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无可赦/作者:形骸』 『狀態:已完結』 『內容簡介:   “我死去,并不是你们的胜利,顶多证明庸才对天才发动了可怕的战争……你们打着正义的旗号,剿灭异己,颠倒黑白……你们笔下的史书记录我鲸吞一切,横行霸道,压制弱小。多年后,我的优点会变成缺点,唯有借我之手得到正义的人,将铭记我的功德。”——摘自本世纪最负盛名的天才语录。』 愛下電子書Txt版閱讀,下載和分享更多電子書請訪問,繁體:https://ixdzs8.tw;簡體:https://ixdzs8.com,E-mail:support@ixdzs.com ------章節內容開始------- 第1章他不敢(1)   吳端夢見有人要掐死他。醒來猶覺得喘不上氣。   他伸手拽了一把衣領,自救一般,這才發現了癥結所在:   秋衣穿反了。   高出一截的後領正勒著他的前頸。   他將領子扯開了些,在「坐起來嘗試正確的秋衣穿法」和「睡吧睡吧勒醒了再說」之間猶豫了半秒鐘,便向後一個選項搖了白旗。   這導致後半夜他又做了好幾個夢,夢裡總是有人要害他,東躲XZ,累個半死。   好在,後半夜並不太長。   凌晨4點27,吳端被一陣「老司機帶帶我」的手機鈴聲吵醒。   魔性的音樂讓他瞬間從床上彈起來,雖還閉著眼,卻精準無誤地摸起手機,按下了接聽鍵。   「有案子。」電話裡,一個幹練的女聲響起。   是法醫貂芳。   吳端按了免提,把前後穿反的秋衣正過來,「貂兒,今兒誰值班?太不憐香惜玉了,大半夜的,有案子也該叫個男法醫,活該一個個都是單身狗。」   「說得好像你有女朋友一樣。」   「那不一樣,他們單身是因為糙,你哥我純粹是因為……我還小,不能早戀啊。」   在吳端的厚顏無恥面前,貂芳終於敗下陣來,「我去現場,跟你家順路,用不用把你接上?」   「不用,地址發來就行,現場見。」   吳端衝進衛生間,胡亂洗了把臉,水冰得他渾身激靈,睡意迅速退去,整個人都精神了。   他抬頭,鏡子裡是一張與年紀和職業不相符的娃娃臉,臉蛋上的肉比常人多一點,大眼睛,眼睛裡黑白分明,不似那些目光渾濁的中年人。   三十歲的人了,看起來卻好像剛剛二十出頭。   這樣的長相原本是很吃香的,可偏偏吳端是名刑警,常因為給人留下「太嫩,不靠譜」的印象而苦惱。   此刻,他習慣性地皺起眉,繃緊了唇角的肌肉,想讓自己顯得老成一些。   ……   領秀金城小區,4棟2單元。   這註定了是不能安生的一晚。   救護車、警車的車燈閃爍,男人的嚎哭聲……被驚擾的鄰居們披上衣服,穿著厚重的棉拖鞋,在樓道裡交頭接耳。   轄區派出所民警已經在三樓的苦主家門口扯了警戒帶,卻攔不住鄰居們想要一探究竟的目光。   進門前,吳端首先檢查了門鎖,門鎖完好,沒有撬壓、破壞的痕跡。   民警向吳端介紹道:「報案的就是這家男主人,大車司機,半夜出車回來,發現妻女死在家中……」   吳端進屋時,貂芳已經到了,正拿著液體口香糖往嘴裡噴,又把亂糟糟的短髮塞進藍色防護帽裡。   屋裡所有房間的燈都亮著,燈光慘白而廉價,顯得客廳沙發上抹眼淚的男人越發可憐。   那是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雙手抱頭,泣不成聲。他穿著牛仔褲、舊夾克,發福,尤其胖在腰腹部,符合他需要久坐的職業特徵。   右手邊兩間臥室的門開著,主臥是夫妻倆的,床上的被子疊得整整齊齊,次臥——從粉嫩的色調來看,應該是女兒的房間,能看出這是一個溫馨的三口之家。   此刻,次臥的地上和床上各躺著一個人,地上是個年長女性,床上則是個十幾歲的姑娘。顯然,她們就是這家裡的妻女。   吳端和貂芳走進次臥,次臥陳設簡單,一床,一衣櫃,一書桌。   床尾方向的書桌上攤著一本高一數學習題冊。在翻開的那一頁上,孩子的筆跡工工整整,習題冊上放著一隻漂亮的發卡,旁邊還有個小鏡子。孩子的書包隨意地放在寫字檯旁邊的地上。   屋內有股異味。   異味是從床邊的一隻粉色塑料盆裡散發出來的,對於見多了胃內容物的貂芳來說,她一下就看出了盆裡所盛的是何物。   「死者有嘔吐現象,而且將嘔吐物接在了塑料盆裡。」貂芳熟練地將嘔吐物取樣,準備帶回去做檢驗。   攪動之下,酸臭味更濃了,兩人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首先觀察床上的年輕死者。   女孩蓋著被子。   一掀開被子,兩人都愣住了。   女孩上身穿一件橘黃色小毛衣,燈籠袖,毛衣前襟處繡著一隻長頸鹿,十分俏皮可愛。下身是一條黑色蓬蓬短紗裙。   此刻,她的紗裙被撩起,紗裙下的打底褲、內褲被退到了腳腕處。   兩人對視一眼,吳端別過臉去,貂芳則開始檢查死者下身。她打開手機錄音功能,一邊檢查,一邊描述年輕女孩的屍體狀況。   「床上溼了一片,死者這是……小便失禁……」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之後,貂芳繼續道:「沒有性侵跡象——應該說,沒有普遍意義上的性侵痕跡。」   檢查完床上的屍體,兩人又蹲下身,著手檢查地上的屍體。   「中年女性,呈側臥姿勢,後背靠床,身體後仰呈弓形……死者衣著完整,穿打底褲、內褲、長袖加絨睡衣……也有小便失禁的情況,沒有性侵痕跡……   死者右臂向床尾寫字檯的方向前伸——看起來,她要去夠掉在地上的手機……」   吳端撿起距離死者大約半米的手機。   一部粉紅色的國產女士手機,屏幕上方摔出了一道Y字形的裂痕。   吳端按了手機上的電源鍵,屏幕亮起。   向上一划,沒有開機密碼,屏幕直接解鎖。   解鎖後首先進入的是撥號界面,已經撥了「12」兩位數字。   貂芳繼續檢查屍體。   「沒有束縛傷,不過死者挨著地面的左臉頰和左手有擦蹭傷,是死前掙扎嗎?」貂芳思忖片刻,搖搖頭,「不像,單純的擦蹭,沒有抵抗和威逼傷,那這應該是……抽搐!死者生前曾有過抽搐現象!」   「嘔吐、抽搐、小便失禁,中毒?」吳端問道。   貂芳點頭,深以為然。   問題是,為什么女孩的褲子被脫了下來?   貂芳繼續道:「屍斑融合成大片,屍僵全身出現,考慮到現在是冬季,這種老房子供暖普遍不好,溫度較低,死亡後的屍體變化會減慢,推斷死亡時間在8到11小時。   現在是凌晨5點,8到11小時……也就是說,死亡時間是昨晚18點到21點……恰好涵蓋了晚飯時間。」   吳端起身,「我去廚房收集晚餐樣本。」   我有故事,你有推薦票嗎? 第2章他不敢(2)   廚房裡的飯菜餘香預示著女主人的手藝相當不錯。   家裡沒有冰箱,所以剩菜都放在靠近窗戶的地方——那兒溫度比較低,能起到冷藏效果。   窗臺上有兩盤素菜,土豆絲和白菜燉豆腐,還有一隻高壓鍋內膽,蓋著塑膠袋。   掀起塑膠袋,只見其內的紅燒肉已經放涼了,上面浮著一層白色的油花。看來這家人晚上吃了頓「硬菜」。   電飯鍋裡還有剩餘的米飯。   吳端將米飯和菜全部取樣,裝進證物袋。   水槽裡泡了一隻碗,兩雙筷子,還有一隻碗放在水槽邊的鍋臺上。   吳端拿起鍋臺上的碗,聞了聞,有股淡淡的洗潔精味。   吳端回到次臥時,貂芳已經在民警的幫助下,將屍體裝進了屍袋。貂芳問道:「有發現嗎?」   「沒什麼特別的,這些食物樣本你帶回去做毒理檢驗吧。「   「成,交給我……對了,你自己在現場行嗎?真不用把八月叫來幫忙?」   「不用,讓他在家陪媳婦吧。」   天太冷,幫貂芳把屍體裝上車,吳端裹緊衣服小跑進了樓道,他決定跟男主人聊聊。   死者家,客廳。   吳端在男主人身邊坐下。   能看出來,男人竭盡全力想要幫上點忙,他大口呼吸,想讓自己平靜些,卻無濟於事,每吸一口氣,都是一次抽噎。   縱然如此,男人還是極力從喉嚨裡擠出聲音問道:「她們……怎麼死的……」   單單說出死這個字,就是極大的痛苦,一個字被他說得顫了三顫。他多不願意接受這樣的現實啊!   「具體的死因還在調查中。」在案情沒有眉目之前,吳端的說辭十分保守,他轉移話題道:「先說說你吧,你們夫妻感情怎麼樣?」   「什麼意思?」   「例行詢問,你也希望我們仔細調查,不放過任何關係人吧?」   男人恨恨地盯著吳端,「我們感情好得很!隨便你怎麼問!」   「哦?」   男人伸出大手抹了一把鼻涕,吳端看不下去,從口袋裡掏出餐巾紙遞給他。   男人接過紙,胡亂在臉上擦了一把,「她下午還給我發微信,說家裡燒肉了,讓我夜裡出車回來別忘了吃點。」   男人隔著證物袋按了幾下碎屏手機,打開上面的微信,「這是她的手機,你看吧。」   果然有兩人的聊天記錄。   不僅昨天的,往上翻了幾十頁,夫妻倆幾乎每天都會通過微信聊上幾句。   男人去外地出車,總會帶回來點小零食,給妻女打打牙祭。   家裡給晚歸的男人留了吃的,妻子也總是叮囑一句。颳風下雨妻子會發消息提醒丈夫路況不好,讓他小心開車……大多是些柴米油鹽的閒聊。   十天前,2月14號情人節,兩人還「密謀」把女兒送到舅舅那兒住一天,好讓他倆看場電影吃頓西餐,過一次二人世界。   他們的感情看起來很好,比大部分已婚十幾年的夫妻都要好。   「為了掙錢養家,得經常開夜車吧?」   「半夜回來是家常便飯,她們已經習慣了。」   「你妻子呢?她做什麼工作?」   「她以前在超市當收銀,後來孩子上高中,學校遠,吃飯成了問題,我老婆就辭職在家,給孩子做飯。」   「今天晚上這頓飯,食材是你買的,還是她買的?」   「她買的,」見吳端不接話,男人繼續解釋道:「她以前在超市工作,買特價菜方便,現在雖然不在那兒幹了,但是人緣好,有什麼特價東西,以前的同事還是會給她通個風,她就跑去買,所以買菜做飯的事我從來不管,她做什麼,我吃什麼。」   吳端信了。   「你們家跟人有過節嗎?」   男人一下子警覺起來,伸著脖子問道:「她們是不是被人害的?」   吳端耐心解釋道:「要等屍檢以後才能確定,有了結果我會第一時間通知你,在此之前……等下民警會帶你去賓館,你先放心住下,因為我們要保持現場原狀,這兒暫時不能住人。」   見男人情緒平復了些,吳端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問題:「你們有仇家嗎?」」   男人搖頭,「沒有,我們一家老老實實,沒跟人結過仇。」   「你沒有,你妻子呢?」   「不可能!她最老實了,」男人聲音劇烈顫抖著,滿是哭腔,「她總教育孩子,吃虧是福,她那樣的人,怎麼可能跟人結仇?!」   「好吧,」吳端拍拍男人的肩,「你該好好睡一覺,等你狀態好點我們再聊聊。」   吳端離開時男人還在哭。   他猶豫了一下,最終也沒說出什麼安慰的話來。對警察來說,最有效的安慰是將兇手繩之以法。   ……   清晨8點57分,吳端將車開進市公安局地下停車場。   9點上班,此時,停車場裡已經一「坑」難求。好在,吳端有自己的車位。   然而,當他將車開到自己的「坑」跟前,那裡竟盤踞著一輛高頭大馬的越野車。   吳端見過這輛車,在一本汽車雜誌的封面上,限量的,死貴死貴。   越野車一身王霸之氣,坦然接受吳端不滿的目光,巋然不動。   吳端只好在停車場兜了小半圈,終於找到一個空位,停了進去。   將幾樣物證送痕檢化驗室,回到辦公室,看到李八月正在電腦前寫案宗。   「弟妹快生了吧?你什麼時候休假?」吳端問道。   李八月先糾正道:「喊嫂子。」然後才答道:「整理好這些案宗吧。」   「回去替我跟弟妹問好。」   「喊嫂子!」   「對了,名字想好了嗎?不會叫李三月吧?一聽就是個敦實小子,可惜分不清是你兒子還是你大哥。」   李八月表示不想說話……   兩人警校時同班,畢業一起進基層派出所,又一起考進市局刑偵支隊,可以說是基友中的戰鬥機,無話不談。   此刻,李八月卻有了些欲言又止的意思。   吳端看出來了,道:「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儘管說。」   李八月終於道:「我給上面遞了調動申請。」   「調動?」   「嗯,咱們刑偵支隊要負責墨城所有惡性案件,工作量太大了,忙起來十天半個月不著家,我馬上要當爸爸了……想轉個文職。」   「你做得對,據說當個好爸爸可比當個好警察難多了,到時候別忘了請我喝滿月酒。」   「當然了!一定!」得到理解,李八月鬆了口氣,「對了,我聽說,上面派了個海歸博士給你當副手。」   「海歸博士?」   「嗯,是犯罪學還是心理學的專家來著,在國外參與過不少大案偵破……」   「得了吧,一個學生,跟導師學過幾個案例,就敢往外說自己參與過破案……」   敲門聲響起,吳端打住話頭。   門口站著一個年輕人,看身量,和吳端差不多高。   牛仔褲,黑色毛衣,領口和袖口露出襯衫,毛衣的質地看起來柔軟舒適。整個人休閒隨意。   他留著平頭,據說平頭是檢驗帥哥的重要標準,這個年輕人就屬於能輕鬆通過檢驗的類型。   吳端首先注意到的卻不是他的帥,而是覺得眼熟。   「原來吳警官喜歡在背後說人壞話。」   對方一開口,吳端便想起了他的名字。   「閆思弦?是你?怎麼是你?!」   「是我,倒是你啊吳警官,原來你叫吳端。」   已有一本書完本,保質保量,求推薦票啦~~~~~~~~~~~~~ 第3章他不敢(3)   「吳端……你父母起名的時候不會也是隨便翻了一本唐詩三百首,正好翻到那句』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吧?」   還真是。   吳端……閆思弦……   吳端這才發現,對方的名字竟跟自己的出自同一句詩,這世界也太小了點吧。   七年前初遇閆思弦時,對方還是個高中生,而吳端因為一次臥底任務,使用了化名。陰差陽錯之下,匆匆一面之緣,對兩人的名字,他還真沒細想過。   吳端以為再不會與這位紈絝少爺有交集,他做他的小警察,小塵埃,而閆思弦——不出意外得話,繼承發揚家業,沒事上財經頻道分析一下經濟趨勢……呃,當然了,豪門多事,也有可能上法制頻道和社會頻道,總之,閆思弦就像一顆耀眼的鑽石,跟自己截然不同。   閆思弦大大方方地伸手跟李八月握了一下,「閆思弦,專業心理側寫。」   簡短的自我介紹,帶著那麼點不願被人靠近的意味。   李八月尚未答話,門口倒先響起了貂芳的聲音。   「屍檢報告出來了,毒鼠強中毒,毒物抑制呼吸中樞致使呼吸衰竭,我在兩名死者的胃內容物,還有那鍋紅燒肉裡發現了毒鼠強成分,其他食物沒有……這位是?」   連夜屍檢,貂芳一臉疲倦,自來卷的短髮蓬亂。   她個子高挑,說起話來乾脆利落,小麥色的皮膚,渾身透著自信,穿衣打扮又偏幹練風格,像個假小子。   吳端給兩人介紹道:「閆思弦,新來的,貂芳,咱們局最好的法醫。」   閆思弦顯然對「新來的」這種糊弄式的介紹不滿意,卻也沒表現出來,因為貂芳將屍檢報告往吳端桌上一拍,衝閆思弦拋了個眉眼,道:「我任務完成了,等你們好消息,小帥哥加油,姐姐看好你哦。」   閆思弦微笑衝她一揚下巴,算是回應。   弄得吳端有點不好意思,解釋道:「貂芳就這樣兒,性別女,愛好帥哥,大大咧咧的。不過她工作起來特別較真,比她資歷老的法醫都不如她精通業務。」   「挺好。」閆思弦笑道。   吳端開始分配任務:「接下來的調查主要有三個方向,第一,查毒源,弄清紅燒肉裡的毒鼠強是哪兒來的;第二,查死者一家的人際關係,我需要再跟死者的丈夫聊聊;第三,女孩的褲子被人脫了,下半身赤裸,疑似性侵,卻沒有實質的性侵跡象,查過往異狀性侵的案例,這種兇手不多,但凡不在牢裡的,統統過一遍篩子。」   李八月在電腦上敲了一陣子,指著電腦屏幕道:「從民政這塊的信息來看,死者一家的人際關係十分簡單。   兩口子都是農村出身,男人——也就是死者家屬,名叫汪成陽,老家在西北地區,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哥哥們在別的城市落腳,姐姐則帶著父母在老家縣城生活,男人在墨城沒什麼親戚。   至於女人,名叫習歡歡,父母已經去世,有個弟弟,叫習樂樂,住在墨城郊區農村的老房子,35歲了,未婚……」   「郊區農村,」吳端眯了下眼睛,仿佛盯住了獵物:「聽起來是能購買到毒鼠強的地方,有必要深入了解一下這對姐弟的關係。」   李八月繼續道:「還有,習樂樂有前科。」   「哦?」   「被拘留罰款過,還不止一次……我查查案件記錄……」又是一番敲擊鍵盤,李八月繼續道:「這傢伙小偷小摸不斷啊……偷自行車,還有電動車,還偷過村民的羊……呦,這傢伙不簡單啊……」   「還有什麼?」吳端乾脆自己湊到電腦顯示器前。   李八月指著顯示器上的幾行字道:「他還因為見義勇為受過獎勵呢。   你看,前年夏天,7月19號,他在朋友家喝酒喝到後半夜,回家路上見一個喝醉的妹子下了羊頭湖湖堤,妹子高度醉酒,神志不清,一個勁兒往湖裡走,他把人救上來,還報了警。」   「有意思了,」吳端道:「能查到他的聯繫方式嗎?」   李八月道:「不用查了,剛才留守現場的民警打電話來報告情況,習樂樂聽說姐姐家出事兒,已經趕到,現在跟他的姐夫汪成陽一塊,被安置在賓館。」   吳端一邊穿外套一邊道:「我去跟他聊聊。」   「我和你一塊兒。」閆思弦緊跟他出了門。   ……   吳端開車,閆思弦坐在副駕駛位上,吳端道:「我跟你說說這個案子吧。」   「好。」   吳端本沒指望閆思弦能給出什麼結論,誰知,閆思弦一邊看現場照片,一邊聽他說,十分認真的樣子,末了竟然道:「可以排除性侵了。」   「什麼?」吳端沒想到他會這麼篤定。   閆思弦繼續道:「重點考慮投毒這個方向吧。」   「等等,我沒太明白……」   「昨天下午,母女倆像往常一樣一起吃了晚飯。   吃完飯,女主人在廚房洗碗。而孩子——我推斷孩子要出門,書桌上有發卡和小鏡子,說明她在打扮自己,而且她的衣服是精心搭配的,一點兒都不居家。   可是,還沒出門,孩子就覺得不舒服,並向媽媽求助。   碗洗到一半,聽到孩子喊難受,女主人去次臥查看孩子的情況。   一開始,症狀並不嚴重,應該只是噁心、頭暈、嘔吐,所以女主人並不太慌,洗到一半的碗放得井井有條就是證明。   為了不弄髒地板,她拿塑料盆接住了孩子的嘔吐物,當時,她們應該以為這只是食物中毒。   可是,孩子的情況迅速惡化,開始抽搐,甚至喪失了意識,女主人自己應該也出現了嘔吐症狀,她意識到問題嚴重,想要打電話求助。   碎屏手機就是證據,你解鎖手機的時候,不是注意到了撥號界面上的「12」兩個數字嗎?   她要打120!   可那時她自己也開始毒發,抽搐使手機掉在地上,女主人倒地,最終電話沒撥出去。   女兒先一步毒發,我能想到的解釋:吃飯時媽媽捨不得吃好的,讓女兒多吃肉,導致女兒攝入了更多毒鼠強。   從女主人死亡時的姿勢來看,直到失去意識,她一直想去撿掉在床尾的手機,想將女兒和自己送醫。   自始至終,她們都在解決問題,都在想辦法自救,既沒有獲得幫助,也沒有受到幹涉,她們毒發時屋子裡沒有第三人在場。」   閆思弦的語速很快,能看出,推理這件事本身令他異常興奮。   吳端沉默了一會兒,用以理解他一長串的情景建設。   老實說,他的推理只有一個破綻。   「可是女孩兒的褲子……」吳端道。   「你難道沒發現?她媽媽有潔癖。」   「啊?!」   「主臥室疊得整整齊齊的被子……老房子了,地板磚卻還是亮得反光……用塑料盆接嘔吐物,地上一點都沒弄髒……這家女主人……對不起,我剛剛用詞不準確,未必是潔癖,但至少特別愛乾淨。   這樣一個女人,看到孩子小便失禁,下意識的反應,是幫孩子把弄髒的褲子脫下來……這是潛意識帶來的肌肉反應,根本不必思考……可是脫了一半,她又意識到那不是關鍵,關鍵是趕緊打120把女兒送醫。   所以褲子只脫了一半,同樣是出於愛乾淨,她見不得女兒這樣,所以順手把被子給她蓋上了……」   新書過審著實波折了一番,期間不少書友來問何時開新書,多謝厚愛!多謝大家的推薦票和留言,多謝編輯子良大過年的一遍遍幫我看文。   說實話,開頭一遍遍地改,改到最後,我自己都看不出好賴了,多虧子良把關。   在此拜謝! 第4章他不敢(4)   如果要用一個詞形容習樂樂,吳端覺得是「浪子」。   看到他既滄桑又朝氣蓬勃的臉,吳端便會想到古龍筆下那些仗劍天涯居無定所的浪子。   他既偷竊,又救人,把酒言歡,放浪形骸。   他身上仿佛有一股自由的味道。   還有酒味。   吳端見到他時,他的臉紅撲撲的。   他低下頭,和姐夫一起抹著眼淚,「昨天下午人還好好的,怎麼現在就……」   「你昨天下午見過她們?」吳端道。   「半下午,大概三四點鐘吧,我來看過她們。」習樂樂道。   「你來的時候有什麼異常嗎?」   「沒啊,所以我才不敢相信,好好的兩個人,怎麼就……警官,我姐她……究竟怎麼回事兒?」   閆思弦注意到,習樂樂的姐夫汪成陽,這個家裡的男主人,坐在床沿,雙肘撐著膝蓋。這姿勢暴露了他強撐著的狀態。   菸灰缸裡的菸蒂已堆成了小山,可見一進賓館,他就沒停過抽菸。   「法醫化驗結果出來了,毒鼠強,藥就下在那鍋紅燒肉裡。」吳端對汪成陽道,「你家裡有毒鼠強嗎?」   「紅燒肉……」習樂樂喃喃道。   「沒有!從來沒有!」汪成陽道。   「你確定?有沒有可能是你愛人……」   「不可能!她不會去買那種藥!我們家別說老鼠,就是蟑螂都從沒鬧過,我老婆……你不知道她有多勤快,家裡被她收拾得多乾淨……不可能有毒鼠強!」汪成陽的情緒終於爆發,「她們是被人毒死的!不是意外!」他又轉向吳端,惡狠狠道:「別想糊弄我!」   雖是在說狠話,眼裡卻滿是恐懼和無奈。他怕警方真的以意外草草結案,他怕他的摯愛死得不明不白。   人已不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為她們討個公道。   汪成陽揮舞手臂,似乎想將假想的兇手砸個稀巴爛。   習樂樂起身攔住他,「姐夫,姐夫,你先坐,咱們……先聽聽警察怎麼說吧。」   汪成陽兇狠地坐下,老舊的沙發嘎吱一聲,弱弱地抗議。   吳端在兩人對面坐下,閆思弦起身,往門口走。   「你幹嘛去?」吳端道。   「很快就回來。」   答非所問。   好在,一分鐘後他就回來了,手裡拿了四瓶礦泉水——是從賓館前臺買的。   他將水分給三人,自己卻不喝。   汪成陽抽了一晚的煙,早就口乾舌燥,只是悲痛令他的感覺弱化,此刻看到水,方覺得渴,接過來,擰開,一飲而盡,喘著粗氣道謝。   閆思弦把自己那瓶也遞給他,示意吳端可以開始詢問了。   吳端問道:「你們兩家關係怎麼樣?」   兩個男人顯然沒想到吳端會問這個,都愣了一下,習樂樂道:「挺好的……」   說完,他似乎有點心虛,又看著汪成陽道:「是吧?姐夫。」   「嗯。」汪成陽點點頭,「我以前跑長途,動不動好幾天不著家,家裡有什麼活兒,都靠他幫忙……你……哎!你姐總盼著你找份正經工作,早點成家。」   得到肯定,習樂樂才繼續道:「我姐對我很好的,我沒錢吃飯,都是她救濟我,姐夫也沒因為錢給過我姐臉色……   我這個年紀了還沒成家,就一直把茜茜當自己的孩子,每年暑假我姐都會帶著茜茜回老家,去我那兒住幾天,我最高興他們去了……」   茜茜,死去的高中女生,全名汪茜。   說起以前的時光,兩個男人漸漸打開了話匣子,習樂樂嘴角微微上揚。可見從前的一家人真的其樂融融。   汪成陽最後總結道:「我們關係不錯。」   「你有盜竊前科,」吳端對習樂樂道,「抱歉,我不是有意舊事重提,只是……他的前科……」吳端轉向汪成陽,「你們知道嗎?」   習樂樂面露窘色。   汪成陽倒是坦然:「知道,偷羊那次,去幫他賠過錢。」   「那次以後我就再沒偷過,真的!」習樂樂道:「老家地雖然種得不怎麼樣,但也夠我吃了。」   「怎麼會想到去偷羊?」   習樂樂撓撓頭,「以為能賣錢,誰知道……那東西不好賣。」   「你怎麼不出來打工?」閆思弦開口問了第一個問題,「現在青壯年不是都脫離農村,來城市打工了嗎?」   習樂樂窘迫的神色緩和了些,「散漫慣了,受不了管束,而且,我真挺喜歡種地……農村政策其實挺好,前幾年村裡搞西瓜種植,我跟著一塊幹,掙了點錢,我還買了輛二手小車呢,這幾年不行了……哎,全縣都種西瓜,最後賣不掉,下了幾場雨,爛地裡了,之前掙的錢賠進去不說,還欠了一屁股債……這兩年又重新種莊稼,才慢慢把錢還上。」   說起種地,習樂樂滔滔不絕,似乎有一籮筐的話要傾訴。   「說說跟你喝酒的朋友吧,昨天從你姐家出來,你就直接去了那個朋友家嗎?」閆思弦又道。   「是啊……我朋友叫習敬國,一個村的……我們村村的都姓習……他是我發小,從小玩到大,他出來打工,在城外的造紙廠,離得不遠,我們隔三差五聚一次,我昨天就是在他宿舍喝的酒。」   「就你們倆?」   「總共四個人,還有兩個他的工友。你們可以去查。」   閆思弦笑笑,「這麼說來,習敬國跟你年紀相仿?」   「嗯,我倆同年。」   「他也沒成家?」   「他……成家也跟沒成差不多。」   「怎麼說?」   「初中沒上完就出去打工了,領回家一個姑娘,沒領證,只辦了酒席,生了個女孩,可是農村窮,姑娘受不了,跑了,小孩扔給他。   現在小孩十幾歲了,在縣城上高中,他出來打工,就是給孩子掙學費的。就這麼個情況。」   閆思弦看了一眼吳端,意思是「我問完了,你繼續吧」。   吳端便問習樂樂道:「你姐有什麼仇人嗎?」   「仇人……」   「但凡是跟你姐有過節的,麻煩你仔細想想……」   「這……」習樂樂看了一眼姐夫。   汪成陽覺察到他的猶豫,瞪著眼道:「你倒說啊!」   「我說了,姐夫你別生氣,」習樂樂道:「這事兒我姐不讓跟你說,怕你誤會。」   想求大家兩件事。第一,方便用電腦上網的同學,能不能電腦登錄起點給一下五星評價,這評價在手機端有顯示,會直接影響成績;第二,有書單的同學,若覺得《殺無赦》還不錯,能不能給加個書單?   形骸在此拜謝了~~~~~~ 第5章他不敢(5)   吳端和閆思弦同時感覺到對方豎起了耳朵。   有料!   汪成陽不耐煩道:「我誤會什麼?說!」   習樂樂道:「我姐被人騷擾過。」   習樂樂的聲音比蚊子叫還小,說完這句他就去看姐夫的臉色。   沒想到,姐夫只是有些詫異,很快就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看起來,汪成陽此刻只想給妻女報仇,其餘的都可以不在意。   習樂樂繼續道:「有個又老又醜的男的,好像是超市裡打掃衛生的,老是騷擾我姐,一開始是當著她的面講點黃色笑話什麼的,我姐只當沒聽見,不理他。   後來有一次下班,我姐負責的收銀通道因為錢數對不上,被留下對帳,就落單了,沒成想,那男的跟著她進女更衣室,我姐大聲喊,超市裡值晚班的保安趕到,救了我姐。   那天晚上姐夫你出車不在,我姐給我打的電話。   我趕過去,把那男的揍了一頓,我讓他滾,以後別再讓我姐看見他,看見他一次,我就揍他一次。   第二天他真沒去超市,我連著接送我姐上下班了幾天,直到你回來,我姐怕你誤會,不想讓你知道這事兒,就不讓我去接送了。   昨天聽我姐說,那男的有一次喝醉,去超市鬧,大概情況就是年紀大了,出去找不到工作,他想回來。   但我姐人緣好,大家都向著她,保安直接把那男的趕走了。   他說過要殺了我姐,反正他日子不好過,早晚窮死,趁早拉個墊背的。」   從習樂樂開始講述,汪成陽就低著頭,雙手抓著自己的頭髮。   此刻,他的頭都快埋到褲襠裡了,頭髮也被自己薅掉了一綹。   「我怎麼不知道……」汪成陽喃喃道:「我可以保護她……」   習樂樂趕緊道:「我姐不想讓你擔心,你這個工作,開車,分心了有危險啊。」   「她以為我會不相信她?」汪成陽苦笑。   沒人能回答他。   吳端對習樂樂道:「騷擾你姐的男人叫什麼?你知道嗎?」   「不清楚,你們可以去超市問啊,我姐那些老同事肯定知道。」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兒?」吳端又問道。   「哎呦,說不上,得有幾年了。」   「幾年了……」吳端道:「看來已經過去很久了。」   「我姐被他騷擾,的確是幾年前的事兒,」習樂樂道:「可那男的喝醉了去超市鬧,是在我姐辭職以後,也就最近吧,她也是聽以前的同事說的。   其實我都忘了這茬事兒了,昨天我姐又提起來,我才知道那男的後來去鬧過……要是早知道,我還得去揍他。」   「你姐為什麼提起這件事?」   「這……我想想……怎麼提起超市來著?哦!菜價!她說菜價又漲了,冬菜比肉都貴,錢不夠花,只能隔三差五去超市買特價菜……提到超市了嘛,最後不知怎麼就說起那個人了。   不瞞你說,警官,你剛剛那麼一問,我心裡有種感覺——只是感覺啊,我姐不會平白無故提那件事兒,她不是個記仇的人,她會不會是……最近又碰見那男的了?被他威脅了?」   吳端一邊在筆記本上記錄,一邊對兩個男人道:「我們會調查所有嫌疑人,一個不漏。」   汪成陽訥訥地沒說話,看樣子還沉浸在「她怎麼不告訴我」「她竟然沒告訴我」的打擊中。   「昨天你姐留你吃晚飯,她怎麼挽留你的?」吳端繼續問道。   「她說要燒肉,讓我吃完再走……」   「她跟你提過要做紅燒肉?」   「是啊,可惜我晚上約了朋友喝酒,我姐就張羅著提前做飯,讓我先吃點再去,我那會兒還猶豫了一下——我姐燒肉真挺好吃的,不過……後來覺得太麻煩,讓她和孩子圍著我轉……有點說不過去,我最後還是走了。」   閆思弦觀察著習樂樂的表情,想從他臉上看到一些「大難不死,逃過一劫」的神色。   完全沒有,他沉浸在姐姐一家的悲劇中,而忽略了自己差點因為留下吃飯而一起中毒死亡的可能。   吳端翻了翻筆記本,檢查有沒有遺漏的問題。   「你跟你的外甥女茜茜關係怎麼樣?」   「茜茜學習好,我嘛,大老粗,沒文化,也趕不上流行……小時候她回老家玩,我天天帶著她摸魚偷菜,跟我挺親的,現在……長大了,不大能說上話了。」   吳端對閆思弦使了個眼色,意思是「我問得差不多了,你還有沒有什麼問題」。   「你曾經見義勇為救過人吧?」閆思弦問道。   這次,習樂樂臉上的表情比提起偷羊的事兒更窘,是那種有點驕傲又有點不好意思的窘。   「我不能眼看著人自己往河裡走啊,怎麼說也是條命……後來人救上來,我們一男一女,不方便,我也沒地方安置她,只能報警,沒想到一報警,警察就說我見義勇為。」   閆思弦讚許地點點頭,話風一轉道:「你在農村生活,用過毒鼠強吧?」   習樂樂一愣,「用過的,可我絕沒有……」   「別緊張,就是例行詢問,你在哪兒買的毒鼠強?」   「這……」習樂樂語塞片刻道:「我知道賣這東西犯法,可它好用啊,鬧老鼠的時候誰家不用點……買的時候我答應過,不亂說,現在把人家供出來,不太好吧……」   習樂樂仗義,他姐夫可不買帳。   汪成陽一把拎住了習樂樂的領子,「你說不說?!」   習樂樂沒脾氣了,「行行行,我說,姐夫你先鬆開。」   「哎!」他嘆了口氣,「在一家農機店……我們村總共三家農機店,賣種子化肥農藥什麼的,三家全在國道邊上,一排挨著,我在中間那家買的,老闆也姓習,算起來還是我們本家的遠房老叔。   警官……求你們了,我都好久沒買過那玩意了,你們就別去查他了,以後還要在一個村子住,大家低頭不見抬頭見……」   「我們儘量,」閆思弦模稜兩可地應了一句,「最後一件事,麻煩你把跟你喝酒的朋友——習敬國的住址和聯繫方式寫一下,我們可能要跟他了解情況。」   《殺無赦》雖然在靈異分類下,卻是一本硬核推理,就是純粹的警察破案的故事,不會出現怪力亂神,請放心食用。 第6章他不敢(6)   出了死者家,吳端道:「還行,沒白跑,有點兒線索。」   「你是說那個超市保潔?騷擾過死者的?」   「是啊,下一個就去查他,先去死者工作過的超市問問吧。」見閆思弦沒應聲,吳端道:「你有什麼想法?」   閆思弦思索了幾秒鐘,「要不咱們兵分兩路吧,效率還能高一點,我想去會會習樂樂那位一起喝酒的朋友,習敬國。」   吳端一挑眉,「你好像對習樂樂很感興趣。」   「我不否認,他也算是個奇人了,」閆思弦毫不避讓,「而且,鑑於你在背後說我那些壞話,我認為有必要證明一下實力,免得以後被你穿小鞋。當然,你也可以理解為,這就是挑釁。」   看來這位對吳端和李八月的議論還耿耿於懷,吳端也不打擊他的積極性,只道:「行,那咱們就兵分兩路。」   閆思弦指指前面的路口,「把我放那兒就行,我自己打車過去。」   「兩名警務人員一起取得的證言,才有法律效力。」吳端道。   「那就把你那位搭檔派給我吧,他叫李八月是吧?他不是想朝九晚五回家照顧懷孕的老婆嗎?我保證,下班之前絕對完成任務,放他回家。」   說著,閆思弦已經拿起吳端放在儀錶盤前用於導航的手機,「解鎖,我記一下他電話。」   吳端伸出一根指頭給他解了指紋鎖,「他人不錯,咱們支隊的事兒,還有以前的案子,你都可以問他。」   「嗯。」閆思弦先記下李八月的手機號碼,又用吳端的手機給自己撥了一通,「這是我的號碼,有什麼事兒隨時聯繫。」   他幹完這些,剛好到了路口,下車。   「喂,祝你好運。」   閆思弦笑著朝車裡的吳端揮揮手,陽光自他指縫穿過,吳端仿佛又看到了七年前那個乾淨清朗的少年。   閆思弦一走,吳端便趕去了死者工作的超市,他停好車,在附近一個小攤上買了個煎餅果子,一邊啃一邊往超市裡走。   正直午飯時間,周圍行人懶懶散散的,兩名穿著職業套裝的女人在外面沿街小店吃完飯,一邊往超市走,一邊談論著人員變動,聽談話是超市負責人事工作的員工。   吳端就跟在兩人身後,正想快走兩步追上去,打聽些情況,卻冷不丁被背後突然衝出來的人撞了個趔趄。   那是個頭髮花白的男人,比吳端矮了一頭多,冒冒失失。   撞完吳端,他又衝向了兩個女人,被人踩了尾巴一般,頗有要蕩平一切障礙的架勢。   「小……」   「心」字尚未出口,男人突然從懷裡掏出一塊板磚,瞄準一個女人的後腦勺就拍了下去。   「我擦!」   一切發生得太快,縱然吳端身手敏捷地向前一撲,也只是扳了一下男人的肩膀。   這一扳,便能感覺道,男人使了吃奶的勁兒……   噗……   硬物砸在人腦袋上的聲音,悶悶的。   女人後腦當即竄出一股血,她根本來不及反應,甚至都沒能回頭看一眼是誰給自己開了瓢,身子一歪,就要倒地。   她同行的夥伴已經嚇懵了,張著嘴,愣是沒叫出來。   這得有多大的仇?!   吳端確信,要不是自己拽了一下,憑那男人的一股兒寸勁兒,女人後腦準得被拍得凹陷下一塊。   吳端一個箭步上前,接住了搖搖欲墜的女人——她的頭已經受了傷,絕不能再造成二次跌墜傷害。   吳端一時抽不開身,拿板磚拍人的男人已經撒丫子開跑了。   將傷者又快又穩地放在地上,吳端指著跟她同行的夥伴大喊道:「打120!就是你!快啊!」   說完,他也竄了出去。   從背影來看,兇手雖然個子矮,卻很敦實,兩條短腿倒騰的頻率極快,腳下生風,一頭亂髮迎風招展,30塊的牛仔褲不知多久沒換洗過了,髒得發硬,跑起來竟隱隱有哐啷哐啷的聲音,和地攤經典款咖啡色棉衣十分搭配。   縱然他跑得快,無奈年紀大了,只能當個爆發型短跑選手,前一百米還行,過了百米的閾值,速度大減,氣喘如牛,眼看就要被吳端追上了。   「站住!警察!」   兩人間的距離由20米縮短到2米,吳端大喝一聲,提醒對方已逃不掉,趕緊束手就擒。   矮個大叔邊跑邊回頭看,急得冒泡,吳端伸手,已經能夠到他的棉衣了。   他嚇得順勢脫了棉衣,只穿著秋衣和一件毛背心,單薄得很。   眼看兩人就要跑上車水馬龍的大路,為了安全著想,吳端決定結束這場追逐。   他飛躍而起,一下撲倒了矮個男人。   兩人被慣性帶著,至少向前竄了五米,滾成一團。   吳端沒留意落地姿勢,下巴在馬路牙子上磕了一下,蹭破了皮,疼得「哎呦」一聲。   矮個男人的落地姿勢卻比他有優勢,腳正對著吳端的臉。   天助我也!他不由分說一腳踹了出去,直指吳端的鼻梁。   這一腳要是踹紮實了,吳端就可以敲鑼打鼓慶祝加入大餅臉聯盟了。   「奶奶的!」   吳端就勢一滾,保住鼻梁,再次麻利地一撲,終於壓住了矮個男人。   「沒完了你還!」   咔嚓——   手銬銬上了矮個男人被反剪的手腕,勝負已分。   誰知,還不等吳端把氣喘勻,矮個男人突然大叫道:「警察打人啦!」   這可好,兩人追逐的路段是城市步行街,圍觀行人自然不少,還有不少掏出手機拍視頻拍照的,要是由著他胡說,過不了今天,網上就會掀起仇警的情緒。   一想到諸如「白髮老漢當街被打,出手警察底氣何來?」「道德的淪喪,人性的滅失」這樣的新聞標題,吳端就無比頭大。   他必須馬上採取行動,在錯誤的輿論傳播開之前!   跟在醫院工作的姐姐說牙疼,要去拔一顆智齒,讓她幫忙找個大夫,結果她告訴我,正好要叫我去跟牙醫相親,順便把牙拔了吧……見過相親吃飯的喝茶的看電影的,至於拔牙的……蒼天啊,還能更詭異嗎? 第7章他不敢(7)   吳端四下看看,發現這裡是通往超市正門的必經之路,便掏出警官證,大聲喊道:「讓一讓!大家讓一讓!前面有傷員,救護車馬上來了!不要擋路!」   一聽人命關天,縱然圍觀群眾裡還是有些素質低下的不肯讓開,大部分卻已經自覺退到了步行街兩旁。   附近十字路口的兩名交警看到人群聚集,緊張地趕來維持秩序,吳端說明了情況,交警開始著手驅趕不願讓路的人。   吳端大聲道:「大家不要聽信謠言!此人剛剛故意傷害,致使一名女性頭部受傷,現在傷勢還不清楚,我是市局刑警,正好路過,抓他回去問清楚,警方不會冤枉好人,也不會讓兇手逍遙法外!」   人們交頭接耳,將信將疑,有些沒耐心看到結局的人已經離開。   好在,救護車很快來了。   救護車一來,直接驗證了「前方有傷者」的說法,間接驗證了「被抓的是傷人兇手」的說法。   根據以往經驗,吳端都能想到這條熱點新聞的發展趨勢:   第一步,警察打人,群情激憤;   第二步,熱心網友放出完整視頻資料,所謂的「實錘」,還原大致真相;   第三步,官方表態,我們一定會遵從……嚴守……杜絕……捍衛……;   第四步,某明星出軌|吸毒|嫖娼,眾人一鬨而散,跑去圍觀新的熱點。   不過這些吳端都沒心思去管,此刻的他正在審訊室裡火冒三丈。   「人家不讓你回去工作,你就殺人?」吳端問道。   「不是殺人!是同歸於盡!」男人大喊:「他們不讓我活!我要拉個墊背的!」   「同歸於盡?呵,」吳端道:「同歸於盡你跑什麼?那女的都被你開瓢了,你怎麼不同歸於盡一頭撞死?!」   男人被他噎住了話頭,氣焰小了些,鬥雞一般梗起來的脖子終於縮到了正常形態。   「誰讓他們先冤枉我!」男人道。   「什麼冤枉?說清楚!」   「我沒去過女更衣室!更沒想偷看她習歡歡!超市裡那麼多小姑娘我不看,看她一個老女人?我瘋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個兒的樣子,呸!」   「那當天究竟怎麼回事?」   「你問我我問誰去?!我只知道,我一走,那天晚上抓我的小保安,叫張天河的,他那個無業游民的爹第二天就來頂了我的活兒!   別看打掃衛生說出去不好聽,那可是個美差啊,天天在超市裡,風吹不著雨淋不著,冬暖夏涼,還給交三險一金,活兒也一點都不累,每天開一開清掃車就行了……我這個歲數的人,不知道多少都在羨慕這工作……」   男人沒有明說,但暗示得已經相當明顯:   有個叫張天河的保安,為了讓自己的父親謀到這麼個差事,而故意坑了他,讓他丟了工作。   吳端又問道:「那你就打人報復?」   「打她是輕的!」男人氣鼓鼓道:「我找人事部那麼多次,最開始就是想把事兒說清楚,即便不回來工作,他們也不能隨便壞我的名聲!沒偷看就是沒偷看,可那女的什麼態度啊,媽的狗眼看人低,老子應該操刀砍死她!死三八……」   咒罵聲不斷,看起來男人真的積怨已久。   等他罵不出什麼花樣了,吳端便問道:「那習歡歡呢?你豈不是更想殺她?」   「不關她的事兒,」男人想了想,「她可能也被騙了吧……那天晚上,我打掃完最後的衛生,去上了個廁所。   