定,這尉遲德賢就是個傻透了的。美色當前,不知抬頭去看,只顧著眼前的吃吃喝喝,不是傻子又是什麼?   虧得他的那位兄長還想替他求親,要討他的妹妹做弟媳。老將軍作戰英勇,可是就是有些亂點鴛鴦譜,這個空有一身力氣,而無半點謀略的青年,豈能配上堯姝亭?   吃完了水果,幾位小將眼看著要求太尉替他們做主謀劃前程無望,便各自起身告辭。堯姝亭這時走過來,輕快地跟哥哥說到:「行宮裡有小舟,我與幾位手帕之交商議著明日要去內湖划船,可是又擔憂幾個女子划船多有不便,哥哥能否派些水性好的人看顧一下?」   堯暮野抬眼看看那幾個衝著自己的妹妹淌著哈喇子的年輕兒郎,便調轉目光看向那個目不斜視正準備朝外走去的青年,開口道:「德賢明日可有事情?」   尉遲德賢抬首,面無表情地說到:「明日要帶船工檢修船隻。」   堯太尉說道:「檢修船隻的事情交給旁人,你明日帶些人,看顧著小姐們遊玩,萬萬不能叫她們有了閃失。」   於是在同僚們豔羨的目光中,尉遲德賢領了一樁護美的差事。   堯姝亭看了看尉遲德賢板著的那張臉,下巴翹起,還微微哼了一聲,似乎並不大滿意哥哥選的這個護衛,可是也沒有說什麼,只步履輕快地迴轉了自己的屋子。   而堯暮野回屋後不久,便得了皇帝的急召,說是有事情與他商議。   於是玉珠便先自睡下了。   今日在宮宴時,因為飲酒出汗,出來時被迎風吹得有些發冷,所以當太尉與小將軍們飲酒的時候,她在內室與小姑子吃飯時,並沒有吃下太多,待太尉走後,也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覺。   因為腦袋發沉,她倒下便睡著了。也不知過了多久,只感覺身上的被子被人猛地掀開,然後自己被人一把就給拉拽了起來。   「蠢婦!你今日在宮中都與皇上說了什麼?」伴著屋室內昏暗的燈光,玉珠費力地睜開眼,看著堯暮野面色陰沉地瞪著自己。   玉珠因為被他猛地拉起,胳膊都被拽得有些發疼,不由得小聲地「哎呀」了一聲。   若是以往,堯暮野早就心疼地鬆手了。可是今日他卻將手握得更緊,硬是一把將她拉下了地來。   「皇帝今日對我說,你懇求皇上讓蕭妃在宮外待產,可是真的?」   玉珠穿著單薄的衣服站在地上,鞋子都沒有穿好,但是混沌的意識總算是伴著疼痛逐一歸籠了。   原來如此,皇帝果然是個避重就輕的高手,全然不提食自己本來的意思,倒是將這關乎皇子身份名聲的大事,盡數推到她這麼一個臣子的妻子身上來了。   玉珠抿了抿嘴,輕輕說道:「是……」   「蠢婦!你當這是你們鄉下女子待產?哪裡舒服便在哪裡生?要知道你這主張便是切斷了蕭妃腹內孩兒繼承大統的可能!這麼大的事情,怎麼可以不同我商量!」堯暮野語氣冰冷一字一句地痛斥道。   玉珠刻意忽略了關於「小鄉蠢婦」之言,只語氣平和地說道:「聖上早就存了不讓蕭妃回宮之心,這點太尉應該比我清楚,今日聖上突然問起我,我自然是說出了身為妹妹的心願,只是希望我的二姐平安產子而已,至於後面該如何安排,本就是聖上自己拿定主意啊!這與我又是何幹?」   堯暮野當然知道皇帝不欲蕭妃回宮產子,可是他是誰?他是堯家的二郎!自然有千百個方法,讓蕭妃回宮產子,入冊封典,更是會讓她的孩兒有朝一日繼承王位,承襲了楊家與堯家君臣百年的佳話。   可是這原本計劃好的一切,卻因為這小婦的婦人短見,無知之言,全數成為泡影!這憋氣的鬱悶,簡直比皇帝與白水流暗自商定坑了他的水軍舊部更讓人氣悶。   想到這,堯暮野再也氣憤不過,伸手便給了玉珠一個嘴巴。   這清脆「啪」的一聲,竟然讓室內的燈光搖曳閃動了一下。說實在的,堯暮野其實打得不甚重,雖然一時氣急,他也知道這女子有多羸弱,不過是想給這日漸囂張忘了分寸的婦人,好好立一立規矩罷了。   可是當他看到這小婦嫩白的臉上立意便泛起了紅印,而眉眼卻毫不見退縮愈發清冷時,心裡是隱隱後悔的。   玉珠並沒有去伸手輕撫臉龐,只是一字一句說道:「君一直問,你與西北王郎相比何如?今日一看,王郎豈能與君相比?君這般掌摑婦人的英雄氣概普天之下,又有何人能及?謝大人指點,玉珠領教了。」   堯暮野這一掌下去便後悔了,可是被這小婦人牙尖嘴利地譏諷了一番後,又是怒火直往心頭去撞。   平日裡溫軟體貼的女子,怎麼倔硬起來堪比糞坑頑石一般?   可是心到底是又軟了,他往前走了一步,想要將她拉入自己的懷裡,好好替她揉一揉臉頰。   玉珠卻以為他還要打自己,不由得向後一退,可是身後卻是她的鞋子,這麼腳下一拌,人竟然向後一栽,坐到了地上,那後腦勺硬實實地磕在木桌角上。   玉珠只疼得「哎呦」的聲音都沒有發出來,便雙眼一黑,暈了過去。   堯暮野這下可慌了神,連忙抱起她大聲地呼喊著叫太醫。   幸而行宮裡隨行的太醫甚多,當老太醫一路小跑手忙教練地給昏迷不醒的太尉夫人診脈後,再看看那太尉夫人紅腫的小臉,然後嘴角一撇,搖頭嘆氣道:「太……太尉大人,老朽有一言不知當不當講……」   堯暮野心在心都亂成一團,看老太醫還在擺龍門陣,當下冷聲道:「她這是怎麼樣了,快快照實講來!」   老太醫看了看這個傳聞裡的庶民出身的太尉夫人,小心說到:「太尉夫人無什麼大事,不過是一時氣火攻心,加之撞了腦袋,血脈不足導致眩暈,一時暈了過去而已……一會老朽便給夫人開些熱敷的藥品,讓她快些醒來……只是現在夫人乃是非常時期,大人最好且壓一壓火氣,就算要教訓夫人,最好也要等她滿了前三月再說,您這麼申斥下去……夫人只怕是要流產了的……」   堯暮野的鳳眼頓時凝結,似乎是有些聽不明白太醫說的到底是什麼話。 160.第160章   堯暮野向來是個「既『做』之則安之」的人物。他生平裡闖了禍後又會感到深深後悔的時刻幾乎是沒有的。   所以當心內一股錢塘江潮的般的悔意浪湧席湧過來的時候,他甚至有些陌生得心慌。   珠珠懷有身孕了,而自己方才卻打了她一巴掌……   煩亂的思緒下,他甚至都有些記不清自己方才究竟是出於什麼目的才揮下了那一巴掌?   太醫開的熱敷方子很管用,玉珠不一會便磨蹭著墊了軟棉花的枕頭醒轉了過來。可是後腦勺撞過的地方仍然有漲麻的感覺,大約是起了腫包了。   而臉頰大約也得到了妥帖的處置,有淡淡的清香味在鼻息間縈繞。   只是睜眼的那一刻,意識還有些混沌,竟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之感。   不過在睜眼的那一刻,自己的手卻被人輕輕地執握起來,有人溫言對自己說:「醒了?要不要喝些水?.」   玉珠轉頭定定地看著這個一臉平靜的男人,他語氣溫和的仿若方才的那一場爭執只是她的黃粱一夢,並不曾發生過一般。   但是玉珠卻知道,那一幕的確是發生了,而且不可改變。   她又眨了眨眼,待渾身的酸軟無力感漸漸消退了些,這才努力撐起了胳膊,準備坐起身來。   男人及時的伸手一提,便將她的身子輕輕扶起。那力道仿若提起的是二兩棉花一般。   那種輕鬆的力道再次提醒了玉珠,堯暮野是個手染鮮血的武將,可笑自己以前怎麼會認為他會對自己有些什麼特例而無害呢?看來是因為時間太久了,而她又是不長記性的,竟然忘了這個男人可是曾經捏碎了她手骨的那個冷血男人……   是以當堯暮野健壯的手臂再次朝著她的臉頰伸過來時,玉珠直覺性地轉頭一躲。   堯暮野的臉微微一僵,然後輕輕地調整了一下她脖頸後的軟墊道:「放心,以後再不會打你……」   堯暮野的這句保證,並沒有入得玉珠的心內。事實上她心內想的卻是另外一件事情。   玉珠覺得就算堯暮野再要掌摑自己,也要講這些話說得清楚明白。   「太尉當知我當初央求太尉相助蕭妃的初衷,就是希望二姐和她的孩兒能活下去。玉珠來自小鄉,見識短淺,不知運籌帷幄,然而只有一點銘記在心,絕不能因為自己的緣故,而坑害了有恩於自己的親人。可是如今,因為我嫁給了太尉,二姐竟然便這般莫名地成為了太尉大人在宮中的嫡系。你我都清楚,如果說二姐以前只是皇帝心血來潮寵幸的一株羸弱的小花,現在卻因為我,而成為權術棋盤上的一顆棋子,她和腹內的孩兒都成了箭靶,就連對她有著些許憐愛的帝王,在必要的時刻,也會毫不留情地舉起高錘,將她碾得粉碎。因為太尉也知……」   說到這時,玉珠微微抬起有些紅腫的臉,目光幽深地直視著堯暮野,語氣清冷地說道:「男女情愛,在權力傾軋面前……一文不值!」   聽了這句話,太尉突然覺得臉頰一陣火辣辣的疼,他當然知道這最後一句,珠珠也是在譏諷嘲弄著自己。   「聖上既然已經對此事做了決定,那麼就這麼辦吧,珠珠不要再想了,肚子餓了嗎?想要吃些什麼?」堯暮野沒有開口反駁,而是態度平和地轉移了態度。   事實上,堯暮野現在只想快快將這一頁翻過去,以後也休要再提。這事其實過後想想,也沒有什麼要緊的,天子風流,後宮的妃嬪們只會多不會少,再說蕭妃也並不一定生下的就一定是兒子,沒了蕭妃這顆棋子,再安排其他的堯家女便是了。只要皇帝沒自切了做太監,這事便有活絡的餘地,何苦因為皇帝褲襠裡的一泡事情,攪鬧得他府上不得安寧?   可惜他的新婦卻覺得這一頁簡直沒有在翻過去的必要,只繼續說道:「還請太尉大人深思,你我當初的姻緣,實在是結下的略顯倉促。太尉大人除了憐惜玉珠外,只怕是還有七分的心有不甘,以至於急於成婚,忽略了種種應當考量的細節。今日這事,也算是癥結迸現,玉珠身為鄉野婦人,實在是難以堪當堯府太尉夫人的重任。願求休書一份,免去日後太尉大人的為難。」   玉珠對於自己的事情,從來都是可以當機立斷,立下決定的。昏迷前的那一巴掌,可以說是打掉了新婚後的種種蜜意,再次提醒了她,堯暮野首先是百年大族的族長,其後才是一個女人的丈夫。   而袁熙的話,也似有似無地縈繞在了她的耳旁。原來,這就是被觸動裡底線後的可怕而冰冷的堯家族長。袁熙當年是否也是被他的這種冷斷翻臉而驚駭得不能自已呢?   玉珠覺得自己當初在袁熙的面前那些自信得沒邊兒的話說得太滿。有些事情,真是需要親身經歷才可親知。   而她心知肚明,堯暮野那一巴掌打疼的不光是她的臉,還有她的心。那是一塊無暇的美玉突然被雕琢壞了一樣的心疼和懊喪。   玉珠此時真是希望能快些取了休書,迅速地逃離開這個男人的身邊。   堯暮野當然能看出她望向自己雙眼時的認真與渴望,這小婦人以前氣惱了的時候,也嚷嚷著和離,但是那時,大約是賭氣的,嚷喊著和離的時候,卻是櫻唇微微嘟起,兩隻大眼嫵媚而溼潤的望著自己。那時的他只想將她摟在懷裡,心肝寶貝地好好哄勸著。   可是現在的她,嘴角輕輕緊抿著,一雙美麗的眼中溫潤盡散,儘是求去的堅毅和渴望……   他知道,她是認真的。   堯暮野緊緊握了握拳頭,花費了好大的氣力,才壓制住了湧到嘴邊的咆哮,然後繃著嘴角,卻語氣和緩地說:「婚姻不是兒戲,豈能說散便散?珠珠……你要當娘親了。」   玉珠眨了眨眼,似乎是有些沒有聽懂他的話是什麼意思。   太尉伸手緊握住了她的柔荑,再次解釋道:「我們已經有了孩兒了,珠珠,你懷有身孕了。」   懷孕是件很玄妙的事情,仿佛無聲無息之間,便有一個小小的種兒潛入了自己的腹內綿延生息,從此便頑固地紮下根來。   玉珠是花費了些氣力,才接受了自己已經懷孕的這個事實。她更是有些恍然大悟為何自己昏迷醒來後,太尉的態度為何會發生截然的變化。   原來俱是沾染了母憑子貴的榮光罷了。如今壞了身孕,倒像是踹起了免死的金牌。   可是這便如同過年的節令一般,只有頑劣不長腦子的孩子,才會仗著大人們不出年關不會打罵,而肆意地玩鬧闖禍,卻忘記了年關已過,大家長們可是會秋後算總帳,將幾次討打一併算來,打得雞毛撣子橫飛。   玉珠並不因為自己有了「免死金牌」而慶幸。與之相反,她實在是覺得這孩兒來的不是時候。哪怕是太尉沒有覺察,與她和離後才發現有了身孕也好啊。   雖然艱難了些,但是玉珠自信能將孩兒獨自撫養長大。可是現在,就算太尉真的心生悔意,想要休了自己這個粗蠢的婦人,也會因為她府中的頭胎嫡子而卻步,而且……日後就算真的和離,他會讓她帶走這個孩兒嗎?   玉珠坐在花園的躺椅上,用手輕輕撫摸自己的小腹,暗自嘆息道:孩兒,你來得真是有些不是時候啊……   「日頭這麼毒,太尉夫人為何要在這裡曬著?」   玉珠轉頭一看,才發現廣俊王與白侯不知什麼時候也遊歷到了這處行宮偏僻的小花園裡。   玉珠在侍女的攙扶下起身施禮道:「奴家給二位請安了。太尉大人去與聖上辭行,準備先行迴轉京城,我便在這見見日頭,過一會便準備上船了。」   白水流的消息一向靈通,他早就從太醫處聽聞太尉掌摑了懷有身孕的夫人,害得她被打翻在地,甚至暈了過去的消息。   雖然已經過去足有一日了,可是美人肌膚嬌嫩,臉頰處仍然有淡淡的淤痕,叫人心生憐憫。   若說白水流先前聽聞他們夫妻爭吵,懷有些幸災樂禍的心思,現在,確實真的有些心疼這個女子了。   他沉默了一下,開口道:「夫人久居西北,可能有所不知,京城裡的婦人們也有主動休離丈夫的先例。」   廣俊王也覺察到玉珠的臉色有異,可是他並不知前情,一時間又說不好哪裡怪異,但是聽聞了白水流這麼一開口,竟然是有些恍然,是了!一定是堯暮野那廝不懂體貼佳人,讓佳人受了委屈了。   玉珠倒是有些不適地說道:「白侯因何給我講這些?」   廣俊王卻在一旁搶著說道:「白兄說得無錯,前代的確是有這樣的先例,前代才女李玉安,因為丈夫嗜賭,欺詐,而主動向官府提出休夫,但是官府不予接受,她便一路將官司告到了京城,幸而得以結識微服私訪的皇帝,因而得以休夫成功,更是成了皇帝的一代寵妃……對了,新近流行的《李妃傳》這部折子戲,講的就是她的故事。」   玉珠點了點頭,表示這的確是催人奮進的好故事。但是前提卻是要傍一個像皇帝這般的有力的姦夫才能成功擺脫了前夫。   而這二位太尉的摯友如今跟自己講這個是什麼意思?教唆著她挺大肚勾引皇上嗎? 161.第161章   白水流這番言語顯然不是心血來潮,眼看玉珠並沒有聽入耳時,便接著說道:「如果夫人有需要,盡可以往戶部呈遞文書,到時我自會安排人交接,向皇帝呈奏……雖然費了些周折,但也總好過你一個人在府中煎熬……我會安排妥當你出府的事宜……你並不是沒有娘家,我的夫人可是一直拿你作妹妹一般疼愛。」   廣俊王也義憤填膺道:「若是那堯二郎真是罔顧斯文,做下虐妻的事情,還望玉珠小姐莫怕,大魏的禮儀法度尚在,總會有人替你撐腰的!」楊素向來隨著自己的心性,氣氛之下都不再稱呼玉珠為夫人,乾脆先在自己的嘴裡恢復了她未婚的身份。   玉珠看這二人越說越不在正途上,便站起身說:「謝二位大人的美意了。」說完便轉身出了花園。   而隨行的侍女們也連忙收起了蓋在她膝頭的毯子,將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   玉珠的低燒一直在持續著,雖然郎中說有個別孕婦便是如此,會在懷孕的初期發燒,但是堯暮野總覺得是行宮天氣太冷的緣故,所以乾脆向皇帝辭行早早地迴轉京城。   堯姝亭不知那日兄嫂二人的爭執,只是聽聞了玉珠懷孕的事情,很是高興,只嚷著回去要趕快告訴母親這個好消息。   她前日似乎泛湖玩得甚是盡興,雖然對行宮有些戀戀不捨,不過看到前來親自護送他們回京城的乃是尉遲小將軍,整個人又活潑了起來。   當玉珠換好了衣服上了馬車離開行宮時,那袁熙還親自前來相送,更是心疼地看著她的臉頰,似乎十分震驚昔日的舊人竟然如此粗暴,就算妻子是小鄉庶民,原也不該如此啊!   只是不知為何,袁熙的心情似乎也甚好,待玉珠更是親切了許多,渾然不見之前的疏離彆扭,言語間也是與白侯相近的意思,只告訴她若是忍耐不下去,無需再忍,離了堯府,白府的大門是向她敞開的,全不必擔心太尉的餘威。   玉珠實在是身子疲累,也沒有力氣應酬,更是讓觀者體味到了她失了丈夫寵愛的悽涼。引得袁熙身邊的一幹貴婦們也是一陣的唏噓感慨嗎,只覺得老祖宗的話滿是開蒙智慧,這種門不噹噹戶不對的姻緣註定是女子的悲劇云云。   等馬車到了碼頭開始上船的時候,堯暮野已經先行一步上了船,立在船口耐心地等到玉珠上船。   當看見自己的小妻子裹著鑲嵌了兔毛的披風,俏臉未施粉黛略顯病容地從轎子裡出來時,那羸弱的小身子竟然在江風裡微微搖晃了幾下。   他立刻快步走下去,伸手要抱起她上船板。可是玉珠卻又微微往後一躲。   事實上,自此昏迷後一番冷言的陳述後,玉珠便再也沒有同太尉大人正經說過話,有時迫不得已,也是只點頭,或者是稱「是」,若是以往,這小婦這麼使性子,太尉大人的火氣早就蒸騰直衝九雲霄了。   可是現在,他理虧在先,加之珠珠正病著,堯二郎便是拔了牙的老虎,抽了筋的蛟龍,再大的火氣也自憋悶在心裡,只想快些回了京城,隔絕掉那些惱人的政事,好好陪陪自己懷孕的小妻子,也是期盼著玉珠快些消散了心內的鬱氣,再如往常那般入夜時依偎在自己的懷裡,俏皮地去啃咬他的下巴。   所以,在玉珠不自覺地一躲後,堯暮野非但沒動怒,反而刻意壓著聲音安撫著她道:「橋板陡,你走得吃力,我抱你上去。」   說完,這才一把抱起這輕飄飄的身子,大步朝著船上走去。只這兩日的功夫,耗費月餘的將養全打了水漂,不但身子發輕,那埋在兔毛裡的下巴也尖細了許多,顯得眼睛大的有些叫人空落落的……堯暮野抿緊了嘴巴,將她小心翼翼地抱進了船艙。   待進了船艙,他替她解了披風,摸了摸她有些滾燙的頭,低聲道:「一會便要開船,要不要先吃些東西?」   玉珠搖了搖頭,有些懨懨地趴伏在了鬆軟的錦被裡。   太醫說身子羸弱的人,若是懷有身孕大約反應也會劇烈些。玉珠在懷孕之初,便跟太尉起了言語口角,心內的鬱結更是加重了身體的負累。   其實也不過是一記打罷了,玉珠覺得自己不應該為此介懷。她並不是世家裡矜持的千金,一路被人嬌養長大沒有經受過打罵。太尉的那幾句罵也是妥帖中肯,加之自己的擅作主張,卻也有不妥之處,被他激憤打了一下,也實在是沒有什麼好抱怨的。   可是不知為何,當太尉與她說話的時候,就是張不開嘴,心裡好像壓了塊石頭,怎麼也移動不開。以前在王家時,王昆的嫂嫂懷孕時,平時愛笑的人會無緣無故地哭泣,為此沒少被婆婆王夫人申斥。   那時玉珠也不是很理解王家嫂子的心情。可是如今輪到了自己的身上,才深切地體會到這是怎麼樣的一團難過。   不過是腹內多了一塊血肉而已,卻像是整個人都換了一般,而自己遭遇的種種不快,都是被陰陽鏡放大了一般,只壓得心內透不過氣來,而且吃起東西來也難以下咽,甚至鼻子也變得異常敏感,當蓋上被子嗅聞到上面沾染的堯暮野身上的味道時,都會立刻抱著痰盂嘔吐。   最後到底是侍女們將被褥盡撤了,日日換上漿洗新曬過的被子,才略好了些。可惜身邊的男人卻不能換了新的。堯暮野雖然知道是自己的體味惹得她嘔吐,卻堅持不肯分房來睡,只是每日上床前會用皂角豬油胰子徹底地清洗一遍身子,免得惹得她身有不適。   可是後來到了船上,燒熱水不那麼方便,堯暮野便乾脆用冷水衝浴,立在船頭,如同常年在船上的水兵一般,舉著裝滿涼水的木桶,譁啦啦地從頭澆到腳兒,然後用羊毛毯子裹住了身子,待身子溫熱後再入被窩。   太醫交代的清楚,這懷孕的頭三個月不宜行房。偏偏這個節骨眼自己卻跟這小婦人起了彆扭,不能將她壓在身下狠狠地疼愛,又少了許多言語上的交流,甚至這婦人連一個眼神的纏繞不肯舍予自己。   現在堯暮野無比懷念那個衝著自己淺吟低笑的嬌妻,他甚至無數遍想像重回到那個夜晚,若是自己當時克制一些,當知這原也怨不得他的新婦,為何在皇帝和姓白的那裡堆積的滿腹邪火,卻一股腦兒地宣洩在了這弱不禁風的小婦人身上?   這一巴掌,竟似乎將一年的恩愛全都打散了。   就好比現在,他雖然抱著她,卻只能看到她披散著青絲的後腦勺,她一動不動地倒在自己的懷裡,馴良得像只貓兒,可是卻並沒有睡著,也不肯轉臉兒來看自己。   堯暮野向來是不喜話多的,偏偏要在這江船之夜,伴著浪濤聲聲在那無話找話。   「這一胎會是兒子還是女兒?珠珠最近夢裡可有送子觀音託夢得了神兆?」   「關於你父親的冤案,我已經命人取了卷宗查詢當年的證人,若有疑點,一定一查到底……」   「……城西梅子鋪的酸梅最開胃,我記得廣俊王曾經給他懷孕的愛妾買過,吃了便止了孕吐,我回去因為買給你吃好不好……」   堯暮野嘗試著變換不不同的話題,可是回應他的都是一室寂靜。   堯暮野疑心她是睡著了,便支起手肘去看。結果才發現,她竟然在閉著眼睛流眼淚,這女子也不知是怎麼哭的,也不出聲,只大顆的淚珠滾落下來,落在繡花的枕套上,若不是抬起身子去看,壓根發覺不住來。   堯暮野有些慌神,不知自己方才哪一句沒有說對惹了她哭。   也不知前世結下了什麼冤孽?竟是喜歡上這等頑石樣的女子,那日自己一時氣憤打了她,她沒有掉半點眼淚,揚著下巴像慷慨就義的女將軍一般,現在卻因為不知什麼原因而哭得淚眼婆娑?   當下堯暮野將她調轉了身子,摟在懷裡拍著她的後背,啄吻著她臉頰上的淚水:「別哭,可是我哪一句說錯了?」   被他這麼一翻轉,玉珠的哽咽再也壓制不住了,小聲地啜泣著:「我想回西北,再也不來京城……」   等了多日,卻等來這等氣惱人的話,堯暮野深吸了一口氣道:「你的丈夫在京城,你能去哪裡?都說了以後絕不會再打你半下,大不了以後你再這麼無法無天地氣人,我離家出走好了,免了惹你的厭煩,還不行?」   這話一出,玉珠的淚意更加止不住,哽咽聲漸重。   堯暮野揚著脖子,瞪著一雙鳳眼,對著船艙棚頂無力地咒罵了兩聲,可是手卻輕拍著她的後背,溫言道:「好好好,我不走,直接跳了府裡的深井給你看可好?」   就這種惱人的婦人,他一個都擺弄不明白,那皇帝竟然收攏了滿滿一後宮?也難怪歷代大魏天子都是早亡之相。   玉珠聽著堯暮野這無賴之言,不由得想像了一下堯暮野投井的樣子,心情一松,忍不住破涕而笑。   堯暮野這幾日來的一口鬱氣,也終於可以小心翼翼地吐出來了,取了床邊的手帕給玉珠揩拭著眼淚和鼻涕。   這女子心事沉,堯暮野也說不準她會不會記仇,暗自與自己計較。但是有一樣,他可是肯定,就是這小女子甭想藉此出什麼么蛾子。   那日白水流和廣俊王的仗義之言,到底是由環翠入了他的耳中。   可真是兩位惜花愛花之人呢,不過是夫妻間的爭執而已,竟然眼巴巴地跑來要替他的老婆寫摺子上休書,好他娘的古道熱腸!大魏王法就是這麼用來挖人牆角的?   堯暮野如今算是認清了自己選如今的處境,堯家不能倒,若是他堯暮野但凡有個風吹草動,堯家偌大的家業不提,就是他這已經懷有的身孕的妻子,也有人眼巴巴急不可耐地等著接收呢!   幸好這新船船速夠快,很快就到達了京城。   玉珠的妊娠更重了些,到了最後,簡直是吃什麼吐什麼了。   待回了堯府,堯夫人聽聞自己的兒媳婦懷了身孕,竟是歡喜得難得笑出了聲,只拉著玉珠的手,直言她是堯家的大功臣,又吩咐廚房在另外調撥些人出來,專門給她的二兒媳開了小廚房。有請了專門調理孕婦身體的名醫,為新婦調理一番腸胃。   不過婆婆的慈愛,在聽聞了蕭妃不得入宮後,便打了折扣,堯夫人自有自己的一番手段,待轉了幾日後,當皇帝從行宮回來時,她也終於從宮內人那裡聽聞了這內裡的經過。   只叫了堯暮野來,冷冷地問:「你的媳婦為何要這般對皇帝講?難道她不知蕭妃不能入宮的後果嗎?」   堯暮野頓了一下道:「母親息怒,是我讓她這般講的。」   堯夫人聽了一皺眉:「你……這又是為何?要知道我們堯家送去的女兒,到現在都沒有一個懷有身孕的,蕭妃若是傳下男孩的話,便是堯家唯一的希望,不然照著這形勢下去,白妃的兒子肯定是要成為王儲的不二人選啊!」   堯暮野用手指敲了敲桌面,直視著母親道:「母親,你怎麼還看不出來,皇帝這是立意要削弱堯家,只一個蕭妃,要跟扭轉不得乾坤!」   堯夫人長嘆一聲道:「你說的有些道理,皇族想要削弱世家實力,又不是一天兩天了?他們楊家再也不是當初入江南時的落魄窮酸的模樣了,從先皇時候起,京城周邊的布防軍隊便成了皇家直轄。這麼些年,大大小小的世家更迭,潮起潮落,他們皇族便在其中左右逢源漁利不少。而如今北方初定,大魏再無北患後顧之憂……各家都可以空下雙手,有了空閒,窩中內鬥了!」 162.第162章   堯暮野與母親相談了一會,便起身要走,堯夫人看出兒子似乎是有了主意,卻並不願同她言明。她是心知自己兒子的,心思膽量奇大,且輕易不聽人勸,是以,她的心隱隱擔憂了起來,忍不住提醒兒子道:「我們堯家當初輔佐楊家在江南立足,得來滿門忠良的美名。而如今堯家傳到了你的手中,萬萬不可辱沒了先人的英名。」   堯暮野拍了拍母親的手道:「母親,父親喜好玩樂,不理家族事務,我是從小便看著您操持偌大的家族事務,也曾經見您在無人的時候偷偷哭泣,那時我便想,總有一天我會接過您身上的重擔,讓您像其他府宅的貴婦一般安平悠哉地度日。而今,這心願依舊沒有打達成,還是叫您平白擔心了。死了幾百年的祖宗們離兒子太遠,未得相見,可是您與妹妹還有我的妻兒,我們滿府的族人,卻是要時時與兒子在一起的,我不敢向母親保證什麼,但是若是刀懸堯府的頭頂,我唯有保全你們的平安為第一要義!」   這是堯夫人第一次從頑劣的兒子嘴裡聽到類似於心疼她的話,心內竟是說不出一暖,可是他話裡透出的意思,又叫她隱隱有些擔憂。   不過望著自己英俊挺拔的兒子,她緩緩吐了一口氣道:「既然你能將滿府人的性命放在最前頭,那麼我便自可放心了。」   母子說完後,堯暮野便走出了母親的院落。   回到房間時,正看見玉珠拿著筆在畫紙上描畫圖樣。孕婦不可動針線,不然太勞累眼睛了,而且玉珠以前做的就是玉雕的精細活兒,可是要將養眼睛的。   所以她便畫下了圖樣,叫丫鬟環翠來繡。而這圖樣乃是一對鴛鴦戲水的枕頭。   珏兒已經搬出了堯府,再過幾日就要與常滿成婚了。她用玉珠一樣,自小無了父母,所以這成婚的喜枕便由玉珠承擔了。趕著繡出來給她做嫁妝。   當她抬頭見太尉回來時,便起身道:「是不是可以出發了?」   原來今晨一早,她便與太尉商定要去瞧二姐,因為他不放心她一個人坐馬車走這麼遠的路,所以便陪著她一起去了,而妹妹堯姝亭閒來無事,也要跟去。   其實太尉這麼得閒,還有一點原因。   宮裡的聖旨下了,只說蕭妃身染惡疾,不宜回宮,特典封為淑惠夫人移居宮外,同時賞賜良田屋宅。   像這種「夫人」的稱號可不同於臣子賢妻的冊封,甚是曖昧,大約都是皇帝戀慕上了帶不得宮裡的女子,譬如名妓、寡婦一類,便冊封個夫人在宮外就近安置,這便是皇家的外宅。   而蕭妃堪稱大魏第一個由宮中妃子被貶為外宅夫人的。再加上那「惡疾」一說,簡直是斷絕了她以後的回宮之路,而她腹內的孩兒,也再不可能承襲皇子封號,只能隨了母姓罷了。   這也是以前那些皇室外宅女子誕下的龍種的處置方式。這些外宅所生的孩子將來甚至不如那些臣子的孩子,可以入宮與皇子伴讀。他們只能籍籍無名地度過餘生。   玉珠當初一心只想保全二姐和孩兒的性命,可是她到底是低估了皇上的冷血狠心,竟然褫奪了二姐的妃子封號,給了她這麼一個尷尬而窘迫的名分。   這幾日,玉珠實際上一直被內疚不斷的磋磨著,堯暮野當然是看在眼中。他卻覺得事到如今,這皇家的破家事也該告一段落的了。   按照太尉的本意,甚至不願交玉珠再跟她這個二姐再接觸了,可是現在這小姑奶奶雖然是被自己哄得開了口,可是他能感覺到,她對自己又開始像初識是那般客客氣氣了。   偏偏這種態度又讓他作惱不得,也只有耐著性子在忍一忍,等她過了這慪氣的勁頭再說。如此一來,他就不好阻攔姐妹二人相見了,可是又放心不下,乾脆便一起跟來了。   這一路玉珠都是話語不多,自低著頭不知在沉思著什麼。堯暮野怕路有顛簸,便將她抱在自己的懷裡,做了綿軟的靠墊。   她就這麼乖巧地趴伏在自己的懷裡,眨巴著大眼,又不知在琢磨著什麼。   等到了二姐新被賜下的宅院時,玉珠才抬頭起身下了馬車。   可以看出這莊園不大,院牆倒是很高,可以看出新修加高的痕跡,。玉珠略略放心,這宅院雖然不大,但是相對而言更好看守,而且少了高大的樹木灌叢,也減少了刺客的遮擋。對於二姐來說,安全比奢華的享受來得更重要一些。   以前的蕭妃,現如今的淑惠夫人再過月餘就要臨盆了,不過聽說二妹前來看望自己,仍然在侍女的攙扶下挺著大肚出來相迎。   可是當她笑盈盈地望向自己的六妹時,卻嚇了一跳:「不是說壞了身孕嗎?怎麼反而身子這般的單薄?」   玉珠看著二姐豐盈的臉龐,倒是緩緩鬆了口氣。   毗鄰二姐莊園的沒有其他人家,而是一片開闊的跑馬場。是以太尉無事,便帶著妹妹堯姝亭前去騎馬。   而玉珠也得下空閒與二姐長聊一番。   淑惠夫人這裡倒是都是孕婦吃得暢心爽口的吃食。蜂蜜大棗裡塞滿了核桃仁,鹽漬楊梅很是開胃,甚至還有碗熱騰騰的蜜豆羊奶酪。   玉珠根本沒有二姐的好胃口,只是看著二姐深吸了一口氣,艱澀地說道:「二姐,你罵我吧,這次去行宮,我非但沒有勸說皇上接你回宮,反而害得你被褫奪了妃子封號……」   可是她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二姐伸來的一勺甜絲絲的奶酪堵了嘴。   「你呀,還是同小時一樣……」淑惠夫人用手帕輕輕地替她抹了抹嘴角道:「記得小時,我們幾個頑皮,都不肯聽祖父的話,他讓我們臨摹前朝的山水圖,並嚇唬我們,畫不完的話,不準去茅廁,也不準吃飯喝水。可是那麼長的一幅,哪裡畫得完?所以祖父離開書房後,我們都是畫了幾筆,就丟開手跑了。只有你小小的個頭,坐在椅子上胳膊都不夠長,便站在椅子上墊著腳兒,一筆一划地勾描著,愣是畫了足足兩個時辰全將它畫完了,只是侍女過去抱你下來時,才發現你尿了褲子……」   玉珠臉色微微一紅,壓根沒想到二姐竟然說起她幼時丟臉的事情,便說:「二姐,好好的說著話,怎麼說起這舊事來了,我都記不得了……」   「你哪裡是記不得?當時你還一本正經地跟侍女解釋說不是尿褲子,是涮筆的水灑在了褲子上,母親惱你撒謊,還用撣子打了你一頓呢。當時五妹還跟大哥笑你有些痴傻。不過後來,我才發現,不是你傻得不知解手,而是聽了祖父話,便嚴苛執行,因為你知祖父真心疼愛你,你不忍心叫他失望。你總是如此,別人總會認為你性情冷淡,雖然隨和,卻不易接近。可是我知道,對你好的人,你總是生怕虧欠了他們,便是努力加倍百倍的償還,甚至超出了自己的能力也是如此,從不懂得拒絕。可是二妹,你這樣,叫真心愛你的人,看著會心疼的。」   淑惠夫人說著,愛憐地摸著她的臉頰道:「你與皇帝那般說的緣由,我就算不在場也大致能猜得到。其實我之前也是隱約猜到了皇帝的意思,卻還總是無謂的抱著一絲希望,希望能給自己腹中的孩兒賺取個錦繡的前程。而如今,聖旨下來了,我也算是徹底死心了,他投胎到我這個商戶出身的母親腹內,便註定了與那些世家的皇子們是不平等了。現在我被褫奪了妃子的封號,再也回不到那宮中,卻又猛地鬆了一口氣,竟然覺得前方有無限的希望,所以六妹你不要自責,這樣,對於我和孩子來說,便是最好的安排了。」   玉珠輕輕說了聲:「二姐……」   淑惠夫人又接著道:「宮裡下聖旨時,我也聽到了皇帝身邊的總管之言,他叫我莫要因為被褫奪了封號生出惱意,又含蓄說了你似乎與太尉生了口角挨打了的事情。當時聽得我心內很是不安,大致猜到大約也是因為我的事情,而叫你與太尉不和,那時,真是有些怨恨自己的不懂事,竟是連累到了你。玉珠,我現在一切都好,本就是一株野菊,移到深宮大內也是不自在。而你卻不同,你比我要強,聰慧,可千萬莫要因為了我,而影響了你與太尉大人的夫妻之情啊!他才是要陪伴在你身旁一輩子的人……只是他畢竟是位高權重之人,說慣了上句的,就算再愛你,若是你一味不理,總是有叫人冷了心腸的一天,環繞在太尉身旁的燕燕鶯鶯何其多,我不說,你心內也是清楚,你可要拿捏好分寸啊!」   淑惠夫人這般言語,自然是她方才看見了堯暮野是玉珠的相處。雖然在一旁冷眼旁觀的時間不長,也體察到了堯暮野這個平日話語不多的男子對六妹有些刻意的討好,所以才說出這些話來。   不過,看著六妹衝著堯暮野使性子,她的心裡倒是一陣寬慰。也許六妹自己都沒有察覺出來,她在面對太尉時,不再一筆筆算計著他對她又付出了幾多好處,將來該是如何清償還回。而是頗有些心安理得的承受著他的嬌寵。   一個女子,也只有在真正愛她的人面前,才會漸漸變得無法無天。   而這輩子,幾乎從來沒有被人嬌寵過的六妹,漸漸有了普通女子的嗔怪喜怒,怎麼能不叫人心生些許欣慰?   但是……如果嬌寵六妹的人,是個平凡的男子該有多好!   大魏權臣的愛,與帝王之愛一樣,叫人捧在手中,忐忑不安…… 163.第163章   玉珠見二姐並沒有因為不能入宮受影響,臉色比先前還豐腴了不少,於是漸漸放下心來。看到滿桌的酸甜小食動得不多,似乎不合二姐的口味。   只見二姐看了看後,轉頭兒喚侍女送來一盤麻辣香豆,玉珠看二姐吃得津津有味,說道:「二姐,不都說酸兒辣女嗎,怎麼你吃的辣食反倒多些?」   淑惠夫人笑道:「是呀,就是因為有這個老令,我才多吃些,生個女兒該是有多貼心。」   玉珠自然知道二姐話裡的深意,雖然她現在已經徹底出了皇宮那個漩渦,若是能生個女兒的話便是徹底不礙那些貴人的尊眼了。   想到這,她也微微嘆了口氣,信手捻起一顆辣豆放到了嘴裡,可是玉珠平素不能食辣,這一下竟嗆到了嗓子,連連咳嗽不止,捂著手帕,小臉漲得微紅。   淑惠夫人連忙端來茶讓她漱口,說道:「你怎麼也湊趣,跟著吃起辣豆來,剛才不是還嚷著嘴裡沒有味道,要食些酸的嗎?」   玉珠喝了一口水,笑著道:「因為我也想像姐姐一樣生個女兒啊。」   淑惠夫人搖了搖頭,「太尉大人甚晚成婚,想必堯家滿府都期盼著你生個男孩。不想生男孩,反倒要生個女孩,這是什麼道理?」   玉珠沒有說話,只笑著又撿了兩個辣豆放到口中,細細地嚼著。   淑惠夫人望著她的六妹,幽幽地嘆了一口氣:「想當年,你我未嫁的時候,還曾經戲言將來若彼此有了兒女,一定要親上加親,結成親家,那時的我們,在西北是多麼不知憂愁……」   玉珠也出神地想了一會,輕聲道:「事在人為,你我尚還年輕,怎知沒有一同迴轉故鄉的那一天?」   淑惠夫人覺得玉珠時話裡有話,正要開口詢問,玉珠卻一眼卻一眼掃到了隔壁內室屏風上掛著的男袍,有些驚異地問:「怎麼,皇上這幾天也來了這新宅院了?」   她聽了妹妹之言微微苦笑了一下:「聖上在太監來宣旨的第二天入夜便來了,大約是聽了太監說我並沒有哭鬧,應該也不會驚擾了聖心安寧,便來看一看……」   玉珠心內替二姐一堵,於是便不再往下說下去,徑直又聊了別的去了,不過臨去隔壁茶室時,她又瞟了一眼內室,豈止是一件衣袍?那明黃色的便鞋擺在床邊,還有京城裡男子甚是流行的按摩手穴用以刺激精陽的把件玉刺蝟也掛在妝檯上,諸如種種,倒像是要隔三差五常住的模樣。   玉珠收回了目光,走了出去,恰在這時,姝亭與哥哥騎馬歸來,玩得甚是盡興,待迴轉了庭院,洗手淨面後,便興衝衝地對玉珠說:「當才聽馬夫說,此地東邊有個娘娘廟,捏娃娃斷男女甚是精準,嫂嫂要不要一會也去捏一個,早些知道天機?」   聽了這話,淑惠夫人也笑著道:「我前些日子才捏了一個,聽廟裡的女尼說,是女相掛。」   距離吃飯還有一段時間,加之姝亭想去看一看究竟。於是堯暮野便帶著她們姑嫂二人出了門。   至於淑惠夫人,畢竟月份大了,不太適宜走動,所以便在宅院裡等著他們回來一起吃午飯。   此地乃是京郊風景宜人之地,有許多京城裡的權貴在此修建別院屋舍,是以就連鄉道也修得甚是曲徑通幽。   而這娘娘廟雖然不似京城裡寺廟紫氣霞光莊嚴肅穆,但因為不缺方圓富貴香客的香火錢,修整得也甚是整齊。   而廟裡的送子觀音乃是用整塊的檀木雕琢而成,玉珠倒是細細端詳了一番刀工,斷定這木雕一定是出自高人之手。   而姝亭則是饒有興趣地看著一旁石槽子裡和好的黏土,到廟裡求子的善男信女都是要在這石槽子裡取土揉捏的。   玉珠看先來的香客揉捏,他們俱是被一塊紅布蒙眼,夫妻二人分出左手與右手,共同捏制而成,然後再由一旁的老尼判斷是男向卦還是女向卦。她先前的那一對顯然是盼著抱兒子的,雖然是盲眼單手去捏,可是明顯可以看出那娃娃兩腿之間還伸著一根小蘿蔔,都快有腿粗了。是以當呈給老尼姑看時,那老尼很快便說:「恭喜二位,將喜得麟子。」   不多時便輪到了太尉與玉珠,因為先前這一行人捐的香油錢甚是豐厚,縱然是匿名而來,沒有暴露名號,依然有領事女尼殷勤地在前邊引路。   待玉珠和太尉大人各自蒙了眼睛,一起伸手取土來捏時,玉珠才發現堯暮野的那一隻大掌只是掬了一捧黏土後便一動不動,任她來捏。玉珠雖然蒙著眼,但是她曾練過盲刻,加之手指靈巧,沒多大的功夫便捏制好了一個娃娃。   待解了掩布一看,這泥娃娃捏得還甚是精巧。只見纖腰細細,胸脯微挺,雙腿光滑,腦袋上還扎著兩個團髻,一看就是個女娃娃的樣子。   那看卦象的女尼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者面前男客冷峻的模樣,說到:「應該是個女相。」   堯暮野倒是不甚在意地將那小泥人放在了玉珠的手上,然後對身後的侍衛道:「賞。」   於是一錠成色十足的銀錠便落到那女尼的手上,樂得那尼姑雙手合十,連聲直叫「阿彌陀佛」。   待二人淨了手,倒是一旁的堯姝亭小聲道:「怎麼,嫂嫂是想要個女孩不成?其實這第一胎生個男娃才好,女孩總要有個哥哥維護才穩妥。」   玉珠倒是笑著小聲說:「那你被你哥哥管得是否服帖?」堯姝亭想了想,一臉嚴肅道:「其實先生個女娃也不錯,更會照顧弟妹,頭上也無哥哥管教,活得更自在些……」   堯暮野在後面聽了妹妹之言,只微微冷哼了一下,倒也懶得跟妹妹計較。   等出了廟門口的時候,也看到一個卦攤,前面人頭攢動,圍滿了算卦的香客。堯暮野心念著珠珠這幾日心情不適,原本今天就是要帶她出來散心的,剛才捏泥人時,她那隻小手在自己的手上翻轉騰挪,細滑的指尖輕輕掠過掌心,真是讓人心中難捺。若不是庵中尼姑百姓眾多,她又懷了身孕,哪裡有功夫在那捏娃娃,直接扯開裙子便再造一肚子的娃娃了。   所以太尉大人連著幾日的陰鬱之後,也是雲開霧散心情甚好。   現如今,看珠珠的目光又移向了卦攤,自然是揮手讓侍衛過去,待看卦先生算好了手裡的卦,侍衛便將他帶到一旁的禪房,為自己府裡的女眷看相解悶。   這看卦先生是個盲人,單憑手骨命脈斷乾坤,據說不少京城裡的貴人就算不用求子,也都是慕名前來請這位先生摸手相。   堯姝亭第一個站了出來要算卦。堯家的家教甚嚴,堯姝亭幾次在路邊看到卦攤,心中有些好奇,頗想算上一卦,都被堯夫人以鬼神亂力駁了回去。這次有了機會,她自然不肯放過,是以第一個便開口提出算卦。   那卦師隔著紗布摸了摸堯姝亭的手掌,低頭沉思一會,說到:「姑娘,你的卦象顯示紅鸞星動,這是將要成婚的了,大約下個月便能成親。」   堯姝亭聽到這裡,掩嘴一笑,調皮地回頭,望著自己的兄嫂,回身說道:「我還未定親,下個月怎麼可能成親,這位方士,你莫要胡言了。」   那老頭淡定地說道:「小老兒開卦至今,算出的事十拿九穩,至於給姑娘算的準與不準,下月到了自然便是曉得。」   堯暮野看了覺得有趣,便也算上一卦。那方士摩挲了堯暮野的大掌半天,眉頭不住跳動,口中喃喃有詞地低語著什麼,半響方道:「這位貴客的手像甚是奇特,頗有成龍化虎之勢,然而氣運中又是厄困多多,似龍困山地,虎入水中,至於能否脫得囚勢,便要看貴客的福緣了。」   這話說得堯暮野心裡一沉,當下便縮了手掌,上下仔細地打量那算卦的先生,見他兩眼渾濁,並不像裝瞎的模樣,於是默然起身。   這時堯姝亭已經扶著玉珠走了過來,說道:「先生,你也看看她的卦象。」   那先生顫顫巍巍地隔著輕紗摸了玉珠的手心紋理,又問了她的生辰,說道:「小姐命運多舛,姻緣曲折甚多,所幸姻緣線連接的緊密,乃是一婚還比一婚高的運勢……而且……看著手紋斷勢,小姐註定是要嫁上三次的。」   這話一出,玉珠默默地收回了手,不由自主地望向自己的第二任丈夫。   只見太尉大人英俊的臉早已是面色猙獰,一臉陰鬱,只一腳便將那老頭置在一旁的卦箱踢飛了出去,咣的一聲撞到了牆上,裡面的羅盤竹籤等物事灑滿一地。   「江湖騙徒!她是小姐還是夫人,你也摸不出來!」   那老者嚇得渾身一哆嗦,只摸索跪地,顫聲問道:「老朽只是依照手相天命如實相告,若是有不入耳之處,還請姑且笑之,當老朽胡言便是了。」 164.第164章   玉珠適時地表現不適,倒是救了那算命老先生一命。   堯暮野顧念著玉珠懷有身孕,不宜受了煞氣折福,硬是壓下惡氣,饒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算命先生。   可是回程的路途上,太尉大人都是一路低沉的氣壓,那臉上的陰氣就連跟隨他多年的侍衛都不敢靠近。   玉珠覺得太尉頂著這張臭臉,一會吃午飯時會嚇到二姐的。於是便小聲說道:「不過是江湖術士之言,太尉不必放在心上。」   堯暮野瞟了她一眼,覺得這女子雖然懷了身孕,可是面色溫潤,胸前日漸豐滿,更是襯得腰線迷人,全看不出是孕婦的模樣,絲毫沒有為人婦,為人母的粗淺表象。也難怪能引得白水流之輩上躥下跳地為她張羅著和離事宜。   這樣的婦人,就算是三嫁四嫁也是不愁下家的……   那算命之言雖然不可盡信,可是在某些地方又有些微妙的精準。若是真的……那麼這婦人還要再嫁不成?還一嫁更比一嫁高?比他這個當朝太尉還要高的?那是那嫁入皇宮?   想到這,他握著玉珠的手都不由得收緊了。   玉珠知道自己這第二任夫君向來醋意甚大。現在感受他手上使了力道,便知不定這心裡在氣著什麼呢。於是皺眉道:「你弄疼我了……」   堯暮野連忙鬆了手,自己也覺得有些拿那些騙徒術士的話太過入心了,當下臉色減緩。   當回到淑惠夫人的院落時,午飯已經準備好了。   雖然淑惠夫人早先就已經搬出了宮,可先前那些居住的廟庵別院到底不是自己的地方,住著總有些不慣。   而現在這莊園雖小,卻可以自己盡情做主,少了那些內侍總管太監再一旁監督言行,更是斷了回宮的念想和往後的憂思,只一心過起自己日子來,是以將一日三餐超操持得甚是有滋味。   所以這午餐裡與黃豆同蒸的蘿蔔乾,是她親手切了花條兒陰曬的,西北風味的灌蠟腸也是她調配了味道灌的,炒著青豆甚是爽口、外加一大碗撒了蔥碎蟹黃豆腐,幾乎每一樣都是玉珠愛吃的。   加上方才散步走了一會,玉珠的血脈走得暢通。在連日孕吐以後,她竟然難得的胃口大開,伴著爽口的蘿蔔乾,還有家鄉風味的臘腸吃了足足一小碗米飯。   堯暮野見了心頭一松,覺得應該叫府裡的廚子跟淑惠夫人好好請教一下如何做出合口飯菜的事宜了。   吃完後飯後,玉珠便向二姐告辭了。   從京郊迴轉了京城裡要過城門時,卻看見城門口擁堵著一群人。   太尉從來是不跟人擠著走的。一旁的閉合的城門在見到太尉的馬車來時,早早便開了城門,同時高喊著百姓避讓。   可是當馬車經過時,卻有人飛撲過來攔截馬車,口裡大喊著:「冤枉啊,請太尉為末將做主!」   很快便有城門的侍衛跑過來,一把便將來人按住,同時嘴裡呼喝著踢打那人要將他捆走。   侍衛官則滿臉帶汗地跑來低聲跟馬車邊堯府的家將說道:「這是個通緝的要犯,喬裝想要入城卻被發現,衝撞了太尉大人的馬車,還望見諒。」   堯暮野這時也撩起了帘子皺眉看那被打的男子,在一群官兵的圍堵下,他還在做困獸鬥,在地上打著滾兒。   可是練家子當能看出,那漢子滾地的姿勢乃是沙場常見的地盾閃避之法,而且這是他當年獨創的招式並大力推廣,想當年在他領軍的隊伍中,幾乎人人都會操練。   「將那人提過來!」太尉出言吩咐道。   那人似乎是聽到了太尉的聲音,竟然停止了反抗,任憑堯暮野的侍衛過去將他綑紮結實,一路提到了馬車前。   那人看起來是一路的滄桑,嘴角鬍鬚蓬亂,也不知多久沒有洗過澡了。可是抬眼看見太尉大人時,便像出殼的雞仔認母一般,急不可耐地朝著太尉那裡拱去。   雖然被打得臉色青腫,但是堯暮野還是一眼認出這人正是自己在北方從軍時的先鋒耿亮。   這耿亮當年作戰英勇,更是兼有一身好水性,曾經在北方的大江上,不靠船隻獨自泅過水麵。   後來北地大捷,他便被調撥到了尉遲老將軍的麾下,幫助剿滅水寇,而最近水軍大整改,雖然江西水軍由白家把持,可是堯暮野多年在軍中積攢的人脈豈能小窺?到底還是擴充入了幾多心腹入了江西水營。   而這耿亮便是其中一個。可是他為何不在江西水營,而跑到了這裡來?   「太尉大人……我還有幾位將軍被奸人陷害,說我暗通水寇,出賣了軍情機密,那幾位將軍被水軍大帥白崇當場斬立決,我含冤不甘,這才逃到此地,太尉大人,你可要為末將做主啊!」   堯暮野心內一驚。雖然剿滅水寇的圍擊戰不斷,但是此時並非戰時,就算江西水軍的大帥要殺奸細,可是這位被殺的將軍軍銜不低,白崇竟然敢密不上奏便殺人,以至於京城軍部都沒有聽聞這等駭事,他可是吃了熊心豹膽?   大約是那白崇也沒有料到會有耿亮這個漏網之魚,竟然會在軍營裡被砍頭之際,撞開劊子手,身縛繩索跳入急流中,最後竟然一路不露頭地避開了追捕,逃到京城來見太尉大人。   堯暮野當下開口吩咐,要將耿亮帶入自己的軍署中來。   可就在這時,有人高喊:「且慢!」   堯暮野抬頭一看,竟然是新近入了刑部的侍郎範青雲。   這位範大人如今已經是朝中庶族升職的典範楷模,能一路升任刑部是以前任何庶族子弟都難以達到的高度。   而如今,這位範大人走起路來也是虎虎生威,面對太尉大人不卑不亢道:「這個人乃是刑部通緝的要犯,不敢勞煩太尉大人費心,按照章程,他該過刑部會審,太尉大人若是存了什麼疑慮,下官過後會命人將卷宗送到大人的軍署裡請您過目,不過眼下,下官要帶著這堯府會刑部過審了!」   堯暮野定定地看著眼前的人,若不是因為玉珠的關係,也許他這輩子都不會正眼將這個卑賤庶族看得如此清晰透徹。   光是這位範大人的生平簡歷,他在船上失眠的夜晚裡就消磨時間反覆看了多次。雖然眼下沒有捏住他的把柄,可是堯暮野可以肯定,這位範大人的履歷深處,藏匿的都是令人作嘔的汙穢。幾乎他每次升遷的路上,都會有人因為種種錯處落馬,而讓他及時上位。   他昔日恩師袁中越,大概也不過是他平步青雲的道路上的第一個犧牲品罷了。而今,這個如螻蟻一般猥瑣的男人,依傍著袁家,竟然攀爬到這樣的高度,竟然能不卑不亢地與他堯暮野叫板了?   「範大人,果然新官上任三把火,很有些鐵面判官的威風啊!」堯暮野想到這,淡淡開口道。   範青雲連忙拱手道:「聖上這幾日言明要整頓吏治,刑部自然首當其衝,如今在這城門來往眾多之地,無論何人罔顧國法,不用御史參奏,只怕便會鬧得滿城皆知了吧?下官惶恐,實在是不敢忤逆了聖旨啊!」   堯暮野也覺得維護國法甚是重要。於是說道:「範大人言之有理,既然這人並沒有入城門,又是我的人拿下的,自當按大魏刑部履歷,若中途由各部兵署緝拿的犯人,且不歸府衙管轄的要犯,一切從簡,可又兵署之人押解入京受審。