廁所就在更衣室邊上,我從更衣室門口走過的時候,保安就大喊大叫,說我偷看……   更衣室裡的習歡歡哪兒知道狀況,她一聽保安那麼喊,就以為我偷看唄,這事兒本來就說不清……倒黴倒黴!我還被她弟打了一頓呢,找誰說理去?」   「那天之後你就被開除了?」   「呵呵,那些文縐縐的人說是勸退。   我也沒個一技之長,只能去工地幹體力活,可是這把年紀,哪兒還幹得動,就是我願意拼了這把老骨頭,人家還不要我呢。   哎,房租都交不起,不瞞你說,我在橋洞底下住了一個禮拜了……這麼冷的天,真過不下去了,不然……好死不如賴活著對吧?誰也不想走到這一步……」   吳端打斷他,問道:「你……有兒女嗎?」   男人一愣,低下了頭,氣焰徹底被澆滅。   「有什麼隱情,你說出來,我們才能想法幫你。」   吳端耐心地等待男人開口。   「能給根煙嗎?」男人沒抬頭,說話卻帶上了鼻音。   吳端給他點了根煙。   他抽得很慢,似乎很久沒抽過煙了,捨不得一口氣抽完。   煙抽了一半,男人終於又開口了,「兒女進城紮根,不容易,我不能拖他們後腿。   不是他們不養我……我自己不願意去,真的,要是因為我讓女婿或者兒媳婦不自在,回頭再鬧矛盾,那多不好。」   吳端明白了。   「不接你回家,至少每月得給你贍養費,你都住橋洞了,孤寡老人也不至於啊,太不像話了!回頭我來聯繫他們!」   不給男人反駁的機會,吳端繼續問道:「這麼說,你不怪習歡歡?」   「唉!怎麼說……也有點怨她吧,超市那些勢利眼——那些說我是變態、偷窺狂的,我都恨。好好的,誰願意讓人在背後戳脊梁骨?」   「據說你曾揚言要殺死習歡歡?」   「哈,我說過的話多了,我還說要把他們都殺了,一個不剩呢,我還說要一把火燒了那個鬧心的超市……我這麼說吧,幹過的事,我全認,人事部那女的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一死兩乾淨,我給她償命。   可我沒幹過的事兒,你們也別想往我頭上扣,什麼習歡歡,她又怎麼了?我都多久沒見過她了……」   「你在哪個橋底下住?有人能給你證明嗎?」   「就西虹大橋,那兒背風,證明……那兒有個老要飯的,大夥都叫他柱爺柱爺的,他認識我,你們可以去問。」   不知為什麼,一寫到閆思弦毒舌懟人,就莫名的小興奮…… 第8章他不敢(8)   「所以,你真要去那個什麼橋洞底下找線索?」閆思弦坐在吳端的辦公桌後,一邊在電腦上瀏覽資料,一邊問道。   剛從審訊室回來的吳端看到他如此不拿自個兒當外人,沒好氣道:「去後勤那兒搬一套桌椅,別用我的!」   「打個賭怎麼樣?這案子要是我破了,你去給我搬桌子,要是你破了……嗯……算了,不可能。」   吳端:熊孩子這種生物已經不分年齡性別種族了嗎?   吳端轉身就往門外走。   閆思弦:「你幹嘛去?」   「橋洞底下,破案。」   「哎別生氣啊,」閆思弦卻又叫住了他,「你就不想聽聽我的調查結果?或許對你有幫助。」   本著「關心新同事工作進展」的態度,吳端停下了腳步。   「說吧。」   「我去了習敬國工作的造紙廠,造紙廠在郊區,工作條件相當惡劣,我去的時候正趕上中午飯時間,工廠裡的夥食就是水煮白菜加饅頭,一點兒油星兒都沒有——但這不是重點。   習敬國請假回家了,說是因為案發當晚和習樂樂喝酒,把胃喝壞了,回家養病去,我去習家村找過,他不在家——哦,這也不是重點。」   吳端往自己的辦公桌上一坐,居高臨下看著閆思弦,「你究竟有沒有重點?」   「有有有,來了來了,重點是:那家造紙廠附近,幾乎一牆之隔,就是一家養雞場。」   吳端張了張嘴,不知該如何接話。   閆思弦被他莫名其妙的表情逗樂了,繼續道:「還有,養雞場裡有三條狗,負責看門護院。」   吳端:「……」   「哎你別走,我沒開玩笑,剛剛說的真的是很重要的信息,只不過是拼圖上的碎塊,還沒有拼出樣子來,聽不懂很正常,給我點耐心,聽完,我保證你就不想去那什麼橋洞了。」   吳端在辦公室的沙發坐下,「洗耳恭聽。」   「我認為,詢問嫌疑人,不僅要聽他說了什麼,還要聽他沒說什麼。比如習樂樂,他就對當年偷羊的事閉口不談。」   「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過去,不想說也情有可原。」吳端道。   「當然,他不願跟別人說,情有可原,可我們不同,我們是負責習歡歡案的警察,他對我們應該知無不言,無論是做為受害者家屬,出於協助警方儘快破案的目的,還是做為嫌疑人,出於洗脫自己嫌疑的目的。   可是,我們兩次提到偷羊案,他兩次都是一筆帶過,不願細說,我就更對偷羊案有興趣了。   可惜這案子雙方協商賠償解決,加上村派出所辦公流程不規範,沒留下詳細記錄,我只好去習家莊,找當年被偷了羊的人家打聽。   我打聽到了一個有趣的細節:當年,這家人也養了狗。   養狗本來不稀奇,農村嘛。   可是,習樂樂偷羊的時候怕狗叫,先把狗毒死了——反正主人第二天一大早先是看見狗死在院門口,去羊圈一看,發現丟了五頭羊。   這家主人倒是個有心的,怕狗是被毒死的,亂扔得話萬一被生活潦倒的村民撿了狗屍回去吃,容易出事兒。   所以主人悄悄把死狗埋在自家地頭的一片樹林,主人帶我找到了那塊地方,被我挖出來幾塊骨頭和一些狗毛——這中間還真有點曲折,我就不細說了。」   閆思弦揚了揚手,吳端看到他左手手掌上貼了一張創可貼,大概這位少爺從未乾過農活,頭一次接觸鋤頭鐵鍬,把自己給弄傷了。   想到他笨手笨腳挖土的樣子,吳端不禁覺得好笑。   「我把挖到的東西帶回來,請貂芳做了毒理檢驗,檢驗結果是:狗死於毒鼠強中毒。」   吳端有點茅塞頓開的意思。   閆思弦繼續道:「現在,我能告訴你一個結論和一個推論。   結論:兇手肯定不是你抓來的人。   今天的事兒我聽說了,他在超市門口拿磚頭砸傷了一個女人,在我看來,這種浮於表面的犯罪甚至都不在我們『刑偵』的範疇內。   這樣一個人,前一天晚上用縝密的手法毒殺了母女二人,你覺得可能嗎?除非他人格分裂。」   吳端點頭,「好吧,我得承認,有道理,那……『一個推論』又是什麼?」   見吳端主動詢問,閆思弦滿意地笑了笑,「推論:習歡歡母女的死,是意外,沒有誰故意想殺她們。」   「怎麼說?」   「習樂樂跟習敬國是髮小,習敬國當然知道習樂樂曾經偷過羊,更知道即便東窗事發,不過賠錢了事,受此影響,在習敬國心裡,偷雞摸狗還算犯法嗎?   旁邊就是養雞場,你說,夥食奇差的習敬國動沒動過偷幾隻雞打打牙祭的心思?   一旦動了這個心思,他該找誰商量?當然是有經驗的習樂樂。   習樂樂為人豪爽仗義,當然是和盤託出,包括拿毒鼠強毒狗的事兒——因為養雞場裡也有狗,還是三條——甚至,能買到毒鼠強的習樂樂還主動攬下了製作給狗吃的毒肉的活兒……」   吳端打斷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說,習樂樂弄了一塊放有毒鼠強的肉,本來是想毒養雞場的狗,卻不知怎麼被習歡歡母女吃了。   可是……偷羊是好幾年前的事了,習樂樂最近老老實實地種地,看起來真的是金盆洗手了。」   「金盆洗手?那要看是改邪歸正重要,還是兄弟仗義重要了。況且,偷雞本身也是件愉快的事。」   「無傷大雅的順手牽羊能夠讓人愉快,不是佔了便宜的愉快,而是做了一件新鮮事的愉快——你是這個意思?」吳端道。   「對。」   沉默片刻。見吳端不表態,閆思弦便道:「怎麼樣?是不是拜服在我的智慧之下了?」   吳端聳聳肩,「故事講得不錯,你打算怎麼找證據?」   閆思弦從桌上的一堆現場照片裡挑出來一張,照片上所拍的,正是死者家廚房裡的菜籃子。   菜籃子裡有一棵大白菜,幾個土豆,兩根相對比較乾淨的胡蘿蔔,以及一袋沾著很多泥土的胡蘿蔔。   「我已經想好了,就從胡蘿蔔開始。」   因為之前調整過部分章節順序,導致一些章評和內容對不上,可能會因此影響您的閱讀體驗,十分抱歉。 第9章他不敢(9)   「胡蘿蔔?」   好不容易有了點思緒的吳端,再次墜入雲裡霧裡。   「菜籃子裡有兩種胡蘿蔔,你看這單獨的兩根,和其它的菜一樣,很乾淨,顯然是在超市買的,可是這一袋胡蘿蔔,上面全是泥巴,更像是農貿市場的東西……」閆思弦將手機遞給吳端,手機上已經打開的地圖軟體顯示:「可死者習歡歡家附近可沒有農貿市場,連菜市場都沒有。」   「所以呢?」   「所以,習樂樂進城看望姐姐,究竟是空著手來的,還是帶了東西?一個農民,沒什麼錢,帶點新鮮的冬菜再合適不過了。」   「就算他帶了胡蘿蔔,那又……」吳端反應過來了,「他為什麼不告訴我們?為什麼要隱瞞?因為……和胡蘿蔔一起帶來的,還有那塊有毒的肉!」   閆思弦打了個指向,「恭喜你,智商終於上線了,你這智商上線速度被全國99%用戶打敗啊……」   吳端不理他的挖苦,繼續道:「這麼看來,習歡歡根本沒提當年被騷擾的事兒,是習樂樂故意那麼說,想把咱們帶跑偏。   今天那男人在超市門口砸傷人,不過是個巧合,正好讓我碰上了,跟習歡歡母女被害案沒什麼關聯。」   閆思弦看了一眼顯示器右下角的時間,「下班了。」   他起身,紳士地對吳端和李八月躬了躬身,「很榮幸與兩位共事,明天見。」   李八月整理了一下手頭的案宗,「沒什麼事兒得話,我也下班了。」   兩人剛走,貂芳來了。   「誒?他們人呢?」   他們,自然是指李八月和閆思弦。主要指閆思弦——貂芳從不掩飾看帥哥的愛好。   「下班了。」吳端有意逗她,「只有哥這張臉了,給你看5分鐘,逾期收費。」   貂芳翻了個大白眼,失望到有點氣急敗壞,「下班?毒殺案破了嗎他倆就敢下班?八月也就算了,要當爹了,能理解,怎麼新來的也沒繼承你加班狂的作風?嘖嘖嘖……小吳同志,御下無方啊。」   吳端的心拔涼啊。以前貂芳總說工作期間兩大愛好,第一解剖屍體,第二看小吳同志的娃娃臉,賞心悅目啊。現在可好,吳端明顯感覺到,閆思弦來了以後,自己這是要失寵啊。   只聞新人笑,不見舊人哭!   「呦,傲嬌個什麼勁兒,我點外賣,用不用給你帶一份?」貂芳道。   吳端問道:「你手頭還有工作?」   「沒了。」   「那怎麼不回家?」   「回家一個人吃飯有啥意思?還是對著屍體吃更下飯,要不要一起?」   「不敢不敢,無福消受。」吳端笑著上前幾步,「要不出去吃吧,我請你。」   貂芳抱臂,審視地看著吳端,「無事獻殷勤,你想幹嘛?」   「既然你手頭暫時沒事,陪我去跟嫌疑人聊聊吧。」   「不去,活人有什麼意思。」貂芳轉身就走。   吳端還想再勸幾句,手機響了。   號碼有點熟悉……哦,是閆思弦——他還沒來得及存閆思弦的號碼。   「喂?」   「吳隊,那個……」   吳端以為自己聽錯了,那貨叫自己「吳隊」?   「我遇到點狀況,可能……你能不能來幫個忙?」   「你在哪兒?」   「春陽路,距離嵩山路立交橋大概三百米吧。」   「怎麼了?」   「額……你來了就知道了。」接著,閆思弦報出了一串車牌號。   聽出對方語氣的緊張,吳端不敢拖延,一邊穿外套,一邊往地下停車場狂奔。   佔據他車位的越野車已經開走了,二十分鐘後,吳端再次看到了那輛方頭大耳的車——閆思弦就坐在車裡,降下窗戶,喊了吳端一聲,又飛速將窗戶升了起來。   吳端上前,看清了狀況。   他忍著笑,拉開閆思弦副駕駛的車門,上車。   「咳咳,我有必要給你介紹一下現在的情況,」他指著躺在閆思弦車前方一米處的人道:「你正在體驗隔空撞人——簡稱碰瓷。」   閆思弦也咳了一下,看樣子也在忍笑,「你以為我連這個都不知道?」   吳端挑挑眉,「那你幹嘛叫我來?搞不定?」   「我無聊。」   吳端:「……」   閆思弦:「你該慶幸,我在直接軋過去和叫你來把人拖走之間選了後者。」   吳端:行,你行,爹記住你了,閆·狂霸酷炫·思弦。   「你就不能自己去拖人?我記得你學過跆拳道,不至於怕他吧?」   「我怕忍不住把這人渣打死。」   「現在的年輕人都這麼喜歡裝X?」吳端搖頭嘆氣,「行吧,幫你,但有兩個條件。」   「我讓你幫一個忙,你提兩個條件?好意思嗎?」   「特別好意思。」   閆思弦:吳·臭不要臉·端是吧?你贏了。   「說吧,什麼條件。」   「第一,以後不準佔我車位。」   「哦——」閆思弦恍然,「那是你的車位。」   「嗯。」   「車位怎麼申請?」   吳端:「說來話長。」   閆思弦:「那就……直接幫我也申請一個吧。」   吳端:心好累,不想跟他說話。   「不是申請的事兒。局裡的警用車有限,通常出任務我都是直接開自個兒的車,給我一個專門的車位,一方面是種人性化補償,另一方面——你沒留意那個位置嗎?——地下停車場最外圍,不會被其他車擋住,這樣方便出緊急任務。」   「原來如此,」閆思弦毫不猶豫道:「我可以跟你一樣……呃……私物公用,所以,能幫我申請嗎?」   吳端摸了摸屁股低下柔軟的真皮座椅,看了看車裡幾乎能讓人躺下的寬敞空間,還聞了聞不知哪兒散發出來的一聞就很高級的香味,「你這私物……太拉風了點,我怕引起負面新聞啊。」   閆思弦的手在方向盤上拍了一下,「好吧,不佔你車位了,說說第二個條件吧。」   「我想再跟習樂樂聊聊,儘快破案,也算是給死者一個安慰。」   「你想讓我一起?」   「嗯,你……某些方面的確比我厲害……得多。」天知道吳端多不想說這句話。   「哦——行,我跟你一塊去,」閆思弦挑起嘴角一笑,指了指地上躺著的人,「吳隊長受累處理一下?我打個電話。」   吳端也沒怎麼處理,只是伸手在那人眼前晃了晃,又掏出了自己的證件。   「哥們,這是警車。」   「演員」顯然已經是根老油條,不僅專挑高檔車碰瓷,還連最基本的抱腿捂胸裝受傷都懶得來了,只往地上一躺,完全就是賢者狀態。差評!   直到吳端說話,那人終於惡狠狠剜了吳端一眼,不情不願地起身,拍拍土,罵罵咧咧地走了。   做為一個起名廢,我預感到……章節名可能會向著不知所云和嚴重跑偏的方向發展,提前預警…… 第10章他不敢(10)   兩人先找地方隨便吃了頓飯——吳端本以為閆思弦會祭出「事兒逼」本體,挑三揀四,沒想到在路邊一家簡易餛飩攤兒,他倒吃得稀鬆平常津津有味,值得表揚。   冬日裡天黑得早,兩輛車一前一後停在習歡歡家小區時,天色已黯了下來。   警方有「案發後一周保持現場原狀」的權利。此刻,汪成陽被片區民警安置在一處與警方有合作關係的賓館,習樂樂跟他住同一個標間,一來做為嫌疑人可以隨時接受詢問調查,二來讓兩人相互有個照應,別做傻事。   吳端已拿到了死者家的鑰匙,上樓,他扯了封條,開門進屋。   進了屋,閆思弦直接去翻廚房垃圾桶。   「這個塑膠袋,你看看……像不像裝肉的?」   那是一個紅色塑膠袋,吳端接過,將它放在鼻下聞了聞,「就是它。」   「警犬啊你。」閆思弦道。   「沒吃過豬肉,還能沒聞過豬肉味兒?」   閆思弦不理他的貧嘴,繼續道:「趁著大家剛下班吃完飯,可以走訪一波鄰居了,說不定有人清楚案發當天習樂樂來拜訪時的情況。」   吳端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7:06。   「再等會兒,7點半開始吧。」   「為什麼?」   「根據以往經驗,家庭婦女,尤其是退休婦女,簡直就是居民區裡的人肉攝像頭,想要打聽消息,她們是首選。   不過,你也說了,這個時間大部分家庭剛吃過晚飯,婦女們很可能正在洗碗,不方便說話,所以再等等,等她們洗完碗有了閒暇,能跟咱們聊上幾句,再去敲門走訪。」   閆思弦挑起嘴角一笑,「你的本土經驗也很厲害。」   「那是!」吳端驕傲地挺了挺胸脯,「你要知道,世界第五大特工組織——朝陽群眾,可是以退休大媽大爺為主力的,咱們要融入群眾中間,充分利用群眾的力量。」   趁著等待,兩人再次來到次臥。   地上用以標記屍體姿勢的白色輪廓觸目驚心。   氣氛壓抑,兩人都沒說話,閆思弦翻看著孩子的書桌、書包。吳端問道:「找什麼呢?」   「看看有沒有日記之類的東西。」   「這都什麼年代了,小孩兒早就不寫日記了吧?QQ空間、微信朋友圈、微博不就是日記嗎?」   「我倒忘了。」閆思弦一笑,像是自嘲。   吳端:「這可不像你,怎麼,你們有錢人用的社交軟體都跟我們不一樣?」   「那倒沒有,只不過……有錢人也分個三六九等,我家正好屬於那個』三』,我又不擅長應酬』六』和』九』的巴結,從小就跟我爸學會玩神秘了。」   「原來……如此……」   閆思弦卻又道:「這都是說給外人的,你想知道真實的原因嗎?」   「什麼原因?」   「我不需要朋友。」   沒朋友,所以用不著社交軟體。   閆思弦不在意地擺擺手,笑道:「不用拿那種可憐的目光……」   話尚未說完,閆思弦的領口被一把揪了起來,他猝不及防,腳下差點沒站穩。   吳端道:「小朋友,你真想當警察?想清楚了嗎?」   閆思弦腦補了一個倒栽蔥抱摔,可他沒把握真能把吳端摔地上,只好作罷。   「你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手底下是刑偵一支隊,負責全市所有惡性案件,替死人說話的地方,危險重重,關鍵時刻刑警們相互之間以命相託,需要心思冷靜目標專一的成年人,而不是玻璃心的紈絝少爺——尤其可能還帶著青少年時期心理陰影的。」   「心思冷靜……目標……專一……」閆思弦的聲音裡透著玩味,「你的意思是,我還不夠格,關鍵時刻你不會把後背交給我。」   吳·教做人·端沒回答他,「小子,我會盯著你,幹不了這行趁早說,別耽誤我時間。」   吳端鬆手,閆思弦立即開始安撫被拽皺了的襯衣領,「吳隊長,反應過激了吧?你說,一個警察平白無故拽另一個警察領子,算不算襲警?」   「沒工夫跟你扯淡,」吳端道:「走,詢問鄰居去。」   五層的居民樓,每層兩戶。   死者家在三樓,兩人從對門鄰居開始詢問,一路下樓。   在鄰居們的描述中,那是十分普通的一天,乏善可陳,既沒聽到吵架聲,也沒看到什麼可疑人員。他們根本不知道死者家來了親戚。   站在最後一家門前,閆思弦道:「有攝像頭就好了。」   吳端搖頭,「這小區夠老的,我去物業看過,就小區前門有一個攝像頭,拍到習樂樂的車進了小區,之後就不清楚了。」   「但願最後一家能有點收穫吧。」   說著,閆思弦敲了最後一家的門。   他才只敲了一下,門就開了。門口是一對老年夫婦,頭髮花白,都戴著老花鏡,面容慈祥,莫名給人一種萌感。   「警察同志吧?」開門的老奶奶有點不好意思地指了指貓眼,道:「剛才你們問對門話的時候,我都聽見了。」   喜歡趴牆根?喜歡探聽小道消息?好得很啊!吳端立馬換上親切鼓勵的目光。   老爺爺道:「警察同志!我們有情況匯報!」   「您請講。」   老爺爺清了清嗓子,像接了一項偉大而光榮的任務。   「昨天半下午,我吃完飯沒事,在陽臺上侍弄花草——喏,你們看,我家陽臺正對著樓門口——正好看見三樓家來親戚了,我認得那人,他總來,孩子喊他舅舅,是三樓女人的弟弟。   他每次來都把破車堵在樓門口,很不講素質的。   他上樓沒多一會兒,孩子下樓,從後備箱提上去一袋東西。」   「只有一袋?」   「是啊,就一袋胡蘿蔔,透明塑膠袋裝的,袋子爛爛巴巴的,我看得很清楚……哦哦哦,不對,我想起來了,還有個紅塑膠袋,不知道裝的什麼,孩子把紅塑膠袋塞進裝胡蘿蔔的袋子裡,一塊提上來的……」   紅塑膠袋!裝肉的!對上了!   吳端的手機突然響了,接起來才聽了一句,他就對閆思弦道:「走!汪成陽自殺了!」 第11章他不敢(11)   「那個混蛋!」閆思弦一邊罵,一邊跟了上去。   吳端邊跑邊道:「賓館傳回消息,汪成陽自殺了。」   「死了?」   「沒,自殺未遂。」   閆思弦無奈,「下次說這種消息,你能不能別大喘氣?」   吳端一邊聽電話一邊複述道:「目前看來,他打碎了賓館的陶瓷杯子,在衛生間裡用陶瓷碎片割斷了靜脈。」   「那習樂樂呢?」閆思弦問道。   「逃了,從窗戶逃走的。」   「怕誤殺姐姐的事兒敗露,逃了嗎?」   ……   兩人駕車風馳電掣地趕往賓館。   好運賓館。   吳端和閆思弦趕到時,救護車正準備離開,吳端詢問了車上的醫護人員,知道已經為傷者處理了傷口,傷不算重,傷者執意留下配合警方調查,不肯去醫院,他們便不勉強。   303房間,汪成陽垂頭喪氣地坐在床邊,右手手腕上纏著厚厚的白色紗布。   因為失血過多,男人黝黑的膚色變淺,透著蒼白。   衛生間裡鮮紅的血幾乎鋪滿了地板,看得人眼暈。   片區民警心有餘悸道:「今天早上給他們辦了入住手續,我一直在門口守著,一天下來都好好的,就剛才,吃完晚飯,我跟來換班的同事在賓館門口抽了根煙,想透口氣,幾分鐘的工夫,沒想到就出事了。」   吳端瞪了那人一眼,不理他,只對汪成陽道:「等會兒帶你去醫院做個檢查,哪兒不舒服你跟大夫說。」   汪成陽揉著額頭上的一塊淤青,「我沒事。」   「你為什麼自殺?」閆思弦道。   「我沒有!是習樂樂……哎!真沒想到竟然是他……」   「他跟你坦白了?」   「嗯,是他害死我老婆孩子的,這還不夠,他還要殺了我,好把殺人罪栽贓給我。」   汪成陽將自己的手機遞給閆思弦,那是一頁手機備忘錄:   人是我殺的,我們不和,日子過不下去了,我買了豬肉,放了毒鼠強,我該死,對不起老婆孩子。   「我洗完澡,從衛生間出來就被他一菸灰缸砸暈了,等我醒過來,看見全是血,我手腕被割了,衛生間裡淋浴開得很熱,熱水就對著我手腕上的傷口淋——他想害死我,還想讓人以為我是自殺,我爬出去,衝門口喊,想求救,他看見,就過來把我往衛生間裡拖,後來警察敲門,他就跑了。」   民警道:「沒錯,我進屋的時候,習樂樂已經跑了,我看見窗戶開著,應該是翻窗逃的,我們的人去追了。」   汪成陽繼續道:「再後來,我就在手機上看見這些話——是那小子用我手機打的字。   嫁禍!他這是嫁禍!他殺了她們啊!我女兒才17啊!小茜啊……你們要相信我啊……」   吳端觀察著衛生間門口擦蹭狀的血跡,「你們在這兒短暫搏鬥過?」   「是。」   「你剛才說,你爬出來以後,他還把你往衛生間拖。」   「沒錯!我當時沒勁兒,他揪住我的頭髮,把我直接又拖回衛生間了,我胡亂撓了他兩下,好像——我記不清了,是把他的手還是臉抓破了來著。」   「你確定?他把你拖進衛生間裡面了?」   「是。」   吳端詢問時,閆思弦則探著頭觀察窗外。   二樓,不算太高,如果落地姿勢得當,的確不會受傷。   窗子下方是一條小巷,小巷兩側是幾家飯館、酒吧後門。夜已深,不時有紅男綠女由此經過,兩個人影在暗處擁吻纏綿,被閆思弦居高臨下看了個清清楚楚。   吳端湊過來,看見,「嘖」了一聲。   閆思弦竟莫名有種***被家長抓住的尷尬,以手握拳,擋著嘴巴咳嗽了兩聲,「左邊是死胡同。右邊路口是不是有個攝像頭?」閆思弦眯著眼睛,卻還是看不真切,「調監控吧。」   民警懷著將功補過的心自告奮勇道:「我去調監控!」   這時另一個民警喘著粗氣回來了——剛剛突發緊急狀況,他二話不說就跳窗追了出去。   「跑了!連個影子都沒看見!」民警道,「剛回來的時候,我順便看了賓館監控,走廊和大廳的監控都沒拍到習樂樂,他只可能是跳窗逃走的,我這就去調路口的監控!」   「已經有人去了,歇歇吧,跟我們說說你進門以後看到的情況。」   「有血,然後窗戶開著。   血跡往衛生間延伸,我就趕緊查看衛生間裡的情況,發現他割腕,」民警指了指受傷的汪成陽,「他說習樂樂害他,還說習樂樂跳窗逃了,我就招呼同事照顧他,自己追出去了。」   吳端看著地上的一排血腳印,「這是你的腳印吧?鞋底花紋是公安系統統一制式的皮鞋。」   「沒錯,是我的腳印。」   吳端對汪成陽道:「還是去醫院吧,檢查一下比較放心。」   「真不用,我心裡有數。」汪成陽坐在床上,不肯起來,「我……睡一覺就好了。」   「好吧。」吳端示意閆思弦跟他出來。   兩人上車,閆思弦道:「怎麼?你有什麼發現?」   「他說謊。」   「說謊?」   「衛生間裡,血水把地面都鋪滿了,如果真如他所說,習樂樂曾經把他拖回了衛生間,習樂樂怎麼可能沒有踩到血水?   踩到血水,然後奪窗而逃,地上一定會留下血腳印。   可是沒有,衛生間到窗戶只有民警的一排腳印。」   「汪成陽……他原本都不在我們的懷疑範圍內,為什麼要此地無銀三百兩地撒這個謊?」   知道吳端也困惑,閆思弦沒等他的回答,而是繼續道:「眼下還有一件事,剛才從死者家到賓館,咱們被人跟蹤了。」   「誰?!」   吳端一下子繃緊了後背,警惕地透過車窗環視周圍。   「那個小年輕。」閆思弦朝一個方向揚了揚下巴,「剛才你的車在前,我的在後,所以你沒注意,有輛計程車一直跟著咱們。   計程車師傅的跟蹤技巧可不怎麼樣,跟得太近,甚至,為了不跟丟,還在一處沒有交通攝像頭的路口闖了個紅燈。我有心留意,從計程車上下來的就是他。」   那是個穿著休閒連帽衫的和牛仔褲的孩子——十分稚嫩,高中生模樣。此時,男孩靠在一家酒吧門前的樹上,想要儘量融入食色男女的行列,卻越發顯得青澀。他時不時偷偷朝賓館的方向瞄一眼。   吳端不禁想到當年第一次見到閆思弦的情景。   大概也是這個年紀吧,年輕得光芒萬丈,偏向虎山行。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拉開車門,向那男孩衝了過去。   男孩怎麼也沒想到這一出,嚇得在原地愣了五秒鐘,待他轉身想逃,吳端已經一把按住了他。   「救命!救命!」男孩出於本能大喊著。   吳端在他耳邊道:「警察!老實點!配合調查!」   生怕引起圍觀,兩人迅速將男孩拎進了車裡。好在,聲色場所門前本就是非多,大家只當是捉姦打架的,並不太在意。   車裡,男孩嚇得肩膀微微發著抖,「你們幹什麼?」   吳端亮出警官證,「這話應該我們問吧,你一路尾隨刑警,還在案發現場鬼鬼祟祟,你想幹什麼?」   感謝所有給《殺無赦》發過推薦票紅包的同學,謝謝您的慷慨!但因為外掛太多,絕大部分紅包其實都被外掛搶去了,所以請大家莫再發紅包了,別花這個冤枉錢,留著看書用吧,謝謝您支持正版。 第12章他不敢(12)   「我沒有!」   閆思弦道:「你還沒成年吧?在酒吧門口晃悠什麼?用不用給你父母老師打個電話?」   一聽這個,少年猶如驚弓之鳥,繃直了身體,「別!我說!你們別找老師家長。   我……汪茜是我同學,聽說她出事了,我不放心,去她家看看,看見她家門上貼著封條……   我正打算下樓,就聽見你倆上來了,我聽見你們的談話了……說案子、死人什麼的,我就沒走,偷偷躲在四樓的樓道。   我看見你們拆了封條,進屋。   後來你們又詢問左右鄰居,我都聽見了,也知道你們是警察。   後來我還聽見……你們打電話,說什麼受害者家人自殺了……我也搞不清楚誰是受害者,誰是受害者家人,就跟過來,想看個究竟。   汪茜她……究竟怎麼了?不會死了吧?」   那個字令少年不安,他惶恐地右手握著左手,既想知道答案,又害怕知道答案。   閆思弦和吳端對視一眼,兩人決定先不回答他的問題,閆思弦道:「都是中學過來的,你倆不只是同學吧?」   「她是我女朋友。」說話時,男孩漲紅了臉,「我……我們也沒說明,就是關係好,班裡同學都說她是我女朋友。」   瞭然。   閆思弦道:「那你們應該無話不談吧?汪茜家有什麼矛盾——讓她苦惱的矛盾,她都會告訴你吧?」   「我知道你們想問什麼,」男孩道:「汪茜跟我說過,他爸有外遇了,父母鬧離婚,怕影響她成績,倆人在她面前裝沒事兒,可是一家人時間長了怎麼可能瞞得住?汪茜倒不發愁父母的矛盾,她就是覺得……明明都知道了,還要裝作不知道,不能發表看法。」   「她的看法?」   「她的真實想法:不喜歡就趁早分開,沒必要為了她忍著。可這話她不能說啊,因為她媽辭了工作,不掙錢了,要是真離婚,先不論她跟誰,首先她媽就沒能力養活自己。   她為這事苦惱了挺長時間,甚至還想去跟蹤那個女的,乾脆把她揍一頓。   不過……應該是我們期末考試那會兒,她又突然跟我說父母和好了。」   「她是怎麼跟你說的?」   「具體的話我記不清了,大概就是說她爸對她媽的態度180度大轉彎,每次出車回來都帶個小禮物,還帶他媽去看電影什麼的。」   「一個月前……」吳端道:「我看過死者習歡歡的微信聊天記錄,她跟丈夫如膠似漆的聊天正是從一個月前開始的……我當時沒細想,只當是她清理過手機上的聊天記錄。現在看來,事情恐怕沒那麼簡單。」   少年嘆了口氣,「昨天下午我約汪茜出來玩,原本計劃不在家吃飯的,我……拿了壓歲錢,就想請她吃頓好的,再看場電影,可臨出門她又給我打電話,說她媽做了紅燒肉——專門給她做的,不在家吃心裡過意不去,怕讓家長傷心……」   閆思弦的推論得到了驗證,汪茜果然是要出門的。他興奮地用手指摩挲著自己膝蓋的布料,修長的手指,很好看。   吳端注意到他的小動作,撇了撇嘴。   少年繼續道:「既然不能請她吃飯,我就想給她買份禮物。買禮物當然我自己去,一起去就不驚喜了,可惜……   唉!買完禮物我自己吃了點東西,就在電影院等她,等到快開場,她也沒消息,我就打給她,打了多少次我都不記得了……她一直沒接,我心裡慌得厲害……   以前從沒發生過這樣的事,茜茜很懂事很自律的,跟人約了時間,要是到不了,一定會提前打電話,說明情況,還要一個勁兒道歉。   我當時啊……什麼丟手機啊、車禍啊,甚至被外星人綁架……我都想到了……   我一直等,等到10點電影都散場了,沒辦法,只能回家。   到了家我還在給她打電話,發消息……」   吳端道:「你是說,昨晚你一直在聯絡汪茜?」   「沒錯啊,我都記不得給她打了多少電話——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吧。」   吳端道:「可我們在現場找到了汪茜的手機,上面並沒有未接來電,也沒有你發的消息。」   「那應該是被她爸刪了!後來……大概晚上一兩點吧,我記不清了,她爸接了電話。」   「她爸?」   「是啊,我以前從沒見過叔叔,只聽茜茜說起過,大貨車司機,脾氣挺暴的,我其實有點怕他……   呵呵,可能是提前對叔叔的暴脾氣有心理準備吧,昨晚他在電話裡罵我的時候,我還算淡定,他說得話再難聽,我也撐下來了。」   「他都說什麼了?」   「先是說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說我騷擾他女兒,死纏爛打……好多髒話,我反正說不出來……然後就是威脅我,要告老師告家長什麼的……再後來還拿茜茜威脅我,說我要是再敢聯繫茜茜,他就打她。   這就過分了,他說我可以,可是茜茜,我第一次見這樣的家長……   可沒辦法啊,我也不知道他會不會真動手,只能答應不再聯繫茜茜。   今天一天我心裡都亂得很,晚上又聽說汪茜家出事了——哦,因為有個同學跟汪茜家在一個小區,那同學在群裡說有警察去了汪茜家,小區裡人都在傳,說是死人了……我實在是擔心得不行,就想去她家看看,結果遇上你們了。」 第13章他不敢(13)   「電話裡,除了各種威脅你,汪茜的父親有沒有什麼反常之處?」吳端又問道。   少年只好耐下性子,「反常……我沒覺得,只記得他罵我的髒話了。」   「謝謝你的配合,」吳端遞了一張名片給少年,「你要是想起什麼,可以給我打電話。」   見少年欲言又止,還想繼續追問,閆思弦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們會找到兇手。」   少年一愣,已知道了答案,卻還是不甘心。   「她真的死了?」   閆思弦幫他打開了車門,「時間不早了,你該回家了。」   少年木訥地應了一聲,木訥地開門下車,向前走了幾步,終於在路邊蹲下身來。   他抱著膝蓋,以一個孤獨可憐的姿勢,痛哭。   閆思弦對吳端道:「詢問未成年人,必須有監護人在場,否則談話內容不具備法律效力,你知道的吧?」   「知道。」   「那你怎麼不通知他的老師家長?」   「人家女朋友剛剛死於非命,已經夠慘的了,要是再因為戀情曝光被苛責,也太可憐了——你看一提起老師家長他嚇得,好像那些人是老虎,能吃了他……我有點不忍心。」   「出乎意料,你可是出了名的嚴謹,講究證據,我還以為你會可釘可鉚地按規矩辦事。」   「當然按規矩辦。   這孩子提供的消息,說來說去不過是小情侶之間的悄悄話,連間接證據都算不上,即便有監護人在場,他的證詞有效,定罪時也不見得能有什麼分量。當然了,他也反應了兩個關鍵信息:   第一,汪茜的父親——汪成陽有外遇;   第二,在報案前,汪成陽曾對汪茜的手機做過手腳,刪了男孩兒的消息和通話記錄,還警告他別來騷擾自己的女兒。」   閆思弦點頭,「的確反常,一個悲痛欲絕的父親、丈夫,目睹妻女慘死之狀,向恰好來電話的女兒的男友發洩情緒,這還能理解,可是刪通訊記錄,這就耐人尋味了……他好像不希望這個男孩被警方發現。」   「這些消息,只要派出人手查證,很快就會有確鑿的證據,不需要這孩子的證詞有效。所以我不需要找他的監護人。」   「有道理。」   說著話,閆思弦已經下了車。   吳端:「你幹嘛去?」   「結案。」   「結案?!」   「怎麼?你不想早點回家?」閆思弦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興許睡覺前還能打兩把遊戲。」   吳端快步跟上,兩人回到303房間。   閆思弦也不多說話,一進屋就去拽躺在床上靜養的汪成陽。   汪成陽大驚,喊道:「你幹什麼?!我受傷了!」   「正好我不想對傷員動手,你就自覺讓讓吧。」   「你!……你你你!……」   「你不會也要用』警察打人了』這齣吧?看見這位沒?」閆思弦指了指吳端,「拜你所賜,這位可是剛剛處理過警察打人的公眾事件,經驗可豐富了。」   被如此介紹,吳端一點沒覺得光榮。   見汪成陽依舊不動,閆思弦負手而立,問道:「這房間出了故意殺人未遂事件,應該做為案發現場保護起來,我們公安局不至於窮到另外給你開間房的錢都拿不出來吧?你怎麼還在這兒住著?」   「我用不著!我已經夠給你們添麻煩了,再說,我只是躺著養養身體,又不會亂動,不會破壞你們要保留的痕跡。」   「哦——所以你的打算就在這兒守上七天,直到可以回家。   因為只要你躺在床上,我們總不好掀了你的被窩去檢查這張床,自然也就發現不了你藏在床裡的屍體,對吧?」   不僅被質問的汪成陽,此刻,若是閆思弦回頭,就會看見站在他側後方的吳端的表情比那男人還要精彩。   吳端腦海裡只有斷斷續續的一個信息:   床裡……的……屍,屍體?   閆思弦根本不管兩人的驚詫,繼續道:「七天後,打掃房間的賓館保潔頂多更換床單被套,不會去掀開床板檢查,你大可以找人——就找你那個情人入住這間房,想辦法把屍體帶出來。   可是,你以為真能熬過七天?屋裡現在這溫度,三天就得臭。再說了,天天睡覺就跟死人隔一張木板,多瘮得慌啊,你也不害怕?   承認了吧,自己從床上下來,咱們都斯文點,我不想動手。」   男人直咬牙,咬得腮幫子一鼓一鼓,卻也知道已經沒了退路。   除了認罪,他只能跟兩個看不出身手好壞的刑警拼死一搏了。   他有拼死一搏的勇氣嗎?   沒有。   他終於慢慢爬下了床,每個動作都死氣沉沉,眼睛裡也是一片死灰。   他一下床,閆思弦便吭哧吭哧將厚厚的床墊抬到一旁,掀起床板。   「哈——」   閆思弦衝吳端眨了眨眼睛,示意他看床箱裡蜷成一團的習樂樂的屍體。   「你……你怎麼知道?」   閆思弦沒解釋,而是看了一眼手錶,「屍體也找到了,差不多了,我今天的加班就到此為止吧,明天見,我的新搭檔。」   小吳和小閆勝利會師了! 第14章他不敢(14)   市公安局審訊室。   男人還沒從被人突然揭穿把戲的失落中緩過勁兒來,直到進了審訊室,依舊木訥呆滯。   其實吳端也不比他好到哪兒去,他很想現在就把閆思弦揪到眼前,把一切問個清楚,但出於審訊需要,他還是得裝出鎮定自若胸有成竹的樣子。   「姓名。」吳端道。   「汪成陽。」   「說說床裡面那具屍體吧,習樂樂怎麼死的?」   汪成陽半天沒說話,似乎有很多話想要解釋,又似乎沒力氣解釋那麼多。   「反正人是我殺的,你們最後得判我死刑,對不?」汪成陽問道。   「你怕不怕判死刑?」吳端反問。   汪成陽沮喪道,「怕,我不想死啊,我真的知道錯了,後悔啊,以後再也不敢了,你們……會讓我吃槍子嗎?我不……」   吳端實在聽不下去了,打斷道:「你連親生女兒都敢殺,現在卻又怕判刑?」   聽到「親生女兒」幾個,汪成陽的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我沒想殺她,虎毒還不食子呢,我就是再不喜歡她,也不至於殺她啊!那……那就是個意外……」   汪成陽的眼淚已經不是一滴一滴,而是蜿蜒得兩道淚流,怎麼都止不住。   面對突如其來的最壞的結果,他怕得要命,恐懼刺激著淚腺瘋狂流淚,卻不自知,似乎管理恐懼的那根神經已經繃斷了。   最終他哀嚎一聲:「我知道是這結果,死也不幹啊!」   吳端點起一根煙,遞給汪成陽。   汪成陽接過,手抖得沒法把煙送到自己嘴裡。   哆哆嗦嗦半天,煙竟掉在了地上了。吳端只好重點一根,上前,把煙直接送他嘴裡。   汪成陽深吸幾口,半分鐘不到就抽完了一根,情緒似乎好轉了一點。   他長嘆一口氣,嘆氣時整個人都發著抖。   「我在外頭有人了。她懷了我的孩子,已經八個月了,我們在小診所做過B超,是個男孩。   我一直想要個男孩——不是我不喜歡茜茜,可要是跟養個男孩比……   再說,茜茜快成年了,即便離婚我頂多再付一兩年撫養費——我查過法律。   可我老婆死活不同意,跟我要死要活了好多回了——只要茜茜不在家,她就跟我鬧,我……我是真沒辦法,一邊是等著我離婚辦出生手續的兒子,一邊是個瘋婆娘……」   汪成陽深深低頭,雙手搓著自己的臉。   「不是我想殺她!不是我啊!是那個女人,她天天在我耳邊叨念,說我懦夫,說我保護不了自己的兒子,說我……乾脆殺了她,一了百了……對對對,毒鼠強也是她買的!」   「你的情人現在在哪兒?」   似乎是抓住了一線生機,男人眼中光彩乍現,「對對對,都是她教我的!你們去抓她!」   汪成陽報出了一個位於某處城中村的地址,監控室裡跟進審訊的協警們不敢怠慢,趕往那地址。   「我們會去詢問她,」閆思弦道:「先說你的事兒,毒鼠強是怎麼下到那鍋紅燒肉裡的?」   「肉桂粉。」   肉桂粉?   吳端知道那是一種作料。   汪成陽繼續道:「我把毒鼠強放在肉桂粉裡——我知道只有做紅燒肉的時候,我老婆才會用那東西。」   「可你怎麼保證你女兒汪茜不會吃到?」   「我原本的計劃是把女兒支開,讓我老婆自己在家等我出車回去,只要我要求吃紅燒肉,她就會給我做,我要是回去得晚,她總會自己先吃一點……這樣一來,她中毒可就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我試過,這辦法行得通,情人節的時候我們就把茜茜送到她舅舅那兒去,然後過了一次二人世界……」   吳端明白了,那些噓寒問暖,體貼,大小驚喜,不過是將這對可憐的母女送上絕路的殘忍實驗。   眼前這個男人,怎麼還有臉說得出「老婆」二字?!   「可是,我沒想到習樂樂給家裡送肉,我老婆發消息說要做紅燒肉給我們吃的時候,我嚇死了,真的嚇死了!我怕茜茜也被毒死啊!   我給她回電話,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說,只能說我不舒服,不想吃肉,讓她弄點素菜。   可我老婆那天光顧著跟我抱怨,她說孩子越大越不懂事,她好心燒肉,想給茜茜補補營養,茜茜卻要出門去跟同學玩,根本不在家吃飯……   我聽她這麼說……真的,我當時都不敢相信,這機會也太好了吧!女兒和我都不在家——這不是跟我的計劃一樣嗎?簡直是老天爺幫我啊!   我就讓她別委屈自己,該吃飯吃飯,該幹嘛幹嘛,等我晚上回去了,還想吃她做的紅燒肉呢。   我這麼說,她情緒好了點……可我怎麼也想不明白,茜茜……她怎麼也在家……不應該啊,她不是跟同學……」   「她原本是約了同學吃飯看電影的,可你太不了解你女兒了。   