那便由我押解入京吧……」   說到這,他轉頭對身旁的護衛道:「今日趕路太晚,不宜叨擾城官,暫且去京郊別院休息,擇日回京。」   太尉一聲令下,車馬便掉頭轉向京郊,帶著耿亮一路揚長而去。   範青雲氣得臉色發綠,有心去攔車馬,可是太尉的性情滿京城誰人不知?若真是惹急了太尉,他可不管你刑部侍郎的官威,當下便會叫你下不來臺。   當下他陰沉著臉命人跟隨著太尉的車馬,免得那耿亮尋機逃脫,然後便轉身回了京城,準備回稟給白侯知曉。   當堯暮野轉身離開京城的時候,他已經命令侍衛通知軍署裡的部將前來聽命。   當到別院不一會,院門口便人歡馬沸,諸位將軍們皆已經到齊。   玉珠下馬車時,轉身看著太尉的臉,只見他臉凝重,再不帶平日裡的漫不經心。   玉珠長長的吸了一口氣,不由得也想起了方才算命先生的卦辭——此時的太尉大人,是不是也有些被圍困山中,按入水裡之感?   不多時,尉遲老將軍也神色凝重,帶著弟弟尉遲德賢一同前來了。   幾位將軍為證,堯暮野詳細地詢問了耿亮此番江西水營清撤奸細的全過程。   耿亮含淚說出了自己剿滅水寇,卻遭埋伏的經過,他與同僚,拼死廝殺,完整帶回了三艘船隻,可是還有一隻連船帶人被擊沉大海。   結果九死一生回來後,人剛上岸便被拿下。又有人搜了他的被褥,翻出與敵寇的密信,信裡言明要耿亮給他們帶去一艘樣船,好讓他們仿製。   結果,那艘回不來的船變成了耿亮通敵的鐵證。   可是在座的諸位將軍皆知,這一切都不過是藉口罷了!   白家就是藉此殺戮,給企圖染指江西水軍兵權的人一個下馬威! 165.第165章   耿亮將自己的冤屈申述之後,眼含熱淚道:「太尉,他們如此陷害忠良,是要將大魏朝引向窮途末路嗎?」   堯暮野目光冷冷道:「……不過是要將我等……圍困孤城爾!」   他原先對白家異常熱心水軍事務也是有些不解。水軍船隻皆是要銀兩支持,加之水戰中船隻若有損耗很是燒錢。尉遲老將軍每年籌備軍費時,都要兵部戶部兩頭跑,很是耗費心力。   可是白家最近,卻投入了大筆的錢財在江西水軍之中,乍看上去像賭徒一般狂熱盲目。但是當堯暮野在前幾日調查曾任工部的範青雲的履歷卷宗時,竟然無意在工部看到了快要興修完畢的水道布圖,看著看著,竟然有些猛然驚醒,一身陰冷寒意!   現在他便在部將們的七嘴八舌中,拿出了從工部借調來的地圖慢慢展開,沉默地看著。   只見京城與江西運河之間原來相隔的陸路,在這看似不起眼的工程裡,徹底修整了。在重新修整之後,原本不相連接地方徹底打通,也就是說,江西水軍若是在順風時節,只需要不到半日的功夫,就可以沿著水路直抵京城。   再加上皇族駐紮京城的御林軍,加在一處便是不容小覷的兵力。而這些裝備精良的將士,卻不會聽從堯暮野的調遣,皆是皇家與白家的心腹力量!   就算堯暮野滲透了一些老將入了江西水軍,如今也在這剷除內奸的突襲裡,被白崇將那些老將的人頭盡數砍下。   而堯暮野雖然在沛饒鎮駐紮著大量的兵力,但是因為大魏地方重兵非閱兵慶典不得進京的禁令。這駐紮重兵的沛饒鎮相距京城也是甚遠。至於堯暮野兵署調配的那兩個軍營裡的兵卒在江西水軍面前壓根不能成事。   而這修整河道,和組建水軍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合攏在一處,一個醞釀已久的陰謀便浮出了水面。   堯暮野突然覺得,那個算命先生的話,似乎有一條要應驗了——如今的他當真是被困在了一座孤城之中,稍不留神,便永世不得翻身!   就在京郊別院肅氣凝重時,皇宮之中卻是輕歌曼舞,一片華樂靡靡之風。   白侯帶著自己新婚的妻子袁氏一同與皇帝在小殿暢飲。   皇宮中的菊花,在初秋時節開得正豔,皇帝不想獨享其美,便邀請白侯伉儷一同賞花飲酒。   一同作陪的,還有挺著大肚快要臨盆的白妃,所以這等小殿私宴倒也其樂融融。   白妃雖然大肚,卻依舊塗抹著淡淡胭脂,臉色若芙蓉錦棠一般。最近宮裡的諸事都很順她的心意。   那個不知為何竟然懷了龍種的蕭妃,被貶斥不得再回宮中,無論是男是女都不能與她肚裡的孩兒分得隆寵了。   宮裡的子嗣最看重母親的名分,就算皇帝貪慕女色,一時舍不下那蕭妃,偶爾還會去看看,但是宮裡的女人都知道皇帝看似多情卻最為薄情,蕭妃既然既然因為堯家的謀算而失了聖心,便再無翻身的可能了。   想到這,白妃笑得越甜美,那袁家的皇后也不過是擺設,若不是皇上為了維護沒落世家的體面,如今哪裡還有那袁皇后什麼立足之地?她才是這宮裡真正的皇后。   想到這,她有伸著雪白的手腕,親自給皇帝斟酒。   年輕的皇帝酒意正酣,半長敞著衣懷笑著舉杯對袁熙說道:「白夫人上次來宮中時,朕還清楚地記得,大約是中秋的宮宴上,你的那一副百菊秋韻圖豔驚四座。直叫人過目難忘,那時朕便想如此才女,朝中哪位俊傑才能配上,如今看來,還是白卿有福氣,能夠娶賢妻若此。   袁熙連忙叩首道:「罪臣之女當謝聖上的赦免之恩,若非聖上請白侯來廟庵中赦免了奴家的罪過,又何來與白侯的這一番良緣?」   白妃倚靠在皇帝身邊,笑著道:「皇上懷著仁愛之心,當年你們袁家出事,聖上本不欲重判,奈何堯太尉行使雷霆手段,竟是累得袁家老弱婦孺皆是受了累及……如今時過境遷,聖上也是感念著你大伯父的仁厚,顧念著你們這些家眷們。」   袁熙眼淚頓時閃著點點的淚花,再次跪拜謝過了聖上的眷寵之心。   又是閒聊了一陣,白妃很有眼色地站起身來,邀請袁熙一同去庭院賞花,留下君臣二人聊些機密要事。   白侯笑看著自己的嬌妻跟隨白妃一起入了花園,這才轉身低聲道:「稟聖上,方才刑部範大人稟報,江西有個水寇奸細名喚耿亮,一路逃至京城大門後,卻被堯太尉給帶走了,他想要請示皇上可否待刑部的人去搜查堯家別院,將那通緝犯捉拿歸案。   年輕的帝王慢慢地飲完了手裡的一杯酒,和顏悅色地對白侯道:「這些小事,白卿儘是自己決定便好,朕不知其內的來龍去脈,也不好做了主張,不過……白侯當以太尉為戒,他身為世家之首,本是更要謹慎些,如今卻鬧得在世家之中,滿是各姓子弟對他的憤懣之言。功勳再大,也要有為人臣的體面,這一點,白卿做得便堪稱滿朝文武之表率。」   白水流認真聽了皇帝這看起來渾然沒有頭腦的話,想了想道:「那麼臣便讓範大人不要大動幹戈,等堯太尉自己將欽犯送回來為宜,若是太尉立意包庇罪犯的話,那麼刑部再作舉動也算師出有名。」   皇帝聽了,輕輕點了點頭道:「白卿這般做,甚是妥當……朕最近看了白卿呈遞上來的人事名冊,這些人任用得倒也妥當,只是朕看著似乎是少了些堯家人的身影。   白水流聞言微微蹙眉,卻連聲道:「是臣的名單擬寫的不妥,待臣回去再修改一番,呈交給陛下……」   皇上又端起了一杯酒晃了晃道:「不必那麼費事了。先皇時,堯家原先的族長堯太師的侄子堯正堂似乎一直沒有這么正職,戶部的空缺便由他來頂替吧……說起來,堯家的族長原本也是該由堯太師這一支傳承,哎,堯家二郎,鋒芒太露了!」   白水流聽了皇帝的一席話,立刻明白了聖意。看來皇上是有些扶持堯家的另一支來成為族長主脈。畢竟那堯暮野太張狂不好駕馭。但是那個堯正堂卻是個五穀不分,整日裡只喜好賞玩金石,開設講壇清談高論之輩。   其實白水流在心內,一直以為皇上甚是忌憚堯家實力,想要將他一舉剷除,而如今看來,這個皇帝到底是少了堯暮野的那種果斷狠心……不過這樣也好!畢竟兔死狐悲,有這樣心慈手軟的皇帝,對於諸姓世家綿延生息來說,幸甚至哉!白水流不知為何,心情也微微一松。   所謂白君如伴虎,但若龍椅上的是一隻貓兒,為人臣者豈有不安心的道理?   與白侯暢談了一會國事後,白氏夫妻叩謝了皇帝的招待,離開了皇宮。   而白妃因為懷有身孕,累得睏乏而跪安請退了。   年輕的帝王回到了自己的御書房中,在龍案的正對面掛著一幅前朝遺畫,那時當年他登基時母后親手挑選,掛在他牆壁之上的。這乃是一副《蓬頭稚子趣釣圖》,只見一個蓬亂頭髮的小兒身旁放著紗網,坐在石上垂釣。而在池塘的荷葉之下,有幾條鯉魚似乎要躍出水面,去啄食荷葉之上的蜻蜓。   這副在別人眼中趣味盎然的掛圖,在母后的解釋中卻有了別樣的深意。那坐在岸邊的小兒就是北方虎視眈眈的蠻族,而荷下的錦鯉則是支撐大魏皇朝的幾大世家,而被錦鯉垂涎的蜻蜓就是他這個坐在寶座之上,卻手無實權每日戰戰兢兢的皇上。   那小兒固然讓人畏懼,既有彎鉤垂釣,又有紗網捕捉蜻蜓,可是對停於池中的蜻蜓而言,最讓人心驚肉跳的不是那在岸邊的小兒,而是水下的幾條錦鯉。   母親把這副畫掛在牆上,讓他日日觀瞧,就是提醒他處身與何種境地。身為皇族,卻不能手握江山命脈,這是歷朝歷代都鮮見的恥辱。母后當日的話,時時迴響在他的耳旁,「今日登基不過是哄騙世人的儀式,我兒當謹記,何時成為那岸邊垂釣的小兒,決定那小物的生死,你才真的成為九五至尊的皇上。」   這話,他一直記得……   就在這時,身邊侍奉的太監小心翼翼地說道:「聖上剛才一直飲酒,未曾進食,現在已經熬好了粳米香粥,聖上要不要來上一碗?」   皇上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似乎想起什麼,說道:「不用呈那些個油膩的飯菜,只將從淑慧夫人那拿來的醃蘿蔔送上一碟配粥便好。」   不一會,一碗濃濃的香粥端了上來,與之搭配的是一碟子黃豆拌蘿蔔條。當皇帝執起象牙箸,夾一根蘿蔔放入嘴中時,嘴角慢慢浮出一絲真切的笑意。眼前仿佛又閃現出那纖弱的女子,包著頭巾,在燦爛的陽光下親手切著蘿蔔花的情景……   只有成為真正的強者,才可決定螻蟻的生死,可是在那之前,他絕不容許自己心內存有半點綿軟的柔情!   想到這,他慢慢收起笑意,吃完了那一碗粥,然後放置在一旁開始批閱奏章,燃燒的蠟燭在龍案之旁拉出了一道孤零零的身影,漸漸與那畫中的小兒重疊起來,畫作烏黑的一團…… 166.第166章   當皇帝一人默默的咀嚼蘿蔔乾的時候。玉珠也是在一人就著從姐姐那帶來的蘿蔔乾吃著晚飯。   因為看她愛吃,二姐特意多帶了些給她。而堯暮野從晚上見部將起,便一直沒有出客廳。   今日城門之亂,她自然也看在眼中。玉珠曾經遭逢過家變,心內對於這種風向變化更是有種類似天然的敏感程度。   雖然不通政治,但是玉珠心內明白,那江西水兵營的變化勢必是衝著太尉而來的。   直到深夜,玉珠已經躺下很久了,堯暮野才回來。   當他輕手輕腳地倒在玉珠的身邊時,才發現玉珠竟然是醒著的,於是皺眉問道:「怎麼還沒有睡?」然後替她蓋了蓋被子。   「是我吵醒了你嗎?快睡吧,明天一早便要起身回京,休息不好又要鬧得眼兒烏青了。」   玉珠本以為太尉當是煩躁心情陰鬱的,卻沒想到他倒是一臉的平和,仿若全無事情一般。   看玉珠一直拿眼打量他,倒是忍不住低頭在她的腮邊輕吻了一下。   玉珠想要張口問詢一二,可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既然不喜女子過問,自己又何苦自討無趣,於是動了動嘴後,又將話給咽了下去。   雖然屋內略暗,但是堯暮野卻將她欲言又止的舉動看在眼裡。   看她最後到底是沒有說話,堯暮野不知為何心內很是不舒服,那個在他面前敢說敢言的小女子,到底是被他自己個折騰得丟了。   一時室內靜默極了,看她閉上了眼,堯暮野也慢慢合攏了眼睛,可是過了一會,當他睜開眼時,卻發現那小婦人還是拿著一雙烏溜溜的眼兒略有擔憂的望著自己,壓根沒有睡著的樣子。偏偏見他猛然睜眼,她有些躲閃不及地連忙合攏上了眼睛。   這彆扭小婦!堯暮野突然心內一松,再次探過身子親吻上了她的嘴唇。   兩片嬌軟軟的唇像裹了蜜糖一般,叫人含住便捨不得放,   更何況是幾日都沒有與佳人近身的堯暮野了,不過所幸他牢記太醫的囑託,最後到底是呼吸微喘地鬆了嘴。   玉珠也被他吻得呼吸急促,有些懊惱地低聲道:「競還有這般心情……」   堯暮野低聲地笑了:「怎麼,難道我不該親我的娘子嗎?」   說完這話後,他倒是主動說出了玉珠心內擔憂的事情。當聽聞了耿亮之事後,玉珠低低問道:「那太尉打算如何安排耿將軍?」   堯暮野平靜地說:「我已經派人將他送到漠北軍營了,那裡皆是我的將帥,自然會安頓好他。」   玉珠沉思半響,低聲道:「那朝堂上,白家若發難,太尉該如何應對?」   堯暮野道:「監管犯人不力,任憑皇上處罰了。」   可是玉珠卻知道堯暮野向來是說慣了上句的。他豈會這麼坐以待斃,等著聖上的處罰?雖然心內擔憂,不可被他的胳膊環抱,竟然睡意襲來,也跟著他一起跌入了夢鄉。   果然在第二日的朝堂上,御史大夫便因為此事而發難,向皇帝諫言了堯暮野包庇犯人之事。   皇帝開口問道:「愛卿可有此事?」   堯暮野抬起鳳眼掃視滿朝文武的神色,出列抱拳說道:「犯人武藝高強,一時不慎覺察,在押解時被他跑掉了。」   範青雲也出列道:「下官昨日派人一直盯著犯人的行蹤,怎知在太尉大人京郊別院監視時,卻被人用悶棍從背後敲暈……有此可見,耿賊逃離是有內應的……太尉大人,不知你要作何解釋?」   堯暮野冷著眉眼道:「耿亮是在漠北記了一等功勳的武將,因為他奮勇殺敵,在同伴重傷被圍時不肯獨自逃離,愣是帶領兵卒殺出一條血路而叫同袍欽佩,所以,想必是他人緣好,有人幫襯著逃走了也說不定。只是本官有一事不明,當時朝廷賞金千兩,他一夜的功夫儘是分給了戰死了的同袍遺孀。至今他老家的屋舍還是糞土夯牆,屋頂上長著雜草。可是這樣一個人物,卻因為那水寇區區千兩的銀子酬謝,便賣了朝廷的戰船,成了軍中的細作……範大人,你說是不是那東海水寇的銀子比我們魏朝的金子成色好,所以耿將軍才性情大變,吃相難看地賣了戰船?」   範青雲哪裡回答得上來,只能語氣發急道:「他叛國證據確鑿,下官哪裡能理解他為何這般?只是太尉大人是否在強詞奪理,現在明明查問的是那賊子的去處,拿了他才好審問期間的案情啊!」   堯暮野目光冷厲道:「原來還有審問這一說啊,我還以為江西水營只要拿了人,不必過審,全是拿下就地切了腦袋呢!」   「這……」範青雲一時語塞。就在這時,朝中有人諫言:「請皇帝明察,為何江西水營不經刑部過審,便連斬殺了幾位有功的將軍,是否有草菅人命的嫌疑?」   有人開了頭,立刻有人紛紛複議。朝堂之中,庶族的勢力漸強,而庶族官員們最恨的便是「不平均」,耿亮還有那幾個被斬殺的武將乃是寒門出身,滿身功勳卻落得如此下場,怎麼能不叫人為之心寒?是以,雖然不管這些官員的事情,可是唇亡齒寒,他們當然希望聖上能全力徹查此事。   倒是皇帝打了圓場:「行了,犯人逃脫,堯太尉會去懲處了監管的兵卒便是。至於此案的內情,還希望範大人能查個明白,給朝廷一個交代……」   這般輕描淡寫地將此事推給了範青雲後,皇帝並沒有再提懲處包庇犯人的堯暮野。   於是本該劍拔弩張的朝堂議事,便這般結束了。   不過堯暮野的心情卻並沒有就此平靜下來,因為在今日朝堂之上,他聽到了白水流宣念了他新近錄用的名單。其中赫然有堯正堂的名字。   這位堯家子孫與堯暮野的關係向來不甚和睦。只不過這麼一個無用的人,堯暮野向來懶得與他計較,身為家中的族長,也不好事事苛待了族中之人。   但是白水流啟用他的用意如何,簡直昭然若揭。   從朝堂回來時,堯夫人也從轎子裡出來,她是剛從宮中見了太后回來的,見兒子下朝歸來,便叫上他說了一會子話。   「聽太后之言,她倒是對皇上現在重用白家不以為然,言語間,對那白妃也多有不滿……若是太后能在聖上面前多多諫言,堯家與皇族也不至於鬧得太僵。」   堯暮野聽完了母親的話,冷冷說道:「以前沒發覺,現在才看出,這母子二人都是紅白臉兼唱的。皇上恩寵白家,而太后則是適時潑些冷水,免得白家忘乎所以。那白妃那般受寵,卻一直不得晉升了皇后也是這般原因。眼看這最後一階馬上便要登頂,卻一直走不到,這才催人奮進,叫他肝腦塗地死而後已呢!」   堯夫人沉默了一會,嘆了口氣道:「那堯正堂這般受了重用又是為何?」   堯暮野清冷地說:「聖上有心消磨世家的元氣,恢復皇權。還有什麼比坐山觀虎鬥更一勞永逸的?當年的袁家,不也是生生叫我們堯家給磋磨得沒落了嗎?而如今皇上便是依樣畫葫蘆,用白家來消磨堯家的元氣。」   堯家的興盛,與堯家二郎密不可分。對於皇上來說,他能容得堯家,但是卻容不得堯家二郎。只要時機成熟,使出殺招。堯家的族人,必定會像當年的袁家一般,割肉止損。只要捨出堯家二郎一族的宗親,皇帝肯定會仁慈的放過堯家其他的族人,一如現在他寬待袁家一般。   堯暮野如今徹底明白了聖上的意圖,而堯夫人聽了兒子之言,也是後脊骨微微冒著寒意。   可是經歷了幾多風雨的婦人畢竟不會這般被輕易嚇倒,她的果斷與兒子頗為相似,當下便說:「敬棠,你帶著媳婦與你妹妹去漠北吧。那裡雖然荒涼,但是有兵強馬壯的軍隊可擔保你的安全。天高皇帝遠,那楊家就算想算計你,也伸不出胳膊。   堯暮野不動聲色道:「那您與大哥一家呢?」   堯夫人道:「你大哥是天上的仙人,清談的雅士,書畫家裡的隱者,他在世家子弟的嘴中,可比你的口碑要好得多,動了這樣的無用廢人,皇上未免要在文人裡留下暴君的臭名。至於我,一婦人爾,又怕他幾何?」   她向來心知自己二兒子的脾氣,那是寧折不彎的倔勁兒,於是在堯暮野要開口之前,她又開口道:「你這一輩子都不太聽娘的話,但是我希望你這一次能聽我的。你固然有通天的本事,能掀翻了大魏朝這灰濛濛的天,可是然後呢,你去坐那個位置?你不是滿腳沾著泥土的莽漢,那樣的人叫草莽英豪,成事了,便叫草根的皇帝,開國的元宗。而你若是這般做,卻是竊國的賊子,萬世都要承擔罵名啊!兒子,我心知你對捨棄現在的一切一定幾多不舍,可是記住無論你心中有何種雷霆手段,現在的時機都還不到,能忍才有厚積薄發啊……」   說到這,堯夫人一向精緻的臉上倒是露出了舒心的笑意:「至於京城這裡你莫要擔憂,只要你好好的,為娘便也會好好的。」   母子密談之後,堯暮野立在院中望著北方沉思了良久,最後終於痛下了決心。   中秋之後,是堯家的祭祖之日。當時折返回堯家的老家——臨近江水的堯縣。因為風景秀美,所以每次祭祖後,堯家人都會在此處逗留月餘。   因為玉珠不放心自己快要臨盆的二姐,便也帶著她一起回來堯縣,準備在那裡待產。   只是這一次,堯家人逗留的時間較之以往更長了些。   待迴轉之日,只有堯夫人與其他族人歸來,卻不見太尉的蹤影。這時皇帝才得密探的回報,堯太尉不知何時,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地度過了江水,帶著他的嬌妻與妹妹渡江而去。   其實說太尉只帶了兩人,不甚準確,其實還有一人也被堯太尉帶走了,那便是大著肚子的淑慧夫人。   當皇帝驚聞這消息時,一向愛笑的皇帝不知為何臉色鐵青,竟然一下子掀翻了面前的桌子,驚得在一旁的白妃肚子抽搐,破了羊水露了早產的跡象。 167.第167章   就在皇帝掀翻了桌子的時候,太尉大人的船已經駛過了江岸,換乘了馬車一路朝著漠北駛去。   這次太尉的突然出走,不光淑慧夫人和堯姝亭毫無預兆,甚至連玉珠也不知情,只是在登船的時候太尉才張嘴與她略作了解釋。   那一瞬間,玉珠微微瞪大了眼,且好好消化了一下,為何早上言明好的渡江遊船竟變成了逃亡北方的旅程。   當看到玉珠默默無語望著自己時,太尉心內竟然生了說不出的歉意。當初娶這婦人時,自己原本自信滿滿絕不叫她再吃半點苦頭的。   而他的珠珠原本應該就是在府宅中過著養尊處優,鼎鐺玉石,奴僕環繞的悠閒生活,可是現在卻因為他不得不逼迫放棄她甚是看重的玉石生意與京城裡悠閒自在的一切,前往漠北,而以後的生活如何,就連他也還不得而知。   想到這裡,從來都是從高處低頭俯視這小婦的堯暮野,突然生出了一種莫名的虧窘之意。   當然,堯暮野是說不好這種感覺的,他這一輩子都沒有品嘗過何為自卑,自然無法知道自己此時的感受跟某種窮酸書生很類似的,想想,花言巧語騙得了富家千金,新婚一夜後卻端上一盆發餿的紅薯給佳人充飢,是何等的顏面掃地?   也正是受了這等莫名情緒的影響,他一直拖延著沒有告知珠珠要去漠北,暫避京城陰雨的事宜。   此時,但凡這一直跟自己略有冷淡的小婦稍有些諷刺的言語,他也不必投了那府宅裡的深井,當下便要學了那西楚霸王在江邊抹了脖子明志了。   但是玉珠並沒有再多問什麼,更沒有出言責備太尉。因為她心知相比自己在京城裡的那幾家店鋪,太尉要捨棄的東西更多,可是他就這樣走掉了,便足以說明京城的形勢是有多麼嚴峻,以至於太尉只能這般不告而別,前往漠北。   可是想到他連這等事情,都不肯告知自己的時候,玉珠心內不由得微微一滯。也許在這男人的眼裡,就如他所言,她不過是只能服侍於枕榻的愚鈍婦人罷了,既然是附庸而已,又何須同自己商議這等夫妻一體之事?   不過眼看著男人面色難掩的低沉,在聽聞了堯暮野的決定後,玉珠勾了勾嘴角,只是輕描淡寫道:「正好我也思念家鄉。這個時節,家鄉是柿子正熟了,趕著回去,也能吃到新鮮的柿餅……」   這淡然的反應,卻是叫堯暮野的心內一松,只低頭看著他面前的這個小女子。   若說初時是被她的容貌吸引,以後又因為她溫婉的個性漸漸愛深了她。此刻,堯暮野第一次深切地體會到這弱不禁風的女子的身體裡裝載著何等沉穩的魂靈,竟然不禁叫他心內觸動,直覺得將來無論前路風雨,可若是有她陪伴此生,王侯紛爭,權利的傾軋又有些什麼可值得放不開手的?」   只是想到他叫二姐前來的目的,玉珠不由得心下狐疑,只低聲問道:「那為何你叫我二姐也一同前行?」   堯暮野向來是四兩撥千斤的好手,當然不能說是存了氣死楊家昏君的心思,當下說道:「你獨留你二姐在京城能夠放心嗎?她已然是聖上的棄妃,與其在京城受你我連累,承擔皇上的怒氣,倒不如和我們同去漠北。」   玉珠也覺得有理,只低頭想著該如何跟二姐言明。   不過叫玉珠沒有想到的是她的二姐居然比她更快地接受了被太尉大人誆騙去北方的事實。甚至連玉珠都忍不住提醒二姐道她此去漠北,恐怕再難回到皇帝的身旁。可是淑慧夫人微微一笑道:「從出宮的那一刻,其實去哪都一樣。再說去漠北有什麼不好,有妹妹在身旁陪伴,離家也近了些,這是以前在宮裡我想都不敢想的美夢。」   可是相對而言,她的小姑子堯姝亭卻急躁得如同驟然離了水的魚兒一樣,苦苦的哀求哥哥自己一個人迴轉,被太尉瞪了一眼後,再不做聲,可是下了船,坐上車後,便屁股扭來拱去地一個人打轉,將兩位孕婦看得都要暈了眼。玉珠只好出聲呼喚,堯姝亭略微急躁地揉捏著手中的絹帕,對玉珠說道:「嫂嫂,二哥這是得了什麼失心瘋,居然說我們要去漠北,而且很長一段時間不會回京城。難道皇上把二哥調到了漠北,他以後就不用上朝了嗎?你說,會不會是二哥在和我們開玩笑,過幾天就會迴轉呢?」   玉珠淡淡地說道:「你的二哥可不是愛開玩笑之人,我們這一去大約經年是不會回來了。」姝亭一聽,眼睛有些發直,失魂落魄地遙望著京城的方向,看那情形眼淚繞著圈地打轉,似乎是下一刻便能痛哭出來的模樣。   可惜,由於太尉這神來一筆,玉珠心內也是有些發亂的,只安靜的發呆一會,一時也無暇太過顧及安慰舒婷的情緒。   第二天上路時,玉珠見堯姝亭仍然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便讓二姐一個人乘車,正好可以躺下休息,而自己則來到了姝亭的車上陪伴著她。   按理說路途平坦,並無顛簸之處,加之眾人早上吃的也都是清粥小菜,清淡得很,不知為何,出發不久後堯姝亭卻是頻頻捂口作嘔,最後一下子將頭伸出窗外吐了起來。剛開始,玉珠疑心她吃壞了肚子,想要喚隨行的郎中過來給她診脈,可是堯姝亭卻搖著手表示是自己早上貪嘴吃了些粘糕之類的涼食,一時胃口不適而已,並不礙事,若是叫了郎中過來,不但平白吃些中藥受苦,而且愈加敗壞了胃口。   於是,玉珠叫人備了些熱湯給她飲下,讓她躺在馬車中,懷裡揣了手爐暖暖腸胃。可是這些法子俱未見效,堯姝亭頻頻起身俯到窗口去吐。吐了幾番後,堯姝亭已經是渾身癱軟,連坐起的氣力都沒有了,吐完後整個人都趴在了車窗上。玉珠連忙將堯姝亭扶著躺下,可是被她這麼一帶,原本已經孕吐鬆緩,好了很多的玉珠也開始吐了出來。   可是吐過後,玉珠不禁心內一顫,抬頭望向姝亭,只見姝亭照比先前似乎豐潤了一些,那種身孕,竟然跟姐姐與自己懷孕初時有些類似。   心念流轉間,她不由得壓低聲音半開玩笑地問道:「姝亭,你該不會是也有了吧?」   按理說,嫂嫂開了這樣的玩笑,堯姝亭要麼氣惱,要麼笑罵,可是聽了嫂嫂的話後,堯姝亭卻是臉色煞白,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   這下,玉珠心裡也是一沉,直愣愣地看著自己的小姑子,腦子裡卻在飛快地計算著月份。可是看著她平坦不著痕跡地肚子,再加上與白家七少恩斷情絕的日子,怎麼也算不對。那她若真是懷孕的話……腹中孩兒的爹爹又會是誰?   堯姝亭緩過神來後,立刻敏捷地撩起車簾,飛快瞟了瞟車外,見無人在旁,回身捂住了玉珠的嘴,瞪大一雙眼睛說道:「好嫂嫂,千萬莫要告訴哥哥,不然哥哥一定會打死我的!」   玉珠知道堯姝亭的這句話其實並沒有誇張之處,雲英未嫁的妹妹突然有了身孕,依著堯暮野的脾氣,若是怒急了的時候會做些什麼,真有些說不定。   當下她又低低地問道:「那你說,這是與誰犯下的?」   堯姝亭半低著頭,有心再拿白家七少應付差事,可是莫名覺得跟那等人聯繫起來,有些心內發難,於是半天沒有說出花。   玉珠想了想,主動問道:「難道是白家七少?」   堯姝亭憋了憋嘴,依然不肯發聲。   玉珠覺得從祭祖渡江之後,這一處處的「驚喜」也是夠了,立時便要下馬車。堯姝亭扯住了她的衣角,驚問道:「嫂嫂你要哪了去?」   玉珠說道:「你若不告知我實情,我只能告知你的二哥。你這般有主意,我也不知你何時能惹下滔天大禍,還不如讓你的二哥來接了這爛攤子。大不了他掄鞭子打你的時候,我舍了命拽上兩把。看你二哥能不能看在我腹中孩兒的份上抽得輕一些?」   堯姝亭可是知道她的這位小嫂嫂可是說到做到的,於是只緊緊拽住她,抽泣著小聲說道:「那我說了,你千萬不要告訴哥哥。」說完,她期期艾艾了一會,小聲道:「是……是尉遲德賢。」   玉珠深吸一口氣,緩緩將後背靠在了車廂之上,不由得伸手揉了揉頭穴。   虧她以前怎麼會覺得小姑子是個得體溫柔的姑娘?   現在看來,她與堯暮野的確是親生的兄妹,俱是一般的叫人不得清閒。   先是兄長連聲也不吭地便帶著家眷遷往漠北,接著是這小姑子連聲也不吭地在肚子裡安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男子骨肉。   可能一時有些混亂,玉珠居然難得冒出了一句傻話,猶是不死心地追問道:「是……哪個尉遲德賢?」   堯姝亭卻被問得有些難堪,甚是絕望地哽咽道:「就是……你心裡想的那個怪人!」 168.第168章   面對決堤淚河,玉珠決定徹底閉嘴,可是待堯小姐哭完了一盞茶的時候後,玉珠表示此事瞞是瞞不住的,還是要告知太尉大人。   堯姝亭沒想到嫂嫂這般不仗義,驚訝得都忘了哭了。   可是嫂嫂說得有道理,她察覺此事時,原本也是有些慌張,只能等尉遲德賢讓他的哥哥再次上門提親,可是壓根沒想到自己的二哥卻來了個流亡北方,不告而別。   如今若是壓著不說,又能瞞上多久呢?   不過玉珠準備等到了北域地界,一切安頓下來後,再斟酌著說出來。   堯暮野的軍旅生涯幾乎都是在北地度過,但是雖然在此地經營著人脈,可是屋舍行館卻只有西北一處。   堯暮野幾經甄選,終於在北域靠近漠北的川馬重鎮落腳。   此地守將是他的親隨,而且此處天險易守難攻。最重要的是,因為四周有高山環繞,是北地少有的氣候溫潤之處,當地的稻米因為氣候的緣故,也是異常好吃,是適宜居住的好地方。   雖然達到之後,當地的守將已經準備穩妥了宅院讓太尉大人住下安歇。   可是依著太尉的京城世家的眼光而眼,此屋太過窄小簡陋了,簡直不堪容身!不過面對自己的部將時,他卻半句抱怨都沒有說,因為有比屋舍更重要的事情要花費心神。   但玉珠卻覺得這裡比堯府要住得暢意溫馨些,雖然屋舍不大,可是前□□院已經甚是寬敞,顯然是當地富戶的地產,甚至在後院有個小小的花園。   而屋舍的窗下還搭建有北方特有的小曬臺,以後二姐的蘿蔔乾倒是有了絕佳的去處。   到達了庭院裡稍事休息後,玉珠便著手給堯府的管家寫信。璞玉渾金店鋪裡的諸事都要交由管家代為處置了,如今因為堯暮野的突然出走,她的這個皇商形同虛設,可是店鋪裡的夥計們總要吃飯,她自然是要儘是安頓好了,免了店鋪裡的慌亂。   所幸玉珠偷偷積攢的小份子錢,全是換成了銀票,方便摺疊著放入小妝匣子裡一直隨身帶著。   這也是她多年的習慣,最要緊的物件總是隨身帶著身旁,因為根本不知自己何時會從何地離開。帶著錢銀也好謀事重來。這次,因為這個習慣倒是沒有被堯暮野的突然之舉殺得措手不及,玉珠暗自鬆了一口氣。   她知道,那個小匣子裡的是她最後的退路,待有一日,太尉對自己興致不再,情愛不濃時的退路。   如果說,她曾經有一度被堯暮野的濃情蒙蔽,便假裝他們之間的溝壑從不曾存在。那麼那次二人的口角衝突,卻將這一切都打醒了。   堯暮野的獨斷專行,是深入骨髓的,絕不容許任何事情偏離了他既定的方向。可是玉珠卻不覺得自己前方的路,與他是同一個方向。   而現在,她需要的是一個契機,可沒想到等來的卻是堯暮野出走北方。玉珠知道,就算自己要離開,也不是此時。她會陪他度過此道難關。   因為就算有一日,她可以從容而毫無牽掛地離開,也希望他依然是那個驕傲非凡的男子,不會因為任何人事而改變。玉珠不願去分析自己對堯暮野的那點心疼不舍,因為眼前有太多的瑣事等待著她處置。   所以當太尉大人去軍營裡巡視了一圈,又召集了昔日的老部下們密探了半日局勢後,在迴轉到那宅院裡時,竟然發現這庭院臥房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小小的庭院裡已經收拾妥帖,破舊的青磚被人換掉,同時搭配不用顏色的磚石,在地面上形成了雅致的圖案。   臥房前面的曬臺上,擺放著橙黃的柿子,切成花的蘿蔔,還有玉珠和淑慧夫人她們一路採摘的菊花經受著太陽的烘烤,散發出一股淡淡的迷人味道,雖然比不得祁州的菊花味道香醇,可是這種自曬的用來泡茶也別具風味。   當他步入了臥房裡時,帷幔和椅墊都換成了淡雅的顏色,再不復原屋主人那種大紅大綠的俗趣。屏風與家具的位置也被挪動了。房屋的女主人甚至用兩組鏤花屏風巧妙地間隔處了一處小小的書齋。臨靠著窗邊的地方安放了軟榻,只要一推窗,便是「窗含西嶺千秋雪」的美景,軟榻的炕桌上,香爐燃著從京城裡帶來的香料粉,乃是用天然的花粉製成,被水過濾後,散著著花果一般的甜香之氣。   至於原來的有些昏暗陳舊的牆面,竟是別出心裁地被糊貼上了帶有淡淡金粉的裱糊用的厚紙,整個屋子頓時光線提亮了不少。   環翠剛剛帶領僕役們貼完了牆紙,正洗著手上的漿糊。看太尉回來了,立刻迎了上去。   「這屋子……」太尉眯著鳳眼打量個不停。   環翠笑著道:「這是夫人想出的點子,原本也是試著帖服,沒想到甚是雅致,於是僕役便去將當地書畫鋪子沒有拆開的裱紙都給買光了,差一點不夠呢。」   女人的蕙質蘭心,有時候真是有些化腐朽為神奇之力。那種出走北方的惶惶之感,竟然在這精心布置的屋室裡消融殆盡了。   「少夫人呢?」太尉一邊解了衣服洗漱,一邊問道。   「去了小姐的屋子了。應該是在幫小姐歸整一下東西吧。夫人怕太尉回來沒人服侍,便讓我留下,丫鬟香草跟著夫人呢。」環翠利落地收拾好了衣服,一邊說道。此來北地,隨行的人員從簡,到了北地後,太尉也不願順便買僕役入府,免得混入宵小,所以這宅院裡自然不會像在京城裡一般僕役環繞。   堯暮野沒有再問,只是換了衣服後,靠在軟榻的靠墊上,一邊品著香茶一邊看著皇帝千裡一路加急追送來的密旨。   堯暮野雖然是不告而別,但是在朝堂上依然要有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所以他留給皇帝的奏摺裡寫的是「頑疾復發,需要去北方將養。」   而皇帝的密信裡顯然是有些算計不成後的氣急敗壞,但是尚能維持面上的天子風度。大約的意思是:雖然知太尉為國操勞,身體欠奉,但不知太尉何病,要帶著他的妃子一同將養?這等不上奏便離京,實乃是目無綱常,為了免得臣子們非議,還是請速回,我們君臣就當此事全無發生過云云一類。   太尉愜意地反覆看了三遍,待得揣摩夠了皇帝那小子落筆時強自按捺氣急敗壞的妙處後,才從容地命環翠研磨,下筆回復皇上。   大概的意思是:臣身體實在是病沉,不耐京城氣候,大約是要老死在北方。雖然心念社稷與聖上,但是恐怕難再侍奉君側,另外北地戎人甚多,不宜馴服,依然經常有暴動發生,這全是因為感受不到聖意榮光的緣故。但在此設置個地方王的話,足以安撫百姓,將聖上的龍威遠播四方。若是方便的話,麻煩下個聖旨冊封臣個北域王一類的官職,畢竟有了陛下的聖旨,大家都是一團和氣,總比自封為王要來得平和安詳。另外淑慧夫人乃是他的大姨子,她自己要來北方故土,他也沒辦法回拒。只是一個婦人加上孩子開銷甚大,他初來北方也是手頭拮据,周轉不靈,若是陛下方便,能不能提高淑慧夫人每個月的月錢俸祿,否則他這無封的出走之人,恐難保證淑慧夫人的日常用度云云一類。   待寫完後,堯暮野反覆看了幾遍,覺得字裡行間態度誠懇謙卑,足以氣得那姓楊的偷偷在龍床上翻滾,這才心滿意足地將奏摺封了蠟印,準備派人送入京城。   他與聖上相識甚久,從入宮伴讀時,便幾乎日日都在一處。這皇帝是什麼心性,他能不知?這天子乃是松鼠樣的性情,最喜歡將自己珍愛的東西藏藏掖掖。只是藏到最後,忘性也大,全忘了自己真正喜愛為何,又是藏在何處,藏來藏去,自己弄丟了又怨得了誰?   過了一會,門外傳來腳步聲,聽那聲音是玉珠回來了。   然後是門口珠簾響動,果然是玉珠微微帶著倦意回來了。   堯暮野起身去迎她,拉著她的手道:「我走了半天,你竟安排著做了這麼多的事情,也不顧惜著身子,若是累壞了可如何是好?」   說完抱著她上了床,替她除掉了鞋子,讓她先躺下伸一伸腰。   玉珠原本是想跟太尉說一說姝亭的事情,可是真是太累了,躺下只是片刻,竟然一不小心睡著了。   等醒來時,便看見堯暮野一身寬泛便衣,靠坐在床腳看著兵書。   北地寒冷,而這屋子的地龍卻因為匆忙修葺,磚泥未乾,要陰乾一兩天,而玉珠又怕點炭盆燻到腹中的孩兒,所以只不過準備蓋了兩層被子而已。   不過睡一覺醒來,卻是渾身暖融融的,除了被窩裡有個小手爐外,她的兩隻腳被正看書的男人揣在懷裡,甚是溫暖。 169.第169章   因為屋子寒冷,顯得被子裡的溫暖尤為珍貴。   玉珠懶懶地倒了一會,直到血脈漸漸暢通,思緒也流動了起來,醞釀了一下才問道:「姝亭也是不小了,在京城找夫婿時就已經頗費心思,現如今到了漠北,此處小鄉僻壤,可趕得上京城的卻是沒有幾家,再想尋個可心的夫婿怕是更難。」   堯暮野撫摸著玉珠的小腳,輕輕揉捏她小巧的腳趾,懶洋洋地道:「若是按照我堯家的門檻,滿魏朝能夠婚配的左右不過那麼幾家。現在皇上自覺北地已定,再無外患,心思便打在了我們這些個頂級世家身上。我堯家最出風頭,是以先上了油鍋煎炸,那幾家日後也難免被皇上排擠冷落。姝亭嫁了過去,以後的日子怕是未必好過。莫如尋個書香門第,只要我堯家不倒,她過得必然順遂。」   玉珠聽了心中不覺微泛起股喜意,自己還在想怎樣慢慢勸諫,讓太尉接受庶族子弟為堯家之婿,而堯暮野自己居然也起了這樣的心思,當下說道:「若是尋個庶族,這樣的人選卻是不難,但是總要挑個人品可靠,姝亭歡喜的,最好和堯府還一向親近的。你看……那個尉遲德賢如何?」   堯暮野聽了一愣,心中卻是從未想過尉遲德賢這樣的蠻力怪漢能成為妹婿,是以竟然與當初玉珠一樣,反問道:「哪個尉遲德賢?」   玉珠看著他,道:「當然是尉遲老將軍的弟弟,尉遲德賢了!」   堯暮野薄唇勾起,竟是震動胸腔笑得有些不能自已道:「怎會想到他?難道那小子委託哥哥求親不成,又來求你?你也不想想姝亭能看上那種氣質的男人,整日裡悶不出個屁來,也不知他小時啞巴的毛病是不是現在還沒好利落?」   玉珠沉默地擁著被子,看著堯暮野笑得甚是猖狂,心裡默默替他未來的妹夫捏了一把冷汗。   若是可以,她真不想開口破壞了太尉難得的好心情,只是這裡的屋舍狹小,避不了人,姝亭的情況早晚被太尉發覺,那時就大事不妙,只能儘早與太尉解說,姝亭方有一線機會。   於是她又開口道:「那尉遲德賢木訥本分,腦中一根筋,自從他哥哥提親被拒後,居然藉機與姝亭見了面。沒想到姝亭真正喜歡的就是這樣豪壯男兒,兩人一來二去便有了情意。來漠北途中,姝亭哭得昏倒數次,我才得知此事。我聽姝亭所言,看來那尉遲德賢倒是真心待她,你便……允了他們吧。」   堯暮野臉上麵皮繃緊,鳳眼眯起:「姝亭跟你說的?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死丫頭!難道那白家小子的事情還不受教?怎麼又招惹了這麼個不成樣子的?她何時改了口味喜歡啞巴了?」   驚聞此時,若是照他往日脾氣,早就起身去罵姝亭一通,再找人把尉遲德賢那小子從京城一路囚車押解到眼前,狠揍一通出氣。   不過怕驚擾了玉珠,讓她夾在中間為難,倒是努力按壓了幾許脾氣,只冷冷道:「此事休提,我絕不允許。上次那白家七少的事,便是她自作主張,瞞著家人,現在堯白兩家的婚變還沒徹底從京城貴婦的嘴裡消退,她又看中了另一個,還勾搭上了一二。這還是清白世家小姐的做派嗎?」   玉珠嘆了口氣,道:「我雖來京城未久,卻也知泰半的世家小姐就是如此行事的。」她口中還有句:否則你昔日豔名滿京城時又是勾搭得誰,卻是留下未說。   只是看堯暮野態度這般堅決,玉珠倒是死了懷柔規勸他允許了二人成婚的心思。   她先默默的收了腳,免得他一會激憤之下折斷了自己的腳趾。然後慢慢道:「有件事情,要與你說,若是說完後你犯渾,我便離開北域,回西北去。」   堯暮野斜眼看著她:「真是回了娘家的地盤了?知道你在這裡收了幾許店鋪,怎麼這是有了底氣了,竟動不動恐嚇你的丈夫,說吧,什麼事情?」   嘆了一口氣,玉珠柔聲道:「恭喜,你就要當舅舅了!」   堯暮野方才用一把玉如意給玉珠按摩著足底,在聽了玉珠之言後,眯眼半晌,下一刻只聽咔吧一聲,玉如意□□脆折成了兩半。然後便是長腿一邁,直接跨下了床,人便要往屋外衝。玉珠根本來不及拽他,只能揚聲高喝:「你若出去,便是兩屍四命。」   堯暮野收回了要踹房門的腳,只扭身回頭,冷聲問她:「你知這事多久了?」玉珠倒回床上,扶著額頭無力地說道:「沒有比你早幾天,到了漠北後她對我講的。她這麼小的姑娘,初遇這事本就慌了心神,你這不管不顧地衝過去羞辱喝罵她,豈不是要把她往絕路上逼?可別一時痛快了你的嘴,卻釀成難以彌補的後果。」   堯暮野原地繞著圈子,越走越快,腦子裡卻是將這些七七八八都梳理了一遍,說道:「我妹妹才不會看上尉遲家那等蠻漢。好,我不問她,你去給我問清楚,是不是尉遲德賢那小子憑著一身的蠻力迫了我妹妹的清白?」   玉珠揉著頭說道:「先前,你叫尉遲德賢陪妹妹遊船時,姝亭那雀躍模樣,哪裡看出半點的強迫?兩人從行宮回來分別時,姝亭不也是纏著尉遲小將軍說了半天話嗎?我看尉遲小將軍也不甚搭理姝亭,你現在擔心尉遲迫了妹妹,莫如擔心尉遲小將軍是否吃幹抹淨後便不認帳,無意娶了姝亭。」   雖然玉珠說的只是假設,可是堯暮野已經被這話氣得要炸破房頂了。「反了他了,居然還敢不認帳,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哪點配得上我妹妹?」   玉珠這時只按著小腹,微微地哼了兩聲。堯暮野顧不得再生氣,走過去,皺著眉道:「怎麼了?」   玉珠說道:「你剛才太過大聲,震得我心脈不暢,腹部有些不舒服。」堯暮野一聽立刻收了聲音,抱著她低聲問要不要找郎中。如今自己也是算準了懷揣著免死金牌,是以適時打斷了堯暮野的怒氣。只讓他抱著自己靜躺了半刻後,這才慢聲細語地勸他這個二哥可憐可憐那離了母親的妹妹,一時間倒是將堯暮野的怒氣壓住了,至少不會貿然地找姝亭問罪。   堯暮野最終決定明日一早便修書給尉遲老將軍,讓他那個啞巴悶棍弟弟早早滾到漠北收拾這爛攤子。   此時,在京城皇宮中,皇上已經閱覽了堯暮野呈上的私密奏摺。   自以為養氣功夫已經修得爐火純青的皇上,反覆看了三遍那氣焰囂張的奏摺後,氣得將龍案上的硯臺摔在了地上。   雖然他有限制堯暮野權勢的意圖,可是這堯家二郎竟是這般無情無義,恬不知恥,竟然在京城風平浪靜,毫無徵兆之時攜著妻子妹妹出逃,還把自己的愛妃帶走,真是大逆不道之至,居然還有臉讓自己給他封王。   那一刻,向來儒雅的皇上破口大罵,只想立刻下旨先抄了堯家,再發兵將那亂臣賊子押解回來。可就在這時,他的眼睛瞟向了一旁桌案上放著的託盤,上面放著他還未吃的晚膳,只是一碗香蔥肉粥,與之搭配的卻不是他這幾日一直在吃的拌蘿蔔乾,而是一碟子蝦皮拌豆腐。   皇上冷凝著目光,喚來屋外侍候的太監,問道:「為何今日晚膳不是蘿蔔乾?」   太監小心翼翼地回道:「稟皇上,淑慧夫人晾曬的蘿蔔乾昨日便已經吃完了。」   皇帝的目光微微收緊,望著那託盤的眼神仿若兩把冷劍狠狠地直射了過去,靜默了好一會才說道:「出去吧!」   待第二日早朝,皇上端坐在金鑾大殿的龍椅之上,已經恢復了往日的平和。大臣們也早聽聞太尉大人居然悶聲不響地去了北域的事情。久在仕途宦海中浸染的老油條們俱是有眼力見的,雞毛蒜皮的事情自然不敢稟報,重大的事情此時卻也不宜煩勞聖上,是以早朝甚是輕鬆。   最後,聖上頒下一道聖旨,封堯暮野為漠北王。同時,擢升堯氏一族堯正堂為戶部右侍郎,以示皇家對堯氏一族的恩寵。   這些時日,堯正堂過得甚是愜意,頗有春風得意馬蹄疾之感。自從叔父堯太師辭世,堯夫人那一支執掌堯家後,他便從堯家的嫡家大少淪落到旁支小戶,以往府門前排著長隊拜見他的盛況再也不在,每月嫡家發下來的例錢更是少得可憐。   自己當時只知遊玩嬉樂,不喜做事,只讓叔父給了個小吏,每月的俸祿甚少,只能計算著度日,再無昔日大少的闊綽。每次醉酒之後,想到昔日盛景和現下的困窘,他都要將堯暮野罵上半日。   可現在,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幾日前,白家大少突然派人請他詳談。 170.第170章   在白府裡,白少對他甚是和藹,說堯白乃是世交。想當年父輩尚在時,相交甚篤。可是到了平輩這一代,卻略有疏遠。以往對自己照顧不周,甚是過意不去,這次皇上填補戶部空缺,他特意將堯正堂的名字添了進去。堯正堂聽了簡直是喜從天降,當場差一點失了身份,要給白少跪下叩謝,被白少一把拉了起來,直言以後有事盡可尋他。   果然不久,朝堂頒布旨意,他從一小吏被超擢為戶部侍郎,一躍從不入流的官員成為朝堂重臣。   堯正堂知道堯家的風向變了!堯暮野出走北方的事情,在京城宦海可是掀起了軒然大波,雖然後來被皇帝以封王的形式輕描淡寫地壓制了下來,但是堯家二郎失寵,以至於出走北域,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了。   這對於堯正堂來說簡直是鹹魚翻身的契機,堯暮野好好的太尉不當,突然跑到漠北那等窮苦之地,京城中只留下堯夫人和她長子坐鎮堯家。他立刻信心百倍,對付堯暮野也許要費些手腳,可是對付一個老婆子和一個快要成仙的散人,豈非手到擒來?   可是那堯夫人從二子出走北方那一天起,堅閉門不出,謝絕了所有訪客。就連太后召見她入宮,也被堯夫人以身染重病為由而婉言謝絕了。   外界皆傳,這堯家老夫人是要與大兒子一起升仙登頂了。   不過白水流順利拉攏安撫了堯正堂,可是他要撓頭的事情卻儘是在宮內。   白妃早產,生下是位公主,不過生產完畢後,白妃身下一直不見乾淨,乃惡露徵兆。皇帝甚是心痛,酌晉封白妃為聖德貴妃。   這白妃染病實屬意外,白家人自然不敢怨得皇上,可是堯暮野捅破了這麼大的天,聖上怎麼可以輕描淡寫地封王就此了結了呢?   所以當皇帝宣布堯暮野封王后,白水流在下朝時,便候在了御書房外。   當他得聖上召見,入了御書房後。便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皇上敲了敲龍案上攤開的地圖道:「北域各部皆是堯暮野親隨,集結兵力不容小覷,而且堯暮野當年在北方開荒屯田,有許多兵卒因為分得了田地,再沒有回到家鄉,北地的人口增加了許多,加之北地平息了戰亂,許多城鎮與北地通商,驟見繁華景象。就算北地切斷了與中土的聯繫,也可以自給自足……朕還是太過心慈,晚了一步……」   白水流當然知道皇上說「晚了一步」是何意思,原本以為堯暮野必定在京城作困獸鬥,那麼他們先前的布局,自然能將堯暮野死死扣在網中。   可是尚未發力。便被堯暮野窺得了先機,而且毅然決然地出走漠北,這等魄力,叫白水流心惱的同時,也不得不心生繼續佩服。   可是若定堯暮野叛國之罪,他並沒有帶走母族親人,只是帶著妻子妹妹前去「養病」。皇帝若打開殺戒,必定叫世家驚醒,撼動了魏朝的根本。而且此時逼迫已經手握北域重兵的堯暮野造反,必定是兩敗俱傷的結果……皇帝現在是被姓堯的反將一軍,騎虎難下啊!   「堯卿左右是要在漠北懶定了,這名號給與不給,他都是北域的霸王,朕何不順水推舟,穩住他再作打算……現在東海水寇禍患沒有平定,北地暫時不能起亂。」   白水流心知皇上之言在理。   他與堯暮野,還有皇帝可謂年少相知。不過三人的關係,到底是他與皇帝親近一些。堯暮野的鋒芒太盛,從年少時便是如此,就算是結交出遊時,事事也是以堯家二郎為主導。可惜三人中畢竟是有一條真龍,堯暮野如此,便是在少年天子的心中打了個結兒。   當然在他的心中也是留下了結兒。是以在某些方面,白水流是與皇上更為親近些。不過現在,堯暮野這個昔日的領軍人物顯然漸行漸遠,竟然拋卻了一切,擺明罷玩,讓他們苦心設計的一切盡付東流水,奔赴北地,一時間,心內的惱恨與悵惘竟然是交織在了一處,竟一種難以言明的酸澀憤恨!   可是眼下是時局,皇帝考量的甚有道理,想必那堯暮野也是料定了這一點,才敢如此出走。現在只能先穩住北方,待平定了海域水賊之患後,再騰手處置堯暮野的北患了!   白水流退出書房時,沉悶地呼了一口氣,可是還沒有走出幾步,便看見有太監急衝衝地走來,白侯認出了他乃是白妃宮裡的太監,當下緩了腳步。   那太監看到白侯,連忙施禮。   白侯問起他白妃的情形,那太監如實回答:「白妃娘娘身子漸沉,總是不好,這幾日總是要找皇帝陪伴,這不,現在也是派小的去請皇帝來宮中抱抱小公主……」   白水流眉頭緊皺。   