她善良孝順,不忍心讓媽媽失望難過,雖然想去,還是決定留在家陪媽媽吃晚飯,吃完飯再跟同學一起看電影,」吳端長嘆一聲,「這麼懂事的孩子……可惜了……」   汪成陽又是哭,哭聲悽慘,一邊哭還一邊拿頭撞桌板,聞者斷腸。   吳端卻只是厭惡地讓兩名刑警將他制住。從警七年,像汪成陽這種可恨的可憐人,他見過不少,已經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同情心。   淪落至此,還不都是自己作的?   至此,關於習歡歡母女倆的死,案情基本水落石出。   案件的飛速進展讓吳端按捺下了著急的情緒,他抬頭看了一眼窗外的夜色,突然想起閆思弦,也不知那傢伙打上遊戲了沒。   吳端給自己點了一根煙,耐心地等了十幾分鐘,等到汪成陽哭得差不多了,又給對方點了一根煙。   審訊者和被審問者似乎已經達成了默契,兩人都清楚,接下來該聊聊習樂樂的死了。   看起來他與本案無關,為什麼要殺他?   吳端怎麼也沒想到,汪成陽接下來的講述已經不能用匪夷所思來形容,那完全超過了吳端的想像。若不是親耳聽到,他絕不能相信,世界上竟然有這樣的事。   多謝給《殺無赦》加書單的小夥伴,新書前期沒什麼推薦位,十分不易,全憑您的抬愛、介紹,才有了為數不多的讀者,十分感謝! 第15章他不敢(15)   「下毒的不止我,肉裡本來就有毒,就算沒有我準備的毒鼠強,她們也得死。」汪成陽道:「習樂樂自己跟我承認的!」   「你什麼意思?」   「出事以後,習樂樂瘋了一樣趕到我家,我開始還以為他是因為他姐的死才……我又可憐他又得防著他——他姐跟我鬧了那麼長時間,他肯定知道我出軌的事兒。   可我沒想到,他竟然沒跟你們提那件事。   等到了賓館,趁著警察不在的時候,你猜怎麼著,他給我跪下了!   我嚇了一大跳,他不懷疑我,不想著弄死我,我就燒高香了,哪兒敢讓他跪。   我扶他,讓他起來,他不起,一個勁兒哭,一個勁兒說人是他害的,他該死,到最後還給我磕上頭了。   我一聽這是有情況啊,就問他怎麼了。   他說他弄錯了,那塊肉是下了毒鼠強的。他把肉帶來,是要跟朋友一塊去偷雞——朋友工作的地方附近有個養雞場,那裡面養了三條狗,他買了巴掌大的一塊肉,又抹了毒鼠強,為了毒狗的。   昨天他上我們家去串門,拿了一袋胡蘿蔔,本來應該自己提上樓,可出門的時候水喝多了,憋了一泡尿,停好車只顧著上樓方便,沒拿胡蘿蔔。   他也沒多想,把車鑰匙給茜茜,讓茜茜去拿——他當時只說』後備箱有從鄉下帶的東西,不值錢,給你們嘗個鮮』——茜茜以為那塊肉也是帶給我們家的——他以前的確給我們帶過土豬肉。   茜茜就把肉和蘿蔔都提回家了。   之後習樂樂就去找朋友喝酒,等喝完酒都睡了一覺了,接到我的電話……他聽說姐姐中毒,又想到後備箱裡那塊放了毒鼠強的肉,嚇得酒都醒了。   他去檢查後備箱,肉果然不見了。   他還說當時他姐留他吃飯,原話是』來就來了,自家人還帶什麼東西,你條件也不好,還跟我客氣什麼,既然有肉,那就留下一起吃』。   沒說清楚啊!三個人,但凡有一個多問一句,也不會這樣。   他跟我說這些的時候,真的,我都說不上自個兒心裡的感覺,就跟中了五百萬一樣。   你說天底下怎麼有這麼幸運的事?正害怕你們的調查,就出來個頂罪的,而且他這頂罪連造假都不用,直接實話實說就行。」   吳端也愣住了,這得是什麼樣的巧合和運氣啊!   「他都向你承認了,說明有自首和悔過的心思。正如你所說,他是最好的頂罪人選,那為什麼還要殺他?」   「他是要去自首,可我那個敗家女人,她給我打了個電話,上來就問我人死了沒——我手機漏音,習樂樂聽到了,問我什麼意思。   習樂樂當時就要拉著我找警察,說要叫警察,我們倆一塊把事兒說清楚。   我快嚇死了,真的,我都不知道自個兒什麼時候跟他動的手,等我反應過來,他已經被我掐死了,我腦袋上也被他拿菸灰缸砸了好幾下。   逃肯定是逃不掉了,他的屍體也弄不出去……呵,那是我這輩子想到過的最好的點子吧。」   「把屍體藏到床箱裡,再就著你們倆打鬥過的現場,演一出』被害自殺』,把一切都嫁禍給習樂樂?」   「是。   你知道嗎?我躺在衛生間地上,熱水澆在我身上,血從我的血管裡流出來,我那會兒就在想,興許我就要死在那兒了。   要是真死在那兒,一了百了,不也挺好嗎?」   是啊,挺好。吳端想道:可惜禍害遺千年。   「我還有幾個問題。」   因為開新書,最近一直在找懸疑推理類的書看,倒是的確找到幾本好書,在此分享一下:   《青葉靈異事務所》長期佔據靈異熱銷前三,自然不必多說,晚上在被窩裡看得人後背發毛;   《明日支配者》主角有金手指,故事情節也有推理的部分,而且很巧妙有趣……不可多說,劇透就不好了;   《極限謀殺》推理老作者了,以前追過《我和屍體有個約會》,那時我還在寫《草莽》,獲益匪淺。   以上都是我自己看過覺得不錯的,書荒的同學可以收了,絕對值得一看。 第16章他不敢(16)   「我還有幾個問題,第一,你為何要說你家沒有毒鼠強?如此一來案子豈不就成了兇殺案,我們也會放更多的精力來調查,為什麼不一開始就承認你家有毒鼠強,把案子往意外誤食上引?」   「這事兒我想過,我不能說,得你們自己發現。」   「什麼意思?」   「我在櫥櫃底下撒一點毒鼠強,等你們仔細去我家搜的時候,就能搜到,你們搜到了,知道我家在用毒鼠強毒老鼠,自然就會往誤食上去想。   你們自己想的,可不是我說的,我連自己家有毒鼠強的事兒都不知道——反正向來都是我老婆持家——你們就不會懷疑我了。這樣對我最有利。」   一個月,從汪成陽開始向妻子示好,緩和夫妻關係開始,整整一個月,他做了這麼長時間準備,連如此細緻的環節都想到了。   吳端又問道:「那你為什麼要報案?殺了人,偷偷處理掉不行嗎?」   「不行,姐弟倆關係太好了,要是姐姐突然失蹤了,弟弟不可能發現不了,萬一他鬧到警察跟前呢?   與其等他把這些事兒捅出來,不如我自己報案,還能少點懷疑。   其實你在我家詢問他的時候我挺意外,他竟沒跟你提我在外面養人的事兒,而且他回答你問題的時候,總是看我,好像在徵求我的意見,怕說錯話,以前他可不這樣兒。   後來他承認往肉裡下毒的事兒,我才明白,原來他比我還怕……」   吳端又問道:「你為什麼要刪汪茜和男朋友的通訊記錄?」   「沒有故意想刪,就是那小孩一直打電話,而且我看他和我女兒發的消息,關係應該不一般。我怕你們找到他,怕他說漏什麼。   現在的小孩,別看才十幾歲,不大點兒,什麼不知道啊?我在外頭養人的事兒真能瞞住茜茜?我看不可能,萬一茜茜跟這個小男孩兒說過什麼呢?   所以,我就接了電話,嚇唬了他一通。」   「我們搜過你家的廚房,沒發現有毒的肉桂粉,是你把東西處理掉了嗎?」   「嗯,全衝走了。」   機關算盡啊!   走出審訊室已經是夜裡兩點半了,城市裡依舊萬家燈火,看著窗外的霓虹燈光,吳端不禁懷疑這城市裡是不是有什麼晝伏夜出的怪獸。   被協警帶來的孕婦安置在一間小會議室,已經躺在沙發上睡著了。   吳端找來抓人的協警,交代道:「以後做事動動腦子,老弱病殘孕也敢往局裡抓?她萬一有點什麼閃失,一屍兩命,你們負得起責?下次就地布控蹲守,保證人逃不走就行了。」   「下次我們注意。」   回到辦公室,吳端只覺得飢腸轆轆,見桌上有個煎餅果子,也不管它已經涼透了,拿起就吃。   煎餅果子是貂芳買的,她知道吳端辦起案子來沒日沒夜,便總幫他點份外賣,或者買幾桶泡麵備著,半夜餓了吃。   就著一杯熱水吃完了煎餅果子,吳端也懶得回家了,往辦公室的沙發上一歪,湊合一夜算了。   平時如果案子有怎麼大的進展,吳端必然心滿意足,一閉眼就能睡著,今天他卻失眠了。   如此複雜的案子,從案發到現在還不足24小時,就抓到兇手結了案,全因為一個人的到來。   吳端知道,有些事憑的是天賦,與努力無關。閆思弦就屬於那種聰明絕頂天賦過人的。   不僅有天賦,還是個膽大妄為的倔脾氣。   總之,他跟吳端曾經接觸過的刑警都不一樣,吳端還沒想好該如何管理這名下屬。   不,與其說沒想好怎麼管,不如說他總有種即將被熊孩子支配的恐懼。   ……   也不知胡思亂想了多久,吳端終於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他睡得並不安分,尤其手機時不時震動一下,讓他很想罵人。   於是李八月大早上一進辦公室,就看到頂著鳥窩頭的吳端兇狠地盯著自己的手機。   李八月縮了縮脖子,大概猜到老大這是怎麼了。   他儘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輕手輕腳往辦公桌的位置挪。   「站住!」吳端道:「為什麼把他拉進群?」   吳端所說的群,是一個由他組建的微信群,名為「六扇門」,群裡共六人,全是墨城的警務人員,李八月、貂芳也在其中。   六人年紀相仿,又都對刑偵抱有濃厚興趣,自然能湊在一起,平時群裡大家互通個案情啦,約飯擼串兒啦,聊個八卦啦,自然十分和諧。   為了保證和諧延續,大家一致同意:拉新人進群必須投票多數通過。   可是昨天李八月私自拉閆思弦進群!   李八月委屈道:「貂兒也同意了!」   「你們倆是多數嗎?」   「可他發紅包了。」   「其他人同意了嗎?」   「他發紅包了。」   「其他人壓根還不認識他!」   「紅包。」   吳端無言以對,這都什麼人啊?!   於是他氣急敗壞道:「他發紅包的時候你們也不叫我,太不夠意思了!」   李八月噗嗤一笑,「吳隊,你不是向來威武不能屈嗎?」   「是啊,沒說富貴不能淫啊。」 第17章他不敢(17)   20分鐘後。   吳端對剛進辦公室的閆思弦道:「孕婦醒了,走吧,聊聊。」   「孕婦?」閆思弦愣了一下,「汪成陽的情人?」   「嗯,據汪成陽交代,殺妻的事兒是這女人教唆的,毒鼠強也是她準備的,她是共犯。   汪成陽就是塊扶不上牆的爛泥,事到臨頭還想拉個孕婦擋刀。」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誰讓她沒底線,找個有婦之夫,自食苦果罷了。」   「也對,現在不是同情心泛濫的時候,得想辦法驗證她是否有共同犯罪的行為。」   兩人到小會議室時,孕婦正在會議室門口向外張望。   看到吳端,目光迅速滑向他手裡提的包子。   包子是貂芳帶來的,吳端怕她餓著,趕緊把包子遞給她,又幫她將吸管戳進裝豆漿的塑封杯子裡。   「慢點吃,真不好意思。你現在不方便,應該我們去你家裡詢問的。」   孕婦邊吃邊擔憂道:「他怎麼樣了?」   吳端沒回答她,而是問道:「汪成陽要是犯了重罪,要坐牢,甚至可能結果更壞,你怎麼辦?」   女人冷哼一聲,「孩子肯定不能留。」   吳端看著她的大肚子,不免揪心,八個月了,這時候不要,鬧不好大人也有生命危險。   「昨天我審完他,他讓我給你帶句話,他希望你看在你們倆的感情,把孩子生下來。」   「感情?」女人冷笑一聲,「生下來他有錢養?還是送到牢裡,他有時間帶?想得美!」   女人又往嘴裡塞了個包子,「我算是受夠了!剛懷上的時候我就不想要,他有老婆有孩子,我們怎麼可能走到一起?根本不現實。   他就哄我,讓我把孩子留下,還說他一定離婚。   那段時間他對我不錯,什麼都聽我的,可就是不跟家裡提離婚的事兒。   直到四五個月吧,他託關係帶我去做B超,看到是男孩,才跟家裡提離婚。   我那時候就心寒了,萬一我懷的是個女孩呢?他還不得一腳把我踹了?   可那會兒孩子已經大了,動手術有危險,我就忍了,只要他能把婚離了,好好跟我過日子,我還圖什麼?   誰知道他家那個蔫了吧唧的黃臉婆心眼那麼多,死活不離,非逼得我們孩子都快生了,著急了,才提條件,讓汪成陽淨身出戶。   淨身出戶?開什麼玩笑?他淨身出戶了拿什麼養我?   我當初不就是看他開大車有點錢,淨身出戶了誰還跟他?我瘋了吧?」   女人倒也算坦誠。   「說說殺人的事兒吧,誰的主意?」吳端問道。   「他!」   「這麼幹脆?」   「本來就是,我沒殺人,不信你們隨便查!」   「那毒鼠強是哪兒來的?」   「毒鼠強?……呵,我知道了,他跟你們說的?他說毒鼠強是我弄來的?……哈,我就知道他得往我身上推!瘋狗!他就是條瘋狗……還指望我給他養孩子?呸!做他姥姥個夢!我給他生個屁!……」女人一會兒笑,一會兒罵,吃完了三籠包子,又呲溜一下喝完了豆漿。   吳端怕她不夠,趕緊又讓李八月拿了一盒豆奶,「你慢點喝,別噎著。」   等豆奶也喝完了,她摸著圓滾滾的肚子道:「我是問房東要過一點毒鼠強,可那是毒老鼠用的,我們租的房子有老鼠,房東能證明……好吧,我承認,我可能說過幾次讓他去殺人的話,毒鼠強拿來那天我也說了,我說我馬上就去把那個黃臉婆毒死。」   「和他告訴我們的情況差不多。」吳端道。   「我這個人嘴就這樣,急了就喊打喊殺的,你們可以找我一塊玩的人問,他們都知道。可真讓我殺人,我不敢,」女人有些笨拙地起身,「我得走了,我要去醫院,孩子一天我都不想留了。」   吳端攔住她,「你還是考慮一下吧,我雖然不太了解,但也知道你都八個月了,肯定有風險。」   「有風險也得冒,我已經想清楚了,讓我還沒結婚就帶個拖油瓶,還不如直接讓我去死。」   吳端見攔不住,也不敢攔,只好對女人道:「還是讓協警開車送你回家吧,你就是去醫院,也不急在這一天,昨晚肯定沒休息好吧?先回家休息。」   女人想了想,點頭,「好吧。」   待孕婦走了,吳端道:「補個案宗,收個尾,我會派人一直盯著這女人,直到檢察院接管。」   「你不繼續查她?」   「不查了,案發當時孕婦在租住的房子裡,不在現場,毒不是她下的,至於那些兩口子吵架時的喊打喊殺,只能是一筆糊塗帳,反正汪成陽殺人是板上釘釘,其餘的讓法院去和稀泥吧。」   吳端將小籠包塑膠袋和空豆漿杯扔進垃圾桶,揉了揉空空如也的肚子,著實沒想到這孕婦這麼能吃,連他那份早點都一併吃了。   他問閆思弦道:「那習樂樂往肉裡下毒的事兒你又是怎麼想到的?」   「怎麼……想到?」閆思弦斟酌了一下,「就那麼想到的。」   吳端:「……」   「破案是個不斷驗證猜想的過程,你們這些老派刑警恨不得捧在手裡的證據,對我來說不過是驗證猜想的工具,先得大膽地想,再去驗證,想錯了是另一回事兒。   當然了,這種聯想能力需要經過專業訓練,才能在看到碎片線索時,瞬間找出那個可能性最大的推論。還需要一雙敏銳的眼睛,來關注別人不注意的細節。」   「呃……挺抽象……」   「我給你舉個例子吧。   第一,習樂樂有過見義勇為事跡;   第二,習敬國是習樂樂的髮小,縱然一個進城打工,一個在農村種地,也還是會經常一起喝酒;   第三,案發後習敬國請假回家了,躲起來了——竟然是以喝酒喝壞了胃這種理由。   從這三處細節,你能想到什麼?   ——算了別浪費時間了,我直接告訴你吧。   習樂樂開朗豁達,他性格外向,有朋友,遇事也喜歡跟朋友商量。   無疑習敬國正是他的朋友——兩人打小認識,而且距離並沒衝淡他們的關係。   所以習敬國不是喝酒喝壞了胃,而是被嚇得藏起來了!什麼事兒嚇到他了?是習樂樂告訴他的事兒!習樂樂告訴他,他們準備用來偷雞的毒肉被姐姐和外甥女誤食,出人命了!   有的人看見星星便是星星,有的人看見一顆星星便能窺到整個宇宙。」   「還挺玄乎,」吳端的肚子叫了一聲,像是在跟主人一起抗議,「可說到底,你這能力還是可以通過專業訓練掌握的吧?」   「理論上來說,是的。」   「理論上?」   「反正我是靠的天分。」   吳端:果然,果然啊!閆·熊孩子·思弦回來了!   兩人正說話,吳端辦公桌上的電話響起,他接起來,匆匆應答幾聲,掛了電話,一邊往外走一邊道:「東郊廢工廠發現女屍!」   不要自行車,就要點推薦票…… 第18章欠債還錢(1)   墨城的工業型企業經歷過兩次集中搬遷。   新世紀初,幾個因為水源汙染而形成的癌症村相繼被媒體曝光,在全國引起廣泛關注。   國家出臺相關政策,著手治理汙染排放不達標的企業,取締不具備排汙處理能力的小作坊。   墨城響應號召,將汙染型企業統一遷往城東新建的工業園。   隨著國家經濟高速發展,多處城市出現霧霾汙染,國家再次狠抓環保,做為衛星城市,墨城可以說佔了得天獨厚的地理優勢,新政策總是從墨城開始推行。   這次,城東工業園裡的企業關閉取締了一些,餘下合格的則被遷往更遠的國家級工業園。還提出了一個口號:打造零汙染新城。   企業遷走了,按照當年的規劃,舊工業園要徹底拆除,建成公園,成為城市之肺,可惜財政方面後續無力,建公園的計劃一拖再拖,舊工業園日漸破敗,加之人去樓空的蕭索之感,被人們稱為「鬼城」。   屍體所在的廠房位於鬼城中心,尚算完整,從結構來看,從前應該是一間倉庫。   鐵皮屋頂上滿是紅色鏽跡,剝落的鐵鏽掉在地上,屋裡像是下過一場血雨。   屍體在倉庫一角,白生生的肉在這滿地的血雨中,分外扎眼。   那是一具全裸的女屍,屍體的衣服散落周圍,凌亂不堪。   她大張著嘴,蠅蟲在她的口腔裡飛進飛出,散亂的頭髮將瞪得巨大的眼睛半遮半掩,更顯得鬼氣森森。   對閱屍無數的刑偵一支隊來說,這樣的死相還不算太差,可屍體身上的傷卻讓每個人都不寒而慄。   在屍體的胸腹部,赫然是一個十字狀的切口,沿著十字切口,死者的整個肚皮向四面掀開,像一朵開敗了的花兒,內臟流了一地。   女人的眼睛正瞪向自己的內臟。   一個想法令吳端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死者不會是被自己身體的這副樣子活活嚇死的吧?   他本能地伸手想去拍拍閆思弦的肩膀,算是對新人的鼓勵和安撫。   沒想到新人已經不在他身邊了。   閆思弦轉身遠離那屍體幾步,背過身去,手在胸口畫著十字架,口中念念有詞,回身時已是神色如常。   「你沒事吧?」吳端問道。   「沒事。」閆思弦回到他身邊。   「洋神仙手未必能伸這麼長,拿著。」吳端遞給他一個——閆思弦不知該如何形容那東西,似乎是黃紙折成了一個三角形。   「這是什麼?」   「問那麼多幹嘛?帶身上就得了,真有什麼事兒,本土神仙要保佑你也總得有個憑證不是。」   「算了吧,」閆思弦沒接,「不過,謝謝你的好意。」   吳端也不勉強,蹲下身查看散落在地的紅酒瓶。   地上共有22隻紅酒瓶,散落在屍體周圍,其中兩隻被打碎了。   吳端掏出手機,用比價軟體掃了幾個酒瓶標籤上的條碼。   「劣勢紅酒,應該是超市裡促銷打折的那種,賣價最高不超過20。」   「呃……」閆思弦一臉「世界上真有這麼便宜的紅酒?」的表情,被吳端瞪了一眼,趕緊擺出一張嚴肅臉。   吳端的眼睛幾乎要貼上紅酒瓶了,挨個觀察了一輪,他繼續道:「從灰塵來看,這些酒瓶是最近被陸續拿到這裡的——會是兇手拿來的嗎?」   「是!」貂芳給出了答案。   她蹲在屍體身前,檢查著散落在地的內臟。   「有什麼發現?」吳端和閆思弦同時向她走去。   「等等!」貂芳喝止了兩人,「這次跟以前不一樣,你們還是先做做心理準備吧,別吐在屍體旁邊破壞現場。」   兩人對視一眼,心中皆是一驚。   剛才不近不遠地看了幾眼屍體,已經覺得慘不忍睹,難道比他們所看到的更慘?   吳端一咬牙一跺腳上前,閆思弦緊隨其後。   「這是……」吳端眼看貂芳手中所拎的一隻囊袋狀的器官,「胃?……不會吧,正常人的胃有這麼大?」   他又去檢查其它器官,甚至上手去翻找。   晾了多日的內臟已經沒了新鮮時的油滑之感,乾巴巴的,讓吳端想到了超市熟食區售賣的燻肉臘腸。   他強忍嘔吐的欲望,翻了幾下,找到了女人的子宮。   子宮還在,那貂芳手裡囊袋狀的器官便是胃無疑了。   胃是一個舒縮性極強的器官。成年人在飢餓狀態時胃可以縮成一根管狀,而充滿狀態時長約20~30釐米,可容納1~3升,擴大到原來的1~10倍。   可是眼前的胃,竟像個小輪胎,胃壁被撐得極薄,近乎透亮,已看不出原本的形狀。   吳端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屍體,她年紀不大,從皮膚狀態來看,也就20歲出頭,大概只有如此年輕的軀體才會如此富有彈性吧,若是個風燭殘年的老人,胃恐怕早就撐爆了。   那胃裡還存有一些液體,貂芳倒出一些,聞了聞。   「紅酒!她是被紅酒撐死的!……嗯?」   似乎摸到了什麼,她從食管口的位置探入兩根手指,摸索了一陣子。   聽著那胃裡被她攪動出的水聲,吳端竟有些慶幸,幸好早上沒吃東西。閆思弦可就不好受了,兩道濃眉幾乎擰成一個疙瘩。   終於,貂芳一勾手指,牽出了一段一米來長的塑料軟管。   軟管透明,直徑約1.5釐米。   貂芳道:「想把一個人胃撐到這麼大,光逼她自己喝是不行的,得用管子灌。」   「你的意思是……」   「胃鏡知道吧?跟那個原理差不多,從嘴裡插入軟管,直通到胃裡,通過這根軟管向下灌酒。」   兇手將這個年輕女孩帶到廠房,給她灌下22瓶紅酒,將她的胃撐得嚴重走樣,又剖開她的肚子,取了胃。   她是誰?為什麼遭受如此的非人折磨?   兇手這麼做,是出於變態的愛好,還是對死者的恨?   如果是恨,是不是說明兩人認識?   ……   吳端環視一圈,待自己心緒稍微平靜,道:「先想法確定屍源吧。」 第19章欠債還錢(2)   吳端撿起散落在附近的衣物,查看翻找。   「沒有錢包,沒有手機,沒有能證明屍體身份的東西。」吳端道。   貂芳接過話頭,「屍體的手指指紋被灼燒過,兇手好像不想讓我們這麼快找到屍源。」   「好像?」閆思弦問道。   「因為……」貂芳放下屍體的手,去檢查面部,「既然不想我們知道死者身份,兇手連毀壞指紋都想到了,沒理由想不到毀壞面部特徵。   可這俱屍體的面部保存完整,唯有鼻子……鼻子雖然有破損,卻是撞擊和擦蹭傷……嗯?」   貂芳從屍體鼻子的傷口中取出一塊白色的東西,她將那東西裝進證物袋,又伸手去摸屍體的耳朵。   「她做過隆鼻手術,鼻尖處用耳朵上的軟骨墊高了。」   閆思弦低聲道:「處理了指紋,卻不處理面部特徵,是仇殺。   死者的臉意味著明確的復仇目標,所以兇手不去破壞她的臉。」   貂芳檢查屍體時,吳端正對現場凌亂的腳印拍照。   「除死者以外,還有三人來過現場,兩男一女。   女性穿高跟鞋,鞋碼37號,一名男性,鞋碼41號。這兩個人腳印極少,分別只有一進一出兩行腳印,且未靠近過屍體。   進門時兩人步伐距離較小,是從容走進來的,出門時的步伐大且凌亂,是跑出去的。   還有一名男性的腳印,鞋碼43號,腳印多,在屍體附近重重疊疊。」   閆思弦問道:「報案人呢?我去跟報案人聊聊。」   「沒有報案人。」說完,吳端又自己糾正道:「暫時沒有,報案人是從一處公共電話打110報的警。」   「公共電話?」   「我也覺得怪,這都什麼年代了,誰還用公共電話?已經找人查了,網監科的馮笑香,你應該知道吧?」   閆思弦一笑,「印象深刻。」   「別看她看起來年齡小,只要是電腦技術方面的問題,沒有她搞不定的。」   閆思弦意味深長地點點頭,「我知道。」   「你認識?」   閆思弦挑挑眉,「她往雲想科技投過簡歷,而且進了最後一輪面試。」   「所以呢?」   「雲想科技是我名下的遊戲公司,最後一輪面試,是我親自面試。」   「開玩笑吧?她很厲害的,你沒把她留下?」吳端十分詫異。   「是很想留下,不過我當時問了她一個問題。」   「什麼?」   「我問她除了進科技公司,她還想去哪兒工作。她毫不猶豫地說當警察,當個技術類的刑警。   我就告訴她去當警察吧,在我看來,那比做遊戲有意義。   我還告訴她,她通過面試了,如果嘗試以後發現自己不適合做警察,後悔了,雲想科技隨時歡迎她。」   「你可真會做人,裡外的好事兒都讓你做盡了,」吳端咂舌道:「你那時候就知道自己要來市局上班了吧?」   「提前收買人心又不犯法,再說,誰讓你們薪水那麼低,留不住人才怪我嘍?」   閆思弦把還在溫飽線上掙扎的吳端噎得沒話說。   貂芳道:「你們誰幫我把屍體收拾一下,我帶回去詳細屍檢。」   「我來。」吳端積極道閆思弦也紳士地表示不需要貂芳動手。   ……   現場勘察直到天色暗下來才結束,吳端起身,活動了一下因為長時間蹲著觀察地面痕跡而發麻的腿腳。   頭暈。   他伸手扶了一下牆,這才想起自己一整天水米未進了。   「走走走,先填肚子去,再餓一會兒你就得連我一塊裝屍袋了。」   吳端這麼一說,閆思弦方覺得餓。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般專注,廢寢忘食而不自知了,心中竟覺得很暢快。   吳端駕車,兩人進了市區,吳端道:「市局附近有家麵館,挺不錯,我帶你去嘗嘗,體察一下民情?」   閆思弦失笑,「下次吧,我剛訂了外賣,直接送市局了,咱們還是回去吃吧。」   「也好。」   ……   簡單的披薩沙拉,貂芳和馮笑香正邊吃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案子。見兩人進門,馮笑香衝閆思弦揮揮手,算是打招呼。   馮笑香個頭偏矮,不足一米六,瘦,給人一種小鳥依人之感,戴著一副與她的小臉不太相稱的大眼鏡,馬尾辮齊劉海讓她看起來頗具學生氣。   吳端曾開她的玩笑,叫她「童工」,結果自己反被貂芳嘲笑。   「你有什麼立場說別人?三十歲的人了,不一樣長得像個童工?」   吳端立馬轉移陣地,和馮笑香站一邊,嘲諷貂芳道:「羨慕吧?我們這種不老體質,豈是爾等凡人能體會的?」   馮笑香:前輩們鬥嘴總愛捎上我怎麼辦?急,在線等,我只想做小透明小空氣,心好累。   ……   此刻,吳端一邊往嘴裡塞披薩,一邊對馮笑香道:「報案人查得怎麼樣?」   「剛有點眉目。」   「哦?」   「我先定位了那部公共電話的位置。就在案發現場附近,距離廢工業區不到2公裡有個叫大高的村子,公共電話就在大高村村口。   大高村距離墨城不遠,當初市局建天眼系統時那兒也在覆蓋範圍內,村裡有兩個攝像頭,其中一個正好在村口附近。   我調取了報案時間前後這個攝像頭拍攝到的監控畫面,發現了一個男人,你看。」   馮笑香指了指自己的電腦屏幕,吳端看到定格的監控畫面裡有個瘦高個的男人。   男人穿深綠色棉衣,深藍色褲子,黑色棉鞋,他頭髮鬍子略長,看起來很久沒修剪打理過了,像個流浪漢。   「報案時間是今天早上10:25,他10:23出現在監控畫面中,且正往公共電話的方向走去,他走到現在這個位置,已經能看見公共電話了。   報案的那通電話持續了3分鐘,10:28結束,而他在10:30再次出現在監控畫面中。   要麼他去打電話了,要麼他剛好看見打電話的人。」   哈哈,終於完成籤約啦~~~保質保量保完本。   我發現卡文時的狀態宛如得了多動症:一定是這首歌不好聽,換一首……還是不好聽,再換……算了,還是不聽了……還是聽吧……屏幕亮度好刺眼,調調調!……鍵盤這裡髒了一點,擦擦擦……渴了,燒水喝,要是有可樂|雪碧|咖啡就好了……還是下樓去買一瓶吧……頭髮礙事,紮起來……勒得頭皮疼,還是放下吧……餓了,吃點零食……敷個面膜吧,敷面膜心情會變好,有助於碼字……肯定是最近追的那本書看到關鍵部分,讓我不能安心,還是看會兒書吧……困了,睡會兒吧……到點了,再不寫今天更不了文了,寫寫寫…… 第20章欠債還錢(3)   「他走得慢而悠閒,顯然是在熟悉的環境裡,而且從穿著也能看出,他很可能是本村人。」閆思弦分析道。   吳端道:「列印一張照片,明天去大高村走訪。」   「好,我處理一下圖像,給你一張最清晰的照片。」   吳端又問道:「跟最近的失蹤記錄比對過嗎?有沒有發現?」   馮笑香搖頭,「我查了最近一個月的失蹤報案,跟咱們這位死者的特徵交叉對比,沒有特徵完全吻合的。」   「看來查找屍源得費些工夫了,貂兒這邊呢?屍檢有什麼新發現?」   貂芳遞上兩張屍檢報告。   「死者女性,年齡在22到24歲,死者的外套和裙子是奢侈品品牌,一身衣服大概要一萬五千元,可見生活條件不錯。   屍表有少量腐敗綠斑,推測死亡時間已經超過48小時,因為這兩天氣溫變化無常,無法做出特別精準的判斷,只能推測死亡時間在三天前。」   「三天前……也就是2月23號。」   「是。」   「死因在於腹部的創口,以及內臟——也就是胃被割下,系機械性損傷大出血死亡。」   「被兇手剖開肚子的時候,她是死是活?」吳端問道。   「很不幸,那時她還活著,我在她腹部的創口發現了生活反應,她是活著被人剖開肚皮,切下了胃。」   辦公室裡的四人同時感到後背發涼。   貂芳搓了搓手臂,將雞皮疙瘩搓下去,繼續道:「我在屍體面部發現了殘留的膠質,推測是兇手給她灌紅酒時用透明膠封住了她的口腔與軟管之間的縫隙,避免回流。」   「膠質有什麼特殊的嗎?」   「沒有,就是市面上很普通的透明膠。」   「兇器呢?」   「兇器是一把長約6釐米的刀,刀很薄,推測是普通水果刀。   除此以外,死者的手腕、腳腕有輕微的束縛傷,左側頭部有鈍器敲擊傷,但不致命。   兇手應該是先敲暈了死者,捆住,然後將其帶到城東的廢棄工業園……」   「有性|侵痕跡嗎?」   「沒有。」   「男性,折磨死者,但是沒有性|侵跡象。」吳端轉向閆思弦:「你有什麼看法?」   「現在還不好說,」閆思弦道:「你不是要去大高村嗎?明天一起吧。」   第二天一早,地下停車場。   閆思弦:「坐我車吧。」   「你那個尾氣排放量大,不環保。」   「我這個防彈。」   吳端:閆·有錢人·思弦,請收下我的膝蓋。   「活得這麼小心啊?」   「沒辦法,慫,怕死。你這幾年過得怎麼樣?」   「就一般吧,剛還完車貸,準備買個房繼續還房貸。」   「還真是……特別一般。」   吳端瞪了開車的人一眼,對方嘴角帶笑,無視他的眼刀。   「你呢?在國外生活很有趣吧?」   「有趣……」閆思弦慢慢品味著,似乎對這個詞很陌生,「我不知道,做自己喜歡的事,應該就是有趣了吧。」   「你這回答真做作。」   閆思弦大笑,心情很好的樣子,「我比你還無奈啊,好歹我也是個富二代,你見過不沾黃賭毒,智商滿溢不被打臉,都二十章了還沒個女人的富二代嗎?不做作點形骸怕我崩人設……」   吳端一頭黑線:「你是作者親兒子行了吧,你有理你任性……」   ……   路上,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倒也很愜意。   立春以後天氣開始回暖,豔陽高照,路邊的積雪融化,城市裡還算乾淨,越往城外開,道路越是泥濘。   到了大高村,閆思弦鋥光瓦亮的車已經變成了泥猴子,吳端看了都替他心疼,他卻毫不在意,一下車就拿了照片跟村口曬太陽的老伯詢問:   「大爺!您看看,您認識這個人嗎?」   他大聲問道。   老伯先是一笑,露出乾癟的牙床,「後生,不用那麼大聲,我耳朵好著呢。」   閆思弦撓頭笑笑。   老伯看了一眼照片,「這不是成功嗎?我再看看……就是成功。」   「成功?」   「高成功,我們村兒的。」   開門紅啊!閆思弦和吳端對視一眼,看來今天運氣真不錯。   閆思弦繼續問道:「您知道他家在哪兒嗎?」   「你們找他啊……」   「嗯。」   「不在家,都不在家。」老人抬手指道:「你們沿這兒走,前頭看到沒?左拐,四嬸兒家喪席,都去吃席了,成功肯定也去了,你們去四嬸兒家找吧。」   「多謝您了!」   沿老人所指的路走,幾分鐘後兩人果然看到一戶門前擺了花圈的人家。   兩人走近,站在門口一瞧。只見院裡共擺了12張桌子,桌子有方有圓有大有小有新有舊,看起來是從左鄰右舍家挪借來的。   桌上魚肉齊全,儘是大海碗,是一頓十分豐盛的喪宴。   堂屋停著一口棺材,遺像正對大門,看遺像,死者是個慈祥的老太太,應該正是村口老伯所說的四嬸兒。   院門口,一個披麻戴孝眼鼻紅腫的年輕男人正迎接來往的賓客。   喪禮中,通常由長子負責迎接賓客,看來這位就是四嬸的長子。   每個人都會跟他說一句「節哀」,他則機械地道謝,囑咐別人吃好喝好。   他的身旁有張小桌,一個胖胖的婦女坐在小桌後收禮金,每收一份禮金便在一個本子上記一筆,這便是最明了的人情帳了。   根據關係親疏遠近的不同,禮金數額自然也不同,大部分都是三五百,最少的則是一百。   吳端拽著閆思弦到了年輕男人跟前。   「請節哀。」吳端道。   年輕男人疑惑了一下,問道:「你們是?」   吳端不回答他,只問道:「這兒是四嬸家吧?」   年輕男人點頭。   吳端亮出警官證,「這種時候來打擾,實在不好意思,我們來找高成功,詢問幾個問題。」   年輕男人將院子裡細細看了一圈,「成功好像沒來。」   他又轉向收錢的婦女道:「姐,你見成功了嗎?」   「沒啊,我還納悶呢,成功窮得叮噹響,最愛蹭飯,咋會沒來呢?」   過了籤約,最直接的變化就是可以打賞了,在這裡說三件事:   1、學生不要打賞   2、打賞【不一定】加更——哪天寫得順,多寫了,自然就加更了,跟打賞沒有什麼關係。   3、謝謝諸君打賞,真的非常感謝,你一定知道的吧?但很抱歉,我就不一一列出諸位的暱稱感謝了,以前寫《草莽》時也說過,不想營造那種「感謝某大爺送的蘭博基尼麼麼噠」的直播氛圍,更不想新的打賞是在這種氛圍的刺激下產生的,咱們保持「你知我知」的默契,好嗎? 第21章欠債還錢(4)   婦女十分熱心,招呼來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打發他帶兩個警察叔叔去高成功家。   一開始,小男孩挺羞澀,只管跑在前頭帶路,一言不發。   吳端就去逗他,問他叫什麼,是誰家的孩子,有沒有兄弟姐妹,還說要把他抓走,小孩兒大驚失色。   一來二去熟了些,小孩便忍不住好奇問道:「成功是個傻子,你們找他幹嘛?」   「傻子?」   見引起了警察的興趣,小孩不無得意地邊跑邊喊道:「傻成功!傻成功!警察來抓傻成功啦!」   閆思弦追問:「怎麼個傻法?」   「大人讓我見他繞著走,傻子發起瘋要殺人!」   「那你覺得呢?他傻嗎?」   「我覺得……嗯……可能不傻吧。」   「可能不傻?」   「反正我沒見他犯過傻,他還去小賣部買過東西呢,應該不傻吧。」   小孩的邏輯實在是簡單,去小賣部買東西,就算是具備不傻的行為能力了。   他的描述讓兩人隱隱猜測出了高成功的實際情況。   高成功不傻,至少不是人們普遍意義上所說的傻子。   他遊手好閒,又懶又窮,越懶越窮,似乎每個村子裡都有一兩個這樣的人。他們被人瞧不起,任誰都能欺負兩下,說他是傻子也是一種欺負他的形式。   到了高成功家門口,小孩想跟著兩人進屋,他以為警察要來抓高成功,對「警察抓人」這件事實在是好奇。   吳端不走小孩,只好掏出十塊錢來,讓小孩自己去小賣部買零食,小孩的心思立馬放在了零食上,接過錢拔腿就跑。   高成功家。   在全村基本都修了二層小樓的大環境下,高成功家破破爛爛的一層磚瓦房顯得很突兀,乍一看還以為是荒廢無人居住的老屋。   屋頂的瓦缺失了很多,缺了瓦片的地方就用一張草蓆蓋住,草蓆上再堆些茅草,若是下雨天,屋裡怕是要成水簾洞。   總共兩間房,堂屋一間,尚算端正,堂屋西側的灶間則歪著,全靠一側支起的兩根木棍撐著,像個塌了肩膀的人,搖搖欲墜。   院門沒關,兩人進院,透過髒兮兮的窗玻璃看到屋裡有個人影一閃,屋門開了。   綠棉襖,藍棉褲,大黑棉鞋。   高成功似乎只有這麼一身行頭。   不過這次倒是看清他的長相了。   又黃又稀疏的頭髮,皮膚黝黑,不到四十歲的樣子,體格倒還算強壯。   「你們是誰?」   他雖開口詢問,卻既不害怕,也不防備——是那種知道家裡窮,自己爛命一條,所以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吳端亮了一下警官證,「警察,有幾個問題跟你了解一下。」   高成功湊上前一步,「警察?真的假的?啥事?」   吳端道:「昨天上午你是不是用村口的公共電話打過110?」   「沒。」   吳端眯了一下眼睛,「撒謊沒用,監控都拍下來了。」   高成功一愣,下一秒,兩人怎麼也沒想到,高成功直接躺地上打起了滾。   一邊打滾口中一邊念念有詞,什麼鬼啊怪啊大羅神仙啊。   這是……裝瘋?   吳端蹲下拽他,「起來,你起來。」   高成功被他拽得上半身離了地,裝得更賣力了。   不過很快,他的目光就被一樣東西吸引住了——一張紅彤彤的毛爺爺。   目光一沾上錢,便再也摘不下來,也不神神叨叨了,身子也坐直了。   閆思弦將錢在他眼前晃了晃,「好好回答問題,錢就歸你。」   高成功舔了舔嘴唇,痛快道:「行,你問吧……昂,是我打的電話。」   關鍵時刻還是孔方兄面子大,老少通吃。   「你打110報警,說舊廠區裡有屍體?」   「嗯。」   「你怎麼知道那兒有屍體?」   「就……看見了唄。」   吳端沉默,丟給高成功一個「你打算就這麼磨洋工?」的眼神。可惜,高成功的注意力根本不在他這兒。   閆思弦簡單粗暴地將錢揣回了口袋,「好好回答,回答完了不會虧待你。」   高成功終於收回了戀戀不捨的目光,「那個……你問的啥?」   「我是說,你怎麼知道廢廠房裡有屍體?怎麼發現的?」   「我去那兒……嗯……遛彎,看見的。」   「遛彎?遛到2公裡外?」   高成功低頭沉默了一會兒,不好意思道:「我是去看……去看……看……」   「看小情侶打野|泡兒?」   吳端用餘光瞄了一眼閆思弦,他怎麼也沒想到閆思弦會冷不丁這麼問一句。毫無心理準備啊!   閆思弦神色如常地看著高成功,直到對方點了點頭,他又問道:「你經常去那兒偷看?」   高成功撓撓頭,「差不多吧。」   高成功似乎習慣了用模稜兩可的答案回答問題。   閆思弦便換了個十分具體的問題:「你什麼時候發現屍體的?」   「前天晚上?」   「怎麼發現的?」   「我遛彎過去,看見一個廠房邊上停了輛小車——就是那個有鐵皮頂的老倉庫,我就從外頭上到樓頂——外頭有梯子……」   「我們注意到了,是個直上直下的鐵梯吧?」   「對對對,就是那個梯子。   我早就發現了,屋頂上有個大窟窿,從那兒往下看……嘖嘖嘖……」   「咳咳……」   高成功收起一臉陶醉,繼續道:「我一開始也沒注意屋角兒有死人,是那女的眼尖,看見了,讓那男的去過看看。   男的開始還不同意,但那種時候……男的都得聽話……   男的拿手機上的手電筒一照——哎媽呀那一下沒把我嚇死,太嚇人了!   然後……然後男的連滾帶爬往出跑,也不管那女的了,女的就邊跑邊罵。   有她在那兒罵還挺好的,我就不太害怕了。   我半夜跑回來,嚇得不行,一宿都沒睡著,想來想去還是報警吧。   死人一個人躺那兒也怪可憐的是吧,我沒發現也就算了,發現了不管,萬一鬼魂纏上我……」   「你怎麼想到拿那個公用電話報警的?」   「我沒事就去玩那個電話,我知道電話通著呢,能打110……再說,我也沒手機啊。」   真是個心大的。   思忖片刻,閆思弦開口問道:「聽說你最喜歡去紅白喜事給人幫忙,順便吃頓飯,今天四嬸家的白事,你怎麼沒去?」 第22章欠債還錢(5)   「我,我起晚了。」高成功往門口跨了一步,「這就去。」   高成功朝閆思弦伸手道:「你們問完了吧?那……」   那就給錢吧。   閆思弦問吳端道:「你問完了嗎?」   「嗯。」   「那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死人的事,除了打電話報警,你告訴過別人嗎?」   「沒。」   「你仔細想想,誰都沒告訴過?」   「沒。」   「為什麼不找個人商量?」   「我……他們也不理我啊……」高成功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   閆思弦按承諾將一百塊錢放他手裡,「別讓我發現你撒謊。」   「沒有沒有,不敢,你們隨便查。」接過錢,高成功也不鎖屋門,眉開眼笑道:「那我吃飯去了。」   說完,小跑出了門。   閆思弦和吳端回到車上,吳端道:「他說的是實話,現場一共三個人的腳印,其中腳印較少的一男一女,應該就是高成功看到的小情侶。   剩下那個就是兇手了。   兇手是一個成年男性,穿43碼的鞋,根據劉氏身高係數,推測兇手身高在174到184之間。   他步幅均勻,步伐穩健,能獨立劫持一名成年女性,說明他是身體強壯的中青年男性。   另外,足跡方面還有一個細節:現場地面上灰塵極厚,可以說地麵條件非常不錯,清晰保留了兇手鞋底的花紋,因此我發現兇手鞋底的花紋很淺。」   「磨損?」   「沒錯,兇手穿了一雙磨損嚴重的鞋子,他經濟條件可能不太好。」   閆思弦點頭,問道:「現場的紅酒瓶呢?」   「關於酒瓶,我有個想法。」吳端道。   閆思弦表示洗耳恭聽。   「現場總共發現了三種不同品牌的紅酒瓶,而且它們在地上呈三堆,還有就是,兇手曾三次進出廠房,我懷疑22瓶紅酒不是一次性帶到現場的。   我算了一下,22瓶紅酒,每瓶在750毫升左右,總共將近17升,也太多了,一次性灌下去,即便死者的胃被撐到變形,容量也絕不可能有17升那麼大。」   吳端繼續道:「兇手很可能多次往返於墨城市區和工業園。所以有三個調查方向,其一是交通工具,兇手很可能有交通工具,可以調取出城的路面監控,進行排查;   第二是行兇地點,兇手為什麼選這片廢棄的工業園做為行兇地點?要麼他提前踩過點,要麼他在附近生活或者在工業園工作過,對作案地點很熟悉,走訪周圍群眾,或許能發現什麼;   第三,紅酒,走訪市內的超市、菸酒行,尤其最近賣特價紅酒的地方,交叉對比在一兩天內買過這三種紅酒的顧客。」   「分析得挺有道理,」閆思弦道:「但都是笨辦法,走訪摸排什麼的,大海撈針,太耗費人力了。」   「那你有什麼辦法?」吳端問道。   「辦法沒有,倒是注意到了一個人。」   「哦?」   「四嬸家的葬禮宴席,桌上也有幾瓶劣質紅酒,不知你注意到沒有,正好三種,和現場發現的一樣。」   吳端還真沒注意。   「而且,門口迎客的年輕人,我觀察了一下,正好是43碼的鞋子,身高也在你的推測範圍內,年輕力壯,又是附近的當地人,對工業園地形熟悉……」   吳端拉開車門就要下車,被閆思弦一把拉住,「你幹嘛去?」   「再去四嬸的葬禮看看。」   「如果他是兇手,這會兒應該已經從高成功口中問出我們的來意了,現在回去,就是打草驚蛇,」閆思弦將手機遞給吳端,「我剛讓馮笑香幫忙查了大高村近一個月的人口死亡記錄。   四嬸大名王桂柔,只有一個兒子,就是站在院門口迎接賓客的男人,叫高俊,27歲,大學畢業後在墨城一家裝修公司做設計。   派協警來盯他吧,我們有更重要的任務。」   「更重要的任務?」   「查屍源,咱們得查清死者跟高俊有沒有關係,先從高俊身邊的女性查起吧,看看最近有沒有失蹤的。」   ……   3月5日。   距離發現屍體已經過了一周,刑偵一支隊的工作卻沒有任何進展。   會議室裡,為了不打擊士氣,吳端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高昂。   「我們對與高俊關係密切的女性進行了摸排,包括他的朋友、同事,以及兩任前女友,並未發現他身邊有人失蹤。   走訪過程中,收集到一些對高俊的評價。   高俊身邊的人普遍認為他工作努力,比較內向,不太擅長與人交際。   高俊工作五年,自己攢了些錢,家裡又給他支援了點,三個月前他付了一套郊區小居室的首付。總體來說,他的人生軌跡和大部分年輕人一樣,為了在工作的城市安個家,而辛苦打拼。   高俊很孝順,幾乎每個周末都會回鄉下家裡探望母親。買了房子以後,他曾跟朋友說起過,就盼著把母親接到身邊一起住了。   但很遺憾,好日子還沒到,他的母親就心梗去世了。   老太太進城看兒子,母子倆正逛超市,老太太突然倒下了。   醫院倒是送得及時,可惜高俊那套房子榨乾了家裡的錢,他最近一直在靠信用卡度日,沒有存款,實在拿不出錢,只能到處打電話找人借。   最終因為交費不及時,老太太沒搶救過來。   能算得上跟高俊有仇的,也就只有沒及時施救的醫院了吧。」   李八月道:「我走訪了醫院方面,沒有異常,沒人失蹤,當天負責搶救老太太的醫護人員的家屬也都安好。」   吳端向閆思弦道:「我們的偵查方向可能錯了,兇手不是高俊,死者跟高俊沒有交集。」   閆思弦皺眉自言自語道:「屍源還是沒找到?」   「是啊,屍體身份一直確定不了。」   「不是說她的衣服是奢侈品牌嗎?沒去專櫃問問?說不定能查到會員信息什麼的。」   「我和貂兒去問了,」馮笑香道:「我們看走眼了,死者身上穿的是高仿貨。」   我有點好奇,大家都是從《草莽》過來的嗎?不知有沒有新讀者耶。 第23章欠債還錢(6)   「穿假貨、整容、年輕女性……」種種細節在閆思弦腦海中閃過,難道真的弄錯了?   閆思弦有些不甘心地問道:「高俊的通訊記錄查過了嗎?所有跟他有聯絡的人,包括電話聯絡和社交軟體聯絡,都查過了嗎?」   「都查過,他手機上所有女性聯繫人都過了篩子,死者不在其中,不過有兩處疑點,」馮笑香道:「第一,高俊的母親死於2月17日——這是醫院下達死亡通知書的時間,可是2月27日才辦了葬禮。   醫院的記錄顯示,高俊的母親在停屍房裡存放了整整九天。   通常親屬在身邊的情況下,死者是不會在醫院存放那麼久的。   可能是高俊在為葬禮籌錢,也可能……他是不是趁這個時間綁架並將死者折磨致死?   第二,2月17日母親去世,2月18日高俊向一個朋友借了車。隔了一天,從2月20日開始,這輛車不斷往返於墨城和大高村,幾乎每天都要往返一趟。   跟第一點一樣,可能是高俊在為葬禮奔波,也可能他在不斷地購買紅酒折磨受害人。   我這邊的調查結果就是這些。」   「我建議對高俊的調查先告一段落,畢竟家裡有人去世,在這種特殊時期,他的反常的行為都解釋得通,總不能……硬往案情上套,」吳端問道:「死者的DNA提取了嗎?」   「提取了,跟DNA資料庫做過比對,沒找到吻合的,死者沒有前科。」   「整形機構,」吳端道:「既然巧辦法都用過了,不靈,那就上笨辦法把,接下來咱們聯合衛生局,重點摸排走訪市裡的整形機構。」   李八月道:「我就納悶了,那麼大一個工業園,就算廠子全遷走了,也不至於連個看門的都不留吧?這才幾年,就變鬼城了,一個目擊者都找不到。」   「幾家公司都想拿那塊地方,事情複雜,還牽涉到兩樁經濟官司,幾年下來,那地方就成了三不管。」閆思弦家的地產公司也想拿那塊地來著,這話他沒說。   簡單解釋幾句,閆思弦又道:「整形機構得話……我看不用那麼麻煩,有簡單的辦法。」   「什麼辦法?」   「有正規資質的整形機構肯定會登記患者資料,這些資料就存在各醫院的系統裡,」閆思弦轉向馮笑香,「搞定電腦系統,不是你的強項嗎?」   馮笑香看向吳端。   吳端道:「別把違法的事兒說那麼好聽,一道程序不合法,證據不具備法律效力,很可能導致最後功虧一簣。」   「那就天知,地知,我們五個人知。」   閆思弦的目光自會議室裡其餘四個人臉上一一掃過,李八月,貂芳,馮笑香,最後他看向了吳端。   「怎麼?吳隊長信不過跟你並肩作戰的人?我可記得你說過,什麼關鍵時刻以命相拖託,原來都是騙……」   「沒騙人!是真的!」   「那就拿出點誠意來吧。」閆思弦繼續道:「當然,我們所能查到的只是具有整形資質的正規醫療機構,還有大量不正規的機構,散落在暗處,說不定真的需要鋪人力走訪……」   貂芳伸了個懶腰,「我贊成小閆的想法。」   「你的意見不具備參考價值,你只贊成長得帥的!」吳端氣惱道。   貂芳毫不在意地捋了捋一頭亂毛,「這位老同志,說話要講證據啊……」   幾人說幾句閒話的功夫,馮笑香已經有了收穫。   「找到了。」   她將筆記本電腦推到桌子中間,卻不敢去看吳端。   幾人湊到她的電腦跟前,貂芳嘆道:「你也太厲害了吧!這麼快?」   吳端瞪著眼道:「你早這麼幹了吧?沒敢說?」   他又轉向閆思弦,「你早就知道了吧?你倆當我們傻子呢?」   閆思弦和馮笑香一起抬頭,45度仰望天花板。   不知道啊不知道,請叫我們小透明和小空氣……   李八月趕忙打圓場道:「先別管了,大家都是想查案子。」   他又繼續讀著馮笑香查到的消息:「死者王書梅,24歲,6年前從南方老家來墨城讀大專,大專畢業後一直沒找工作,看起來她沒有穩定的經濟來源,卻租住在一個中檔小區。   而且,流動人口登記信息顯示,她一個人租了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租金可不便宜。」   果然,案件本身吸引了吳端的注意力,讓他無暇去顧及閆思弦和馮笑香暗地裡的小動作。   「收入來源不明,要不……我查查她的銀行流水?」   吳端沉默不語,算是默許,馮笑香便噼裡啪啦敲起了鍵盤。   不多時,她喃喃道:「怪了,真怪了。」   「怎麼?」   「她沒有信用卡,也幾乎不用銀行卡,更不用行動支付。   唯一的一張銀行卡,只是每個季度往裡存一筆錢,金額在3萬到4萬不等,然後給房東轉2萬一,付清下個季度的房租,剩下的全部轉回老家。   她是家裡老大,還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都在上學。   從銀行流水來看,她日常的消費都用現金,現金來源我這兒查不到。」   「通訊記錄呢?她平時都跟誰聯繫?」閆思弦問道。   「她……她名下並沒有登記手機號碼。」   「呵呵,有點意思,」閆思弦道:「只用現金,通訊得話……應該是特意買了未經備案的匿名號碼……她究竟有什麼秘密?」   果然人不能浪……哎,最近氣溫回暖,昨晚換了個薄被子,立馬就感冒了…… 第24章欠債還錢(7)   王書梅的住所。   進門給人的第一印象是整潔,規矩。   餐桌的花瓶裡有一朵百合,兩朵粉玫瑰,已經枯萎了,依然彰顯著主人是個生活精緻的姑娘。   兩室一廳的房子,一間臥室,另一間是書房。   閆思弦走到書櫃前粗略一看,《曾國藩家書》《囚徒困境》《博弈論》《瓦爾登湖》……涉獵十分廣泛。   隨便抽出一本,翻開。   閆思弦首先注意到從書側掉下的幾星紙沫。   是新書,新到幾乎沒被翻動過,應該是拆了包裝就一直擺在書架上。   再翻看幾本,也是同樣的情況。   「你說,什麼樣的人需要一櫃書來撐門面?」   閆思弦沒得到回答,此時,吳端正被房東糾纏。   房東是個40歲出頭的婦女,紋了眉毛、眼線,塗著大紅唇。吳端一直以為「油膩」是用來形容中年男人的,直到看見這張濃墨重彩的臉,才發現原來女人一樣適用。   他甚至都有點不忍直視。   可是女房東還在一個勁兒地嘮叨。   「警察同志你可別嚇我,真死人了?……哎呦喂我這心臟啊,小姑娘看著挺好的……她不是高級白領嗎?不是?真的假的?哎呦喂不會是什麼不正經的姑娘吧?……反正人不是死在我房子裡,你們來看看可以,出去了可別亂說,我這房子還要繼續往外租呢……我什麼時候能帶人來看房啊?這房子空一天我就少一天租金……」   吳端耐心解答女房東的疑問,又拜託她保留現場原貌,給警方留幾天緩衝時間,女房東雖然油膩,卻通情達理,一口答應了下來。   吳端翻箱倒櫃,終於在臥室衣櫃抽屜裡發現了身份證、畢業證、暫住證三樣身份證明,正是王書梅的證件。   他又拿鑷子在衛生間的地漏過濾網裡捏出了一團頭髮,裝進證物袋。   這時,前去小區物業調取監控的馮笑香回來了。   「小區物業監控可以保留一個月,我全調出來了,回去細看吧,但願能找出些王書梅的出行規律。」   閆思弦從書房探出腦袋,問房東道:「這臺電腦是您家的,還是租客自己的?」   「她的,除了家具和電視,其它東西都是她的。」   「明白了,多謝。」   一聽有電腦,馮笑香便主動湊了過去。   「我看看。」   她將一個U盤插在桌上型電腦上,也不知打開了一個什麼程序,開機密碼就被輕而易舉地破解了。   桌面上有個名為「魚餌」的文件夾。   打開,裡面全是照片,足有一百張。   有精修的藝術照,有在一些旅遊景點的照片,還有一些居家照片,居家照片以站在書櫃前,或者坐在書桌前翻書的居多。   照片裡的女孩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十分明媚,正是王書梅。   馮笑香又是一番敲打鍵盤,電腦上自動記錄的QQ號碼登錄。   QQ分組名字很是奇特:   待宰[2人]   大豬[4人]   小豬[5人]   豬仔[10人]   「這……」馮笑香有些無語,「她是養豬的?」   閆思弦笑道:「你見哪個養豬的會跟豬聊QQ?」   馮笑香吐吐舌頭,打開了一個「待宰」分組裡的聊天記錄。   「互發了照片,互相說明了收入情況,看起來……呃,門當戶對,正在商量見面,這是……網戀?」她又粗略查看了幾個聊天記錄,「沒錯了,同一個套路,可是……見面以後呢?她怎麼賺錢?難道……跟他們睡?」   閆思弦伸手在馮笑香頭上敲了一下,「小孩兒別學壞。」   馮笑香捂頭,一臉委屈。   這一幕恰被吳端看到,吳端上前一步,將馮笑香拉到身後,「你竟然對童工下手,喪心病狂啊!爪子拿開!童工是不會向你的淫威屈服的!」   馮笑香:同事戲太多怎麼破?遇到神經病如何自保?誰來給我支個招?   女房東在書房門口探了探頭,三人一秒恢復嚴肅臉,各忙各的。馮笑香噼裡啪啦地敲打鍵盤,著手查王書梅的網頁瀏覽記錄,吳端蹲下身,檢查書架最下層的柜子,閆思弦則拉開電腦桌上唯一的一個抽屜。   抽屜裡有一個筆記本,翻開一看還真有些發現。   「帳本……2月16號,5600;2月13號,3300;2月8號,7800……是收入嗎?這麼多?」   除了筆記本,抽屜裡還有一沓錢,閆思弦拿起數了數,總共一萬三千元。   吳端也看到了帳本,只道:「她要真是幹那個的,這價錢……也太高了點吧?」   閆思弦挑挑眉,「你很懂行情?」 第25章欠債還錢(8)   吳端搖頭,「一般懂一般懂……」   閆思弦一笑,不再跟他糾結這個問題,指著筆記本道:「你注意看她記帳時用的人民幣符號。」   吳端湊上前來,「這……為什麼有的是一橫,有的是正確的兩橫,還有的是……三橫?」   閆思弦思忖片刻道:「我想王書梅是故意這麼寫的。」   「故意的?」   「如果是筆誤,情況應該是絕大部分正確,個別的出錯。   如果王書梅拿不準這個符號怎麼寫,又懶得查證,應該選一種對她來說最順手的寫法長期使用——比如一橫或者兩橫的人民幣符號,三橫的怎麼看都錯得離譜,像個「羊」字似的,不應該出現三橫的寫法。   可是筆記本裡三橫的寫法佔了近一半。   所以她既不是筆誤,也不是拿不準,只能是故意為之。」   「可她為什麼這麼寫……區分帳目?」閆思弦思忖道:「假如筆記本上記錄的是收入,那是不是意味著……她有三個獲得收入的渠道。」   「她同時被三個人包養了?」吳端道。   閆思弦實在受不了他一個勁兒往那方面想,正色道:   「王書梅不是幹那行的,請你稍微克制一下,原因:   第一,單看照片,她不值這個價;   第二,她的生活整潔規律,當然,我們看到的是表面現象,也有可能因為她有一個好家政,所以,只要檢查一個地方就夠了……」   閆思弦走進廚房,打開冰箱,冰箱裡的東西不多,且大多是速食食品,擺放得整整齊齊,還有紅紅綠綠的水果,可見主人雖然不大開火做飯,卻還是重視飲食健康的。   「家政是不會連冰箱裡頭都收拾的,只能說明王書梅本人無論飲食,還是個人衛生,都比較講究,她不可能是幹那行的。」閆思弦給出結論。   「沒有證據之前,還是別把話說太絕。」吳端道。   「專業知識告訴我,人的性格決定了其對工作的選擇,而反過來,人必然也會受到工作環境的影響,這兩方面是相輔相成的。   一個在選擇生計時輕賤自己的人,怎麼可能在生活上整潔自律,規劃飲食?」閆思弦無所謂地掏掏耳朵,「你實在不信我也沒辦法,上次打賭不是說給我搬桌子嗎?到現在也沒搬,是不是特別拉不下老臉?要不再賭一次?」   「搬!回去就給你搬!」   「誒,對了,找著王書梅的手機了嗎?」閆思弦又問道。   「還有一個地方沒找。」吳端來到門口玄關處,玄關處有個鞋櫃,鞋柜上放著個很有質感的木盤子,盤子裡有鑰匙、墨鏡、小包紙巾等出門常備的小東西,還有兩個小巧的女士手包。   吳端翻看兩個手包,「沒有,包是空的。」   「看來是被兇手處理掉了。」閆思弦將帳本和抽屜裡的錢一併裝進證物袋,「該通知王書梅的家人了。」   ……   王書梅的家人是在一天後趕到的,長期的貧窮生活使她的父母看起來比同齡人蒼老憔悴。這還是他們第一次坐動車,第一次出這麼遠的門。   坐在市局小會議室裡,老兩口侷促得手都不知該往哪兒放。   此時,DNA實驗室已經對女屍與王書梅家找到的頭髮進行了DNA比對,確認死者正是王書梅。   既然已經確定死者身份,就省去了認屍環節,閆思弦當即勸吳端道:「先別告訴他們女兒去世的消息,容我問幾個問題,不然一會兒認完屍,不知要哭到什麼時候。」   吳端知道他的做法不人道,卻有效率,想了想,默認。   進入小會議室,閆思弦沒開口,兩位老人也沒敢開口,只是焦急又害怕地看著他。   閆思弦道:「王書梅是你們的大女兒吧?」   「是,俺娃咋了?」男人問道。   女人的眼淚已經衝出了眼眶,對於子女離世,女人的預感總要更強烈些,大概是數年前十月懷胎讓女人與子女多了一些不可言表的聯繫。   閆思弦沒回答男人的問題,只問道:「你們有她的手機號嗎?她平時怎麼跟家裡聯繫?」   「有,有號有號。」男人立即報出了一竄手機號碼。   不用人提醒,門口的馮笑香已經衝回了電腦旁。   「的確是個沒備案過機主身份的號碼,這個號碼使用頻繁,幾乎每天都有電話呼出呼入。」馮笑香很快圈定了與之聯絡最為頻繁的幾個號碼,一一查實。   「宋東來,男,45歲,離異,有一個上大學的兒子,獨自經營一家咖啡館,曾因為嫖娼被抓過;   陳敏,女,27歲,未婚,工作狀況不明;   李涵,男,34歲,已婚,新南方廚師學校畢業,西餐廚師,跟老婆一起經營一家西餐廳。   與王書梅聯繫最頻繁的就是這三個人了。」   有一個……女的?吳端終於相信,之前關於賣淫、包養的推測很可能錯了。   他問道:「這三個人之間有什麼聯繫嗎?」   馮笑香噼裡啪啦忙活了一陣,調取了三人的通訊記錄。   「沒有,三人相互之前沒有通訊聯絡。」   「三個人……三種不同的人民幣符號……」吳端覺得自己似乎就快抓住什麼重要的線索了。   他索性湊到電腦前,翻看起死者王書梅與三人的通訊記錄。   突然,有靈光自吳端眼中閃過。   「時間!」   他幾乎是一躍而起,去翻看從王書梅家帶回來的帳本。   從後往前翻,翻了幾頁,吳端便道:「聯絡時間和記帳時間吻合!但凡王書梅跟三人聯絡過,當天必然記一筆帳。   符號!還有帳目上使用的人民幣符號!   上只有一條橫的,是聯絡宋東來後的記錄;有兩條橫的,是聯絡陳敏後的記錄,有三條橫的,是聯絡李涵後的記錄。   這三個人一定跟王書梅有經濟往來!問題是,為什麼?」   吳端決定立即去走訪這三人,向他們問個清楚。   他正準備出門,就聽到屍檢室方向傳來撕心裂肺的嚎哭聲,一層樓都聽得清清楚楚,令人揪心。   看來閆思弦已經將死訊告訴了王書梅的父母,並出於好心,帶他們去見女兒一面。   嗚呼!可憐的一對老人!   閆思弦第一次應付這種場面,站在屍檢室門口,顯得有些慌亂,吳端快走幾步。   「讓他們哭一會兒吧,哭出來也好,」他轉過頭對李八月道:「幫著聯繫殯儀館吧,畢竟有合作,讓殯儀館給個實惠點的價錢,死者家屬不容易。」 第26章欠債還錢(9)   吳端簡要說明了新發現,並道:「宋東來、陳敏、李涵跟死者王書梅聯繫最頻繁,我看就從陳敏開始查起。」   「女性,工作狀況不明,關於她的信息最少……行,就按你說的。」閆思弦道。   兩人一邊說話,一邊走進辦公室,閆思弦問馮笑香道:「能查到陳敏的住址嗎?」   「有,陳敏沒有本地戶口,辦了暫住證,暫住證上的居住地址我這就可以發給你們。   ……   陳敏不在家,閆思弦和吳端便將車停在她的住所樓下,靜靜等待。   等待的時間總是過得很慢,不多時,閆思弦便小雞啄米,犯起了瞌睡。   「你這樣可不行啊,以後執行盯梢任務熬通宵,你可咋整?」   「我昨晚上有事,4點才睡。」閆思弦迷迷糊糊應了一聲。   吳端便道:「你睡會兒吧,我盯著,人回來了我喊你。」   閆思弦就等他這句話,立馬將座椅調整了一個舒服的角度,整個人攤在上頭,秒秒鐘進入深度睡眠。   直等到晚上11點多,左鄰右舍早已亮起了燈,陳敏家卻依然黑燈瞎火。   期間閆思弦的狐朋狗友來過一次電話,叫他參加party,閆思弦不無遺憾地推掉了,可憐巴巴地縮在車裡啃著乾麵包,就著礦泉水。   「我還以為你對那種社交活動沒興趣。」吳端道。   「是沒興趣,我這不是指望著聚會改善一下夥食嘛,」閆思弦苦惱道:「也不知道垃圾食品吃多了智商會不會下降,變成你這樣就麻煩了。」   「噗——」吳端一口泡麵差點噴他臉上。   閆思弦一臉認真,似乎真的在考慮這個問題。   吳端正準備反駁他,閆思弦一挑下巴道:「看那兒,是不是陳敏回來了?」   只見一個女人扶著一個男人走在小區路上,看樣子男人喝多了,明明是平地,卻走出了深一腳淺一腳的感覺。   女人扶得很是吃力,一直低頭看路。   她抬頭的瞬間,兩人只看了一眼,便十分確定,就是陳敏。   兩人下車,擋住了她的去路。   吳端亮出警官證道:「陳敏,我們有些問題需要向你詢問,請配合調查。」   陳敏一愣,差點撒手,她扶著的男人一個踉蹌,險些栽倒在地,幸好吳端幫著扶了一把。   陳敏猶豫片刻,似乎在回想自己有沒有幹過違法亂紀的事兒,也不知想清楚了沒有,過了一會兒才問道:「這麼晚了,你們有什麼事兒?」   吳端扶著男人往前走,「先把他弄回去吧,這是你男朋友?」   「嗯,不用……」見吳端十分堅定,陳敏只好跟上。   她租住的房子在一樓,兩室一廳,跟人合租,陳敏和男朋友住在主臥。   另一間次臥的門開著,有個姑娘正在上網,看到陳敏帶了陌生人回來,姑娘立即關了屋門,還將門上了鎖,看來跟陳敏關係不怎麼樣。   臥室十分凌亂,玻璃啤酒瓶橫七豎八地倒在床邊的地上,個別瓶子裡還有啤酒,灑在地上,進屋只覺得地板粘鞋。   床上除了被子,還有亂七八糟的衣服,陳腐的味道讓閆思弦微微皺了皺眉。   也不知陳敏的男朋友是真喝得不省人事,還是不願面對警察,總之進屋倒頭就睡,還拿被子蒙住了頭。   安置好男朋友,陳敏也意識到臥室實在沒處下腳,便招呼兩人在客廳坐下。   「你們要問什麼?」   吳端開門見山道:「你認識王書梅嗎?」   「不認識,從沒聽說過。」   「你確定?」   陳敏點頭,一臉懵圈,「你們搞錯了吧?」   看起來倒真不像是裝的。   吳端將王書梅的照片遞給她,「你看看,就是這個人。」   陳敏只掃了一眼照片,便是一愣。很快她便伸手接過照片,仔細看起來。   閆思弦道:「不用想這麼久吧?上個月你們還隔三差五電話聯繫,怎麼,這麼快就不記得了?」   陳敏躊躇片刻,終於道:「我是認識她,但她不叫王書梅,她叫王媛媛——反正她是這麼告訴我的。」   假名?   吳端和閆思弦對視一眼,今天不錯,一開場就有收穫。   「你們怎麼認識的?」吳端道。   「她主動找我的。」   「找你幹什麼?」   「還不是看我們店適合相親約會嗎?」   「什麼店?」   「我們……是個茶館,也提供餐食,也有酒水。」   「你開的店?」   「不是,我是經理。」   「經理?」閆思弦道:「哪種經理?」   「還能有哪種,就是老闆平時不在,店裡差不多都我在管。」   閆思弦低頭狡黠一笑,露出一副瞭然的表情,問陳敏道:「你跟王書梅——就是你說的王媛媛,合夥在當酒託吧?專門砸王書梅相親對象的榔頭。」   陳敏不說話。   閆思弦便繼續道:「不承認也沒用了,帳本都找著了,況且,除了你,王書梅至少還跟另外兩家餐飲商家有類似的違法合作。   立功的機會可就一個,你不說,我們問別人去了。」   啊哈哈哈哈,果然蹊蹺的斷章能炸出潛水的諸位。   諸位的章評,我看到啦~~~~~~ 第27章欠債還錢(10)   這次,陳敏躊躇的時間更長了。   終於,她戰戰兢兢地問道:「要是,要是你說的對,王書梅的確是酒託……會怎麼樣?」   「你是想問你會怎麼樣?」   陳敏點點頭。   閆思弦問道:「你就不想先問問王書梅怎麼樣了?」   「她怎麼樣了?」   「死了,被人灌了許多劣質紅酒,折磨致死,死的時候胃被撐到這麼大……」閆思弦拿手比劃了一下,嚇得陳敏一縮脖子,「我們調查的是王書梅死亡案,暫時,你只是做為知情人接受詢問。   目前的情況是,有個兇手正在報復詐騙他的人,第一目標王書梅已經死了,接下來,他是停手,還是繼續報復跟王書梅有合作關係的商家,誰也說不準。   至於你和王書梅共同詐騙,那是另一碼事,暫且不歸我們重案的管,不過,你還是提前有個心理準備,做了錯事,總要承擔後果。」   陳敏已不由自主發起了抖,她無助道:「我們就是弄點錢,沒害過人啊……不會吧,怎麼可能……死了……」   「沒害人?你們坑別人的血汗錢,還有理了?」   陳敏咬著嘴唇,不敢再多言。   閆思弦繼續問道:「你最後一次見王書梅是什麼時候?」   「大概……我記不清了,對了!她每次來之前都會提前打電話。」陳敏進臥室拿出了自己的手機,翻看通訊記錄,「2月16,她中午打電話,說下午去我店裡。她要帶個男的來,還按老辦法。」   「消費了多少錢,你還記得嗎?」   「五千多,挺多的,那男的刷的銀行卡。」   「事後你們怎麼分贓?」   「她帶來的人,消費都不走帳,五百用來打發知情的後廚和服務員,剩下的我倆四六分,她六,我四,她那兒和我這兒都有記帳,一月一結。」   「你們合作多久了?」   「大概半年多了吧。」   「合作是誰先提出來的?」   「她!她提的!她跟我認識以前就是幹這個的!   她跟我說像我這樣給人當經理,操不完的心,到頭還不是一個月就幾千塊死工資,跟她合作,一個月輕輕鬆請就能過萬,我就答應了。」   「你靠這個賺了多少錢?」   「沒算過。」   「大概呢?」   「十幾萬總是有的吧。」   「錢呢?」   「錢……錢……」陳敏吞吞吐吐。   閆思弦看了一眼臥室的方向,「錢沒往家寄多少,都花到男人身上了吧?」   陳敏低著頭,許久才抬起頭接了一句:「我就是……一直往家寄錢,感覺我就是家裡一臺掙錢的機器,你們沒過過那種日子,當然站著說話不腰疼……一大家子都壓在我身上,我真的太累了……我想賺點錢,為自己活著,有什麼錯?」   閆思弦懶得跟她理論,抬腳就走。   吳端還想在說兩句,幾乎直接被閆思弦拎起來出了門。   「你幹嘛?!」吳端道。   「要把有限的時間用在刀刃上,那種人不值得浪費時間,我們的工作是抓兇手,改造的事兒交給監獄。」   「你這人有時候還真是……」吳端找不到合適的形容,只能籠統道:「奇怪。」   「你是想說不近人情?」   「差不多吧。」   「沒點個性,我怕活不過一百章啊。」   吳端:你戲真多。   閆思弦又道,「所以你一定要抱住我大腿,畢竟哥可以用主角光環罩你,保你活到最後,王子跟公主過上沒羞沒臊的生活什麼的……」   「滾!」   言歸正傳,吳端繼續問道:「下一步怎麼辦?重點排查被王書梅坑過錢財的受害者?」   「嗯。」 第28章欠債還錢(11)   一周後。   市局會議室。   由於大量排查視頻、電子資料,刑偵一支隊的幾人眼睛裡滿是血絲,一個個精神萎靡。   吳端給大家打雞血道:「我知道大夥都累,再堅持堅持,咱們都已經看見勝利的曙光了,等結案了大家一起放假。接下來就說說這幾天的篩查結果吧。」   李八月接過話頭道:「那我說一下大家匯總的信息。   首先是王書梅的詐騙行為。   通過一位最近才上過當的陳先生,我們發現了王書梅的另一個手機號碼。   她總共有兩個未經實名認證的號碼,其一用來跟有合作的餐飲商家聯絡,另一個則用來聯絡目標男性。   找到這個號碼後,我們順騰摸瓜,總共找到了104位受害者,最早的可以追溯到前年。」   有刑警舉了一下手,問道:「這麼多受害人,就沒一個報警的?」   「要面子,」吳端道:「被騙,還是約會被騙,對一個男人來說,總是上不了臺面的事兒。而且王書梅詐騙也是挑人的,她選的人經濟條件普遍不錯,損失千把塊錢,也就心疼幾天,還不至於揭不開鍋,所以容忍度較高。」   李八月繼續道:「我們對104位受害人進行了網式篩查,我就直接說結果吧:那個高俊也在受害人行列中。」   李八月短暫地停頓了一下。   「大高村那個高俊?我們一開始查過,卻查不出他跟死者有什麼關聯的高俊?」吳端問道。   「對,我們還調了監控,發現他的確在陳敏店裡跟王書梅約會過,當時他付的是現金。」   「高俊有重大作案嫌疑!」吳端道。   李八月繼續道:「為了更全面地了解高俊這個人,我聯繫了高俊的兩個前女友,她們從側面印證了高俊的作案動機,大家可以聽聽電話錄音。   高俊的第一個女朋友是上大學談的,和大部分校園戀愛一樣,畢業就分手了。女孩現在不在墨城,能提供的信息有限。   第二個女朋友,是高俊工作後經朋友介紹認識的,叫熊希。   這姑娘倒是個爽快人,說她跟高俊分手主要就一個原因:高俊實在太摳門了,你們自己聽吧。」   說著,李八月開始播放自己手機裡的一段通話錄音:   熊希:「喂?」   李八月:「喂?您好,是熊希嗎?」   熊希:「您哪位?」   李八月:「我是墨城公安局刑偵一支隊的,我姓李。」   熊希:「公安局?……」   電話裡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音,聽起來是熊希將手機拿遠去看李八月的來點號碼了。   熊希:「不會是騙子吧?」   李八月:「放心,我不問您要錢,現在有一樁刑事案件,可能跟您的前男友高俊有關,我們希望跟您了解一些情況。」   熊希:「他啊,我們已經分手了。」   李八月:「為很麼分手呢?」   熊希:「他太摳了。」   李八月:「摳?」   熊希:「說好聽點是艱苦節約,其實不就是摳嗎?」   李八月:「您能具體說說嗎?」   熊希沉默片刻,似乎是在組織語言,「那就從他買房子說起吧。買個那麼小的房子,對我還跟防賊似的呢,他錢不夠,我說幫他墊點錢吧,他就開始旁敲側擊地問我,是不是想往房本上寫我的名字。   得,我也不幫他了,免得做好事還惹一身騷,沒錢就自己想辦法湊唄,把家裡榨乾。   之後的事才來氣呢,自從他付了首付,開始還房貸,那就更摳了,看個電影,搶不到9塊9的特價票就不看,吃個涼皮子麻辣燙都巴不得跟我AA制呢。   行吧,我忍了,我也不圖他的錢,再說經濟緊張總能過去吧,可人家也沒時間陪我啊,一到周末就去鄉下老家幫他媽幹活去了……我就搞不懂了,就算在鄉下,也沒有那麼多活兒吧?   這麼一個男朋友,要錢沒有,要時間也沒有,那我圖個什麼?最後就分手了。」   李八月:「分手後你們還聯繫過嗎?」   熊希:「他主動聯繫過我兩回,看樣子是要和好,我沒同意。   對了,還有一次,他打給我,跟我哭哭啼啼的,說還是我好,還說他被人騙了。」   李八月:「什麼時候?」   熊希報了一個日期,李八月暫停了通話,解釋道:「注意這個時間,跟高俊被王書梅騙是同一天。被騙了幾千塊,高俊肯定心疼壞了。」   李八月繼續播放電話錄音。   熊希:「我還覺得稀罕呢,就他那一毛不拔的樣兒,還能被人騙?但我是真不想跟他和好,所以我也不想安慰他什麼的,免得他還抱有希望,我就跟他說清楚了,讓他以後別再聯繫我……」   李八月:「請您仔細想想,關於被騙的事,高俊具體是怎麼說的?」   熊希:「這……大概就是罵騙子祖宗八輩不得好死什麼的……他那點破事,我真沒留意……」   李八月:「他有沒有表示要報復騙子?」   熊希:「當然了,還說後空了就要去被騙的地方守著,等騙子來了好好教訓她一下……不會吧,他不會是殺人了吧?……哎呦我的天,你可別嚇我……不過,他那麼摳的人,錢在他眼裡不是錢,那是命啊,要說他為了錢殺人,我還真信……」 第29章欠債還錢(12)   「動機和嫌疑是有了,可是沒證據。」吳端道:「我們卻能夠定罪的關鍵證據。」   吳端這話,讓眾人剛剛興奮起來的情緒又低落了。   此時,貂芳卻道:「我這兒有個新發現,或許有用。」   她將一張屍檢報告補充文件分發給幾人,並道:「屍體昨天剛被殯儀館接走,怕有遺漏,我又仔細檢查了一遍,有新發現:   我在屍體食道內壁發現了一根毛髮,帶有毛囊,經DNA比對,是貓毛。」   「貓?」   「嗯,那根毛太細太軟,藏在食管褶皺裡,被血一浸,跟周圍組織一個顏色,所以沒發現,這次還是機緣巧合,在一個特殊的角度下才看到。   我想,會不會是……兇手給死者灌紅酒的軟管上粘了這根貓毛,它就隨著軟管粘在了死者食道上。」   吳端皺眉道:「高俊家不養貓啊。」   李八月卻若有所思,問坐在他旁邊的刑警道:「我記得給高俊借車的那個同事……他家有貓吧?咱們去走訪的時候,不是在他家看見貓了嗎?」   刑警道:「沒錯,他家有一隻灰色折耳。」   「灰色!」貂芳眼睛一亮,「死者食道裡的貓毛就是灰色的!」   「那同事叫什麼名字?」吳端問道。   李八月一邊翻自己的筆記本,一邊道:「我看看……他叫……張立群……」   吳端又問貂芳道:「要是我們去拿到了貓的DNA樣本,能做比對嗎?」   「動物的DNA比對技術,現在還不成熟,咱們省做不了,得送國家級實驗室,能做,就是耗時比較長。」   「做!多久都做!」吳端已經起身,一邊安排工作一邊往門口走:「小閆和貂兒去採集DNA樣本,我負責盯梢高俊,」他指著一名刑警組長道:「錢允亮,你帶幾個人跟我一起,咱們24小時輪流蹲守,一旦固定證據,立即抓人!」   ……   張立群家。   見到警察,又聽聞警察是來詢問高俊相關情況的,張立群幾乎熱淚盈眶。   他激動地握住閆思弦的手道:「警察同志,你們可管管吧,我被坑慘了。」   「有什麼事兒慢慢說,別著急。」   「高俊可坑死我了!   他借錢,在公司借了個遍,關係好的就借三五千,關係一般的借一兩千……   我最慘,給他借了一萬!」   「什麼?!」   閆思弦趕忙撥通了吳端的電話,焦急道:「高俊很可能已經逃了,他問同事借了一大筆錢。」   「怪不得家裡沒人,公司也沒看見他,」吳端遺憾地「嗨」了一聲,「早知道應該一直派人盯著他!我這就發布追逃信息……」   掛了電話,閆思弦問張立群道:「高俊總共借了多少錢?你們統計過嗎?」   「總共……五六萬總是有的。」   「不是個小數啊。」閆思弦道。   「是啊,誰能想到他借完錢轉天就不來上班了……我們是裝修公司,他連裝修工人的錢都借,人家賣點苦力容易嗎?……哎,一點也看不出來啊……他是這樣的人……前幾天我給他借過車,沒想到轉臉就坑我啊……」   「你們怎麼不報警?」   「報了,警察也來了解過情況了,但是……好像沒下文了……」   借錢問題,閆思弦也不敢給出一定能把錢追回來的承諾,只道:「人我們肯定要抓,錢儘量幫你們追。我來是跟你確認一件事,你養貓,對吧?」   「嗯。」   「灰色的?」   「是啊,」   「我需要從你家貓身上提取一些DNA樣本,也就是抽點血。」   「啊?」   貂芳已經戴上塑膠手套,從屍檢箱裡拿出了一根細細的針管。   「這……到底怎麼?」   「就是為了幫你把錢追回來。」閆思弦道:「請你配合。」   貂芳也道:「只抽幾毫升,不會影響你家貓的健康。」   張立群看了看他家肥嘟嘟的貓,貓似乎感覺到了鏟屎奴才圖謀不軌,豎起了背上的毛。   張立群背過臉去,十足的不忍。   「行,你們抽吧。」   麻利地抽了血,兩人告辭。   回程路上閆思弦道:「你們法醫都身懷絕技?獸醫的活兒也幹得來呀。」   貂芳第一次跟閆思弦獨處,被他一誇,有點不好意思,嘴上卻還倔得很,「當然了,我們法醫可是就著死人下過飯,陪著白骨爆過肝的,區區一隻貓算什麼。」   閆思弦:「……」   閆思弦:服了服了,您是大佬。   妹子們節日快樂呦~~~~~ 第30章欠債還錢(13)   回到市局,閆思弦收到一個壞消息,一個好消息。   壞消息是,高俊真的潛逃了。好消息是,現在公共運輸工具都是實名制,馮笑香很快查到了高俊的去向。   「高俊逃往外省的丹陽市了,他是用自己的身份證訂的火車票。」   「丹陽……他在丹陽市有什麼可投奔的親戚朋友嗎?」   「沒有,之前篩過他的人際關係網,丹陽沒有熟人,不過,高俊是用自己身份證購買的火車票,他應該知道,我們能查到,所以我懷疑丹陽並不是他的目的地。」   「你是說,他會在中途下車?」吳端問道。   「很有可能,圖偵經開始查沿線各火車站的出站監控,但人流量太大,要找到高俊,還得費些時間。   另外,他的手機卡應該也換了新的,之前的手機卡這兩天一直是不在服務區狀態。」   「盯住他姐的電話,」閆思弦對馮笑香道:「那是他唯一的親人,也是他最有可能聯絡的人。」   五個小時後,圖偵辦公室。   一名圖偵刑警指著電腦屏幕道:「這人……是高俊吧?」   吳端和閆思弦立馬湊上前來。   畫面中的男人穿著牛仔褲,運動鞋,修身款型的米色風衣。   刑警之所以不敢確定,因為他身邊有個姑娘,兩人有說有笑,很親密的樣子,使得畫面中的男人看起來毫無逃亡之感。   馮笑香放大了畫面,又在不同的幾處監控中提取到了這名男人的畫面,能看出,他始終微微低著頭,似乎有意躲避攝像頭,但終於還是找到一段可以模模糊糊看到面部的視頻。   馮笑香立即對視頻進行了清晰銳化處理。   正是高俊!   他身邊怎麼會跟了個女人?   「能看清她的臉嗎?」閆思弦指著女人道。   不難看出,高俊雖然在刻意躲避攝像頭,那女人卻十分自然,走起路來抬頭挺胸,談笑風生,多處攝像頭都拍到了她的面部特徵。   那是個挺好看的女人,高俊的長相也算帥氣,兩人站在一起就是一對俊男美女。   馮笑香截取了這趟列車上的乘客資料。   「這女的叫蘇沐燻,是個醫藥公司的銷售,看過往的出行經歷……應該經常全國各地出差。蘇沐燻此行,是在首發站京北市上的車,的目的地是棗城,中途正好經過墨城。高俊跟她一起在棗城下的車。」   「能查到她跟高俊的關係嗎?」吳端問道。   「目前看不出交集。」   「看來高俊運氣不錯,在車上結識了一個曖昧對象,正好給他打掩護。」吳端拿起辦公桌上的電話道:「我這就聯繫棗城警方,發布協查通告……照片麻煩發我一張。」   「好。」   掛了電話,吳端道:「現在就等棗城那邊的消息了,我想帶一組人過去。」   「我跟你一塊。」閆思弦道。   「行,」吳端又問道:「你們採集DNA樣本怎麼樣?順利嗎?」   「很順利,貂芳已經坐車往京北市趕了,她要第一時間拿到檢測結果,爭取早點固定證據。」   一路緊趕慢趕,深夜時分,墨城刑警終於進了棗城地界,吳端中途接到了棗城警方的電話,說是人在賓館落網了,刑警們懸著的心才終於放下。   ……   棗城公安局。   棗城刑偵副支接待了風塵僕僕的吳端一行人,並介紹情況道:「女的問完話了,倆人就是一夜情,高俊利也承認了,他就是用的女的身份證開房,免得被查到。   不過人還沒放,看你們還用不用再審審。」   吳端忙道:「多謝了,我們就帶高俊走。」   「行,那女的我等會兒就放了。」   拘留室內,高俊坐在鐵凳上,神情木訥。   能看出來,從被捕那一刻起,他的精神就徹底垮了。   直到辦理完嫌疑人交接手續,被帶上警車,他都是一言不發。   一上車,吳端便對他開展了突審。   「知道為什麼抓你嗎?」   高俊:「……」   他不說話,吳端也不惱,只道:「你還記不記得我倆?你母親的喪宴,我們去過。」   提起母親,高俊終於抬眼看了看吳端,喃喃道:「是你……是你啊……」   他肯開口說話,就是好事。   吳端又追問道:「那時候有警察找上門,你一點緊張都看不出來,心裡素質不錯嘛。」   高俊苦笑一下,「那時候……你們要是把我抓走就好了……」   「怎麼說?」   「我本來計劃著,給我媽辦完葬禮就自首去,可是……辦完葬禮,我又想多守幾天喪,還想再幫我姐種一季地,還想找個女人生個孩子——我要是被抓進去,不死也得關個幾十年吧,怕是再也沒機會……我自己做的事自己負責,可我不能連個孩子都沒有……」   「你根本就不想自首吧?別騙自己了。」閆思弦鄙夷道:「不僅如此,你還想拖一個女人下水。」   「不!一開始我真想自首的,你們相信我!」