一則是擔憂白妃的病情,不知為何,並不是投胎生產的白妃,這次卻這般兇險。   二則是覺得姐姐太不懂事!皇帝被朝政煩憂的時候,她卻絲毫也不收斂,還是這般死纏著皇帝,難道她覺得那張現在病得蠟黃的臉能得榮寵不成?   她畢竟是生過兒子的,這一胎是男是女都不重要,如何讓白妃生的二皇子成為王儲才是要緊的……   想到這,白水流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步履匆匆出了皇宮。   相比較京城裡的鉤心算計,北地的生活一下變得悠哉而緩慢。   玉珠當初來到北地後,心內對京城的生意已經是不抱甚多期望了。   所幸的是,她當初在戰亂時收的諸多店鋪,如今價錢已經翻了足足幾倍了。   新近有許多北地各部,還有波斯商人沿著陸路來到北地做生意。北地不比南方,天氣寒冷的時候了,露天做生意根本就支不起攤子,是以隨著深秋臨近,店鋪的價錢也是水漲船高。   玉珠盤算了一下,賣掉了幾間店鋪,手頭的現銀一下子豐腴了起來。   而且現在她的錢銀不必在經過堯府的管帳先生盤點走帳,這些銀子都是一分不少地落在了玉珠自己的妝匣子裡。至於與銀票都把妝匣子撐滿了,玉珠還得另選了小箱子來裝銀票。   滿滿一箱,都是實打實的底氣,這種感覺,倒真是有種說不出來的暢意。以至於玉珠的心情都好了很多,閒暇時也給了堯暮野幾點真心的笑意。   不過這笑,叫堯暮野心裡倒是越發地沒了底兒。他也知自己的新婦最近發了幾筆橫財,就這麼悶聲不響地往自己的小匣子裡鎖。   婦人藏私,原不該是大丈夫過問的事情。哪家貴婦的妝匣子裡不藏著些私銀,待得茶宴應酬時,手頭也盈餘松泛些。   可是這婦人的妝匣子也太大了些吧?有次自己入房時,她正清點銀票,一看自己近來,竟然悶聲不響地便將盒子蓋攏,一副不叫自己看的模樣。   堯暮野覺得自己當初在京城裡沒立起來的規矩,到了北地更是立不起來了。再聯想到婚前這女子一聲不吭,便可瀟灑出府的樣子,堯暮野竟然覺得沒由來的心慌。   可是現在又不能跟這婦人硬來,大聲質問她藏私這麼多是要幹嘛?便是要懷柔曲折地套一套口風。   而這套口風的,非堯姝亭莫屬!   當知悉了妹妹的隱情後,堯暮野是隔了三日才將這頑劣的妹妹叫到眼前的,一點點盤問她跟尉遲德賢是如何勾搭成奸的。   可惜他的這個妹妹就如玉珠所言,是個敢幹不敢說的。多問兩句就哭哭唧唧,只小聲說了他跟尉遲小將軍是兩情相悅的,可是不知為何,她看妹妹說的時候似乎還有些心慌。   但是堯暮野也看出妹妹應該不是被尉遲德賢那廝強迫了的。既然撬不開她的嘴,從那悶棍小子的嘴裡審問也是一樣的,堯暮野乾脆地跟堯姝亭說,現在在北地,僕役不如京中那般前呼後擁,她嫂嫂體弱,平日裡她也要跟緊了嫂嫂,家嫂做了什麼都要說與他聽云云。   堯姝亭不知兄嫂相處的套路,可是自己眼前的一道大難關也算是安然度過了,當下鬆緩了一口氣,痛快答應成了兄長密探。   再想到很快就可以見到尉遲小將軍,心內竟是湧起了幾許快活。只張羅著叫婢女買衣服縫製些秋衣,免得小將軍來了,倒沒有得體的衣衫相見。   最近嫂嫂手頭活絡,也給了她不少零花。相比於以前在堯府時受了母親的嚴加管教不得自由,堯姝亭如今也覺得這北地窮鄉的左右逢源的生活也別有一番妙處。   不過堯暮野雖然不用再日日早朝,每日卻也忙得披星戴月,草出晚歸,畢竟想要在北地紮根,許多的地方政要事宜也要事無巨細,逐個處理。   甚至當地佃農們爭搶公田,越界引水的事情,都要他最後拍板敲掉細細的條規。這種軍政向地方政務的轉變,也是夠堯暮野忙上一陣子的。   這日難得空閒了下來,他便決定帶玉珠和妹妹散一散心,在附近風景甚美的清溪河畔野炊。   可惜原本閒適的心情,到了溪旁時,卻驟然打破。   他倒是忘了,妻子那個比他強上百倍的王公子,也是北地之人。   看來,這段時日,前夫吃得他從宮裡弄來的御藥,將養得甚是不錯,竟然拖著病體,也眼巴巴地來野炊了。 171.第171章   此地以紅楓聞名。再過幾日下了秋雨,紅葉凋零,便失了紅霞滿山的韻味。   所以這幾日,溪畔經常遊客前來。尋一處平坦之地,再支起小爐炙烤帶來的食物,品酌這當地特有的烈酒,當真是美事一樁。   是以王家這幾日來了京中的貴客,想要遊一遊北地的風情,於是王昆與伯父一起便陪同著京城裡來的主管御貢的內監官來此遊山玩水。當太尉攜著玉珠和妹妹到了此地時,一早便有地方官向他稟告了有京城特使前來的事情。   堯暮野覺得難得的一日悠閒,實在是不想浪費在病瘟生的身上。可是,那地方官說到王家金鋪的王昆公子時,身後的玉珠是聽得真真切切的。   他若是露怯,就此打道回府,未免顯得不夠大度,便只能強按著心內的憤怒,瞪著不早些稟報的地方官員,冷聲道:「尋一處僻靜,風景優美的所在,供府中女眷歇腳。」那地方官員早已準備好了地方,連忙引著漠北王及一幹女眷前去。   可是到了地方,漠北王覺得今日回去之後第一件事便是將這當地縣令的官職一擼到底。縣令選的這處地方地勢頗高,到是能將溪流紅葉一覽無遺,倒是個欣賞風景的好去處,但是也將王家的宿營地盡收眼底。   好巧不巧,那位王前夫偏在他們到達之時抬頭回望,恰好與他身旁的玉珠四目相對。   雖然這小婦極力向她他保證她與王郎乃是類兄似妹的情誼。可是就在這四目相對之時,他在一旁看得甚是真切:那前夫兄長的眼裡帶著一抹驚喜與悸動,竟似看到了久別重逢的愛人一般;而他身旁的這位當「妹妹」的,竟是眉頭微微蹙起,似出嫁的姑娘受了委屈,得見親人時悲切橫生的模樣。   若是在京城裡,堯暮野定然是勃然大怒,這等目光纏綿是當他死人不成?可現在,他讓懷孕的珠珠與自己受了顛沛之苦,原本就是心內對她有愧,她若是心內覺得委屈,原本也是理所當然。   堯暮野一時英雄氣短,這捻醋便要捻得不露痕跡,免得顯出自己的色厲內荏。   於是當下面色如深潭古井一般,紋絲不動地說:「既然王公子也在,便請他們上來一敘吧。」   玉珠聽了堯暮野的話,卻猶豫道:「還是不要了吧,畢竟王府裡陪著的是京城的來使,還是能不見就不見吧。」   堯暮野半垂著眼眸道:「只要問心無愧,有什麼人是不能見的?都請上來吧!」   漠北王一聲令下,山坡下的一群人盡數請了上來。   玉珠回身抱歉地望了小姑子堯姝亭一眼,那個意思是:嫂嫂已經盡力了,奈何你二哥要作死,還望小姑子且保重!」   原來方才玉珠一眼望過去時,便已經發現,除了王郎還有幾位京城來使外,那白家七郎竟然也在其中,正直鉤鉤地望向她身旁的小姑子。   玉珠心內不由得一緊,眉頭一皺,心道:這北地何時成了這等醉人之地,全都眼巴巴地千裡奔赴,跑到這窮鄉來欣賞什麼紅葉?   正替小姑子皺眉之際,便聽到她身旁的夫君開了尊口,竟是將這些人全都請了上來,也不知要擺的是哪一片海的龍門陣。   原來這白七郎被調配至了靠近西北的重鎮。這是他向兄長極力爭取來的,自從與那袁妙兒決裂之後,白水清便漸漸思念起了以前與堯姝亭在一起時兩小無猜的柔情蜜意。   堯暮野的失勢出走,滿京城的世家都是心知肚明。可白七郎卻是心內暗暗歡喜雀躍,他並沒有兄長立意打壓堯家的進取心,只是覺得若是堯家失勢,門楣不那麼高了的話,堯夫人想必也不會如以前一般高傲地拒絕了自己成為堯家的女婿吧?   一想到自己仕途正順,且要終於可以低頭俯視堯姝亭,再也不必焦慮高攀的問題。這青年竟是再次摩拳擦掌,準備追回自己人生裡的初次愛戀。於是主動請纓來到靠近西北的重鎮駐守歷練,而他的兄長考慮一番後也點頭答應了。   堯暮野暗自賭氣將這一干人等盡數叫上來後,這才得空看到了白水清,當下倒是無謂地笑了笑道:「七郎的兄長可也捨得叫你來這北地。」   白水清一愣,以為太尉是意指西北寒苦,於是立意表白自己的剛毅說道:「太尉……哦,應該稱您為漠北王了,您都能耐得住北地惡劣的氣候,前來此處,我自然也要為國身先士卒,衝鋒在前。」   堯暮野點了點頭,淡淡道:「不愧是白侯的弟弟,國之棟梁!」   如今堯白兩家暗流湍湧,白水流肯點頭叫他這個儀表堂堂的七弟來北方,裡面撥打的算盤還真是耐人尋味呢。   想到這,堯暮野不由得順著那青年的眼神瞟了一眼正坐在軟椅上的妹妹。   還身先士卒?是想死在他妹妹的面前博得同情嗎?   不過到底是他的妹妹,還算有些傲骨。只見堯姝亭此時則是面無表情地欣賞著對面的滿山紅楓,壓根沒有望向白水清半眼。   玉珠心內暗想道:虧得自己先前還擔憂著堯姝亭與白家七郎死灰復燃,卻怎麼忘記了這兄妹二人都是記仇清冷的性子。白水清先前移情一個揚州瘦馬,不吝於徹底傷了堯姝亭的臉面,怎麼可能指望這位堯家的小姐還繼續陷入情海呢?而且這情傷不但結痂甚快,還迅速暗結珠胎,只怕這位白七公子一臉深情款款而來,卻要敗興而歸了。   不過為了避嫌,王昆除了初次一時忘形,深深的看了玉珠一眼後,便再沒有看向玉珠。而玉珠自然也不會當著堯暮野的面主動跟他說話。   可是在堯暮野看來,這二人刻意不說話,便是心中有鬼的明證。加之那次二人爭執,玉珠賭氣說出王郎比他強上百倍之言,更是叫堯暮野一直如魚刺梗喉。   這次再次得見,堯暮野倒是不動聲色地又細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不過就是尋常的白面書生,雖然眉目清俊,但哪裡有他俊美?不過王公子倒是的確斯文得很,與別人說話也是慢條斯理,不見有性急的時候……   堯暮野一直盯著王昆看,倒是要王昆的大伯心裡沒底,他以前總去京城,也略知京城世家背地裡的腐朽奢靡。   那等露骨上下打量的神色,該不會是這位漠北王有些隱秘的嗜好,專好年輕貌美的男子吧?   於是這位大伯忍不住打了個激靈,便沒話找話,想要轉移下漠北王的視線,同他昔日的侄媳婦說道:「先前便想得謝堯夫人,卻一直無緣相見,若不是您肯低價賣了北城的兩間商鋪給我們王家,我們還真難在北地恢復昔日的商鋪呢。」   玉珠覺察到堯暮野聞聽此言,他的身子似乎一僵,眉眼隱隱有不悅之色,頓時心內微嘆了一聲,只說道:「只不過是賣熟人一個臉面,在商言商,並沒有便宜太多。」   這大伯也是沒眼色的,還繼續恭維到:「哪裡是沒有便宜太多?聽王昆說,你便宜了足足有一半有餘呢?」   這時堯暮野慢條斯理地說道:「哦,這麼說,王公子跟我的愛妻,先前就在城中見面了?這等久別相聚的快事,我怎麼不知?」   大伯聽到這裡話頭不對,才知自己一時失言了,當下連忙住嘴。   可惜大鍋裡的熱醋已經沸騰頂著鍋蓋了。   堯暮野表情帶笑,卻是後槽牙微微摩擦道:「珠珠,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既然是王昆公子急需的店鋪,贈給他便是,平白收了什麼銀子,走了勞什子的形式?你如今懷了身孕,這等子瑣事實在不必操持,回頭我給你尋了帳房管家,這等錢銀俗事,以後就不要管了,畢竟你也不是商婦!」   說到這,他又回頭對王昆說道:「要是王公子日後有難處,直接找我也是可以的,還望莫要打擾我的愛妻才是!」   玉珠被他話裡的意思敲打得有些坐不住,可是當著眾人的面有不好下了堯暮野的臉面,只能借了衣袖遮擋,伸手捏握堯暮野的胳膊。若不是礙著眼前人多,可真是想捅了他肚臍七寸,讓他笑得滿地打滾!   堯暮野挑著眉看著居然敢湊過來掐自己的小婦人,正要發作時,偏巧堯姝亭看嫂嫂下不來臺,想要起身給她解圍,邀請她去一邊走走,可起得太急,加之她懷孕初期憂思過度,有些血脈不暢,竟然一時有些頭暈,身子微微晃動。   堯小姐身邊的侍女都沒有反應過來,那白七郎倒是眼疾手快,一個箭步走了過去扶住了堯姝亭。   可是下一刻,便聽到坡下一聲如雷冷喝:「鬆手!」   然後一記帶風的馬鞭便朝著白水清抽了過來。   白家七郎一時沒有躲閃開,被抽個正著,立刻「啊」地叫了出來。   待回頭一看,只見尉遲德賢正瞪著一雙深邃濃黑的眼,狼一樣的瞪著白水清。   看他一身風塵僕僕的樣子,似乎是好幾天都沒有好好洗漱了……不過這並沒耽誤他發力抽人,那白七郎後背厚厚的衣服盡被抽裂開來!   玉珠深吸一口氣,不再看那血淋淋的傷口,只望著滿山似火的紅楓,心道:莫不是來錯了地方?此處是火焰山才對吧?   一群牛魔王聚會,活活是要把好人烤死! 172.第172章   同在火焰山上炙烤的還有堯姝亭。待得眩暈過後,堯姝亭才發現自己被白七少攬在了懷中。   而挨了鞭子的七少因為抽痛難抑,更是不由自主地使勁抱住了堯姝亭,那臉兒幾乎都是挨在一起的,叫人掙脫不開。   尉遲小將軍甩出一鞭子後,便如閃電一般直衝了過來,可是剛一近身準備扯了姓白的,卻被突然一隻胳膊橫推了出去。   原來堯暮野一看局勢失控,這尉遲德賢也不知是從何處鑽冒出來的,上來就要與白水清拼命的架勢。   其實這倆人若換了去處,打出一副帶血的膽腸來才好看!堯暮野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可是他的親妹夾在這兩個魯莽的青年中間,嬌嬌弱弱的,若是被拳風颳到那可不行!   於是當下便立刻起身攔住了尉遲德賢,將他格擋開來。   尉遲德賢的怪力滿朝皆知,而現在又是夾帶著怒氣,向前衝的力道自然很大,堯暮野卻將他一下推得後退了三四步,這等四兩撥千斤的功夫也是叫人不容小覷。   「這裡是北域之地!你們若是想打,請回京城裡打個夠!」   白水清冷不防挨了一鞭子,心內正自冒火,再加上之前龍舟大賽上,他落入水裡後,雖然看的不大真切,可是隱約卻感覺到自己負傷是這姓尉遲的小子下的狠手,當下新寵舊恨交織,正準備不管不顧地與那尉遲德賢拼命,卻被堯暮野這一聲給硬生生打斷了。   堯暮野見尉遲德賢不再上前,這才轉身對白水流道:「七少,還不鬆手!」   白水清這才發現自己造次了,看著堯姝亭怒瞪自己的嬌俏模樣,心內微微一蕩,他連忙鬆手,但是背後的刺痛感火辣辣的,心內怒火實在不可遏止,大聲道:「尉遲德賢,你是得了失心瘋?為何這般上來打人?」   尉遲德賢今日說得甚多,似乎是口舌疲累了,再懶得說話,只是默默地躬身向堯暮野施禮,然後便是悶棍一根,看都不看白水清一眼了。   白水清見他打了人,還滾刀肉般死不認帳的德行,再也壓不住火氣,也不管堯暮野的喝止,立時就要衝過去。   可惜堯暮野看他不順眼已經多時了,只一巴掌便揮過去,十成十的力道登時抽得白水清一個趔趄,倒退一步,倒退了一步坐在了地上。   「都說住手了,難道白七少沒有聽見?」   「你……」白七少這下被打得發怔,他因為在堯暮野麾下從軍甚久。堯暮野在他心中積威猶存,再則他一時被打得腦袋發脹,也說不好漠北王這是勸架還是在拉偏架,便是坐在地上發愣。   堯姝亭掙脫看了白水清後,便是雀躍地望向尉遲德賢,可是一接觸到尉遲德賢冷冷的眼色,那笑意又潮水般地退去。只是本能地靠在走過來的小嫂嫂懷裡,咬著嘴唇望著她孩子的小爹。   而王郎在看到堯暮野這般輕鬆地分開了兩個本要纏鬥的年青武將,立刻不無擔心地望著玉珠。   他雖然身在西北,可是一直惦念著玉珠的境況,加之王家也是皇商之一,與宮內的內監聯繫緊密,更是要時時探知京中世家皇族們的風聲,免得珠寶御貢的供應時,失了分寸怠慢了貴主。加之王昆特別用了心思,託人勤使銀子,所以當初玉珠在避暑的行宮裡被太尉申斥打罵的事情,他也從小太監那打聽得一清二楚。   以前只是想像,現在真的親眼看見到這位馳騁北域戰場的元帥是何等的力道,王昆只覺得自己的心隱隱作痛:珠兒那般的羸弱,哪裡挨得住這漠北王的拳腳?他在行宮尚且如此,若是迴轉了府中去,該是怎麼樣苛待珠兒?   這是王昆決定放手後,第一次真真切切地後悔了。他當初實在不應該放手,不然珠兒就不會輾轉去了京城,被這暴戾的漠北王纏上,以至於現在深陷侯門深海不能自拔。   想到這,王昆的手不禁緊緊地握成了拳,只是眼角微微泛紅地看著正抱著小姑子的玉珠。   原本的散心之旅,最後散得眾人皆是失魂落魄。   內侍監的官吏都是人精,一看情勢不對,生怕回京後被白侯找來對峙,一個個風寒感冒上身,皆是找了藉口立刻走人了。而王郎也被大伯拖走了。   玉珠覺得兩個孕婦也實在不宜看這群男人掐架,只招呼著僕役們將她二人先送上馬車回府,至於堯暮野要如何處置那兩個青年,便是他自家的事情了。   等上了馬車,堯姝亭這才回過神來,慌張地想要下車。玉珠拉住了她道:「還要下去添什麼亂?」   「不是,嫂嫂,我若不在,二哥會不會打死德賢?」   玉珠認真回想了一下當才堯暮野格擋開了尉遲德賢后,微微甩了甩手,似乎很痛的動作,說道:「應該不會,尉遲小將軍看上去很耐打……」   這樣的答案可不能安撫了堯小姐的心,她只緊張地咬著手絹,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玉珠暗自嘆氣,覺得小姑子實在是沒有抓住重點。他二哥拉偏架都到那個情分上了,她居然還擔心著二哥會打死她肚子裡孩子的爹?   她若是堯姝亭,倒不如擔心一下尉遲小將軍是不是誤會了什麼,吃起了白水清的閒醋來。   等她們迴轉了府內不久,堯暮野也帶著尉遲德賢迴轉了回來。   尉遲德賢抬眼看了看「漠北王府」龍飛鳳舞的幾個大字,掛在這個不大的院舍大門上,頗有些毛驢掛華鞍的尷尬,一向木訥的臉也不禁微微露出挑眉的神情。   不過堯暮野倒是頗有些習以為常,離開京城久了,少了許多世家之間無謂的攀比,這精緻的小宅院,也自有其妙。畢竟珠珠和妹妹懷孕,就風水而言,不適合太過搬動。就算要換府宅,也要等她們生產完畢再說。   漠北王的心一向是偏的,此時渾然忘了自己叫懷著龍種的淑慧夫人搬了幾次家。   堯暮野入府後,也沒有去喚妹妹,只將尉遲德賢叫到了書房內,說道:「說說,你是怎麼毀了我妹妹清白的?」   尉遲德賢抬眼看看漠北王,開口道:「她怎麼說,便怎麼是。」   堯暮野冷哼一聲:「如今堯姝亭懷了孩子,可是你的?」   尉遲德賢這次倒是沒有打太極,毫不遲疑地開口道:「是。」   「那你打算如何?」堯暮野問道。   尉遲德賢的臉色陰沉,開口說道:「堯小姐始亂終棄,與我幽約數次,卻不肯嫁我,更是言明我一個庶族出身,連白水清都不如,根本配不上她。德賢有自知之明,若小姐不肯嫁,生下孩兒後可交給我,我自會將孩兒養大,也絕不會向孩兒吐露身世,維護了堯小姐的清白便是!」   這也是堯暮野第一次聽到這位悶棍小將軍說了這麼多的話,可是聽完之後,漠北王只覺得頭頂生生挨了一悶棍!   什麼叫她妹妹始亂終棄?什麼叫孩兒交給他?   「混帳東西!這是吃了卻不認帳!我妹妹哪一句說得有錯?你哪點配得上她?當初怎麼這般沒有自知之明?你是個男人,要不是你主動解了褲子,我妹妹會跟你……成事?如今你害得她懷孕,不思量早點娶了她,反而想推卸責任?還需要你養?我堯家自己養得起!」   說到這,堯暮野飛起一腳將他踹倒在地,同時高喝一聲:「來人!將這無賴給我拖出去砍了!」   這時書房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進來的卻並不是侍衛,而是提著食盒的玉珠。   今日出遊,原本是要在山上野炊的,只是最後被兩個青年攪鬧得只吸了滿滿一肚子的冷氣。   聽聞漠北王帶了尉遲小將軍回府後,堯姝亭便鬧著叫嫂嫂去書房看看。   堯姝亭如今見了二哥都是緊夾著尾巴的。她深知小嫂嫂的話在二哥面前比親娘都管用。   玉珠被她磨得沒法子,只好藉口給他們送餐,裝了滿滿一食盒的冷餐,給他們送去。   結果到了書房門口就聽見堯暮野高呼砍了這廝。當下連忙推門而入,打一打圓場,免得小姑子成瞭望門之寡。   「都沒有吃飯,肚子發慌,也都不會好好說話了。尉遲小將軍遠道而來,總歸是客人,有什麼事情,先吃了飯再說。」   說話間,玉珠便打開了食盒,一樣樣地取出了碟碗,然後若無其事地對尉遲小將軍道:「先起來淨手吧。看你這滿身煙塵大的,一路來都是急得趕路,沒顧得上安寢吧?這麼急著來,應該不是要來氣死人的,好好洗一洗,別一會又沙了舌頭,說了什麼胡話出來。」   屋室內,原本劍拔弩張的氣氛,因為玉珠天生的溫言婉語一下子緩和不少。   玉珠一臉泰然,權當屋室內兩個人高馬大的男人是不懂事的孩童,招呼著他們二人洗了手,特別是監督著尉遲德賢洗了臉和脖子,又將耳後也洗了洗。   尉遲德賢原本灰暗的臉頓時恢復了年輕人呢獨有的朝氣光澤。他雖然不同於白家七少,是俊帥的美男子的樣貌。可是細細端詳,倒是個耐看的青年,而且這種樣貌的男子,絕不會像美男子那般,年歲漸大會有長歪的嫌疑,而是會被歲月磨礪得愈加有味道呢!   玉珠看了幾眼後,再次認定小姑子的確是風流倜儻的漠北王親妹子,總是這般「採草」有道,環肥燕瘦總相宜呢! 173.第173章   雖然是冷食,但是玉珠事先同溫水燙過了盛裝食物的杯碟,食物的口感甚好。西北的醃肉照比京城裡偏甜的口味,味道要更重,像尉遲德賢這樣總是操練流汗的武將,吃起來口味更順口些,加之趕路,這幾日都沒有吃什麼好東西,一時吃得甚是專注。   堯暮野是吃不下的,他看著尉遲德賢旁若無人的吃相,愈加為自己的妹妹賞人的品味堪憂。   這般做派,連那白七少都不如,就算是婚前戲耍著玩的,不也應該挑個世家裡整齊的嗎?這麼個庶族出身的,舉手投足間都是難以掩飾的粗俗……   堯暮野平日起與將士們同甘苦的時候,從沒不會吹毛求疵,可是如今用妹夫嚴苛的標準望過去,尉遲小將軍的吃相滿是破綻。看得漠北王的目光愈加陰冷。   玉珠是深刻領教過漠北王浸染了世家優越的毒嘴,一看堯暮野的眼色便知道他一會說不定要說出什麼刻薄之言來,便自搶先說道:「年輕的姑娘說話往往因為害臊,而說反話,要且聽且品酌著來。我觀姝亭很是欣賞小將軍,你方才之言若是被她聽了,豈不是要白白的傷心?」   尉遲德賢沒有說話,只是將碗筷撂下,接過侍女遞來的巾帕擦了擦嘴。   然後他並沒有再多言兒女情長,只從懷裡掏出一封油蠟封漆的信封遞給了漠北王。堯暮野眯了眯眼,伸出兩指夾起那信封,翻轉著看了一下道:「這是何物?」   尉遲德賢簡短地說道:「家兄託我親自呈交給您的。」   堯暮野順手用桌上切醃肉的刀打開,抽出來一看,裡面是整整四大頁的圖紙,皆是江西水軍新式戰船的圖樣。堯暮野定睛看了一會,沉聲問道:「這是哪來的?」   尉遲德賢說道:「……偷的!」   堯暮野半眯著眼道:「白家耗費千金得來的戰船圖樣會輕而易舉被偷?是何人所為?」   尉遲德賢再次簡短地說道:「……我偷的。」   不過事情的經過並不像尉遲德賢說的這般簡單輕鬆,而圖紙也不是偷來的,嚴格的說是搶的。   原來這尉遲德賢從以前的水軍精銳中精選了出了一批水性最佳的,每個人都能在水中憋氣半柱香。又用羊皮製成了氣囊,讓士兵在身上背負重物,帶著氣囊在水下潛遊。在水中訓練了月餘時間,這些士兵都能熟練地用氣囊在水下換氣。   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尉遲德賢帶著這些水兵下水,從遠處潛水到江西水軍戰船附近,悄悄爬上船,將戰船的桅杆尾舵都要害之處都破壞了一部分。連著破壞了幾條戰船後,尉遲德賢帶著人在水中又潛游離開。   過了一段時間,這幾艘戰船上被破壞之處在風吹水泡中愈加地嚴重,先後損壞,無法正常使用。白崇得到稟告高價建造的新式戰船接連損毀,怒不可遏,待親自檢查後發現俱是自然而然地壞掉後,以為是水軍保養不力,連著砍了好幾個人的腦袋。   這些戰船當初俱是他重金聘來的海外造船匠師之手,修復起來甚難,有些關節當初參與造船的船工也鬧不明白。   只是戰船不得不修,而當時又正值備戰的關鍵時刻,來不及將戰船送到海外修理。於是,他又花費巨資從海外造船高手那裡買來戰船的圖紙,打算自己修理。   尉遲德賢一直等待的就是這一節,在打探到送圖紙戰船大致路線後,又帶著士兵在一處江灣中埋伏了十餘日,終於等到載著圖紙的偽裝成商船的戰船。尉遲德賢和士兵用摻了爐灰的菜油抹臉,裝扮成水寇,偷偷摸上船去,將水手丟進水中,扔了幾塊木板讓他們漂浮了事,然後連船待圖紙一併搶了揚長而去。   堯暮野聽了詳細經過,眉頭一皺,道:「東海局勢緊張,你這般胡亂行事,一旦戰事突起,水軍船隻不足,豈非是誤了國事?」   尉遲德賢面無表情道:「有船無船,他們皆是不行。」   原來白崇掌權之後,尉遲老將軍的嫡系將領皆是被打壓,那些善於鑽營,阿諛奉承之輩討得他的歡心,掌握兵權。   投靠白崇中也有幾個有些真本事的,卻被那些無能之輩排擠,不能握有實權。而白崇又是好高騖遠之人,讀了幾本兵書便自以為為天下無敵。   每次水軍操練,白崇和他下面的飯桶將軍們的指揮皆是混亂不堪,水戰除了船隻精良以外,更講究大小船隻的配合,可是幾次小的海上遭遇戰中,船隊隊形雜亂,士兵們在江面上橫衝直撞,如無頭蒼蠅般疲於奔命,還未開戰就已是疲憊不堪了。   若不是尉遲老將軍餘威已久,許多海寇看見了大魏的旗幟便聞風喪膽而逃,這戰果一時不好預測。如今海上寇國蠢蠢欲動,一旦真的再發生大規模海戰,這樣的水軍又如何能勝?   而當初為了威懾堯暮野而開通的江西水道,一旦失守,便是利刃刺向京城的捷徑,細細思踱起來,不禁讓人惶恐。   所以尉遲老將軍的意思是先將新式戰船的圖紙拓印下來,尋個僻靜地方打造新戰船。東海一旦戰起,若是江西水軍勝了還好,若是敗了,他們還能拉起一支水軍敵軍便可順著新近打通的水渠直達京城,以免京城陷入難以彌補的戰亂中。   這主意倒是甚好,可是這等坑蒙拐騙不走常規的路子,卻不像是尉遲老將軍一貫的風格。   堯暮野眯著眼看著眼前的年輕男子,沉默了半響道:「何處養精蓄銳?何處造船,錢從何處出來?」   尉遲德賢取了地圖後,在靠近西北的江灣裡指了指:「此處天然水港,天然溫潤,冬季不結冰,直通北海,屯兵造船的好去處。」   至於這錢銀,小將軍似乎也一早想好了,不禁抬頭望向了玉珠:「夫人善經營,聽堯小姐言富可敵國,在下為國向夫人請款,來日加倍奉還!」   玉珠聽他們談論國事,本來是收拾了碗筷,便要提食盒走人,可是誰知這位尉遲小將軍話鋒一轉,竟然將這團熊熊愛國之火引到了自己的身上,真是始料未及!   她不禁驚訝地抬頭,一時有些啞然地望向這位獅子大開口的小將軍。   堯暮野其實原本是等這小將軍張嘴管自己要錢的,這計劃若是實施得宜,的確可以掣肘江西水軍囂張的氣焰,是以待消磨了這小子的銳氣後,他願意慷慨解囊,管母親要錢銀支援。   可他萬萬也沒有想到尉遲德賢竟然打起自己富甲一方的嬌妻身上!   這怎麼說呢!可真是打瞌睡遞枕頭,實在是……太及時了!是以他竟然沒有做聲,只眯著眼兒,等著嬌妻掀開她那大大隱秘的妝匣子,解救萬裡山河於危難之中。   玉珠深吸了一口氣,跟小將軍說道:「因為我來了北方,京城裡店鋪經營不甚好,錢銀一時周轉得不甚及時,如今我也是盈餘不多,甚是撓頭,恐怕難解尉遲將軍的煩憂……你們慢聊,我先告退了。」   說著玉珠便提著裙擺,小腳輕盈地一路出了書齋。堯暮野看她那靈光的勁頭,全然不見孕婦的自覺,差一點出聲讓她慢上一些。   可是看見一向沉穩的小嬌妻,這次居然像被獵犬哄攆的兔子般跑出了一騎紅塵的氣魄,堯暮野的心內竟然是隱隱的解氣之感。   待回身再看向這一臉木訥的尉遲德賢時,莫名竟然順眼了幾分。   至於那玉珠一路走回自己的院落,便看見大嘴洩財的小姑子正伸著脖子等候著她。   一見嫂嫂歸來便急不可耐低問道:「怎麼樣,二哥可有好好與他說話?」   玉珠緩緩喘了口氣,坐在軟塌上直盯著姝亭看。   堯姝亭被小嫂嫂看得莫名其妙,於是也挨坐在軟塌上說著自己的擔憂:「尉遲德賢是個不善口舌恭維的人,這樣要家世無家世,又不會言語逢迎的人如何能討得二哥的歡心?我一早便知,我跟他便是天上地下,壓根不可能在一起的雲泥!我一早便知……」   說到這裡,堯姝亭竟然悲從中來,一時哽咽出聲。明明自己一早便知的事情,怎麼就演變成了今日的樣子?而自己為何還心存奢望,覺得與他還有一絲希望?   玉珠卻並沒有如往常一般去勸慰小姑子,而是任她自哭去,自己倒了杯茶水,先解一解心火。   還木訥不善逢迎?不出一個時辰的功夫,那位尉遲小將軍便是盡解了漠北新王的國讎家恨!   他的獻計,叫窩在北方的虯龍有了再升天的踏板,更是有機會狠狠扇那在京城裡一對君臣的耳光。   最重要的是,此計不用花漠北王的錢銀,卻算計到她的頭上來!   這麼叫漠北新王稱心如意的好妹夫,可真是挑著燈籠都難找! 174.第174章   心內認定了那位悶棍將軍心內憋著滿肚子的壞水,玉珠覺得也不必提小姑子太過擔心了。   至於那位小將軍嘴裡說的「不娶」,玉珠更沒有放在心上。像這種心思深沉的男人,可不會如白家的七小子那樣,被幾句言語刻薄便掉了臉子改弦更張。   若是不急,何止於跑得滿身煙塵,還眼巴巴地送來這份厚重之禮?大抵欲擒故縱,消磨一下她這個小姑子的世家傲氣罷了。   但是小將軍將主意打在她的頭上,就要費一些思量了。雖然這兩個男人一唱一和說得冠冕堂皇,偌大的魏朝竟然要她一個小婦人的妝匣子來救,未免有些荒唐!   想到這,玉珠是立意不會接了這濟世救國的重擔,只讓他們自己去別處打秋風去!   堯姝亭哭訴了一陣,見嫂嫂也不來哄自己,漸漸收了聲音道:「嫂嫂你怎麼不理人?」   玉珠問道:「我問你,你可跟尉遲德賢提起過我的帳面往來?」   堯姝亭沒料到嫂嫂會問這個,一時有些瞠目,另外也真是想不起自己以前曾經說些過什麼了。   那尉遲德賢是天生不愛說話的,可是當她說話的時候,他就會用他幽深的眼睛一直盯著她看,看得她的心怦怦跳,至於說了些什麼,真是有些回想不起。   玉珠懶得再跟她梳理前帳,只鄭重說道:「你若想好好地出嫁,記住以後再不許與你哥哥和尉遲小將軍多言我的事情,不然以後再有事情,哭掉鼻子別莫來求我!」   堯姝亭一時茫然,只覺得嫂嫂的叮囑與哥哥的叮囑真叫人左右為難!   一個叫她事無巨細的通稟,一個叫她牢牢閉嘴,兄嫂離心,可是聽了哪一個才好?   而且小嫂嫂瞪眼的模樣與二哥可真像!   現在在西北,堯姝亭自覺在這並無手帕之交,唯一能說得上話的只有嫂嫂,若是她不理人,再跟二哥吹一吹枕頭風,那還了得?當下便是諾諾答應了。   而那邊堯暮野與尉遲德賢也不知相談了多久,終於從書房裡出來了。   得了他的首肯,尉遲德賢前去探看懷有身孕一直惴惴不安的堯姝亭。   而堯暮野則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小婦今日倒是沒有喜滋滋地點數著妝匣子,可是能看出臉上是淡淡的愁思。   雖然很想讓這小婦絕了心思,一時清空了妝匣子。可是看她這等模樣,堯暮野一時又心疼起來,只是走過從後面抱住她道:「尉遲那小子心直口快,不懂得體恤婦人,你聽他一說便是,怎麼會真要你貼補?沒由來得犯愁,將錢看得這麼重,當真成了財迷不成?」   玉珠本以為堯暮野出了書房後一定會順杆爬蛇,繼續纏繞自己,可是沒想到他卻先將話給封住了。   她不由得抬頭回望向了堯暮野。   堯暮野摸了摸她的臉頰,覺得這小婦詫異的樣子也惹人憐愛,他一把將她抱起道:「當初娶你時,便立意讓你過得好,可是現在……卻白白叫你受了幾許委屈……放心,不動你的錢,以後待得再回京城時,一定給你開個更大的鋪面可好?」   說句實在的,自從京城出走後,當初在娘娘廟聽聞那術士之言,他著實為那「三嫁」之言有些心煩。   不過現在雖然他被困之言應驗了,可是在妹妹那裡還是不大靈光的,說是下月嫁人,現在都已經過了一個多月了,可見江湖亂言不必放在心上的,那小婦若愛存錢,便讓她存去吧,反正在京城時,因為母親管帳,她自未過足癮頭,現在好不容易自己成為了掌家主母,剝了她的錢銀,該是何等嚴苛的事情?   只是聽堯暮野這麼一說,玉珠自己卻有些為自己的小氣不好意思了,自然是要開口說說自己的打算:「大人此番來北地乃是長住,雖然部將皆是親隨,卻也要打點一番,而且我觀此地多城俱是驟然多了許多的商人百姓。人口多是好事,卻是都要張口吃飯的,北地不同南方,一年兩季稻米就很是不易了。若是沒有錢銀購買糧食,一旦天災降臨便是大災大難……我賣出了幾家店鋪,並開設了三家糧鋪,並委託了王公子讓他的伯父疏通人脈,再借用他家運送貨物的商船路牌,在南方代為購買糧草。欠了人情,自然是要還,是以才低價將店鋪賣給了王家。」   玉珠說的俱是實情,今年南地稻米豐收,不缺糧草,可是她多日前遊逛街市卻發現許多南地來的客商在高價收購糧食,許多糧商見有利可圖,便哄抬糧價。無數稻米流入了外地客商的糧倉裡,被運出了北地。甚至許多糧店都清空了自己的儲備,獲取高利。   玉珠見此情形,覺得不大對頭。就算是因為朝廷準備用兵而收購糧草,也應該去南地購買啊。   依照現在這般下去,到了來年,北地囤積的糧食不夠,一旦有個風吹草動,那麼北地的百姓將餓殍遍野,外出逃荒。   按照現在堯暮野與聖上不睦的模樣,想必朝廷不但不會支援糧草,還會落井下石封鎖了商路,到時候,就算有銀子都買不到糧食了!所以玉珠覺得未雨綢繆,趁商路未封前,購入糧食囤積才好。   只是這事實在不宜漠北王的夫人出面,所以她寫信拜託王郎,只說是友人要購入糧食,叫他拜託伯父代為購入。   這事情其實進行到了一半,可是玉珠一時不願與堯暮野說這些看似雞毛蒜皮的小事。當初他那一句蠢婦,其實比那不甚重的巴掌傷人更深。沒有根據的事情,玉珠也不願在他的面前「露蠢」。   如果買入的糧食用不到最好,左右她也開了糧鋪,賠錢低賣便是。   她與前夫私自前面一事,的確讓堯暮野有些如鯁在喉,不能不問。現在才知,內裡有這等玲瓏心思。   聽玉珠提及了城中有人高價收糧一時,也是讓他為之驚醒。   處理地方政務不必帶軍打仗容易。堯暮野如同如學堂新生一般,都要從頭學起。而這一向不言不語的小婦發覺到的事情,卻是他的一直疏忽的地方。   想到這,他不由得抱去了她,低聲道:「那你怎麼不同我講?」害得他白日裡醋意橫生有失了風度。   玉珠低眉道:「不過是蠢婦愚見,哪裡敢叨擾大人?」   堯暮野的喉嚨又是一緊,他雖然一直不大瞧得起婦人,可是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妻子無論心智毅力,都不讓鬚眉的,可是心內雖然這般想,要他開口承認,是打死也不能的!   但是一時又被提及了他以前氣急了冒出的蠢言,自然是立刻急著轉移了話題,只親住那嬌軟的嘴唇不放。   距離三月禁期還有一個月,可是他卻已經像煎熬了千年一般。也唯有每日安睡的時候,才能抱著她解一解心內的焦渴。只這麼貼身抱著,便覺得小婦似乎豐盈了不少,仿若多汁的肉包,只等著掀開屜布狠狠地咬一口再盡情吸吮。   只要想到再過一個月便可以摟抱著這小婦在溫暖的被窩裡稍微盡一盡性,堯暮野便覺得在這嚴寒的北方過冬,其實也是一大妙事!   同樣要留下來在北方過冬的還有尉遲德賢。   堯姝亭的肚子不能等人,再說每日裡妹妹繞著那小子身前身後討好的模樣太礙眼!堯暮野也懶得管他倆是誰先佔了誰的便宜,覺得還是快些舉行了婚禮將這二人踢出去自立門戶才好。   玉珠很有做家嫂的樣子,自掏了腰包替姝亭置辦嫁妝。雖然堯家富足,可是現在在北地,遠水解不了近渴,總是要自己逐個置辦齊備了。   堯暮野的意思是一切從簡。可是漠北王府購買嫁妝,肯定是少不得在王家頂尖的商鋪裡選購一些。   白七少一時也得了風聲。他後背的鞭傷未愈,卻驚聞心上人要出嫁了,而且嫁的還是一個樣樣都不如他的魯莽小子,這心內的驚裂不亞於堯姝亭當初知道他變心時的震撼。   不過白七少畢竟是移情別戀的過來人,深知內裡的心路歷程,便是逕自認定了堯姝亭這是被自己弄傷了心,以至於想要賭氣出嫁。   可是女子終究不必男子,可以回頭是岸。她若是嫁錯了,以後後悔都來不及了。白七少覺得自己應該阻止姝亭犯下此等大錯。   是以一直滯留在城中不肯走,終於等到了堯姝亭跟著嫂嫂一起選買家具器具是的時候。   北地小城不大,自家的院落又小。所以玉珠與堯姝亭來了之後,便改了京中叫店鋪夥計呈送貨物入府挑選的習慣,吃過飯後,趁著豔陽高照去城裡各個店鋪中走一走,也是很愜意的事情。   可是沒想到今日出門沒看黃曆,當她們二人入了店鋪時,便看到了白水清一早便到了。 175.第175章   堯姝亭今天本來是性質勃勃地出門,不料一抬眼便看見了舊日戀人,立刻警覺的後退了兩步。   這兩步可叫白七少看得甚是心傷,他緊緊地盯著堯小姐的俏臉,低聲問道:「聽說你要嫁給尉遲德賢,可是真的?」   堯姝亭回身看著玉珠,實在是不想跟白七少說話。不過玉珠卻覺得這樣的事情還是當面說破,斷了念想為好。於是就輕輕地碰了碰堯姝亭的胳膊,堯姝亭只好揚著下巴道:「是真的!若是無事,還請七少自便。你我若是讓德賢誤會就不大好了。」   白七少卻顯然還沒有轉過這彎來,道:「你怎麼能嫁給他?難道你的兄長和母親也俱同意嗎?」   堯姝亭繃著臉道:「婚期已定,你說同意還是不同意?此事與白少又有何關係,我們並無婚約,不要阻了各自的男婚女嫁。」   堯家人的特點就是情濃時柔情蜜意,情淡時冷若冰霜。堯姝亭心中放下白七少,便是情斷義絕,再不留半點顏色,與嫂子一起跨過了門檻,再不理白七少。   白七少在後面緊緊地握緊了拳頭,此時心中的失落憤懣全然不同於上次為長輩所阻之時。   細品起來,格外的讓人沮喪難過。只是畢竟是自己失信負情在先,卻又不能怪罪到堯姝亭的頭上,是以這滿腔的怒火俱是轉移到尉遲德賢身上。   該死的卑賤小子,倒是使了什麼法子迷得堯家人這般失了心智?   年輕的世家公子將拳頭攥得緊緊的,出了店鋪,翻身上馬揚長而去。   堯姝亭從店鋪的窗戶看到他絕塵而去後,連忙對玉珠道:「今日遇到白七少的事千萬不要同德賢說,不然他又要升起老大醋意,不再理我了。」   玉珠有些啞然失笑道:「還未成婚便這般怕他,成了婚後豈不是要被他管束得死死的?」   堯姝亭卻是一臉甜蜜道:「被他管又有什麼不好?他比我懂得多,也比我沉穩,聽他的總不會錯。再說我家德賢本就是不愛說話之人,又不會像我哥哥整日的給嫂嫂你立規矩,卻是拆了東牆補西牆,也沒看出他立個什麼出來,倒是鬧得嫂嫂你看起來不大樂意。」   玉珠替不在場的堯暮野再嘆氣一口,真是女生外向有從夫之意。這當妹妹的還沒成婚,便一口一個「我家德賢」全然拿自己的哥哥當了未來夫君的襯板!   不過堯姝亭今日顯然一遊未盡,難得說教起嫂嫂來了:「雖然二哥不像我家德賢那般從小潔身自好,為人周正,可是遇到了嫂嫂你後真的是如同脫胎換骨一般。我在旁看著,都是覺得十分不易。所以,嫂嫂,你也要多給些哥哥笑臉看,別看我二哥如今是虎落平陽,可是他這般英俊有為,外面還是有大把的女人虎視環繞,我可不願二哥以後召些不著四六的女子入府。」   玉珠微微一笑道:「姝亭也要知,若不是你的,看也是看不住的。」   堯姝亭頓時一啞,想起了先前白水清移情袁妙兒一事,頓時有些理屈,總算是住了嘴。   不過玉珠真沒有暗諷小姑子的意思,她的心內便是如這般想的。情愛一事,不過轉瞬而已,也許前日對你柔情蜜意,轉眼間便愛意全消,叫人猝不及防。   她自問並無比其他女子更出眾的才藝,但若堯暮野愛意消減那一日,她若能顧全自己的體面,可以從容離去,便再無所求,至於天長地久,看都看不到頭,怎麼能奢求?   想到這,玉珠只轉了話題,帶著堯姝亭選買起了茶几家具。   妹妹不久便要出嫁,此等大事自然需稟報母親得知,堯暮野簡短的寫了封信,將姝亭和尉遲德賢的事情大致寫了一下,最後寫道「兒亦不喜,然除此子外,姝亭恐無外嫁之人,唯成全之。」除了稟明妹妹的事,還有一樣便是伸手要錢了。尤其是建造船廠,耗費無數,錢銀少了是萬萬不成的。   過了月餘,堯府的大管家押著一批錢銀貨物隨著送信的兵士一起回返到漠北,錢銀和大半的貨物俱是用來開辦船廠的,少部分則留給堯姝亭做嫁妝。只是堯夫人的書信卻是半字皆無,只是讓大管家捎了句話給姝亭:「好自為之。」   玉珠從這四字裡確實體會到了為人母卻被兒女傷心的無奈。   她自小便失了父母,就算有心盡孝也無高堂,是以對婆婆幾位孝順。不過眼看著堯暮野與堯姝亭二兄妹的無法無天,心裡也是替堯夫人嘆了口氣。   有了情郎陪伴的姝亭,雖然害喜但是心情尚好,可是聽了母親讓人轉述的話,當場便哭哭啼啼地跑到內室去了,玉珠終於得了解脫,將勸小姑子的重任盡給了尉遲小將軍。   尉遲德賢對付起堯家的小姐來,的確是有手段的。聽聞她傷心哭泣,一直不肯出屋,也沒吃東西,倒是沒費半句唇舌,只入了內室將那淚人拉到了小花園的木鞦韆那曬太陽。   看堯姝亭仍然抽噎個不停,趁著她張嘴的間隙,便將手裡正磋磨的一個漿果扔到了她的嘴裡。   堯姝亭猝不及防這麼一咬,立刻被那漿果酸澀得鼻子眼睛皺到了一處,眼淚倒是不流了,可是被酸得直捶尉遲小將軍的胸膛。   「呸呸!這是什麼東西,你就胡亂往我嘴裡塞!」   小將軍沒有說話,只將從街上買來的油紙包著的烤紅薯遞給了堯姝亭。結果一直不肯吃東西的堯小姐為了儘快蓋住嘴裡的澀味,張口連吃了好幾口烤的黃澄軟糯的薯肉,竟是越吃越來勁兒。她這等世家小姐,雖然吃遍了山珍海味,唯獨市井街市裡尋常可見的小食卻並不曾品嘗過,一時間吃得發甜,竟是忘了先前的悲意,只顧著瞪眼要與胡亂給她吃東西的尉遲德賢算帳。   玉珠與二姐正在庭院的繡樓上憑欄遠眺,自然也將那尉遲小將軍一向冷峻的臉上露出的笑意盡收眼底。   淑慧夫人摸著肚子笑著感嘆:「到底是年輕人,哭得快,好得也快。」   玉珠輕輕吹了吹剛剛刻好的印章上的碎屑,輕聲說:「這般說得老氣橫秋,好像二姐你很大似的。」   淑慧夫人微微收斂了笑意:「臉還算年輕,可心卻已經是垂垂老矣。」   玉珠知道二姐為何這般黯然,輕聲道:「聽說聖上給二姐你寫信了,說了些什麼?」   淑慧夫人端起一旁的蜜棗茶,酌了一口道:「沒什麼,只是叫我做幾罈子醃蘿蔔乾兒送到皇宮裡去。」   玉珠曾經料想過千萬句皇上苛責私自出走的二姐的話語,卻萬萬沒想到這般千裡迢迢的來信,卻只要醃蘿蔔乾?   皇宮裡的日子還好嗎?京城的蘿蔔秧都被羊啃哧了不成?   「那二姐你可有替聖上準備?」   淑慧夫人苦笑地搖了搖頭道:「路途遙遠,又是入口之物,只怕還未到京城,罈子裡就要被有心人加了幾許『作料』了。到時,這隻怕會成為漠北王意欲毒害謀反的罪證……他要的本就是可有可無的,皇宮裡有大把可以替代的珍饈美味。偶爾想起了清粥小菜的味道,甚是想念,但是若真入了口,恐怕就不是想像中的那般美味了……我已經回信皇上,告知陛下我身體欠奉,實在是難以做出……恭請皇上以後斷了那念想就是了……」   這話裡的機關隱喻,玉珠自然聽得明白,不由得伸手握住了二姐的手,並輕輕替她擦去眼角的淚意。   情斷兩廂絕,二姐也曾經如堯姝亭那般年輕過,只是她幾許錯愛,漂泊出宮,竟無人承載曾經的相思……   二姐快要生產,玉珠自然不願她鬱鬱寡歡,所以想得了機會,趁著生產前帶著二姐出去透一透氣。   她想與漠北王商議此事,可是漠北王已經接連好幾日沒有回府了。   因為他在忙著建船事宜。   北地雖有江河,當地船匠卻只會做做小船,戰船這等龐然大物見到未見過,更別提建造了。   是以,堯暮野一早選派得力親信去南方招募些老船匠。堯夫人的錢銀到了漠北不久,親信也裹挾了一批船匠回來。原來,南方人不願故土遠離,而江西水軍營也在招募船匠,是以沒有幾個願意到僻遠的漠北。這親信也是個狠角色,見招人不成,便命人去鄉裡探訪,夜裡乾脆將有名的匠人一家家的俱是「請」了來。   堯暮野得知此事大怒,當著匠人的面將親信申斥一番,又安撫匠人,接著許以重利。於是白臉、紅臉分工配合,倒是將招賢納士唱得完滿。   這些匠人自然不敢得罪漠北王,一個個俱是叩頭願意在漠北王手下做事。   堯暮野錢財到手,又有這些精通造船的老匠人協助,很快便緊鑼密鼓地動工起來,此事機密,不宜聲張,所以他親自指揮人手丈量選址,伐木造屋,製作各種器具,每日裡都是忙得不可開交,回來時俱是深夜了。 176.第176章   北方的秋天入夜便是無限的陰冷,所以堯暮野裹著狐皮鬥篷走到外室時,便先將衣服脫掉,讓身上的寒氣散以散才入了內室。   玉珠並沒有在床上睡覺,而是裹了羊毛的細毯,在軟榻上打盹。   自從懷孕以後,她嗜睡得愈來愈嚴重,似乎是要把前半生操持的辛苦一股腦兒地盡睡掉。   堯暮野輕手輕腳地走過去,想要將她抱起飯放到床上舒展著身子睡,可是這一抱,她卻醒了。   「大人什麼時候回來的,我怎麼又睡著了。」玉珠一邊揉著眼,一邊說著話。   堯暮野低頭看著她難得孩子氣十足的動作,忍不住伸手揉著她的長髮道:「下次不要等我,自己先睡。」   他以前曾經給玉珠立規矩說,要她晨昏定時,早上恭送夫君出門,晚上要恭迎相公歸來。可是玉珠真要這般做時,他又自己先自己心疼起來。   幸而玉珠早就習慣了他的反覆,只問道:「可餓了?要不要吃些東西?」   因為他最近總回來的太晚,進門又會喊餓,所以玉珠一早便叫人準備了鍋子。   小鐵鍋裡整齊地碼放著切好的羊肉片,還有耐燉的各色乾菜,這是北方特有的亂燉菜品,濃濃的高湯,豐富的食材,想吃的時候只要加熱一下,便可以配著醬汁來吃。   堯暮野的確是餓了,在船廠雖然也有吃食,但是那等粗糙的食物實在是難以下咽。   漠北王照比京城的奢侈生活已經從簡了許多,甚至在穿戴上也不再如京城時的鮮衣豔服,而是如大多數北方的男人已經穿著深色的衣物。但是如食物一般入口的習慣,一時卻難以更改。   所以他每每都是要餓著肚子從船廠裡回來。   當小鍋子端上來時,鍋裡的湯還在滾著,香氣四溢,堯暮野吃了小半鍋的菜餚,又喝了一小盅的燒刀子酒,頓時覺得松乏了許多。   「姝亭在賞楓那日後有沒有看到白七少?」堯暮野一邊給玉珠盛了一小碗熱湯一邊問道。   玉珠捧著湯盅說:「只是前些日子選購家具的時候見過……他不是已經走了嗎?」   尉遲德賢與姝亭後天就要成婚了。小地方消息傳得都是甚快。玉珠昨日到新開的糧鋪核對帳目的時候便聽說京中的內監那幫子官員早幾天就已經出城了,白家七郎也跟著一起離開了。   「今日在船廠抓了個細作,鬼鬼祟祟地想要刺探造船軍情,描畫造船的圖樣,我疑心這是白水清派來的人,他一直滯留在西北的邊城,我這邊逮了人,他連夜便走了……這小子現如今倒是跟他大哥越發的像,一肚子的鬼門道,姝亭以後不能再跟他有言語了,不然沒心眼的丫頭被他套話去可不好了,你有事也不要同姝亭講。」   玉珠慢吞吞地喝著湯水道:「那……他若是將這裡的情形告知給白侯與皇上……」   堯暮野擦了擦嘴道:「原本也瞞不住,但北域自造海船原本也不幹朝廷的事情,只要別被他們拿住了盜搶圖紙的把柄,朝廷也管不得北方下海捕魚的事情。而且東邊的海戰已經開始了,朝中現在騰不開手插手北域的事務。」   玉珠不說話了,她總覺得有哪裡不對,等一碗熱湯下肚後才領悟過來,今日堯暮野竟然難得主動將軍務上的事情講給她聽。   這在以前是絕對難以想像的。是以玉珠小聲道:「這等機密,大人不必講給我聽……」   堯暮野聽了這話,只是將頭低下,伸手執起溫燙的雕花玉壺又倒了一杯酒,在閃爍的燭光裡端詳了一會,再一口飲盡了。   玉珠看著的他的側臉,察覺到了這個意向高傲的世家驕子身上微微透著說不出的孤獨……她突然覺得自己方才好像說了什麼殘忍的話一般。   雖然堯暮野當初走的決絕,可是這次來北方與他以前參軍時的心境是完全不一樣的,這是不知歸路何時的出走。而他的母親與親族尚留在京城虎口之中。   堯夫人當初堅持要太尉帶走姝亭,不也是心知京城的日子越往後越兇險,不願自己的兒女涉險嗎?   而堯暮野身為族長,卻一人出走,他的內心怎麼不會煎熬?   他方才與自己說的這些,是在京城裡與堯夫人才會說的事關家族的**機密吧?可是現在他的身邊,卻再無至信而可以商量之人了……   想到這,玉珠竟然隱隱為自己方才的冷淡而感到後悔,於是她走過去,從他的身後將他摟住。   纖瘦的手臂攬住過來,帶著一絲獨有幽香的體溫,更是堯暮野許久未曾體會到的主動。   他不禁回頭看向了她,玉珠在他的耳畔幽幽吐氣道:「要不要松乏些……我給你弄弄……」   堯暮野當然聽懂了玉珠話裡的意思。剛剛飲下的酒液甚是活血通脈,這一刻翻滾著直往腹下湧去。   馳騁北域的漠北王好久沒被弄過了。嬌妻懷有身孕,加之一直跟自己有些小小而隱秘的彆扭,更是不願意與他親近,偶爾的摟摟抱抱已經是極限。   他一直都是順著她的心性來的,甚至有時在洗浴的時候,自己借著熱水紓解一番。在堯暮野年少最衝動時,也不曾這般委屈過自己。   可是現在他不願委屈了她,至於在外面找個女人應付些時日的念頭,更是連有都沒有過。   堯暮野現在是太了解玉珠的性情了,看著清清淡淡的女子,卻最是記仇的。之前一次口角,她都耿耿於懷,若是自己在外面養了女人,哪怕是不走心的,大概也會叫這小女子徹底地對自己冷下臉來。   有了這樣的認知,苦行僧人一般的日子便沒有任何僥倖的偷腥了。原以為還要再煎熬些日子,可是今夜卻被這小女人主動提起,這真是讓堯高僧始料未及啊!   當下被酒氣蒸騰的愁苦一下子被狂喜衝散,堯暮野抱著因為主動而臉紅嬌羞的愛妻,便入了帷幔之中。   雖然因為有孕,依舊是放不開手腳,可是自己弄與佳人素手來弄卻是天壤之別。   以至於第二日一早,太尉大人竟是難得神清氣爽,還晨起去院裡練了一套拳法。   可是玉珠卻是手麻胳膊酸得睡到近日中午,若不是堯姝亭來找,也許還要再躺一陣子呢。   堯姝亭雖然還沒出嫁,卻也已經是過來人,再不是在二哥書房裡偷看春宮圖冊的嬌羞模樣。   一看嫂嫂竟然慵懶如斯,立刻打趣道:「二哥這般不知心疼人,嫂嫂明明懷孕,也不知節儉些!」   玉珠裹了輕縷,起身道妝檯前,要環翠替自己梳攏頭髮,同時瞪了堯姝亭一眼:「還沒有出嫁,這滿嘴的荒唐,當心你們家德賢不要你了。」   堯姝亭輕輕撅起嘴道:「現在已經不要了,每天都跟二哥外出,也不知鼓搗什麼,整日裡不見人影……」   雖然玉珠動了要帶著二姐出去的心思,可是聽到堯暮野昨夜說混入奸細的事情,便覺得還是在府裡更安全些。   堯暮野到現在都沒有給府裡增添人手,大約也是怕混入了宵小。   於是她與二姐還有姝亭在小花園裡曬著太陽欣賞菊花,權當是消遣了。   堯姝亭突然想起一事:「對了,你可知現在京中皇宮裡出了什麼大事?」   見玉珠挑了挑眉,堯姝亭才小聲道:「我也是聽了德賢之言才知,宮中的白妃歿了!」   玉珠聞言很是詫異,而淑慧夫人更是身子一顫。   玉珠先前是見過白妃的,那般明豔照人,身子也好,更何況不是頭一胎了,怎麼就歿了呢?   堯姝亭道:「聽說是產後惡露。只是可憐了她膝下的孩兒,聽皇帝的意思,是要白妃的大兒子也就是二皇子也歸到皇后膝下,可是白家人不願,如今幾個孩兒的歸屬尚未定下,而白清月小姐先前定下的婚事不知為何也不了了之了,聽說擇日便要入宮侍奉皇上了……」   說到這,堯小姐也沉默了一會道:「我以前跟白清月甚好,我知她的心性,這般入宮一定是心有不甘,皇帝那麼多的寵妃,竟然從不知他長久愛過哪一個,所以我二哥到底還是好哥哥,沒將我也送入宮裡。」   不過玉珠和淑慧夫人知道的要比堯姝亭更通透些。   宮裡死人,十之七八都是有故事的。   當初二姐的墮胎,雖然有皇后背了黑鍋,可是細細探查起來,那白妃才更像是背後的主謀,袁玉珠這個宮外之人都看得清楚,難道皇帝能毫無覺察嗎?細細想來,恐怕皇帝知道的要比他表現出來的更是多些,難道白妃的死,是皇帝暗中的授意?那他這般是為何?   玉珠默默想了一會,突然再次慶幸二姐沒有留在京城皇宮之中。   想到這,她抬頭看看二姐,而一直沒有說話的二姐正望著湛藍的天空。這裡還是晴空萬裡,可是京城的天色恐怕已經是黑雲籠罩了。 177.第177章   一月之後,淑惠夫人終於分娩。   來了北方後,玉珠便一直注意著二姐的飲食起居,二姐的身體底子調養得不錯,饒是這樣還是折騰了大半宿。   當聽到屋內傳來嬰孩響亮的哭泣聲時,兩個孕婦同時鬆了一口氣,可是心內的大石還是高懸著,想到自己以後也早走這一遭鬼門關,說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剛剛新婚的堯姝亭摸了摸額頭的汗意道:「嫂嫂,我們到時也要這樣?」   可玉珠卻顧不上這些,只想入了門裡去看二姐,卻陪穩婆攔下:「夫人,您是雙身子,見血不好,一會待屋子裡收拾乾淨了你再進。」   玉珠無奈點了點頭問道:」二姐現在可安穩?生下的孩兒是男孩還是女孩?」   穩婆笑了笑說:「還算平穩,現在淑惠夫人已經睡下了,是個大胖小子呢!」   玉珠聽了總算是放下心來,可惜二姐一心想要個女孩,可是生下來的卻是男孩……以後這流淌著皇室血脈的孩兒能不能一生順遂,便是只有上蒼才知了。   不多時,穩婆將那嬰孩抱出來給玉珠看,嬰孩的皮膚還是粉紅色,不過褶皺已經伸展開來的,嬌嫩嫩的一小團,也看不出像誰。玉珠小心翼翼抱著孩兒,衝著他微笑。   等到產房裡換了床褥後,玉珠不想打擾二姐休息。二姐不願請奶媽,只說出了皇宮,自當享受親自餵養孩子的快樂。玉珠怕姐姐奶水不足,便入了小廚房親自給二姐準備催奶的湯料食材,另外還熬了米粥,待二姐醒來食用。   西北的習俗產婦第一餐要吃紅糖蛋粥。這原應該是婆婆來準備的,若是婆婆早逝的話,也該由家母安排。   其實來到北方後,玉珠便給蕭家帶話了,雖然她從蕭家族譜裡除名了,可是二姐卻是蕭家的女兒,如今回了北方,肯定是要告知蕭家的。   她本以為到時候養母會領著五姐前來探望,可是左右等了些時光,卻只等來一封祖母的信,裡面大概的意思是申斥二姐不該如此壞了規矩,身為皇帝的女人豈有擅自出京的道理?若是想念這一家老小的安康,便最好回京向聖上請罪,免了禍及父兄弟妹云云。   玉珠看了一遍後,順手就將信扔進了香爐裡,並沒有轉交給二姐。   因為她知,依著二姐的性子恐怕真會迴轉京城也說不定,就算被她一時勸住,也要被那信裡單薄的親情傷得不輕,乾脆權當沒有收到,將來真的見面問起的話,只說可能是信差在半路上弄丟了便是了。   雖然沒有母親親手熬製,可是玉珠這幾日廚藝精進了不少,熬煮的糖粥也是有模有樣,只一不小心煮多了些,除了給二姐吃的外,又另外盛了一砂鍋給漠北王當宵夜。   漠北王又是深夜歸來,不光自己回來,烏泱泱還帶著三四個將軍要在書房裡徹夜長談。   因為俱是腹內飢餓,便叫廚下端上宵夜來吃。   滾熱的砂鍋端上來後,尉遲德賢先解開了蓋子一看,只簡單說:「這是什麼?」   又其他西北籍貫的將領伸著脖子一看,有些啞然道:「這……不是紅糖蛋粥嗎?是給孕婦產後補身子的……我婆娘生產後吃的就是這個……」   堯暮野一聽,眉色沉了起來,對送餐的小廝道:「混帳!你看這屋裡哪個是剛分娩完的樣子?」   小廝是嘴一咧道:「小的也不知這個不能給男子吃,不過這粥是夫人白日裡親手熬的,給您留的這鍋粥裡還加了半棵參呢,夫人說這是……是什麼來著?哦,是紅糖蛋參延年粥,男子也能吃得……」   小廝還想繼續胡咧咧一番,可是堯暮野已經聽明白了那小婦偷懶之詞!哪是親手給他熬的?不過是他沾了那淑慧夫人的光兒而已。   一旁的將軍們也是聽得一愣愣的,心道漠北王的夫人這般糊弄夫君?他們的漠北王可是向來眼裡不揉沙子的!   可是誰知這漠北王聽完是玉珠親手熬煮的粥後,便自拿起木勺盛了一碗來吃。   其他的將軍們都有些看傻了眼。可是堯暮野卻若無其事地道:「不是都喊餓嗎,快些吃了墊胃,一會要商議軍情。」   漠北王都開口了,其他的將軍們只好紛紛各種盛了一碗紅豔豔的粥來吃,那甜膩的口感,真是有些粘牙。   為了顯示對妹夫的厚愛,堯暮野還特意將鍋裡的兩顆喜蛋放在了尉遲小將軍的碗裡。   引得一旁有將軍擠眉弄眼問尉遲小將軍可否有孕意了?尉遲將軍只木著臉道:「你若好奇便給你吃,看谷將軍的肚子是能生的……」   這下子眾人哈哈大笑,因為谷將軍的肚子甚大,看起來便像是有了五六個身孕的樣子,當真是孕意難平啊。   不過一鍋粥下去,眾人飽了肚子的同時,也難免有**發脹的隱隱錯覺,一時心內都暗自嘆息漠北王府的宵夜可真難消化。   一陣玩笑過後,便轉入了正題。東線戰事已開,大魏面對的不再是以往散兵遊勇的海賊,而是寇島訓練有素,裝備精良的水軍時,指揮不當的頹勢立顯。接連幾次戰事後損失慘重,寇島國藉機將戰線向前推進,大魏臨近的幾個海島和岸邊的漁船皆被屠戮佔領。   而尉遲老將軍便在這時臨危受命,趕赴東線統領水軍進行作戰。只是此時的水軍已非原先兵精將廣的水軍,尉遲老將軍的得力部下有的無辜受戮,有的被因罪發配,良將匱乏,兵無鬥志,而新式戰船更是毀損大半。此時要兵無兵,要將無將,老將軍縱有回天之力,卻無撒豆神兵,是以密信給自己的弟弟,向他詢問漠北戰船事宜,是否能派出幾艘戰船支援東線。   現在書房內的幾位將軍七嘴八舌,意見不一。有的主張以國事為重,暫借戰船以解危機,免得寇島進入大魏腹地。而有的堅決反對為他人做嫁衣,現在漠北王獨困北方,手上砝碼不多,自當精打細算,當隔山觀虎鬥。   堯暮野一直微閉著眼,聽著將軍們的意見,最後問向尉遲德賢:「你的意思呢?」   尉遲德賢蹙眉道:「只恐兔死狗烹,有去無回。」   堯暮野微微挑眉,倒是覺得這位小妹夫的心思與自己不謀而合。區區寇島國而已,有甚憂患?而現在大魏落此頹勢,與白家的功於算計,精於內鬥不無關係。   而且,依著白家人的心胸,只怕北方的船隊還未啟程,他們就已經謀算著戰後如何顛倒黑白,卸磨殺驢了。   最後堯暮野開口道:「派船還為時尚早,此事乃是國之教訓。若是當痛之人未有痛楚的話,以後還會有類似的禍患發生,那時我們未必還能再建批戰船出來,便要成了大魏滅頂之禍。」   說到這裡,堯暮野又說道:「雖然不派船去,可是仗還是要打的。寇島依仗的無非是水罷啦,給他們一些甜頭,引誘他們上岸,深入內陸,然後切斷後援,尋個有利之處將他們包餃子。」   在場之人都是久歷疆場的,聽他這麼一說,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這等戰術構思卻是要審時度勢,具體實施的。商量之後,堯暮野想要尉遲德賢奔赴回他哥哥身旁,協同指揮作戰。而戰事一旦吃緊時,堯暮野自會派兵乘船順水而下,以策萬一。   說道這裡時,他拍了拍尉遲德賢的肩膀道:「你剛新婚,就要派你去前線,作為姝亭的哥哥,我也心中不忍。然而,國難危機當頭,男兒當挺身而出,其間的道理我不說你也知。」   尉遲德賢回望著漠北王,只開口說了一句:「我會趕在亭兒生產前回來的。」   軍情緊急,加之行事機密,是以當夜尉遲德賢竟然沒有與已經睡下的堯姝亭告別,就帶著漠北精挑細選的一批能戰之兵奔赴江西。   而堯姝亭是到了第二天早晨才知曉新婚的夫君已經離開的消息,不禁淚眼又是婆娑。玉珠正幫著二姐給小嬰兒換襁褓裹布,聞言抬頭道:「難道你不知嫁與的乃是個將軍?他不與你說便走,自有他的道理。」   聽到這,堯姝亭的眼神落寞,說道:「嫂嫂說得對,他原本也是不想娶我的,如今娶了我憑白多了累贅,又何必和我多說些什麼。」   剛剛未完奶的淑慧夫人聽了此言,抬頭打趣道:「可我卻聽玉珠說起,尉遲小將軍在漠北王面前說起他戀慕你多年,怎麼到了你這卻成了他刀架脖子不願娶你呢?」   堯姝亭細細鼻子,用手帕將眼淚拭乾道:「他那是給我二哥面子,說些好聽的罷了。」   聽了堯姝亭之言,玉珠和淑慧夫人都有些面面相覷, 178.第178章   因為暫無居所,所以堯姝亭與尉遲小將軍成婚後也暫居在漠北王府裡。這些時日來,她們可是與這新婚的小夫妻朝夕相處的。   那尉遲小將軍雖然是個嘴懶的,可是那眼神舉動卻騙不得人。   每天這對小夫妻逛園子時,尉遲德賢總是在堯姝亭不注意時深深地凝視著她,一看就能看出很是寵溺四溢的光景,怎麼到了堯姝亭的嘴裡卻這般妄自鄙薄,變成了尉遲將軍對成婚老大的不情願了呢?   不過玉珠也知那位悶棍將軍的彎腸甚多,這中間是用了什麼手段糊弄了小姑子便不得而知了。   不過這般也好,這一對兄妹俱是有各自的傲慢,有人能整治一下也能叫他們收斂一些。   轉眼便入冬了,淑惠夫人給兒子取乳名叫鯉兒,因為鯉魚甚是生命力頑強,有希望兒子好將養之意。   可是堯暮野聽了卻冷哼道:「難道是希望這孩子有朝一日鯉魚跳龍門,變成真龍不成?告訴你二姐,這個就莫要痴心妄想了!」   玉珠正打磨一塊鯉魚的小玉佩,聽了躺在軟塌上看書的漠北王之言,頭也不抬地道:「大江大河難道還不夠遊?偏去擠那一扇門?本來就沒這個意思,誰愛跳誰跳,我的小外甥就是要當一尾快樂的小錦鯉!」   堯暮野聽出這平淡語調裡的不快之意,當下放下書本,踩著軟底貂皮縫製的軟鞋抱住了玉珠:「好好,冤枉你二姐了,都跟你說莫要累到眼睛,不就是最後的打磨嗎!我來便好。」   說完,他接過玉珠手裡的油石,開始從那小錦鯉的縫隙開始細細打磨,那架勢可不像是初學的生手。   其實從玉珠懷孕後,漠北王操持完政務後,就會幫總是忍不住手癢的老婆打一打下手。雖然粗雕細刻俱不在行,但是打磨一類的倒是得心應手了。   只是他將玉珠摟在懷裡幹活,那嘴卻時不時啄吻著她的脖子,一副偷香乾活兩不誤的架勢。玉珠想要起身,卻被他攬得死死的,一時也掙脫不開,只好這麼靠在他的懷裡,等著他將小鯉魚磨得油光水亮。   待得自己臉頰脖子卻被他親舔的油光水亮後,她才算是推開了粘糕漠北王,將小鯉魚穿了紅繩子要給二姐送去。   那位漠北王懶洋洋地倒在暖炕上道:「今晚回來,再替小娘子你打磨全身可好?」   玉珠繃著小臉頭也不回的出門了。那日憐憫他的失意,一時昏了頭腦便給他弄一弄,結果便是開閘洩洪一般,一發不可收拾了。   這幾日他見天兒纏著自己,雖然到了北域後,這人就不在冷臉總要給自己立規矩,可是這麼叭狗兒般的黏人,也是叫人承受不住啊!   等到了二姐的屋子。   鯉兒正好吃飽了奶,被二姐拍打著打了一個響亮的奶嗝,然後便衝著進屋的六姨母吐著泡泡。   當玉珠將擦拭乾淨的小玉佩給鯉兒戴上後,那小鯉兒便啪嗒啪嗒的伸著小胖手將那一尾小魚兒塞到嘴巴裡,滑溜溜的一小條被小舌頭頂的一吸一吐的,自己玩得甚是開心。   玉珠一看,立刻將繩子調得短些,免得小嬰孩吞到嘴裡去。   淑惠夫人一看那小玉錦鯉精緻的模樣,就知道是玉珠親自雕刻的,只笑著道:「你也不當心自己的身子,若被漠北王知道定是會責怪你的。」   玉珠覺得應該給漠北王留些官家面子,所以並沒有說破他如今已經是自己的關門弟子,玉匠學徒的事實。   逗弄夠了小鯉兒,玉珠一眼便看到了床邊放著的黃封的書信,於是輕聲說道:「聖上又給你寫信了?」   淑惠夫人無謂地笑了笑:「是要給孩子賜名,叫楊傳世……我先前是想乾脆讓孩子隨了我的姓氏的,身在民間,頂著一個皇家姓氏作甚,不過是招災惹禍罷了。」   玉珠摸了摸二姐的肩膀道:「孩子還小,喚著乳名就好了,至於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   淑惠夫人疊著孩子的小衣,沉默了一會道:「聽說那寇島的水軍來勢洶洶,前線阻擋不力,眼看著就要逼近京城。朝中的文武現在力勸聖上規避,移駕蘆州暫避禍患,可是真的?」   玉珠從堯暮野口裡知道的更詳細些,只輕聲道:「這幾日已經移駕蘆州了,京城裡的百姓,有能力出逃的,也紛紛逃走了。此時的京城大約是街市空蕩,戍鼓聲聲,只剩下個空殼了……」   其實皇帝派來的特使如今已經到了北地。卻不知來意何為。   其實特使到了能有三日了。而堯暮野卻一直拖延著不肯見,生生拖了三日後,才勉為其難低召見了來使。   皇帝派來的特使乃是堯家新任的族長堯正堂,此時早就已經等得甚是不耐了。   是以見面之後,便臉色不甚和緩地道:「如今聖上移駕蘆州,漠北王卻如此閒居高坐,絲毫沒與聖上分憂之心,若是讓天下百姓知道,豈不是寒心?」   堯暮野冷笑了一聲,聖上竟是派了這麼蠢貨前來,難道是覺得自己會看在他是堯家人的情面上,對他格外厚待不成?   他當下冷聲道:「據本王所知,從本王受封漠北以後,附近州縣收兵皆是收到了皇帝的密令,若是本王或者大軍從漠北出境,不必上奏,一律攔截,若是有違抗者殺無論!敢問堯大人,本王既然被困北地,自當老實呆著,該是如何替聖上分憂?」   堯正堂哪裡知道這封殺堯暮野的密令?可是略想一想也只聖上對這北方猛虎的忌憚之心,此時只能死不認帳道:「聖上豈會下如此荒誕的命令?聖上一向厚待漠北王您,如今東線水寇奔襲,聽聞漠北王建造了船廠,有良船多艘,還請漠北王快些派船南下,好緩解朝廷危機!」   堯暮野飲了一口茶道:「幾艘漁船而已,哪裡經受得住風浪?若是在半路散了架子,本王豈不是要背負誤國的名聲?還請堯大人移駕別處,再尋法子吧!」   堯正堂看著自己的這個堂弟不順眼甚久了。   此時分隔數月再見他,早就沒有京城裡鮮亮奪目的華麗,只穿了一件灰黑色的長袍見他。而這漠北王府更是門臉小得可憐,一副落寞揭不開鍋的模樣,此時聖上眷寵,給了他一表忠心的機會,竟然還不惜福,當真是可恨以及!   於是他便端起了族長的架勢,出言申斥道:「你當初辜負聖望,突然出走,本來就給我們堯家蒙羞!如今有多少堯家子弟因為受了你的牽連而不得重用?如今你的母親和兄長也被聖上一起帶出了京城,若是你再這般目中無人,置大魏天下安危於不顧,那麼就莫怪我那嬸嬸受了你這堯家禍害的牽連!」   堯暮野聞言,薄唇慢慢地笑開了:「多謝堂兄提點,你若不說,我都忘了自己已非族長,而是您現在代為主持堯家的大局,不知堂兄可記得祖訓上的第一條是什麼?」   堯正堂看他態度軟化,只得意地揚了揚下巴道:「堯家當年立足江南,不過單薄人口,幸而家族甚是同心,創下濟世偉業,這祖訓第一條便是『堯姓同心,不可離德』。怎麼你連這個也忘了?」   堯暮野冷眼看著他道:「你既然記得,為何要為他姓之利益,而出言威脅同姓族人。更是拿長嬸的性命要挾?你為族長,豈不是要拿全族人的性命成就你一個人的富貴榮達?」   堯正堂並得他堵得言語一塞,當下厲聲道:「皇家豈是他姓?堯暮野你這般囂張,是要造反嗎?你這般,難道不是犯下株連九族之罪?更是堯家的罪人一個!」   堯暮野卻懶得跟這種養得蠢散了的人再多言語,只說道:「叫皇上派個能聽懂人語的與我談!」   說著一揮手,便命人將這堯家的現任族長丟出了府門之外!   堯正堂氣得胖臉漲紅,當夜便一路快馬,折返會了蘆州。   蘆州因為曾經是戰亂時的陪都,宮殿屋舍俱在,各個世家也在此處多有產業,一時的動蕩,並沒有影響此處的享樂之風。京城的河面堆脂,華車飄香的奢靡在蘆州分毫未改地繼續著。   皇帝剛剛吸完了一小包五石散,在重重幔帳後,半鬆開著衣襟,由一旁豔美的宮女打扇消散著渾身的熱意。   在聽完了堯正堂的陳訴後,皇帝慵懶地開口問道:「他的近況如何?」   「寒酸極了,住的宅院竟是比不得京城裡的富戶,那等北地僻壤,有什麼拿得出手的奢華?」   因為剛剛吸了五石散,皇帝的耐性顯然不比往常,甚是不耐低呵斥道:「誰問你他住在何處?朕是想問,他手下的兵卒幾何,裝備怎樣,糧草又能堅持多久?」   「啊……這個……」堯正堂何曾注意過這些,可是皇帝這麼一問,猛然見想起他走的時候,白侯似乎也這般囑咐過。可是當時他被堯暮野丟出府後,便被侍衛押送著一路出了北地,根本來不及刺探一二啊! 179.第179章   堯正堂被皇帝問得啞口無言,被呵斥一番後,灰溜溜地出了皇宮。不一會,白侯身著寬衣長袍,從行宮一旁的泉畔沐浴歸來,拜見皇上,而其他的臣子們還在溫泉中暢意地溫泡著,似乎在蒸騰的水汽裡,便能遺忘片刻現實裡的煩憂。   看到皇上慵懶的樣子,笑道:「這五十散可以緩乏提神,皇上吸後是否感覺鬆緩一些?」   這五石散是新近在世家裡流行來來的。原本是寒地治療傷寒之症的藥方,可是卻意外有一提振精神,積蓄陽氣之用。   最近皇帝甚少眷顧後宮,就連新進宮的妹妹白清月也一直未得聖上寵幸。白水流向來善於體察聖意,是以獻上這宮外流行之物,以供皇上消遣。   不過皇上似乎只用它來舒緩睏乏,並無吸食後,若其他世家子弟肆意縱慾之意。   他閉目了片刻後,一邊繫著衣帶,一邊穿著軟鞋下來說道:「鬆緩也是一時的,現在大魏內憂外患,朕猶如身處烈火油鍋之中,時時刻刻都受著煎熬,哪裡能緩得下來。」說著,他便來到龍案前,仔細端詳起地圖來,同時開口問道:「尉遲老將軍送來的前方戰報如何?」   白水流垂首說道:「寇島現在已經全面登陸,所到之處燒殺搶奪,可是尉遲老將軍率部是節節後退,現在已經退到舟山附近。一旦舟山失守,再讓寇島佔了舟山這個糧倉,到時只怕……   他的言下之意皇上也是心知肚明,舟山不但是個糧倉,更是大魏腹地的門戶,一旦攻下了舟山,寇島便可長驅直入,到時大魏腹地怕是要處處烽火了。物質匱乏的寇島對這富饒的陸地本就垂涎已久,如今便是耗子掉到了油缸,現在必然是貪心高熾,到處攻掠搶奪。   飲了一杯茶之後,身上的酷熱之感漸漸消散,皇帝慢慢說道:「白卿當初獻計,意在牽制堯家的勢力,而如今反而給寇島大開方便之門,卻是得不償失了。若真是有個閃失,朕與卿便都是大魏的罪人。」   皇上說的是一字一句,甚是緩慢,可是白水流聽得卻是心驚肉跳,後脊背猛地一竄汗。倘若京城失守,必須要找人出來擔負責任,尉遲老將軍自然是罪責難逃,可是他這個當初建言開鑿河道,連通運河之人怕是也脫不了干係。   白水流連忙說道:「依著尉遲老將軍的經驗,原本可以禦敵於水上,現在卻是任由寇島侵佔我大魏領土。當務之急一是下旨嚴令他竭力抵擋,不可再後退失地,二則是讓漠北王馬上派船隊出漠北,援助京城。   皇上道:「愛卿著手去辦此事吧。如今,朕的堯卿隔岸觀火,擺明是要獅子大開口……這次派個行事沉穩,處事果斷的直臣吧,務必勸得漠北王出兵援助。」   白水流連忙向皇上行了一禮,緩緩後退出殿門,然後轉身快步離去。等他回到自己的府宅時,袁熙過來為他扶冠寬衣,同時低聲問道:「漠北可有傳來消息?」   白水流眉頭緊皺,恨恨道:「堯暮野可算是等到了勒索的契機,自然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如今皇帝有將戰事失利之事盡推到我身上之意。一旦寇島突破舟山,進逼京城,京城裡眾多的世家勳荀貴被敵寇掠去祖產房屋,必然遷怒於我白家。   袁熙聽了不動聲色道:「還請大人莫心急,如今勝負未定,堯暮野那人雖然張狂,卻絕不是個小肚雞腸之人,若說他為了一己私怨而以大魏萬裡江山為賭注,實在是有違他平日之為人行事。既然堯暮野語帶保留,就是還有商酌的想法和要求。」   白水流思踱了一下,說道:「你說他要求什麼?」   袁熙笑道:「無非是他的母親兄長和族人了。」   白水流挑了挑眉,說道:「該派何人去呢?」   袁熙說道:「莫不如叫廣俊王前去。雖然廣俊王平時閒散,但畢竟是皇族,而且他與堯暮野私交甚篤,必然可以打探到他真正的想法和條件。另外,要成此事,還需要堯夫人的親筆書信一封,讓她規勸兒子以國事為重。」   白水流漸漸沉下心,說道:「堯夫人的事就有勞你了」   當天,袁熙便換好了衣服,前去拜訪堯夫人。從堯暮野出走漠北後,堯夫人一直閉門謝客。堯家在蘆州宅院甚多,可是分給堯夫人這一支的卻被安排到最偏北陰冷的宅院裡。這若是堯暮野尚在朝中,這是難以想像的。   袁熙心內冷笑,堯正堂也是個扶不起的阿鬥,這等明顯落人口實的事情也做得出來。當通稟來意後,本以為要費番唇舌才能與堯夫人相見,沒想到堯夫人派人直接將她請進了院中。   在不大的內堂間,袁熙看到了正在桌案便抄錄佛經的堯夫人。原以為多日閉門不見外客,和堯家的內憂外患,這位堯夫人當會顯出一臉困頓之色。   沒想到堯夫人頭梳著瑤臺髻,鬢角插著玉珠用極品白玉雕刻的百花團簇金鳳簪,臉上淡施羅粉,身穿玄色輕紗,上面繡著飛鳥繞鳳圖,依舊是往昔京城裡第一等公侯夫人雍容華貴的模樣。   她看見袁曦進來,也只是微微抬起眼角道:「白少夫人請坐。」   這位堯夫人幾次經歷府宅的風雨,定力實非尋常婦人能及,袁曦本是心內鎮定十足的錢來,可是一入佛堂裡,便不自覺地被堯夫人壓制了氣場。   寒暄了一陣,袁熙委婉地提出請堯夫人為了大魏江山和百姓修書一封,勸堯暮野出兵援助京城。   堯夫人看著袁熙,淡淡說道:「這麼多年我知道你一直心存不滿,恨我兒設計於你,進而覆滅了整個袁家。只是你可知昔日你袁家行事,便如惡霸一般,上欺百官,下欺百姓,就算是皇上也是戰戰兢兢,生怕惡了你們袁家。整個魏朝在你們袁家之下是怨聲載道,民不聊生。我兒能夠乘勢而起,一舉滅了你們袁家,實在是民心所向,得道者多助的緣由。觀你們白家現在行事,一如當時的袁家,陷害純良,打擊異己。你們白家為了爭奪水軍權勢,生生將一支徵戰四方的常勝之軍折騰成必敗之軍。我兒心胸磊落,行事坦蕩,也被你們逼得逃亡漠北。現在你們終於自食惡果,卻要我勸我兒回返泥潭助你們脫困,然後再害得他身死族滅嗎?袁曦小姐,還請打消了要我執筆的念頭吧,我若落筆,只怕那信你也敢送出去了!來人,送客!」   袁熙咬了咬牙,自站了起來,挺起頭道:「堯夫人一口一句我袁家危急社稷,可是堯暮野當初肯娶我,有了袁家的助力,又何至於被白家後來居上,落得這步田地?」   其實這也是袁曦一直耿耿於懷的心結,所以她要助夫君白水流平步青雲,她就是要叫堯暮野悔不當初!   堯夫人淡淡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嘴角輕撇到:「我當初倒是很惋惜你與敬棠的婚事,不過現在看來,我到底是老了,眼力不行了,我兒在擇選良妻上,可比我這個當娘的強多了。」   袁曦聽了這話臉色變了又變,再沒有往日的八面玲瓏,只憤然轉身離去。   第二日,白水流便拜訪了廣俊王,請他代朝廷走一趟,敦請漠北王出兵勤王。   朝廷要派人出使漠北,可是一幹老臣皆是不去。他們能夠想到堯暮野當時秘密出走漠北,必然是在京城很不如意。而堯夫人及其長子在堯府的艱難境地他們也略知一二,在他們眼裡堯暮野固然功高,卻也是桀驁之人,在京城受了如此的委屈,此時前去便是將朝廷的臉蛋主動送上前去任人拍打,就是個丟臉的活計,是以無人前去。   可是廣俊王這等清奇脫俗之人,自然不會如此想。   他立時想到可以見到那多日不見的夢中仙子,不由得手撫下巴,眼露笑意,沉浸在自己的豐功偉業之中。白水流喚了好一會,才讓廣俊王回過神來。   於是廣俊王領旨一路風塵勞頓地趕路,終於在這日午時趕到堯暮野所居的小城外,顧不得休息,驅車直接來到漠北王的府門外,讓人通稟漠北王故人廣俊王來訪。   當他一路被領入了內堂,抬眼看去,發現堂上端坐的老友卻是與京城之時頗為不同。   堯暮野雖然久在軍營,身體健碩,但是在京城時依然是一副翩翩貴公子的模樣,臉色明淨,淡淡地一點紅唇,那是浸染浮華京中的奢靡之氣才會具備的俊美之意。   而現在的堯暮野,進過這番出亡漠北,愈加沉穩成熟起來。在指揮造船時一番親力親為,皮膚曬成了古銅色,在午後的陽光下閃現出一種光澤。以往略顯高挑單薄的身形現在則滿是一塊塊線條流暢,充滿爆發力的肌肉,透過衣衫都能感受到那勃然的力量。原本有些柔和的俊臉變得更加線條分明,愈加襯託著劍眉朗目。   於是原本的世家公子的翩然氣質,俱是蛻變成了一種說不出的雄渾迫人的氣勢! 180.第180章   打量了堯暮野後,廣俊王伸手抱拳,一向沒有正經的王爺竟然是難得面色嚴峻,鄭重地向老友問好。   堯暮野自然能看出他神色的意思,但也只是伸手示意:「請王爺安坐。」   廣俊王坐下後,打量了一下這簡樸的屋舍,不由得感慨道:「身在蘆州,無華屋不是錦緞修飾,滿鼻都是檀香縈繞,絲毫聞嗅不見戰事之緊張,反而到了你這,才有了些清醒……敬棠,你不能不管大魏的萬裡河山啊!」   堯暮野眉色冷然道:「那條禍及京城的河渠,當初卻是要用來對付我的。江西水軍營白崇,冤殺忠良無數,他們都是在戰場之上九死一生活下來的忠貞之士,最後卻慘死在自己人的刀口之下,我不願死,不能管,管不得,廣俊王,你一個閒人,不該來趟這渾水。」   廣俊王無奈的笑了笑,癱坐在椅子上,脖子半仰地望天道:「本王再怎麼躲避清閒,可到底也是楊家的血脈,此時國難當頭,怎麼能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堯二,你也不是這樣的人,說吧,怎麼才能出兵援船?」   堯暮野一早便想好了,開口說道:「想要我援船也可以,但是第一件事,便要拿白崇祭旗,祭奠英烈亡魂,第二件,將我的母親與兄長一家送來北域。第三件……將那個範青雲也一併送來!」   廣俊王眉頭一皺道:「雖然不知你為何要那個範青雲,可是這一樣倒還好辦,至於前兩樣……堯二,恐怕皇上不會答應啊!」   那白崇乃是白水流的叔父,正宗的世家血統,若是輕描淡寫便少了,豈不是狠狠打了白侯嘴巴嗎?   至於堯夫人和他的兄長,就算廣俊王這等閒散慣了的人也感覺到那是皇帝能最後勒住堯暮野這匹野馬的韁繩,怎麼可能輕易鬆開?   聽了廣俊王的話,堯暮野眉頭未皺道:「聖上和白水流都自詡甚是了解我,然而他們了解的都是年少輕狂時的堯二,一如我越發看不懂他們一般,皇上心中那個萬事皆以江山為先的我也早就沒了,這三樣,哪一樣不答應,我都不會出兵出船,告知皇上,待京城被攻破時,不出十日,蘆州便在危機之下。」   送走了廣俊王后,堯暮野沉默了一會。他提的三樣條件,看似苛刻,可是哪一樣都不算為難皇帝,待他權衡利弊後便能做出。   他當初帶走淑慧夫人,也是暗存了以她的孩兒向皇帝換取自己的母親兄長的意思。   但是若真這麼做,想必那小婦一定會跟自己變臉的。是以在等到這難得契機後,他一方面命令尉遲老將軍誘敵深入,將水寇主力引到遠離水域之處,另一方面準備與皇帝好好講一講條件。   皇帝心有不甘,但是跟他心念維護的王座相比,自己提的那三樣條件實在是算不得什麼!   只有在自己的母親和兄長安全的前提下,他才可以放開手腳,大幹一場!   廣俊王很快就回去復命了,不過他倒是沒忘此來初衷,雖然不得見夢中仙子的芳蹤,卻將自己寄託相思的畫作盡數託人送到了玉珠的眼前。   堯姝亭與嫂嫂一起看了畫作,只覺得廣俊王可真是敢畫的。竟然弄出這麼一幅八仙過海圖。   只見那唯一的仙子何仙姑全然是嫂嫂的模樣,而那吹著洞簫深情凝望仙子的韓湘子,分明就是廣俊王嘛!   堯姝亭倒是實誠的,上下翻找了一遍後問:「嫂嫂,這八仙裡怎麼沒有哥哥?」   玉珠覺得依著廣俊王的性情,這畫裡若真有王爺的摯友堯二的話,大約也就是張果老□□騎的那頭毛驢了。   廣俊王的畫作值為萬金。玉珠以商人的觀點看來,此畫當留,以待升值。可若被堯暮野那等醋王看見了必定橫生枝節,當下卷了書畫,言及其他了。   此番堯暮野要換婆婆來漠北。玉珠並沒擔心此事會不成,所以她自準備的宅院屋舍,以待婆婆及兄長一家來漠北入住。   而廣俊王那一邊將堯暮野的意思盡數帶到後,皇帝不禁皺起了濃眉。   堯二可真是好一刀殺人不見血。   若是殺了白崇,白家必定大有反應。他這是要立意挑撥了自己與白家的關係啊!   就在皇帝還沒有思索明白對此時,吏部侍郎範青雲突然求見皇上。   皇帝挑了挑眉,開口道:「宣!」   範青雲在小太監的帶領下,一路貓著腰入了大殿。皇帝正在審批著奏摺,看到他問道:「範愛卿有何事?」   範青雲躬身道:「臣已知漠北王派兵的條件了。」   皇帝出言問範青雲知道消息的門路,範青雲如實回答,臣的義子在廣俊王身旁做侍官。   皇帝冷哼了一聲,可是心內再次感慨了一下:「出身卑賤的官吏果然有老鼠的精神,隨身挖洞,到處專營,不然依著他的出身,也不至於現在爬到這麼高的地位。現在白家尚未如何,他卻眼巴巴地跑來,還是從真是消息靈通,也不知掂量一下自己有何等前來懇求的資格。」   範青雲見皇帝沒有說話,繼續說道:「臣為了我大魏,盡心竭力,自問不曾有過懈怠,而如今堯暮野對臣有諸多誤會,然國難當頭,臣縱然粉身碎骨亦是有所不惜。但臣有一計,可以讓陛下繼續鉗制堯暮野。」   皇帝淡淡說道:「愛卿有言只管說來。」   範青雲道:「皇帝可以將堯夫人放出,但言明他的夫人需要來京。堯暮野對自己夫人袁玉珠甚是喜愛,只要她在京城,堯暮野必然投鼠忌器,不敢為所欲為。」   皇帝心中冷笑,堯暮野那等心高氣傲之人可不是為了魏朝的江山社稷自願以妻為質的順臣賢將,以他又臭又硬的性子,便是刀架在脖子上也是不會點頭答應,更何況現在是朝廷有求於他?範青雲此言實在是有些異想天開,看來這範青雲聽到堯暮野的條件,他已經亂了分寸,病急亂投醫了。當下說道:「範卿此言神甚好,但是決然行不通的。」   範青雲沉聲道:「臣亦知堯暮野不會答應,不過臣有一計,可以讓那袁玉珠主動入京。」說著向前幾步,走到皇帝近前,壓低了聲音輕輕說了一番。   皇帝聽了半響無語,沉思良久,方道:「此事可是萬無一失?稍有差池,就不是幾顆人頭能夠輕易了事的了。」   範青雲的臉上出現晦暗不明的笑意道:「臣對那袁玉珠的性情也知之甚深!何況此時壓根不用聖上出面,臣自會辦到!就算萬一不成,他堯暮野也絕對不會怪罪道了陛下您的頭上了啊!」   此番堯暮野提出的條件為何有他,範青雲是心知肚明,若真是去了,只怕下場比死還悲慘。所以破釜沉舟也要試一試,勸動皇帝網開一面。   他本是庶民出身,並無靠山,為今之計,也只有利用這皇家與堯家的勾心鬥角,傾力自救。   君臣二人相談了許久。範青雲退下後,皇帝又單獨召見了白水流。等白水流從皇宮中出來時,不復平日裡的瀟灑,臉色有些發青,步伐甚是沉重。   第二日早朝,聖上頒下聖旨,白崇作戰不力,盡喪水軍,有辱國格,當朝問斬,以儆效尤。立時便有皇宮侍衛進入大殿,將已經癱軟在地的白崇拖到皇宮外,一刀斬了頭顱。白水流在一片,面色沉重,不發一言。   聖上又頒布聖旨,堯府滿門忠烈,堯暮野為魏朝鎮守漠北,聖上憐惜堯夫人,派兵護送堯夫人和其長子到漠北,讓其一家團聚。   下朝後,立即有皇宮和侍衛準備了車馬,到了堯府,將堯夫人和其長子恭請上車,然後出了京城。侍衛領了旨意,知道時間緊迫,除了在幾處大驛站稍事停留,補充些飲水吃食,日夜兼行,只用了平時一半的時間便來到漠北。   堯暮野也得了消息率著侍衛出了小城,遠遠過來迎接母親和大哥。玉珠和堯姝亭本來也要來,但是堯暮野見她們身子漸沉,不宜出行,沒有同意。   堯夫人到了漠北王府,門外候著的玉珠和堯姝亭連忙上前給老夫人請安。等進了客廳做好,堯夫人看到玉珠有了身孕,頗為欣慰。轉頭看到女兒的肚子還要大上幾分,欣喜同時不禁也   是臉色發青。   但是並沒有說太多的言語。   至於那範青雲,這幾日蘆州傳來他聽聞了漠北王的藥酒,在家中畏罪,棄官潛逃的消息。   這樣一來,範青雲自然難以扭送歸京,不過要模樣也也主要是為了前兩個目的,如今目的達到,便心滿意足,倒也不再為難聖上。   過了三日,偌大戰船五艘,便行駛往江西。 181.第181章   堯暮野在漠北落腳的府宅並不大,待堯夫人和長兄到來後,立時便顯得有些不夠用了。堯暮野便將周圍的府宅俱都買下打通,連成一個大宅子,足夠自己,母親,兄長和妹妹居住。   而家宅在擴建的同時,他也在等待著江西的戰果。   當初尉遲德賢返回江西,私下尋到哥哥,述說了漠北王引賊上岸的計策後,便帶著漠北精銳的士兵加入了哥哥的軍營之中。尉遲老將軍按照漠北王的辦法不斷後撤,果然引得寇島水賊離水上岸,緊追在將軍的後面,一直追到了重鎮舟山。   雖然是計策,可是看到一路上寇島水賊燒殺掠奪,百姓流離失所的慘狀,尉遲老將軍也是心中愧疚,不時追問弟弟是否可以反攻。尉遲德賢總是搖頭,說寇賊士氣正盛,離戰船也不夠遠,還不到反攻的時機。   老將軍沒有說什麼,他知道這其實就是漠北王的意思,弟弟不過在等待著漠北王的指令。   而聖上這時也是接連下旨,指責他抵抗不力,致使魏朝土地淪喪,百姓無辜屠戮,措辭越來越嚴厲。尉遲老將軍壓力甚大,原本甚是富態的臉龐變得乾癟,幾天功夫便露出了高高的顴骨。   寇島水賊圍攻舟山十餘日後,死傷不少人連舟山的牆頭都爬不上。   等到堯暮野支援的海船帶著大批精幹搗毀了寇島在近海的幾處據點後,終於卸了士氣,繞開舟山,開始準備回撤布防。尉遲德賢手扒圍牆,看到水賊軍形不齊地退去後,轉身對一旁同在觀看的哥哥說道:「敵心已散,可以進攻了。」   尉遲老將軍這些天已按捺不住,若非自己手下的士兵經過連場挫敗,早就軍心盡失,不堪重用,而他又指揮不動弟弟帶來的漠北王的精銳,他早就殺出城去了。聽到弟弟終於同意攻打敵軍,他連忙將手下幾個將軍召來,命令晚上出兵,趁夜攻打寇島水賊。幾個將軍聽了面面相覷,遲疑了片刻才接下了命令。尉遲老將軍也知道這些人已經是驚弓之鳥,只能充充人數撐下場面,作戰還是要靠弟弟帶來的那些精銳。   夜裡,聽過探馬回報,寇島水賊走的並不遠,就駐紮在南邊十五裡外的。尉遲德賢和尉遲老將軍各自率領著士兵悄悄地開出城去,直奔敵軍的宿營之地。尉遲德賢和尉遲老將軍一馬當先,統帥著漠北的精銳和水軍中選出的敢戰之士衝向敵營,幾箭射死看守營門的士兵,合力將營門推開,一群虎狼之兵便衝進了軍營,一邊殺敵一邊投擲火把點燃敵營。   寇島水賊完全未想過魏兵會夜襲軍營,被打個措手不及,許多水賊在睡夢中便被砍了頭顱。主帥被沖天的喊殺聲驚醒,鎧甲也來不及披上,慌忙出了帥帳,招呼侍衛抵抗。尉遲德賢正往帥帳衝殺而來,一眼看見一個男子正指揮士兵,想來不是主帥也是將軍,於是帶著幾個人衝了過去,將他和侍衛們一起砍倒,然後高聲喝叫著寇島水賊的主帥已死。   寇島水賊只見營中到處是火光和廝殺聲,外面影影憧憧也俱是魏兵,也不知魏朝來了多少人,加之主帥被殺,皆是無心抵抗,紛紛逃出軍營。   外面的魏兵看到水賊大敗,四處逃竄,士氣頓時一勝,在後面追攆水賊。廝殺了一夜,待天色已明時,尉遲德賢和老將軍才下令收兵。這場大戰,除了少部分水賊逃得性命,大部分都被圍殺了,主帥和將軍也是悉數被殺。   蘆州的聖上接到尉遲老將軍的戰報,得知舟山大勝,幾乎全殲了寇島的水賊,將戰報啪的一下放到龍案上,哈哈大笑了三聲。而世家們得到消息也皆是激動不已。   堯暮野幾乎和皇上同時得到了舟山大勝的消息,放下尉遲德賢的書信,內心也是鬆了一口氣。思忖片刻,他抬筆分別給尉遲德賢和尉遲老將軍寫了一封信。   信中除了恭喜尉遲老將軍,還提醒他此次白家損失慘重,白崇被殺,白家耗費無數才在軍中積攢出來的勢力一下子被打成了碎片。聖上不得不出逃蘆州,也是大大損失了顏面,而且還不得已向自己妥協。聖上和白侯皆非寬容大度之人,現在外敵既倒,難免會秋後算帳,說不得就成了替罪的羔羊。是以,此時宜向南進軍,追殺寇島殘存的水賊,切記不可去蘆州面聖。   給尉遲德賢的信中,則寫了自己的擔憂,囑咐他一定不能讓尉遲老將軍去蘆州。   幾日後,尉遲老將軍果然收到了聖旨。聖旨中說尉遲老將軍不愧是國之棟梁,此次大勝讓朕心甚慰,囑咐其將兵權交給幾位將軍,然後到蘆州面聖。   尉遲德賢堅決不同意哥哥去蘆州,而尉遲老將軍卻是鐵了心腸要去面聖。   「我尉遲家乃是庶族出身,先帝提拔我於軍伍之中,更是屢次施恩,給我以高官厚祿,我尉遲家才有今日。當今聖上亦未曾虧待與我,使我得養天年。此次先敗後勝,聖上亦當知道白侯當時所為的不是,必不會虧待忠心衛國之士。況且聖上乃國之根本,豈可因一己之私而不遵聖命?」   尉遲德賢緊鎖眉頭,沉吟了半響道:「我陪哥哥同去。」   可是老將軍卻按著他的肩旁打量他許久,終於鬆口道:「看著你終於長大,成為可堪一用的帥才,哥哥也算得起九泉之下的爹娘……你立刻返回漠北,哥哥隨後就到。」   但是尉遲德賢卻明顯不相信哥哥的話,可是在隨後的慶功酒宴上,他卻被一杯酒麻翻在地,人事不省。   待得醒來時,人卻已經在千裡之外,踏上漠北的回途。   而老將軍則早已經返會蘆州,恭迎聖駕回京。   尉遲德賢緊握著船舷。原來哥哥心知肚明這次返京九死一生,可是他卻依然前往,便是抱了必死以報國君的決心……愚忠!愚忠!   可是他又命人下藥偷偷麻翻了自己,一連幾日不得醒轉,其實便是要保住心愛弟弟的性命,不肯叫他陪著自己一同送死啊!   而留給尉遲德賢的信中也闡明了這一點,奉勸弟弟莫輕舉妄動,辱沒了尉遲家的英名,同時要替他照顧好妻子和一雙兒女們,撐起尉遲家的門面。   大魏的史官們在靖元這一年有些忙亂,再好的文筆也潤色不出這一團糟的史實。   先是京城被丟棄,皇帝帶群臣逃亡蘆州。接著在蘆州的朝堂之上,以白家為首的眾位臣子向老將軍發難,指責他枉顧沿途百姓的性命,一味拖延戰機,乃是通敵賣國之舉,幸而最後迷途知返,才解了大魏的危機。   任憑老將軍怎麼辯解在海路上難以戰勝敵軍,唯有誘敵深入的事實,也無人肯聽。   畢竟老將軍的戰略構思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尋個妥帖的理由卸了尉遲家的軍權才可以!   最後聖上出言,老將軍功過相抵,罪不至死,倒不至於如白家所言抵命相償,然而當貶官卸掉軍權以示公正。同時命老將軍召回他的弟弟尉遲德賢以待聖命定奪。   戎馬一生的老將軍聽了皇帝之言後,緩緩看了一眼滿朝的文武,這些官員們身在後方,過著窮奢極欲的生活,因為吸食五石散而變得臉色愈加蒼白,世家互相包庇把持朝政,這樣的魏朝還能經歷幾次這樣的累累危機?   老將軍慢慢站起身來,緩緩開口,痛斥白家排除異己,陷害忠良的齷齪野心,同時追問皇上,在這烏煙瘴氣的朝堂之上,可會覺得龍椅比以前安穩了?   在慷慨陳詞後,老將軍竟然飛身躍起,一頭撞死在了庭柱之上,以死明志!   歷朝都是文官死諫,而到了魏朝卻逼死了武官,也算開了另類先河。卻叫心有正義的史官難以琢磨下筆。   可是民間的正義之士,卻毫無顧忌,關於尉遲老將軍的傳記,傳得街頭巷尾都是,一時間老將軍然儼然是嶽武穆現世的翻版,重演了一遍的忠義悲劇!   當尉遲老將軍的死訊傳到了漠北時,尉遲德賢只是木著一張臉,連半滴眼淚都沒有掉,只是整個人越發的沉默,甚至幾日都不發一言。   堯姝亭見此情形,不禁為他擔憂,偷偷說給了嫂嫂,問她該如何勸慰自己的丈夫。   玉珠嘆了一口氣,知道如尉遲德賢這樣性子的人,又怎麼能勸得動?他不說話,乃是心內憋著一團火,只有這團火可以任意肆虐燒灼了大魏的半邊天時,才能鬆緩了滿腔的悲憤吧?   同時漠北的守軍也在不斷擴充,不到一年的時間,北部就擴充出了許多的城鎮。   漠北王牢牢把握住漠北的控制權,擴充田地,挖建水渠,興建礦藏,開挖鐵礦。   堯家在漠北稱雄的地位悍然不可搖動!   這年冬天后,當初被商人高價收糧的弊端立顯。北地許多地方鬧了糧災。   而各地運送糧食的道理,突然被魏庭封閉,就如玉珠當初擔憂的那般,魏朝果然是想要活活餓死這頭北方的猛虎!幸而玉珠在早早囤糧的同時,又命人在靠近溫泉的山窩地帶,大片種植紅薯。   這時效仿西北老家的做法,那裡的土地遠比北方更加貧瘠,只有這種作物,可以充作穀物之一半。   而靠近溫泉的大片農田,溫暖的氣候如若春天一般,紅薯五個多月左右便都成熟了。雖然是冬種,可是開春的時候俱是成熟了,大大緩解了糧災的災情,也挨過了春天青黃不接之時。   是以西北並沒有出現災民流離失所,紛紛逃離北方的情形。   堯夫人覺得自己的這個平民媳婦,到了北方之地卻也如魚得水,所以就算她來到北地,也並沒有去管理府宅之事,只言明自己上了年歲,適時該好好歇息一下了。這些個府宅瑣事,還是放手交由玉珠□□。   府宅修建好後,堯夫人隨了堯家老大一起生活,讓二兒媳婦能隨心地過日子。畢竟這老二與二兒媳都是有主意的人。堯夫人向來是拿捏尺度的高手,自然也懶得費力操心。倒是老大一家,都要好好整頓一番,被堯夫人一棍子從天上捅下來,一家老小要個個在地上老老實實的過日子。   就在夏天燥熱減退後,玉珠終於要生產了。有別於當初淑慧夫人幾個小時的熬度,她生產的甚順。   玉珠原本是準備去自己的商鋪裡挨個巡視一番的,可是還沒有出門,羊水便破了。   堯暮野得了信兒,旋風般地趕回來時,那產房裡居然傳來了呱呱的哭啼聲。孩子已經生下來了。   堯暮野要進產房,穩婆自然是攔住,言明男人是不好進產房見紅的。可是漠北王壓根不理這些俗令,大步流星便闖入了產房內。   只見玉珠額頭滿是汗水,碎發緊貼在頰邊。看見堯暮野會進來了,立刻發急道:「哪個要你進來?這副醜樣子有什麼可看的,還不快出去!」   這便是女子的天性,這般蓬頭垢面最狼狽不堪的樣子怎麼喜人看呢?   可是堯暮野且低頭吻了吻她溼漉漉的額頭,柔聲道:「哪裡醜了?我的珠珠什麼時候都好看!」說著便親自擰了手巾替玉珠擦拭汗水。   玉珠生產後也是疲累極了,只能任著他胡鬧。   這時穩婆抱來擦拭好身子的嬰孩。玉珠在看了一眼孩兒後,聽聞生的是個男孩,竟然微微皺眉,看得堯暮野這當爹的都替兒子有些心酸。只抱著這團皺皮的小猴道:「你的娘親嫌棄你是個帶把的,可要老實些,免得再遭了她的厭煩。」   玉珠虛弱地道:「瞎說什麼?哪個嫌棄他了!」   不過這小嬰兒似乎也聽懂了父親之言一般,努力表現,討得娘親歡心甚是好帶。每天只要肚皮吃得飽飽,便呼呼大睡,就算哭啼,只要抱起這可愛的粉團搖搖親親,就能很快止住。   惹得婆婆堯夫人都連連說,孩子性情隨了玉珠,自己兒子從小就沒有的乖巧可算是在孫兒的身上找齊了。 182.第182章   漠北王的世子誕生,不但對於漠北王府是件大事,對於漠北的官吏和豪紳更是第一要事。早在漠北王夫人剛傳出有孕消息時,他們就已經四處物色稀奇罕有之物,務必送出的禮物獨樹一幟,讓漠北王能記住自己。   