高俊的語速變得急速,「我就是……哎!我也不知道怎麼了。能逃一年算一年吧,逃夠10年我就賺了,真沒想到……沒想到這麼快就被你們抓住了……早知道,應該自首的。」   「早知道,早知道你還會殺人嗎?」   高俊搖頭,「還是要殺的,我不後悔殺她。」   打破次元壁什麼的,以後會時不時來一發的,請保護掉在地上的下巴,下巴君是無辜的…… 第31章欠債還錢(14)   見他打開了話匣子,吳端趁熱打鐵道:「說說吧,為什麼殺她?」   「她騙我錢,」高俊強調道:「我手頭最緊的時候,她騙我錢!」   「是,我們查到她騙了你6200元……全是現金,你身上幹嘛帶那麼多現金?」   「那些錢是從我姐那兒借的,我姐給我的時候就是現金,本來我是要用那些錢周轉信用卡,被她一下全騙光了……光是錢也就算了,事趕事,我媽偏偏心梗了。   要不是她騙走我的錢,我不至於周轉不開,交不上醫藥費,我媽也不會因為搶救不及時早早走了。   都是因為她!都是她害的!」   「她騙完你的錢,應該就跟你斷了聯繫吧?你是怎麼找到她的?」   「我知道她肯定跟茶館的人狼狽為奸,她還會再把人帶到茶館去,我就在那附近盯著,沒過幾天就讓我找著了。」   「找著以後呢?」   「我開車跟著她,在一個沒人也沒監控的地方跟她』偶遇』,我用提前準備好的木棍把她打暈,拖上車,帶到家附近的老廠房裡。   她不是跟店家合夥,拿一瓶死貴死貴的紅酒坑我的錢嗎?那我就讓她喝個夠!   我也不知道總共買了多少紅酒——全是最便宜的,我讓她自己喝,她才喝了兩瓶,就跟我哭天搶地。   我想到老家村裡有一戶養豬的,每年賣豬之前,為了壓秤,都要給豬餵一次沙子。   我見過一次給豬餵沙子,他們直接把管子插豬嘴裡灌。   我就找了一根軟管,給她灌酒,果然是個好辦法。   灌了她三回,到最後,她的肚皮撐得跟孕婦一樣大,人也昏過去了。   沒意思,我也不知道當時自己是怎麼,很想看看她的胃究竟有多大,我就……」   「你就把她的肚皮割開,還切下了她的胃——在她活著的時候。」   「怎麼了?那還不夠呢!我就是要讓她受罪!誰讓她害死我媽?!該!她就該受這個罪!」   復仇者的身份令高俊情緒失控,開始咆哮。   但很快,殺人犯——還是被捕的殺人犯——這一身份又讓他垂下頭來。   案情終於明了,回程路上,吳端疲憊地靠在副駕駛位置上,眼睛一閉就睡著了。   待吳端睡熟了,閆思弦又低聲問高俊道:「你怎麼不處理屍體?找個地方埋了,總比把屍體晾在廠房裡不容易被發現。」   「來不及了,你們已經知道了。」   「什麼意思?」   「我們村那個傻子,鬼知道他怎麼看見了,還報警。我想等喪宴結束再處理屍體,可喪宴上我問傻子警察為啥來找他,他說他在鬼城發現屍體,已經報警了。」   ……   案情水落石出,刑偵一支隊得以放假兩天。   貂芳提議道:「晚上咱們一塊擼串去吧,反正今天星期三,不像周末哪兒哪兒都是人。」   「好啊,好久沒聚餐了,走走走。」吳端響應,「八月,馮笑香,閆思弦,一塊來吧。」   ……   夜幕剛剛降臨,某燒烤店,吳端豪爽地衝老闆喊道:「再來三十個肉串,一打啤酒!」   吳端心情很好,尤其是看到閆思弦被微醺的李八月勾住肩膀,一個勁兒稱兄道弟,嚷嚷著:「博士就是不一樣,你一來,我們這破案效率,蹭蹭地往上竄……」   除了李八月,他還被一臉迷妹相的貂芳盯住臉看。   唯有馮笑香最老實——老實得有點過分了,眼觀鼻鼻觀心地吃燒烤。   實在是個詭異的畫面。   閆思弦好脾氣地照單全收,嘴角掛著笑意,能看出他很享受跟這些同事相處。   李八月突然伸出一隻手來,抓住了吳端。一邊搖晃兩人,一邊道:「你們怎麼認識的?說說唄。」   「你們……之前就認識?」貂芳也很詫異,「吳隊你不仗義啊,認識帥哥也不給我介紹介紹。」   吳端:「又不是什麼長臉的事兒,有什麼好說的。」   閆思弦卻不認同,「怎麼不長臉了?那應該是你第一次參與警方的正式行動吧?而且任務完成得很出色啊。」   他這麼一說,貂芳更好奇了,吵著非要吳端講。   吳端摸摸鼻子,衝閆思弦抬抬下巴,「你們想聽就讓他講。」   「樂意之至。」閆思弦挑挑眉。 第32章(3)   一個身高186虎背熊腰的高中生,跟禿頂老師告狀,告同學說話。   擱哪所學校,都荒誕得讓人瞧不起。   唯獨在亞聖書院,這是常態。   亞聖書院鼓勵學生之間相互揭發,揭發別人可以得到獎勵,獎勵積累到一定次數,就可以抵消懲罰。   閆思弦一瞧,樂了。   告狀的正是剛剛抽查背書時挨了五下戒尺的男生。他雖長得高高壯壯,此刻卻弓著背,哈著腰,一臉諂媚地看著老師,毫無少年人的朝氣,倒像個跟在主子邀功的奴才。   奴才對主子諂媚,對揭發對象卻不敢趾高氣昂狗仗人勢,他眼中滿是歉意。   對不起,我真的,真的不想挨戒尺了,太疼了。   閆思弦理解,但依舊鄙視,懶得拿正眼看他。   禿頂老師顯然不想跟那發瘋的女生扯上瓜葛,他瞪了狗奴才一眼,恨他為什麼把這燙手山芋遞給自己。   好在,有人願意接這燙手山芋。   在走廊盡頭抽菸的黃板牙教官饒有興致地湊上前來。   「怎麼?新來的不懂規矩,說話了?」   他眯眼看向閆思弦和吳關,猶如一隻盯住獵物的蟒蛇。   「嗯。」老師含糊應著。   黃板牙揉著拳頭道:「我就喜歡你們這種不守規矩的,沒關係,我教你們規矩,慢慢教——走吧,宿舍樓。」   兩人沉默照做。   老師只想推脫責任,黃板牙只想抓人來折磨,一拍即合。   他們並不在意真相,此時,辯解不過是自取其辱。   「去宿舍樓。」黃板牙在兩人身後,像是驅趕兩隻綿羊。   宿舍樓正是早些時候閆思弦被關禁閉的地方,那是一棟三層建築,下面兩層是學生宿舍,以及教職工宿舍。   宿舍樓和教學樓中間隔著個小操場。   說是操場,不過是塊籃球場大小的水泥地,水泥地靠近教學樓的那端豎著一座雕塑,寬袍大袖,手握竹簡。   亞聖書院嘛,雕像大概是孟子,可惜雕刻師傅以前是給廟裡雕羅漢的,這孟子就也如羅漢一般一臉兇相,眼珠高高凸起,逮誰瞪誰,讓人看了毫無學習的欲望。   看到兇神惡煞的雕像,閆思弦不由生出一種「兇多吉少有去無回」之感。   兩人身後,得意洋洋的聲音傳來:   「不聽話的我見多了,放心,今天就把你們治好……」   不害怕是騙人的,縱然早有心理準備,肩膀還是微微發抖。   必須做點什麼。   「喂,你是不是挺能打的?」   話音落下,閆思弦才意識到自己開了口。   「嗯。」吳關悶哼一聲,算是答應。   「不準說話!」   黃板牙驟然拔高了聲音,抬腳就去踹閆思弦。   閆思弦小跑兩步順勢一躲,躲到了宿舍樓樓梯下方。   「奶奶的!」黃板牙罵了一聲,緊追上去。   樓梯下方三角形的空間是一處死角,無論對面教學樓的人,還是三樓職工宿舍裡的教官們,都看不到三人。   黃板牙很快發現自己陷入了被兩人夾擊的境地。   他也不太慌,只要喊一嗓子,不出10秒就會從三樓衝出教官幫忙,再說,他不相信兩個小兔崽子真敢把他怎麼樣。黃板牙打定了主意,兩人敢反擊,等下就讓他們吃盡苦頭。   可惜,他沒機會了。   吳關手起,利落地在他脖子上砍了一下,和打暈發瘋女生的手法一樣。   閆思弦則去摸教官的口袋,口袋裡有錢包、手機,以及一串鑰匙。   閆思弦捏起一把鑰匙道:「只有那兒的防盜門是十字花鎖孔。」   兩人拖著暈倒的黃板牙教官上了三樓。   三樓共十個房間,走廊兩側一邊五個,左手邊距離兩人最近的三間正是職工宿舍,隱約能聽到一間宿舍裡有吆五喝六打牌的聲音。因為職工宿舍有空調,門都關著,吆喝聲並不大。   得從三間職工宿舍門前經過。   兩人將黃板牙放在中間,一個推,一個拽,小心翼翼,不敢發出一點兒聲音,終於通過「危險區域」。   小盆友們,開學以後是不是覺得身體被掏空,錢包也被掏空了?眼睛一閉一睜,壓歲錢就不見了……請叫我扎心小公舉…… 第33章第一次電擊治療(1)   黃板牙被放在電擊治療專用的床上,左側是一臺儀器,儀器上的電線錯綜複雜。   閆思弦用床上的綁帶結結實實地固定住黃板牙的手腳,並往他嘴裡塞了牙套。   接通電源,打開儀器。一陣「滴滴滴滴」聲之後,閆思弦拿起了兩個通著電線的白色小棒。   「你會用這個玩意兒?」吳關十分詫異。   「做過點功課。」   白色小棒被抵在黃板牙眉心處,同時往兩邊太陽穴的方向劃。   「咯咯……」   瞬間,黃板牙醒了,口中發出難以名狀的聲音。   閆思弦評價道:「30毫安電流,除了疼,他還能看到一條粗粗的白光——你能想像嗎?人直接看到電流在自己腦子裡的樣子。」   「操你……」   「媽」尚未出口,又是一股電流。   「還罵嗎?」閆思弦終於撕開認慫的偽裝,冷冷問道。   「不罵了。」   「知道為什麼抓你來嗎?」   「咯咯……」   稍一猶豫,就是一次電擊。   「我我我打人。」黃板牙加快了語速。   「還有呢?」   「還有……咯咯……」   他的回答還是不夠快。   黃板牙欲哭無淚,常在河邊走——他這不是溼鞋,是掉河裡了,看樣子還得被淹個半死。   閆思弦記得,準備將自己送到這所學校時,他曾閱讀大量戒網學校的資料,其中一個接受過電擊治療的學生這樣評價:   「那種對人心理的把控,讓人確實感受到你是真的錯了,電擊會讓你真正心服口服。」   此刻,這說法在黃板牙身上得到了驗證。為了逃避電擊,他的供述還真是猛料十足。   「還有電擊學生,還……睡過幾個女生……」   閆思弦拿著白色小棒的手抖了一下,緊接著,是瘋狂的連續幾次電擊。   「咯咯……咯咯……咯咯……」   黃板牙翻著白眼,眼球外凸,竟跟操場上的孟子雕像有幾分相似。   「夠了。」   吳關伸手攔住他。   閆思弦的大腦一片空白,他想到張雅蘭的笑容,她臉上的小酒窩,她笑起來仿佛周身都在發光的樣子。   他還記得暑假前兩人最後一次見面時的對話。   張雅蘭:「我可能真要去那種學校了,以前就跟你提過。」   閆思弦:「別開玩笑,新聞都曝光了,那兒不是人呆的地方。」   張雅蘭:「去一趟我爸媽就放心了。」   閆思弦:「他們逼你去的?那你躲我家來,我保護你。」   張雅蘭:「也不全是被逼的,我其實沒那麼排斥,怎麼說呢……還有一年就高考了,我還想跟你考一個學校呢,該收收心了。」   閆思弦:「我給你輔導,別去了。」   張雅蘭:「放心,你還不知道我?我什麼時候吃過虧?實在不行就裝慫認錯唄。」   閆思弦:「那……你小心點。」   ……   閆思弦蹲下,張開嘴,拼命用力呼吸,唯有這樣才能克服令他窒息的巨大愧疚感。   「我要是再堅持一下,勸住她,不讓她來……該多好……」   吳關拍了拍閆思弦的肩膀,從他手中接過白色小棒。   「看清楚,就是這個女生,她叫張雅蘭,她在哪兒?」   吳關從黃板牙的手機相冊找到了張雅蘭的照片。   確切的說,那是一張學生們在教室讀書的合照,人人一絲不苟,學習氛圍濃厚——教官存這樣的照片,是為了出去抓人時給家長展示,讓家長放心。   鏡頭聚焦的位置,一個女生和兩個男生的面貌比較清晰,女生正是張雅蘭!   黃板牙看著照片,喃喃道:「她……你們說的是她……」   吳關手中的白色小棒向下沉了一寸,黃板牙被嚇得又翻起了白眼,涎水橫流。   「這種事兒,體驗一次就終身難忘吧?我不想再折磨你了,在我的耐心耗盡之前,你最好把知道的都說出來……」   「少跟他廢話!」閆思弦一把奪過白色小棒,穩準狠地電了下去。   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兩人雖未刻意分工,配合卻十分默契。   果然,高壓之下出效率,一心只想少受罰的黃板牙搜腸刮肚,還真想起了一些細節。   「我們只管收拾不聽話的學生,再就是把走出學校後壞毛病反彈的學生抓回來。」黃板牙道,「我就是個打工的,上頭讓幹什麼,我就幹什麼,她不是我害死的,是校長!校長!還有胡教官!」   「說具體點。」   「上月她一進校就關禁閉,人被銬在禁閉室窗戶欄杆上,連著曬了兩天——是有點狠了,可是別的學生也都是這麼過來的,誰也沒想到會出人命啊……可能她正好趕上最熱的那兩天了吧——反正,抬出來的時候好像是死了……我也不確定,離得遠,沒看清,但是但是但是……胡教官肯定知道!就是他把人從禁閉室弄出來的,他還開車和校長一塊把人往醫院送……人送出去就再沒回來,至於死活,我真不知道。」   吳關道:「還從沒見過校長呢。」   「是這樣……」黃板牙趕緊解釋,邀功似的,「校長家孩子考上外地的大學了,校長去送孩子上學,這周不在,明天就回來了。」   閆思弦捏起黃板牙的右手大拇指,解鎖了他的手機,「那就胡教官吧,哪個是他的電話?打給他,讓他過來……」   吳關眼明手快地搶過手機,「慢著,咱們應該從長計議。」   「哦?」   「還沒想好怎麼處理他,」吳關指了指黃板牙,「你就要再叫來一個教官?咱們不可能一直躲電療室裡,出去以後被他們報復怎麼辦?」   「你說完了?」閆思弦上前一步,「該我問了,你認識我嗎?想好了再回答,否則……」閆思弦晃了晃手中的白色小棒,「我不介意用點非常手段。」 第34章第一次電擊治療(2)   吳關一愣,正組織語言想要勸說眼前的少年,閆思弦卻又擺擺手,「開玩笑的,你那麼能打,我哪兒是你對手。   先說說我的想法吧。我猜到你是哪路神仙了,只是你這麼年輕,我一直不敢相信……我說了你也不會承認吧?那就不說破了,權當順水人情。   既然咱們都來找張雅蘭,我暫時不想跟你作對。」   「彼此彼此。」吳關笑了笑,儘量表示友好。   閆思弦看著黃板牙道:「至於他,不是問題。」   「不是問題?」   「如果你被人揍了,而且是被同伴們習慣踩在腳底的人揍,你會聲張嗎?   不會,丟不起這個臉。」   「你的意思是……」   「今天的事兒,他不會告訴別的教官,也不敢在明面上報復我們,除非他想淪為笑柄。」   「但他可以暗地裡報復,那更可怕。」吳關道。   「不不不,不會的。」黃板牙極力抬起頭,想要讓兩人看到他真誠的眼神,以自證無害。   閆思弦將白色小棒在他腦門上一划,手法已經十分嫻熟,黃板牙再也不敢插嘴了。   「反正事兒已經幹了,把胡教官叫來,一併審了,免得夜長夢多。   如果順利——我是說,如果能從胡教官那兒問出張雅蘭的下落,那我接下來要考慮的問題,就是從亞聖書院逃出去——在他們開始報復之前,逃出去。」   「你也太樂觀了。」吳關嘴上這麼說,卻也明白,兵貴神速,閆思弦的辦法雖然有風險,但效率高。   錯過了這次機會,想要審問胡教官,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   思忖片刻,吳關重新解鎖黃板牙的手機。   撥通胡教官的電話,趁著對方還未接聽,吳關對閆思弦道:「張雅蘭可能已經死了。」   「我知道。」   「希望你有個心理準備。」   「早就有了。」   「好。」   三人沉默等待。   電話接通,那頭首先傳來了一個氣急敗壞的聲音:「媽的輸了就想耍賴!龜兒子麻溜兒掏錢……」   那個聲音——閆思弦聽得真切,正是山羊鬍。   原來他就是胡教官,一想到他拿走自己錢財時貪婪的樣子,閆思弦就手癢,巴不得立即讓他嘗嘗電擊的滋味。   有白色小棒威脅,黃板牙老老實實按照吳關的要求說話,他打斷了對方的抱怨,低聲道:「電療室,你自己過來,別讓人知道。」   「怎麼?你帶學生過去了?」   對方仿佛嗅到了血腥味的鯊魚,雖也壓低了聲音,卻抑制不住聲音中的興奮。   「有錢,」黃板牙含混道:「你自己偷偷過來,別讓人看見。」   「行啊,有好處還能想著我,是我兄弟,晚上請你喝酒……上次那個學生真不賴嘿……老子不跟你們玩了,一群癩皮狗!」   ——————————   (為避免屏蔽章節,此處省略一千字對胡教官的審訊內容   審訊結果是:胡教官供述了張雅蘭的埋屍地點。)   ——————————   「附近有什麼標誌性的東西嗎?」吳關問道。   「標誌性……土坡……人埋土坡底下……呃,還有……歪脖樹……附近有歪脖樹,當時天黑,我感覺……樹……禿的,好像是棵死樹。」   「土坡……歪脖樹……」   吳關還想再問,胡教官卻兩眼一翻,昏了過去。   屋裡只剩兩個清醒的人。   「可以給你的警察同伴打電話了吧?」閆思弦對吳關道。 第35章鷹犬爪牙   「可以給你的警察同伴打電話了吧?」   閆思弦這麼問,吳關也沒太驚訝,他真的照做,用胡教官的手機聯繫了守在學校外的警察,將藏屍地址發出去,讓他們帶上警犬去搜屍。   做完這些,他才淡淡道了一聲:「你猜到了。」   「不是猜,是推理。」   「哦?」吳關席地而坐,笑道:「你看過不少推理小說吧?」   閆思弦一本正經地分析道:「張雅蘭失蹤後,我去找過她父母,以班幹部關心同學的名義。   據她的父母說,張雅蘭不想念書了,反正也念不好——這怎麼可能?放假前她還一門心思要跟我考同一所大學。   他們說已經把張雅蘭送到親戚家的公司上班了,還給了我一個外省的地址。他們以為我不會去查……」   「你去了。」   「是,去了,他們給的址上的確是一家公司,一家接不到生意即將倒閉的廣告公司,老闆欠了不少外債,都快上吊了。   這樣一家公司,老闆就算想照顧親戚家的小孩?怕也是有心無力吧。   我仔細打聽了,公司從沒有過張雅蘭這個人,老闆也跟張雅蘭家沒有親戚關係。她父母撒謊。   等我回來,再想找他們,他們已經賣房子搬走了。」   「你就把自己送到亞聖書院來找真相?太衝動了吧?」   「我只有兩條路,第一,找張雅蘭的父母,第二,來亞聖書院。前者無異於大海撈針,所以,並不難選。」   「你還有第三條路啊?」   「放棄?」   「這不是大部分人都會選的路嗎?」   閆思弦不想就這個問題深聊,岔開話題道:「哦,對了,我還報過警……呵呵,從沒想過,有一天會像新聞裡上訪的人一樣,賴在警局裡。   不過話說回來,張雅蘭的事我沒跟任何人提起過,包括我父母,只是在警局耗了幾天,你就是那時候見到我的吧?   所以,我得出推理結果:你是警察。   看來,你們真要對這所學校開刀了。」   「我看你挺適合當警察。」吳關道。   聽不出他是不是調侃。   閆思弦卻認真道:「你倒不太適合。」   「哦?」   「電擊這種屈打成招的手段,我可不敢恭維。」   吳關聳聳肩,「電擊什麼的,完全是你這個非警務人員對教官的『正當防衛』,我可沒上手。」   還真是,對黃板牙和胡教官,吳關自始至終也沒用一下電擊,全是閆思弦動手。   雖然他並不排斥折磨人,卻不喜歡被當槍使,不禁皺起了眉,「你們警察都這麼壞?」   「彼此彼此。」吳關道:「對了,剛才同事告訴我一個消息。」   「什麼?」   「校長回來了,剛下飛機。」   「好得很,」閆思弦翻著胡教官的手機通訊錄,「打給他,今天就能一箭三雕了。」   吳關沒回答他,而是通過窗簾邊緣的縫隙觀察著外面。   「情況不太好。」   「怎麼了?」   「咱們失蹤有一節課了吧?教官和老師已經開始找咱們了,等發現到處都找不到,你說他們會怎麼辦?」   「他們會……不好!小眼鏡!」閆思弦噌碐一下湊到了窗前。   只見小眼鏡被三名壯碩的教官連拽帶拖地弄出了教室,看架勢是要抓到電療室拷問了。   小眼鏡又哭又叫,兩條腿在地上亂踢,像一隻絕望的小獸。   閆思弦「跑了」,與小眼鏡何幹?就因為做了一節課的同桌,他就該遭受無妄之災?   不能讓他受罪!   兩人對視一眼,吳關果斷出門,「我來引開他們!」   閆思弦伸手攔他。   晚了,對方的行動速度太快。   四肢發達頭腦簡單!閆思弦腹誹一句,用胡教官的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   那是他在手機通訊錄裡找到的號碼,名為「李教官」。   果然,三名拖拽小眼鏡的教官動作頓了一下,其中一人撒手,去摸口袋,摸出手機,看到來電顯示,接聽電話。   「你在哪兒呢?」電話那頭的聲音火急火燎,不待閆思弦答話,那聲音連珠炮似的繼續道:「趕緊來操場!有人跑了!就是新來的小子,兩個!得在校長回來之前……」   「我就是,」閆思弦打斷了他,「我就是新來的。」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閆思弦看不清,卻能感覺到對方在這一瞬的錯愕,忍不住挑起嘴角笑了。   緊接著,是破口大罵。   「小兔崽子,反了你了,你還敢來電話?!識相就自己滾回來!別被我抓住……」   吳關剛走到樓梯口,聽到叫罵聲,登時明白了,又掉頭回了電療室,果然看到正在打電話的閆思弦。   閆思弦:「你有本事抓住我再吹牛吧。胡教官……還有那個黃牙教官——抱歉,還沒來得及問他名字——都在我手上,你們要不要考慮報個警?   哦,對了,我得提醒你,胡教官可爆了不少猛料,殺人、故意傷害、猥褻強姦女生……嘖嘖嘖,你們還有心思抓我?我要是你,現在就考慮要不要自首。」   操場上三名教官也顧不上管小眼鏡了,圍在李教官的手機跟前,神色凝重。   小眼鏡站在一旁,肩膀一下一下抖動,他在哭,卻不敢出聲,也不敢逃,只能儘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你想幹什麼?」李教官問道。   「張雅蘭,我想知道誰該為她的死負責。」   「張雅蘭……是不是那個……」「就是……錯不了……熱死的……」「不是賠過錢了嗎?」「是啊,我聽說父母同意私了……」   ……   電話那頭,三名教官咕咕呿呿一陣,終於統一了意見。李教官道:「你找錯人了,我就是個打工的,拿錢幹活兒,你說的這些,跟我一毛錢關係沒有,你有什麼問題還是找校長吧。」   李教官倒是個能屈能伸的,再開口時,態度已經是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當然要找他,不過在這之前,我有個小小的要求,希望你們配合。」   「你說。」   「不準傷害學生。」   李教官幾人連忙四下張望,似乎察覺到自己被監視了。   閆思弦又道:「警方已經介入了,不想惹麻煩得話,就別在這個檔口上作妖,對他們好點,爭取戴罪立功。   當然,要是你們非要頂風作浪,為了查出我的下落對別的學生搞暴力逼供,我也不介意把胡教官的手指頭一根根割下來送給你,到時候你自己去跟警察解釋。」   說完,閆思弦果斷掛了電話。   吳關:「你倒是敢越權做主,還戴罪立功,誰批准了?」   閆思弦嗤之以鼻,「你有什麼立場指責我?四肢發達頭腦簡單,還去把人引開,怎麼引?出去裸奔?」   吳關:「……」   警校優等生平生第一次感覺到來自熊孩子的惡意。   開頭改了一遍,還是不甚滿意,會在保證更新的前提下,繼續調整開頭。這兩天我的編輯子良不厭其煩地幫我把關。   要是換成我,早就掀桌翻臉了,所以,真的非常感謝,謝謝子良! 第36章渡劫(1)   閆思弦始終盯著操場上的幾人,直到看見三名教官打發小眼鏡回教室,他才放下心來。   「看來不用咱們聯繫校長了,有人替咱們傳話。」   「嗯。」吳關示意閆思弦也坐下,「天太熱,不知要等多久,儘量減少運動吧,咱們得保持體力。」   閆思弦坐下,畢竟年紀小,臉上帶著得意之色,「找來找去,誰能想到咱倆就藏他們眼皮子底下,我真期待答案揭曉的時候這幫孫子臉上的表情。」   吳關給他澆冷水,「聽說過甕中捉鱉吧?你現在就是鱉,現在變數太大,隨時可能節外生枝,得意什麼?」   閆思弦沒好氣地撇他一眼,「你才是鱉。」   吳關看他生氣,覺得好笑,「哎,我聽說你家條件不錯,你爸生意做得特別大,老上新聞,你又是家裡的獨苗,他們怎麼放心讓你瞎折騰?太危險了吧。」   閆思弦挑眉,「你查我?」   「你可是實名舉報亞聖書院,警方對你稍做了解也很正常。」   「稍做了解……」閆思弦有意挖苦他:「嘖嘖嘖,我看你別幹警察了,去寫小說吧,就你這含糊的用詞,保準不被和諧,說不定還能一本成神月入過萬。」   「你少貧嘴,回答問題。」   「危險嗎?有點吧,想不讓家裡人擔心,不告訴他們不就得了,上了這麼多年學,別的沒學會,報喜不報憂總得會一點吧……話說,什麼時候能從這兒出去?熱死了。」   「出去?……哎,我最擔心的是沒有直接證據。」   「什麼意思?」   「即便找到張雅蘭的屍體,學校大可以推脫,說張雅蘭趁外出就醫逃走……哎!但願屍體上有能把案子坐實的證據吧……   還有那些遭到猥褻性侵的女生,讓她們站出來指認兇手,恐怕也是阻力重重。   我師傅說,未成年人性侵案,最大的阻力來自被害者的監護人——家長怕丟人,不願意聲張,90%的兇手都能逍遙法外。」   「可惡!」閆思弦撩起T恤擦擦汗,「你們警察就不能給點力?」   「第一,我還沒畢業,不算警察,第二,警察辦案也得在法律允許的範圍內……」   「呵呵,」閆思弦不想繼續跟他廢話,乾脆往地上一躺,閉目養神。   自從被關過禁閉室,閆思弦耐渴的能力似乎變強了,此時雖然口乾舌燥,卻也沒覺得特別不適。   剛才的一番折騰,腎上腺素飆升了一把,現在平靜下來,倦意漸漸席捲而來,十幾分鐘後,他打起了瞌睡。   可是心裡還裝這事兒,哪兒敢睡著。   迷迷糊糊間,聽到了吳關的聲音:「困了你就睡吧,我盯著。」   閆思弦終於安心睡去。   ……   他是熱醒的,醒來先伸手按亮了一部手機,看了一眼時間。   睡了四個小時。   渴。渴得不想說話。   吳關道:「一個壞消息,一個更壞的消息。」   閆思弦懶得搭腔,吳關繼續道:「壞消息是:校門口來了好多學生家長——是來維護學校的。   剛才我的警察同事試圖進學校交涉,把咱倆救出去,卻被家長擋在學校門口,家長甚至差點動手,為了避免起衝突,我的同事不敢硬闖。   可惡的是,家長們明知道孩子在這兒會被電擊,卻堅信這是唯一能讓孩子重新做人的辦法。他們生怕警方對學校不利。」   閆思弦懶洋洋道:「不難解決,只要放出有女生被性侵的消息,這麼膈應人的事兒,我不信女生家長還能繼續維護學校,說到底,家長們不過一群烏合之眾,可以從內部瓦解。」   「話是這麼說,但也需要時間。況且,更壞的消息是:屍體還沒找到。   雖然有人帶警犬去胡教官標記的地方尋找,可那兒是一片郊區荒地,範圍太廣,根據以前搜屍的經驗,我師傅說,運氣不好得話得人工掘地三尺,一個禮拜也未必能找到屍體。」   「不是有兩處標誌嗎?土坡和歪脖樹。」說話有點多,吳關的嗓子啞了,他努力吞了吞口水。   「土坡和歪脖樹是找到了,可是就是找不到屍體。」吳關看向躺在地上的胡教官,「萬一他給了個假地址,讓我們乾耗著……」   昏迷的胡教官仿佛能感覺到兩人在談論他,竟然醒了!   他粗粗地喘了幾口氣,喃喃道:「水……水……」   看到閆思弦和吳關,立即噤聲。   閆思弦冷冷道:「知道關禁閉的滋味了?」   胡教官竟掉了眼淚,「該說的都說了,你們放了我吧,我錯了……真錯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放了你?」閆思弦重新拿起白色小棒。   胡教官嚇得再次失禁。   「你說的地方,還沒找到屍體。」   白色小棒貼近胡教官的額頭,他抖成了篩子。   「不可能!我沒撒謊……沒!……都是實話,真的……就在那兒!就在那兒啊!……肯定是……」   吳關將手機湊到他眼前,「看清楚,這是現場發來的照片,是這兒嗎?」   「離3……19國道不遠……好像……就是這兒……」   「好像?」   吳關還欲再問,卻聽門外走廊上隱約傳來說話聲。   閆思弦一把捂住了胡教官的嘴,胡教官是真被電怕了,老老實實一動不動,任由閆思弦捂著。   其實之前也有教官自走廊經過,電療室裡的四人並未引起關注和懷疑。   這回,門外的人卻不僅僅是路過。   只聽一人指點道:「……越快越好,錢不是問題,今天就把禁閉室重新粉刷一遍……還有燈,去找個電工,把燈修好,再買幾個蒲團,咱們是書院,我要讓這兒看起來像……禪修室,對對對,就叫禪修室!以後不準再叫禁閉室了……」   「是是是……」   聽到幾人離開,閆思弦和吳關鬆了口氣,太險了!   可就在這時,一直悄無聲息躺在角落的黃板牙突然暴起,嗖地一下衝到門口,猛砸了幾下門,邊砸邊喊:「救我!校長救我!」   滿地打滾求推薦票~~~~~~ 第37章渡劫(2)   我勒個……   吳關毫不猶豫地飛起一腳,正踹在黃板牙胸前,將人重新踹回屋角。   可縱然他身手快如閃電,也沒能第一時間止住黃板牙的鬼叫。   門外如同油鍋裡落了滴水,噼裡啪啦炸開了。   「有人!」   「電療室!開門!」   「他們就躲在裡頭!」   ……   腳步聲、叫罵聲、掏鑰匙的叮噹聲匯成一片。   「操!」   屋裡的兩人撲上前來,一起用肩膀頂門。   可只撐了三秒,門就被人從外面打開了。   「出來!」   外面四五個人,七手八腳地推門,可惜人多手雜,勁兒沒使在一處,裡面兩人卻是配合默契,一時間裡外竟勢均力敵。   終於,一個最具權威的聲音開口了:   「同學,你們闖禍了,知道嗎?」   張雅蘭的屍體尚未找到,這些禽獸又毫無悔改之意,閆思弦肺都要氣炸了,吳關也大吼道:「闖你姥姥個腿兒!」   那人被氣笑了,「好,好好好,你有種,等會兒上電療,我看你還罵。」   「你敢!」吳關大叫。   「你當我不敢?!」那人比他更加中氣十足。   「你什麼不敢啊,你連殺人都敢。」閆思弦陰測測道。   外面推門的力道明顯變大了。那人咆哮道:「小兔崽子,你說什麼?!找死!」   「我都看見了,你們把人拴在窗前,暴曬。還毀屍滅跡,在荒郊野嶺把人埋了,我全看見了。」   與吳關的嘶吼不同,閆思弦的聲音冷得讓人聽了後背發涼。   「抓住他!給我抓住他!」   外面的人終於找到些默契,吳關雙手推門,抬起一隻腳抵在門口的牆上,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撐得脖子上青筋暴起,渾身骨頭和肌肉似乎都在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儼然已到了臨界狀態。   「你……好……了……沒……」吳關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   「馬上馬上!」閆思弦一手頂門,一手不知在電療的機器上調試著什麼,「好了!」   兩人同時鬆手,電療室的門洞開。   與此同時,閆思弦手中的白色小棒不由分說戳了出去。   第一個衝進來的教官來不及反應,下意識地抬手去擋。   吱啦——   電流聲讓在場的每個人都豎起了汗毛。   教官應聲倒地,手心上是兩點焦黃。   「下一個,誰來?」   閆思弦掃視一圈,落在了一顆地中海狀的禿頭上。   是校長,校長一下飛機就收到消息,意識到警察可能盯上亞聖書院,火急火燎地趕來,處理禁閉室、電療室等虐待現場。   趕來的途中,還在家長微信群裡大訴苦水,煽動家長在校門口自發「站崗」,利用家長阻礙警方辦案。   看到鬧事的不過是兩個學生,校長擺出了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   「你們進了亞聖書院,就得服從管教……看看你們現在的樣子,隨隨便便被人煽動蒙蔽,很危險啊,你們的家長知道了得多難過,我已經聯繫你們的家長……」   打臉來得太快,見了校長,黃板牙什麼也不顧了,大喊道:「他是警察!我聽見他們聯絡外面的警察了!」   這一喊,門外的校長和教官都變了臉色,有膽子小的開口道:「警察同志,我可什麼都沒幹,我不知道……」   「慫貨!」校長罵了一句。   校長和教官們年紀差不多,卻沒有教官強壯,站在中間像個霍比特人,可他一開口就能鎮住場面。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那些勾當,玩兒小姑娘的時候一個個不是厲害得很嗎?怎麼,警察找上門來就想一推三六五?」   面前總共五名教官,加上倒地的黃板牙、胡教官,總共七個壯漢,看七人神色,竟是都參與過猥褻強姦女生。   閆思弦心道:不好!一致的犯罪經歷會讓這些人在設法脫罪時格外團結。   果然,校長也意識到了這一點,繼續煽風點火道:「大家是捆在一根繩上的螞蚱,學校要是真被查了,你們誰都跑不了。」   沒人吱聲,校長壓低了聲音,繼續蠱惑道:「只要除掉這兩個鬧事的,警察拿不到證據,大家就沒事了。」   「除,除掉……怎麼除?」   沒人回答,答案不言而喻。   校長後退一步,大有「孩兒們,戰場留給你們,血別濺我身上」的意思。   閆思弦真真切切地看到,對面的人眼中已泛起了殺意。   吳關握拳,繃緊了身上的肌肉,隨時準備反擊,他還側了側身,護住閆思弦。   閆思弦則握緊了手中的白色小棒,他雖然沒什麼打架經驗,卻也知道已到了生死關頭,唯有拼命了。   劍拔弩張之時,胡教官卻說話了,他一開口,又是涕淚橫流。   「沒用……沒用的……我說了……我什麼都說了……警察就快把人挖出來了……」   即便殺死兩人,也於事無補了,找到張雅蘭的屍體,罪行敗露是遲早的事兒。   校長恨鐵不成鋼地瞪了胡教官一眼,卻並不太著急,罵了一句:「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又不無得意地繼續道:「放心,他們什麼都找不到。」   !!!   背靠背的兩人清晰地感覺到,對方的身體顫抖了一下。   他這話什麼意思?張雅蘭究竟在哪兒?   「那還怕啥,咱們……上?」 第38章來自現實的第一波打擊(1)   一場惡戰在所難免,閆思弦乾脆先發制人,手中的白色小棒朝著一名教官舞了出去。   壞了!吳關心裡暗暗叫苦,這小子怎麼一點兒打群架的經驗都沒有?敵強我弱,後下手,免得露出破綻才是王道啊!   果然,閆思弦兩條手腕被教官捏個正著。   「我擦——」   他吃痛地罵了一聲,卻也不太慌,飛起一腳就踢。   那教官看起來也是個練家子,抬腳格擋,招式有模有樣。卻沒想到閆思弦下盤力量竟如此之大,一腳正踢在他膝蓋上,只聽一聲骨頭錯位的悶響,教官噗通一聲跪了下來,抱腿打滾呼痛。   吱啦——   電流襲來,教官倒地,直翻白眼。   另一頭,吳關也跟人動上了手,閆思弦放倒一人,他已放倒了三人,並驚訝道:「可以啊你。」   閆思弦一笑,「三百美金一節的跆拳道課,不是白上的。」   吳關瞬間覺得,是貧窮限制了他的想像。   不過幾息之間,五名教官已被兩人放倒,閆思弦甚至一臉的意猶未盡。   「以前我爸總說藝不壓身,什麼本事都讓我學點,我不理解,現在倒真該感謝老頭兒。」   吳關表示不想跟有錢人探討這個問題,轉向校長道:「我們的確還沒找到屍體,卻已經有了你教唆他人故意殺人的證據。」   他拿起斜放在桌上的手機,手機赫然正在跟外面的警察視頻。   吳關對外面的警察道:「剛才的情況,錄下來了吧?」   「全錄下來了!清清楚楚!」   「這回搜查令能下來了吧?」   「拿到搜查令了,老趙已經帶人進學校,門口的家長剛被和諧驅散。」   一掛斷視頻通話,就聽到樓道裡傳來急切的腳步聲,一名40出頭的警察一馬當先衝了過來。   看到他,吳關情緒有些激動,喊了一聲「師傅」。   那老警察十分欣慰地拍著吳關的肩,將他上上下下看了好幾遍。   「怎麼樣?受傷沒有?」   吳關在這人面前十分孩子氣,又是伸胳膊,又是伸腿,拍著胸脯保證自己沒受傷。   其餘警察則咔咔咔地給校長、教官們拷上了手銬,押人的押人,取證的取證,亂中有序。   閆思弦顯得有點多餘,他默默看著警察們忙碌,心中卻在掂量:也不知張雅蘭的屍體究竟被藏哪兒了,有沒有損壞。   簡要匯報完情況,吳關閒了下來,到閆思弦身邊,低聲問道:「以後有什麼打算?」   閆思弦伸了個懶腰,「上學放學混吃等死唄。」   「考慮過考警校嗎?」話一出口,吳關覺得不妥,訕笑道:「算我沒問,那麼大的家業等著你繼承,你當什麼警校。」   誰知,閆思弦卻認真道:「想考來著。」   「哦?」   「家裡讓我出國,國外大學的入學考試已經通過了,過幾天就走。」   「張雅蘭不是要跟你考一所學校嗎?她也出國?我可查過她的家庭情況,父母都是普通工人……」   「我還沒告訴她。」   「哦。」   沉默片刻,閆思弦道:「你們會找到她的屍體吧?」   「一定會。」   閆思弦本不太相信警察,可這個小警察說出的話,他卻信了。   小警察終於按耐不住八卦之心,又問道:「那你和張雅蘭……王子和灰姑娘?」   「你這比喻真夠土的。」   吳關咧嘴笑,也不反駁,閆思弦又認真道:「她是我朋友。她失蹤,連父母都不管……我就是覺得,可能我是她最後的希望,要是連我都不管,那她……」   吳關突然覺得眼前的少年十分可愛。   捫心自問,如果他的朋友被人害死,他會去查嗎?   會,出於情誼,也出於警察的職責。   可如果他不是警察呢?他會以身涉險地查清真相嗎?   不會。   吳關知道自己沒那個膽量。   他羨慕閆思弦,羨慕他這般肆意妄為,克服重重危險,終於得到了想要的結果。英雄電影裡的情節不都是這樣的嗎?   閆思弦道:「對了,手機讓我用用。」   「打給家裡?」吳關遞上手機。   「不是,我答應過小眼鏡,給他爺爺打個電話。」閆思弦一邊說話,一邊嫻熟地撥號。   「你連號碼都背下來了?」   「沒什麼,擅長背書而已。」   閆思弦說得雲淡風輕,吳關卻很清楚,記憶力是智商最直接的體現,記憶力強的人往往智商超群,所謂過目不忘。   他重新打量閆思弦,只能用天之驕子來形容,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聰明、多金、樣貌好。   這種人也不算太稀奇,稀奇的是,他還仗義、仁愛、守信,不因為優越的條件而驕縱跋扈眼高於頂,似乎上帝造人時格外偏愛他,無論內在外在,將好處統統給了他。   這人上輩子拯救過銀河系吧,不能比不能比啊……   閆思弦沒注意到吳關研究藝術品一般的目光,這通電話打得不太順利,如小眼鏡所說,他爺爺耳背,閆思弦扯著嗓子猛喊了一通,才將事情說清楚,電話那頭老爺子火冒三丈,當即發話要親自來接孫女回家。   等等……孫女?   掛了電話,閆思弦道:「小眼鏡是個女孩?」   想想也是,十一二歲,還沒開始發育,加上她長得瘦瘦小小,又是短髮,認錯了情有可原。   不等吳關和他一起表示驚訝,閆思弦又道:「配合調查做筆錄什麼的就算了吧,回家解釋起來太麻煩了,我在這兒都幹了些啥你最清楚,能不能行個方便……」   說著,閆思弦已經腳底抹油,向樓梯口走去。   吳關樂了,「我送你出去吧。」   「多謝多謝。」   ……   吳關以為張雅蘭的屍體很快就能找到,校長等人很快就能定罪,事情卻沒他想像的順利。   校長咬死牙關,什麼都不承認,對藏屍地點更是三緘其口。張雅蘭的父母被叫來問話,卻也只說孩子離家出走了,跟學校無關——明知他們收了錢,卻因為是現金,缺少證據。   教官們避重就輕,將一切都推給學校,加上遭到性侵的學生家長商量好了一般,都不肯讓自己的孩子作證。   刑警們沒日沒夜地審訊,折騰了兩個月,連被害人屍體都沒找到,案子竟有了不了了之的意思。   只有一個人還在堅持——那個精神出了問題的女生的媽媽。   她每日坐在警局一樓大廳,以淚洗面。她願意讓孩子作證,可是一個精神異常的女孩,證言並不可信。她無數次在家長微信群裡呼籲,讓受害人站出來。   一開始,大家還關心勸慰幾句,後來竟是惡語相向。   「你的孩子不要臉,我家孩子還要呢!」   「請你別再鬧了,有什麼好處?」   「別拖累我們!」   她私聊,家長們唯恐避之不及,紛紛將她拉黑,群主還將她踢出了家長群,她像一隻被種群拋棄了的弱獸,孤苦無依。   警察們既不能驅趕她,也無法勸慰她。   每當看到她呆呆地坐在警局大廳的塑料椅上,吳關都覺得心口發堵。   直到有一天,女人不見了。   第二天,她也沒來……   連續一周……難道她放下了?不會是做了什麼傻事吧? 第39章來自現實的第一波打擊(2)   吳關不放心,查了女孩一家的住址,卻發現房子賣了,他只好抱著試試看的心情,去女孩入院治療的精神病院尋找。   本沒抱什麼希望,卻真找著了。   他趕到時,女孩的媽媽正握著她的手坐在醫院綠地的長椅上。偏大的病號服顯得女孩格外消瘦,媽媽時不時絮叨幾句,女孩直視前方,眼神空洞。   