這幾日玉珠收禮簡直收到手軟,每日裡便是和姐姐一起查看禮單,整理禮物,然後命管家逐一回禮,也算是對本地人脈的經營,更利於堯暮野在此處安穩腳跟。   今日玉珠照例和姐姐坐在客廳,玉珠正在查看一份縣官送來的禮單時,聽到姐姐突然咦了一聲,道:「好精緻的玉雕,玉珠快看。」   玉珠抬眼望去,便是一怔,姐姐手裡拿著一塊嬰兒拳頭大的玉牌,正面雕刻著一隻小老虎,正是漠北王世子的屬相。玉牌翠綠,晶瑩剔透,仿佛能凝出露珠一般,微微散發著一層瑩瑩之光。二姐在蕭家和皇宮中耳瀆目染,不知見過多少好玉,但是玉質比得上這塊的卻是萬中無一,是以連忙讓玉珠觀看。   玉珠伸手接過玉牌,放到眼前細看。玉牌正面刻的是一隻虎頭虎腦的小老虎正在嬉戲,勾身豎尾,低著小小的腦袋,兩隻前爪一隻支地,一隻正撥弄著一個龍珠,正玩弄得入迷的樣子。小老虎雕得栩栩如生,連身上的花紋和尾巴上支著的毛都一一刻畫出來,玉珠自忖自己雖然也能雕出,但是卻並不一定能及上眼前玉牌的精緻。   翻過來看,玉牌背面中間是一個篆體的「符」字,正是兒子的小名寶符,而旁邊雕著紛繁的花紋。整個玉牌無論是玉質還是雕工,皆是極品,莫說摸著,只是細細端詳就讓人覺得舒服不已,拿在手裡更是仿佛融進手中一般,舒服得不忍再放開。   玉珠看了一陣,心內憋著一口氣,略有些沉悶地問道:「姐姐,這塊玉牌好是雅致,姐姐快看看名冊是何人送出?」   二姐道:「也不知是哪位大師雕刻出的,我看雕工還要及得上妹妹你呢。」說著,從桌上一堆禮單中挑出一份,看了看,道:「是一家叫明月堂的玉鋪送來的禮物。難怪能找到這樣極品的玉來,只是好玉易尋,玉師難得。也不知是哪裡尋來的這等大事雕琢的。」   玉珠看了看禮單,記下店鋪的名字,便繼續翻看禮物。過了一會,開口道:「姐姐,我有些疲乏了,想要歇一歇,我們稍後再看,可好?」   二姐道:「那你好好歇歇,我也去看看孩子睡得好不好。」說著離開客廳。   待二姐走後,玉珠卻未去床上休息,而是又拿出了那塊玉牌,仔細端詳。二姐只是覺得玉雕精緻,玉珠卻是知道這雕刻之人用的乃是一種早已失傳的勾連技法,而當世最後一位會這種技法的雕匠便是自己的父親。可是,自己的父親早已去世,又是何人雕刻了這樣的玉牌送來做禮物?玉珠直覺著這其中有些問題。   玉珠翻來覆去反查查看玉牌,突然一頓,她看到小老虎腹部的花紋似乎有些眼熟,看了一陣身子又是一震,這花紋圍來繞去,形成的豈不是變體的袁字?莫非這真的是父親的手筆,這又如何可能?受此啟發,她注意查看玉牌的紋路,終於發現背面的花紋中也有一些篆字。她伸手在桌上循著玉佩紋路不斷描畫,終於將裡面的篆字都一一描畫了出來,連在一起是:「汝父在,欲其活,勿他人知,獨來。」   這一行字似巨石驚起千層浪,只讓玉珠的心都要炸裂開來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翻身躍起,用一張紙沾胭脂將那玉牌四周的花紋拓印下來。然後努力平復下激動的心神,繼續細細端詳。   若是仔細觀瞧,當時察覺四周的花紋與中間活靈活現的小虎技法似乎不是出自一人之手。   玉珠久久凝望這那小虎擺弄的龍珠,裡面一如從前父親為她雕刻的玉器一般,有一個小小的篆體的「珠」字。   她在京城裡看見那範青雲的玉品時,心內的那種說不出的不自在似乎在這一刻突然迎刃而解了!   為何範青雲的作品如此的傳神,浸滿了父親的風格?就如翁老所言,所範青雲雕品磅礴大氣,卻渾然沒有自己的魂靈,難道那些玉品……儘是父親親手雕刻不成?   細細回憶當年父親下葬時的情形,可是玉珠卻怎麼也會想不出來,似乎她並沒有親眼見過父親下葬……   當年的往事若一團迷霧,可是若撩撥開重重迷霧,會是怎麼樣的情形?   思索了半刻,她決定先不告知堯暮野,就如那玉牌裡的警告一般,若自己告知他人,真的傷及了父親的性命,自己豈不是要自責後半生?當是打探下情況再說。   算一算日子,玉珠已經出了月子,於是終於得以出門,趁著巡視了店鋪時,不經意地問起了明月堂。店鋪管事道:「這明月堂乃是我們漠北數得著的玉鋪,在各地都開有店面。據說堂主曾經師從過當朝的玉匠範青雲大人,只是範大人嫌他沒有悟性,不肯承認這個徒弟,是以他才回來開了明月堂。不過這話他只喝酒時說過,卻不知真假了。」   回府時,玉珠命人經過了北城的明月堂鋪。   店鋪不大的門臉擠壓在了一片當鋪雜貨店之間。在不過奇怪的是,玉鋪原本的牌匾被卸了下來,暫時懸掛著一片布條,出了潦草寫著「明月堂」三個大字外,還有一行小字:「父在子能孝,父王亡所依,欲盡孝可入店。」   環翠見玉珠看得專注,笑著道:「這點店家做生意真是無所不用其極!不過誆騙人入店購物罷了,竟然連盡孝都扯到匾額上了!」   不過玉珠卻沒有笑,只是面色凝重地放下了車簾,然後命令馬車駛離了。   街角對面有個行乞的小乞丐,看見漠北王府的馬車離開後,便一骨碌爬起來,跑向了城外,到了城外後,他叩開一家獨門宅院的大門,小聲地說了幾句後,便領了銀子離去了。   而屋內的男子則慢吞吞地走到了院落最後的房間了,挪開一口大缸露出了下面的暗門。   此時在這暗門之下,一燈如豆,一個男子佝僂著身子坐在小案前正雕琢小件。在昏暗的燈光下,男子雕琢得卻是極快,幾乎不用低頭細看,只是憑著手感和經驗便在小小的玉件上上下翻飛地雕刻著,偶爾停手看上一眼,又繼續飛快地雕琢。   一會的功夫,男子雕完了手中玉件,放下的刻刀,抬起頭。昏黃的燈光投射到他的臉色,只見蓬亂的頭髮極長,已經打結,和臉上的濃密鬍鬚糾結在一起,幾乎看不清面龐,似乎是個老人,只是他的眼睛卻是又亮又年輕,每次開合間仿佛有道亮光透出。   這時,嘎吱嘎吱,上方突然傳來一陣絞動鐵索的聲音,呼地一聲,一陣新鮮的空氣從上面湧了下來。有人在上方說道:「師傅,徒兒來看您了。」   男子慢慢抬起頭,上面一丈處開了一個洞口,一個男子提著風燈正蹲在洞口向下望,正是自己的徒弟範青雲,而男子則是玉珠的父親袁大師。   袁大師沉默了一會,說道:「前些年除了一個啞巴定時送飯,你從不曾露面。近年卻是常常過來,可是最近有了什麼麻煩不曾?」因為久不說話,發音有些渾濁不清。   範青雲不理會袁大師的問話,逕自嘆口氣道:「師傅,您還在怪我陷害你,並把你安置在此處嗎?徒兒已經向您說過了,您實在不適合在朝中生活。您的性子早晚都是要惹怒權貴的,到時不但自己性命不保,師妹也會被牽連,送入樂坊做了官員的玩物,那樣你於心何忍?「   說到這,他微微露出笑容:「徒兒固然有些對不起您,可是卻也保了您的性命下來不是?不然那慢性□□豈不是遲早要了你的性命?徒兒還將師妹收養,在一處僻靜的府宅做了錦衣華食的富家千金,雖然不便外出,過得卻是極好。細算下來,徒兒對您還是功大於過的。只要您乖乖地聽徒兒的吩咐,徒兒早晚會放您和師妹出來,讓你們父女團聚,得享天倫之樂。」   男子沉默一陣,方開口說道:「這次你來又是做什麼?」   範青雲道:「師妹對您甚是思念,希望您寫封書信給她。奈何徒兒來得匆忙,卻是忘記拿筆墨紙硯過來。這有錦帛一幅,不如師傅你就磕破指尖,手寫一番如何?」說著便扔下一副錦帛下來。   男子思索一番,才撿起錦帛,咬破了手指,寫了幾句話在上面。   範青雲用繩索將錦帛吊上來,展開一看,上面寫著「玉珠吾兒,父尚好,無需掛念。」   滿意地點了點頭,道:「師傅好好休息,徒兒過陣子再來看您。」   隨著一陣咯吱的聲音的,洞口消失不見,小室內重又回復汙濁和昏暗。袁大師坐在案前,眼睛一閃一閃,若有所思。 183.第183章   那日回府後,玉珠便異常沉默,就連小兒子寶符蹬腿要奶奶吃,她也沒有注意。   寶符雖然乖巧,可是娘親不理的話,也會覺得委屈,不由得咧開小嘴,哭唧唧地叫了起來。   玉珠這才回神將寶符抱了起來。小嬰兒立刻瞪圓了眼,舉著小手抓撓起自己的飯包來,娘親的奶奶很好喝,解開衣衣就能喝了。   很快,小寶符的臉兒便貼在娘親的胸前開始吮吸了起來,玉珠輕輕地摩挲著小寶符的後背。   堯暮野從府外歸來,入了院子還未進屋,便從軒窗的窗口眼望到了醉人的畫面。   猶帶著少女明媚的妻子濃髮高挽,幾縷碎發卻順著柔頸垂掛下來,纖細的手臂裡懷抱著綿軟的小嬰兒,半敞開的衣襟裡是水磨的豆腐,高聳的雪峰。   有妻兒若此,人生何求?   他輕輕移步入內,來到玉珠身旁低頭看著正拼勁全身力氣吃奶的兒子,親了親玉珠的額頭道:「這小子貪得無厭,太能吃了,平白折騰人,我已經命管家去尋覓可靠的奶娘,到時候你也解脫了,免得夜起時還要餵奶。」   玉珠對於堯暮野的獨斷向來是無奈的,當下淡淡道:「我又不是沒有奶水,為何要符兒喝奶娘的奶水?我不是世家的嫡女,沒有那麼嬌貴。」   堯暮野當然聽出了玉珠的不悅,不過這事關他的福祉利益,卻不能退讓:「你看那些個奶娘都是胸部下垂,可見小兒餵多了是會改變形體的,又不是只有世家嫡女請奶娘,那些個但凡錢銀充允的富戶們不也是要請一個的嗎?何必要當家的主母掛著兩個豆袋招搖。」   玉珠瞪著這敢說的男人,一時間倒是被他分散了心神,氣得苦笑不得道:「已然是餵了,大約要變成乾癟的豆袋了!還請漠北王尋了豐盈綿軟的去,別來煩擾我們母子。」   可是堯暮野卻摟著她的脖頸道:「現在竟然就分出了你我?這般絕情,難道沒了我,不怕兒子將來尋你要爹爹?」   這話一下觸動了玉珠的心事,她漸漸收了笑意,沉思了起來。不過堯暮野並沒有注意,只逕自說道:「對了,我請了陶神醫來到北城,你剛生產完,應當注重調理,我想起他的醫術甚是高明,給你品脈後也自安心些。」   玉珠聽了,不由得抬頭道:「那……明日便請陶神醫過府吧,我正好要向他討教些玉雕事情。」   陶神醫也是玉痴一個,玉珠問他討教,倒也在情理之中。   第二日,當陶神醫過府替玉珠請脈的時候,玉珠便將那老虎的玉佩拿與陶神醫看。   陶神醫翻來覆去地看了看,神情漸漸悲涼道:「這……不是你父親的手筆嗎?」   玉珠沒有回答,只是手心漸漸地緊握著,她輕輕開口道:「神醫,我有一事相求……」   ……   那日,她與陶神醫相談了一會後,才送神醫出府。   時值夏末,漠北王府裡的女眷們最喜歡在庭院的葡萄架下消暑。   身為世家的小姐,堯姝亭有些習慣是一直帶到了漠北的,譬如這茶宴。雖然都是自家人,但是該有的排場一樣都不能少。   尉遲德賢倒是知曉嬌妻的愛好,所以新近買入了一整套紫砂的茶具與她,以供消遣。   而堯暮野請來的奶娘則給了淑慧夫人。她的兒子鯉兒太能吃,她的奶水不夠,倒是不得不找奶娘來頂。不過這樣一來,她倒是得了片刻清閒,方才府裡兩個小兒都吃飽睡著了,一併交給奶娘代為照管。   姐妹二人便可以與堯姝亭一起風雅片刻了。   當小碳爐上沸水滾騰的時候,堯姝亭一邊燙洗著茶葉一邊道:「你們倆都生了,我這幾日也快了,卻不知這肚子的是男孩還是女孩。」   淑慧夫人笑著道:「我在京城暫居之處那個送子觀音廟,聽說菩薩很靈的,當時若知你也有了,你跟玉珠同去的時候捏個娃娃便好了。」   說完後,她又是一笑:「不過這些事情也不能全盡信,玉珠當初便捏了女娃娃,可是這一胎不也是男孩嗎?而且那廟門口算卦的也太離譜,卦辭基本都是落空的……」   堯姝亭一聽,卻來了精神道:「跟你們說,那算卦的不是說我下個月出嫁嗎?你們以為這卦辭空了,可是啊,當時我與德賢偷偷相聚的時候,本以為今生無望與他結為夫妻,私下裡是與他偷偷拜了天地的。我當時是立意要與他斷了,以後只做一對神交的野夫妻,各自再另行婚嫁算了,誰知哥哥偏巧這個節骨眼帶走我,我又發現自己懷有了身孕……你們說,這卦辭也不算是落空吧?」   淑慧夫人實在是追攆不上堯小姐這等脫俗的思緒,只問了一通才鬧明白什麼叫「神交的夫妻」。當時只能瞠目,也突然有些懂了為何那位尉遲小將軍當時對堯小姐愛答不理的。這算哪門子夫妻,所謂「神交」分明就是甩掉舊日戀人時完美的託辭罷了!   只是若堯姝亭的這卦辭沒有算落空的話,那位算命先生的三副卦辭,豈不是應驗了兩個?   堯姝亭似乎也想到了這一點,不由得轉頭去看嫂嫂,有些遲疑道:「嫂嫂,我的二哥待你可是如若掌上珍寶,你可萬萬不能與哥哥和離,另行改嫁啊!」   淑慧夫人也是有些哭笑不得,正想說就算那前兩個卦辭著實了,這最後一個也是一派胡言。   可誰知,她一抬頭便看見堯暮野臉色鐵青地站在庭院門口,而在他身旁,是臉色同樣鐵青的妹夫尉遲德賢。   堯暮野頓了一下,舉步入內,冷聲道:「怪力亂神之說豈可盡信?大哥整日的求仙成佛,難道你也要一起跟著升天?」   堯姝亭自然是微微縮了脖子。這幾日大哥升仙之路被母親阻撓得甚是悽慘,母親言明大哥必須做事領餉,若是收不來租銀,一家子便要活活餓成神仙。   結果大哥帶著僕役去討債,可是回來時,不但沒收來半分租銀,自己還倒搭了玉佩錢銀周濟了一路乞討的僧侶乞丐。   只因為大哥堅信,神仙大都是要化作這般潦倒之人的模樣討要錢銀,度化有緣之人。若是冷硬了心腸,便要錯過機緣,接過這一路慷慨解囊,兜兒比臉都乾淨地回來了。   母親對待兒女向來是言出必行的。以前不管大哥,是因為有祖先庇佑,衣食無憂,只讓他閒散著。可是經此劫難之後,母親倒是覺得要讓大哥一家能夠有些自己養活自己的本事,立意細細□□,是以說不給飯吃,就是不給飯吃。   可憐大哥清雅一生之人,如今來了北地沒有田產家私,母親又冷硬了心腸,真是無米下炊,於是長嫂便拉著餓得哇哇大哭的小兒偷偷跑到了她的院子裡,將她屋內的零嘴都搜颳了乾淨。   害的她看著不忍,又包了銀子給長嫂帶去。可惜最後竟然是被母親覺察,嚴厲地申斥了她一番。   堯姝亭自己其實也是有官司在身的,大約堯夫人見她孕中,懶得與她算帳,只怕生產完畢後,要歸攏到一處一併結算的。所以堯姝亭都不敢與母親多言,更是不敢再周濟大哥了。   現在二哥問她是否要成仙,她自然拼命搖頭,再不敢多提那卜卦之事。而且顯然自己的夫君也聽到了那「神交野夫妻」之詞,臉色難看得很,一會回了自己的院落中,不知該怎麼與自己算帳呢!   堯姝亭一時哭喪了臉,只恨不得現在便生孩兒,好逃過這種種波折劫難。   這茶宴便被兩個青臉男人衝擊得一鬨而散。回了院落時,玉珠倒是跟漠北王提及,以後是否守些規矩,出入後院時,著僕人通稟一聲。   堯暮野一邊解了衣服,坐在太師椅上用木桶泡腳解乏,一邊淡淡道:「不管你以後會不會生出和離的心思,我先提前跟你講好,以後你若是真敢迷了心竅,起了改嫁的心思,我便收起刀落切了那廝!」   玉珠抬眼看他繃得甚緊的臉兒,噗嗤一笑道:「不是剛教訓完你的妹妹嗎?怎麼自己倒是迷信起了鬼神之言?」   堯暮野微微冷哼了一聲,心內卻在想著軍情大事。   當初聖上逃離京城的餘波並沒有停息。寇國一時被打得動彈不得,卻並沒有被水軍驅離得太遠。   朝中有人直諫乃是漠北王心存私心,掣肘之策,立意要用寇賊牽制王師,以免了他獨霸北方的憂患。   這諫言當時便被滿朝的庶族官吏駁斥。一時間,朝堂上世家庶族分立爭執甚是緊張!   老將軍忠肝義膽,卻被世家圍剿,被逼迫得死諫在大殿之上,怎麼能不叫庶族官吏為之心寒?甚至有官吏稱病辭官,卻一路向北前來投奔當初招攬庶族賢士的漠北王。   動蕩的時局裡,只有眼光銳利之人才能先行一步,押對人生的賭注。有不少年輕有為之士,豁出心膽,決定將自己的身家押在那獨守漠北的梟雄身上。 184.第184章   漠北王名聲漸蓋王庭,已經是不爭事實。   加之民間流傳著許多同情尉遲老將軍的流言,一時間前往北地施展抱負的庶族亦不在少數。   堯夫人雖不曾過問堯暮野的政務,可是當看到堯暮野早北地試著實行開科考試,選募州縣官吏,儼然自成了小小朝廷時,還是不無擔心地問起了二子此舉是否要置朝廷皇命於不顧。   堯暮野那日特意帶著母親來到了北地之城的城牆上,他指著城外大片長滿野草的田地對母親說:「前方那河便是北地邊界,為了截斷北地的糧源,朝中禁止庶民們在靠近北地之處種糧,亦不準販賣糧食入城,然則我城中之人卻有增無減……母親,就像你現在勸勉大哥一樣,做人首先應將雙腳放在地上,踏實走路,認真吃飯。你問我現在是何打算,我不過就是要餵養北地跟隨著我的將士們!可若是有人要不給飯吃,讓跟了我的那些忠心將士挨餓,那我便只能狠狠咬碎他的喉嚨,吸食光了他的血液!」   說到最後時,堯暮野微微磨動著牙齒,目光堅毅地望著前方霧靄漫捲的遠山。   堯夫人覺得兒子在分離的這數月裡,似乎又陌生了許多,眼前這個高大英俊的男人,除了曬得黝黑的皮膚,和較之以往更甚的沉穩,似乎身上又多了些什麼。   她沒有再說什麼勸阻之言,更沒有陳述堯家世代護駕忠良的家史。這個孩子從小就是有主意的,他的身體裡除了堯家的高貴血液外,更是有一種天生的叛逆反骨。   她嫁給的丈夫是庸碌無為的,頂著將軍的名頭卻連馬也不敢騎,而她並不希望自己的兒子也是如此,二兒子從小就沒有辜負她的期望,更沒有躺在祖宗的功勞簿上。   現在她的兒子要大鵬展翅,變鯤為鵬掀起大魏無邊浪卷,她又怎麼能勸阻他蟄伏成燕雀俗鳥呢?   回到府中,堯夫人沉思良久,叫人去漠北王府將玉珠叫來。當玉珠將寶符託付給奶娘後過來時,便看見堯夫人面前有許多本帳冊。   看到玉珠進來,堯夫人將帳本往前一推道:「這些是堯家在各地匿名經營的店鋪,京城裡的那些店鋪因為敬棠當初出走漠北受了牽連,大多被白家尋立刻藉口充了公署。然而各地的匿名店鋪卻並無影響,但是一時也不好直接掉轉銀路,還需要慢慢籌謀,如何讓錢銀入庫北地,如今我將這些帳簿地契一併交給你,以後敬棠若是要錢,便從你這裡出吧。」   玉珠壓根沒有料到堯夫人尋自己過了,竟然是要將帳本一股腦地盡數給了自己,這儼然是交付了堯家的財路命本,可並不是任由她處置一個小小府宅那般簡單的。   當下她直覺便向要推拒,可是堯夫人卻定定地看著她:「你現在不願接過堯府的重擔,是自覺能力不夠,還是不情願與你的丈夫同舟共濟?」   玉珠看著婆婆的那一雙眼,這是一雙精明世故的眼,在這樣的一雙眼睛面前,所有虛偽託辭都是無力的,玉珠鄭重的跪下道:「玉珠生平從不願負人,漠北王身困漠北,玉珠自然是要與他風雨共濟,絕不會陷他於不利之處……然而……」   「然而他若通達,你便不願與他白頭偕老了?」   堯夫人一下子便聽出了玉珠話語裡的意思,眉頭不禁細細皺起,低嘆一聲:「我那兒子白白生了個好模樣,竟連自己生了孩子的妻子的心都沒有留存住,還想要圖霸什麼天下,當真是荒唐!」   玉珠心內一直盤旋的心思被堯夫人一下看破之後,這麼直白地說出之後,不由得生出一種難於言表的鬱悶,她不禁喃喃自語道:「也許當初他就不該選擇我這樣一個小戶的女子……」   堯夫人細細地看著玉珠的眼,發現這一向溫婉的女子眼中也並非一片清明,倒是透著些許的幽怨迷茫。她是過來人,年輕時也曾嘗過心動的滋味,她心知這個如玉般的女子,也並非沒有全然動情,   兒子剛愎自用,情路坎坷啊!她這個做母親的卻不能不幫他一把。於是,她換了語氣道:「若你心中全然不愛他,大約是轉頭就會走的,倒也顧不得管他是否身在難關了。敬棠的脾氣我心知肚明,他那人自詡天下第一等大丈夫,對女子也是看不起,可是你也要知激憤時男人說的那些粗蠢之言若全入了心內,天底下便難有一對長久的夫妻了。我那兒子這一輩子大約都是不會低頭說句對不起的,可是他若覺得心內愧對了你,自然是會在別處另作補償。你是個通透的孩子,卻不知肯不肯與我那個愚鈍的兒子一路扶持,白首偕老?」   在玉珠的眼中,她的這個婆婆一向是清高矜持,與人說話總是留著三分的分寸,可是今天她卻憑白與自己說了這些,心內一時也是很有感觸。   她思索了良久,終於下定決心,慢慢地抬起頭鄭重說道:「母親,有一事我要與您據實道來。你聽我說完後,再決定是否將這本帳本交付到我的手中……」   就在玉珠與婆婆詳談地時候,堯暮野也巡視後歸府。   當聽聞玉珠與母親商量事情時也並未在意,只逗弄著搖籃中剛剛睡醒的小兒,用手指撥弄著他肉滾滾的雙下巴,惹得那小兒衝著自己咧著小嘴吐著舌頭。可是等了半響也不見玉珠回來,他不禁喚人道:「去大爺的院中將夫人尋回來。」   過了一會,玉珠方才回來,她身後的環翠抱著厚厚一摞帳本。   堯暮野定睛一看,倒是認得那些帳本封皮,挑著眉說道:「母親這是要將全部的家當都交與你了?」   玉珠沒有回答,吩咐環翠將帳本都放入檀木箱內,連上了兩道銅芯鐵鎖,將鑰匙栓到自己腰側的鴛鴦玉扣上。   堯暮野是愛極了這婦人守財小貔貅模樣的。看她神情凝重,一絲不苟地鎖好了帳本後,才攬著她的腰打趣道:「母親可是給了你錢財,若是有可給我花花?最近軍營招了不少新兵,又要準備新服,又要吃肉,卻是花窮了我。老婆現在手裡有了大把的銀錢,可是不能不顧相公的死活?」   堯暮野這話說得半真半假。堯夫人甚是看中堯家的聲譽,掌管錢財時對於正當的使用一向是予取予求。可是若是有半點出格,那錢就不是那麼好拿了,常常要磨破了嘴才能求得。   沒想到一向對堯家錢路掌管甚緊的母親,如今竟然讓玉珠梳理這麼幾多帳本,想到以後用錢能松泛一些,堯暮野心內倒是有些雀躍的。   可是沒想到玉珠轉頭一瞪眼道:「想要錢?卻是要按照章程,叫人逐條將用處花銷等名目都寫清了,待我挨個審了後才好拿錢!」   堯暮野沒想到這小婦竟然跟母親一般的說辭,當下大感憤懣道:「荒唐!我是你丈夫!要錢竟然還要挨個過審?」   玉珠看他端起了漠北王的架勢,慢慢從懷裡另外掏出一本細帳本:「慶元三年年六月,為賀中書令家三小姐在茶宴奪得花冠,封銀三百兩另購頭面一副相贈;慶元四年……」   堯暮野先前是不明白她在念什麼,可是剛聽到了個頭後,頓時如被踩了尾巴的貓一般炸立起來,要去搶她手裡的小帳冊。   他雖然動作敏捷,奈何玉珠早有防備,一早便將小帳本壓在身下,趴在一旁的軟榻上不起來。   「把這個給我!」堯暮野瞪著眼,滿身的殺氣騰騰。   可惜玉珠全然不怕,只緊緊捂著小帳本道:「若不是婆婆耳提面命,不然我還真不知大人要錢物一定要細問究竟的道理呢!」   堯暮野一聽硬來不成,倒是慢慢放軟了態度,只半彎著腰壓在那小女子身上道:「不都說是年少時的荒唐了嗎?老早就過去的事情,不信你正好有帳本,去看看,我認得你後,可曾還有類似的花銷?這便足可證明我的清白。再說如今北方百廢待興,你也看到這城裡的女子都被寒風吹得雙頰黑紅,灰不溜秋的都如地裡新刨出來的,我就算有心亂花,也無佳人可花銷啊!乖,別壓著了,當心一會衣服前襟又被奶水潤溼了……」   說到最後,倒是伸手去摸摸,看看自己的小娘子有沒有白水泛濫。   玉珠被他鬧得不行,只推了他的手起身,低頭一看,果然是漲奶了,前襟散發著淡淡**。   這時堯暮野殷勤地將正在搖籃裡玩腳丫的寶符抱來,讓小兒舒緩下娘親胸前的不適,在借了玉珠抱著孩兒的機會,將那小帳本拿在手裡扯了個稀巴爛!   玉珠一邊解了衣衫餵著兒子吃奶,一邊漫不經心地說:「這只是其中一本,婆婆記了足有三大本呢!」   堯暮野微微一滯,越發覺得自己的尾巴被這小婦攥得死死的,以後不知要被拎提多少下呢! 185.第185章   想到這裡,他不由得恨恨望向大哥的院落。母親這一招可是在懲罰自己先前的桀驁不馴?竟是給了小婦這麼多的把柄。   他以前想來出手大方,就算好聚好散也會給足對方面子,該有的過場總是要應酬一下的,難為母親竟然另外梳理了帳本,堪稱帝王起居錄!裡面有些甚至不過是人情上一般的往來而已,可是上了帳本便不清不楚了。   不過玉珠除了用這帳本震懾了漠北王打秋風的勢頭外,倒是再沒有拿著這帳本做文章。叫堯暮野心內自安生了些。   這一日,玉珠照例去巡視街鋪,就在出店鋪時,一顆小石子落在腳邊,上面纏繞著錦。   玉珠凝眉低頭看著,環翠先彎腰將那石子撿拾起來,見玉珠伸手,便將那石子放在了少夫人的手心裡。   玉珠解開了錦帛,映入眼帘的是極為熟悉的字跡。當初爹爹手寫的書稿,玉珠已經不知來回看了多少遍!自然能一眼看出這絹帛上正是爹爹的親筆:「玉兒吾珠,父尚好,無需掛念。」   她深吸了一口氣,她知道爹爹一定不好,爹爹若還活著而且自由的話,絕不會用這種遮遮掩掩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方式與自己相認。更何況這裡面肯定是有範青雲的手筆。   那陰險小人一直用這位誘餌引誘著自己上鉤,可是她卻一直紋絲不動,不肯接招。   如今他竟然用這種方式明示自己,看來是焦灼得有些按捺不住了。   玉珠斂眉想到這,便適時抬起頭露出倉惶之色,四處張望,然後狀似為難地咬牙想了想,便上了馬車命車夫趕赴了明月堂。   當報知了自己名姓後,前來恭迎漠北王夫人的是一個胖胖的掌柜,擠著肥肉裡的眉眼笑道:「夫人,小的恭迎您許久了。」   玉珠走進店鋪,逕自坐在椅子上道:「範大人呢?請他出來吧!」   那胖掌柜皮笑肉不笑到:「漠北王被範大人誤會甚深,如今身在北地,他怎好冒出頭來,不過夫人若是有心一見,小人自當安排,就是要委屈一下夫人,聽從小人的安排便是。」   玉珠眉眼不動,冷冷道:「怎麼個安排?說來聽聽。」   那胖子說道:「請夫人將自己的侍衛侍女俱留在此處,蒙上雙眼,跟隨小的去見範大人。」   玉珠瞟了他一眼:「我憑什麼盡聽你的安排?」   就在這時,那胖掌柜目露兇光道:「夫人若是不願委屈也可,明日自有袁大師的手指一根奉上,以後日日皆送一根,直到切剁乾淨了為止!」   玉珠定定地看著他,從他兇惡的眼神裡知道,這話並不是空洞的恫嚇。她輕輕道:「父親愛雕玉如生命,一根手指都缺不得,既然如此,還請帶路吧。」   說完,她起身走到屋外,叫環翠一干人等耐心等著,莫要進屋,她要好好一驗看一下明月堂的貨物。   待再迴轉回屋子的時候,玉珠輕輕地摩挲了一下自己戴在手指上的戒指,任由那胖掌柜用巾布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在一片黑暗中,她感覺到自己被引入了地道裡,走了不知多久,當來到地面上時,又被拉上了馬車,然後終於聽到木門的門軸開啟的聲音,似乎是來到了一座院落之中。   當她下了馬車後,便聽到一陣頗為熟悉的笑聲:「六姑娘,我們又見面了。」   玉珠解開了蒙布,便看到銷聲匿跡很久的範青雲正一臉陰笑地望著自己。   「六姑娘可真沉得住氣,害得在下以為你嫁入了高門,便不再關心自己的生身父親了呢!」   玉珠打量了一下四周,這不過是甚是普通的屋舍,屋內的擺設也是北地常見的烏黑色窯泥花瓶一類。她收回目光淡淡道:「範大人擺得陣仗太大,我一個婦人家一時愚鈍看不太懂也是正常,只是你說我父親還活著,若非看到真人,我是絕對不會不相信的。」   範青雲再不復以前的順眼,只是貪婪而放肆地打量著她的眉眼。   生完了孩子的女人,身形卻依然如少女一般曼妙,絲毫不見臃腫變形!更是眉眼間增添了幾抹媚色,更肖似師母的嫵媚了……   他情不自禁走近了幾步道:「自然是會讓你們父女相見,畢竟,他也許要變成在下的嶽父了……」   說著他便伸手想要去抱住玉珠的纖腰。可是玉珠卻是早一步抽出了自己的頭釵,按在了自己的喉嚨處。   真沒有想到,這賊子對自己還存有這等齷齪之心,她心內轉了幾轉,冷聲道:「你若再靠前一步,我便戳穿自己的喉嚨!」   範青雲訕訕住手道:「此間是我的地盤,難道六姑娘覺得區區一個頭釵就能阻擋了在下?」   玉珠按住了頭釵,勾了勾嘴角道:「看見了範大人在此布局重重,我才恍然當初聖上為何說你潛逃,託了聖上這麼大的情面逃脫,難道只是為了偷香竊玉這般簡單?」   範青雲眉頭一挑,陰笑道:「六姑娘果然冰清玉潔,一點就透。不錯,我此番便是請六姑娘回京城復命的,請六姑娘放心,只要你能乖乖挺聽話,我保你父女無憂,畢竟我是真心愛慕著六姑娘的……不過還請六姑娘再做一件事情,便是請六姑娘配合在下,將淑慧夫人母子也引出漠北王府,聖上很是掛念她們母子,希望她們能一同回京。」   玉珠抬眼看著範青雲,淡淡道:「難為皇帝如此掛念二姐,倒真是費心了……」   他不理玉珠的暗諷,繼續說道:「到時候,只需要六姑娘親自說明讓淑慧夫人帶著孩兒前往北城城郊,不要告知他人即,我自會有安排,到時候你們姐妹二人也好結伴回京。」   玉珠瞪著他道:「你不怕我已經將你用父親威脅我的事情告知漠北王了嗎?怎麼膽敢如此放肆?」   範青雲哈哈大笑道:「堯暮野那人對待女子甚是粗魯不懂憐愛,卻一向甚是自傲,他若知道,怎麼能會讓你這個弱女子為誘餌?這對他來說可真是難以洗刷的奇恥大辱啊!」   玉珠也跟著微笑道:「看來範大人了解我甚深啊,不過故人重逢,一直是範大人與我談條件,那麼禮尚往來,我是不是也要談一談配合大人你的條件呢?」   範青雲眯了眯眼睛,有些鄙夷道:「你有何條件?」   玉珠目露微笑,可是笑意卻未達眼底道:「如若要我離開京城,那麼還請範大人相助,讓我親手——殺了堯二那賊子!」   範青雲萬萬沒有想到袁玉珠這般弱女子竟然說出這般決絕的話語,不禁狐疑一愣:「你……」   玉珠的眼底露出恨意,清冷道:「他當初憑藉位高權重,強行佔有了我,更是迫得我嫁給他,偏偏成婚之後,他動輒打罵,叫我度日如年,若不手刃這廝,便是死的那天,這恨意也是無處宣洩!」   範青雲一早便在白侯那聽聞了堯暮野在行宮打罵了袁玉珠的事情,聽聞第二天日露面時,那臉兒的掌印都沒有消除,定然不是假的。   是以現在看她眼露恨意,倒是甚是合情理,只是他怎麼也想不到袁玉珠會在這樣的情形下提出這等要求,畢竟也是做了幾許的夫妻,還有了孩子,這女子心內竟這般恨?——最毒婦人心,還真是有些道理呢!   「既然六姑娘早就存了這樣的心思,為何你不早些動手?」範青雲遲疑問道。   玉珠平靜說道:「因為我與範大人一般,很是愛惜自己的性命啊,若是無退路,堯家勢大,一旦暴露,我豈能全身而退?如今有了範大人相助,必可讓我安全前往京城,而且若堯賊死,對於皇帝來說,我也無甚利用價值了,也只有這樣,我才不會成為階下囚,掣肘的砝碼,到時……範大人若是想要與我朝夕相處,也無不可了不是?怎麼樣,這筆買賣,範大人有些有心思經營一番?」   範青雲眯起了眼,這女子倒是見風轉舵,將自己的處境想得甚是明白!那堯二也是蠢透了,打罵這樣有心計的女子,還將她留在身旁,是想找死不成?   而他的心內也在不停的盤算,他這一生都是踩踏著別人的屍身一路攀爬上去的,謀害一個皇帝的眼中釘,也不算什麼讓人心驚肉跳之事,只怕他會因為此事更高升一步,成為聖上的倚重之臣,到時候,他再也不必倚重在白家那些世家門下……」   想到這,他眼中冒出點點雀躍的野火,那是貪得無厭的野心:「那麼六姑娘有什麼計策,可否說出來讓在下聽聽?」   玉珠摩挲著手裡的戒指,輕聲道:「最穩妥的死法,當然是下毒!我可輕易在堯暮野那廝的飲食裡下毒,只是府中必定著人檢驗他的屍身,所以範大人要做的就是接應我出府才行!」   範青雲轉了轉眼珠道:「六姑娘不是在誆騙著我放你回府吧?請六姑娘絕了回府念頭,若是要毒殺堯暮野,也必須在我的眼前!」 186.第186章   玉珠緩緩鬆開了頭釵,微微啟唇道:「成交。」   範青雲緊緊盯著她的眼睛,猶自不放心道:「你該不會是要耍什麼花樣吧?」   玉珠起身道:「這就要看我的父親是不是真的還活著了?若是你手裡真有我的父親,還怕我耍什麼花樣不成?現在,你可讓我看看父親?」   範青雲因為長時間閉門不出而顯得愈加蒼白的臉在幽暗的室光下更顯得陰沉,他細細思索了一下後,心知若不讓玉珠看見袁中越,定然是難以讓她服帖,於是便起身道:「六姑娘,這邊請。」   當玉珠走下臺階時,一股難聞的氣流迎面撲來,玉珠並沒有捂住鼻子,而是深深吸了一口氣,壓抑著狂跳的心情,一步步地走了下去。   在昏暗如豆的燈光中,她看見一個蓬亂著頭髮鬍鬚的老者,在案子前雕琢著一隻玉碗。   臺階上的鉸鏈聲響起時,他也沒有回頭看一眼,只是甕聲甕氣的道:「我不餓,不要來打擾我……」   可是在他身後卻傳來年輕女子遲疑的聲音:敢問……你是……」   袁中越慢慢回頭,在臺階亮光處立著一位窈窕女子。   他微微眯起了眼,慢慢看清了那女子的面容,肖似自己亡故的妻子,他不由得鬆掉了手裡的銼刀,慢慢站起身來,想要喚妻子的名字,可是當看清那年輕女子眼中蓄含的淚水時,他心弦移動,輕聲道:「珠……珠兒……」   這熟悉的聲音,原以為已經消融在夢中,此時突然聽聞,所有以為已經淡忘了的童年回憶登時全數湧上心頭,就算眼前之人蓬頭垢面,可是她看著他那雙熟悉而激動的眼睛,一下便認出了他就是她的爹爹!   玉珠激動走了過去,任憑爹爹用顫抖的手去撫摸著她的臉頰。   袁中越忍辱負重多年,任憑那逆徒範青雲拿著他雕琢的玉器欺世盜名,盼望的保佑自己的女兒一切安泰,而如今,當他終於親眼看見了女兒,竟是長得這般姣好,而且一身的綾羅氣度也不像吃苦的樣子,這十餘年來被囚禁的苦難,一時間全成帶著澀意的甜意。   「你……爹爹無能,沒有護好你……」千言萬語全湧到了喉嚨處,可是卻盡化作了這哽咽的一句。」   玉珠淚花湧動,卻暗自咬住了舌尖,提醒自己控制住情緒。   她伸手替父親整理著蓬亂的髮鬢,輕聲道:「爹爹,暫且再忍耐些時日,你我很快就會團圓重聚。」   範青雲這時在身後不耐道:「六姑娘說得極是,為了你們父女早日團圓,還請六姑娘你快快準備吧。」   玉珠深吸了一口氣,轉身就走,卻被父親常年雕玉的有力大手一把握住肩膀,「他要你做什麼?」   玉珠知道父親擔心自己因為他的緣故做些難為的事情,於是安撫地拍拍他的手背道:「沒有什麼事情,父親莫要擔心,我們一切都會好的,女兒去去便回。」   袁中越感覺到她手掌中的薄繭,迅快低瞥了一眼她的手掌薄繭的分布,便知道女兒也是鑿玉之人。   他心中不禁一動,這樣纖弱的身體,又要如何握住那沉重的釺鑿?而當他望向女兒的眼睛時,他驟然明白,自己的女兒雖然有著妻子相似柔弱的外表,可是卻有著與年齡不相稱的成熟與穩重。這一刻,他終於深深地明白自己在女兒的身旁已經缺失得太久,沒有為她擋住外面的風雨,讓她經歷了多少事故才形成現在這樣堅強自立的性格。這突如其來的感觸和痛苦讓他不自禁地鬆了手。   玉珠跟著範青雲後面向外行去,這時她再也壓抑不住滿腔地怒火,看向範青雲的眼神中仿佛夾雜著無數地指甲和刻刀,恨不得一下一下地將範青雲撕裂成一塊一塊,再把每塊鑿成一小片一小片。   待上了地面,範青雲問道:「姑娘準備何時動手?」   玉珠冷著臉道:「父親還在受苦,我卻是等不及了,便是現在。」   範青雲不禁一愣,沉默了片刻,道:「姑娘準備如何動手?」卻是有些懷疑她倉促間到哪裡拿□□。   玉珠對著範青雲揚了下手,說道:「就用這個。」   範青雲瞥見玉珠手指上的戒指,心中有些恍然。玉珠手上玉戒甚是小巧精緻,咋一看和普通玉戒沒有什麼不同,只有範青雲這等精於玉器之人才能一眼看出這乃是一枚乾坤戒。乾坤戒最上面一塊是活動的,只需在戒腳一處小小的凸起處一按,便能彈開,裡面可以裝入□□。據說有的刺客無需任何舉動,倒酒時只憑著手指上肌肉的顫抖便能彈開戒面,將□□下入酒中。想到這貌似溫婉無害地小女子每日裡就帶著毒戒在身旁,他後背不由得冒出了冷汗。   範青雲依舊不放心,又問道:「這放的是什麼□□,效果如何,可能施救?」   玉珠沒有說話,眼光一掃看向了不遠處的一隻黑貓。範青雲招了招手,黑貓靜悄悄地地走了過來。範青雲一把抓住黑貓送到玉珠身前,玉珠輕輕按了一下戒指,伸出玉手在黑貓面前一晃而過。黑貓立時全身黑毛豎起,在範青雲手中劇烈低掙紮起來,發出喵喵的慘聲。   範青雲正要伸出另一隻手握緊黑貓,這時黑貓卻是雙腿一蹬便不動彈了。範青雲心內倒吸一口冷氣,好劇烈的□□。   玉珠這時慢慢道:「範大人可還有什麼疑慮?」   範青雲揮了揮手,幾名精壯的大漢頓時顯身在了院中,他冷聲吩咐道:「若一個時辰內我未歸來,便即刻殺了那地窖裡的男人!」   說完這話後,他拿著遮眼布道:「還要再委屈下六姑娘遮擋一下眼睛!」   玉珠沒有說話,只任憑範青雲用那黑布遮擋了自己的雙眼……   守在店鋪門外的環翠耐心等了有好一會,才看見夫人從店鋪裡緩緩走出來,跟在她身後的是一個頭戴方巾梳著胡鬢的中年人。   玉珠抬頭看了看天,對肅立在一旁的侍衛頭領說道「我在店鋪裡選了幾樣和王爺甚是搭配的玉器,你且去看看王爺是否辦完了公務。若是公務處理完畢,請他過來一趟。」   侍衛頭領聽了,躬身應了聲是,便轉身快步地走開了,玉珠轉身進了鋪子裡等候。   過了一會,外面傳來一陣人喊馬嘶的聲音,漠北王和十幾名侍衛騎馬來到店外。   堯暮野翻身下馬,將韁繩扔給一旁的侍衛,推門進屋看到玉珠正坐在桌邊,桌上擺著幾件精緻的玉佩玉鉤飾件,還有一套茶壺茶杯。   堯暮野笑道:「今天怎地突然開了竅,在外面喚相公過來與你相會?」他說著走了過來,準備輕輕攬住她。   可是玉珠卻伸手推著他的胸膛說道:「一直想給你多配幾件玉飾,卻是沒有時間雕琢。今天看到這店鋪手藝不錯,頗有幾件配得上的。你這些天甚是忙碌,想著不如讓你過來看看,趁機也放鬆一下。」   說著,她轉頭跟立在堯暮野身後的侍衛說道:「這裡沒有你們的事情,且出去吧。」   待侍衛出去後,她動手斟了一杯茶,送到堯暮野的口邊,「來,先喝一杯解解渴。」   堯暮野垂眸看了看那杯茶水,由著玉珠將茶水餵到嘴中,然後一口一口餵下,然後他抬眼看著玉珠正待要開口說話,突然覺得肚腹絞痛,忍不住哼了一聲。   玉珠由他懷中站起,彎下腰,在他腮邊輕輕吻了一口,低低道:「已經肚痛了?」   堯暮野聞言,眼睛睜得大大地,眼裡透著不敢置信的兇光直瞪著站在身前,正居高臨下平靜地望著自己的玉珠。   玉珠與他對視了一眼,嘴角微微一笑,突然揮手,一個猛烈的耳光打在堯暮野的臉上。這一個耳光甚是用力,玉珠該是將平日雕玉養出的力氣盡數用了出來,將堯暮野的臉直接打得轉向了一旁。   「……這一巴掌,我今日得且還給你了……」   堯暮野有些想動,卻覺得全身酸軟無力,好似全身被麻痺了一般,一點也動彈不得了,便只能瞪眼望著玉珠,這女人在下毒害人後,卻依然是清清淡淡的模樣,仿若置身茶宴中一般。   他死死瞪著她,嘴裡一時難以說出話來,一雙俊眸裡閃動著幾許別樣的情緒。   玉珠臉色冰冷,冷厲道:「堯暮野,你今生最大的錯誤就是娶了我。若是沒有我,你現在還是皇上都奈何不得的漠北王,有朝一日說不得還有機會更進一步。可惜,你娶了我,到頭來終究一切成空,若是有來世,你可還願與我相識……」   堯暮野艱難地轉過臉,此時他已不能言,嘴角突然冒出汩汩的黑血,只是死死地望著玉珠,眼中充滿了震驚,絕望,而那一雙手卻是艱難舉起,似乎要抓握住她的手。   可是那手堪堪舉到一半,便垂無力地垂握下來,整個人僵直不動了。   範青雲一直躲在隔間之後,方才在暗門的孔洞裡自然是將堯暮野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那眼神一時是做不得假的,可見他根本沒有想過這個女人的背叛。   一時心內自是狂喜不已,立刻便轉了出來。 187.第187章   看著倒臥在地的男人,他伸手試了試鼻息全無,卻猶自不放心,正想要不要補上一刀時,玉珠開口道:「一會侍衛要進來了,我只說漠北王一時犯了急病,需回府診治,然後你帶著我爹爹去驛站等我,我自會脫身去與你們匯合。」   範青雲心知她說得不錯,此地是漠北王的地盤,若是漠北王胸口插劍的話,只怕誰一時脫不了身。而且也只有放了玉珠回府,才可以確保自己現自安全。   況且現在漠北王已經身死,臨時前的怒容可是做不得假的,既然如此玉珠已經犯下滔天大罪,況且她的父親還在他的手裡,倒是不怕她臨陣反水,既然如此,自然是先保了自己的安穩……   範青雲的腦子轉罷,點頭應允,然後便從秘道轉回郊外的宅院裡。   玉珠見他帶著幾個大漢轉身離去,心內冷哼一聲,轉頭看向倒在地上的男人,蹲下身子摸了摸他依然怒容的臉,然後揚聲到:「來人!漠北王有恙暈倒了!」   而範青雲,他一路疾馳回了宅院,安排人手將那袁中越從地下室裡押解出來。   因為走得甚是匆忙,並沒有顧及到那角落裡扔著的死貓,而當院門被合上的那一刻,那貓兒卻翻了個身,茫然地看看四周,然後伸了個懶腰,□□起了自己的腳爪……   至於匆匆離去的範青雲還有心要拿捏玉珠,自然不肯放過袁中越這籌碼。只是他留了心眼兒,並沒有停留在驛站,而是去了渡口,準備從水路折返。至於驛站那邊,他派人接應,若是那玉珠安全前來,自是會引她前來匯合。   可是立在船上等得甚久,也不見玉珠前來。過了好一會,才看見他安插在漠北王府外宅的眼線急匆匆過來道:「漠北王急症沒了,堯夫人悲憤之餘,心內起疑,命人拿下了漠北王夫人,現在州府的仵作正趕往府宅,準備給漠北王驗屍……」   範青雲一聽,心內立刻明白那袁氏美人恐怕是要香消玉殞了!   他當即喊道:「開船!」   若是再不走,那袁氏遭受不住酷刑,招供出了他的話,便在劫難逃了。當務之急就是離開北域,快些迴轉中原!   只是……可惜了那垂涎甚久的美人,早知如此,當初便應該先脅迫著她溫存一下,才不枉費那一身的香軟……悵惘之後,取而代之的是異常的興奮——他此來北域,竟是替聖上立下奇功!漠北王被自己妻子謀害,這是多麼體面的死法!聖上收復漠北群龍無首的將領順理成章,而他範青雲飛黃騰達的日子,便指日可待了!   想到這,痛失美人的遺憾頓時消融了不少。   可就在這時,被綁縛了的袁中越卻開口道:「珠兒呢,不是說她一會便來與我們一起走嗎?」   範青雲回身看了看自己的恩師。   他現在身居要職,更是宣布就此封刀不再雕刻,竟然不需要以玉雕為踏板,那麼這個人活在世上便是他的一處把柄,更何況袁氏玉珠性命不保,要這老者再船上也不過是拖慢行程而已……   想到這,他的眼中不由得露出了殺機。可就在這時,船工突然慌亂說道:「不好……船底漏水了!」   範青雲定睛一看,那船底果然汩汩冒水,他惱道:「上船前怎麼不檢查一下!」   幸而船上有以防萬一的羊皮氣囊,圍在腰上,可以泅水上岸。   於是範青雲與幾個隨從圍了氣囊在腰間,卻是不管被捆縛著的袁中越,只將他留在了漏船之上,任憑他溺斃。   當範青雲一路艱險上岸後,回頭再看那漏船,已經沉入水中,只在水面上冒著水泡,不一會便是除了波浪向前,了無痕跡……   此時玉珠身在堯府裡,正跪坐在床榻替堯暮野擦拭著剛才胳膊上方才沾染到的灰塵。   這時堯夫人推門入內,玉珠立刻直了身子道:「怎麼樣,可有我爹爹的消息?」   堯夫人坐在一邊的椅子上,先欣賞了一下床榻上兒子難得乖巧的模樣,才慢條斯理道:「你在那京郊的院落裡灑了許多的追蹤迷香,尉遲德賢老早就帶人包抄了,那姓範的賊子上了船後,尉遲德賢親自帶了泅水換氣用的氣袋,帶人潛水鑿開了船底,將你的父親救出。現在我讓袁大師安歇在了京郊另一處農院裡,待得風聲鬆了的時候,你就去接他回來吧。」   玉珠聽了,頓時猛鬆了一口氣,她的那個戒指其實是子母囊,一面是「□□」一面是可以用特訓過的犬聞到的追蹤迷香。   她一路轉動戒指,更是在擁抱父親的時候,在他的身上也沾染了些,便是務求解救的援兵能準確找尋到父親。   如今父親救下,她也可長舒一口氣了。   可是堯夫人卻在一旁淡淡道:「你別鬆氣得太早,我只是在敬棠臨出門前,才告知他你當父親身陷囹圄,要他詐死的事情,當時他可是跟我發了好大的一頓脾氣,這才勉為其難地過去,可是我並沒有說你要拿藥麻翻他,一會他醒來,你也要想好措辭,該如何應對……」   玉珠聞言驚訝抬頭道:「母親為何告知他?」   堯夫人說道:「你的丈夫向來是喜歡操控全局的,那個範青雲當初潛逃,他豈會善罷甘休?老早就秘密派人找尋這個範青雲了。而且他也知範青雲落腳此處,只是不知他意欲何為,本是想靜觀幾日的,結果今日我與他一起時,便有人稟報你出現在了那院落裡,我也是無奈,生怕功虧一簣,才告知他你我的打算。」   玉珠靜默了一下,望了望婆婆。   堯夫人倒是很坦然,全然不覺得她們這是多此一舉,只說到:「他有他的貓道,我們自有犬路,走通便好。不必去想哪個高下。再說,又無給他增添麻煩,陶神醫不是說了嗎,此藥安身活廢血鬱氣,適合操勞需安身之人,正給他凝神養氣。   玉珠心內默默嘆口氣——除了陶神醫的麻藥,還有……她一巴掌的帳呢!   玉珠在心內默默地補了一句後道:「母親,我先前就曾經說過,想要暫時離開北地……堯家的店鋪錢銀雖多,可是大多散布在魏地,需要人過去慢慢整合,這事由我來做最為得宜,不若趁著他未醒來,我便出發為好。」   堯夫人定定地看著她道:「你還未改變主意?要知道我是不會準許你帶走我的孫兒的。」   玉珠咬了咬嘴唇道:「我知道……這一路路途辛苦,我也不忍心符兒受苦,他自然是要呆在堯府的。」   堯夫人慢慢說:「我知道你一直急於彌補虧欠我堯家的恩德,大約是覺得若收來錢鋪,便可以一筆兩清了,可是錢債好換,情債難還,老二這輩子也就是對你動了真心,雖然他滿身的毛病,但是給他些教訓就是了。可是你現在一走了之的話,可是真要傷透了他的心……若是期間有善解人意的女子靠了他的身邊,你可要想好,回來時,這裡還有沒有你的位置了……」   玉珠慢慢抬起頭道:「我意已定,母親當初不也是同意了?他若被我傷透了心……便是我與他緣分已盡,遲早都是要散的,莫不如趁此各自想了明白,免得以後不好開口絕情的尷尬……」   堯夫人倒是知道自己兒媳婦的執拗性情,只是搖了搖頭,說道:「既然如此,那你就按照自己的心思去做吧,你是敬棠唯一的弱點,此時離開這北方亂地也是好的,這一路我自會安排人手護你周全……」   玉珠點頭謝過,道:「我想給大人換身睡衣,叫他醒來舒服些。」   堯夫人點了點頭,便轉身出屋去了,玉珠起身到一旁的箱子裡拿出了一套柔軟的睡衣,同時還有一個大盒子,然後轉頭看向了床榻上的堯暮野,然後又爬上床替他換起了衣服……   就在範青雲一路向南,準備向聖上稟報堯暮野暴斃的消息時,堯暮野終於艱難地睜開了眼。   他並沒有急於起身,只是在床榻上靜躺了片刻。腦海中,卻是玉珠方才扇了自己那一嘴巴的情形……   堯夫人看見兒子終於睜開了眼,便平靜道:「你先前一直在猶豫起事的由頭,現如今,聖上若聽聞了你暴斃的消息,必定派軍壓境,脅迫北地將士換防交城……你倒也出師有名了,邊地向南推進,正可以與皇帝提出劃江而治,佔了大片田地,解決以後糧災後患。」   堯暮野伸手摸了摸頭穴道:「母親,雖然我先前這般提議,但是不必這般窩囊詐死!而且那女人蠢腦筋要以身涉嫌,你為何也跟著她胡鬧?萬一……」   「只有你疼媳婦?我難道不會維護了她周全?如今一箭三雕,不是很好?」   堯暮野覺得跟母親這般唇舌也說不出什麼來,一時懶得再多言,只說:「她人呢?躲起來不敢見我了?」   堯夫人平靜說道:「她已經離開北城,巡查店鋪去了……我也勸她,不可離丈夫太遠,免得你生了納娶別人的心思……」   堯暮野猶在混沌的腦子頓時炸裂開來,霍一下坐起身來,可是下一刻,那表情似乎是被雷劈過一般,一動不動了……   堯夫人覺得有異,問道:「怎麼了?是哪裡還不舒服?」   堯暮野慢慢恢復了鎮定,只是沉默了好一會道:「沒有什麼,她毒翻自己的丈夫在先,不告而別在後,全失了女德,還請母親派人將她尋回,我要當面與她做個了斷……我想靜靜,母親若是無事,還請先出去!」   堯夫人看著兒子神色不對,但語氣還算平和,也決定見好就收,起身道:「那你靜養一吧。」說完便出去了。   堯暮野慢慢地掀開了被子,看了看自己身下憑空多出的一樣精緻事物。   玄鐵為架,白玉嵌紋……還真是巧奪天工呢!而且同當初他被戴上的那一副相比,這個大小經巧手調適過後,更是適合他的偉岸,舒服得很!   母親說什麼來著?怕時間久了,他納娶別人?   母親多慮了……帶了這麼個混帳東西,要他納娶女人作甚?   袁玉珠!   你這個女人,且給我等著! 188.第188章   坐在馬車裡的玉珠也是一直覺得耳根隱隱發熱,不知是被誰念叨著。   方才她在臨行前去見了爹爹,雖然剛剛重逢,卻要依依不捨別理,不過有爹爹的摯友陶神醫幫忙調理爹爹長期被囚禁而不健康的身體,玉珠也能放心。   袁中越是被被救之後才知女兒所嫁何人。   當他驚聞女兒嫁給的居然是那個堯家的堯暮野時,立刻擔心不已,竟是衝口而出道:「珠兒……你受苦了……」   玉珠心知父親知悉的堯暮野乃是他受迫害被囚時的那個堯二——乖僻不肯娶妻,偏又紅顏不斷,手段狠厲,剪滅了袁家百年大家的根基。而他的女兒不過是一個可憐的孤女,出身不高,卻生得容貌姣好,那堯二也不顧圖了新鮮的顏色才娶了女兒,可是在當爹爹的眼中,那位貴人實在難當佳婿啊!再加上聽聞堯二竟然出走漠北,有謀反之意,那堯府簡直就是火坑一般了!   是以聽聞玉珠要暫別了堯二,袁中越問清她無錢財安身之憂後,沉思片刻,竟然很是贊同,只讓女兒走得越遠越好。   只是可惜女兒剛剛生下的孩兒竟然不能一同帶走,若是以後想念可該如何是好?   玉珠也不好解釋自己只是暫時別離,只是無奈地搖頭,囑咐父親要多注意身體,她會常來寫信,就上車出發了。   帳本裡的店鋪分散各地,許多都是如放散羊一般的經營,若想要重新梳理很是要花費一番功夫。待上了馬車後,玉珠只專心看起了帳本,倒是一旁陪著她出府的環翠猶自不放心道:「夫人……漠北王正當壯年,您這般久久不歸,當真是不妥,萬一他納了新人……」   玉珠無所謂地翻看著帳本道:「大人若想,就是在身邊也是攔不住的,我自做好我的事情,你莫要再多言。」   環翠是懂眼色之人,一看便知少夫人不願多談,這便是夫人不急急死丫鬟,她自然見好便收不再勸阻。   只是環翠轉過頭去,沒有看到玉珠若有所思地撫摸著脖頸上的項鍊,那鏈子的墜兒頗為特別,好似一把鑰匙一般,卻不知開啟的是哪一把心鎖?   在綿長官道上,一縷煙塵,這看起來甚是不起眼的馬車匯入到了入關的長長車隊之中……   大魏元祥初年,朝野突然盛傳漠北王堯暮野暴斃。雖然北域王府秘不發喪,死不承認傳聞,卻久久也不見漠北王現身兵營。於是漠北王已死的消息越發直上煙塵。   甚至連漠北王的愛妻也久久不見蹤影,據傳說是一夜之間便神秘「失蹤」了。   大魏皇室密探一早便深入北地,打聽來的消息,與範青雲回報幾乎無差別。這不能不叫人信服:堯暮野的確是命喪在他心愛的女人之手。   白侯在替那風華絕代的佳人悵惘之餘,也進諫帝王儘快著手收復北地,鏟滅堯暮野的殘餘忠部,可是給滿朝文武立下一個榜樣——對朝堂懷有異心者,當誅之!   元祥初年年末入秋,大魏下詔令,令漠北王進京述職。然漠北王府傳書,稱漠北王病沉,難以領旨進京。   皇帝以此為由,令軍隊集結北地,同時告知北地邊將褫奪漠北王,侯王封號,收回北封地。若聽從聖旨者,保留原有封邑不變,同時加官進爵當厚賞之。   然北地二十四城池,無一聽從皇令,依然堅守城門,只說聽漠北王統一調度。   這便是公然違抗聖命,顯然是大逆不道!於是收復北地清佞臣振朝綱的北部內戰正式開啟。   聖命宣告天下,漠北王已被奸佞害死,北地被奸人挾持,當告知天下有識之士為國揮灑熱血時,隱身已久漠北王驟然出現在北地的城池之上。   於是楊家王室欺瞞世人的謊言逕自破滅。同時在各地民間的說書人手裡,像是拿了統一的話本一般,竟是說出了皇家逼反了大魏功臣堯暮野的真相。   這是一個王侯雄踞高位,而庶民登升不及到頂的年代。可是堯暮野卻能摒棄世家觀念,在北地啟用了無數庶族子弟,叫那些心懷雄韜壯志的男兒看到了一線希望,可是這樣建立奇功,卻不拘泥於魏朝舊俗的世家王侯,卻也遭到帝王的無情徵討,這怎麼能不激起天下有識之士的同情之心?   聖上這才發現,自己竟是落入到了堯暮野精心編制的騙局之中,不由得勃然大怒,派人密捕範青雲。   說起來,那位建下奇功的範大人,回到魏地後,並沒有如他所想的一般得到重用。   他去了魏地,卻沒能帶回淑慧夫人以及孩兒。他本以為聖上會看在自己設計害死了堯暮野的情分上,不計較那無足輕重的一對母子。   可是誰知聖上聽聞淑慧夫人沒有帶回的消息後,臉色陰沉難看得很。   此後竟然是刻意冷落於他,範青雲這才發覺自己並沒有揣摩清楚聖意,不由得暗自扼腕,原想再圖謀經營一番,卻又等來了堯暮野詐死的噩耗。   然後待侍衛前往範府時,卻發現有人先行一步,殺死了範青雲之滿門,滿府上下無論妻兒無一倖免。   那手段之狠厲,竟是讓多年的老仵作也衝出府門嘔吐不止。竟不知何人與這範青雲接下仇怨,但看那手段,定然是奪妻之恨,殺父之仇!   可是聖上卻知這是何人的手筆,世人嘴裡都將那位堯二誇讚得如聖賢一般,可是他卻心知這個少年時的玩伴,狠厲起時,心思是多麼的陰毒。   這範家血案,可以肯定是堯二的手筆!不僅如此,他甚至狠心地拋棄了自己留在魏地的族人於不顧,偌大的堯家,除了少部分當初自願拋棄封底食邑,願隨堯夫人前往北方荒涼之地外,大部分貪慕祖上留下的蔭庇,安於閒適的享樂生活,而不願離開京城。   而如今,隨著堯暮野的造反,堯家百年一族收到了連累,封邑盡數充公,聖上到底顧及著自己的明君之名。堯家族人雖然不至於被屠戮滿門,可是身在官場貪贓枉法者比比皆是,皆是被秉公清查,獲罪入獄。但是大多也被貶為奴役平民。經歷百年,散發著腐朽氣息的世家大家一遭大廈將傾。   而堯家的許多店鋪也被逐一查封,不過查封後卻發現,這些店鋪在一早之前就已經被清點變賣,所剩的也不過是些經營不善的鋪面,並無太多的資產了。   如此無了堯家錢財後盾的漠北王,縱然是通天的本領,也是轉動不開的。隨著戰事吃緊,軍費的消耗也是節節攀升。   楊家皇室,集結幾大世家,便是下了死磕的決心,就算耗也要將北方的這頭惡虎給活活耗死!   不過堯暮野卻並沒有坐以待斃,而是聯絡北地之豪紳,世家的風雅若是肯低下高傲的架子,用來鼓動人心甚是有蠱惑之力,更何況堯暮野盛名已久,更讓人信服他初初顯露出的帝王之象,支持堯暮野起事的豪紳無數,甚至有變賣家產支持北地軍隊者。   南北對峙之戰,並未如朝中權貴預料的那般,能在第二年春耕前便圓滿收場。而是有愈演愈烈的傾向,堯暮野的將部一路南進,勢如破竹,甚至有許多城池不戰而主動投降。北地擴張土地千裡,與南魏一江相隔。   南魏滿朝文武,唯恐北軍南下,連忙勸諫皇帝寫下止戰的降書,止戰於江水天塹,維持劃江而治的格局。   堯暮野倒是大方應允,同時在北方豪紳簇擁推舉下,堯暮野建北國大梁,北地魏朝舊都改名京邑,為梁朝國都,魏朝元祥二年春,堯暮野稱帝,為梁朝開國之帝,然後位一直暫缺,未成冊封妃嬪。   不過新梁帝王的日常起居甚是枯燥乏味。每天晨起定樁,紋絲不動地擊打木樁後,便上朝處理新朝紛湧的政事。   這種迥異於人的舒散心情的方式,叫人難以理解,那些練功的木樁幾乎每隔半個月,就要換上新的了——因為再結實的木樁似乎也無法舒散北方新帝旺盛的精力和滿身的焦躁之感。   政務處理半天后,新帝便自回宮去,逗弄著自己那搖搖晃晃開始學習走路的小兒,然後便如暮年老者一般用膳之後,早早安寢。   偶爾新帝也會有些別的消遣,例如收到一兩封字跡娟秀的書信和夾帶的各地土產。   每到這時,看見新帝心平氣和地打開了信封,一一邊品茶,一邊看信,服侍新帝的近身侍女錦書長舒了一口氣。   同先前的幾個月相比,如今新帝的脾氣平和得叫人垂淚。要知道當初每收到信時,新帝都是氣得執握書信的手都有些發抖,動輒要砸摔了一屋子的東西,嘴裡不停怒罵:「惡毒的婦人!可要煎熬死人!」   那信封裡夾帶的厚厚銀票更是被扯得粉碎。   不過事後,也苦了她們這些侍女,還要領了聖命,一片片地撿拾了銀票的碎片,再重新拼接好,然後整齊地收納在一個看起來有些年頭的檀木小箱子裡。   就算戰事吃緊的時候,新帝動用那檀木箱子裡的銀票分毫,而是自己聯絡了北地豪紳,自解決了糧草輜重問題。時間久了,銀票子都安放不下來,不得不又另外添置了兩口箱子來。   這等用銀子不用的氣魄,當真是叫人難以理解,若是細細揣摩,又好像是在跟什麼人在慪著一股難以紓解的惡氣! 189.第189章   錦書想到這,偷眼打量了一下正在展信觀瞧的新帝。   今日書信裡的內容想必很是平順,新帝看完後面色未變,依然是心平氣和的樣子。   只是錦書立在新帝身側,自然看不到北帝俊美的臉上那一雙快要冒火的眼,似乎要力透紙背,下一刻便要引燃信紙燒灼了整個大殿。   那信紙上紙娟秀工整地寫著:   「敬棠,自上封書信以後,已經有多日未得空閒與你寫信。我現在在江川的老家,雖然幼時在這裡生活一段時光,可是這裡的許多老屋都變了模樣。再也尋不回童年的技藝。幸而,人卻還在,在這裡,我尋訪到了父親書中曾經提及的那位老石匠,他雕刻石鎖的工藝,當真是獨具匠心,我與他面對面親自修習後,才領悟了父親書中那玲瓏七竅彎鎖的關竅所在。   這裡特產的漿果天星子甘美異常,在雨後,便冒得滿樹都是,咬上一顆,嘴裡一天都是那特殊的甜味。只是生長時間甚短,若要將它甘美的滋味保留下來,便要製成果醬,先用鹽水熬煮,再加以麥芽糖熬製。我試著做了三罐於你,讓你身在北地也可品嘗一下我家鄉的滋味……符兒正冒牙齒,不可與他多吃,上次我路過北地時,母親抱著他與我相聚幾日,才發覺他吃得甚胖,一問才知,他愛吃甜食,不給便哭鬧不休,所以我還做了一罐少糖的,給他抹在糕餅上吃……」   這封信,堯暮野上下看了三遍,可是這字裡行間雖然如賢妻慈母一般,上下俱是關心個遍,可是摒除了這些瑣碎日常,卻依然隻字未提她準備何時返回王庭。   轉眼這一年之間,他收了她的來信無數,可是從來沒有回過一封,便是撐著男兒的昂揚之氣,等著那無法無天的女人回來,軟綿綿地跪伏在地,當面與他賠罪認錯,聽君懲罰。   想到那女人低俯著嬌軟的身子,半抬起頭,用溼漉的眼兒回望著他的情形,新帝不禁龍襠一緊,悶哼了一聲。   於是便努力平復氣息,緩解身下的躁動。是了,他這次便是要與她置氣到底,看看她究竟能心狠到何等地步,又等到什麼時候才回到他身邊。   可是與這女子來一較高下的時候,他從來沒有贏過。眼看著她離別的時間甚長,可這女人始終沒有回來的意思。   混帳女人,難道她的心真的是鐵做的不成?   想到這,他再也按捺不住,研墨提筆,扯了一張信紙,上面寫道:「速速給我滾回來!」可是看著那字,他想了又想,將那筆揉成一團,扔到一旁。再提筆寫道:「兒病速回。」   可是,轉念一想,用兒子為藉口才能將她騙回,豈不是顯得他不重要,又心有不甘,於是又揉成一團。這麼思來想去,寫了數次卻是都不讓自己滿意。正在這時,殿門口太監通稟道:「太后請陛下移駕慈寧宮,有事與陛下相談。」   皇帝聞言收好了信箋,將它放在龍案的抽屜裡,那裡全是玉珠的書信,按著日期先後,放置得甚是整齊。   待他起身,留下滿地的紙團,便大步出了書房。   都城的皇宮,沿用的是當初魏朝在舊都的舊宮,經歷了戰亂的洗禮,遠遠不及現在南魏宮殿的奢靡。有許多地方還在修繕之中。這宮中也只有一半還能住人。   幸而新朝帝王,對於這些不甚講究,倒是也能湊合來住。而且宮中尚小,走動起來也還方便。   他舉步出了書房,沒走幾步便入慈寧宮時就看到暖閣的地上鋪著一大塊加厚的羊絨毯,妹妹堯姝亭與母親坐在一處。   而兒子寶符正與妹妹姝亭生的女兒香果滾在一處玩耍。寶符新近學會了個把戲,就是用新長出的小牙假裝去咬妹妹的小腳丫,逗得香果笑得小胖臉蛋一顫一顫的,用小腳勾小哥哥的舌頭。   看見父皇走了進來,寶符連忙放下滿嘴的小腳丫,撅著小圓屁股顫顫巍巍地站起來,向父親走去。   堯暮野彎腰將兒子抱在懷中,點著他的小鼻子道:「香的臭的都往嘴裡塞,倒是不挑食。   堯太后笑著道:「這孩子才會挑呢,只跟香香軟軟的妹妹玩,和其他小子在一處,可是兇悍呢。昨日淑慧夫人帶著他的兒子入宮來玩耍,你這兒子倒是騎在了人家的身上,嘴裡還喊著駕駕呢。」   堯暮野聽了,倒是翹了翹眉頭道:「待他會走路了,就帶他到馬場騎一騎真正的馬。」   堯太后搖頭道:「胡鬧,剛會走路就去騎馬,豈不是要從馬背上摔下來?不過,你倒是有些時日不去騎射了,怎麼?是覺得乏累了?連馬也不騎了,得空也要去散散心。」   堯暮野顯然不願在「騎射」一類的話題上多費唇舌,只問符兒有學會了什麼言語。   堯夫人笑看著龍孫道:「這孩兒如今已經懂事,上次與她母親見面時,不似以前說抱走就抱走了,在他母親懷裡纏了好久最後才強被帶走的。嘴裡一直喊娘……你看,哪天下個旨讓他的母親回來?」   堯暮野緊繃著一張臉道:「她身上有腿,若是有心,難道自己不會回來,還要用人去叫嗎?」   堯太后嘆了口氣,道:「當初你勃然大怒,她給你寫了那麼多信也不見你回來一封,她怎麼回來啊?連我都擔心她若是回來被你責罰打罵,她那嬌弱的身子可怎麼挨得住?」   堯暮野如今可是被家中兩個女人磨得胸懷氣度能容四海蛟龍,只提著氣道:「哪裡敢碰她半下,能心狠得串通婆婆對丈夫下毒的女人,給她副梯子就能上天去了!」   堯太后看著兒子陰陽怪氣的樣子,嘆氣道:「你也休要怪她。她這齣走一年,不也是一心要替你分憂獻一份綿力嗎?若是無她,堯家各地的店鋪,哪裡能那麼快找到買家,變賣出銀錢來?而且,她找來文人撰寫了話本,安排人手送給各地的說書先生傳誦,為你這大魏的『逆臣』述說前情後果,才沒有失了天下百姓的民心。有賢妻若此,她先前無心犯下的錯難道還不能原諒嗎?」   堯暮野聽了母親這般說,臉上的陰冷之氣更盛,說道:「但是這些並不是朕想要她做的。她這般無非便是野了心,不願意留在朕的身邊罷了。」   堯太后聽了他這話,便知兒子的逆鱗又翹了起來,便不再多言,說道:「國不可一日無後,你們這般拖延不是長久之計,莫不如與她和離了,另娶一個晉皇后位,如此一來你們也各自安寧。她繼續遊走四方,你也可以沉下心來治理一方,豈不兩廂得便?」   堯暮野聽了這話,表情一僵,抬眼犀利地瞪著母親道:「這話……是她要你講給我聽的?」   堯太后挑了挑細眉,斯條慢禮地轉動著茶盅道:「哪有兒媳婦攛弄著婆婆要和離的?不過我看你們倆都是一心都要朝這條路上奔。青春苦短,她生得這般模樣,就算是三嫁也是有人爭搶著要的。聽隨行侍衛說戰事結束她回城的路上,藉機四處尋訪金石高人,倒是有許多世家公子對她鍾情。你若有意與她和離,倒不如休書奉上。她現在乃是隱姓埋名,尚未頂上廢后的名號,若是有了中意之人,攜手歸隱山林未嘗不是美事一件。」   堯暮野也是氣極反笑道:「母親,她當真是你兒媳,不是你的女兒?這般細細為她考量,難不成還要替她置辦整套改嫁的嫁妝?」   堯太后笑了笑道:「她對我堯家有功,若你不要她了,給她置辦嫁妝也不算過分,自是應當應分的。」   新登基的北方霸主不想頂了不孝的名頭,所以聲也不吭地起身,龍靴踩得悶響地離了慈寧宮。   堯姝亭見哥哥帶著一身煞氣走了,這才敢出聲道:「母親,你這般說,哥哥若一時被你激得氣急了,真寫下休書,那嫂嫂該如何回來?」   雖然她尊為大梁公主的封號,可是日常與母親交談時也如哥哥一般,一時更改不來,叫母后實在是彆扭,一直還是叫著母親。   堯太后看著女兒道:「若真是個有志氣的,又怎會容得下你嫂嫂做的這等事,早在甦醒那日便追攆回來寫下休書了,再不然就是派去冷血殺手一路追殺了。又豈能等得這麼久?不過他一直不追回你的嫂嫂,派去的高手侍衛可是不少。可見還是怕你嫂嫂走丟了的。再說他登基這麼久,不少人投懷入抱,也不見他另結新歡。北地新封了不少王侯,其中嬌養的女兒可是不少。前日宮中宴會,我聽說黃王爺的那貌美芳齡的小女兒醉酒,輕衫薄透,『不小心』便跌入他的懷中,卻被他一下子推了出去,摔倒在宮殿上,起來後便哭著跑出宮去了。他如此顯是還未忘情你嫂嫂。只是你哥嫂都是不肯低頭之人,只能我這個多事的老婆子推動一下。兩個倔性子,怎麼就湊到一處了?」 190.第190章   堯暮野從母親的行宮裡出來後,便逕自回到了書房中,抓起毛筆,沾著硯臺裡猶未乾涸的墨汁提筆寫道:「速回!」   這次新帝倒是沒再修改,只是裝入信封裡封好後,即刻叫人送去了。   那走野的女人,也該回來領罰了!   千裡飛鴿傳書,倒是沒有耽誤太久。   待玉珠收到這一年來的第一封回信時,捏了捏薄薄的信封,不禁心內揣測著他會說些什麼。   可是展開看時,雪白的信紙上,卻只有那龍飛鳳舞的兩個大字,不由的苦笑,只覺得透著字體撇捺都能想像到那男人橫眉立目的模樣。   接信時,她早已經離開了老家,正在趕回北方的路途之上。   這一路來,她尋訪著四處的金石高手,倒是將心內隱匿的志願逐一實現。若是了無牽掛的話,這般盡興山水間消磨一輩子,當真是此生無憾。   可是她卻不能這般自由灑脫地過完後半生。因為那北地,有讓她牽腸掛肚的孩兒,還有……那個他。   當初情勢所迫,她走得甚是決絕,加上自己懷了私心的那一記響亮的耳光,若叫那男人心無芥蒂肯定是不可能的。這遲遲收到的回信便是明證。   可是她希望他能明白,若是叫她只是安做後院裡的一名蠢婦,碌碌無為地為他生兒育女,決絕非她心之所願。   她生來便不是依附於人的一株柔弱嬌花,就算沐浴風雨之中,也有自己別樣顏色。可是他偏偏卻是註定要成就一番霸業,成為高位之上的霸主。   分開的這一年,是給自己,也是給他一個深思的機會,他的身邊該是需要怎樣母儀天下的皇后?   玉珠坐在馬車裡微微吸了一口氣,一年的時間,足夠一個人的心改變。當初她在臨行前給他扣上的那副器具,不過是自己說不出口的請求,希望他能為自己守身一年。   然而,那鎖若是有心要解,他老早便知道如何開解的法子,只需取了錫紙找人解開便是,根本無需她脖子上戴著的那把鑰匙……只是到了那時……她知了他的心意,也會再次走得了無牽掛。   若真是那樣的情形,她唯一遺憾的不能帶走自己的孩兒……雖然想得這般灑脫,可是不知為何,心卻在隱隱抽痛。   不過無論結局是好是壞,她都有回去面對,只是那薄薄的一張紙,冷淡以極的兩個字,卻讓她歸去的心一路慢慢地下沉。   精良的馬車用不了多日,便到達了江邊,下了馬車後,她撩起了輕紗,望著濤濤江水猶自出神。   這時,船上傳來了一聲遲疑的喚聲:「珠兒……」   玉珠循聲望去,竟然是王昆立在船頭。   直到這輕紗半掩的女子望過來時,王昆才敢人那女子正是玉珠。   也難怪他有些不敢確認,十七八歲本來就是女子變化最為驚人的時候。而玉珠雖然生子,但是這一年的時間也早恢復得渾然不見孕育的痕跡,而且就如同施肥催熟的花兒一般,原本幾清麗脫俗的女子,如今更是增添了說不是的媚色,不僅身形變得豐潤窈窕,就連臉型也微微發生了變化,增添了幾許妖媚的風情,讓人看了,心生難以言表的悸動……   玉珠也沒有想到會在碼頭遇到前夫,當下遲疑著望了望四周,看又無其他的王家人。   王昆主動下船,幾步走到玉珠的身前,一向斯文俊美的臉略略帶了幾分激動道:「你還活著……」   原來當初堯暮野傳聞中毒身亡,下毒者便是他的妻子袁玉珠。更叫人浮想聯翩的便是雖然堯暮野最後現身,謠言不攻自破,可是從此以後卻一直遲遲不見他那位貌美夫人的身影。   是以南朝的朝野裡也傳聞是那女子下毒失敗,被心狠的堯暮野暗中處置了。   王家在南北對戰時,為了避禍,權衡利弊,還是決定逃亡南方,畢竟王家的大部分祖產都在魏朝,又身為皇商,自然是避禍南方了。   只是王昆卻一直不肯前行,滯留在北地,一意要尋訪到玉珠的消息,氣得她的母親只惱那前兒媳是來討債的,也不知王家上輩子是欠下了她什麼。   可是尋訪一年,始終不得消息,是以王昆這才渡船會南地,看一看家中之人。可是沒有想到卻在此處遇到了遍尋不到的那位玉人。   激動之下,他不禁喊了出來,並快步朝著玉珠走去。只是還還未近身,玉珠的身旁立刻出現十餘名大漢,瞪眼攔住了他的去路,更有甚者抽刀露出寒冷鋒芒。   玉珠連忙命他們住手,讓王昆公子走了過來。   碼頭的一旁有供乘客休憩的涼亭。昔日繁華的碼頭,因為南北戰亂的中斷而顯得略微清冷。此處雖然是在江水南岸,但是碼頭已經是北地轄區,按照南北停戰議和時的協議,此處乃是由北軍把守,用來運渡貨物的碼頭。許多南來的商客也是卸下貨物便匆匆離去了,是以此處涼亭也甚是清幽。   二人坐定後,環翠立刻提來小泥爐煮水,為二人衝泡香茶。   王昆急於知道玉珠的近況,便出聲道:「這一年來,未聽到你的消息,我甚是擔心,眼看你從南地過來,難道這一年來,都是在外面遊蕩?」   玉珠不欲多言,然王昆之於她一直是如兄長一般的存在,自然也敷衍不得,是以半真半假道:「這一年來,我欲提高金石技藝,便四處尋訪名師……」   可是她話還沒有說完,王昆已經是眉頭緊鎖,輕聲道:「若你與他無事,他怎麼會任你出走一年之久?如今他已經是北方新帝,已經為九五至尊,你就算回去,他的身邊可還有你的位置?」   這一句正問到了玉珠的心事上,所以她也是斂眉不語。   王昆鼓足了勇氣道:「既然已經走了,又何必再回去,到時你也不過是入了一個比以前更大的牢籠罷了……珠兒,跟我走吧,這一次我不會再放手,要與你一起白首偕老,再不分離!」說著,他抬手輕輕握住了玉珠的柔荑。   玉珠被王昆這突如其來的表白嚇了一跳,不由得連忙抽了手,可是卻看到王昆那俊秀的眼裡溢滿了傷感。   她不由得微微動唇:「……既然錯過了,你我都是往前看的,何必再苦苦追求破鏡重圓。看著你的身子調養安泰,我也可以不必替你擔憂,而我……你也不要為我擔憂。他雖然性情傲慢,有時混不講理……可是大多時候還是好的,若是他不變心,我……不想離開他……」   玉珠的言語輕輕,可是那最後一句已經道明了一切。王昆聽得真切,她說得是「不想離開」,而不是「不能離開」。   那個當初在王家,手握休書,與他依依不捨含淚道別的小娘子,終究是徹底地將他舍離了……王昆這一刻,突然又再次感到久違的心痛。   可是他心知道玉珠的情路以後必定崎嶇一場異常,身登高位的男人,對天下的一切唾手可得,該是怎麼得意地沉醉在京華奢靡之中?他視若珍寶的女子,可否會被那個手握至高權利的男人也呵護愛惜?   於是王昆慢慢說道:「我不會迫你,但是他若是日後六宮粉黛無數,你不必委屈自己,做那後宮裡的擺設,我會一直等你,陪你去過山林間你真正想過的生活。」   玉珠聽了,默默抬眼看著眼前這個面色泛白的俊美公子,鼻間竟是微微發酸,輕輕喊了聲:「王郎,我不配你等……」   王昆卻是衝著她笑著,輕輕地轉動著手裡茶盅,任那清亮的茶液漾著苦澀的微波……   短短寒暄之後,玉珠與舊人告別,慢慢地走出了涼亭,準備登船。   可就是目送了王郎的馬車遠去後,她一轉身卻正撞入堅硬寬大的懷中。   玉珠直覺這是一個高大的男人,連忙急急後撤,可是身形還未動,卻被那男人死死地鉗住了自己的腰部。   她心內一驚,抬起眼看時,卻是直直望見了一雙深邃而飛揚的眼。   眼前的男子身形魁偉高大,玉冠長簪,劍眉挺鼻,一身黑色的寬袍在江風中獵獵起舞。   只是男子昔日身上那種世家子弟的奢靡慵懶之氣,早已經被帝王的霸氣所取代,那一雙深眸裡滿是叫人猜不透的幽光,而此時,他便這般低頭定定地看著自己面前的嬌人,鼻息微微顫動,仿若準備隨時撕裂獵物的雄獅……   玉珠雖然一早便下定決心,迴轉北地直面男人積攢發酵甚久的怒火。可是她萬萬沒有料想到,還未渡過江水,他便如天降一般出現在了自己的眼前。   分隔一年發酵出來的,不光是難以言表的思念,更是一重叫人不適的生疏之感。   她雖然與這男人幾許**,並生下一個兒子,可是驟然被他拉入了懷中,竟然一如初見一般,只覺得這個男人滿身的氣場叫人陌生得有些緊張。 191.第191章   正是因為這種生疏感,玉珠一時忘記了說話,只能呆愣愣地看著突然而至的他。男人半垂著彎長的睫毛,也深深地看著她。   玉珠也不知呆愣了多久,直到擁著自己的手臂收緊,才猛然回神道:「你……怎麼來了?」   男子倒是很快恢復了鎮定,說道:「風大,入船再說吧。」說著,逕自攬著她的腰,朝停泊在岸邊的木船走去。   入了船艙之內,玉珠才發現這船的外表雖然普通,裡面卻是別有洞天。   原來的幾間艙室俱被打通,分隔成兩間,一間是飲茶吃飯的廳堂,而另一間則是臥室。   進來便是一間廳堂,腳下是柚木的地板,打磨得光可鑑人,地板上鋪著厚厚的虎皮毯子。廳堂四面擺著二十四座黃金雕刻的兒臂粗細的燈臺,燈臺上是用琉璃打造的燈罩,燭光透過五顏六色的琉璃,在廳堂中灑下色彩斑斕的光亮。船頂則被打空,可以看到湛藍的天空和上面漂浮的朵朵白雲。廳堂兩側做成了迴廊的樣式,迴廊頂部是一塊可以抽動的檀木屏風,兩側迴廊的檀木屏風展開便可以遮擋住船頂。   經過一道象牙為柱,珍珠為簾的小門便進入臥室。臥室左側是一整面的窗戶,打開窗戶便可以看到外面的河景,夾帶著溼氣和岸邊梨花香氣的春風吹進屋子,讓屋子涼爽怡人。右側的牆壁則嵌滿了各色的珍珠、珊瑚伴著身旁的陣陣水聲,木船輕輕擺動,讓人仿佛置身於水宮之中。正面牆壁整個是鎏金鑄就,上面雕刻著一條張牙舞爪,盤旋飛舞的金龍。下面是一張巨大的足夠兩人橫躺的黃金床——這船內之擺設,乃是南魏當初議和時進獻之物,到處都是金玉環繞,珠光燦燦。   雖然北朝的皇帝已經洗去了江南舊日世家鮮衣怒馬,貴族子弟的氣息。可是步入這船艙裡,一股濃鬱的江南暖醉之感便迎面撲來,更是讓袁玉珠從突然重逢的震撼裡驚醒了過來——這男人已經貴為九五至尊……   想到這,她想要低頭跪下補禮,可卻被男人輕輕一拽,逕自跌坐在了那虎皮毯上。裙擺在坐下的時候半卷著翻上,露出一對雪白的小腿,被那斑斕的虎紋襯顯得愈加白皙誘人。   堯暮野半垂著沿眼眸,不由自主地浮想起舊日那雙**纏繞腰間時的情形……   不過玉珠倒很快扯好了裙擺,正襟跪坐道:「參加吾皇萬歲萬萬歲……」   堯暮野也席地而坐在了跪拜著的女子面前,看了看女子伏地的發旋,輕聲道:「從太尉大人到吾皇陛下,你的嘴永遠比心更謙卑……」   說完他伸手扶起了她的下巴,用拇指輕輕地摩挲著:「當初打你丈夫耳光的兇悍呢?」   玉珠被他抬起了下巴,只能坐起身,直視著他的眼,半咬著紅唇,小聲道:「當時是為了迷惑奸人權宜之計……若是陛下心有不忿,就……責打玉珠好了……」   說完,眼眸半閉,一副任君處置的模樣。   若不是方才他躲在一旁,聽了這女子真切話語,這副死鴨子嘴硬的模樣當真是氣人的。可是就是這般彆扭的女子,一年來幾乎夜夜入他夢中,每每想要擁她入懷卻是一室清冷。   可是滿心的憤恨,在方才聽聞她在那前夫面前說絕不離棄他時,所有的耿耿於懷,便是□□被熾熱之火盡數融化成了涓涓細流……   玉珠閉眼等待責罰,可是下一刻,她卻被他一把拖拽入了懷裡,微涼的薄唇傾覆在了她的嘴唇之上,舌尖強勢地鑽入了她的口中,纏繞在了一處。   直到他的氣息灌入,仿若身體地某一個部位被驟然開啟了一般,幾許的相思積攢的熱情,叫玉珠情不自禁地回應著他,纖細的胳膊抱住了他的脖頸。   去他的責罰,他現在只想好好擁吻這偷跑了一年的女人,可是綺念才動,下面便驟然一緊……   堯暮野這才戀戀不捨地的鬆開那被他吻得更加嫣紅的櫻唇道:「走了這麼久,不是該驗身了嗎?」   玉珠被他吻得嬌軟,一時迷茫地望著他,不知他所言何意?直到他解了長袍在恍然大悟。   」怎麼?你還戴著它……」   當初替他戴上那個,其實提醒暗示的意味更濃烈些,可是若真日日戴它,豈不是騎馬日常都不方便?所以玉珠一早認為他只要能守身,不要擅自開啟慾念之鎖,與其它紅顏廝混便好,並沒有真想著他能一直戴著它。   可是他直到現在還戴著這堪稱禁錮男人屈辱之物……   玉珠不能再想,連忙解了脖頸上的鑰匙,遞給了男人。可是堯暮野卻不接:「既然是你戴的,自然是由你開鎖……」堯暮野臉上半點羞憤之情也沒有,語氣平淡,卻十足十地讓玉珠升起了抱歉愧疚之心。   可是當玉珠伸手要解鎖時,她的手卻被他握住道:「你可想好了,它可一年都沒進食了,你放它出來,便要負責餵飽了它……」   玉珠怎麼能不出他話語裡的暗示,只是紅著臉,執握鑰匙解鎖,扁長的鑰匙解鎖甚是容易,咔吧一聲,便解開的玉鎖。   得益於改良的玄鐵玉架甚佳的設計,較大的縫隙,並不妨礙日常清潔,就算是解了鎖,也是清清爽爽。   可是猛獸出閘之勢,當真是叫人難以抵擋。那南魏進獻的黃金軟床,終於等來了心心念念的女主人。寬敞的床面立刻成為猛獸撕咬享受美食的戰場。   而這行駛在大江之上的船,更是一路起伏跌宕,推波助瀾。   環翠在船上小廚房裡熱了三遍的玉柱蝦粥一直都不得機會端進去了。直到夕陽西落,船兒快要靠岸時,船艙內才傳來北帝慵懶叫熱水的聲音。   待環翠領著小侍女,端著砂鍋熱粥,還有水壺巾帕銅盆進屋時,真是一股濃鬱的熱浪從屋室裡翻湧了出來,直叫人臉紅心跳。   黃金床上幔帳盡數放落下來,不過北帝卻披著長衫從帷幔裡露出臉來去接熱巾帕子,那陰沉了一年的俊臉,當真是急雨下透,傾盆如注後的明朗。   叫她們放下吃食,收拾了散落滿地的衣物後,堯暮野便命她們出去了。   待他替嬌人簡單地擦拭了一遍後,才發現玉珠已經是蓬頭酣睡,將小臉兒埋在被中,睡得不知今夕何夕了。   當真是累壞了,這憋悶了一年的精力,可非常人所能比擬,竟是香軟嬌吟怎麼吃也不夠過癮,到了最後,她甚至哭著說不要了。可惜他卻少了些憐憫之心,只一意不放,最後竟叫她昏睡了過去。   現在船外水聲滔滔,他放下熱巾帕子,將她緊緊地擁入了懷中,只覺得這一年來空蕩的胸懷終於被塞滿了,不再是空寞得叫人難以忍受。   這個女子在外面瘋野的心思當他是不懂嗎?她一定是想著他一朝稱帝,如果再回到他的身邊,難免失去更多的自由,便是藉由著這機會,將自己一生心願盡情自由地得償一番,以後就算深鎖宮中,也再無遺憾……   也正是因為如此,這一年來,他都沒有去尋她,雖然也有賭氣的成分,可是更重要的是,希望她能自在快活地去做一做她喜歡的事情。   雖然心知她心之嚮往的生活,與在自己身旁而立的生活大相逕庭,但是他此生是決計不會放手的,因而任著她肆意一番又如何?為了她,他願意放下男兒的自尊,只願能留她廝守,長長久久……   玉珠這一覺睡得綿長,當她醒來時,船已經靠岸甚久了。只是因為堯暮野不想叫醒她,所以,只任著她睡醒為止。   當她醒來時,堯暮野側躺在她身旁,啄吻著她的耳垂問:「餓了嗎,要不要喝粥?」   玉珠眨巴了眼,才恍然此時不是做夢,她真的又回到了他的身邊。   只是眼前這男人脾氣溫好得有些不似真的,竟然隻字未提她當時出走時的造次,這真不是她認識的那個愛立規矩的堯暮野。   於是她不由得伸手去摸他高挺的鼻尖和臉頰下巴,想看一看他是不是真的。   堯暮野倒是笑由著她冒傻氣,然後一根根地啄吻她的指尖道:「快些上岸回宮吧,符兒吵著要見娘呢。」   團粉可愛的符兒,記憶甚佳,雖然一年間與娘親只見了數面,卻是記住了娘親身上好聞的味道,所以當被玉珠抱入懷中時,便自動往娘親柔軟的胸脯裡鑽,咯咯咯笑個沒完。   玉珠只抱著嬌兒親了又親,可是還沒有跟愛子玩上半日,就讓堯暮野叫奶娘抱走了。   船上的那些哪夠?他只一把抱起向他抱怨的愛妻,大步流星地入了寢宮去了……   說起來,北地新興的豪紳貴女們,是從來沒有見過新帝未稱帝前迎娶的妻子的。   不過一朝天子一朝臣,當了皇帝換新人,本來就是稀鬆平常的事情。皇帝的舊妻莫名消失,總不見人,便是有些心照不宣之意。   所以那後位的空缺更是叫人垂涎欲滴,叫滿朝臣子的適齡女兒們惦念。   其實就算不是皇后之位,那年輕俊美的帝王也叫人看了心醉神移。可惜新帝有些不解風情,幾次三番無視眾位小姐們的秋波,若不是已經有了龍子,真叫懷疑是否有了隱疾。   而現在天子卻稱病休朝三日,不知是不是隱疾到了難以抑制的關頭?   就在第四日,久未露面的新帝舉辦宮宴,邀請滿朝文武攜家眷前來參加。   可是眾位貴女們心疑的是,在新帝的身旁出現了一位容貌綽約,眉眼生情的女子。 192.第192章   自然也有識得漠北王妻子模樣的人一眼認出了玉珠,便小聲議論著。新帝察覺到了眾人的異色,龍顏越發緊繃。   其實這場酒宴,堯暮野是不想讓玉珠來參加的,奈何她堅持,才不得不帶她出席。   這個女人看起來樣樣了得,以前在魏朝都城時,更可謂是適應力甚強,一個西北小婦在京城混得風生水起。可是他現在才體會到了她當初表面無謂後的壓力。   那些個錦衣華衫,觥籌交錯的交際,都非她心之所愛,若不是當初為了查明父案真相的話,估計這女人壓根不屑於與權貴們有半分的交集。   而這齣走的一年中,她的日常其實一直有人對他事無巨細的稟報。看著那如流水帳一般的日常,讀上幾遍,在字裡行間,他卻比以前更加讀懂了她,知道了她真正愛吃的飯菜,她喜歡看的風景,喜歡的消遣……這才是一個毫無掩飾裝假的袁玉珠。   他以前總覺得自己能給她一切,而她應該滿心感激,歡喜接受才是!   所以堯暮野一直朝著更能掌控一切的目標而努力。可是現在,他建國立號,掌控著江北的大片江山,榮登九五之尊,卻有些心虛是否能盡給了玉珠真正想要的東西。   因為他終於明白,玉珠同意嫁給自己的那一刻,似乎是與許多她真正心之所喜的東西一一訣別。所以分別的時日越久,堯暮野的心愈加狂躁得沒了底,他甚至有些後悔當初沒有阻攔了那女人的出走——在外面瘋野慣了,她還會再回到自己的身邊嗎?   是以在聽到玉珠跟王昆說出心內想法的那一刻,堯暮野甚至覺得人生的狂喜至歡也無非於此了。   可是現在,又回到這觥籌交錯的名利場中,他卻擔心這女人會不會後悔這以後註定沒有自由的生活?想到這,他握著玉珠縴手的大掌愈加的用力。   玉珠被他握得有些疼,不明所以地抬起頭,朝著他緊繃的臉微微一笑,頓時讓他那晦暗不明的表情融化了一些。   此番久久沒有露面女子的突然回歸,自然是讓惦念後位之人心生那麼一絲絲遺憾。   而新皇則一改這段時日來不近女色的凌厲冷持,手牽著那女子一同出席了酒宴。   北地的酒宴多少與南地不同。首先沒了南地附庸風雅的各色主題,其次飲的是北地特有的烈酒,因為新帝很愛這酒,許多臣子為了體貼聖心,也都飲著烈酒。就算有些女子不善飲,也不過是改了小杯,小口淺酌而已,壓根就沒有果酒的蹤影。   這便害得某些南魏歸附的家眷們甚是難熬了,可是有皇帝在的酒宴,自己又不好開口改酒。   玉珠現在雖無封號,可是她自嫁給堯暮野後,對於主持酒宴茶宴也算甚有經驗。只一打量,便知哪裡有了短缺。   說起來,這還在修繕的皇宮裡的情形與戰時的狀態並無二致,不甚講究起居飲食,各種章法尚未成禮,一切都要有人細細地規劃定奪。   可是她的那位一向精明能幹的婆婆似乎在她離開的這段時日裡,也不甚管事,只任憑宮裡的事務由幾位不算有經驗的內官主持,竟是一片荒草茫茫之感。   有幾位官婦在給皇帝敬酒後,竟然辣得熱淚兩行,又不敢拭淚惹人注意,那眼淚衝刷得臉上珠粉掉落,竟是有兩道深深的河渠!   而她看到幾個堯暮野的老部下,因為北地特有的烤肉肉塊太大,竟是毫無顧忌地在大殿上伸手抓肉吃時,連小門戶出身的玉珠都覺得那血盆大口實在不忍下看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喚來宮人,命他們去備果酒,然後在各桌上擺放一壺,供不勝酒力的女眷們飲用,然後再命宮人去各桌上替群臣貴胄們將肉分切成小塊食用。   因為要注意的細節甚多,玉珠倒是不甚在意大殿內一幹妙齡女子們對自己的上下打量。   雖然玉珠細心周到,讓許多人對她心生好感,但是林大鳥多,眾口難調,依然有人在下憤憤不平道:「可是有了封號?這般主持事情?怎麼先前不見這位夫人露面?」   「噓,小聲些,據說是幾天前才從南地回來的,可見這段時日都不在聖上的身邊……你說離開了這麼久,是因為什麼原因?」   「不會是先前以為聖上不能成事,跑去南地避禍了吧?若是真的,可真是鼠目寸光,難道聖上還會愛這淺薄女子不成?」   「聽說她的姐姐乃是南魏皇帝的妃子,她的出身也不大好,實在是難堪一國之母重任啊!」   玉珠端坐高殿上,雖然一時聽不到下面眾位女眷們私下裡三五成群的議論,可是看著情形,大約也能猜出個一二來。   看來無論南都北朝,女眷們熱愛是非的心思是一般熱絡的。   而她這個神秘失蹤的一年的帝王的女子,被人議論一下也是無可厚非的。想到這,玉珠倒是坦然地衝著大殿內的各位女眷一笑,同時由立在她身後的宮中女官細細地與她介紹這殿內眾位官員極其家眷的名姓,對於朝裡重要的權貴,玉珠便會讓女官多說一遍,以便記得更牢。   堯暮野心知玉珠的適應力從來都是很強的,如今看她已經嫻熟地開始準備融入到新朝權貴之中,欣慰之餘,又是替珠珠一陣心疼。   有些事情,除非親自經歷否則很難自知。他出走北方後,降服當地的北方豪紳們,內裡也是經歷的一番周折,作為一個外鄉人,想要在固有的地域圈子裡打出一片天下,實非不易,也正是有了這樣的心路歷程,他才更心疼她的珠珠,反思當年自己強行納娶了她時,她是如何適應這些翻天覆地的變化的。   要知道在他看來,她在那個陌生的京城裡卻絲毫沒有顯現出半分的不適之感,現在深思起來,才明白她的不易與內心的強悍。   就好比現在,她依然從容地面對著一切,看似羸弱如浮萍,卻能在狂風強浪裡我自巋然不動。   想到這,他輕輕拉著了她的手,放在唇邊輕輕地啄吻了一下。   玉珠正聽得專注,卻突然被牽手一吻,轉頭回看時,只見堯暮野的眉眼在帝冠冕旒晃動的珠簾後,顯得愈加深邃專注。   她微微抿起嘴角,衝著他嫣然一笑,自是一番眼神纏綿。   只看得那些在下面私下議論的貴婦們都紛紛住了口。新帝這等毫不掩飾的愛意表露實在叫人難以辯駁。   那個在危急關頭棄了新帝的婦人,究竟是何德何能獨得聖心寵愛?   玉珠自然是無暇理會那些貴婦們心內的疑惑。此番歸來,她要忙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這第一件,便是去探望父親。   她的父親袁中越先前是被堯暮野接入宮內修養的。可惜袁大師對這些深宮高殿實在是無甚好感。所以堯暮野便安排他住在了靠近被北都京郊的別院裡。   所以玉珠稍事休息後,便抱著符兒出城去探望父親。   父女二人終於可以好好地在一起相處一日了。   袁中越親自燒起了在後院砌起的土灶,要為女兒做她小時愛吃的爐灶吊餅。   小符兒已經會走路了,搖搖晃晃舉著小樹枝,學著外祖父的模樣要去燒柴,被袁中越一把抱起,離得那火爐遠些,免得被火星子迸濺到小臉兒。   「這是龍種,怎麼可以出了深宮,你這般魯莽抱出,不怕太后與皇上申斥你?」袁中越雖然心喜能見到圓滾滾的外孫,可是還是替女兒擔心這樣是不是失了章法。   玉珠笑道:「爹爹莫要擔心,是太后叫我抱出來的,她說您一直未能享受天倫之樂,在那宮裡又是拘謹的,所以叫我抱著符兒來給您看看。」   聽到這,袁中越略放心了。院外爐內傳來陣陣麥香,而他則拉著女兒一起坐在茶室聊天等待餅熟。   「……你走了這麼久,聖上可有不悅?」   玉珠聽了父親的問話,笑了笑說:「自然是不高興,不過敬棠他向來氣來得快,去的也快,回來時沒有大發作,以後大約也不會為難女兒的。」   袁中越聽玉珠竟然私下開口直喚皇帝的表字,不禁又是一詫,心內隱約升起了擔憂:「你與皇上恩愛,為父自然是替你開心,不過……他到底是帝王,不能將他當尋常的丈夫一樣來愛的,珠兒你要懂得分寸才是啊!」   玉珠自然聽懂了父親的憂思,她親自替父親沏了一杯熱茶,慢慢說道:「女兒出去遊走這段時日來,突然明白了人生苦短,拘謹是一輩子,灑脫也是一輩子,端看你要怎樣來活,若心無牽掛,自然能活得灑脫,可是我已然是有了牽掛的,卻也不想拘謹地生活,便是兩廂折中,才不算太委屈了自己。無論他身居何為,但是在我心中,他不過就是我的丈夫,而他也願做我的夫君,只有這樣,我跟他才能長久下去……爹爹莫要為我擔心,你說的分寸,我懂。」   就在這時,原來傳來人歡馬叫的聲響,原來堯暮野也來到了此處。   憋悶了一年的帝王,終於可以騎馬射箭,圍獵牧場,斬獲了許多獵物後,便想著正好順路給嶽父大人的送來些新鮮的鹿肉加餐。 193.第193章   袁中越對於貴婿的到來有些措手不及。   在這一年中,雖然堯暮野也曾親自來探看過他,並隔三差五命人送來東西。   但是在袁中越的心中,他始終是那個當年高高在上,讓人心生敬畏的堯太尉。那個眼高於頂的貴族為何會娶女兒這樣有一個罪父的孤女,這是讓袁大師百思而不得其解的。   加之他被救出的一年裡,女兒竟然一直流落在外不能回來。作為父親,想起女兒這樁相差懸殊的婚姻,便夜不能寐。   而今這位帝王女婿帶著獵物登門,一下子衝淡了父女重逢的喜悅。   袁中越拘謹地要下跪給堯暮野施大禮。卻被堯暮野伸手攔住了:「此處非皇宮,我也是身著便服,不必施禮給旁人看,就當尋常人家的翁婿相處好了。」   可是聽了堯暮野這般說,袁中越卻越發不知該如何款待這位貴婿了。   玉珠當然能猜到父親的心結,當下笑著緩和氣氛道:「在爹爹面前,我久未盡孝,最近學了幾樣老家的菜式,做來給父親品嘗可好?您且去廳堂陪著符兒玩耍,待飯菜熟了,我們好一起用飯。」   說著便將父親請入了廳堂裡。而她則拉著堯暮野一起,用小院裡的土灶炙烤、烹煮食物。   院門口的宮人侍衛都沒有進來打擾一家人的天倫之樂。所以尊貴若帝王也要事必躬親,親自挽起衣袖來給獵物開膛剝皮剃肉。   這對於喜愛打獵野炊的堯暮野來說倒也很是嫻熟,一會的功夫就切割下了一大塊鮮嫩的鹿肉。同時用西北特有的紅柳條將切成小塊的鹿肉插好,待一會明火炙烤。   玉珠則忙著烹製老家特有的酒糟魚。只是處斬活魚的活計讓人有些無處下手。玉珠用刀比劃了半天,也下不去刀。   堯暮野看著舉著刀,惶然無措的小女人,走過去,單臂一伸,將她提起挪到菜板一旁,然後接過刀,用刀背「砰砰」兩下將魚拍死。   玉珠手捂著眼睛,有些不敢看。堯暮野便壞心提著魚尾用魚嘴去啄玉珠的嘴,嚇得玉珠連忙一躲,皺著眉道:「好噁心!」   堯暮野笑著低下頭,親吻了她的櫻唇一下道:「好了,這下擦乾淨了!」   玉珠笑著回望著他,眼睛晶亮。   這一幕也盡收在立在廳堂小軒窗前的袁中越的眼中。那對年輕男女相處的神色,並沒有分隔一年的生疏之感,分明還是濃情蜜意中。而女兒也是很自然地指使著北方的帝王刮鱗、開膛、洗魚。   袁中越立在窗前好一會,直到那酒糟魚入鍋燉煮,那一對年輕男女依偎著坐在一張長條凳上低頭私語時,才迴轉了身子。   符兒坐在鋪在地上的軟毯子上,自己玩得很開心。他抓著串珠,將它們長短不齊地掛在自己木質小馬兒造型的學步推車上,然後推著學步車來道外祖父身旁,仰著小臉蛋咯咯笑,向他展示自己斐然戰果。   袁中越笑著抱起了小外孫,看著他肖似父母的小臉,突然覺得這頓家宴,也許並不像想像中的難以下咽。   一時飯菜準備妥帖。不同於常見的醃製十餘天的酒糟魚,玉珠所制的乃是用米酒浸泡一會短醃的鮮魚,搭配上用酒糟醃製的小魚乾一起燉煮,別有一番鮮香的滋味,而鹿肉串也鮮美異常,再搭配幾樣清炒和一壇陳年佳釀,便是一頓豐盛家宴。   堯暮野親自給袁中越斟酒,並敬嶽父一大杯。   而符兒顯然不用遵守餐桌的禮儀,圍好了小兜布後,迫不及待地伸手抓了一塊娘親剛剛用筷子從柳條上取下的鹿肉,滿足地塞進小嘴裡咀嚼,然後拍著桌子表示還要。   袁中越在十餘年前,是曾經遠遠地見過堯暮野策馬橫穿街市的。那時堯家二郎的張狂,滿京城誰人不知?   世家子弟多享樂,狂放不羈誤終身。   而如今男人卻比印象裡的世家青年收斂了幾許,竟是難以找尋當年狂放的痕跡。他吃得不多,喝了兩杯後,就從玉珠的懷裡接過了符兒,讓玉珠能安穩吃飯,然後他替小兒剔除魚肉裡的魚刺,將小塊的魚肉塞進他的小嘴裡。若不是心知他乃帝王,當真是和值得託付女子終身的沉穩男兒呢。看著這一家三口甚是自然嫻熟的日常,袁中越高懸了一年的心慢慢竟是可以放下了。   在酒桌交談之間,袁中越更是驚異地發現,這曾經南朝顯赫的世家子弟,如今貴為九五之尊的男人,竟然甚是精通玉雕,談論起雕琢的手法來,也是內裡的行家。更是從懷裡掏出一件雲龍繞神的玉珠手把件,並說這是他雕刻的,讓嶽父大人品酌指點。   這玉品的雕工,自然不能同玉珠或者袁大師相提並論,可是若不曾花心思,也是很難達到這般境界的。而這堪稱精美的玉雕竟然出自堯暮野之手?   這不能不叫袁中越再次對堯暮野刮目相看。   其實對堯暮野來說,自己這番精湛的技藝還真不是特意磨練來討好嶽父的。與玉珠分開的一年裡,一如夜,兩隻執掌殺伐的大掌便空閒了下來,有時難熬得想自娛一番,礙著那玄鐵玉衩不能雙手攀玉柱,於是便爬起身來去玉珠慣常呆著的小玉作坊裡消磨一下漫漫長夜,對著她留下的圖紙磨練一下從她那學來的玉雕技藝。   加之他本來就是聰穎之人,這麼一不小心,便升堂入室,以後若國破家亡,也算有一技傍身了!   而如今用這個來跟嶽父大人套近乎,竟然是水到渠成,好用得很。袁中越望向愛婿的眼神也愈加柔和。   在晚飯後,他送走了女兒女婿,一個人愜意地在院子裡踱步,然後入了廳堂,在月光下看著自己親手雕琢,供奉在靈位前的玉人道:「婉兒,我們的女兒應該是有了一個好歸宿,我以後也可以放心地在九泉之下與你重逢了……」   而在回程的路上,玉珠坐在馬車裡,偎依在堯暮野的懷中,卻笑著道:「昨日還要我親自餵你才肯進膳,怎麼今日這般乖巧?竟能自己主動進食?」   堯暮野此時酒意微酣,半睜開眼懶洋洋道:「總要在嶽父面前裝裝樣子,不然以後野慣了的丫頭又要跑,暗地裡有人撐腰便不美了。」   玉珠半抬起頭道:「竟是裝的?難道回了宮,便要欺負我不成?」   堯暮野勾起嘴角,將她拎提起來道:「憋了一年的悶氣,能輕易饒了你?今晚回去便要給我親自搓背同浴,洗得不好,便要洗上一夜!   玉珠故意微微嘟嘴道:「竟然這般刻薄?那你放我下來,我自去找爹爹去。」   堯暮野挑眉便將她壓在身下道:「敢!我便是你的爹爹,今晚不弄得你叫爹爹,我便改了你的姓氏!」   