「楚梅好點了嗎?」——女孩名叫楚梅。   直到吳關上前來搭話,楚梅的母親才注意到他。   她認得這個小警察,在警局裡見過,實習的,總是被派遣一些跑腿的零活兒。   認出吳關,楚梅的母親眼中瞬間燃起了希望,聲音也提高了些。   「破案了嗎?」   吳關似是被她眼中的光彩灼了一下,低頭道:「我……是以個人名義來探望你們的。」   「哦……這樣……」母親毫不掩飾失望。   或者說,這種從內心深處有感而發的失望,根本無法掩飾。   「你們怎麼把房子賣了?她爸爸呢?」吳關問道。   「孩子這樣,她爸走了,不要我們了,苦哈哈的日子過不下去了……我知道,他是恨我,當初是我張羅著把孩子送到亞聖書院的,我以為那兒能讓孩子學好……   我也恨自己啊!要不是得照顧梅梅,我真想……吊死算了……」   「別!阿姨……」   吳關的口才並不好,況且除了找到證據,讓兇手受到應有的懲罰,其它任何安慰都蒼白無力,他實在不知該怎麼接話。   女人倒是給了解了圍,絮絮叨叨:「哎,早知道會這樣,我何必管她,不就是喜歡打遊戲,放她去玩,大不了我養她一輩子,也總比現在這樣好……」   吳關的胸口仿佛壓了一塊大石頭,重得有些喘不上氣。   「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嗎?經濟上有困難嗎?」   女人忙擺手,「你來看梅梅,我已經很感激了,錢暫時夠了,大夫說梅梅的病得長期治療,我把房子賣了,錢留著給她看病……」   「那您住哪兒?」   「這兒的院長人特別好,知道我一邊上班一邊照顧梅梅不方便,給我安排了一個保潔的工作,工資不高,好在能住在醫院裡。」   「那倒不錯。」   兩人一時找不到話題,陷入了尷尬的沉默。   吳關坐立不安,乾脆告辭,女人客氣了一下便不再挽留。   走到醫院門口,吳關看到賣水果的小賣店,選了一籃水果,又轉身回去,往女人手裡一塞,也不說話,再次離開。   女人看著吳關的背影愣了片刻,握緊了水果籃子。   ……   墨城公安局,審訊室。   趙正和吳關坐在審訊員的位置,亞聖書院校長——今天的審訊對象還沒帶過來。   趙正是吳關的實習老師,吳關叫他師傅。   為了這次任務,趙正親自從警校將吳關選了出來。   吳關22歲,即將畢業,成績優異,又長了一張娃娃臉,混在未成年人裡一點兒不突兀。   現在臥底任務已經結束,按說他可以帶著這次經歷,回去寫一篇乾貨滿滿的畢業論文,可他卻繼續留下跟進案子——一樁案子裡最枯燥的部分並沒有令他退縮。   趙正明白,吳關心裡憋著一股勁兒,哪個警察不希望自己經手的第一個案件能夠圓滿解決?   他嘆了口氣,這個年輕人可能要失望了。   趙正問吳關道:「這是咱們第幾次審他?」   吳關沒看桌上的審訊記錄本,張口就道:「第十七次。」   每一次審訊吳關都參加,其實到了後頭,無非是些來來回回的車軲轆話,刑警們早已不勝其煩,吳關卻沒有一絲不耐煩。審訊完了他還要再聽幾遍錄音,生怕漏掉重要細節。   趙正道:「你該回學校準備論文了吧?」   「每天晚上回家寫點,時間夠了。」   「還是回去吧,你的任務已經完成了,這案子本身也不需要你繼續跟進,別耽誤了正事兒。」   吳關明白了趙正的意思,人家這是下逐客令了,他太較勁,讓這些老刑警不好睜隻眼閉隻眼地讓這個案子「過去」。   吳關沉默不語,趙正繼續道:「亞聖書院的案子,如果找不到關鍵證據,繼續審下去也是拖延時間空耗人力……昨晚南城鴻運賓館發生兇殺案,需要抽調一部分警力,能繼續撲在舊案上的警力只會越來越少……   現在能挨上邊的只有非法拘禁罪,我打算先把案子提交檢察院,該判的判,至於存疑的地方,只能留著以後慢慢查。」   吳關一下坐直了身子,「非法拘禁?即便有毆打、侮辱情節,從重處罰,頂多也就判個三五年,可是張雅蘭的死……」   「我知道,殺人犯就該直接吃槍子兒,而不是關牢裡拿納稅人的錢養著。   可你別忘了,我們也是納稅人養的,如果這案子一年、兩年、五年都破不了呢?我們就這麼跟幾塊狗皮膏藥耗著?   結果不盡如人意,只能權衡取捨,才是我們工作的常態,如果這次臥底經歷真讓你學到了點什麼,你記住,這一條才是最實用的。」   吳關沉默了,趙正的專業性不是最強的,論痕檢,他不如隊裡的老骨幹,論審訊,他不如副隊,論身手、案情分析,他也並不拔尖,他卻當了隊長,而且一當就是近20年。   他靠的就是這種判斷力,他總能在最短的時間裡做出取捨,讓合適的人發揮最大價值。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接觸了一段時間,吳關其實挺理解他,出於崗位職責,這種艱難的決定必須由趙正來做。   吳關完全理解,但案子辦得不徹底,他答應閆思弦的事失言了,這讓他心裡不舒服。   吳關覺得挫敗,審訊時他都沒能集中注意力,總是想起閆思弦。   直到審訊結束,趙正又道:「等畢了業,先去基層派出所幹兩年,基層鍛鍊的年份夠了,報考市局,來咱們隊,如果那時候案子還沒破,你繼續查。」   吳關一愣,感覺心中又打起了些精神,這是……在認可他嗎?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第40章狂花(1)   夜色微涼。   燒烤店裡,幾人聽閆思弦講完了七年前的舊事,驚訝得不知說什麼好。   最終,還是李八月先開了口。   他拍著閆思弦的肩,讚嘆道:「你也太厲害了吧!」   貂芳附和道:「就是啊!小小年紀就敢深入虎口,膽子也太肥了吧!對得起你的顏值……」   吳端:「喂喂!這跟長得帥有毛關係啊!我啊!我才是主力好嗎?你這個見色忘友的女人啊!」   ……   等眾人笑鬧一陣,馮笑香對吳端道:「吳隊,你真不認得我了?」   「讓吳隊猜,猜不中今天這頓就是他請了。」閆思弦附和。   吳端看著馮笑香,十分費解,「你……怎麼了?你們都把我弄懵了。」   閆思弦道:「小眼鏡啊!你難道忘了?!」   「啊?!」   除了閆思弦和馮笑香,其餘幾人都伸手去扶住了掉在桌上的下巴。   「你,你說……她是小眼鏡?」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馮笑香身上。   社交恐懼癌晚期的馮笑香立馬低頭,誰也不看。   ……   一頓飯散場時,已是午夜。   回到家,睡了個飽,第二天傍晚幾人相約一起去看望李八月的媳婦。   可惜,剛一出門,吳端就接到了值班刑警的電話。   「吳隊!緊急情況!有案子!」   「怎麼了?」吳端的聲音一下子緊繃起來。   「13歲少女失蹤。」   「片區派出所和分局沒展開追查嗎?」   「案情複雜,涉及誘拐和和網絡暴力,分局怕處理不當,第一時間報市局了,網監科已經著手輿情監控,你快來吧。」   「得了,知道了,10分鐘到!」   10分鐘後,刑偵一隊辦公室,一名30多歲的男人紅著眼眶,神情激動,一見到吳端,便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救救我女兒吧!求你們了!救救她!……我女兒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我可怎麼辦啊……」男人聲淚俱下。   吳端在男人的肩膀上按了一下,讓他先坐下,又對剛剛打電話的值班刑警道:「具體什麼情況?」   值班刑警道:「失蹤少女名叫王幼萱,這是王幼萱的父親。   女孩兒放學後一直沒回家,學校和附近公園、網吧都找遍了,沒找到,關係好的同學也問了,沒人見過王幼萱。   家長到片區派出所報案,查監控,發現孩子放學後上了一輛車。」   「什麼車?」   「套牌的,是輛桑塔納,車牌號跟車型、車主身份信息都不符。」   「你剛剛說什麼誘拐、網絡暴力,怎麼回事兒?」   「你看這個,家長帶來的。」刑警將一部手機遞給吳端。   一看到手機,沙發上的男人噌碐一下竄了起來,情緒激動道:「小畜生!都是那個小畜生!他怎麼能跟我女兒聊這些啊!」   吳端掃了一眼手機上的QQ聊天記錄,其內兩人以老婆老公自稱,言語輕佻露骨,極具挑逗,那已經不是暗示,簡直就是明示。   若不是親眼見到,吳端很難相信,這是一個13歲小姑娘的聊天記錄。   他壓下不適的感受,對男人道:「這是王幼萱的手機嗎?」   「不是她的,是我的。怕影響學習,我一直沒給幼萱買手機,她都是用我的手機打遊戲玩QQ什麼的。   上學期她考得不錯,寒假經常拿我的手機玩,我想著放假了就讓她放鬆一下,沒怎麼管過,結果開學她完全收不住心,老師跟我反映了兩次,說她上課走神。   前天,她竟然偷偷把我手機帶學校去了,害我一大早找不到手機,錯過了兩個重要的電話。我就把她罵了一頓,還翻了她的QQ……   哎!我知道我做得不對,孩子正是叛逆的時候,這麼溝通只會適得其反,可當時就在氣頭上,根本壓不住火……哎……   然後我就看見……她的聊天記錄……   幼萱才13歲啊!你看看,看看啊警察同志,那個畜生什麼能跟她聊這些……」   看他眼淚鼻涕一大把,吳端想給男人遞張紙巾,男人卻已經使勁吸溜了幾下鼻涕,又朝著垃圾桶裡吐了口痰。   這一幕正好被剛進門的閆思弦和馮笑香看到。   兩人十分專業地只當沒看見,馮笑香還順手接過了男人手機。   男人繼續道:「幼萱在QQ上叫那個人老公,膩歪得不行,這也就算了,情竇初開的年紀,我能理解……真的,哪怕她在學校裡找個男朋友,我都能理解,可是……對方是個什麼玩意兒啊?!   慫恿我女兒給他買東西。   混蛋!混蛋啊!」   男人捏緊了拳頭的手不住地顫抖,額頭和脖子上青筋暴起,「她肯定找他去了,不能讓他們見面啊……他,他要對我女兒幹什麼?啊?你們說,他要幹什麼?……不行啊,你們救救她吧,求你們了,我給你們跪下了……救她……」   吳端一把撈住了要下跪的男人,閆思弦眼疾手快,自另一端攙住男人。兩人一起將他架到沙發上。   馮笑香道:「你怎麼確定王幼萱去見網友了?」   「他鼓動我女兒離家出走來著。   我……哎!我看見他倆的聊天記錄,氣不過,就警告他以後別再聯絡我女兒……我已經儘量壓著火,很客氣了。」   「能看出來,一句髒話沒有,難為您了。」馮笑香道,「剛剛網監科那邊發來消息,跟您女兒聊天的,是一名網絡主播,昨天在直播的時候語言攻擊您,公開教唆您的女兒離家出走、自殺,還把您跟他的聊天記錄公布到網上了——而且是斷章取義的部分。   這導致網上很多不明真相的人矛頭一致地指責您,而且這一事件正在發酵,關注的人不少。」   「無所謂,只要能把我女兒救回來,別人怎麼說我都無所謂……我就說,警察同志,我女兒一定是被他拐走了!你們救救她啊!」   這是個爭分奪秒的任務,晚一分鐘找到失聯的女孩,危險就多一分,誰也不希望豆蔻年華的姑娘因為年少叛逆,而遭受不可逆轉的傷害。   吳端當即道:「那個主播的詳細資料!他的地址!」   「姓名丁飛,17歲,直播ID:大丁哥。地址在臨省九燕市……」   李八月道:「我這就聯絡九燕市警方協助調查……」   吳端道:「讓他們直接抓人,先控制住丁飛再說,一定要避免他傷害小姑娘。」   李八月答應一聲,快步走到辦公室角落去打電話。   「情況不太好,」馮笑香道:「兩個人聯絡上了。」   幾人一下子湊到馮笑香的電腦跟前,繃緊了神經。王幼萱的父親幾乎昏倒,也強撐著湊了過去。 第41章狂花(2)   「王幼萱給丁飛發消息了。」馮笑香道。   她將電腦顯示器挪了挪,方便幾人看到她截取的聊天內容。   「我這邊的鏡像軟體,可以實時看到王幼萱QQ聊天,剛才她給丁飛發消息了,她已經到了九燕市,就在市中心廣場附近的啟明網吧,讓丁飛過去找她。   丁飛答應了,不確定兩人的距離,不知道丁飛多久能趕過去。」   幸好有馮笑香冷靜地提取關鍵信息,向大家轉述,吳端已經急得要爆髒話了,要是再讓他去細看兩個熊孩子你儂我儂噁心巴拉的對話,他非掀桌子不可。   吳端對馮笑香道:「先把丁飛加逃犯資料庫裡,只要他敢拿身份證去開房,就讓系統自動報警。」   「明白。」   聽到「開房」二字,王幼萱的父親抬手捂上了眼睛,極度不願面對。   李八月喊道:「市中心廣場,啟明網吧,確認一下,沒錯吧?」   「沒錯。」   李八月又是埋頭去打電話,不多時,掛了電話,他道:「已經向九燕市警方通報這個地址了,他們會派最近的派出所民警出警,立即去找王幼萱,應該能搶在丁飛之前。」   「但願吧,先把王幼萱帶回派出所保護起來再說。」   吳端一把抓起外套,「走,九燕市,小閆跟我一塊!」   閆思弦快步跟上,到了停車場才道:「一支隊那麼多刑警,你偏叫我一個新來的去,別不承認了,還是我最好用吧?」   「好用?怎麼聽著像充氣娃娃的廣告。」   「滾!」   夜色降臨,閆思弦將車開得飛快,吳端一直戴著單耳機,通過馮笑香的轉接,耳機裡可以聽到九燕市警方去尋找王幼萱下落的進展,事實跟對方溝通。   閆思弦問道:「情況怎麼樣了?」   「情況不好,進網吧了,沒找到王幼萱。」   「找對地方了嗎?」   「地方沒錯,正在調監控,監控顯示,王幼萱的確進過這家啟明網吧。」   「13歲,身份證都沒有吧?網吧也能放人進去?」閆思弦道。   吳端抹了一把腦門,他未成年的時候也經常去混網吧來著。   吳端一本正經地岔開話題道:「監控顯示,在警方到達之前,王幼萱就離開網吧了。」   「獨自離開的?她沒等到丁飛?」   「嗯。」吳端的語氣也十分費解,「馮笑香一直在監控兩人的聊天,丁飛現在還在去中心廣場的路上呢,王幼萱沒理由提前離開網吧。   現在馮笑香正用王幼萱的QQ跟丁飛聊天,目的是讓他繼續趕往網吧,他這邊別再出什麼變故。」   車裡陷入沉默。   車子上了高速,閆思弦直接將車速飆到限速閾值,吳端提高聲音道:「抓住丁飛了!」   「他應該不知道王幼萱的下落。」閆思弦道。   聽他這麼說,吳端有點不甘心道:「正在詢問,你專心開車,有進展第一時間告訴你。」   閆思弦只好目視前方,壓下心中不滿。   不多時,吳端不得不承認:「你說對了,丁飛不知道王幼萱的下落,他們只是約在網吧見面。   這小子現在已經拘留了。」   「線索斷了……查監控了嗎?王幼萱離開以後的行程能追蹤到嗎?」   「先不說離開以後,」吳端道:「眼下丁飛這邊雖然沒什麼有價值的信息,不過有一個嫌疑人倒是浮出水面了。   九燕市警方剛發來一段網吧內的監控視屏——你不方便看,聽我講吧。」   「說。」   「王幼萱在啟明網吧上網的時候,旁邊坐了個中年男人。據監控顯示,這個中年男人曾經跟她搭話,王幼萱明顯不想理他,他卻一直跟王幼萱說話,說了大概一分鐘,王幼萱離開網吧。   而那個中年男人,也尾隨她出了網吧。」   閆思弦拍了一下方向盤,「運氣也太差了吧!」   也不知他說的是王幼萱還是警方。   他又問道:「中年男人身份確定了嗎?」   「確定了,他用自己身份證辦理的上網卡。周國平,33歲,男性,無業,離異,無子。」   「沒碰上小混蛋,倒碰上老混混了。」閆思弦眉毛擰成了疙瘩。   「九燕市警方已經去周國平的住所布控,他還沒回去。」   ……   三個半小時後,閆思弦和吳端終於到了九燕市公安局。   負責跟他們對接的刑警隊長姓何,名叫何格,大家都喊他何哥,是個年近五十的老刑警了,兩鬢微白,面容堅毅,有過多次立功表現。   一見面,免去客套,何隊長開門見山道:「黃金24小時,我們不敢耽擱,圖偵部門正查監控,可到現在為止,還沒找到王幼萱的落腳處。」   「最後一個有王幼萱行蹤的監控在哪兒?」閆思弦問道。   「平安東路,和幸福路交叉口,距離市中心廣場大約3公裡,綜合之前的錄像,王幼萱是從網吧走過去的。」   「周國平呢?有拍到他跟蹤王幼萱嗎?」   「拍到了,離開網吧後,總共四處監控,網吧門口一處,這處監控清晰地拍到王幼萱和周國平前後腳出了網吧,王幼萱還回頭看周國平,有點害怕的樣子。   之後,王幼萱一直沿平安東路向東走,平安東路上總共有3處監控拍到她,前兩處拍到周國平跟蹤,最後一處——也就是跟幸福路交叉的這個路口,沒拍到周國平。」   閆思弦將三個顯示器並列排放,站在距離顯示器2米的地方,眯眼同時看著三個監控畫面。   「停一下,」閆思弦道:「平安路是你們這兒的小吃街吧?」   「是啊,你看路兩旁全是賣小吃的。」   「這孩子從下午放學到來到九燕市,再到從網吧出來,一直都沒吃過東西吧?」   他的問題問得古怪,讓播放錄像的刑警沒法回答,閆思弦便繼續道:「她在網吧門口回頭,說明她知道自己被跟蹤了,有戒心,縱然如此,她也沒能集中精神逃命,走到小吃街的時候,還一個勁兒朝著賣小吃的攤位瞄。   尤其最後一處監控,這個攝像頭監控視角很廣,其中已經看不到周國平了,王幼萱也明顯放慢了腳步,看來她知道自己擺脫跟蹤了,就在其中一處賣烤串的攤位停留了大約3秒鐘,她是真餓了,真想吃,說明從逃出墨城到被監控拍到,她應該還沒吃過東西。   想吃,卻沒買……」   吳端給出了答案:「因為沒錢。」   「何以見得?」 第42章狂花(3)   「她的書包不見了。」吳端道,「你記得吧,王幼萱在墨城上套牌黑車的時候,還背著書包呢,可我們現在看到的監控裡,她書包不見了。   還有網吧收銀臺的監控,她開卡上網的時候,既沒有掏兜,也沒有摸錢包,手裡就捏著20塊錢,看起來就像——那是她身上僅剩了20塊錢。   在進網吧之前,她一定是遭遇了什麼,把書包給弄丟了。」   閆思弦揉了揉鼻子,捏過吳端的耳機,自己戴上,對另一頭的馮笑香道:「是我,閆思弦。」   「嗯,怎麼了?」   「黑車查到了嗎?」   「正要跟你們說呢,剛剛我發了對那輛黑車的協查通告,它從九燕市回墨城的路上,在一處收費站被攔下來了,八月正帶人往收費站趕,算著時間,應該快到了。」   閆思弦暗暗豎了一下大拇指,為這兩人的效率折服。   大約20分鐘後,耳機那邊出現了李八月的聲音。   「喂喂……隊長能聽到嗎?」   「聽到了,你說。」   「我見著黑車司機了,現在就去審,你們聽聽。」   「好。」   起風了,呼呼的風聲讓李八月的聲音不甚清晰,直到車門開合的聲音響過,他進了車裡,終於安靜下來。   李八月開口道:「知道為什麼抓你嗎?」   一個唯唯諾諾卻又不失奸猾的聲音傳來:「警察同志,你們誤會了,真的,我就開車送個朋友,真沒跑黑車……你看我這車裡現在又沒拉人。」   「朋友?好啊,那你說說,你是怎麼跟13歲小姑娘成朋友的?」   對方沉默了。   李八月又道:「是,我們沒抓住你跑黑車的現行,可你掛套牌總沒錯吧?掛套牌是什麼處罰你心裡沒數?   現在交管部門還沒介入,套牌的事,我是看見了,還是沒看見,就看你的配合了……」   「行行行……您說,我怎麼配合?」   識時務者為俊傑,李八月面前這位顯然是箇中翹楚。   李八月道:「說說你剛才送到九燕市的小姑娘。」   「她啊,她攔我的車,說要去九燕市。600塊,而且她先付了錢……   我當時有點猶豫來著,我心裡還想了:一個小姑娘,萬一是離家出走的怎麼辦,我也不想給自個兒惹麻煩不是……   她上車我還繞著彎問了,問她去九燕市幹嘛,她說她媽在九燕市,去找她媽,我才敢上高速。   後來到了九燕市,我又覺得不像,我問她具體到哪兒,哪條路哪個小區,她根本說不上,只說找個繁華的地方讓她下車。   繁華那不就是中心廣場嗎,我就把她拉那兒去了……   哦,對了,她還一個勁兒叨念,說也不知道中心廣場能不能買到像樣的禮物,她要去買禮物……她還問我,中心廣場附近有沒有網吧,我哪兒知道啊,我又不是九燕市人。   我就讓她用我手機查查……」   「我看看你手機。」李八月道。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應該是對方遞上了手機。   不多時,李八月道:「你的地圖軟體上有兩條搜索記錄。一條是搜網吧,九燕市中心廣場附近,只搜到一個結果,就是王幼萱去的啟明網吧。   除了網吧,還搜過』精品店』,這是你們倆誰搜的?」   黑車司機忙道:「她,她搜的,我沒搜過這些。」   「搜索結果呢?」閆思弦問道。   「不太好……」李八月道:「中心廣場附近有一條精品街,看起來類似小商品批發的地方,她要是買禮物,應該去了那兒,一整條街,裡面還有橫七豎八的小巷子,魚龍混雜,怕是不好查。」   「沒關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線索複雜總比沒線索強。」閆思弦繼續道:「問問他書包的事兒,小姑娘下車的時候還帶著書包嗎?……算了,要不你用一下免提,我跟他說兩句。」   黑車司機回答得十分篤定:「書包當然帶著了,我是開黑車,又不是打劫,她來的時候帶著什麼,走的時候就還帶走什麼。」   閆思弦又問道:「那她給你掏錢的時候,是從口袋掏的錢,還是從書包裡掏的錢?」   「書包裡,」黑車司機道:「我記得她書包裡有個小錢包,掏完付給我的六百塊,就剩一兩張紅的,沒什麼錢了。」   「你把她送到中心廣場哪個位置了?說具體點。」   「你們剛剛查到的精品一條街,就送到那個街口了。」黑車司機道。   「我清楚了。」閆思弦將耳機還給吳端。   吳端又跟李八月說了幾句,不外乎保持聯絡,有任何進展隨時互相通報。   閆思弦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此刻已經將近凌晨三點,精品一條街的店鋪早已打烊,即便要展開走訪調查,也得等到明早了。   當地警方馬不停蹄地調來精品一條街上的幾處監控,立即開展圖偵工作,爭分奪秒。閆思弦和吳端倒閒了下來。   閆思弦道:「她是去給丁飛買禮物吧,自己身上就剩一兩百塊,連回程的車費都不夠,卻還惦記著給素未謀面的丁飛買禮物,你說這熊孩子……腦袋進水了嗎,多讓人操心。」   吳端看了他一眼,「你今天不大對勁兒啊。」   「我?」   「書包不見了,這麼明顯的變化,你愣沒發現,這可不是你的水平。」   「哦?」閆思弦挑挑眉,「你對我的水平很了解?」   「是誰說的自己很好用來著?」   「滾。」   吳端繼續道:「是因為涉及未成年人嗎?算下來,王幼萱的年紀比張雅蘭小不了幾歲……你還是受了那件事影響吧?」   閆思弦皺眉揉著太陽穴,「你當這是苦情小說?男主角深陷過去不能自拔?得了吧,你試試昨晚上通宵宿醉,下午剛醒酒就被你揪出來開三個小時高速,還要分析案件。」   吳端這才注意到,他臉色真的不太好,眼睛微微有些浮腫。   兩人站在走廊盡頭的窗前聊天,白紙燈光,大白牆,蒼白的一切顯得閆思弦更加疲憊。   吳端打開了走廊盡頭小會議室的門,裡面沒人。   「你進去睡會兒,我盯著。」   閆思弦看了一眼小會議室裡的沙發,正欲邁步進去。   「有發現!」一名刑警自辦公室探出頭來,衝兩人道:「監控裡發現王幼萱了!」   自從我開始全職碼字,就總是被人問及收入,熟的不熟的,一提起職業脫口而出就是「你掙多少?」   我要說我一個月賺一千,我不爽,我要說我一個月賺十萬,對方不爽,何必呢?真是相當的煩啊……有什麼破解方法嗎? 第43章狂花(4)   閆思弦和吳端對視一眼,沒說話,一起衝回了辦公室。   「看這兒!」電腦前的刑警指著監控道:「有個女的跟王幼萱說話來著。」   不僅僅是說話,監控中的女人掏出錢包,抽出了一張20元錢,遞給了王幼萱。   這個時候,王幼萱的書包已經不見了。   只見王幼萱微微彎著腰,一個勁兒點頭,像是在表示感謝。   畫面看起來平和自然,女人還伸手撩了一下王幼萱的劉海,像是親暱地幫她整理頭髮。   之後,兩人便背道而行,各自離開。   從監控來看,王幼萱後來用以辦理上網卡的20元錢,應該就是這女人給的。   那是個身材很好的女人,黑長直的頭髮,黑色長靴,米色裙裝,看穿著打扮,像個白領女性。   閆思弦突然問道:「王幼萱的媽媽呢?她不是說來九燕市找媽媽?」   「父母離異,王幼萱跟著父親生活,至於母親……」吳端翻看著手機上馮笑香發來的資料道:「母親叫蔣瑩,再婚了……倒是真嫁給了一個戶口在九燕市的男人。」   「具體點。」閆思弦道。   吳端將耳機遞給閆思弦,閆思弦接過,有點不耐煩道:「咱們局不至於窮成這樣吧?下次多線聯絡能不能也給我接一個?」   耳機那頭,馮笑香道,「沒問題,我幫你打報告,申請一部新手機。」   「這麼好?局裡還給配手機?……算了,我給局裡省點錢,就用我自己的吧。」   「那我得先跟你說清楚,裝了多線聯絡,你手機裡的全部通訊內容我這邊就能實時看到了。」   「那還是算了,你幫我申請吧。」   馮笑香一笑,言歸正傳道:「你們問王幼萱母親——蔣瑩的情況是吧?」   「嗯。」   「我跟他父親簡單聊了聊。   他們當年是因為出軌離婚的——蔣瑩出軌。也因此,蔣瑩幾乎是淨身出戶,而且離婚時也把話說得很絕,她不會管王幼萱的,以後也別讓王幼萱來認她。」   「那時候王幼萱多大?」   「7歲,小學一年級。」   「哦哦,你繼續。」   「離婚後,蔣瑩很快跟出軌對象結婚了,這個出軌對象,就是九燕市人,從兩人名下的房產信息以及銀行卡消費記錄來看,兩人一直在九燕市居住。   哦,對了,蔣瑩又生了個孩子,是個男孩,五歲,正在上幼兒園。   據王幼萱的父親說,自離婚後,除了每月支付孩子贍養費,蔣瑩再沒回來看過孩子,也沒給孩子買過一樣東西。母女倆應該是沒有聯繫的。」   「王幼萱知道自己的母親在九燕市吧?不然不會隨口胡說去找母親。」   「這個我也問了,她爸說自打離婚以後,再沒跟王幼萱提起過她媽的事兒,他一直以為王幼萱漸漸已經把媽給忘了。   不過,一天到晚生活在一塊,哪兒都不透風的牆,再說了,現在的小孩兒多精啊,不說,不代表王幼萱不知道。   所以,你這個問題,現在誰都說不準。」   吳端指著監控道:「你不會以為這個是她媽吧?」   他又湊到耳機旁,對馮笑香道:「我們查到王幼萱跟一個女人見面……可惜沒拍到正臉,我截一段視頻發你,你看能不能從身材、走路特徵這些方面跟蔣瑩對比一下?」   「好,發來吧,我儘量查……哦,這個應該不是。」馮笑香道:「從蔣瑩社交軟體上曬出來的照片來看,身材完全不一樣,她母親是圓潤型的。」   「哦。」閆思弦若有所思。   馮笑香繼續道:「等一下,監控畫面上的時間顯示傍晚8點24,我查查看……   蔣瑩是一名護士,現在是仁愛醫院胸外科的護士長,醫院值班記錄顯示,從下午6點打卡值崗,直到現在,她都在醫院,今天她值夜班。   你們要是不放心,我等下打電話到醫院,確認一下蔣瑩中途有沒有離開。」   「那就多謝了。」   閆思弦將耳機還給吳端:「不是王幼萱的媽媽……那這個女人會是誰?又為什麼給王幼萱錢呢?   還有王幼萱的書包,她把書包弄哪兒去了?   只有這一處監控拍到王幼萱了嗎?」   「精品街入口的監控也拍到她了,那會兒她還背著書包呢。」有刑警道:「目前就這兩處監控拍到她,看來還得等明天一早去走訪。」   何隊長看了看電腦顯示器下方的時間,「4點了,今晚大家辛苦一下,湊合在局裡睡會兒吧,明天一早就在精品一條街,以及幼萱失蹤的路段,展開走訪排查。   圖偵的同志……」   立即有負責排查監控錄像的刑警道:「我們熬夜再把監控過一遍,免得漏過關鍵信息。」   ……   第二天7點半。   兩輛車自九燕市公安局開出來,直奔精品一條街,閆思弦坐在副駕駛位置上,一路閉著眼,顯然是沒睡夠。   吳端則隨另一組人,去到王幼萱最後出現的平安東路,進行實地勘察。   時間太早,平安東路兩邊的小吃店大都還沒開門,只有零星幾個早點鋪子,門口的蒸包子的籠屜上冒著熱氣,十分誘人。   吳端請同行的刑警們吃了個簡單的早飯,又等了片刻,周圍店家陸續開門了,大家便拿著王幼萱的照片,分頭走訪。   閆思弦這邊的工作倒是開展得挺早。   精品街上一部分店鋪是零售+批發的形式,批發商開門普遍早。   閆思弦走訪到第三家店鋪,就有了收穫。   一個扎著丸子頭的小店員看著王幼萱的照片,對另一名短頭髮店員道:「哎哎,你來看看,是不是昨天那個小姑娘?」   短頭髮店員手頭上正忙著理貨,本不想搭腔,可是抬眼一眼,拿著照片的小刑警長相實在秀色可餐,便也湊了過來。   閆思弦哪兒能看不出對方的心思,知道這會兒正是出賣色相的時候,心一橫,衝那店員一笑:   「你們要真見過她,那可幫了我大忙了。」   「是她吧?」丸子頭問短頭髮。   短頭髮點頭,「錯不了,昨天她來過我們店裡,一直看我們牆上掛的尤克裡裡,還問我最便宜的多少錢,我記得她。」   「那當時她背著書包嗎?」   短頭髮和丸子頭對視了一眼,招呼閆思弦進店裡來,似乎生怕有人看見她們跟他交談。   「那個……警察哥哥,告訴你可以,你可別說是我們告密的,不然我們可待不下去了。」   謝謝每一位投過推薦票,寫過評價的朋友,我最近深受你們影響啊,以前看個視頻啥的,很少去點讚丟硬皮,最近看到好的,就是專門去點一下贊,有時候還評價一下……能被你們溫柔以待,並將這溫暖傳遞下去,真好,謝謝你們! 第44章狂花(5)   「昨天,照片上這個小姑娘從我們店裡出去,就去了斜對面——你別回頭看啊,聽我說就得了——她去了斜對面的二毛精品店。   那家店……」兩個姑娘對視一眼,丸子頭接過話來繼續道:「那家店老闆心術不正。」   「怎麼個心術不正法?」   「等會兒你去他店裡看看就知道了。   你看我們這些正經做生意的,進門的地方都寬敞……這是有講究的,門不寬,財源怎麼進得來?」   閆思弦有點懵,小姑娘年紀輕輕,張口閉口的迷信,可不太好。   不過,他還是耐心聽了下去。   「那邊就不一樣了,進門的地方很窄,而且,門口的櫃檯上,還擺著些玉鐲子之類的東西。   有人進店,老闆就把玉鐲子推到地上,摔碎,然後說是顧客把東西碰掉了,讓人家按原價賠。   那鐲子,說白了就是地攤上的破東西,進貨的時候,都是成箱成箱地往回批發,一個成本連十塊都不到,標價可是死貴死貴的,好幾百,上千。   而且他還是挑著人訛詐,看起來像是本地人,三五個姑娘一塊逛街的,他不敢這麼幹,看起來像是外地來打工的,單獨一個的,還有昨天那個學生小姑娘,他就下手。   整條街都知道,他店裡隔三差五就為這事兒吵架,我這麼跟你說把,那家店安的就不是做生意的心,就是個黑店。」   小姑娘看來也是心中不平有一陣子,說到最後激動處,還揮了揮拳頭。   閆思弦道:「那之前你們怎麼不報警?」   小姑娘立馬慫了,「我們兩個外地來打工的,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再說了,好多人都說二毛的老闆在公安局有人,他……不是認識你們嗎?報警也沒用,上頭沒人敢管。」   「哦?」閆思弦挑了挑眉,「行,我知道了,今天真是太感謝你們了。」   他轉身欲走,短髮的小姑娘卻又道:「喂,那家店,你敢管嗎?」   「當然。」   閆思弦當然要管,但他知道,這事兒得講究方法,他現在在人家的地盤上,當務之急是尋找王幼萱的下落,而要尋找王幼萱,又要藉助九燕市警力。   這種時候,絕對不能得罪九燕市警方。   他決定製造一個巧合。   好在,閆思弦出來時穿著便衣。   他在頭上揉了兩把,使得自己髮型凌亂,又將衣領扯歪,袖子挽起一邊,使勁搓揉了幾下襯衫,讓襯衫看起來滿是褶皺,西褲故意向下鬆了兩釐米,堆在腳面上。   再配合上他因為熬夜而布滿紅血絲的眼睛,活脫脫一個剛熬完夜的網癮青年,窩窩囊囊,無權無勢的樣子。   捯飭完自己,他便向二毛精品店走去。   如兩個姑娘所說,二毛精品店的店門口的確堆著各種商品,將門口擠得只有窄窄一條小縫,雖不至於側著身才能通過,但閆思弦也得夾緊手臂,屏氣凝神,以免真的碰掉了什麼。   一進門,閆思弦的目光立即被店鋪最裡面掛著的一樣東西給吸引了。   確切地說,是寫在紙盒板上的四個大字。   人皮面具!   紙盒板旁邊掛著兩——坨——閆思弦只能想到這個量詞,是兩坨肉色的東西。   那東西軟踏踏地掛在牆上,看起來像是某種橡膠製品。   莫非那就是所謂的人皮面具?   這問題剛一從腦海中浮現出來,閆思弦就聽到一聲清脆的「啪——」   有東西落地了。   著道了!   閆思弦心中已然明了,店家好手段,拿人皮面具這麼玄乎的噱頭,第一時間將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待到鐲子掉地,怕是被訛詐的倒黴鬼根本反應不過來發生了什麼,這時候老闆硬說東西是對方碰掉的,對方也只能自認倒黴賠錢了事。   果然,櫃檯裡40多歲的老闆伸手,一把拽住了閆思弦的袖子。   「你碰掉的!你不能走!」老闆大聲道。   「我沒想走。」閆思弦扯下老闆抓著自己的手道:「多少錢?」   「上面有標價,699!」   「這麼貴啊。」   「照價賠償!」老闆站起來,不依不饒。   他一站起來,閆思弦便看清,這人又高又壯,人高馬大,而且一臉橫肉,鬍子拉碴,沉下臉來時的確面帶兇相,很是嚇人。   他這訛詐的伎倆能頻頻得手,恐怕也跟這張能唬住人的臉有關。   「咱們商量商量吧,」閆思弦好整以暇地掏出警官證,「聽說你認識我的同事,你這店有人罩著,說說你認識誰,我看他能不能賣我個面子,給我打個折。」   「呦……呦呵……」老闆立即換了一副面孔,「是您,呦,是您啊,怪我,我眼拙,沒認出來……嗨,誤會,一家人,我還能問您要錢?」   這老闆真是個老油條,雖說不要錢了,對自己惡意訛詐的事卻是隻字不提。   一邊說話,男人一邊從櫃檯裡繞了出來,諂媚地向閆思弦遞著煙。   他一出來,閆思弦便看到了櫃檯內地上放著的一樣東西。   王幼萱的書包!   閆思弦推開他遞來的煙,兩步跨進櫃檯,撿起書包。   「這是哪兒來的?」   「那個……」老闆有點吃不準這小警察的來頭,猶豫著要不要說實話。   閆思弦已經打開書包,掏出了一本小學六年級語文課本。   翻開封皮,其上規規矩矩地寫著王幼萱的名字。   跑不了了,問題就出在這兒。   「怎麼回事?」閆思弦的臉色十分陰沉。   店老闆吞了吞口水,「她……她碰壞我店裡的東西,又沒錢賠,書包只不過是暫時扣下,等她湊足了錢,還會還給她,我要她書包有什麼用?」   講著冠冕堂皇的話,老闆自己也有了底氣,說到最後竟然還反問閆思弦。   閆思弦當時就樂了,他氣定神閒道:「哦,暫時扣下,你這麼說我當然信,不過事情有點複雜,這小姑娘是被人誘拐到九燕市的,她最後出現的地方就是你店裡,現在書包也在你這兒,人失蹤了,要是出了什麼事兒,你嫌疑最大。   所以,你得跟我回局裡接受詢問調查。」   您的好朋友閆·嚇唬人·思弦上線了…… 第45章狂花(6)   說話間,閆思弦還掏出了手銬,一副要動真格的樣子。   店老闆大驚失色,「別別別,別啊警察同志,我錯了……我我我……」   閆思弦一手晃著手銬道:「那我問你,昨天究竟怎麼回事兒?這孩子的書包為什麼在你這兒?想好了再回答。」   店老闆瞄了一眼閆思弦,小聲道:「我,我承認,是我訛她……」   「前因後果,她當時說過的每句話,你最好都能複述出來……」   店老闆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我……我儘量……讓我想想……」   「跟你剛才的情況差不多,她進店來,看著牆上那些人皮面具——其實就是塑膠面具,看著挺像那麼回事兒,萬聖節扮鬼玩兒的……」   「專門放那兒抓人眼球,你還挺有辦法啊……然後呢?」   「然後……就跟你剛才的情況差不多,東西落地,碎了,我讓她賠錢……我當時看她一個小姑娘,真沒敢往高裡要價,就399……」   「她有多少錢?」   「一百多點,她說是她身上所有的錢了,都掏出來了。沒給夠錢,我就把她書包扣下了,讓她回家拿錢來。   她當時說……她說……她家不在這兒,沒地兒拿錢去,求我給她便宜點,別扣著她的書包了。   我真沒想到啊,我要知道她是離家出走……」   「你要知道她是離家出走,無人可以依仗,就更要訛詐她了,她不正符合你的目標嗎?」閆思弦道。   老闆低頭,閆思弦道:「繼續說。」   「她,她想用我手機打個電話,說是讓她男朋友送錢來,我讓她打了,可她男朋友沒接電話啊,這可不能怪我……」   「你的手機。」閆思弦伸手道。   老闆趕忙解鎖手機,遞上,並打開通訊記錄。   「就是這個號碼。」老闆指著其中一條未接通的撥號記錄道。   閆思弦確定,丁飛的相關資料裡,手機號碼那一欄正是這個號碼,老闆沒說謊。   閆思弦示意他繼續。   「再後來,有個女的幫她說話來著。」   「女的?什麼樣的人?」閆思弦瞬間敏感起來。   「就是個過路的,管閒事,兩邊勸,勸我給小姑娘便宜點,別讓她賠那麼多錢,也勸小姑娘趕緊聯繫家人。   小姑娘說沒有家人,家人都在墨城,那女的問她怎麼到九燕市了,她也不回答。   後來……小姑娘跟那女的一塊走的,她說幫著想辦法……對啊,你查那個女的去啊,她才腦子有問題,瞎管閒事,失蹤肯定跟她有關係……」   思忖片刻,閆思弦道:「你描述一下那女人的體貌特徵。」   「嗯……」老闆伸出雙手,比劃了一個葫蘆形,「身材挺好的……別的,不記得了。」   閆思弦拿出從監控截取的照片,問道:「是她嗎?」   「沒錯!就是她!她就是穿這身衣服!」   至此,王幼萱失蹤前的行為軌跡完整了。   這個13歲的女孩受無良主播丁飛鼓動,離家出走。   帶著所有零花錢,上了一輛黑車,行程數百公裡,從墨城趕往丁飛所在的九燕市,這一路上,憧憬之餘,不知她心中是否有不安和後悔,不知她可曾有過的一瞬間想掉頭回家。   到了九燕市,舉目無親,連回程的錢都不夠,唯有投奔丁飛,丁飛就是她的救命稻草。她是抱著怎樣的心情去買禮物的呢?討好乞憐嗎?   禮物沒買成,反倒被無良商家訛詐了身上所有的錢,舉目無親之下,她給丁飛打了電話,對方卻沒接,那時王幼萱得是何等的無助?   好在,有好心人幫她解了圍,又給了她20元錢,讓她有機會上網,跟丁飛取得聯繫。   可是,為什麼QQ聊天裡她不告訴丁飛自己的遭遇?為什麼不告訴丁飛需要他帶錢來幫她贖回書包。   她害怕,害怕自己成了一個「麻煩」,害怕丁飛不喜歡麻煩,不喜歡到連面都不跟她見。   沒想到,在網吧也不安生,遇到一個騷擾她的中年男人周國平。   可王幼萱究竟為什麼離開網吧?即便被騷擾,網吧畢竟是個公共場合,周國平不敢有過激行為。   而且就監控攝像來看,除了跟她說話,周國平也的確沒有什麼過激行為。   她明明就快要等到丁飛了,為什麼不能忍耐一會兒,等丁飛來了解救她?   她究竟為什麼選擇離開網吧?   一切都順理成章了,還剩下這一個問題,閆思弦想不明白。   他沉默時,二毛精品店的老闆就眼巴巴地看著他。   閆思弦道:「你究竟跟局裡誰有關係?我倒是真想知道,誰敢罩著明目張胆黑店。」   「我……那個……」   「你就沒什麼關係吧?專門放出那些話,為了嚇唬人,不讓人報警。」   老闆嘴上沒答話,表情訕訕的。   「打今兒往後,你就上了我們的黑名單了,片區派出所會格外注意你,再搞這些歪門邪道,可就動真格了。」   其實哪兒有什麼黑名單,閆思弦故意嚇唬他。   「哎哎知道了。」老闆連連答應。   「書包我拿走了,」走到門口,閆思弦又折返回來,給老闆遞了一張名片,「萬一小姑娘回來跟你贖書包——雖然從現在的情況來看,這可能性不大——萬一她來了,留住她,打給我,算你將功補過。」   老闆忙接下名片,不敢怠慢。   ……   吳端不得不承認,有些事跟運氣有關。   比如這一天的走訪工作,閆思弦一大早,幾乎是剛去走訪地點,就收穫頗豐,將王幼萱的行為軌跡填補完整,還找到了她的書包。   吳端這一天的走訪,腿都快跑斷了,口乾舌燥,卻是絲毫沒有進展。   王幼萱最後出現在平安東路,可她出現的時間也正是小吃街最繁花的傍晚時段,人多眼雜,沿街門店的老闆夥計都沒注意到這個匆匆走過的小姑娘。   對王幼萱下落的調查陷入了僵局,眼看黃金24小時就要過去了。   好在,另一組在周國平家蹲守偵查員有了收穫。   周國平回家了,剛走到樓門口,就被逮了個正著。   被抓進審訊室,他還挺不服氣,一個勁兒嚷嚷:「有沒有天理了?我犯什麼罪了?我被人揍了!你們不去抓壞人,抓我幹什麼?吃飽了撐的?!」 