玉珠也學了他的樣子挑眉道:「那你也且得繃住,莫要忍不住哄我叫娘親啊!」   這小妮子不知在外面怎麼學壞的,越發會拿捏人,前夜竟然弄了個玉環機關,趁著他不留神,給他扣上了,真真是到了緊要關頭卻是關卡難開,一嘗噴薄的快樂。當真是鬧得他差點喊娘才給開了的……   想到這,堯暮野越發地懊惱,尋思著今晚弄了軟繩來,品嘗下束縛的滋味也是不錯……   二人笑著胡鬧了一會後,堯暮野想起一事,慢慢開口道:「南邊幾次三番與朕索要你的二姐,最近又派使臣前來了。」   玉珠聞聽,慢慢收斂了臉上的笑意,她知道堯暮野開口說「朕」便表明此事乃是國事,容不得半點兒女私情。   她慢慢蹙眉道:「南帝這般執著不放是何意思,他又不是沒有其他龍種,何苦執著不放二姐這失寵的妃子?」   堯暮野半躺著說道:「他在戰時便幾次三番派暗探前來,準備擄掠了你二姐與她的兒子回南地,不過都是被朕派去的人識破了而已……先前兩軍對戰時,朕麾下兩員精幹大將被南朝俘虜,至今一直扣押著不放。他這次的意思,是要用那兩員朕的愛將換你二姐母女。」   玉珠半咬這嘴唇道:「他……這般急迫是何意?」   堯暮野倒是甚是體諒他的少年摯友心思,緩緩道:「原本是準備勵精圖治,做魏朝開闢新風的明君,自然是斬斷了情絲,隱匿的私慾。可是現在明君做成了一鍋爛粥,這點家底也糊得一塌糊塗,便想起自己那點子真情,急著討要回來而已。」   玉珠慢慢坐起道:「那……陛下的意思呢?」   堯暮野道:「別拿眼瞪著朕,這其實要看你二姐的意思,她若不肯,難道朕會捆了她母子去換人嗎?可是若你二姐同意,你也就不要阻攔了。」   玉珠心裡一松,心道:二姐又不是瘋了,豈會同意回歸南朝?只要堯暮野別動了歪心思脅迫二姐,二姐自然是不用回去了的。」 194.第194章   如是這般想著,玉珠便隨堯暮野回到了宮中。符兒早已在奶娘的懷裡暢然酣睡,倒是可以很省事地抱到小床上繼續睡著。   小的省心,大的卻不好糊弄睡著了。   她在南地時,無意中尋訪高人時,得了一套深宮器具式樣孤本,原本是雕琢看了一套準備打樣兒收藏的,可回來後,卻發現這男人不知怠足,一時起了戲虐之心,才單選了個玉環鎖給他用用。只是她忘了這男人在床榻上也是要爭搶個上峰的,既然發了誓願讓她喚出爹爹來,豈有善罷甘休的道理?   於是夜裡便是龍榻震動,被浪翻滾,直到那重重帷幔裡傳出了嬌吟夾雜著啜泣的聲音,一聲聲喚著「小爹爹」這才**盡瀉,給了個痛快。   第二天醒來時,照例是四肢透著酸軟。幸好那君王終於肯按時早朝,去處理政事去了。   雖然很想這麼慵懶一人地愜意躺上一會,不過玉珠到底是心懸著二姐的事,所以第二天一早便起身去了淑慧夫人現在暫居的宮中。   一入院便看見淑慧夫人拿著硬皮縫製的小球,正哄著鯉兒,看見玉珠進來便笑著道:「今天你起來得甚早,皇上捨得放你起身?」   宮中誰不知道自從這位玉珠夫人回來後,君王日日不早朝,總要日上三竿才起的。玉珠笑著牽著姐姐的手道:「二姐總是取笑我。」   姐妹二人算起來,又是許久未曾相聚,如今總算得空,也可以聊一聊彼此的近況。   就這樣玉珠和淑慧夫人敘了一會閒話後,終於轉入了正題。玉珠想著要二姐先自安心,說道:「昨日聖上和我談起……魏帝想要迎回二姐的事,他向我保證此事只看二姐的意思,無人會強迫二姐。二姐,你出來後日子自在多了,卻是不必回去了。」   淑慧夫人摩挲著玉珠的手,若有所思,好一會才道:「我知妹妹心疼我,但是我和魏帝夫妻一場,現在魏朝困頓,我也不能置身事外,自然要回去和他同甘苦。只是會南方路途遙遠,舟車勞頓,而鯉兒太小,我便把他託付給妹妹照看,你看可好?」   玉珠聽了一愣,直覺二姐可是怎麼了?這麼想不開?於是她皺眉道:「魏帝縱然對二姐有些真心,但是些許私情萬萬敵不過國家大事的,一旦魏朝朝堂有變,波及到內宮,到時二姐怕是也會受到牽連。況且鯉兒年幼,又如何離得開二姐?」   淑惠夫人雖然言辭有些閃爍,卻是不再多言,只一心要離開北地,返回南方,任玉珠怎麼勸說都不為所動。   離開二姐的院中,玉珠默默回想剛才二姐回去的說辭,她雖然說得甚是周全,卻是不似二姐以前曾經跟她吐露的心言,難道在她離去的這一年裡,二姐還經歷了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嗎?莫非其中還有什麼隱衷?   回到自己宮中,玉珠喚來平日侍候起居的總管女官,詳細詢問二姐這一年來的情況。一番詢問下,女官猶猶豫豫道:「淑惠夫人怕是聽到了些什麼才決定回去的。」   玉珠連忙追問,女官抬起頭看了一眼玉珠,鼓著勇氣說道:「夫人一年多未曾回宮,但是據傳很多人在南方見過夫人。是以便有那些閒散之人,憑空生出些淫思,只說當年你們姐妹二人乃是錯嫁……」   說到這裡,女官也覺得那話太難聽,當下猶豫著該如何說。   可是玉珠卻平靜地道:「照實說便是,你不說,我問別人也是一樣的。」   女官摸不透這位夫人的脾氣,可是去問不敢再隱瞞,只照實說道:「民間謠傳南北兩帝所娶,皆非心之所愛,所以皇上更是衝冠一怒為紅顏,擄了淑慧夫人來了北地,而現在南北議和,兩位帝王私下裡達成了交換嬌妻的協議,是以淑惠夫人才長久安居北方,而夫人您卻流連南地……」   民間書生文人的臆想最是糜爛骯髒,歷朝歷代帝王野史大都是半真半假,其中假的那一半,便是吃飽了撐的無聊人士憑空的捏造。什麼狸貓換太子,皇叔娶太后,管他鹹的酸的俱是攪合到一塊,怎麼熱鬧怎麼來,野史是從來不跑事大的。可是玉珠萬萬沒想到,這一根根骯髒的舌頭卻攪合到了她的家宅中來。   女官說到這,小心翼翼地看著玉珠的神色道:「聖上曾經因為這等謠傳,下令設文獄緝捕了一批人,可是京城裡雖然不敢再有人亂傳,鍘刀卻堵不住悠悠眾口,想必淑慧夫人是因為這點才想著要回南地,因為只有你們二位各自回了正位,才能讓那荒謬的謠言不攻自破啊!」   玉珠慢慢地抬起頭道:「這些話……是皇上要你同我講的嗎?」   女官慌忙道:「聖上怎會讓奴家說這等荒謬之言……」   玉珠慢條斯理道:「是你說京城再不敢有人亂傳,生怕死於鍘刀之下,怎麼你這會兒卻是勇氣可嘉?不是聖上示意你行事,還會有誰?」   「這……」女官也沒想到自己竟一時說得難以圓滿,立刻有些慌了神,那臉兒下一刻便要哭出個心膽俱裂。   不過玉珠卻不想為難她,只是淡淡說道:「好了,你下去吧。」   可是待只剩下她一人的時候,那心都是要氣炸了。   好一個巧言令色的男人!居然說什麼沒有人逼迫二姐,她可自定去留。   他一定也是示意著人,將這些個謠言傳到了二姐的耳中。而依著二姐的性情,知道了因為她而影響了妹妹的清譽,怎麼可能置身事外?便是明知道南地是火坑也是要跳的。   想到這,她起身朝著大殿走去。準備等堯暮野下朝後問個明白。   此時官吏們正在下朝,三五成群地一邊議論一邊朝著偏殿食間走去。不過因為宮牆尚且沒有修繕完畢,玉珠隔著牆垛,便能聽到另一邊有人在言語:「聖上鐵心要立那袁玉珠為後,這豈不是要貽笑大方?」   「另一個人小聲道:「閣老,你太耿直了,當知有些話不可講,聖上先前因為民間的謠傳便開了殺戒,這禁言之法最遭讀書人的嫉恨,可聖上明知依然如此,足可見對那袁氏的寵愛之心。皇帝要娶哪個老婆,你我就甭跟著瞎操心了……」   「如今南北對立,聖上如此不注意自己的清譽,豈不是要讓天下人恥笑?咳……」   臣子們的議論聲漸漸散去,玉珠聽到這裡,頓住了腳步,立在牆垛下一動不動。   她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家事從此以後便是國事,再無裡外之分。   想到這,她慢慢地轉身,一路緩緩地朝自己的寢宮走去。   堯暮野從女官的稟報裡,也只玉珠猜到自己的心思。   其實他原本也沒有想特意地隱瞞著她。只是淑慧夫人若是能通曉事理,願意主動折返自是更好。   他倒是不擔心天下人對自己非議,可是想到一群腐臭之人暗自淫思自己的女人,當真是叫人忍無可忍!   若是淑慧夫人肯回去,便能不動聲色地將謠言瓦解,自是皆大歡喜的事情。再說魏帝的那點小心思,他一向是心知肚明,經歷了這一番生死別離,若是他再維護不了心愛的女子,當真是愧為男人,引刀自刎便是了。   至於淑慧夫人以後的生死,那是別人老婆的事情,輪不到他操心。   堯暮野如今雖然經歷了一番蛻變,但是在關係到自己女人清白的事情上,依舊如以前一般向來是自掃門前雪,對別人薄涼得很。   不過如今玉珠猜到,總是少不了要跟自己置氣冷落一番。   想到這,堯暮野也是隱隱有些頭痛的。   可是沒有想到的時,回到寢宮裡時,那女子居然神色未變,依舊和煦溫婉地替自己解了龍袍,又親自調水讓他淨面。   等洗漱完畢後,又奉了香茶一杯遞到了他的面前。   堯暮野遲疑地接過了那杯茶,覺得那茶似乎泡沫有些甚多……   他瞟了玉珠一眼道:「有話好好說,莫要隨便動些瓶罐藥沫……你非郎中,若是受了別人的蠱惑,下錯了藥是會徹底沒了丈夫的,符兒還小,他長大了豈不是要怪你……」   玉珠先前不明白他在說什麼,聽到最後,氣得一把端起那茶,一飲而盡!然後道:「既然這般防著我,還是放了我出宮去吧。」   堯暮野被她將了一軍,卻臉色未變,只是說道:「你若再端一杯,就算是真的□□我也照飲不誤,只是希望你能下些性烈的,便將我徹底毒死,免了睜開眼卻找尋不到你的悽涼……」   玉珠沒想到他竟然這般說,頓時有些嗓子發堵,雖然他有千般的不好,可是有一樣,她如今心知肚明,那便是他是愛極了她的,遠超過一個成就霸業的男人寵愛女人的底線。 195.第195章   這小女人可能不知道,當她不說話只默默看著自己時,那雙眼水潤得似乎能淌出水來,就這樣涓涓浸潤,讓他的心也被浸得軟了起來。   玉珠伸手摸向了他的臉頰,想說些什麼,卻一時難以開口。   倒是堯暮野伸手將她摟在懷中,低聲勸慰道:「雖然你二姐是因為謠言,可是還有一部分原因你的那位曾經的大哥貪圖著戰亂時,走私貨的便利,來往南北岸間,結果因為走私被南朝的官吏捉去,身陷囹圄,似乎是南帝親自寫信給你二姐,用了你大哥蕭山作為要挾,前段時間,你那位久久沒有露面的養母也來求見了淑惠夫人……」   聽到這裡,玉珠也算是徹底明白,心內對於二姐更是同情。想必養母軟硬兼施,要二姐回去換大哥歸來吧?   二姐不同於自己,面對親母的苦苦哀求,哪裡有回拒的可能?   堯暮野又接著道:「而且你二姐大約心內也要回去……聽說南帝在信中說自己生了大病,信裡的光景,都快迴光返照的光景了。你二姐跟我說要回去看看他,若是能送終,也算是盡了故人情誼。」   玉珠挑眉詫異:「生病?他正當壯年,會得什麼大病?而且二姐為何對南帝這般……」   堯暮野知道玉珠想問二姐為何會對南帝心存憐憫,只道:「當年你二姐進京的路上便與微服的南帝相識,一路上倒似普通男女般相處了一段時日……」   聽堯暮野這般一說,玉珠心內頓時有些恍然。   二姐是曾與南帝如初識愛戀的少男少女一般相處過的。想來二姐對那看似溫和愛笑的俊朗男子也會心生好感,只是入宮以後,當初的那點子真情,便消弭在心忌猜疑之中,但是畢竟還留有那麼一絲痕跡,現在聽聞他病重想見自己,向來溫善的二姐怎麼會拒絕呢?   二姐看似柔弱,可是一旦定了主意也難以改變。不過玉珠還是懇求堯暮野替二姐向南朝提出了請求,二姐不會入宮,而是會在南地臨江那裡選買宅院定居下來。   那裡離北朝掌控的碼頭甚近,若是有了什麼不測,北邊也好派人接應一下二姐。她這個做妹妹的能想到的,也儘是如此了。   過江的那天,玉珠親自為淑惠夫人送行,堯暮野竟然也換了便服陪著一同相送。玉珠自然是覺得不妥,可是堯暮野卻說無妨,他也不過是舊地重遊,消散一下心情。   當船行駛到了江心時,在濃霧間,南邊有一艘船緩緩駛來,影影綽綽間能看到一位立在船頭的男子裹著一件厚重的皮氅,在深色毛峰的映襯下,消瘦的臉頰更平添了幾分蒼白。   當船兒駛近,來者也看到立在船頭的堯暮野時,臉上明顯露出驚訝的神色,不過很快便平靜了下來。   「沒想到今生還有再見你敬棠一年的時候……」   堯暮野從披風裡緩緩伸出手抱拳道:「南生別來無恙……」   甚少有人知,南帝的小字為南生,只因為當年徐太后生他時難產,是以取了這樣不討喜的字,也好養些。   二人都沒有料到對方會親自前來,又都是膽大之人,仗著別人始料不及的心思,全是便服前來,卻不曾想,來了個南北匯合。   是以南北兩帝徹底撕破臉後,過了一年間,終於在江心碰面了。   不過幸而,二人都是南朝世家貴族之氣薰染出來的人,該有的風度總是要維持的,竟然是各自也不聲張,既沒有怒罵賊子,也沒有申斥昏君。只是互相抱拳,算是寒暄客套了一下,暫且擱置了國讎權術的爭恨,倒是仿若多年未見的老友在遊山玩水時驟然相見一般,各自立在船頭,面對迷霧漸漸散開的江面,四目相望,一時想要開口,卻不知從何說起。   南帝看著年少時,曾經與堯暮野一同暢遊過的江水,遠山依舊,可是心境卻已經是時過境遷。那時意氣風發的他們應該也沒有想到,會有對立江心,敵愾仇視的一日。   最後到底是堯暮野先開口道:「淑惠夫人已經送到,只是她身體欠奉,不宜去京城人吵喧譁之地……」   魏帝淡淡開口道:「朕的女人,自會將照顧好他,還請敬棠不必操心,不過朕的龍子呢?」   堯暮野回答道:「鯉兒還小,新近染病,不宜遠行,朕自會命人好好照管他的。」   在南帝看來,這昔日的太尉大人擺明是要以他的兒子為要挾,當下眉眼更加冷凝道:「朕與淑惠夫人來日方長,自會再有其他的兒女,你大可不必以此脅迫於朕。再說聞名天下的堯二想用稚子要挾做文章,不怕叫天下人恥笑?」   堯暮野心知此刻,南北對立,昔日的君臣情誼早就混不見蹤影,倒也不必多言,可是想了想,少時友誼彌足珍貴,當是提醒舊友一二,於是他又開口道:「南山用心綿延子嗣,甚好……只是五石散吸食過多,是會放縱□□,掏空身體要了人性命的……若是可以,還希望南山兄死得悲壯一些,莫要尚未綿延足夠子孫死在女人的肚皮之上……」   就在這時,淑惠夫人正好從船艙裡走出,聽了堯暮野的話,眼波微震,不禁抬眼望向久別的南帝。   魏帝看著淑惠夫人只瞟了自己一眼,便面無表情低下頭,心內的癢恨,只恨不得用刀來刮。   可見堯暮野這混蛋就算加了一身龍袍依然是混蛋!他心內清楚,這堯暮野必定是掐算了淑惠夫人出來的當口,才口出此言的。   明面是不忘舊情誼的關係,實際上是給自己添堵罷了。   不過身在這南北交界之處,他卻並不想橫生枝節。那個立在船上戴著帽兜低眉斂目的女子是他日思夜想甚久的了,如今終於等來將她索回的一日,讓那堯暮野一逞口舌又何妨?   於是當淑惠夫人跨過船頭時,魏帝走上前去,一把握住了她的柔荑,將她拉拽入了自己的懷中,可是淑惠夫人的身子卻是不自覺的後撤,叫南帝的眉眼更晦暗了些。   然後兩條船邊各自緩緩行駛,分離與江面之上。   這次南北兩帝的碰面,自然是水過無痕,也不會載入史書之中。   在一旁陪王伴駕的尉遲德賢卻是兩眼陰森冒火,緊握著腰刀不放,大有下一刻蹦到對面的船上,手刃了南帝的架勢。   當年父親被逼死在金鑾殿的大仇不報,簡直難以平復心中的怨念。   可是堯暮野卻淡淡開口道:「他還死不得,至少不能死在朕的手上……」   尉遲德賢知道帝王話中之意。現在南地時世家紮根繁華之地。雖然北朝推進北土勢如破竹,但是如何想進一步染指南地的話勢必遭到抵死反抗,並不是除掉一個南朝皇帝那麼簡單的。   而北地在之前的南北對戰中損耗甚大,自然也要休養生息,再做圖謀。   至於南地,自然是要等待腐爛得徹底,自然便可以等待瓜熟蒂落,迅猛出擊的一天。   聽聞南宮裡現在關於立儲之爭甚是激烈。白家在已經儼然替代了堯家,成為南朝第一望族。若是能扶持白妃的兒子順利登機成為新帝,當真是坐穩了第一世家的寶座。   堯暮野以前為此甚是憂思,如今置身事外,倒是樂得見南朝的內鬥紛擾。   玉珠眼望二姐離去的方向,心內憂思不斷,只問堯暮野道:「那南帝當真是命不久矣?」   堯暮野渾不在意道:「當年他防備著朕,難道現在心內不會防備著那白水流?雖然他看著病病歪歪,可是方才瞪朕的那一眼可是精光乍現。大約是裝病呢吧?希望他拿捏住了火候,可別被白家人設計真的駕崩了才好。」   當年害得袁家覆滅的巫術之案,在堯暮野細細詢問了嶽父袁中越後,大約也鬧了明白。除了那小人範青雲藉機陷害恩師外,似乎他那時便已經勾結了白家的勢力,借著堯袁兩家相鬥之勢推翻袁家,好助力白家上位。   至於當年害淑慧夫人流產的藥鐲,更是範青雲脅迫了袁大師所謂,不光是手鐲,前後便是幾十樣帶著藥性的玉件,都是白妃妄圖壟斷後宮的陰謀。   在接受了他堯暮血淋淋的教訓後,想必魏帝也會吃一塹,長一智,絕不會再養壯了白家吧?   聽聞那白妃所生的小兒子,最近染了天花,能不能熬度得了這一關,也不好說,而那大兒子則並沒有過繼到入宮的白清月膝下,反而是送到了袁皇后那裡。   依著他了解的那魏帝的尿性,最後大約是絕不讓白妃生養的孩子上位的,所以當初白妃走得也甚是蹊蹺。   他急於要回淑慧夫人生養的孩子,大約也是希望自己心愛女人生養的孩兒將來繼承了帝位吧。 196.第196章   在船往回走時,   淑惠夫人的南歸,叫先前直上雲霄的謠言,終於歇止了。   不過淑惠夫人臨行時,卻千叮嚀萬囑託六妹不必再見自己的母親族人。   原來北地初定後,堯暮野穩坐帝王寶座,而玉珠又從南地回歸,自然是讓蕭家的王夫人暗自欣喜。   自從被免了皇商之後,雖然有玉珠扶持經營礦場,可是照比蕭家鼎盛時的光景,卻是大不如從前。   蕭老爺向來是隨遇而安的,但是王夫人難免會回憶起蕭家鼎盛時的美好時光,由此而生出的幽怨,儘是化作刻薄的話語,每日折磨著自家老爺的耳根。   蕭山也難免聽入些母親的抱怨,更是自責自己當初的衝動讓家裡的境況每日愈下。   是以當初南北戰事起來時,他聽聞北地短缺海鹽與一些緊俏的物資,便動了走私的心思,去舅舅王家硬著頭皮軟磨硬泡借了些本錢,又組建了走私船,便開始鋌而走險,卻不曾想被人拿住,更是被迫的讓二妹來換回自己。   而淑惠夫人已經被娘家人徹底傷透了心,而那日王夫人終於肯來看自己,還流露出了想再見見袁中越之意,話裡的意思大概也是要給袁大師講一講當初撫養這麼一個孤女的不易。   雖然淑惠夫人也是盡了血親該做的事情,終於說動南帝放了蕭山歸去,但是想到家裡人若是再趨炎附勢,攜恩攪鬧玉珠不得安寧,就自覺羞憤不已。   是以在臨行前,淑惠夫人特意給父親和祖母分別寫了一封信去,只在信裡言明六妹今時不同往日,萬萬不可眼看六妹富貴,便一味攜恩親近,就淑惠夫人自己而言,她自覺那信裡的意思已經是不留情面了,可是又怕母親不知分寸,是以臨行時跟玉珠講明,不必搭理母親,不然便是細碎的麻煩無盡無休了。   玉珠自然知道二姐的心思,笑著說她知道分寸,讓二姐放心。   另外二姐在臨行前,又拜託她請陶神醫配了些特殊的藥丸,都是能避了身孕之物。玉珠心知這是二姐立意不想再為南帝養育孩兒。   「那樣的宮廷,死了一個白妃,還有黑妃紅妃,我又何苦生養出孩子叫他白白受苦?不過是相聚一場,鏡花水月轉瞬即逝罷了。」二姐的這一番話透著淡淡的傷感,卻也是她心內的肺腑之言,一時倒叫玉珠暗自希望那南帝真是迴光返照,病入膏肓,這樣一來,二姐也算有了解脫,便可不日回來與鯉兒團聚了。   就在大魏定都一年半之後,梁帝下詔冊封袁氏玉珠為章懿皇后,而這封后大典也不是當初皇帝登基時那般精簡,倒是極盡能事之鋪張。玉珠覺得有些太過奢靡,但是堯暮野卻毫不在意,說道當初那算命先生說你要三嫁,倒不如坐實了。這冊封大典就當做我們再婚娶一次,成全了那卜卦的,免得以後再生出枝節,便宜了別的浪蕩子弟。說完這個,堯暮野又想起了什麼,說道:「我已冊封嶽父大人為放山侯,有食邑封地,可以頤養天年。在封后大典之上,倒是讓他親自見證珠珠嫁我一次,也算成全了嶽父的一番心願。」   聽堯暮野這麼一說,玉珠自是隨他去安排。得了空子,她便去看望父親,隨便帶了禮官與他說一說典禮上的禮儀。可是,當她來到父親的院落,在門口便聽到養母王夫人高亢的笑聲:「袁大師真是有福之人。當年珠兒入我院中時,便有會看相的說這孩子天庭飽滿,乃是旺夫旺父之相,如今看來果真是不假呀,居然能叫大師沉冤得雪,丈夫更是一朝成就天下霸業。」   玉珠進院一看,看到王夫人穿著盛裝,滿面紅光地正與父親交談,正說到袁大師就是福氣太大,自己都壓不住,才中年遭受橫禍,之後便否極泰來了。   這時侍衛高聲喝道夫人駕到,王夫人轉頭看到玉珠,連忙跑了過來,拉起玉珠的手,臉上笑成了一朵花,說道:「我的好珠兒,可是讓我好想。自從你上次回家又去了京城後,我就日思夜想,不能入睡,恨不得一步趕到京城找你,只是蕭家人多事雜,總是不能得閒。聽說你到了北地,我卻是什麼都顧不上,甩了家裡諸多事情便來見你。」   玉珠一早便已經聽聞王夫人又來了都城,只是她深知王夫人和蕭家眾人的的秉性,若是盛情款待的話,以後蕭家還不知會出什麼么蛾子事來,是以刻意沒有召見王夫人。不過王夫人也是有門路,竟然只能尋訪到了袁大師這兒。   看到王夫人過來,玉珠也笑著道:「確是有幾年未見了,且到廳堂裡說話。」   進屋落座後,玉珠問道王夫人此來可是有什麼事情。王夫人倒不忸怩,立時說道:「珠兒,你也知道我們蕭家原來一直是御貢的皇商,只是因為先前中了小人的算計才失了資格。現在珠兒就要做了我梁朝的皇后,我尋思著沒有道理好處落到外人手裡,所以來找珠兒商量一下,許了我們蕭家做大梁的皇商。」   玉珠的回答也是乾脆,她從腰間取下一塊玉佩,拿在手裡說道:「我本為玉匠,對技之一事一直心存敬畏,不敢懈怠,這塊玉佩雖小,卻包含了雕玉的各種手法,若是蕭家能做出同樣的東西,自然便有資格做梁朝的皇商。若是做不出的話,我卻也不敢隨意指定而冷了民間匠師的心。」   王夫人聽了玉珠的話自然是大大的不滿,不過此時她卻是再也無膽在玉珠的面前冷嘲熱諷,撒潑發橫,待想著再說上幾句,讓玉珠能否看在往日情面上免了蕭家的這番考核。玉珠扭頭與父親說起話來,卻是不再理她。   王夫人乘興而來,眼看著要敗興而歸,心中自是不願。 197.第197章   袁中越看女兒這般冷落王夫人,便是有些臉上掛不住了,他不知女兒在蕭家的內情,但女兒如今長得甚好,又有良配,就算受了些委屈,小孩子調皮也在所難免,女兒被蕭家撫養長大,恩情真是難以回報。   眼看著女兒刻意不理王夫人,袁中越只能瞪眼望向玉珠,示意她不可這般無禮,眼看著玉珠無動於衷,便是要忍不住出言申斥了。   王夫人此時倒是很有眼色,一看袁大師的態度鬆動,立刻淚眼婆娑地賣起苦來。   袁大師是最受不得女人垂淚的,便自重逢起來,第一次正色與玉珠說話:「王夫人就坐在這,你這般不理人是什麼道理!」   可就在這時,府宅外又有馬車響動的聲音,不一會就有人通稟,是蕭老爺到了。   袁中越連忙起身親自相迎。   這時蕭老爺便一路走進來,跟在他身後的,竟然還有蕭家的一位族叔。   那蕭老爺只是一向溫和有嘉的臉兒,這時繃得緊緊的,看見了袁大師後,先拱手問好,然後轉臉看向王夫人。   王夫人也是很少看見自己丈夫冷著一張臉的,加之來之前與他在家中慪氣,當下挑著眉梢道:「怎麼?先前不是說打死都不來嗎?怎麼我這前腳兒到這,你就眼巴巴地過來了?」   蕭老爺也不說話,只將一張紙扔甩到了王夫人的眼前。   王夫人瞪眼撿拾起這麼一看,那眼睛立刻又瞪圓了一圈,大吼一聲道:「反了你了!竟然要休掉我?老東西,你是吃了熊心豹膽了?」   蕭老爺顯然吃的不是熊心豹膽,而是定海神珠一類的寶物,竟然在夫人的河東獅吼裡巋然不動,挺胸迎接惡浪來襲,只硬氣地說道:「我老不老都是管不動你這婦人的,好好的家讓你攪合得七零八落!二姑娘回來這麼久,你就能狠心地不去看她,現在竟逼著她回去陪那個要死的皇上,現在又不知恥的跑這來打秋風,我們蕭家的臉都讓你丟盡了!現在我跟你斷了夫妻情分,也免了耽誤你的前程,依著你的能耐,嫁給個十七八歲正當時的公子都不稀奇!王氏,就此別過吧!蕭叔,袁大師,你們倆來給做個見證,至此以後,這王氏再說什麼,跟我們蕭家可是全無干係了!   說完,他便起身抬腿便走。那王氏可算是喘過了一口氣,惡狠狠地說:「你給我站住!你這般行事,老祖宗可知道?要知道我來這,可是老祖宗點了頭的!」   蕭老爺聽聞這話,都有些羞見養女玉珠了,只能一臉恨鐵不成鋼地道:「母親知不知道都沒有關係了,我這也不打算回蕭家了,跟你一刀兩斷後,我便去奔廟門剃了頭髮當和尚!從此以後,斬斷紅塵,沒娘沒老婆,也省得跟你們丟人現眼!」   王夫人猶自不信,她的丈夫幾斤幾兩她還不知?怎麼就憑白長了這麼多的能耐,大約是在嚇唬著自己吧?便是瞪眼怒罵道:「行啊!我便親自陪你上廟門,不將腦袋剃成禿瓢兒,你都甭想下山!」   可是一旁的族叔卻搖頭跺腳道:「你這婦人,這怎麼還帶煽風點火的!也難怪逼得你丈夫要出家……是真的,他都偷偷辦好了出家的碟書了!我是親眼看到的,這一會可就要轉廟門了,哎呦喂,你們這府上是要演得哪一出啊?」   就在這時,蕭老爺懷裡的碟書就這麼掉落了下來,竟然是連法號都寫好了,乃是「了塵」二字,這是真要將滿府的老婆孩子當灰塵一樣抖落啊!   王夫人知道了丈夫出家的決心,頓時慌神,沒了主意,那眼淚也一下子流了出來,再顧不得身份之分,只上前抓住了玉珠的手道:「你快去勸勸你的爹爹,可千萬莫讓他出家啊!」   袁大師也是上前勸阻,可是蕭老爺卻一下子跪在了袁大師的面前,含淚說道:「別人不知,我卻知我的父親當年受了您的點播,玉雕技藝才大為精進,讓我們蕭家的玉鋪發揚光大,他當年收養了玉珠,臨終時對我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好好善待玉珠。可是我沒能耐,辜負了父親的囑託,任憑著府宅裡的婦人們昧了良心,處處苛待著這孩子,更是害得她嫁給個病夫,又被欺負得被休離出府。可如今這孩子有了出息,眼看著成為一國之母,我們蕭家有要眼巴巴的湊過來,這是將臉丟進了萬丈深淵,拿網都撈不起來啊!我是看不下去了,袁大師若是肯原諒我這府宅家長的失職,以後到我的廟庵裡,再喝茶閒敘吧!」   說完蕭老爺便起身撿拾了碟書往外走。那王夫人此時可再顧不得蕭府的前程了,只跟在身後「老爺!老爺!」地出聲疾喚一路追攆了出去。   而袁大師則是震驚於方才他聽到的話:「什麼?女兒竟然之前被人休離過?」   他自被救出之後,只知道女兒在隨蕭家人進京時無意中結識了堯暮野,進而嫁給了他,卻從沒有聽旁人提起女兒還有嫁給病夫被休離這一段前塵。   如今驟然聽聞,加上也是親眼看到王夫人方才潑婦罵街的架勢,自然能想像年幼女兒的艱辛,想起自己方才還想責備女兒的忘恩無情,頓時覺得心內一陣酸澀,只覺得愧為人父。   玉珠先前並沒有將自己的機遇儘是說給父親聽,要說也都是撿了輕鬆些的往事,便是不希望父親自責。可是現在卻是被蕭老爺一竿子捅破了,便只能寬慰著父親,事情並不是如養父說得那般不堪。   好不容易勸慰了父親後,玉珠折返回宮,卻總覺得養父今日男兒氣概大增,卻又有種說不出的怪異,實在不像是他生平所為。   等回宮時,便是跟堯暮野閒說起了養父要出家的事情。沒想到堯暮野卻是半點也不吃驚,倒仿若早就知悉了一般,不由得疑心道:「怎麼你早知此事?」   堯暮野閒適說道:「你那養父,戲癮倒是頗大,為了練好這段申斥刁妻,可是練了不下數十回!」   原來當初二姐在臨行時,也是擔憂著母親去袁大師那擺恩相挾,所以便也向堯暮野進言,希望他能替拉不下面子的玉珠擋一擋,其實最主要的是她出言相求堯暮野出手便徹底絕了祖母與母親的念想,也免了母親一家太過分,惹了聖意惱怒,反而惹下滅門的大火。   在淑惠夫人看來,這位新帝的耐性可是都是盡給了六妹的,若是母親那邊不懂得分寸,便是回落的家破人亡的下場也說不定。   不過淑惠夫人應該沒有想到,這位新帝竟然是將主意打在了自己養父的身上,將那重振夫綱的重任一併交給了蕭老爺。   為了給這常年軟塌塌的骨頭提起那麼幾分硬氣,堯暮野倒是很下了一番功夫,軟硬兼施,讓他明白了重掌家宅的重要性後,蕭老爺可是實打實地在茶樓裡,給傳信的侍衛演練了好幾次休妻出家的戲碼。   玉珠聽到向這裡也才恍然,為何方才聽聞養父說話,有些拿腔作調,倒好似在戲臺上一般。   「你這人,怎麼還攛掇他出家,萬一真出家可怎麼辦,我養父哪裡吃得山上的清苦?」   堯暮野半臥在軟塌上道:「那寺廟裡自有給他準備的上好廂房,吃喝乃是特請的廚子,山珍海味一應俱全,酒肉穿腸過,佛祖扔一邊,若是寂寞了,自有人再與他安排些個俊俏的尼姑,只怕你那養父從此愛上出家,不必回去面對那王氏!只是讓他那個穩固的母親和囂張的妻子收斂了,才有回家的道理!」   玉珠聽著先前還好,可是聽到那俊俏尼姑那一節時,竟是有些哭笑不得:「哪有你這般胡鬧?」   堯暮野伸手拉扯她的頭髮道:「我這般安排不好?不然嶽父大人若是不明內情,迫著你報恩,你豈不是又要委屈了自己?說起來,你也該學學你的二姐,主動將難事告知給我豈不是很好?我又不是成日端著帝王的架勢,那麼一府宅的商賈,也不至於對他們動輒打殺,你又何必自己盡為難?」   玉珠被扯了秀髮,被迫低下頭,趴伏在了他的身上。不過他現在說得倒是通情達理,可是她心知,就算在一年前,這個男人也不會這般行事的,畢竟把王氏和祖母捆綁了來申斥,才是最直接有效的方式。   當時他如今倒是能折中著來,耐著性子教給自己養父消磨人的戲法,內裡的原因,也無非是給足了自己與二姐一個情面罷了。   想到這,玉珠倒是覺得自己先前不與他說此事,倒是自己的不對了,只低低說道:「夫君說得對,便任著你責罰可好?」   堯暮野聽了這話,兩隻鳳眼裡都冒著狼一樣的精光:「娘子當真?」 198.第198章   玉珠向來是說話算話的,既然任君處置便全交了出去。   而堯暮野自與玉珠重逢以來,雖然開葷吃肉,但是很多的戲耍還是礙著怕玉珠不樂意,所以自是收斂著。   現在一遭得了解禁的令牌,滿腦子的浮想已久的精怪俱成了妖形,這眼看著便開始為禍人間。   這說出的話,可是潑出去的水,玉珠最後可是被床榻翻攪的這尾雲龍折騰得不輕。   待第二日時,都是勞煩皇帝聖駕抱著玉珠才得用膳的,然後帝王早朝,玉珠自然是又狠狠睡了一覺。   到了中午時,寶符搖搖晃晃從偏殿過來,進屋站在龍床邊伸著小胖手,去拽娘親散落的秀髮,玉珠睜開眼,看見一對胖寶貝正嘻嘻衝著自己笑。   原來鯉兒也跟著表弟一起來攪鬧姨母不得安睡。   這鯉兒初離了母親時,哭鬧了好長時間,已經會說話的他,嘴裡總是喚著娘娘,就算奶娘抱哄著也是不幹。   玉珠沒有法子,又心疼這離了母親的孩兒,便抱哄著鯉兒,在宮裡弄了些小兔子,狗兒一類毛絨可愛的動物分散下孩童的精力。這下寶符倒是玩得舒心暢快,昨日更是學會了騎大狗來逗表哥開心。   畢竟是小孩子的心性,時日久了,對於離開母親的愁苦也淡了,今日的鯉兒倒是瞪著大眼,跟在寶符的身後笑得甚是開心。   玉珠身著絲綢軟袍起身將兩個小寶貝抱上了床,跟這他們逗笑一陣。   那鯉兒斷奶斷得晚,對於芳馨柔軟的女子胸部,有著天然的好感,如今偎依在姨母的懷裡,自然拱著毛茸茸的小腦袋要吃奶。   寶符一看,頓時不幹了,自己的娘親怎麼能讓別的孩子如此親近,便伸著小胖手一邊推著鯉兒軟嫩嫩的小臉蛋,一邊學著他,急不可待地往娘親懷裡拱。   是以堯暮野迴轉大殿的時候,看見的便是兩隻小奶狗爭搶著要吃奶的盛況。   帝王的臉頓時全黑了,撩起龍袍一個箭步便走到龍床前,拎提起了兩個貪嘴的小兒開口道:「你就任著他們胡鬧?」   玉珠哪裡是任著他們,實在是身子一時酸軟,加之要應付兩個肉滾滾的小傢伙,自然是沒有力氣推開,如今卻被這橫衝進來的男人落了個「管教無方」的罪責,可真是有些六月飛雪呢。   這時堯暮野先將那快要癟嘴大哭的鯉兒放到了一邊,然後衝著朝著自己咯咯笑的寶符道:「下次再鬧你娘,便打你屁股!」   寶符才聽不懂爹爹的話,他從小到大都乖,小屁股還是清清白白,從來沒有挨過打呢,雖然被爹爹拎著,可是小身子一竄一竄的,想要爹爹舉高高。   堯暮野便順勢把他高舉,逗得寶符笑得小嘴像新開的花朵,而一旁的鯉兒看著也新鮮,很是豔羨,想要讓姨父也舉高高,可惜堯暮野卻不怎麼搭理他。   連起身正在洗臉的玉珠也有些看不下去了:「我二姐去了南地,將孩兒託付給了我,你可不能苛待了他。」   堯暮野單手將那可憐兮兮的小鯉兒抱了起來,應付差事地顛了顛,道:「看著他的眉眼越來越像他那個爹,難不成你還要叫我生出待他如親兒的心?」   玉珠瞪了他一眼,擦拭了臉後,便將鯉兒又抱回了懷中。   就在這時,突然有內侍官急匆匆進來,跪在帝王道:「啟稟陛下,瑞安公主……外出被劫了了。」   瑞安是堯姝亭的封號,她嫁給了尉遲德賢自然不住在宮內,而是住在尉遲將軍府內。   戰事停歇了一年,京城之內雖然不能說世道昌明,但是治安尚算良好,可是天子腳下卻出了公主被劫持的事情,實在是駭人聽聞,不知是哪個人生出這麼奇大的膽子來,敢來捋一捋龍鬚。   其實這事,也是事出有因,那堯姝亭因為與尉遲德賢生起的緣故,竟然生出了離家幾日出外消散心情的念頭。   可惜梁朝的都城畢竟沒有南地繁華,可以消散的去處實在是不多,所以堯姝亭便去了郊外的淨味坊品嘗幾日素齋。   這淨味坊乃是南地流落至此的一位居士所開,風味都是南地都城正宗的味道,素齋的食材口感叫人甚是懷念舊地,所以地點雖然偏了些,卻常有一些南地流落至此的貴人到此來品嘗小住幾日,順便還可以泡一泡溫泉。這麼經營了足有兩年,在京城也算是小有名氣。   堯姝亭隱匿了身份,前去品嘗幾次後,甚是喜歡,曾經邀請哥哥也一同前往品嘗,可是因為玉珠當時一直遲遲未歸,堯暮野哪裡有心情去吃喝,便不能同妹妹一起微服前往。   而堯姝亭便是在這間食坊裡,大半夜的時候便被賊人入了室內劫持走了,而陪同她前去的侍衛們俱是被飲食裡的迷藥麻翻,然後被利落的刀法抹了脖子。   而店主人一家卻也隨著被劫持的堯姝亭一起消失得無影無蹤。   堯暮野問明緣由後,那眉心都緊鎖成疙瘩了,直問:「尉遲德賢呢?」   「小將軍聽到消息後,便率領部下劫封了各地碼頭驛站,正在食坊那裡搜尋賊人的蹤跡呢!」   堯暮野冷聲道:「既然能沉下心潛伏在北地開了兩年的店,自然也是對堯姝亭用了心思,這次劫掠計劃周詳,怎麼可能從碼頭驛站逃跑,只怕是另有逃路,叫尉遲德賢回來,朕有話同他講。」   當尉遲德賢感到時,只一夜的功夫,這個年輕人的臉色卻變得驟然難看得很。   堯暮野冷冷地看著跪伏在地的妹婿,慢慢起身來到他面前狠狠地給了他一個嘴巴:「說,堯姝亭是因為什麼跟你置氣出走的?」   尉遲德賢現在心內生著一團火,他是親臨現場了的,滿屋滿院的血泊,獨獨不見堯姝亭的蹤影,此時莫說北帝打了自己一個嘴巴,就是他自己都想狠狠地抽自己一頓。   「亭兒不知從哪裡聽來的風語,說我在外面養了女人,便跟我鬧……」   聽他說到這,堯暮野也大致猜出了緣由,自己妹妹的性子他是清楚的,加之當年受了白家七少揚州瘦馬的刺激,對於男子養外宅一事很不能忍。   現在驟然聽聞了傳聞,大約是要跟尉遲德賢鬧的,而這位妹婿,又向來是話語不多之人,大約是沒有將妹妹哄好,便任憑著她出府去了。   「混帳!她要出府你便由著她?難道不知這女人有時走了,便再回不來了?」   對於這一點,北帝當真是很有切身刻骨的體會,只恨自己沒有早早面授了妹夫這等大忌,以至於釀下今日這措手不及的意外。   尉遲德賢聽了皇帝的申斥,面無表情,可是那拳頭卻捏得緊緊地道:「我一定會救亭兒回來。」   堯暮野猛吸了一口氣,覺得關於妹夫的風言風語,也來得有些莫名其妙,大約是有心人的設計,他平靜下心思,開口道:「這般大費周章的屠戮劫持,姝亭的性命應該暫時無憂,卻不知劫持的賊人,準備提出什麼樣的要求。」   就像堯暮野猜測的那樣,就在那場食坊屠戮之夜,昏迷不醒的堯姝亭,便被裹了毯子,藏在特製小船的船艙裡一路被運到了南地。   一個裹著厚重披風的男子早早立在了船頭,等著接應這特殊的貨物。   待得堯姝亭蒼白的小臉從被毯裡露出來時,更顯得下巴尖尖,透著幾分無力的慘白。那人用手指在堯姝亭的臉頰上磨蹭了幾下,便將人抱起,朝著馬車走了去。   當馬車一路閃著搖鈴,在一座有些年頭的府宅門口前停下來時,那人便將依舊昏迷不醒的姝亭包下了馬車。   可是沒走幾步,便聽門內有人平靜地問:「到哪去了?」   在門口高挑的燈籠映照下,一個斯文男子正立在那候著。   「大哥……」   白七少如今也算是擺脫了當初的青澀模樣,更是獨當一面,身為南朝少壯派將軍的中流砥柱,可是面對自家大哥時,卻依然是底氣不足。   白水流慢慢踱步走了過去,撩開了遮擋女子臉的布料一看,然後輕輕地鬆了手,卻突然一用力,衝著七弟的臉頰狠狠地抽了一嘴巴。   「胡鬧!多年苦心的潛伏,你卻只擄了堯暮野的妹妹前來,便讓幾許的經營毀於一旦!」   白水清硬生生挨了一嘴巴後,道:「我知大哥意在刺殺堯暮野,或者是劫掠了他的心頭肉袁氏玉珠。可是這二人從來不曾出現在那食坊中。堯暮野對於他的那個女人看顧更嚴,根本沒有可乘之機。與其讓食坊成為死棋,倒不如劫掠一個過來。」   白水流並不像苛責自己這位倚重的七弟太多,可覺得他此番胡鬧太甚,皺眉道:「你不能一舉拿下堯暮野,只抓了她的妹妹前來,是要再挑起南北的戰火嗎?」   白七少微微一笑,眉眼裡是說不吃陰沉:「當年之恥難以洗刷,請哥哥原諒我的人性,至於北地那邊,我已經安排人要贖金,既然土匪行事,幹南朝何事?」 199.第199章   白水流聽了七弟的話,心內更氣,正要出言申斥,卻被身後走過來的袁熙勸住了。   「天色不早,明日還要面聖,有什麼話,留到明天面聖后再說……」   「七弟,這堯家女雖然被你擄掠來了,還望你以禮相待,容你哥哥考量後再作打算。」   袁熙這麼說倒不是維護堯姝亭,而是怕女子一旦受辱尋死覓活反而會壞了大事。   白七少低聲跟大嫂說了聲「是」後,便抱著堯姝亭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白水流看著七弟遠去的背影,目光始終很是凝重:「爛泥糊不上牆,如今越發敢拿主意了,竟然敢如此擅作主張。」   袁熙在一旁勸慰道:「此事不宜苛責於他,將聖上勸回皇宮才是要緊。」   原來自從淑惠夫人回歸南地後,皇帝便長久停留在這開江邊境,而朝政儘是委託給了自己三位皇叔代為處置。   這種明顯無心朝政的慵懶自然是叫徐太后憂心不已,便命朝中肱骨大臣前往勸諫。白水流便是其中之一。   可惜聖上一直不肯見這些勸諫的大臣,就算是一向自詡甚是了解帝王的白水流,也有沒摸不清這皇帝葫蘆裡賣的藥。   不過幸好皇帝的任性並沒有持續太久,聖上終於開口叫白卿第二日前去見他。   是以白水流無心申斥弟弟,只準備第二日面聖,好將龍駕勸回京城。   聖上在江岸縣的住所,毫無半點帝王家的考究。推開木色上清漆的大門,腳下是青灰的石板磚,兩旁種滿了鄉間農院尋常可見的花草,廳門處那幾扇門也透著古舊,可以看到,在一旁的葡萄架下安放著兩把搖椅和一個一張木質小圓桌,當面還放著未及收起來的紫砂茶具,看來方才是有人在這裡品茶歇息。而一旁的高牆上則爬滿了飛瀉而下的紫藤蘿,更給院落平添了幾分恬淡的清幽。   白水流收回打量的目光,跟隨史官一起走到了院落之後,只見一個穿著青布短褂的人正赤腳彎腰在田地間鋤草。   白水流看著他寬闊的背影有些遲疑,於是試探地叫了一聲皇上。   那專心鋤草的人一邊抹汗一邊回身望他,不是南魏的皇上又是何人?   「水流,你來了,快,來看看朕這蘿蔔的長勢可好?」   白水流走過去一看,一地的青翠。那蘿蔔秧苗的長勢倒是喜人。   「這種田內裡的門道很多,鄉間的農夫多喜歡用人糞施田,而朕積攢的乃是雞糞,入土效果更好,秧苗催發得也快……」   南帝說起種田來如數家珍,可是白水流想到自己此事所踩的土地拌入了雞糞,臉色頓時有些青綠,雙腳頓有不適之感。   南帝似乎也是看出了白愛卿的不適,笑了笑。舉步走上田埂,然後用一旁的木桶裡的水瓢舀水衝洗了一下腳後,趿拉著軟底的布鞋走到了屋前,在藤椅上坐下,由侍者添水之後,便請白卿與他一起飲茶。   白水清此時倒是可以說明來意,只說太后甚是想念龍體,規勸聖上回京。   可是話只說了一半便被南帝打斷了:「白卿可還記得,當初你我幾人微服出遊時,曾經一嘗農趣的快樂,你我幾人中,只朕最有靈性。」   白水流當然記得,當時聖上偶然遇到了接濟災民施粥的秀女蕭氏,一時間竟然一見鍾情,隱匿了自己的身份與之談情,更是陪著她一起在田間幫助當地的農戶補種禾苗。   「聖上,若是喜愛這鄉間種植的樂趣,不妨會宮中開闢出幾畝田地以供消遣,國不可一日無君還請聖上即刻返京,以免皇后掛念。」   南帝飲了一口清茶,微微閉眼體會茶香餘韻道:「鐵壁高牆之內,哪裡還剩下什麼快樂?朕回想前半生,自是遵從母后之言,以國事為先,更是因為母后的出身,比其他的皇子們更要強。只是要強了半輩子,才發現,自己真正所求的不過是平民百姓一般的田園樂趣罷了……」   白水流聽出了南帝隱世的意思,不由得心內一驚,連忙道:「陛下,您怎麼可以丟掉江山臣民於不顧……」   南帝卻揮手止住了他接下來要說話的話,只是簡單道:「國事那邊自有太后與皇叔們操勞,倒也不用擔心太多,朕身染重病,想要清心寡欲靜養,卿若無事,還請退下吧……」   白水流看出聖上並不像聽進言,只能無奈地拱手退出院子,可是腦子卻不斷在盤旋著念頭,若是皇帝有意退隱,那麼上位的皇子,便只能是逝去白妃的兒子,可是現在聖上將政事要由三位皇叔又是何意?難道是要傳叔不傳子嗎?   白卿滿腦子的算計暫且不提。   南帝飲了一杯茶後,一個人快速地走了進來,小聲道:「得了確切的消息,人在白家七少那裡……」   南帝又倒了一杯茶,慢慢問道:「是白侯下的令?」   「看情形倒不像,安插在白夫人身邊的眼線說,好像是白七少一直不能釋懷與堯家女的舊情,擅自做了主張……」   南帝聽了點了點頭:「看來白侯還沒有昏聵,可是竟然不察自己的弟弟做了這麼混帳的蠢事,也是失職……你且派人看緊點,若是堯家女死在了南地,只怕是要給大魏的百姓遭來無窮禍患……」   那人聽了低聲領命,然後便急匆匆地轉身離去了。   有道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如今他不在朝堂之上,反而將臣子們的種種看得更是清楚了。當初怎麼會認定白卿是可以委以重任之人呢?作為族長,他當真是少了當年堯暮野服眾的本事。既不能抑制母親的張揚,也不能管束好庶弟的無狀……   他並不是一直在堯暮野的陰影之下,而是遠遠不及當年堯卿的殺伐決斷啊!   想到這,南帝微微嘆了一口氣,便起身去了後宅,穿過院落,入了庭院,便透過軒窗看到了那正執握針線刺繡的倩影。   只從南歸後,以前記憶裡溫婉和煦的蕭氏卻依然是悄然改變了,當看向他時,不再會露出一抹輕笑,而是平靜的漠然,平日裡更是不會與他多言半句。   所以現在,大多數時候,都是他在言語:「又在縫新衣?先前給鯉兒做的那些不是還沒送走嗎?孩子雖然長得快,可是也不用做這麼多……田地裡的秧苗長得不錯,過些時日就可以陰曬蘿蔔乾了,今年要多做些,免得不夠吃……」   南帝坐在她的身旁,攬著她的腰,說了許多,可是依舊沒有得到她半分的回應。   他忍不住板正了她的身子,將她手裡的不了針線放置到了一遍,然後半含著她的嘴唇慢慢地吸吮纏綿,雙手也順勢漸往下……   可是淑惠夫人卻猛然將他一推說道:「妾身最近不適,不能侍寢……」   南帝卻冷了目光道:「不是不適,是你那『秘制』藥丸吃光了吧?所以才頻頻回拒朕的求歡?」   淑惠夫人雖然沒有料到他猜到了自己常服藥丸的秘密,可是也泰然自若道:「妾身早年身體虧損,不宜再為陛下綿延子嗣,後宮佳麗甚多,還望陛下莫要在這窮鄉僻壤多做逗留,早日返京才是道理。   南帝的臉上現出一絲說不盡的懊惱,只將她拉拽入了懷中道:「難道你心中再也沒有朕了嗎?你明明知道,朕的心裡……」   淑惠夫人慢慢地推開他道:「陛下的心太大,裝得進天下,博愛四方,然而若要裝下妾身,卻顯得太窄,既然這樣,陛下何不乾脆將已經色衰的妾身忘掉呢?既然陛下身體還算康健,就請陛下趕快回宮吧,那個深宮……妾身是抵死後不會回去的。」   南帝看著自己這輩子唯一真心愛過的女人的臉,在她的臉上只有平靜,卻再無半點情緒波動。他知道,是他親手一點點地消磨掉了她對他的愛意。讓她的心與自己漸行漸遠……」   「朕再不會讓你離開朕的身邊……我們時間還長……我會有下輩子來彌補你……」說到最後,他竟然不再自稱為朕,然後一把抱起了她,快步朝著床榻走去。   她帶的那些個邪佞可恨的藥丸,其實是被他偷偷找到全都扔入了水池裡,她對他的冷淡,越發叫他心慌,只想讓她快些生下孩兒,免得那心飄搖得太遠。   可是他知道她的心內還有個放不下的孩兒,便是身在北地的鯉兒。雖然與堯暮野互相鬥氣時,說得硬氣,可是南帝心知,若是不將鯉兒帶回,那麼身下這個女人一輩子都不會正眼來看自己的。他決不能成為讓這對母子分離的罪魁禍首……   想到這裡,他再低頭用唇舌分塊了那女子緊閉的嘴唇,調動所有的熱情,挑起她的些許波瀾…… 200.第200章   堯姝亭迷迷糊糊睜開眼時,只覺得頭有些疼,伸手去揉額頭,又發現全身俱是沒什麼氣力,便低聲呼喚隨侍的丫鬟,半響無人回應。她慢慢轉頭四顧,發現自己躺在一間陌生的裝飾簡單的屋中,心中恍然一驚,後背冒出了冷汗,人立時便清醒了過來,雙臂一撐便自床上坐了起來。   堯姝亭又四下看了看,心內惶惶,知道自己定是遭遇了不測,低頭看看自己,好在身上衣服還是原來的,沒有被動過。   她茫然環顧,因為藥性的緣故,頭還有些痛,可是心內卻轉個不停,自己的哥哥乃是北朝的皇帝,夫君是北朝將軍,敢劫持自己的該是何等膽大包天,只是自己卻是不能丟了尉遲家和堯家的臉面,若是賊人敢侮辱自己,縱然一死也絕不讓他們得逞。   她這邊正胡思亂想,屋門一開,外面走進一個頭插黑檀木髮簪,身穿藍色長袍,腰間扎著蟒蛇皮腰帶,面目清秀的少年,正是白家的七少爺白水清。   堯姝亭一愣,說道:「是你……」   白水清走到床前,垂著眼眸,面無表情地注視著堯姝亭。此時的堯姝亭,生育了孩兒,身體變得潤澤,原本就清秀美麗的少女越發出落得美麗動人,以前略顯得單薄現在也變得豐盈無比,充滿風情。   白水清的眸光了閃過一絲迷戀,說道:「是我,姝亭。我在北地京城裡躲藏了半年,終於和你相見了。」說著,伸出手去撩她的一頭秀髮,他們相戀時白水清頗喜她的長髮,常去撫摸輕嗅。   堯姝亭身子後仰,躲過白水清的手。   