第46章狂花(7)   周國平沒說謊,他頭上有個包,青著一隻眼睛,下嘴唇也裂了道口子,一說話,口子還崩開了,血淌到下巴上,他身上還有一股酸臭味……   「太氣人了!他們把我打昏,扔垃圾桶裡……警察同志,你看看我這身上……這一宿啊!沒死在外頭都是我命大!」   「你在垃圾桶裡呆了一夜?」   「我昏過去了啊!離死就差一步,就差一步啊!」   周國平的胸口劇烈起伏,真是訴不盡的委屈,倒不完的苦水。   吳端便問道:「什麼時候挨的揍?」   「昨兒晚上,我在平安東路走得好好的,突然被一伙人揪小巷子裡。那些人啥也不說,光是打。」   吳端又問道:「幾點的事兒?」   「我從網吧出來……大概……」   「是你從網吧跟蹤一個小姑娘出來的時候吧?」   周國平一愣,沒想到警方突然提起這茬兒。   吳端不給他反應的機會,乘勝追擊道:「你為什麼跟著她?想幹什麼?」   周國平乾脆一梗脖子,「我這不是啥也沒幹嗎,怎麼?馬路是她家開的,只能她走,我走就犯法?」   周國平無賴,可他說得有道理,現有的視頻證據什麼都說明不了。   吳端便換了個話題道:「你在網吧都跟她說了些啥?怎麼就把她嚇跑了?」   「我也沒說啥啊,我看她屏角彈出來網吧的提醒,說她卡裡沒錢了,快停機了,她好像挺著急的,我就問她是不是沒錢了,我可以借給她。」   「借?」吳端逼視著他的眼睛。   周國平咬死了自己的說法,「昂!就是借!」   吳端繼續換問題,他不想把周國平逼得太急,他還需要從周國平這兒了解更多信息。   「那你跟蹤小姑娘的時候,有沒有發現什麼異常?比如……有沒有其他人跟蹤她?」   「沒啊……」周國平的眼珠轉了轉,問道:「她怎麼了嗎?」   「失蹤了,這個女孩兒叫王幼萱,」吳端道:「根據監控錄像顯示,你是最後一個跟她有過接觸的人。」   周國平道:「那我要是有線索呢?重要線索。」   「你說說看。」   周國平沉默了一下,打定主意,先問道:「我聽說,提供重要線索,你們不是應該給獎勵嗎?就是……錢什麼的……」   一直沒說話的閆思弦直接起身,邊往外走,邊衝負責審訊記錄的刑警道:「押看守所去,他是本案重要嫌疑人,先關個把月再說。」   他又對周國平道:「等你體驗過撿肥皂,分得清好歹,咱們再聊,相信到那時候你會哭著喊著配合我們。」   吳端沉默跟著他走,周國平慌了,「誒誒誒」地叫了幾聲,在吳端即將關門的時候,他終於道:「我說!我說!」   吳端就站在門口,「說吧。」   周國平道:「昨天打我的,就是她的人!」   什麼?!   吳端能感覺到,閆思弦對這個線索也充滿了興趣,但兩人心照不宣地沒表現出來。   見兩名刑警一臉冷漠,周國平又補充道:「我當時……聽見他們說話了,有一個人指著我說』就是他?』   另外一個人說』算他倒黴,打誰的主意不好,老大的人他也敢跟。』   我琢磨著,』老大的人』會不會就是你們說的那個小姑娘?我是跟了她幾步……」周國平跳過跟蹤的細節,繼續道:「要這麼算,打我的人可不就是那小姑娘找來的?」   「他們還說什麼了?」   「就這兩句,少嘛,我才記得住。」   「那你還記得他們的體貌特徵嗎?」   「呃……」   「慢慢想,就從他們說話開始,他們說話有口音嗎?」   「是本地人!肯定是本地人!我一聽就知道!」   「本地的……總共有幾個人?」   「五個,一個在巷子口望風,兩個掐住我胳膊,還有兩個動手,都是些下三濫的招式,一看就是街頭混混。」   「體態特徵呢?是胖是瘦?你記得嗎?」   「那可就記不清了……哦,有個大胖子,掐我胳膊的,感覺他快把我胳膊擰斷了……」周國平晃悠著左臂道:「別的……別的好像沒啥特點,我想不起來了。」   ……   另一間審訊室裡,17歲的丁飛經過一夜一天的拘留,活像霜打了的茄子,蔫嘰嘰,問什麼答什麼,全然沒有在直播間挑唆未成年人跟家長對著幹時的囂張氣焰,慫得要死。   「我打人?怎麼可能?我從小就沒打過架啊……不是我啊……周國平是誰?我幹嘛打他啊……啊?他跟蹤王幼萱?這都什麼事兒啊?……我不知道啊,我就沒見著王幼萱,你們可以證明啊……   我……我我我……我哪兒能找得來人?還群毆別人,你們也太看得起我了……」   丁飛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吳端站在審訊室外,指著陪同丁飛接受訊問的男人道:「他是……?」   何隊長道:「律師。」   「家長沒來嗎?只請了個律師?」   丁飛未成年,詢問他時,應當通知其監護人到場。   何隊道:「我們通知他的家長了,在國外呢,連丁飛正在做直播,以及他的行為在網上引起了軒然大波的事,家長一概不知,也沒有回來陪伴兒子度過難關的意思,只願意出錢給丁飛請一名律師。」   吳端輕輕搖了搖頭。   審訊室裡,聽說王幼萱的父親正趕往九燕市,丁飛嚇得大哭,一邊哭一邊嚷嚷著問律師,會不會讓他跟王幼萱的父親見面。   他不敢見,說是惹事了,怕人家打他。   看到這樣的丁飛,吳端心裡很不是滋味,都說每個熊孩子背後必然有熊大人,這話一點不假。丁飛慫恿別人離家出走,除了叛逆,還有一部分原因,他的家長給他留下了冷漠、無愛、不靠譜的印象,所以他認為有沒有家長的監護其實都一樣。   說來說去,王幼萱出走的悲劇,並不是丁飛一個人的錯,他卻必須獨自面對眾怒。這大概是法律之外的一種懲罰吧,能不能改過,看他造化了。   ……   審訊室外,馮笑香給吳端傳回了消息:   「吳隊,可以排除丁飛,我篩過他的通訊記錄和手機定位,看起來他就是老老實實去網吧見王幼萱的,他既不知道王幼萱被人騷擾了,也沒有聯絡過別人。   所以,糾集人收拾周國平的,不是丁飛。」   老大的人。   這個老大究竟是誰?   一到九燕市,就有「老大」罩著王幼萱,而且看對方出手頗有效率,即便是混混,也不是個簡單的混混,王幼萱怎麼做到的?   吳端道:「變相算是個好消息吧,有人照應著點……」   閆思弦持保留態度,「這個點兒正是王幼萱失蹤的時候,走吧,再去她失蹤的路段看看。」   春天了,是踏青的好時候,大家多出門走走,不僅對身體好,還能……有效避免催更…… 第47章狂花(8)   初春。   雖說入夜以後還有些涼意,卻擋不住人們對美食的熱情。   平安東路充斥著滿滿的人間煙火氣息,燒烤、油炸、蒸煮、熬燉的味道交織在一起,空氣也變得甜絲絲、香噴噴。   閆思弦和吳端來到九燕市後,可謂吃不好,睡不好,此時被這味道一刺激,不禁胃口大開。   閆思弦在王幼萱曾經駐足的燒烤攤跟前停下了腳步。   吳端咽了咽口水,「我去買幾串,咱們邊吃邊走吧。」   閆思弦也咽著口水,卻搖了搖頭,「我不要,你最好也別吃。」   吳端:「?」   「你說,那會不會是用地溝油做的?」   一句話,吳端便沒了胃口,他惡狠狠地瞪了一眼閆·人艱拆·思弦。   閆思弦被他瞪得噗嗤一笑,「這樣吧,從現在起,24小時內要是能把王幼萱找回來,我請你吃頓好的。」   「別,你們有錢人吃的玩意我可受不了,好傢夥,一頓飯用一排刀叉,我可沒那麼多手。」   閆思弦大笑,「行,不吃一排刀叉的,就吃一雙筷子的。」   說著話,他不斷朝著一個方向張望。   「看什麼呢?」吳端問道。   「最後一處監控裡,王幼萱至少朝這個方向張望了三次。」   吳端的注意力立馬回到了案子上,跟閆思弦朝著同一方向張望。   「那是個……小區?」吳端道。   前方是一個五岔路口,地形十分複雜,閆思弦只管朝那個方向走,也不答話。   除了平安東路兩邊的商業區,被五岔路口分割開來的其餘三塊地方,有兩個小區,還有一片休閒綠地。   到了岔路口,閆思弦一邊四下張望,一邊道:「小區門口有監控,查過了,沒拍到王幼萱。不過,小區門口的監控存在盲點。通往綠地的方向就是監控盲點。   所以,不難推測,王幼萱從網吧出來後,去了那片綠地。」   「可這也……她為什麼要去那兒?」   「那得去了才知道。」   ……   綠地不大,或許是沒有路燈的原因,吳端總覺得樹木密集處陰森森冷颼颼的。   閆思弦突然抽了抽鼻子,停下了腳步。   「怎麼了?」吳端警惕地停下,壓低了聲音問道。   「某種……荷爾蒙的味道。」   「哈?」吳端抬頭看了看,今天陰曆不是十五,就是十六,月亮又大又圓,「兄弟,你該不會是要變身了吧?」   閆思弦拽了吳端一把,兩人蹲下身,閆思弦指了指遠處的一片草叢,「你看那兒。」   黑黢黢的。   吳端閉了一會兒眼睛,適應了黑暗,再睜開,方才看清。   無風,別處的草都是安安靜靜規規矩矩,唯有那處的在動。   「我擦,你屬夜視眼睛的?」吳端低聲道。   「還有那兒。」閆思弦饒有興致地指著另一個方向道。   果然,他指的地方也有一簇草叢在動。   「該不會是……」   「就是你想的那樣。」閆思弦果斷道。   吳端搓了搓胳膊,把雞皮疙瘩搓掉,又挪了挪有點蹲麻了的腿,「喂,你該不會是有什麼奇怪的癖好吧?」   閆思弦:「?」   「比如,看別人野戰之類的……」   閆思弦:「滾。」   吳·不知所措·端:「所以,現在怎麼辦?」   閆思弦看了一眼扶不上牆的吳端,搖了搖頭,「注意點腳下。」   「腳,腳下?」   吳端又挪了挪腳。   「握草!」   他腳下,赫然是某種超薄持久型氣球,還是被用過的。   吳端幾乎炸毛蹦起,愣是被閆思弦按住了,「別激動了,就咱們走這幾步我都看見仨了,看來這片地方不一般……你在這兒呆著,別讓人發現,我去找個人。」   「找人?餵……你……」   吳端話還沒說完,閆思弦已經起身走出去好幾步。   就在吳端幾乎看不清他的時候,他停住了腳步,迎面來了一個人,看身形,是個女人。   大約交談了幾分鐘,兩人竟然徑直離開了。   吳端又在草叢裡蹲了約莫半小時,正在他從關心閆思弦會不會回來,變成擔心他會不會有危險時,他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閆思弦發來兩條消息,一個定位,定位地址是附近一家快捷酒店,以及一個房間號。   吳端迅速朝著快捷酒店跑去,一路上還驚動了幾對野戰正酣的男女,吳端便一路邊跑邊道歉,還要留神腳下別踩到什麼奇怪的東西,著實狼狽。   510房間。   房門是虛掩的,吳端謹慎地推門進屋,一進屋,先是聽到了衛生間傳來的水聲,應該是有人在裡面洗澡。   是閆思弦嗎?這傢伙又搞什麼么蛾子?   酒店房間相對比較正常和保守,不是那種透明玻璃房的衛生間,吳端心裡稍安。   過了衛生間門口的過道,卻見閆思弦正站在窗邊,看樣子是在向外張望。   不是他,那衛生間裡的……?   聽到動靜,閆思弦衝吳端比了個噤聲的手勢,並示意他將房間門關好。   吳端指了指衛生間,一臉困惑地用口型問:「你幹嘛呢?」   閆思弦咧嘴笑了笑,也用口型回答道:「等。」   「等什麼?」吳端依舊是以口型回話。   「等……」   不等閆思弦回答,衛生間的門開了。   一個染了黃色頭髮,渾身上下只裹了一件浴巾的姑娘從衛生間走了出來。   她身上的浴巾很短,大有「遮住上頭就遮不住底下」的意思,但她也不太在意,一邊用毛巾擦頭髮,一邊道:「老闆說實話,你長得真帥,我好久都沒遇見過你這麼帥的客……呦,這是……兩個人啊?兩個人得加錢啊老闆,你也不提前說一聲……」   吳·窘死算了·端:CPU正在重啟中……我是誰?我在哪兒?這是要幹啥?……   就在這時,突然有人敲門。   「草!打擾老子好事!」   閆思弦罵了一句,幾步跨到門口,中途還不忘把自己的外套給那姑娘披一下,很是貼心,那姑娘大概既沒見過這麼帥的客人,也沒見過如此謙謙有禮的客人,臉上竟有幾分嬌羞的神色。   下一刻,閆思弦開門,四名大漢不由分說一起湧了進來。   「都別動!」他們亮出證件,叫嚷道:「警察!掃黃的!」 第48章狂花(9)   吳端的內心是崩潰的,他身體下意識的反應就是跳窗逃,甚至,他已經往窗口奔了一步。   卻又一個急剎車。   他對自己的身手還是有信心的,可惜賓館房間在五樓,他記得很清楚,外牆沒有空調機箱、雨蓬等可以做為緩衝的東西。   在「墨城警務人員辦案期間異地嫖娼」和「墨城刑警掃黃現拒捕,跳窗,當場身亡」兩個頭條標題之間,吳端選了前者。   吳·生無可戀·端:好死不如賴活著,對吧?怎麼著也得把閆思弦那小子揍個半死再說,對吧?   他在心裡向去年中過一次風的墨城公安局長道了個歉,伸手讓人給自己戴上了手銬……   在吳端完成這一系列複雜的心理活動時,閆思弦則如一個腦殘一般,連珠炮地承認了自己花錢購買特殊服務的犯罪經過。   從怎麼談價錢,到跟服務提供者討論技術問題,再到如何想到叫朋友一起來玩,那也是一套十分複雜的心路歷程。   不僅吳端恨,裹著浴巾的姑娘也是一臉的恨鐵不成鋼。   明明什麼都沒幹,錢色交易還沒進入實質性階段,硬扛著不承認,警方其實也不能把三人怎麼樣。   閆思弦卻第一時間拉著隊友跳坑,能不恨嗎?   一名警察要求姑娘把衣服穿好,去局裡完成調查,那姑娘毫不避諱,當著滿屋子大老爺們兒的面換起了衣服。   但也正因如此,閆思弦和吳端都注意到,她的臂彎、腿彎處有青紫的痕跡。   那是常年注射留下的痕跡。   三人很快被警方押下了樓。   姑娘單獨被押上一輛車,閆思弦和吳端被押上了另一輛車。   一上車,只見何隊坐在副駕駛位置上,兩人的手銬也被第一時間打開。   何隊長問閆思弦道:「咱們大動幹戈抓一個三流妓女,真能對破案有幫助?」   閆思弦不想把話說得太滿,便道:「那要審審看。」   何隊長給兩人遞上耳機,「已經開始訊問了。」   「多謝。」閆思弦直接將耳機遞給了吳端。   吳端問道:「你不聽聽?」   「我再等等,」閆思弦道:「她毒癮犯了,你再叫我。」   果然,一路上負責訊問的刑警試圖問出她上面組織賣淫的人,她就是不說。   這行有這行的規矩,反正不是什麼大罪,被抓了自己扛著,要是敢把上頭的人供出來,出了局子那才真是有罪可受了,輕的丟了飯碗,挨一頓揍,重的被折磨死也不是沒可能。   姑娘顯然是個中老手,知道輕重,大包大攬,就是不肯把別人咬出來。   好在,癮君子的意志力總是很薄弱,剛到市局,她便開始哈欠連天,還沒進審訊室,她就已經渾身戰慄,躺在走廊裡直打滾,口中不斷哀求著:「給我一口吧,給我一口吧……」   閆思弦蹲在她身邊,一把揪住她的頭髮,讓她面對著自己。   「我問你,你們的組織者叫什麼名字?」   「於,於……」   「全名。」   「於……於……於……」   她的腦袋不可抑制地顫抖著,聲音是從喉嚨裡一點點擠出來的。   閆思弦一手揪住她的頭髮,一手按著她的肩膀,提高了聲音繼續問道:「怎麼找到姓於的?」   「車……車……公園北……北……寶馬……紅……紅……」   「車牌號!」   「不不不……記……不……」   何隊長立馬布置任務道:「去公園北邊找一輛紅色寶馬車。」   沉吟片刻,他又補充道:「找到車先別抓人,先查車主信息。」   「得嘞。」   ……   夜深,起風了。   風一吹,小公園的草叢隱隱約約露出幾片白花花的屁股。   不多時,便有衣衫不整頭髮凌亂的女人,和偷偷摸摸東張期望的男人鑽出了公園。   男人們四散逃開,賊似的。   女人則先去到一輛紅色寶馬車跟前,與車內的人簡單交談幾句。   寶馬車駕駛位置一側的車窗開著一道小縫,不遠處的刑警們可以清晰地看到,女人們將剛剛賺來的嫖資遞給寶馬車裡的人,裡面的人則遞出一些小東西。   太小,看不清楚。   但根據被閆思弦和吳端「抓」回局裡的妓女的情況來看,車裡遞出來的很可能是供癮君子們解決不時之需的東西,具體的種類卻沒法判斷。   「何隊,收網嗎?」負責蹲守的刑警透過耳麥問道,「我們查了車主信息,是個叫於畫的女人,無業。」   何隊跟閆思弦商量了幾句,答覆道:「再等等,你們負責盯住於畫,找到她的落腳點。」   「好嘞,這就跟上。」   ……   九燕市公安局。   在遵照專業醫師處方,給抓來的姑娘服用了一些替代藥物後,她的毒癮症狀終於得到了控制,人雖然還微微發著抖,神志卻已經清晰了些,能跟人正常交流了。   吳端問道:「你跟於畫熟嗎?」   「熟?呵呵,」姑娘有些自暴自棄地垂下頭冷笑一聲,「我把上家供出來,反正以後別想在九燕市混了,不如都告訴你們,興許你們還能幫我報仇。」   「洗耳恭聽。」   「我那會兒剛從農村來九燕市,就是來投奔於畫的,她是我初中同學,老家人都說她有本事,能賺錢。   我跟她說想進工廠,她就介紹我到一家包裝廠上班,一天幹12個小時,忙的時候幹16個小時,沒休息,每天都睡不夠,一個月下來工資才兩千多。   賺得太少了,活又累,我跟她抱怨幾回,她就推薦我試試別的行業——我那會兒已經知道她在賣肉,當然也知道她說的』別的行業』是什麼。   我其實沒怎麼猶豫,全是自願的,我那會兒也想明白了,我在工廠裡累死累活,還總被老闆吃豆腐,才就賺那麼點錢,憑什麼她於畫輕輕鬆鬆就能賺那麼多錢?   你們別以為這行都是被人強迫什麼的,願意賺快錢的人多了去了。   我不恨她帶我入行,至少我用賺來的錢孝敬了父母,也攢了一點錢,想著換個城市,開家服裝店。   可是,我恨她讓我染上毒品。   我的生意都是她介紹的,她從中抽成,空手套白狼,就相當於老鴇子。   我要是洗手不幹,她不就少了一棵搖錢樹嗎?   她就把我關起來。   於畫有個吸毒的男朋友,之前她出去賣,就是被男朋友逼的,男朋友把她送出去賣,倆人還一起沾上毒癮了。   她為了控制我,就給我打針……」   前因後果已經清楚,吳端不想再在這個姑娘的回憶中浪費時間。   他打斷了她的回憶道:「昨天,於畫有沒有抓回去一個小女孩?」   「不知道,我又不跟她住一起。」   「那你看看這個,」吳端遞上監控拍到的曾經給過王幼萱20元錢的女人的照片,「你看看,這是於畫嗎?」   書名改了,由原先的《殺無赦》,改為《罪無可赦》了。 第49章狂花(10)   「你看看,這是於畫嗎?」   姑娘只看了一眼,就道:「是她!」   監控拍到的畫面沒有正臉,所以吳端又追問了一次:「看好了,你確定嗎?」   「她今天好像也穿的這身衣服,我認得,不會錯。」   一直沒開口的閆思弦此時插話道:「你說於畫曾經囚禁你,在哪兒?」   「就在她家。」   耳麥裡傳來何隊的聲音:   「負責跟蹤紅色寶馬車的偵查小組傳回消息了,紅色寶馬駛進了一處迷你公寓,那正是於畫的落腳點。   聽了地址,負責審訊記錄的年輕女刑警輕輕說了一句:「是那兒啊。」   閆思弦問道:「怎麼?那兒有什麼特別的嗎?」   女刑警偷偷看了一眼審訊室外,似乎是怕何隊長聽到她的八卦,小聲道:「迷你公寓是我們九燕市出了名的』小三樓』。」   「哦?」   「前兩年有開發商效仿北上廣的小戶型住宅,開發了兩棟,就叫迷你公寓,原本是想賣給一些丁克家庭,或者單身族,可惜我們這小城市,房價本身也沒多誇張,人的觀念也沒那麼前衛,大家還是覺得大房子住起來比較舒服,聽說賣得不好。   倒是陸陸續續被一些有錢人買來金屋藏嬌了……小戶型嘛,相對便宜點,買一套送小三也不會太心疼……   沒想到,於畫也在那兒有一套房……」   耳麥裡,馮笑香的聲音傳來:「我查了這個於畫,她名下沒有房產,那公寓可能是她租的。」   閆思弦敲了一下耳麥,以示感謝,又問被抓來的妓女道:「當初於畫就是把你囚禁在迷你公寓的?」   「不是啊,怎麼……迷你公寓……」妓女搖頭,「我不清楚。」   看來她並不知道於畫還有這麼個落腳點。   閆思弦也不多解釋,只道:「具體位置,我需要她當初囚禁你的具體位置。」   妓女報出了地點,閆思弦和吳端二話不說便向外奔去,何隊立即點了幾名刑警跟上,配合行動。   ……   嘉匯園小區,距離市公安局大約15分鐘車程。   3號樓五單元,2樓,4號。   刑警們趕到時,已是深夜,小區裡十分靜謐。   吳端試圖用夜視望遠鏡觀察屋內的情況,可每扇窗戶都被窗簾死死擋住。   閆思弦則第一時間找到了小區物業。   物業的值班工作人員是個謝了頂的大叔,睡得一臉迷糊,看到閆思弦的警官證,不敢怠慢,打起精神,手腳麻利地翻看著住戶信息。   「3號樓是吧……等會兒我看看啊……找到了,你們要查的那戶不是業主,是租戶……你看,這兒有登記信息,租房的人叫於畫……   嗨,我想起來了,就是那個寶馬女吧?   天天深更半夜才回來,怕不是幹什麼不良職業的吧?   對了,還有她男朋友,要不是那個事兒,誰知道她還藏了個男朋友?」   「哪個事兒?」   「喝酒了,也不知道怎麼的沒關水管,水漫金山,把人家樓下的屋頂給泡了,賠了一萬塊錢才了事。   那次樓下的跟她吵架,吵得很兇的,左鄰右舍一大幫人圍觀,投訴到我們這兒來,我們過去一看,發現她是跟一個男的一塊住,據說是她男朋友。   那男的……嘖嘖嘖,沒法說,不像個男人,站沒個站樣,弓腰駝背……像是天天在家打遊戲的,讓女的養活……他們搬來這麼長時間,那男的就沒出過幾次門。   那話怎麼說的來著?……吃軟飯,小白臉……對,他肯定是個吃軟飯的小白臉……」   閆思弦一邊聽物業大爺絮絮叨叨,一邊快速瀏覽了自前一晚王幼萱失蹤以後的小區車道入口監控。   王幼萱失蹤後大約一小時後,於畫的紅色寶馬車出現在了監控畫面中。   駕駛位置上坐著於畫,副駕駛位置空著,光線關係,後排位置看十分模糊,只能看見一些影影綽綽。   吳端對耳麥另一端的馮笑香道:「我這兒有一段監控視頻,你能給做個清晰處理不?」   「發來。」   幾分鐘後,馮笑香發回了幾張照片,並道:「注意後座上那塊白色。」   經過清晰化處理的照片,的確能看到後座位置的一塊白色。   閆思弦拿出了王幼萱在墨城上黑車時的監控照片。   她穿著校服,傳統的中國式校服。   說白了,就是一套號碼偏大的運動服。   深藍色褲子,衣服的下半截也是深藍色,上半截和袖子則是白色。   後座上那片白色,會是王幼萱的衣服嗎?   閆思弦將照片翻過來調過去地看,最終,清晰度實在是差強人意,只能說疑似。   回到停在目標住戶樓下的車裡,閆思弦看了看表,四點了。   沒人說話,車裡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擺在大家面前的是一個僵局,王幼萱可能在上面,可能不在,不確定;如果她在,有沒有受到傷害,不確定;屋子裡有幾個人看著她,不確定;負責看守的人是醒著還是睡著,不確定。   最終,還是吳端打破僵局道:「無論如何,得保證王幼萱的生命安全。」   幾名負責協助的刑警深表贊同,但終究沒大家也沒想到什麼萬全的策略。   「要不這樣吧,」閆思弦敲了一下耳麥,對馮笑香道:「你能暫時屏蔽於畫的手機嗎?讓她接收不到任何電話和信息。」   馮笑香瞬間明白了閆思弦的意思。   「你要假扮於畫的身份,給她男朋友……打電話?」   「嗯。」   「太冒險了吧……打電話啊……」   閆思弦道:「放心,我儘量不直接跟他說話……既然我們不敢貿然進去,總得想個辦法讓裡面的人出來,先抓住一個摸摸情況。」   吳端思忖片刻,點頭道:「試試看吧。」   十幾分鐘後,馮笑香交代道:「於畫的手機已經屏蔽了,我現在鏡像了一份虛擬手機卡,發你們一個程序,吳隊你把這程序在你手機上安裝一下。   安裝好,用你的手機向外發簡訊、打電話,就會顯示於畫的號碼。」   按照馮笑香的指導操作完,吳端先給閆思弦打了個電話,來電顯示上果然顯示的是於畫的號碼。   「那我就打了。」閆思弦道。   明天去拔牙……哎,緊張得有點失眠…… 第50章狂花(11)   「等等,」吳端緊張道:「咱們先合計合計?」   「沒什麼可合計的,你就負責把車開到小區門口吧,停樓底下不保險,萬一抓人的時候被樓上的同夥看見,我就白演了。」   說完,閆思弦就撥通了電話,車裡瞬間安靜下來,刑警們大氣不敢出。   吳端啟動車子,如他所說,將車開到了小區門口。   電話響了十餘聲,就在閆思弦即將按下掛斷按鍵時,被接起來了。   「喂?」   聲音裡帶著濃濃的困意。   閆思弦不答話。   「喂?……怎麼了?」對方的聲音聽起來依然迷迷糊糊,有雜音,似乎是翻了個身,又繼續道:「還沒回來呢?幾點了?」   閆思弦先是將手機湊到車內的空調出風口,還用衣角不斷蹭手機話筒,口中還發出「咯咯……咯咯……」的聲音。   車裡的人都懵了,這傢伙作什麼妖?   電話那頭的人顯然也懵了,沉默了大約三秒鐘道:「你……怎麼……信號不好,有事回來再說……」   對方掛了電話。   吳端張嘴欲問,他有一大堆問道。   閆思弦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再次撥通了電話。   吳端只能用眼睛瞪他,當真是吹鬍子瞪眼睛,閆思弦覺得好笑,故意不看他。   這一次,電話接通的速度比以前快多了。   像是為了測試信號究竟如何,對方一連「喂?」了好幾聲。   閆思弦立馬答話,「就是你!就是你!你來,趕緊來啊!」   他神色焦急,語速很快,說起話來有些顛三倒四。   電話那頭突然聽到陌生人的聲音,不知該如何接話。   「她出車禍了!太嚴重了!剛剛她最後是給你打的電話,你快來啊!」   「這……」   電話那頭的人顯然十分不知所措,閆思弦聽到一些雜音,應該是起床了。   「你說什麼?」   閆思弦確定,對方聽清了自己剛才的話,所以並未回答他,而是繼續道:「臥槽兄弟你可以啊好多錢啊。」   「什麼錢?」   「一箱錢!這女的抱了一箱錢!」   「什麼?!」電話那頭的聲音明顯生動起來,「一箱錢?」   對癮君子來說,得到錢是最重要的,至於錢是哪兒來的,是不是真的有一箱錢,都不在考慮範圍內——至少現在他沒工夫考慮。   閆思弦也不給對方反應的機會,大喊道:「哎!哎哎!你!你回來!……握草!肇事逃逸!」   閆思弦又去拿衣角蹭手機話筒,製造雜音迷惑對方,並加快語速道:「兄弟你趕緊報警人,趕緊來,我幫你追肇事車輛去,我就能幫到這兒了,你的錢……你自己來看著吧……江南路,趕緊的……」   「喂!……喂喂!你別……餵……」   閆思弦直接掛電話。   幾乎在他掛電話的同時,目標住宅的窗簾裡透出了燈光。   閆思弦所拿的手機響起,他調了靜音,不接,眼睛始終盯著亮燈的方向。   普通的多層住宅樓,亮燈的客廳窗戶旁邊,就是樓道窗戶。   大約過了十幾秒,樓道燈亮了。   車裡的刑警們血都沸騰了。   吳端帶領兩名刑警悄悄下了車,貓在綠化帶裡觀察目標住宅的方向。   沒看見人,先聽見腳步聲和喘息聲了。   對方的身體素質顯然很差,還沒跑兩步就大口喘著氣。   有聲音指引,刑警們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就將人按進了車裡。   那是一個骨瘦如柴的男人,因為太瘦,顴骨高高凸起,兩頰深深凹陷,眼睛挺大,雙眼皮,鼻子也算挺。   要是臉上有點肉,這人的長相應該能算得上帥。   他眼神渙散,本能地想喊,吳端卻一把將警官證貼在了他的臉上。   「警察!」為了不給對方反應時間,吳端的語速比平時要快,「姓名?」   「陳開。」   一張口說話,陳開露出了一嘴的黑色的牙床,他的牙已經嚴重脫落,看來吸毒很長時間了。   「你跟於畫什麼關係?」吳端繼續問道。   「女,女朋友,她是我女朋友。」   找對人了。   吳端繼續問道:「知道為什麼抓你嗎?」   「不知道啊。」   「想清楚了再回答,等會我們去你家,要是發現什麼不該出現的東西——」吳端停頓了一下,「或者人,是你自己交代,還是等我們去搜?」   陳開連一秒鐘猶豫都沒有,便嚷道:「是於畫!都是於畫!我什麼都不知道!」   「於畫都幹什麼了?」   「她吸毒!是她帶著我吸的!我真的愛她啊,我吸毒,就是想跟她一塊戒,讓她有戒毒的動力。」   癮君子嘴裡就沒句實話,就吸毒、售賣毒品、組織和強迫他人賣淫等罪行,吳端此時根本不想多問,他知道那將是一次鬥智鬥勇的漫長審訊。   他亮出王幼萱的照片,開門見山道:「這個小姑娘現在在哪兒?」   「你們……你們是來找她的?」陳開十分詫異,「我可沒強迫她,都是她自願的……」   刑警們心裡咯噔一聲,閆思弦問道:「她在哪兒?」   「屋裡。」陳開老老實實遞上屋門鑰匙。   「還有別人嗎?」   「沒,就我跟她。」   閆思弦一把抓過鑰匙,率先衝向了目標住宅,吳端怕有詐,摸出槍來,帶著刑警們緊隨其後。   到了門口,閆思弦不免有些緊張。雖說跟陳開確認過屋裡的情況了,可除非親眼看見,誰也說不準門後究竟有沒有危險。   吳端貼著門邊的牆站好,低聲道:「放心,開了門我先上,相信我的槍法。」   閆思弦深吸一口氣。   門終於開了。   有人在唱歌。   一邊唱歌,一邊跳舞。   屋裡的燈沒關,刑警們一眼就分辨出來,正是王幼萱。   此時的王幼萱校服已經不知道哪兒去了,穿了一身不倫不類的露肩裝超短裙,踩著一雙高跟鞋,正瘋狂地扭動身體。   自嗨得都沒了人樣,一看就是嗑了藥。   吳端雙手扶住她的肩膀,大聲喊她的名字,王幼萱卻只是傻笑,目光呆滯。   閆思弦衝進衛生間,打開淋浴,放了涼水,將王幼萱拖到淋浴下方,瞬間她就被澆了個透。   淋了兩三分鐘,她有些清醒了,看到幾個陌生男人,驚恐地後退,貼著牆,顫聲問道:「你們是誰?你們……要幹嘛?」 第51章狂花(13)   吳端對王幼萱的父親道:「能聯繫上她母親嗎?」   「聯繫不上,好多年都沒消息了。」   吳端轉向王幼萱:「你要噁心她,抱歉,我不是單親家庭,沒法理解你的想法,但如果我是你,我就好好努力,爭取早日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巔峰,讓她後悔。   說不定到那時候,當年拋棄你的母親會主動來找你,認你,有求於你。   那個時候你再噁心她,豈不是更有資本?   恕我直言,你的墮落根本噁心不到任何人,頂多讓人鄙視你。」   「放屁!你丫放屁!站著說話不腰疼……」一看吳端不再順著她,王幼萱又開始急,胡言亂語,滿嘴髒話。   恰逢閆思弦進屋,聽到,他便皺起了眉,王幼萱看到他,喊聲一滯,她似乎很害怕這個面色不善的年輕刑警。   閆思弦指著吳端開口,語氣冷得似乎他說出的每個字都裹著一層冰碴子。   「是,我們拿著納稅人的錢,保護老百姓安全是我們的義務。   可是,小姑娘,你還沒開始納稅,誰都不欠你的。為了找你,他已經三天沒合眼了,我懶得跟不懂感激的熊孩子計較,但再讓我聽到你罵他一句,我不介意先教教你做人——我想,你爸應該沒意見吧?」   他看了一眼王幼萱的父親,不等對方答話,便繼續幾乎是一字一頓道:「能好好說話嗎?」   王幼萱翻著眼皮看閆思弦,一副小太妹的樣子,但她也真的安靜下來,至少言語上不敢繼續造次。   吳端便開始問道:「我們查了你的聊天記錄,你來九燕市,是跟主播丁飛約好了見面的,為什麼沒在網吧等到他去找你?」   「你們查我聊天記錄?……呵呵呵……」王幼萱轉向她的父親,「怪不得,你找來的警察也跟你一個毛病,偷看別人隱私……我要去告你們!」   吳端開始懷疑,這孩子不是心智不成熟,簡直是腦殘吧?   「隨便。」他簡短地答道,「我再問一遍,為什麼沒等丁飛?」   吳端的態度讓王幼萱十分難受,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   她求助地看向父親,父親則故意忍著不去看她。   王幼萱瞪了父親一眼,低聲呸了一句。   會議室裡陷入了短暫的沉默,許是想通了,意識到不回答問題就要繼續在這兩個不太好相與的警察跟前待下去,王幼萱終於答道:「為什麼不等丁飛,我改主意了,我又不想找他了。」   「改主意?」   「我本來就沒多想找他,結果他還讓我在網吧等那麼久,他不重視我,我還上趕著幹嘛?男人,你就得吊著他,你越是犯賤,找他倒貼,他越不重視你。」   吳端覺得,這個小姑娘還能繼續拓寬他的視野,他打算把所有的驚訝都攢下來,回頭一起表現。   吳端繼續問道:「你跟於畫第一次見面,她都跟你說什麼了?」   「我的錢全賠給別人了,我沒錢,她給了我20塊,還跟我說要是有困難讓我去找她。」   「上哪兒找?」   「她說晚上都可以去街心公園找她,她有輛紅色寶馬,就停在路邊。她說能帶我賺錢。」   「她沒有具體說怎麼賺錢吧?」   「她沒說我也能看出來,我又不傻。」王幼萱有些洋洋得意。   吳端不敢相信,「你看出來了,還去找她?」   「多正常,我們班有個女生就去賣了,人家吃的用的都比我們好,手機兩三個月一換。不走這條路,我的苦日子什麼時候才……」   王幼萱的父親終於忍無可忍,他一步上前,掄起巴掌。   啪——   這一巴掌直把王幼萱打得七葷八素,整個人都從沙發上摔了下來,半邊臉腫起老高。   吳端和閆思弦本可以攔住他,但兩人默契地只做了做樣子。   王幼萱發出了嗷的一聲慘叫。   「你打啊!有本事你打死我——」王幼萱吼道:「要麼被主播白睡,要麼賣點錢,我選後一個怎了——」   ……   審訊如一場鬧劇,草草收場。   王幼萱像瘋子似的吼叫,在聽父親說要帶她回家之後,她甚至在地上打滾耍賴。   最終,這場鬧劇以她的毒癮發作告終。   戒毒醫生為她注射了代替藥物,她被折磨得再也折騰不動,被刑警們抬上了車。   終於能回墨城了。   李八月開車,貂芳坐副駕駛位置,閆思弦和吳端坐在後排。後面兩輛特警的車,分別負責押送嫌疑人,以及護送失蹤的王幼萱。   幾乎是剛一沾上座位,兩人就睡著了。入睡的最後一刻,吳端迷迷糊糊地問道:「八月來了?還沒休假呢?」   「今天最後一天班,我想著你們肯定累壞了,就來接你們……我的調動已經批下來了,文職,以後寫案宗之類的事兒統統交給我……」   李八月確信,他的回答吳端一個字都沒聽見。   這一路上,吳端睡得十分踏實,沉沉的睡意讓他直接忽略了脊椎和頸椎因為睡姿不當而發出的抗議。   直到車子開進墨城公安局地下停車場。   李八月和貂芳自後視鏡裡看著兩人的睡姿,李八月道:「那個……是口水嗎?」   貂芳:「我看是。」   「嘖嘖嘖,你說,小閆要是發現吳隊流了他一身口水,會發飆嗎?」   貂芳則將手機遞給李八月,「我剛查過,他那件T恤,限量款的,上萬塊……」   李八月又是一番嘖嘖感嘆,「他那麼有錢……應該不會因為一件衣服記仇吧?」   「呃……應該吧……」貂芳已經拉開車門下了車,丟下一句「叫醒他倆的任務就交給你了,我的精神與你同在。」   一溜煙跑向了電梯。   「喂喂!你……」   李八月拉開車門,大喊一聲「醒醒!到了!」   溜之大吉,在電梯門關上的前一刻,李八月也擠了進去。   緊接著,電梯裡的兩人聽到了一聲怒吼。   「握草!姓吳的!狗頭伸過來!我要砍死你!」   「啊啊啊啊啊啊我不是故意的呀!小閆你聽我說……握草別打了……我賠!我賠你一件……呃……不一樣的行不行?」 第52章論問題少女進了大學以後(1)   李八月休假的第二天,他老婆住進了醫院待產。   沒案子,刑偵一支隊的幾人約好了一起去探望。   吳端趕到時,其他人已經到了好一會兒了,貂芳正拽著馮笑香好奇地摸孕婦的肚子,馮笑香摸到了胎動,驚訝地想叫,又怕嚇到肚子裡的孩子,便捂著嘴,臉都憋紅了。   吳端拎著兩兜水果剛一進門,貂芳就道:「隊長你也太不厚道了,來這麼晚……你幹嘛去了?」   吳端大大方方地答道:「相親。」   貂芳的八卦之血立即燃燒起來,「呦,快說說,什麼情況。」   要不怎麼說女人是天生的八卦動物,孕婦挺著大肚子,也伸脖子等著聽吳端的下文,還附和道:「你們別瞧不起相親,我跟八月就是相親認識的,現在不也過得挺好?」   這倒是實話,李八月的媳婦是個初中老師,兩人是親戚介紹,相親認識的,交往了一年多結婚,可謂按部就班。   「弟妹,我跟八月情況不一樣,我運氣差啊,臉黑得跟剛挖完煤似的,一相親準遇見極品,我要碰見個弟妹你這麼賢惠的,早就不單著了。」   貂芳和李八月同時翻起了白眼。   李八月道:「叫嫂子!」   貂芳道:「你丫連八月的媳婦都敢調侃……嘖嘖嘖,什麼人性啊……隊長我才知道你是這種人。」   轉而,貂芳又對李八月道:「你那是什麼關注點?」   吳端退後兩步,躲開貂芳。   李八月問道:「你幹嘛?」   吳端挑起下巴「指了指」貂芳,「我怕這傢伙的蠢傳染給我。」   貂芳佯怒道:「我要砍你狗頭!」   自從前一天吳端睡覺流口水弄溼了閆思弦的衣服,閆思弦罵出了那句「砍你狗頭」,這句話就在刑偵一支隊裡流行開了,成了大家公用的口頭禪。   幾人這麼一鬧,孕婦的產前緊張緩解了些,卻還是惦記著八卦,又追問道:「吳隊長,快說說你相親的事兒吧。」   吳端指了指他提來的兩袋水果,「弟妹,本來一袋水果是給你的,另外一袋是打算送給相親對象的。結果……嗯,顯而易見,黃了。」   「為什麼?」貂芳追問道:「你看不上人家,還是人家沒看上你?」   吳端聳聳肩,「那重要嗎?」   「你怎麼跟人家聊的?」孕婦問道。   「實話實說唄,我說我是幹刑偵的,她表示』好有趣哦,好刺激哦』,還非讓我說幾個案子,我不想說,她非要求,我就說了,說完人家就要走,讓她把水果帶回去吃,也不要。」   貂芳噗嗤一聲笑出聲來,「我還以為只有法醫相親的時候會受到這種待遇——你是沒遇到過我的情況,一聽說我是跟死人打交道的,飯桌上直接開吐,我的天,那叫一個尷尬,我真怕別人誤會。」   「誤會?」   「誤會他懷了我的孩子。」   眾人大笑。   吳端在隔壁的空病床躺下,伸了個懶腰,拉長聲音嘆道「真——沒——勁——」   閆思弦道:「我們公司有幾個小姑娘,人漂亮,又積極上進,要不給你介紹一個?」   「別別別,」吳端道:「我是扛不住家裡長輩三天兩頭催婚,才去應付一下。   就咱這忙起來一個月都不著家的情況,人家嫁給我跟沒嫁似的,我還是別禍害別人了。   咱們就適合自產自銷,要不,貂兒,哪天咱倆去領個證兒算了,皆大歡喜,吃住都在市局,連房子都不用買了。」   「我看行,不過……」貂芳似乎真的在思考吳端的提議,「我還是更喜歡跟死人打交道。」   「哈哈哈哈……」閆思弦指著吳端道:「某人自作多情了。」   吳端不語。   貂芳道:「不對勁……」   她踱著步,來來回回地打量吳端。   吳端抱臂,故意女裡女氣道:「別看了,賣藝不賣身。」   貂芳不理他,抓住馮笑香問道:「你發沒發覺,他不對勁兒。」   「嗯。」馮笑香點頭,回答得十分簡短。   嗯完她就縮回了角落,不想被任何人注意。   貂芳繼續道:「吳隊這張嘴多毒啊,誰能損得過他,今兒怎麼在小閆同志這兒甘拜下風了?說,你倆是不是就那件衣服達成了什麼不可告人的交易。」   閆思弦掏掏耳朵,「交易?不存在的,吳隊那是拜服在我的人品之下了。」   吳端咬牙切齒:「閆——思——弦——」   ……   探望的時間,大家儘量開啟逗逼模式,哪怕只是鬥鬥嘴,孕婦能一起樂呵樂呵就行。   最終還是吳端怕打擾孕婦休息,又對李八月囑咐幾句,諸如「有困難儘管說」,便帶著一行人告辭了。   出了醫院大門,貂芳提議道:「找地兒擼串去?」   吳端深以為然,「走著啊,開春了,一想到冰啤酒,我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閆思弦道:「今天可是四月一號,愚人節。」   對崇洋媚外過洋節這種行為,吳端露出了一個鄙視的眼神。   閆思弦直接忽略,繼續道:「不是什麼重要日子,但不妨礙遊樂場藉機搞美食活動,也不妨礙咱們去湊個熱鬧,連吃帶玩,不是挺好嗎。」   貂芳第一個響應,馮笑香不說話,往貂芳身後一站,意思是她持相同意見。   吳端剛要說話,閆思弦大手一揮,「三票通過,你的意見不具備參考價值了,上車!」   傍晚的風微涼,幾人一路有說有笑。   刑警們很少有這般愜意的時候,大家十分珍惜。   吳端正給倆妹子講笑話,只聽遠遠的有警笛聲。車後方有紅白燈光閃爍,是消防車燈。   閆思弦看了一眼後視鏡,立即靠邊避讓。   「這是……哪兒著火了?」貂芳道。   消防車風馳電掣地駛過,吳端道:「看方向,是奔著東南去的……那兒不是大學城嗎?好多年沒出過什麼事兒了吧……」   馮笑香在手機上戳了幾下,道:「有人傳圖片了,是一所三本的財經院校,女生宿舍著火。」   「女生宿舍?……我有種不祥的預感……」   「停!打住!」