這一年多她已是把全部的心神俱是放在自己的夫君和孩兒身上,更是體會到了夫君那般強力男子的好處,偶爾想起幾年前的荒唐事,無法想像自己當年怎會那麼傻,看上白水清這等頑強中幹的軟包蛋,現在看到白水清那颳得乾乾淨淨,白皙得宛若女子的面龐就不由得倒胃,她說道:「白水清,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強擄了北地的公主,你要引起南北兩朝的大戰嗎?」   白水清收回手,得意地笑道:「擄走你的乃是北地的強盜,他們還寫信給你的兄長和夫君,索要巨額的錢財,這會你的兄長和夫君一邊準備錢款,一邊正搜拿北地的各股強賊巨盜呢。」   堯姝亭聽了一愣,然後冷笑道:「你的這些個花樣豈能騙過我的夫君和哥哥?」   堯姝亭知道自己的夫君看著木訥寡言,卻是精明無比,而哥哥也一定四方派人調查,豈會上了他白水清的當?」   說到夫君,堯姝亭原本嚴肅的臉上不由得變得柔和起來。   白水清看到她提到尉遲德賢,想到這樣一個千嬌百媚本該與自己濃情蜜意的美人,現在卻是每每要被尉遲德賢那樣不解風情的莽夫玩弄,心中又恨又怒,哼哼兩聲道:「你不用指望他們來救你。我已得到消息,你的夫君已經奔赴北地莽荒之處,搜尋寫信的巨盜去了。」   堯姝亭卻不屑於與他多言,看著他輕蔑地一笑,只說到:「你現在放了我,我也便不提你無禮之事,你在南朝做你的將軍,我自會去過我日子,難道不好嗎?世間貌美的女子那般多,你又何苦與我糾纏不清?」   白水清看著堯姝亭可人的臉龐,散亂著頭髮,胸襟輕開的少婦新醒的慵懶模樣,膽氣腎氣齊升,痴迷中,倒是懶得理會堯姝亭說得究竟是什麼,只是往前邁了一步來到堯姝亭面前,伸手便向她胸口伸去,想要將她抓握在懷裡,一如從前那般品嘗一下櫻唇的芬芳。   堯姝亭驚叫一聲,一手捂住胸部,一手擋住他的手不讓他得逞。白水清順勢將她推躺到床上,附身壓了上去,雙手同時摸索起來。   堯姝亭雖然極力掙扎,但是又如何和白水清這樣的年少將軍比氣力,幾下便被控制了手腳,眼看著便要被他得逞。   堯姝亭也是發了狠,猛地咬了下白水清試圖伸進的舌頭,白水清啊的大叫一聲,手捂著嘴跳下了床。   堯姝亭藉機喊道:「白水清,你若再敢如此我便咬舌自盡。」說著伸出舌頭,放到牙齒下面怒狠狠地瞪著白水清。   白水清知道堯姝亭看著柔弱,但是一旦下了決心卻是不管不顧,和乃兄堯暮野平日裡的胡攪莽撞倒是頗為相同,一時也不敢過分逼她,只得回身出了屋子。   可是剛推出屋子,便看見長嫂立在庭廊處,頓時有種下不來臺的尷尬。   袁熙善解人意的一笑道:「七弟如此長情,可見是世間難得的痴情人。」   白七少被她柔柔一說,倒是緩和了神態。   「只是你的哥哥似乎並不贊同你私下扣留堯家女,你可想好了如何應對你的哥哥?」袁熙又不緊不慢地說。   白七少自然是知道自己大哥的意思,只道:「人都已經擄來了,難道還有送回去的道理?」   袁熙笑了笑,道:「他自然不會叫你送活人回去,給南地帶來禍患……」   白水清琢磨了這話中的意思,表情頓時一愣,難道哥哥還能逼迫自己……殺了堯姝亭?   袁熙看他是懂了自己的意思,又說道:「若是想要保住自己一直想要的心愛之物,便要有大丈夫敢為人之不敢為的魄力!」   白七少有心聽不懂袁熙話裡的意思,只疑惑地回望著她。   袁熙並沒有再說下去,只是說道:「等你有了幹冒天下之大不韙的勇氣,我自然會給你指點迷津……」   說完袁熙便轉身離開了。   再說北地,此時已經京郊四周已經被搜查個遍了。而尉遲德賢的確是收到了勒索的信箋,為了確保堯姝亭無虞,自然是立刻按著信箋上的提示準備了贖金準備前去贖人。   不過他心內並不相信只是為了錢財的綁匪會想出這般周密的部署,只擔心索要錢財乃是幌子,最後姝亭還是會有生命之憂。可是眼下也只有走一筆看一步,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的線索。   堯姝亭被劫之事,堯暮野只是告之了玉珠,並沒有告訴母親,免了她的煩憂。   而玉珠知道了此事後,也是食不下咽,她極力回想那個食坊,突然想起小姑子以前跟她提及過,還曾經盛情邀約她一同前往。   「嫂嫂,那間食坊就算在南地的話,也是第一等的,他家的拿手菜,竟然大都是我愛吃的,尤其是他家的那道嫩燒素海參豆腐,我以前在南地,也不過是在去南山寺時吃素齋的時候,吃過一次而已,而他家的味道,竟然是不遜於魏朝的南山寺呢……」堯姝亭當時甚是熱忱地推薦著。   如今看來,這間食坊倒像是甚會投其所好,竟然連堯姝亭只吃了一次的美味都曉得。想到這,玉珠又覺得內裡有什麼蹊蹺。   於是她起身去給婆婆堯太后請安。   堯太后才起身,便聽玉珠前來問安,於是也沒有避嫌,只將兒媳婦叫進來正好替她選一選今日謠傳的衣裳。   玉珠問安後,便將侍女拿來的衣服搭配了一下,然後走過去親自替堯太后梳攏長發,並輕聲道:「最近吃得有些肥膩,腰身都有些緊了,倒是想吃些素食,以前曾聽亭兒提及過南山寺的素齋不錯,不知是亭兒是何時去的?」   堯太后自從來了北地後,便不管事了,倒沒有疑心玉珠的話,只笑著說:「南山寺不是京城寺廟,乃是鎮西名寺,她也不過只去了一次而已……那時她也不過十三歲,我們堯家當時與白家還正要好,是我跟白夫人各自帶了府裡的娃娃們一起去請香還原去了,才得以品嘗那裡的素齋,虧得她還記得。」   玉珠微微一笑,又問道:「聽說他家的嫩燒素海參豆腐是一絕,味道何如?」   堯太后道:「這你就得去問她了,時間那麼久,哀家都忘了吃些什麼了。你這個當嫂嫂的,倒是跟那丫頭一個樣子,越發往吃食裡鑽營了,你那腰身啊,還得再緊一緊呢!」   說完便是輕笑了起來,玉珠也陪著婆婆笑了一陣,又道:「堯白兩家那時倒是親密……白七少那時也跟去了?」   堯太后透過銅鏡望向玉珠,淡淡道:「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來?」   玉珠趕緊笑著說不過是閒聊至此罷了。   堯太后表情稍微淡些道:「他那時還小,自然也跟去了。」   玉珠問出了自己心內所想,於是又閒聊了一會,便起身告辭了。因為心內有事,倒是沒有注意堯太后望著自己探究的眼神。   待她走了後,堯太后才吩咐身邊的嬤嬤道:「去打探一下看看公主最近在做些什麼。」   玉珠從來都不是多舌之人,為何今日卻無突然問起小姑子的私隱?而且還是堯家不欲為別人知的一段醜事?精明如堯太后,立刻直覺這裡有事情。   而玉珠卻無暇顧及自己的言語得失,她心內知道,時間耽擱得越久,對與身陷歹人之手的小姑子越不利,唯有快些找到線索才是最重要的。   玉珠此時在想:連母親都不知的喜好,還會有何人對一個當時只有十三歲的少女如此上心?這答案簡直是呼之欲出! 201.第201章   玉珠心內想法愈加成形,便快步朝堯暮野的書房走去。   若是她想得無誤,那麼姝亭的現在的境遇一定甚是堪憂,總是要快些想出法子,解救了她才好!   舉步來到書房之中,自己的夫君正看著派往各地暗探的線報。   看玉珠進來時也沒有言語,只繼續低頭看著。   玉珠知道他的心情不佳,卻也不想耽擱時間,舉步走過去低聲問:「可派人查看了白家七少的行蹤?」   堯暮野猛得抬頭問:「你為何這般問?」   於是玉珠便說出了自己推算的想法。堯暮野擰眉來聽,沒想到妹妹平時的婦人閒言碎語也透漏出了訊息。   他與尉遲德賢也是關心則亂,多是從賊人留下的蹤跡和船隻周轉去查,幾乎落入賊人故布疑陣之中,現在聽了玉珠之言,竟然如冷水潑面一般驟然清醒。   他只站起身來,狠狠地抱了一下玉珠,然後便急匆匆地傳喚人來,命人飛鴿傳書,叫潛伏南地的暗探待命傾巢出動……   不過白水流那天規勸皇帝歸來後,並沒有急著去申斥七弟,而是回到書房裡看書。   已經子時,白水流依然坐在書房,手中拿著一本《老子》,這本道家的清流,他也是新近愛上的,裡面主張的無為而治、不言之教一類的主張,對他大有裨益,倒是有些遺憾沒早早鑽研。   可是眼下,眼睛裡看的是清靜無為,心中依然思索著種種政事和人事安排。房門輕輕一響,袁熙當先曼步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一名侍女,雙手託著食盒。   袁熙轉身接過食盒,待侍女則退出書房後,來到白水流的書案前,請食盒中的七珍粥和兩樣小食拿出來,說道:「侯爺,夜深了,吃些宵夜吧。」   白水流放下書,從夫人手裡接過碗優雅地吃起來。袁熙待他食完後,一邊收拾碗筷,一邊問道:「侯爺還在為聖上不回宮而煩憂?」   白水流看了她一眼,說道:「聖上現在似乎頗喜田園之樂,無心迴轉,卻是讓我們這些臣子十分的為難。」   袁熙轉到白水流身後,長指微微用力為他輕輕按摩頭頂,說道:「這幾年朝堂政事皆是侯爺出力,即使聖上不回宮,只要朝中諸事和順,大魏政事平和,聖上在與不在又有何妨?」   白水流沒有言語,仿若在嬌妻長指下睡著一般,良久方道:「這話不要亂說,不然旁人會懷疑你是白家主母做得不夠滿足,也想要如袁玉珠那般弄個皇后噹噹?」   袁熙卻不怕夫君看破自己的心思,直言說道:「舉凡朝代都有定數,大魏的天下也是從前朝手中奪來的,既然堯暮野能夠做得,夫君自然也可以做得。」   白水流冷冷道:「糊塗!現在南北兩朝並立,早晚必有一戰。新舊交替之時,最重要的就是護住我白家能保住家聲不墜。」   在白侯看來,魏朝勝了自是一切好說,若是梁朝勝了,他堯暮野雖然狠厲,可是我白家的祖蔭名聲猶在,就算他堯暮野想要斬盡殺絕,也要顧及天下人的非議,只要小心行事,總能護得家族周全,幾十年後自然能捲土重來。可若是坐了帝位,便再無退路,一旦不敵堯二,白家百年望族的名聲就要煙消雲散,成為天下人人唾面的賊佞之家。   婦人短視,哪裡懂得清靜無為!治天下,治齊家不都是這般道理?   不過白水流也是不願與婦人多談,他與袁熙除了床上的默契外,言談俱多談論不到一處去的。早年靈動的才女袁氏,也不知是不是在廟庵裡消磨得失了靈性,相處得久了就會品酌出她滿腹皆是算計,總少了些情趣。所以他也不欲與她多談,只道:「這等國事,夫人不必多想了,我自有分寸。夜深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袁熙施了一禮,退出了書房。   白水流看著房門方向,心中不覺有些失望。袁熙之能確實強過母親,做百年望族的白家主母也是遊刃有餘。只是……他腦中又回想起玉珠巧笑嫣兮的面龐,若是跟玉珠比,卻又相形見絀,尤其少了一股看破世事的大智慧。   白水流已經查明了玉珠這一年多來在南地的所作所為。這等女子竟然敢潛伏南帝在民間為堯二洗刷清白,收攏各地資金支援北地,而當初識破並破壞自己斷絕北地糧食的,似乎也是她的手筆。   若是袁熙的話,只怕是會在丈夫稱帝時牢牢把持後位,哪裡會放心如此遠行?   相比較起來,同時袁氏女,那玉珠每一樁皆是做得大氣而果決,心思縝密,遠勝過南北兩朝中的絕大多數朝臣。自己想要的正是這般性格溫婉,而又眼光深遠,還不計較自身得失的女子,可惜當初還是自己目光太淺,到底是有些嫌棄她的出身,沒有與堯暮野拼盡全力爭搶。   其實袁熙的建議,他也不是沒有暗自想過。要知道當今聖上看似寬容,心底卻是個真正的孤家寡人,從未將誰放在心上,從蕭妃,堯二,乃至範青雲的遭遇就能看出聖上的刻薄寡恩。   白家在南地一時風頭無兩,甚至超過了當時的堯家,袁家。可是聖上又能容忍這樣鼎盛的白家多久,是以取魏而代之這一想法也不時在他腦中浮現。只是經過北疆和寇島賊寇之戰後,他已徹底打消了這個念頭。   俗語云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   將乃兵之膽,若是將軍無能,士兵再多亦是無用。北疆蠻族和寇島賊寇加在一起還不及大魏一個郡的士兵多,卻是打得大魏幾無招架之能。直到堯二領兵率將,才先後敗之,扭轉了大無畏的頹勢。   可惜自己先前不甚重視這些能將,與聖上一起出手,終於讓朝堂皆是順臣,再無一個堯二那樣桀驁之人。可是也將這些能將幾乎消失在大魏的朝野之上,以至再無一人可以匹敵堯二。如果堯暮野不滿足現在的北地,待得休養生息後,騰出手腳大舉進犯,再次爆發南北大戰,他知道魏朝必敗。到時做在帝位上的人必然下場悽慘。   想到這,他對七弟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傢伙也是失望以極。   他心中暗暗下了決心,現在只能除掉堯姝亭,來個死無對證,不讓堯二以此為藉口發動南北大戰。   況且當年尉遲老將軍勸諫聖上而亡與自家脫不開關係,尉遲德賢必然仇視白家。而他又是堯暮野的妹夫,有了這層關係,白家的日子不會好過。如果堯姝亭不在,尉遲德賢與堯暮野也失了親眷裙帶的關係,白家到時又豈會俱他一個毫無底蘊的將軍?   堯暮野不過與自己一人有仇爾,他身為族長自然是會在國亂之時一人定罪,而只要家族安好,縱然白家在戰亂中會扒掉幾層皮,也終能熬過這段時間。   政事的參悟,有時也是要靠一時的失利錯誤為教義的。   南方畢竟世家眾多,人才濟濟,人口糧食地盤更是數倍與北疆,只要給自己二十年,經營一番,自然能重新培養出一批良將悍卒,到時憑藉人口和糧食優勢,壹年一小戰,兩年一大戰,拖也拖垮了北地。這正是老子所言的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而福禍的關鍵便是不讓堯二拿堯姝亭做藉口發動大戰,給自己養精蓄銳的時間。   他心中拿定了主意,再次拿起《老子》,用心地看起來。   而那袁熙出了白水流的書房,心中也是十分失望。   她感覺到白水流現在已不似剛結婚時對她那麼信任了。   想到這,她握緊了手中的絹帕,想到堯暮野那個背叛並利用了自己的男人,當初逃亡北地,可真是狼狽以及,那段時日,她每每想到這點,心內都是暢快得很。   可是他一番逃亡後,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擴張北地,悍然稱帝!這等氣魄,在她看來暗自羞惱之餘,又不禁心生敬佩之意。   那等胸懷天下的男人,才是她袁熙一直想要嫁與的真英豪!   可是他為什麼會捨棄當年的自己,偏偏娶了個身份卑賤的商婦,讓那種低賤的女人成了皇后?   據說堯暮野還分外寵愛她,在她離開的一年多都沒有再納妃妾。這種太過完美的夫妻情深,也叫人聽了分外的惱怒。   袁熙覺得心頭似乎被小蛇纏繞,一種微妙的嫉妒之感吐著蛇信,越繞越緊——她一定要將白水流推上皇帝的寶座,她也一定會成為母儀天下的皇后。   既然白水流不想做,現下正是個機會,可以讓頭腦簡單的七弟幫助自己完成心願。   她一定要叫那個身在北地的男人知道,她袁熙的能力不下於他身邊那個卑賤的商婦!娶了她的男人才是真正的帝王之名!   總有一天,她要蹲坐在後位之上,看著北地狼狽戰敗的他,用和緩而透著慈悲的聲音告訴他:假的天子,終究是做不長遠的,而他這輩子最大的敗績,便是辜負了她的幾許情深,錯娶了他人!」   想到這,袁熙心內愈加堅定,快步走向白七少的院落。   此時南北兩地,暗流湧動,無為而治?這般狂浪逐波,安能無為? 202.第202章   袁熙從丈夫的書房出來後,便尋到了七少,半日不見,七少頗為英俊的臉上新增了幾道血痕,可見堯家女的狠厲絲毫不遜與其兄。   袁熙略顯愁思地告訴他白水流已經決定秘密處死堯姝亭,以免引起南北大戰。白水流一聽,兩眼圓瞪,氣憤要找兄長理論,可是又想到兄長在國事上絕不會聽了自己的,又有些彷徨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袁熙說道:「唉,可憐七弟如此痴情,同為女子,嫂嫂都要羨慕堯家的小姐了。若是七弟由此長情,我便冒險幫你一把好了。」   白水清聞言大喜,連忙問道:「嫂嫂如何幫我?」   袁熙將身子湊近,道:「我已經尋一個與堯小姐體貌特徵仿佛之人,在你哥哥動手時會替換下堯小姐,行那瞞天過海之計,自然就救下了堯小姐……」   白水清一向是很佩服自己的嫂嫂的,這個女子的手腕頗為高明,雖然是世家女,可是生平際遇波折,所以三教九流都認識些。   之後兄長果真是跟自己連招呼都沒有打,只藉口派他外出調船之際,派人前去除掉堯姝亭。只將領命將人勒死後,便從後門用小驢車送到亂墳崗處焚燒便回去復命了。   幸好也是有嫂嫂暗中幫襯,早已經將房中之人偷梁換柱,而前來行事之人並不真切認得堯姝亭,真正的堯家女早就服了迷藥後,被袁熙派人裝入麻袋,運菜的車偷偷運走了。   白水清回來後,自然是跟哥哥假意吵鬧了一場,然後謝過嫂嫂幫襯解圍之恩:「多謝嫂嫂指點。嫂嫂以後但有用到小弟之處,小弟必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袁熙此時已經算是握住了白水清不欲人知的把柄,倒是可以向七弟袒露心跡了:「此計也不是長久之法,若想無後顧之憂地與美人朝夕相處,還需一樣,卻不知七弟有沒有想成為姜尚、張良之心了……   白水流聽得有些迷茫,那姜尚、張良都是輔佐開國之君的能臣,嫂嫂這般言語,是何意思?   袁熙直直望著他的眼,說道:「現在聖上耽於享樂,無心政事,大魏江山都是你大哥一人支撐。他殫精竭慮,每日裡批閱文書要到丑時,這段時日已經累得是形容枯槁。即便如此,朝堂上還是多有掣肘,每每出令都有人私下稟告聖上,聖上也經常斥責你大哥,簡直是動輒得咎。為了大魏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計,聖上還是頤養天年,安安穩穩地做個太上皇,不涉朝政為好。七弟乃是將軍,手下頗有人手,卻是正好可以出力。」   白水清聽到這大吃一驚,張了半天嘴啊啊了幾聲也是什麼都未說出來。嫂子雖然說得文雅,可話裡的意思卻是要舉行宮變改朝換代啊。這讓一向循規蹈矩,老老實實按照大哥吩咐做事的白水清不知所措,同時皺眉道:「嫂嫂,您乃婦人,怎麼可以暗自打算這等篡權奪位之事?若是被哥哥知道,你我都是要被國法懲治?」   袁熙看到白水清的樣子,輕笑道:「七弟怎麼這幅模樣?難怪堯家小姐移情別戀,我若是女子也不會喜歡你這樣膽小如鼠,懦弱不敢為事的男子。聽說那尉遲德賢敢襲殺水軍,搶奪戰船的圖紙,大概就是這等不畏險阻的男子氣概才將堯家小姐打動的吧?」   白水清聽了嫂嫂譏諷自己之言,又聽到尉遲德賢的名字,臉色不由得變得通紅,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   袁熙又道:「七弟又有何擔心的?聖上此次是微服簡出,身邊並無御林軍隨行護駕,只有幾個侍衛。七弟只需帶得一些兵馬就可輕易成事。在這邊陲小鎮,就算出了天大的事,朝廷也是鞭長莫及,況且聖上久不理政事,朝堂上主理各部的俱是你大哥提拔起來的人,唯你大哥馬首是瞻。到時你哥哥真的更進一步,自然會卸了白家族長,那時你便是白家的一族之長了……又不是叫你弒君,堯舜都是禪讓賢者,若是皇上肯禪讓皇位,更是千古佳話一段,何罪之有?再說,你輔佐了哥哥上位,便是皇親,陪北朝的皇帝的妹妹也是綽綽有餘,到時候,就是昭告了天下,也是南北聯姻之美事,南北自然是化幹戈為玉帛,實在是造福天下百姓之事啊……」   袁熙一向巧於辭令,溫言細語間也甚是迷惑人的心智,便是軟硬兼施,只給那熱血方剛,背著哥哥做了虧心事的白水清一路逼進了糊塗巷子裡,眼看著就尋不到出口了。   這時袁熙竟然亮出了一份名單摺子,竟然是她暗中聯絡的朝臣,其中不少臣子分量頗重,這更是叫白水清對自己的嫂嫂有些刮目相看!   這個女人竟是暗中經營了多久,當真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許是剛才的言辭刺激到了白七少,也許是嫂嫂的承諾給了七少勇氣,琢磨半響後,白水清咬了咬牙,抬頭看著袁熙道:「嫂子……既然你已經聯絡了眾位管家,我聽你的,你說怎樣便怎樣。」   袁熙聽了不由得面露微笑,輕聲道:「這才是我的好七弟。到時你便這般行事……」   白七少送走了袁熙,悶坐在廳堂半響,然後便出府去看被嫂嫂暗中藏起的堯姝亭。   堯姝亭現在看到昔日的戀人,便是心內一陣犯嘔。   可是在白水清看來,堯姝亭便是時而復得的珍寶,倆人情斷之後,他才越發覺得自己愛極了這女子,現在再看她烏髮堆鬢,雖然未施粉黛,可是眼眸清涼,嬌唇紅潤的模樣,越發的覺得心喜。   前些日子,他孟浪地將她壓在床上輕薄了一番,雖然因為她劇烈掙扎,並未得逞,可是那內裡的滋味便是叫人更加心癢難耐了。   堯姝亭如今被關在地下密室,不得見陽光,腳上更是被扣上了鐵鏈,整整一日被關在這昏暗的室內,心中自然是恐懼而無助。一時間竟然聯想到玉珠的父親被囚了十幾年的悽慘,便是以淚洗面,哽咽得不能自制。   可是看到白水清後,到底是堯家人的傲骨支撐,言語上絲毫不落人下風,便是緊繃著小臉,警惕地望著白水清又奚落了他一番。   白水清這輩子真心愛的其實也就是堯家小姐這一人,可是始終在她的面前抬不起頭來。以前她是堯家嫡女,而他是出不了頭的庶子。現在他好不容易煎熬了稱頭的官職,可是她卻已經貴為一國的公主,這等落差,簡直是叫人心結越來越大。   要不是礙著她身上來了月信,盛怒之下,便一定要讓她雌伏在自己的身下!可是這般怒極了後,竟然將心內最後一絲猶豫惶恐燒得灰飛煙滅。   當白水清從密室出來時,眼神中湧動著激動和瘋狂,喃喃自語道:「大丈夫生不能五鼎食,死亦當五鼎烹。姝亭,我會讓你對我刮目相看的。」說罷站了起來,快步出了院子。不久,一批南朝的精兵騎著戰馬快速向這個小城馳去。   一時間,江邊鎮暗流湧動,烏雲漸漸遮蔽了太陽……   再說堯暮野命令隱身在南朝的間諜密探全部出動,尋找白水清和妹妹的下落,並藉口生病休朝幾日,然後他便告別了玉珠,與尉遲德賢一起,微服動身偷偷潛往江邊鎮。   一路上,他不斷得到密探的報告,梳理之後知道南帝與蕭妃隱居在一個小城中,白水流也在城中拜見南帝。而白水清不在軍營之中,卻是不知去了何處,只是最近一批忠於白水清的部將和士兵紛紛以各種理由出了軍營,有的甚至乾脆偷偷溜了出來,他們重新聚集到一起後便不知所蹤,密探猜測他們應該去找白水清了,是以紛紛打探查詢這些部將的蹤跡。   堯暮野與尉遲德賢都是經歷過叛朝動亂之人,匯集密探打探的消息後,立刻敏銳察覺南朝似乎是要再起喧天的大波瀾!   堯暮野當下決定返回江北,靜觀其變。同時召見密探首領可再有無什麼新的消息?密探道:「陛下,南帝就隱居在小城西北角,身邊有幾個侍衛,守衛頗嚴不易混入。當地守軍多是白家的部下,是以縣城的守衛倒是森嚴。白水流也在這裡,居住之地離南帝甚近。不過臣發現這幾日城裡突然多了許多身份不明之人,這些人遍布城中,監視著小城的一舉一動,我們也不敢像以前那般隨意外出打探了。」   就在這時,外面有人來報,有一封書信要呈給堯暮野。   堯暮野眉頭一皺,自己乃是微服前往,是何人送信給自己?   當展開書信時,一行熟悉的字跡便映入眼帘。 203.第203章   君臣相處數載,南帝的御筆字跡是一眼便會被認出的。   堯暮野皺眉看著信內的內容,眉頭緊鎖。一旁的尉遲德賢立刻問道:「聖上,可有不妥?」   堯暮野沉默了一會道:「並無不妥,一老友而已……」   嚴格說起來,南帝的確算是北北帝的一位老友,青蔥年少時,不涉及權術時,二人相交甚篤,更是年少輕狂少了皇子與世家子之間的禮數,書信往來也甚是密切。   而現在展開信來,只覺得往事歷歷在目,可是信紙上承載的事情,卻叫人覺得越發沉重。   一直蟄伏在江邊鎮的南帝,看似頹廢,倒是將臣子們的謀算盡數看在了眼底。   而他這一封信,看似懇請多年前的好友,替自己清理門戶,實則是如戰敗下來的頭狼一般,仰臥匍匐在勝者的面前,亮出了自己的咽喉,是一口咬下,還是暫且繞過他一命,全看狼王的旨意。   這看似愚蠢之極的做法,卻只有熟諳堯暮野性情的人才能大膽做出。   那個高居帝位許久的男人到底是累了。一個本來是良犬之人,在母后的殷切期盼下偽裝了多時的惡狼,終於倦怠了,可是這半壁山河又不是可以隨時撒手的。   所以他寫下了這封信,謹希望有野心臣子招惹的起的禍事,能止步在這江邊小鎮,不再外傳,更不要給天下惹來什麼是非。   堯暮野合上書信,只覺得南生還真是摸準了他的脾氣向來是吃軟不吃硬,主動替他打探到了妹妹的下落,卻並沒有開口提出什麼勒索的條件,卻只留下一句:「願離紛擾,遠遁竹林」這樣的話語。   堯暮野一時在想,自己該不該成全老友的這一點念想?   南魏這一年,本以為戰事將歇,能夠安穩上幾年,可是叫天下人吃驚的的是,竟然發生了「江邊鎮之變」。   白家之子白水清與長嫂勾結,妄圖讓白家族長黃袍加身,逼迫當朝天子退位。   怎奈逼宮之夜場面失控,不知為何天子秘密暫居之地竟然突然燃起了大火,房梁倒塌,屋內之人無一倖免。雖然白家賊子有心掩蓋弒君之罪,奈何太后久不見皇上歸來,一時心急,竟然親自親來規勸,還未到江邊鎮便得到了逃出江邊鎮的侍衛稟報,一時間徐太后差點昏厥過去,但是經歷了幾許風雨的女人到底是強抑制住悲痛,急急命令大軍前來圍剿禍亂。   奈何白水清掌握軍權事先布防,匆匆集結而來的軍隊根本扭轉不得頹勢。就在此時,隔江的北軍卻突然出擊,幫助協助南軍平剿了禍患。   造反的白家人皆被控制,本以為北軍會趁此動亂長驅直入,可是叛亂平息後,北軍便止步江邊鎮,及時退回北江。   此舉再次贏得天下人之民心,堯暮野更是贏得了忠義帝君的美名。   當然天下人是不會知道,這位忠義帝君懶得打仗的理由其實很簡單,一輩子太短,他還沒有好好地與自家可人的皇后舒心過上幾天日子。   既然南帝那個昏君都迷途知返,想要攜美隱遁,去過自己的安康日子,他又何苦掀起戰火,違逆民心,再次叫兩岸百姓顛沛流徙?   至於那個因為貪嘴而被擒拿的女人,則在兵變失敗時,被白水清從密室裡捆綁了帶出來,準備倉惶出逃時,,被由水路潛入江邊鎮的尉遲德賢堵了個正著。   說起來,當年堯姝亭自認為與白水清的迷戀不為知曉,卻是被從小編一直暗暗戀慕著她的尉遲德賢不懂聲色儘是了解得通徹。   是以當他當初才會甚是把握時機,幾經手段博取了堯家小姐一顆失落的芳心。   可是這白水清到底是他心內的一根毒刺,如今嬌妻被劫掠了數日,又這麼被他抱入懷中,當真是情敵見面,分外眼紅。   南北兩朝的官兵是從來沒有見過,人是真的能飛的……   那尉遲德賢若綻開黑翼的梟鷹一般,之撲了過去,壓根不給人喘息之機,一把便將人搶回懷中,同時飛起一腳,將猝不及防的白水清踹飛得老高,可憐翩翩公子就這樣如斷線風箏一般,被狠狠踹到了城牆之上,口噴鮮血,頓時人事不省!   堯姝亭本以為自己此生與夫君相聚無望,現在只抱著夫君的脖子失聲痛哭,而尉遲德賢雖然不善言辭,卻耐心地抱著她一遍遍地拍撫著她的後背,輕聲細語地安慰道:「沒事了,不過你當初說要離家的,一會要去哪,我送你去……」   這不禁叫北朝公主的哭聲更大,只摟著他的脖子哭喊著:「夫君不要丟下我……」   然後尉遲德賢命人將這些賊子捆綁,一併交給南朝太后,他便長臂一展,準備夾著不乖的嬌妻,一路折返準備細細與她算帳。   「尉遲將軍且慢!」   就在這時,身後有人高叫。   尉遲德賢回身看時,才發現是被人按倒在地的袁熙散亂了髮釵,掙扎著叫他:「公主此番差點被白水流所害,是我出力才維護了公主的周全,還請尉遲將軍將我押解到北朝……只要見他一面,任君處置……」   袁熙心知,自己策謀的這一切如今儘是敗落,若是落到南朝太后的手中,自己肯定難逃一死,可是若能被堯暮野帶走的話,或許能得一線生機。   堯暮野看似冷酷,實際上是個重情之人,當年自己背叛了他,他依然能對自己網開一面。而如今,他豈會眼睜睜看著自己送死?   尉遲德賢低頭看著那掙扎著朝他拱過來的女人,冷冷地哼了一聲道:「袁熙,你該醒一醒了。」   說完便大步離去。他只是不愛說話,又不是真傻!聖上的長情也是有限度的,而且絕不會再包括這個蛇蠍心腸的女人!若真把她帶回去,叫新後再與聖上起了什麼誤會……   他可以肯定,自己與公主嬌妻的休書將由尊貴的大舅哥一手包辦,此生便再無破鏡重圓的可能!   袁熙看著尉遲德賢毫不留情地遠去,只氣憤低痛哭失聲。   而被踹得半死的白水清此時也看明白了自己嫂嫂這副寡情出賣兄長的嘴臉,頓時悔不當初,為何聽從了這妖婦之言。   南魏翌年,南帝在白家之亂中不幸駕崩,人們在火堆裡只搜尋到了幾具焦黑的屍體。徐太后雖然力主扶持皇帝幼子登基,由她垂簾聽政,奈何聖上生前留下秘旨,傳位於大皇叔。   白家族長白水清雖然堅持自己並不知叛亂隱情,然而族長失德,族人敗壞的罪名不可逃脫。皇帝死於非命,這樣的罪責總是要有人承擔的。   念在他昔日功勳,成全了重臣體面,白水清被毒酒一杯賜死,叛亂主謀袁氏,白水清,被判腰斬。白家大族,繼袁、堯兩家之後百年大廈轟然倒塌。   南朝一夕江山驟變,不能不讓玉珠一陣唏噓感嘆。   若不是收到了二姐的親筆書信,玉珠此時一定是要為姐姐遭逢意外而痛哭流涕。   南帝當初與堯暮野串謀詐死,但是到底是受了火灼之傷,帶著二姐一路秘密潛往北地,隱居在一處高山之中,據說傷勢一直不好,身邊離不開人,就算二姐用心想回來看她,也是不能。   不過鯉兒思念母親,在一個月前已經被送到了淑惠夫人的身邊。   「不是計劃周詳嗎?為何還會受傷?」想到不能與姐姐團聚,剛剛被封后承襲了典的玉珠新後,不禁出言抱怨。   堯暮野脫了龍袍,正帶著小兒一起在宮苑裡拉著小弓學射,聽了玉珠的抱怨,也不開口說話。   他自然不會告知,受傷的主意是他給昔日舊友出的。想要挽留佳人之心,不受傷留些血,怎麼可以?   這個南生也是龜兒子的性情,半生藏掖,不敢表露自己的真情,更是叫自己心愛的女人受了不少委屈,其實那淑慧夫人當年的遭遇,有大半是白妃與她族中之人的謀算,皇帝在慢慢領悟知道之後,卻已經是身在局中,不得任性而為,可不能衝冠一怒為紅顏。   可是臨了這次的算計,當著乃是憋悶積壓甚久之後的報復啊,如此狠毒,竟然是拼了詐死,解脫了自己這一身責任的同時,也將白家至於千古罪人的境地,將百年大家連根拔起……   想到這,堯暮野眯縫著眼想:自己要不要也斬草除根,哪天給這般心狠的舊友送去毒酒一壺,免除了後患?   就在這時,玉珠放下了手裡的刻刀,興致勃勃道:「過幾天,風景正好,我們踏青去拜訪二姐可好?」   符兒也穿著開放襠褲,晃著小屁股道:「找鯉兒玩!找鯉兒」   堯暮野轉頭看著她,又看了看小兒,終於懶樣樣地點了點頭:「也好,我……也有許久,沒有同他同飲過了……」 204.第204章   廣俊王最近總算是有些逃出升天之感了。   當初先帝駕崩,幾位現存的皇叔便被擺在了亮堂之處,以供滿朝文武揀選。   他也不知何德何能,甚受經歷了喪子之痛的徐太后的另眼青睞,力舉他登上帝王寶座。   對此廣俊王稍微一琢磨,頓時理解了皇嫂的心思。他是出了名的不學無術,包舉他這樣的登上皇位,跟弄個幼兒登基沒有什麼兩樣,保管是聽話好擺弄的,甚至比親兒子都貼心呢!   可是他的那幾位皇兄都不是茹素的啊,皇帝的遺詔在那擺著,他平白為什麼衝上去搶奪別人眼看到口的肥肉?搞不好王府裡就要點燃上一場無妄的火災,燒得他去與自己在天的侄兒團圓。   廣俊王向來是「風緊扯呼」的能人。一看這形式不妙,立刻收拾行囊開始遠遁。直到新帝登登基,他才長出了一口氣。   只是都城的烏煙瘴氣,難免叫人心生倦怠厭煩之意。廣俊王在外面走得時日長了,不禁懷念起年少時,與先帝還有堯暮野一幹舊友遊歷的往事。心生感嘆之餘,竟然生出了替昔日的親友們再遊歷一番的心思。   於是他便一路舟車,來到了北地。   北地風光壯麗,不是江南水鄉所能企及。加之北朝最近政治清明,治安良好,也再不用擔憂如以前一般半路遭遇盜匪突襲的危險。   所以廣俊王乾脆弄了商牌,喬裝成過往的旅客,到北地暢玩,寄情山水之間,這一逛竟是足有兩年的時光。   這一日,他來到了一處叫鳳霞山的地方。此地遠山被雲霧籠罩,到處鬱鬱蔥蔥,不過附近村落甚是稀少,還有村民警示他莫要再前行了。   可是廣俊王天生好奇心甚重,村民越是阻止,他越要看個究竟。山腳下還有造型雅致的高亭長廊石凳,看上去似乎是某位貴人的私人領地。   不過廣俊王向來喜好結交朋友,明明山腳下立著警示「私地之地,閒人莫要入內」的的石碑,他依然帶著僕役順著小路舉步上山了。   山上的精緻迷人,雖然草葉露水未退,打溼了衣衫,也叫人捨不得離去。   只是期間有兩個身材魁梧,看上去像樵夫的人,腰間別著嶄新的斧頭從他的身邊走過,一直拿眼冷冷地上下打量著他,差點讓他疑心遇到了盜匪。   此後倒是山路無人,愈加清靜。廣俊王走到一處開闊地帶,看著濃霧山徑,一時間畫興大發,於是命書童在半山腰一處石桌上鋪展畫紙,準備對著面前的山景揮毫潑墨。   就在這時,盤旋的山路上突然傳來孩童的笑聲。   楊素停筆舉頭望過去,只見石階濃霧處,突然出現一個四五歲樣子的小童,身穿亮綢小褂子,脖子上戴著項圈的小男孩,跨著一根縫綁了布馬頭的小竹竿,一路嘚嘚嘚地跳下石階。   在他身後,還緊隨著一小兒,圓臉大眼,胖嘟嘟的樣子,也騎著馬頭竹竿,還甩著一根小馬鞭,嘴裡高喊:「駕駕!」   在這密林裡怎麼會有這麼兩個粉雕玉砌的小兒?莫不是深山裡的人參成了精變成了娃娃不成?   廣俊王正準備趁著兩個小兒下來時,與他們逗趣問個究竟,在那迷霧中又走來了一位身形綽約的婦人,嘴裡喚著:「鯉兒,符兒莫跑,小心摔倒!」   廣俊王眯縫著眼,直到那婦人走到了近處,這才大致看出那婦人的眉眼甚是熟悉,競肖似那與先皇一起葬身火海的淑慧夫人!   這下倒叫廣俊王一陣心驚了,怎麼這般的像?正彷徨不定的時候,那婦人的身後又下來一名男子。   只見他身材高大,俊朗的臉上帶笑,無論是微微翹起的嘴角,還是眼角的笑紋竟是跟逝去的先皇一模一樣。   而現在這一男一女都是面帶笑容望著他,亦步亦趨低朝著他飄飄悠悠地走了過來……   在這深山濃霧裡,伴著一陣陣陰風,乍見逝去的親人,還有兩個人參小妖,廣俊王就是生出缽大的膽子也是不夠嚇的。   眼看著一男一女朝著他越來越近,廣俊王終於怪叫一聲,嚇得畫筆跌落,兩腿微軟一下坐在了地上,這麼慌亂間,還打翻了桌面那滿滿的墨汁,一點都沒浪費地倒扣在了自己的臉上,順著高挺的鼻梁一路往下長淌。   這般駭人的模樣,倒是將前面的小兒嚇住了,裹步不前,而後面的那小胖子膽兒大些,逕自跑了過來,用竹竿敲著廣俊王的腦袋道:「黑臉的,你是黑山老妖嗎?」   廣俊王瞪圓的眼,只緊緊抱著同樣無措的書童大腿,嘴裡呼喝:「鬼……有鬼……」   「符兒,莫要胡鬧,不可用竹竿敲長輩的頭。那女子柔柔地喚著淘氣的小妖,於是那小胖子便扭著胖乎乎小身子繞著嚇傻了的廣俊王跑圈圈:「鯉兒,他是你叔公,怎麼看上去傻傻的。」   那個叫鯉兒的也是滿臉失望,覺得自家的長輩在小友面前甚是上不了臺面。   就在這是,濃霧裡又走出了一男一女.待那女子緩步下山時,裙擺輕輕擺動,高高挽起的髮鬢垂下幾綹碎發,映襯著額頭明潔,雙眼漾著湖波,叫人一看便移不開眼。   廣俊王本來已經嚇抽了的心在見那女子時,忽然一松,只覺無論何時再見夢中之人,都是仙子下凡,仙氣繚繞將漫山遍野的陰霾霧氣儘是退散了乾淨,升點起了萬道霞光……   就算廣俊王被黑墨潑面,堯暮野也能將這位廣俊王垂涎自己女人的德行看得一清二楚!   相隔數年,他倒是半點長進也沒有!   堯暮野冷哼一聲:「廣俊王,不必大禮,平身吧!」   知道聽到堯暮野帶著調侃意味的聲音,廣俊王才恍然從痴夢之中醒來。只瞪眼看著眼前的本應該風馬牛不相及的幾位,並特意留神看了看那兩位早應該逝去的親人留在地上的影子,頓時有些恍然大悟。   只一骨碌,便立刻爬了起來,瞪著眼道:「皇上……你……沒有死?」   隱居此地兩載的的南帝,現在倒不像是在南地時那般消瘦了,可是當年吸食五石散所造成的臉色蒼白的後遺症還沒有散去,他看著多時不見的好友笑著道:「昔日南帝已死,我閒居在這鳳霞山中,號放山居士,你叫我放山便好。」   楊素雖然不理朝政,可也知道當年南朝困局。他是親眼看到皇上是如何從一個胸懷大志的君王,一點點地遭受打擊,最後變成沉迷在五石散內的廢人,懶散度日,鬥志全無的。   現在想來,當年找到的焦屍全看不出樣貌,若是皇帝詐死的話,也是有情可原。   只是比南帝死而復生更叫人瞠目結舌的是,他此時竟然與北地堯暮野一同在山間漫步,甚是愜意的模樣。這不能不叫楊素百思而不得其解。   原來廣俊王一入鳳霞山,便有山間堯暮野身邊的侍衛認出了南朝的廣俊王,向正陪同愛妻在此地逗留的北帝通稟。   這兩年來,堯暮野在政務之餘,得空來此處與舊友一同下棋飲茶,倒也有忙裡偷閒的快慰。原本勢不兩立的的南北君王,在放下了權勢利害後,竟然重拾起舊日的幾許友誼。現在聽說又一位舊友來訪,便問了鳳霞山主人的意思。   放山居士沉吟了一會道:「既然是他,但見也無妨……」   於是便有了先前這一出鬼影重重,嚇怕了廣俊王膽的場面。   待得廣俊王知悉了隱情後,顧不得臉上的墨跡沒有擦洗乾淨,只一把上前,緊緊摟住了死而復生的皇侄兒肩膀,不禁熱淚縱橫,淚水將那黑臉兒衝刷成一道道水痕,那一片溝壑,越發叫人慘無忍睹。甚至將放山居士雪白的肩頭都蹭上了墨汁。   然後廣俊王又放下了國讎,熱淚縱橫又要去抱堯暮野。北帝雖然賦閒馬背多年,可是身手卻依然不減當年,只一伸手,便阻止了這埋汰鬼近身。廣俊王滿滿一懷抱重逢的喜悅儘是落了空。   看得一旁的兩小兒都咯咯咯直笑,符兒再次肯定:「鯉兒,你叔公就是個傻子!」   鯉兒也忍不住拽著娘親的衣襟小聲道:「娘,莫要叫傻子上山……」   廣俊王這時倒是將兩小兒的話語看得真切,轉過臉兒支著一口白牙對著兩位小兒陰森一笑:「你們倆在說誰呢?」   那黑臉泛著白眼的模樣,可真是比黑山老妖還要嚇人,只聽兩小兒各自驚叫,連竹馬都顧不得撿拾,就一路邁著小短腿爭先恐後登登地往山路上跑,嘴裡高喊:「鬼啊!鬼啊!」   鳳霞山的酒席上,少不得一樣酸爽的拌蘿蔔乾。   山間居士種植多年,所中的蘿蔔個大脆爽,無論曬乾了還是燉煮都是美味一道。 205.大結局   當然除了這居士甚是喜愛的美味之外,還有堯暮野愛吃炙烤羊腿和幾樣清炒的鮮蔬。   雖然樣樣美味,更是與珍饈美味的帝王之宴相比,又差得遠些。就連飲的酒,也能不過是自釀泛著綠沫的新酒罷了。   可是廣俊王卻覺得這酒竟似年少幾人同遊時,在一處不知名的小鎮飲到的甘釀滋味。   「這是我託人尋來的方子,自己釀造的,怎麼樣?很有當年醉翁飲的滋味吧?」放山居士笑了笑說道。   就在這時,一直在屋室裡的淑慧夫人與玉珠一起走了出來。   只是在玉珠的懷裡還抱著一個粉嘟嘟的小嬰兒,一身淡粉帶櫻花的小夾襖,襯得那小嬰兒愈加團粉可愛。半長不長的頭髮似乎是沒有剪過,被一根粉色的頭繩紮成了可愛的沖天辮。   符兒跟在玉珠的腳邊不停說:「母后,叫符兒抱抱妹妹。」   不過那小嬰兒最後還是沒有被符兒抱成,輾轉被送到了堯暮野的手裡。看著女兒香寶兒笑著衝自己吐泡泡,堯暮野也笑看著她,只覺得自己的女兒長得可真是像足了玉珠呢。   廣俊王看著那小嬰兒,對堯暮野道:「怎麼你又當爹了?」   可再看那玉珠,生了兩個孩兒卻還是苗條秀美的模樣,上蒼當真是垂憐這玉人呢?   想到這,廣俊王依依不捨地收回目光,隨口問起自己的皇侄:「你與淑慧夫人又幾個孩兒了,也都讓我瞧瞧吧。」   放山居士一直恬淡的臉上驟然出現了些許的窘迫,輕輕瞟了一旁倒酒的淑慧夫人,道:「我現在只有鯉兒一個孩子……」   這倒讓廣俊王大感意外,自己皇侄能力向來不俗啊,現在隱居在此,也只有淑慧夫人一人相伴爾,怎麼會到現在只有一個孩子呢?   寶符向來是不怕事兒大的,再次向小友炫耀:「我有妹妹,你都沒有!叫你爹和娘給你生一個,小妹妹可好玩了,拉的粑粑都是米飯熱騰騰的味道……」   小孩子之間不禁攛掇,被寶符這麼炫耀地一說,鯉兒立刻覺得有一個能拉出米飯味道的妹妹嗎,是件很美好的事情……頓時哭著癟嘴道:「爹,我要妹妹……」   就在這時,香寶兒酣暢淋漓地在爹爹的膝頭上撒了一泡尿,倒是體貼地解除了放山阿伯的窘迫。   堯暮野混不在意,小嬰孩的尿便如小狗尿一般,更何況是自己親女兒的,雖然溼了膝頭,也只當消暑,全憑自己晾乾。   玉珠卻怕女兒溼了小屁股,連忙將她抱起,帶著她回屋子裡換一條乾淨小褲子,因為此間嫌人多嘴雜,並沒有僕役,許多侍衛還有侍女也都在院外候著,所以淑慧夫人便跟來幫手。   玉珠借勢小聲道:「二姐,你可還吃那藥?」   淑慧夫人微微低著頭,因為不說話。   玉珠輕聲嘆息道:「是藥便有三分毒,你若不愛他了……現在離開也正是時候,何苦又委屈自己呢?」   淑慧夫人微微抬起頭,望向了妝檯的那個新制的木匣子。   那是他前些天親手替自己製作的,只因為他提起當年倆人相遇時,他無意弄壞了她帶來的妝盒,曾答應她要親手給她做個妝匣子,只是後來入宮,這些鄉野間的盟誓,兩人隨後似乎都忘乾淨了……只是最近一兩年他對木工起了興趣,最近才算是學得有模有樣,原來是一直記得自己曾說的話   她當初存的也不過是待他安頓好了,便悄悄離開的打算。可是這兩年平淡而安閒的日子卻如溫水煮青蛙一般,叫人沉溺而不自知。   如今他的身體相較剛受傷那會兒已經是好上很多了,的確是她該走的時候了……   那三個男人歡飲達旦,直到後半夜才喝得盡興散去。   玉珠抱著小香寶兒睡得正香,突然覺得懷裡一動,朦朧睜眼時發現男人抱起了小香寶兒,將她安放在相鄰內室的小搖床內,然後帶著淡淡酒香與皂角清香味道的健壯身子便代替了小嬰兒鑽入了玉珠的懷中。   玉珠閉著眼嘴角微微翹起,他倒是記得自己不喜酒味,看來是方才用水簡單洗漱了一番呢!   堯暮野聽她呼吸的變化,就知道她醒了,當下毫不客氣地將她壓在身下,吮吸起了她的臉頰以及櫻唇,一副深夜求歡的模樣。   「不是喝的新酒嗎?又不是什麼虎鞭酒,窮來鬧什麼?」玉珠沒有法子再裝睡,嬉笑著說道。   堯暮野一邊不停閒一邊說:「廣俊王那小子炫耀自己膝下兒女乃是最多的,朕沒有兩年三抱,倒叫那南邊的王爺小看了,這便努努力,你再給我生一個可好?」   玉珠笑著推著他的肩膀:「才不給你生的呢,不是成了皇上嗎?後宮佳麗甚多,你去找個能生養的吧!」   堯暮野使勁將她壓住道:「朕的母后可是心疼媳婦勝過兒子的,這幾年經她甄選入宮的宮女可是長得那般嚇人,只看一看都斷子絕孫,不跟你生,難道跟那些癩瘡臉生?」   堯暮野說得不錯。尤其是新近一批宮女,甚有特色,那臉上的黑痣,可是比堯夫人當年給兒子介紹相親的小姐還要大些,不像蒼蠅,倒像大個黑蟬!   前些日子的宮宴,有些臣子看著前來敬酒的宮女們的「花容月貌」都受不住了,喝多時老淚縱橫衝著北帝道:「皇帝,您在宮中受苦了!」   當時這珠兒小沒良心的,竟然趁著群臣不備,在一旁偷笑不停。   「誰叫你先前忤逆母后太多,她老人家這也是多年的怨氣上湧,若是聖上覺得無佳麗不喜,我再做主給聖上挑些新的可好?」   堯暮野可心知這珠兒賢妻模樣的背後,可是小醋罈一個,哪裡會說好?當下扯開被子,枕榻開始搖曳作響了起來,不一會男子的粗喘就與女子的嬌吟融合到了一處……   早上晨起時,玉珠想起二姐同自己說的想要離開的話,便同堯暮野講了。   北帝懶散地起床,眯縫著眼,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只不過在北朝帝後準備離開鳳霞山時,還未及說起二姐要離開的事情,放山居士再次受傷,這次乃是砍柴時傷到了大腿,傷勢嚴重,幾乎露骨,淑慧夫人看了急得紅了眼圈,連聲責備他的不小心,只小心替他上藥包紮,又熬煮起湯藥。   鯉兒也甚是心疼父親,哭著抱著父親的手臂不放。   此情此情,就算玉珠想要出言提醒也是不妥,於是便只與廣俊王一起下了山去。   不過玉珠卻覺得蹊蹺,山裡其實也有一老僕,砍柴的事情哪裡需要放山居士來做?而且這受傷的時機……還有那把鋒利沒有鏽跡的新斧,好像也是山中巡查侍衛們別在腰間的……   「聖上,可是你給放山通風報信,又施展苦肉計?」玉珠不禁出言問道。   而堯暮野則是臉不紅心不跳道:「他此生一直在我之下,追妻之道更是差了許多,若不指點他一二,豈不是要失了江山又失美人,也太悽慘了,念在舊情上,朕也要點撥他一二……」   就在這時,沿途採摘鮮花的廣俊王一路屁顛地追了過來,只聽後半段,不無妒羨地道:「既然是舊友,不可厚此薄彼,若是你早些點撥本王些許……」廣俊王沒有說完,只心道,若是我學了些許精髓,此美豈不是就在本王的懷中?   想到這,他只能戀戀不捨地將花兒遞給了玉珠道:「一會下了山,便是北地的君主,與南帝的王爺不可再同行,山上一聚倒像是南柯一夢,此後不知有再相逢之日……還望二位莫要忘了本王……日後若是被人辜負,本王這永遠等著你……」   他話裡雖然睡得是「二位」,可是那話明顯是只說了玉珠一人聽的。   堯暮野瞪著這一向隨心所欲,任性而為的舊友,陰測測道:「既然不舍,那就別走了,一起回京城可好?」   廣俊王連忙將腦袋搖成了波浪鼓:「本王又不會同別人講起放山居士的下落,你這小子是想將我囚禁不成?沒門!」   說著慌忙拎起了自己的書袋,帶著自己的小書童一路狂奔下了山路。   當他再回頭看時,山路上一片迷霧,再不見故人影蹤……   廣俊王緩緩地吐了一口氣,背起了書袋,一步一晃地朝著自己的馬車走去,高聲唱起了帶著南地特色的音律:「舊日一夢恍惚間,與君一別無話言,此後隔山幾重水,待得九霄扶月他日瑤池重聚醉……」   那清亮的歌聲,震起了深山飛鳥,不知傳遞向密林何方……   史書記載:南北對立多年,南朝腐朽,民不聊生,此後多次農民起義,南魏都城被義軍攻陷。此後北地出兵,開國帝梁太宗堯暮野順應民意一統天下,史稱聖武帝。   終其一生憂國憂民,卻不好女色,一生唯立一平民出身之皇后,堪稱帝王表率……至於聖武皇帝未婚前的放蕩野史,早就被帝王下令禁言,決不可傳世!以至於後人評判,皆言:帝王奇人爾,以處子之身娶二婚女子為妻!痴情人也!   「藏玉當選去璞玉,納珠當選剝殼珠」,以至於梁代時,女兒二嫁三嫁之風盛行,夫家皆不追究前塵……此乃帝後開創先河!這等開放民風,後世幾無…… =已完結= 更多電子書請訪問愛下電子書,繁體:https://ixdzs8.tw;簡體:https://ixdz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