貂芳攔住了吳端的話頭,「你這張開光嘴,少說兩句,啊啊啊啊我今晚只想要美食,老天爺保佑……」   小女子不才,都沒能忽悠來你手裡的推薦票呢…… 第53章論問題少女進了大學以後(2)   貂芳的祈禱沒能靈驗,當吳端接到電話,貂芳惡狠狠地盯著他的嘴,一隻手小幅度地轉著圈晃動。   「你幹嘛?」吳端問道。   「我在用意念縫你的嘴,不要打擾我。」   「好的幼稚鬼,明白了幼稚鬼。」   閆思弦已經調轉車頭朝著吳端剛剛報出來的地址駛去。   和馮笑香查到的新聞一致,的確是一所三本財經院校的女生宿舍樓失火。   閆思弦一邊開車一邊問道:「什麼情況?火勢控制住了嗎?有人員傷亡嗎?為什麼聯繫咱們?」   吳端道:「死了兩個女生。」   「這麼慘?大家沒有相互幫著往外逃嗎?怎麼會漏了兩個?」   「正因為有疑點,才讓我們去現場的。   據消防方面的消息,著火的是一間宿舍,因為有女生在裡面藏了酒——而且是多瓶,導致火勢很大,甚至還發生了小型的爆炸。   更可疑的是,消防官兵趕到時,發現這間宿舍是從外面鎖起來的——也就是說,有兩個女生被人故意關在了著火的宿舍裡。   可憐的是,宿舍在六樓,兩人出不去,試圖從窗戶攀爬到別的宿舍,結果,兩人都從六樓掉下來,摔死了。」   幾人沒想到,火災背後竟然有這麼多隱情。   閆思弦道:「在宿舍裡藏酒?是有多愛喝,還是女生,不一般啊。」   「哦,對了,」吳端補充道:「據消防反饋的消息,兩名死者吸菸,所以起火原因——看起來像是醉酒後吸菸,不慎導致失火。」   「小太妹們就不能讓人省點心?剛把離家出走的小學生找回來,大學的又來,前赴後繼啊。」貂芳一邊罵娘一邊撥著電話,還不忘問馮笑香道:「我讓局裡值班的人把法醫勘驗箱帶過來,用不用把你的筆記本也帶來?」   馮笑香搖頭,「不用不用。」   她從手包裡掏出了平板電腦,以及一個巴掌大的可攜式鍵盤,還有兩樣用以聯網的讓人不大能叫得出名字的東西。   「我用這個就行。」   三人只能感嘆:不愧是行走的黑客,什麼時候都隨身帶著裝備。   馮笑香補充道:「我就是覺得,這案子未必用得上我。」   ……   這話馮笑香倒是沒說錯。四人趕到趕到失火地點,失火的宿舍樓下是烏泱泱的一片學生。   因為死了人,大家的興致好像格外高漲,女生們嘰嘰喳喳,刑警們看到,有幾個女生的手裡還夾著煙,大學校園裡並不管這些。   還有一些小情侶,依偎在一起,純粹看熱鬧。   被火殃及無處可住的,大約三十來個女生,處於「圍觀」圈兒最中心的位置。   她們有的只穿著睡衣,踢著拖鞋,有的懷裡抱著筆記本電腦等貴重物品,還有的甚至抱著被褥——那大概是逃命時下意識搶救的東西吧。   有三名宿管老師正跟這些女學生說著什麼。   貂芳去看屍體,馮笑香留在車裡,吳端和閆思弦則撥開人群,到了三名老師跟前。   吳端亮出警官證道:「請問哪位同學住在失火的宿舍?」   宿管老師一看是警察,便招呼著學生道:「快快快!617的都站出來,警察找你們呢。」   有兩名女生站了出來。   一個穿著睡衣踢著拖鞋,手裡端了一盆——看起來像是洗了一半的衣服。   另一個則穿著校服,拎著熱水瓶,戴眼睛,眼鏡片極厚,一看就是個學霸。她身材瘦小,頭髮發黃——不是染出來的黃色,而是那種營養不良的黃。   「四人間?」閆思弦問道。   「不是,六人間,」學霸道:「我們宿舍有兩個女生家在本地,偶爾回家,不在學校裡住。」   「這棟樓全是六人間?」閆思弦又問道。   「嗯。」   閆思弦看了吳端一眼,吳端道:「鑑於火災現場存在疑點,現在需要分別詢問二位,請配合調查。」   「行,配合。」學霸道。   「那就先從你開始吧。」   閆思弦帶著學霸上了車,馮笑香看著平板電腦裝空氣。   閆思弦道:「那麼——姓名?」   「彭一彤。」   「大幾了?」   「大三。」   「什麼專業?」   「工商管理。」   「你們宿舍全是一個班的?」   「嗯,一起住了快三年了。」   「關係怎麼樣?」   「我跟她們嗎?」   「當然,你可以先說說你跟其她五個人的關係。」   彭一彤板起臉,幾乎是有些嚴肅地說道:「我跟她們不是一路人。」   「哦?」   「不是一出事就撇清關係,我就是想好好學習,順利畢業,多考幾個證,以後找個穩定的工作……是,這兒是個三本大學,我來了以後才知道,這種三本大學還有個名字,叫野雞大學,文憑不值錢……可我有什麼辦法,我已經拼命學習了,我們縣城的高中,那一屆就我一個考上大學,就我一個啊……家裡條件不好,供我上大學已經讓家裡欠了好幾萬饑荒,好歹我以後得找份像樣的工作還債……   她們不一樣,她們家裡有錢,隨便玩,整夜整夜不回來,泡酒吧什麼的,交男朋友,喝酒抽菸……」   閆思弦打斷彭一彤道:「是在宿舍裡喝酒抽菸吧?我想想……最惡劣的情況會是怎麼樣呢?撒酒瘋?順便肆無忌憚地嘲笑你?」   彭一彤道:「警察叔叔,你不用套我的話,你說的那些情況全都有,我也不騙你,我煩死她們了。」   閆思弦有點介意被人叫叔叔,畢竟,他才24歲。   他繼續問道:「那其餘五個人的關係呢?很要好?」   「也不算吧。」   「具體說說。」   「我剛才跟宿管老師說有兩個女生家在本地,我撒謊了。」   「哦?」   「她們出去跟男朋友租房子住了,搬出去,絕對有一定的原因是受不了宿舍氛圍,誰想天天吸二手菸啊,還有那兩個酒鬼,半夜推杯換盞連吼帶叫的不睡覺。」   「她們搬出去多久了?」   「一學期多了吧……最短也有一學期了。」   「之後回過宿舍嗎?」   「有些東西放在宿舍,偶爾回來拿。」   「看來那兩位跟你們的關係,已經可以劃到』不熟』的範疇裡了。」   「可以這麼說。」   「好的,那說說今天去世的兩位吧,她們就是你說的酒鬼菸鬼吧?」 第54章論問題少女進了大學以後(3)   「是。」彭一彤似乎不想多說。   又或許,死亡來臨得太突然,她一時間不知該如何組織語言,畢竟說死者的壞話不太好。   閆思弦也不催,他沉默地等待。   十幾秒後,彭一彤似乎受不了這尷尬的沉默了,又開口道:「反正就是兩個混混,我跟她們不熟,沒法回答你的問題。」   「那我換個問題,」閆思弦立即變通道:「你清楚起火經過嗎?」   「不知道,起火的時候我正好出門打水了,不過……我出門前她們就在喝酒,已經醉醺醺的了,還抽著煙,至於起火原因——大家都能猜到吧,就不用我說了。」   閆思弦又沉默了片刻,他少有地思忖了一會兒,才問道:「你有什麼損失嗎?」   「我……呃……」彭一彤沒想到警察會問這個。   閆思弦解釋道:「我的意思是,你有什麼貴重物品,錢物之類的,被燒了嗎?」   「可能有幾百塊吧,我放宿舍,應該是被燒了。」   「具體是幾百?」   「大概……三百。」   「錢在哪兒放著的?」   「夾在一本書裡,書就在我桌上,肯定被燒了吧。」   「我問句題外話,你們學校應該有助學金吧,你沒去申請?」   「算了吧,每次發助學金都是趁著學校搞活動,還要站到臺上去領,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你家裡窮。」   「明白了,我的詢問就到這裡,感謝你提供的信息。」   閆思弦示意彭一彤可以下車了,她卻猶豫著問道:「我聽說,她們是被鎖在宿舍裡的,是真的嗎?」   「聽誰說的?」   「著火的時候,大家都跑出來站在宿舍樓底下看我們宿舍,有個會計班的女生哭了,她說往外跑的時候,路過617,聽見裡面有人踹門,喊救命,她去救人了,但是救不出來。   那時候——據她說,門板已經燙得厲害了,根本不敢去握外面的門把手。   反正我是聽那個女生說的,我當時就在跟前。」   閆思弦道:「能幫個忙嗎?」   「什麼?」   「帶我去找那個會計班的女生。」   「行啊。」   閆思弦和彭一彤一起下了車,對吳端道:「我去辦點事,死者另外一個室友的詢問工作,就靠你了。」   ……   會計班的女生還在哭,那是個扎著丸子頭的胖胖的女生,雖然胖,卻並不醜,倒有種可愛、富態之感。   此刻她的髮型凌亂,臉上也沾了些灰,顯然是近距離接觸過火場。   她男朋友在旁,一邊給她遞紙巾,一邊不斷安慰她。   見到閆思弦的警官證,那女生十分勇敢道:「我要反映情況。」   閆思弦做了個請的手勢。   「她們是被人從外面鎖在屋裡的。」   「說說當時的具體情況吧。」   「我聽到有人喊著火,就從宿舍往外跑,順便檢查了我們班其它幾個宿舍,還有水房、衛生間,確定我們班女生都跑出去了。   做完這些,我往外跑的時候,已經算晚的,走廊上已經看不到人了。   從我們宿舍往樓梯跑,要經過617,我就聽見裡面有人喊,還踹門。   我當時在外面一看,就覺得奇怪,裡面有人,門怎麼從外頭鎖住了?」   她男朋友在一旁解釋道:「我們學校的宿舍用的是那種老式的鎖頭,門裡面有插銷。   所以通常宿舍裡有人的時候,頂多在裡面插上插銷,而不會在外面用鎖頭把門鎖上。」   女生繼續道:「我看到617門縫裡往外冒著煙,我知道那就是著火的宿舍。   宿舍門的門框是在外頭的,她們從裡往外撞,沒用的,我就幫著她們從外往裡撞,可那門鎖太結實了,實在弄不開。   我就跟她們說,讓她們捂著口鼻,趴屋裡等著,我找人去開門。   我找來幾個男生,回去救人的時候,她們已經翻窗戶出去了……   門踹開,火太大了,根本進不去,地上有好些酒瓶碎茬子,酒著火了,一地的火,根本沒有能下腳的地方……   後來,我聽到兩聲……就是人掉下去的聲音……到樓底下一看,才知道,她們墜樓死了。」   胖女生一個勁兒抹眼淚,「要是早點去救,說不定……」   閆思弦又問道:「那你們的宿管老師呢?老師難道沒在第一時間組織救人?」   「宿管老師……」胖女生嘆了口氣,「她可能怕擔責任吧,不去救,最多死兩個人,萬一組織人上去救,救人的也搭進去,那她責任就大了。   反正她當時一直跟學生們一起在樓下,我要上去救人,她還攔了我們一下。   哦,對了,那兩個女生翻窗戶的時候樓下的人都看見了。宿管老師組織一樓的學生拿出被褥來,鋪在底下,就是怕她們失手掉下來。   可惜,大家都心疼自己的被褥,不願意拿出來鋪地上,磨磨蹭蹭的,是吧?……」胖女生問身旁的另一個女生道。   被問話的女生道:「可不是,也就宿管老師和一兩個學生把被子拿出來鋪上了。   她們掉下來的時候,我看得真真兒的,一個掉在水泥地上,另外一個倒是掉被子上了,可惜太薄了,沒用啊,而且還是頭朝下,腦袋都戳胸腔裡去了……」   旁邊有人碰了那女生一下,她便不再繼續描述死者的慘狀。   閆思弦拍了拍胖女生的肩膀,「謝謝你,雖然沒把人救出來,但還是謝謝你。你比其他人做得都好,好太多了。盡力了,不必自責。」   胖女生不答話,只是一個勁兒抹眼淚。   這個年紀親眼見證生命流逝,況且又是這樣一個熱心腸的姑娘,因為她比別人更努力地去挽救過那兩個生命,所以她比別人更能體會失之交臂的惋惜。   閆思弦還想再安慰她幾句,手機卻響了,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吳端打來的。   閆思弦指了指胖女生的男朋友道:「照顧好她,小子你撿著寶貝了。」   說完,他接起了電話。   「什麼事兒?」   「消防那邊說,火場初步處理完了,明火已經撲滅,他們留了兩個人,以防死灰復燃,咱們現在可以進現場勘驗了。」 第55章論問題少女進了大學以後(4)   圍觀的學生已經被疏散開來,吳端和閆思弦來到兩名死者墜樓的地方。   屍體還沒抬走,校保衛科領導正跟貂芳說話。   「我們一直看著屍體呢,沒動過,就是……太慘了,給蓋了個床單,不過……」保衛科長抹了一下腦門上的汗道:「不過……應該還是有手快的學生拍到照片了,萬一傳到網上……」   吳端立馬撥通了馮笑香的手機。   「你問輿情監控的事兒?」馮笑香問道。   「嗯。」   「有照片流出來了,不過還算處理得及時,已經刪過了,沒有傳播開,沒什麼大事兒。」   「那就行。」   吳端鬆了口氣,掛了電話。   閆思弦對貂芳道:「屍體情況怎麼樣?死者身份清楚了嗎?」   「太慘了,」貂芳道:「摔在水泥地上的叫李娜娜,多處骨折,從血跡來看,她並不是墜樓後當場死亡,應該還掙扎了幾下,摔在被子上的叫李雙,大頭朝下,當場死亡,我現在發愁的是,怎麼把她的頭從胸腔裡拔出來。」   吳端還不清楚具體情況,本想掀開蓋在屍體上的床單看一眼,聽貂芳這麼一說,登時放棄了。   貂芳繼續道:「兩名死者身上有不同程度的燒傷,以足部、小腿的燒傷最為嚴重,身上還有一些玻璃碴——我想應該是酒瓶炸裂時受的傷。更具體的信息得等屍檢結果了。」   說話間,兩人已經幫著貂芳把屍體抬上了車。   「辛苦了。」吳端對貂芳道。   「彼此彼此。」   貂芳和一名同組刑警駕著運屍的車子離開,閆思弦和吳端進了宿舍樓。   上樓時,閆思弦道:「跳樓真慘。」   「可不是,跟李娜娜似的,掉下來沒死,還得等著慢慢死掉,太恐怖了,也不知道那時候她還有沒有意識。」   閆思弦繼續道:「哎,你詢問那名死者室友,有什麼線索嗎?」   「線索一大堆,得挨個篩查。」   「哦?」   「死者李娜娜——至少在這棟女生宿舍樓裡,絕對是個霸王,帶著一群跟班,指哪兒打哪兒,沒少欺負人,而李雙就是跟她最親近的跟班。   能把倆大活人鎖在著火的宿舍裡,準是有仇,我覺得可以從她們欺負過的人裡開始排查……   對了,她還給我畫了一張平面圖,標明了六個人在宿舍裡的床鋪位置。」   「這麼細心?我都忍不住想誇你了。」   「趕緊誇,我不會驕傲的。」   ……   說話間,兩人已經上到了六樓。   樓梯在宿舍樓正中間,這棟樓很長,所以樓梯左右兩側的走廊都很長。   此時整棟樓都沒電,一片漆黑,只有一些手電的冷光,一眼望不到走廊盡頭,如同進了鬼屋。   兩人循著消防兵的手電燈光,找到了著火的617宿舍。   氣味複雜,有東西燒焦的味道,有灰燼經水衝刷後的味道,還有股淡淡的酒味。   如果給刑警最不喜的現場做個評比,火災現場準能排在第一位。   很少有證據能經受高溫灼燒的考驗,還有燃燒過程中的坍塌、物品變形,燃燒後的灰燼覆蓋,取證難度巨大,再加上,救火本身就是一個破壞現場的過程,消防官兵一番操作下來,無跡可查是常態,要是有倖存的證據,簡直就是走了大運,出門就該去買彩票。   縱然如此,吳端還是要認真對待。   他最先觀察的,是留守的那名消防兵。   消防兵穿著厚厚的防火服,臉上有灰,不過還是能看出,面容稚嫩,還是個十八九歲的孩子。   吳端亮出警官證,那消防兵立即立正站好,竟莫名給人一種乖巧的感覺。   學校的住宿條件並不好,宿舍不大,左側靠牆有兩張上下鋪,共四個床位,右側靠裡也有一張上下鋪,安置了另外兩個床位,靠門的位置則是一個格子衣櫃,總共六個格子,每人佔一個。   中間是一個長條書桌,將本就逼仄的過道填得滿滿當當,只能側著身通過。   床板、衣櫃、書桌都是木質的,再加上被褥、衣物,可以說這一屋子滿滿當當全是易燃物。   除了三個上下鋪的鐵架子,其餘的東西幾乎全數燒成了灰,只有少量諸如一塊櫃門板、半截桌子腿的東西,讓人能判斷出那裡原本擺著什麼。   當真是付之一炬。   吳端問道:「著火點在哪兒?」   「這裡。」   消防兵指著右側那張單獨的上下鋪,「這個下鋪位置碳化最嚴重,木質床板整個燒成灰了,初步判斷著火點就在這裡的下鋪,可能是菸頭點燃了被褥——但目前還沒找到菸頭灼燒殘留——八成燒乾淨了,沒戲。   可以確定的是,這張床下放了至少十瓶高濃度的洋酒……」   「這麼多?」   「可不是,威力不亞於一個小炸彈,要不是這些酒助燃,就算被褥全點著了,也不會燒得沒地方下腳,她們也不至於跳窗。」消防兵的語氣裡滿是惋惜。   閆思弦道:「這是李娜娜的床吧?」   「不是,是李雙的。」吳端指著右側單獨的上下鋪道:「這兩張床挨著桌子,拿東西方便,位置相對比較好,被李娜娜和李雙佔了。   李娜娜這人,據說有點潔癖,不喜歡別人碰她的床,就選了上鋪,李雙在下鋪。」   閆思弦「哦」了一聲,蹲下身觀察起倒在地上的木門。   學校統一的黃色木門,合葉部分的合金零件和門一樣敦實,不美觀,但絕對結實,這也就解釋了為什么女生撞不開門。   木門倒下後直接被火包圍,已經燒得黑黢黢。   門框倒還立在門口,一把鎖頭掛在門框側面的鎖鼻上,閆思弦問道:「當時在外頭把門鎖住的,就是這把鎖吧?」   不等別人回答,他已經取下鎖頭,將鎖舌向鎖身裡按了幾下,鎖不上。   「就是它,被學生們暴力撞門弄壞了……問題是,誰鎖的門?」   黑燈瞎火的,實在是對取證工作不利,兩人稍一商量,決定等天亮了再來取證。   上樓總共呆了5分鐘,帶下來一把壞掉的鎖頭。   閆思弦晃晃手中的鎖道:「我要是憑這個把案子破了,你會不會特崇拜我?」 第56章論問題少女進了大學以後(5)   吳端已經懶得表達詫異,「有什麼發現?」   閆思弦下到宿舍樓一樓,卻沒有著急出來,而是查看起一樓宿舍所使用的門鎖。   這一層距離火場最遠,距離逃生的大門又最近,所以學生逃生時相對比較從容,不少宿舍都鎖了門。   跟閆思弦一起看了幾個門鎖,吳端便也有了發現。   「不一樣!學校統一配發的門鎖要比這把鎖頭大一圈。」吳端道,「這是學生私自買的!明天開始走訪排查,排查學校周圍5公裡範圍內所有可能賣這種鎖具的店,包括開鎖攤、五金店、超市。」   說完,吳端思忖片刻,又道:「我不理解……說不通啊……」   他撓了撓頭,對閆思弦道:「你幫我分析分析。   首先說鎖門,兇手特意買了一把鎖,這行為我能理解,617宿舍的鎖頭肯定被收進屋裡了,兇手又不好用自己宿舍的鎖頭——那樣稍微一查就會露餡——所以她特意買了一把鎖。   可是這樣看來,整個縱火加鎖門的過程就是提前有預謀的。   那麼問題來了,兇手是如何在兩名死者眼皮子底下縱火的?我想不明白,縱火是怎麼做到的?」   閆思弦道:「這時候就該試試沙漏分析法了。」   「沙漏分析法?」   「沒聽說過?」   吳端搖頭,「沒,那是什麼先進的理論嗎?」   「不是,」閆思弦一笑,「我自己發明的,只不過那段時間沉迷於各種各樣的沙漏,就取了這麼個名字。簡單來說,就是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根據作案手法進行的兇手心理分析。」   吳端最受不了這種理論的東西,聽到專有名詞就頭大,「說白了就是硬分析唄。」   「呃……這麼理解好像也沒錯,」閆思弦不再理會吳端的打岔,繼續道:「你提到了兇手的主觀故意性,那咱們就以它為切入點。   首先,把著火和鎖門這兩件事分開來看。   先說鎖門,你剛才已經提到,鎖門是故意的,對吧?   這點我認同,鎖門這種需要人』主動操作』的行為,必然是故意的,它不像著火。   著火有可能是有人故意縱火,還有可能——就如火警給出的推論,是不小心失火。   那分開來看,先說故意縱火,如你所說,縱然兩名死者醉酒,但在她們眼皮子底下縱火——這說不過去。   所以要麼是縱火的方法特別巧妙,避開了兩人的注意,要麼,就是兩個酒鬼酒後失火。」   吳端思繞過彎來,道:「你這說了等於沒說,可不就只有這兩種可能嗎?」   「別急啊,重要的分析在後頭呢。」閆思弦道:「我要說的是,我更傾向於前一種可能。」   「故意縱火?」   「沒錯,而且我已經鎖定嫌疑人了。」   「誰?」   「彭一彤。」   「真的假的?我看你跟她聊了還不到10分鐘。」   「可能是運氣吧,彭一彤說了一堆她如何窮,如何被人欺負,如何想找個穩定工作。   我覺得她還算個上進的姑娘,多問了兩句。   我問她有沒有什麼損失,你猜她怎麼答的?   她說』可能有幾百塊』,我又問她具體幾百,她說』大概三百』。」   吳端也發現了問題,「她如果真窮,宿舍裡放了多少現金,有什麼貴重物品,應該是清清楚楚,不該模稜兩可。」   「哈哈,你也發現了,」閆思弦打了個指響,「我看她就是典型的從眾心理加不會撒謊。」   「從眾?」   「彭一彤縱火,她一定會在離開宿舍前把金銀細軟都帶身上,以避免損失——長期捉襟見肘的生活,影響著她的行為方式,她害怕損失錢財。   可當我問及她的損失時,潛意識裡她又清楚這麼大的火,遭殃的人難免都會有損失,如果她這兒損失太小,甚至是沒有損失,就會顯得與眾不同,容易引起我們的主意。在這一點上,她想要從眾。   對兇手來說,從眾是一種很好的隱藏,一滴水掉進海裡,可就找不到了。   可惜,太倉促,她沒想好怎麼撒謊,臨時編造的兩句問答讓她露出了馬腳。」   吳端張了張嘴。   「打住!」閆思弦道:「不用跟我強調沒證據,我這全是基於心理學的推測。」   吳端無奈道:「我沒想說那個。」   「哦。」閆思弦挑了挑眉。   「我想說,同宿舍的人的確更具備便利的縱火條件,你懷疑彭一彤,我不反對,但彭一彤的情況有點特殊。   我詢問她們的另一名室友時,也問起了宿舍裡幾人的關係。   李娜娜和李雙性格跋扈了些,但從李娜娜能糾集一群跟班來看,她還是有點威信的,不屑於欺負自己宿舍裡這仨瓜倆棗,反而,在外頭她對同宿舍的人還是比較維護的。   是,彭一彤家庭條件不好,有時候會被李娜娜她們言語嘲笑,但真要說她們關係有多差,也未必,那位同學就舉了兩個例子。   其一,考試,李娜娜每次考試都抄彭一彤的,抄完有時候還給彭一彤買零食,算是報答吧。   其二,彭一彤有一次錢丟了,還是李娜借給她的。   要說位彭一彤有作案動機……」吳端搖搖頭,「我看不合適。」   閆思弦一笑,「那就更有意思了,明明在旁人看來,彭一彤跟兩名死者之間不存在矛盾,她幹嘛自己著急承認?」   閆思弦沉默一會兒,繼續道:「在我看來,是因為害怕和多年積怨一朝釋放。」   「害怕?」   「跟剛才說到的從眾行為一個道理,兇手作案後怕被人發現,所以他們會反過來揣測警察的想法。   比如,李娜娜她們嘲笑彭一彤的事兒,很可能被同學說出來。與其被別人說,不如她大方承認,不僅顯得她』沒做虧心事,理直氣壯』,還能順便觀察我們對此事的態度。   這是她出於害怕被懷疑,而做出的反應。   至於多年積怨一朝釋放,想想看,明明討厭被嘲笑捉弄,卻還得忍著,維持表面和平,可不就是多年積怨,物極必反,如今欺負她的人死了,對李娜娜和李雙的厭惡,她一分鐘也不想再壓抑了,會有一種』巴不得昭告天下』的心理。」   「我現在既希望你說得對,又希望沒那麼對。」吳端道。   「哦?為什麼?」   「說對了就能趕緊破案,可是,要真讓你說對了——你也太可怕了,我都懷疑你是不是會讀心?」   「別說,我真會,比如現在,我就知道你肯定是惦記著夜宵呢。」   吳端翻了個白眼,「你當然知道,我肚子都叫半天了,跟裝了個樂隊似的。」   今天就寫了一章,這一章真是……硬推理,太難寫了……哎媽呀,我後悔了,最近不該沉迷於阿加莎的《五隻小豬》,自己寫了才知道,純心理分析的水平還不過硬啊……不知道你讀起來是否會覺得艱澀,哎呀呀呀呀…… 第57章論問題少女進了大學以後(6)   第二天清早,吳端定了7點的鬧鐘,打算早早趕到學校,細細勘驗一遍現場。   車剛駛出小區,就有同組刑警打來了電話。   「隊長,死者家長來了……鬧得厲害,剛剛校長都被打了……」   吳端真想罵一句廢物,最終還是壓下了火氣,問道:「你們就沒攔著點?」   「攔了,李娜娜家來了一堆什麼姑父姨夫姐夫大哥,十幾個壯漢,攔不住啊,二隊的幫忙,才勉強控制住場面,特警都來了……」   「那現在什麼情況?」   「現在人都在會議室,不鬧了,家長想要說法,校方把事兒都推咱們這兒,說全憑警方調查……要不……隊長你來一趟吧?」   「校方做得沒錯,案情還不明朗的情況下,少說,少承諾,就是正確做法。這樣吧,你們務必安撫好死者家屬,別再出什麼亂子,我這就過去。」吳端一邊調轉車頭,一邊問道:「案情細節沒向家長透露吧?」   「隊長,您是指……」   「我是說起火的617宿舍被人從外面鎖了門,這個細節家長知道嗎?」   「應該還不知道,剛才亂鬨鬨,根本沒法交流,校長是個老油條,嘴巴嚴得很。」   ……   從面相就能看出來,校長的確是根老油條。   五十多歲的男人,大腹便便,梳著典型的四周支援中央款髮型。左眼的一片烏青搶了酒糟鼻的風頭,成了他臉上最引人注意的東西。   吳端趕到時,他正拿著一瓶冰礦泉水敷眼睛,低著頭,縮手縮腳的。   有時候,認慫是個好品質,吳端覺得,校長這個品質就格外優秀,要擱學校裡,老師得點名表揚,再發一朵小紅花以資鼓勵。   死者家屬和校長被安置在一間大會議室裡,與校長唯唯諾諾的樣子不同,死者家屬氣勢如虹,坐著都是四仰八叉,給人一種「今天要是沒個說法,老子出門就去砍人洩憤」的感覺。   會議室裡隱隱有股戾氣。   除了戾氣,當然還有濃濃的悲傷氣息。   兩個女人哭得眼睛腫成了桃子,顯然分別是兩位死者的母親。   其中一個正低聲抽噎,丈夫緊緊摟著她,神色茫然——孩子的突然離世,讓他不知所措。   另一位則是嚎啕大哭,口中念念有詞,哭幾聲,拿起手機看一眼,手機上是女兒李娜娜的照片,看完照片,哭聲便又高了八度。   大聲哭嚎——哭聲漸弱——看照片——提高聲調繼續大聲哭嚎……   如此往復,女人的聲音已經哭啞了。親戚們有的勸,有的拍後背,有的擼胸口順氣。   與另一邊沉默的悲痛相比,這裡的悲痛高調張揚。   吳端在會議室門口站定,掃視一圈,將這一切盡收眼中,一旁有刑警低聲對他道:「剛剛李娜娜媽已經哭暈過去一次了……勸不住啊,誰說都沒用。」   刑警壓低了聲音,本是想跟吳端悄悄匯報一下情況,吳端卻大聲道:「暈過去一次還不夠?還要再來幾次?出事了誰負得了責?你們辦事能不能長點心?家屬這麼悲痛,留在這兒聽案件細節,受得了嗎?   怎麼還不帶到小會議室去?其餘的旁系親屬全送過去陪著,孩子爸留下。」   吳端話說得有點重,卻不是說給本組刑警聽的,而是給那些面色不善的死者家屬。   挨了訓斥的刑警立馬會議,招呼同事,上前幾步,架起李娜娜哭做一攤的媽就往門外走。   特警們也很配合,嚴肅示意一群旁系親屬們跟上。   清了場,吳端略微鬆了口氣。   此時,會議室裡除了警務人員,還剩下四個人,分別是校長、李娜娜的父親、李雙的父母。   幾人眼巴巴地看著吳端,等他開口。   吳端便開口問道:「李娜娜和李雙在宿舍床下放了大量烈性酒,你們知道嗎?」   三名家長皆是一愣,做為受害者家屬,他們理應受到同情、安慰,以及輕聲細語的對待,萬沒想到一上來就是有些尖銳的問題。   李娜娜的父親噌地一下站了起來,吼道:「你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第一,據多名室友反應,李娜娜和李雙有酗酒吸菸的習慣,火勢之所以大到兩人不得不跳樓,就是因為她們私藏的烈酒燃燒,甚至爆炸。   我就是想問問,她們的酒是哪兒來的?自己買的?還是從家拿的?對於女兒的生活狀態,你們究竟了解多少?」   李雙的父親抹了一把眼淚道:「她……我承認,她從家裡拿過酒。我們家……我都跟你說了吧,都是別人送我的酒,沒個數兒,她拿了多少我也沒細問過,只說是要去送禮。」   吳端看過兩名死者的家庭資料,知道李雙的父親是某事業單位的領導,跟公安系統說不定還有著關係。看來是真急了,女兒的死已經讓他破罐破摔,不然他絕不會如此輕易地承認自己收禮。   吳端問道:「李雙小小年紀,給誰送禮?」   「說是給學校領導送,實習分配的事兒,送禮了,學校就能給分個好點的單位,就不用自己找了。」   校長連忙擺手表態,「我可沒收過禮,真的!」   李雙的父親冷笑一聲道:「你收得還少?」   吳端一看這是有隱情啊,也不說話,只等著李雙父親的下文。   他抽了抽鼻子,繼續道:「別以為我不知道!」   他指著李娜娜的父親道:「你女兒打架,把人打傷,脾臟都切除了,還不是跟學校聯合起來,賠錢了事,連那學生的家長都瞞過去了,學校一分錢好處都沒收?騙鬼呢?!」   眼看著李雙的父親不管不顧,什麼都往外說,校長和李娜娜的父親慌了。   李娜娜的父親將矛頭調轉,吼道:「你他媽有病吧?!搞我們?啊?警察同志,他就不是來配合調查的,讓他……」   吳端直接打斷他,盯著校長道:「是真的嗎?有人惡性傷人,你們連傷者的家長都沒通知?」   校長看向李娜娜的父親。   那男人梗著脖子,顯然一時半會兒是不會承認的。   吳端繼續對校長道:「火災情況你應該清楚,人被從外頭鎖在屋裡,仇家肯定要重點排查,我們遲早會找到那個被欺負的學生。   是等我們找,還是你們自己說?」 第58章論問題少女進了大學以後(7)   吳端的話對家長們是爆炸性的新聞。   李娜娜的父親再次將炮筒對準吳端道:「你說什麼?!啊?什麼鎖?……」   吳端沉默不語,片刻過後,他終於意識到自己的無禮,頹然坐下。   吳端這才繼續道:「你們沒聽錯,李娜娜和李雙被人鎖在起火的宿舍裡,所以,這起案件不是單純的火災,我們會……」   校長抬了抬手,示意其有話講。   吳端便停下話頭,看著校長。   校長道:「人被鎖在屋裡的情況,其實還挺普遍的,比如有時候學生想睡覺,懶得下床插上門裡面的插銷,就會讓出門的同學在外面把門鎖住,所以……」   吳端道:「這種情況我們考慮過,那是針對有獨立衛生間的宿舍,像李娜娜她們那種,公共衛生間在走廊盡頭的,在外面鎖了門,萬一裡頭的人想上廁所怎麼辦?   而且,我們詢問了住在617宿舍的另外兩位同學,她們表示沒鎖過門,而且屋裡有人的情況下,也從沒在外面鎖過門。   再者就是,鎖門用的鎖頭,不是學校統一配發的,而是有人專門買的。   綜合以上幾點,我們認為這起案件有故意縱火或者故意鎖門的可能。」   有協警進來給進人倒水,會議室裡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只聽到水從水壺倒進一次性紙杯時略顯沉悶的聲音。   等倒水的警員走了,李娜娜的父親開口道:「仇人……仇人……是,娜娜是打傷過一個孩子,那孩子脾臟破裂,送醫院,最後脾臟切除了。   當時娜娜特害怕,給我打電話,我趕緊去醫院,我去的時候,校長也在,還沒通知那孩子的家長。我一看這是個機會,就跟校長商量,看能不能不通知家長,我跟那孩子直接談賠償的事兒。」   「因為孩子好糊弄?」吳端冷冷道。   李娜娜的父親倒是一副敢作敢當的樣子,「是,我當時就是那麼想的。小孩不懂事,好說話,家長來了,鬧起來,太麻煩了。   不過,話雖這麼說,我可沒強迫她,那孩子農村的,挺懂事,不想家裡擔心,本身也沒要求聯繫她的家長。」   「那你是怎麼跟那孩子商量的?」   「我就跟她說,脾臟沒那麼重要,切了也就切了,你看那些賣腎的,腎切去一個,不也照樣活嗎?現在一個腎頂破天也就賣三萬塊錢,她的脾臟切除了,我願意賠5萬,有了這個錢,等一畢業,她就可以租個門面開家小店,不用去打工,多好……」   吳端簡直要被他氣樂了。   幾年前吳端在基層派出所鍛鍊時,經常處理打架鬥毆的案件,見過幾例因為打架導致脾臟破裂,最後不得不切除的。   吳端將傷者送醫,就曾經聽醫生說過。   脾臟這器官比較特殊,左腹部受到暴力擊打時,特別容易破裂出血。   別看它不起眼,平時想到五臟六腑,可能都會把它忘了,作用卻極大。它是十分重要的淋巴器官,有造血、濾血、清除衰老細胞和參與免疫反應等諸多的功能。   一旦它沒了,輕則免疫系統受創,引起併發症,重則危及生命。   青年切除脾臟,屬於六級傷殘。   且不說這些理論上的東西,人體是一個十分精密的機器,少了其中一個零件,必然對壽命有極大的影響。僅這一條,就是多少錢都買不來的。   區區五萬塊就將人打發了,說是傷天害理也不為過。現在傷者年輕,許多潛在的影響還不明顯,等到年紀大一些,病痛纏身,上哪兒說理去?   李娜娜的父親竟還糾正道:「哦,不是五萬,她跟我討價還價,最後付了五萬五。」   他又轉向校長,「學校這邊我還花了兩萬呢,他們幫我瞞住那孩子的家長,就是這個價兒。」   校長沉默,既不承認收禮,也不否認。   吳端問道:「打架鬥毆,致使同學傷殘,如果按照校規,該怎麼處理?」   「勒令退學。」校長道。   吳端看向李娜娜的父親。   他什麼也沒說,李娜娜的父親卻已經明了。   無論李娜娜的死是否與當年打人有關,若他當初不去破壞規矩,走正規程序賠償,女兒積極面對錯誤,接受退學處分,至少就不會在學校把命丟了。   或許一切冥冥之中已有定數,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說說傷者的情況吧,她叫什麼名字?我們隨後會針對她展開調查。」   「呃……」李娜娜的父親語塞,他竟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或許在他心中,別人真的命如草芥。   吳端只好轉向校長,也不知這位頗有城府的校長是否提前做了功課,竟報出了對方的詳細信息。   「她叫關瀾,旅遊管理專業大二的學生,我也覺得那事做得不太妥當,經常問問她的情況,還給過她錢……」   李娜娜的父親噌地一下站了起來,伸手指著校長,手幾乎戳到了校長臉上,「你少裝好人!當時誰跟我說的,農村的家長最麻煩,胡攪蠻纏,最會訛人……媽的出事了你就一推三六五。   我把話撂這兒,學校要是給不出說法,我弄死你!」   吳端能體會到家長們的窩心了,不僅要為死去的孩子討公道,還要忙著窩裡鬥,從前的利益聯盟土崩瓦解,都怕對方在背後捅刀子。   累!人活著怎麼就那麼累?!   吳端又轉向李雙的父母道:「說說李雙的情況吧,她在學校跟人有過節嗎?」   「應該……沒有吧,」李雙的父親道:「她很乖的,雖說學習不怎麼樣吧,但從小到大沒惹過什麼事兒……」   得,聽到如此籠統的講述,吳端就知道,這對父母根本不了解自己的孩子。   還是從勘驗現場、走訪同學、走訪賣鎖的店面三個方向著手吧。吳端暗自想道。   好在,忙活一個多小時,也不是毫無收穫,至少跟李娜娜有過節的關瀾浮出了水面。   送走了死者家屬,差一分鐘九點,閆思弦進辦公室,從容地打卡。   「早啊吳隊。」   吳端丟給他一個生無可戀的眼神,對他來說,讓他幹一天勘驗現場的活,都比跟死者家屬接觸一小時要簡單,那簡直就是鬥智鬥勇。   閆思弦還不忘開他的玩笑,「呦,臉色不好啊?怎麼?身體被掏空了?」   「滾!」 第59章論問題少女進了大學以後(8)   十點鐘,上午第二節課下課,吳端和閆思弦遠遠看著從教學樓裡湧出來的學生。   他們嘰嘰喳喳,像一群遷徙的候鳥,分流向不同的方向,有的去往宿舍,有的去往食堂。   吳端眼尖,在副駕駛位置上坐直了身子道:「你看那個!關瀾!穿粉風衣的!」   閆思弦眯起眼睛,「嗯,是她。」   遠遠看到關瀾抱著書,和同學一起出了教學樓,幾個女生有說有笑,青春洋溢的樣子。   看到這樣的畫面,又有誰會想到,這姑娘在一年前切除了脾臟。   兩人下了車,快走幾步,攔下了關瀾。   「關瀾吧?警察,想跟你詢問幾個問題。」   女生們面面相覷,關瀾卻只是稍微驚慌了一瞬,便大方地對同伴道:「那你們先走,我等會兒找你們去。」   ……   上了車,閆思弦問道:「你被李娜娜打到脾臟破裂的事兒,你的同學都不知道?」   「為什麼要讓她們知道?挨打很光榮嗎?」   「李娜娜為什麼打你?」   關瀾低頭不語。   「因為某個男生嗎?」閆思弦問道。   關瀾冷笑一聲,「呵,誰告訴你的?她的跟班?她們也好意思說。」   閆思弦不接話,只等著關瀾的下文。   「我一進大學,就去了勤工儉學部——家裡條件不好,交學費都困難,我想自己攢學費。   然後,就認識了我們部長,他那時候已經大四了,人特幽默,喜歡打籃球……」   吳端道:「理解,這種男孩在學校裡還挺受歡迎的。」   閆思弦意味深長地看了吳端一眼,繼續道:「三角戀的故事?我猜猜看,你和李娜娜都喜歡那個男孩,他更喜歡誰呢?是你吧?不然李娜娜也不至於那麼氣急敗壞。」   「呵,」關瀾冷笑,道了一聲「不值得。」   關瀾的情緒有些激動,她深吸了幾口氣,沉默片刻,待情緒好些了,便繼續道:「在他眼裡,李娜娜就是個暴發戶吧,一言不合就開鬧,誰受得了?   至於我,更別提了,根本不可能在他考慮範圍之內,在他眼裡……呵呵,我這種柴火妞兒連備胎都算不上吧。   可我就是喜歡他,我也的確利用社團活動,跟他把關係搞得不錯。   可是李娜娜那頭蠢驢把我當敵人,她也太看得起我了。   她堵了我好幾次,警告我離部長遠點,我……我……」   「關於部長看不上你——你自己是這麼說的——你並沒有跟李娜娜說清楚,即便她找了你很多次麻煩。   只有被她誤會的時候,你才能感覺到自己跟部長在一起,你很享受被她誤會。」   關瀾抬手,用無名指指腹將眼角的淚沾了沾。   「還是部長精明,最後選了個家裡當官兒的學姐,官二代。   我受傷的時候是暑假前夕,正好我們部長畢業,他可能是不知道,也可能是躲著我們,怕有麻煩吧,反正我受傷以後,他就跟我斷了聯繫,我給他打過電話,但他換號碼了。   後來有一次又在學校碰見,他可能是回來辦事吧,我跟他打招呼,沒說兩句話,他就趕緊走了……哎……」   聽了前因後果,閆思弦和吳端心中不免唏噓,沒想到,這樣的惡性傷害事件,不過是兩個女孩臆想所牽扯出的鬧劇。   有人說青春就是用來揮霍犯錯的,誰的青春不迷茫,話是不錯,可是,若是犯了大錯,對自己和旁人造成了不可逆轉的傷害,這帳又該怎麼算?   吳端問道:「那手術之後有人照顧你嗎?」   「照顧?我這命又硬又賤,用不著人照顧。」   關瀾話裡話外滿腹怨氣。   「為什麼不通知父母?出了這麼大的事兒,你不僅需要照顧,還需要有人在身邊幫你出謀劃策。」   「報喜不報憂,習慣了。   再說了,我當時想了想……要是爸媽知道我切掉了一個器官,成了個殘疾……哎!我父母啊……他們雖然在農村,可是很開明。   別人家都是重男輕女,我們班幾乎所有女孩都是上完初三就不上了,跟本村人去打工,掙錢供下面的弟弟妹妹上學。我們家不一樣,我和弟弟是一視同仁的,所以我才能上到大學,哪怕是考了個三本,學費貴得要死,父母砸鍋賣鐵也要供我讀。   這種情況,你說,他們要是知道我成了殘疾,心裡得多疼,我是我媽身上掉下來的肉啊……」   吳端低頭掩飾惋惜的情緒,這個女孩有點自卑,只敢小心翼翼地喜歡一個人,可她又那麼懂事,她有什麼錯呢?為什麼要讓她遭這些罪?   閆思弦卻冷靜道:「當年的事兒說完了,說說眼前吧。」   「眼前?你是說著火的事兒?」   「嗯,我們查到你的宿舍正好跟617是斜對門,起火時你在宿舍嗎?」   「嗯。」   「那你清楚當時起火的情況嗎?」   「我都看見了。」   「什麼?」   「起火的過程,我看見了。」   「詳細說說。」   「我看見彭一彤出去打水——她沒關門——她們宿舍有時候門會開著,散散煙味什麼的。   我正好出門上衛生間,路過,看個正著。   我看見李娜娜她倆拿打火機點杯子裡的酒玩,轉身的時候不注意,碰灑了,那杯點著火的酒全灑床上了,火一下就著起來了。   李娜娜就讓李雙趕緊關門。」   「關門?」   「她們覺得不就是一床被子著火,能應付,那會兒她們擔心的根本不是火災,而是怕被學校發現,怕挨處分。」   沒想到還有這樣的細節,完全說得通。兩個女生以為自己能搞定,結果忽略了床下烈酒的威力,也給了想害她們的人可乘之機,最終葬身火海。   閆思弦問道:「之後呢?」   「我就去衛生間了唄,大概……有個十來分鐘?具體我也記不清了,我喜歡蹲坑的時候看小說。   再後來,我就聽見有人喊著火了,我就知道肯定是617。   但我沒想到,火勢能蔓延那麼大,感覺整個一層樓的人都在跑。我嚇了一跳,想回去搶救點東西,被同學攔住了。   同學說會沒命的,火太大了,我就跟著一塊跑出來了。」   「最後一個問題,」閆思弦隨意問道:「你跟彭一彤熟嗎?」   關瀾一愣,利索地答道:「不熟。」   12點前還有一章…… 第60章論問題少女進了大學以後(9)   「有多不熟?」意識到自己的問題有點奇怪,閆思弦解釋道:「我是說,你們不在同一專業,她還比你高一屆,再加上——以我們之前對彭一彤的了解,她為人低調,沒什麼朋友,你卻直接說出了她的名字,而未做任何修飾。」   關瀾顯然沒明白閆思弦的意思,她臉上已有了擔憂之色——看不出是單純因為遇到了難題而擔憂,還是害怕什麼東XZ不住了而擔憂。   閆思弦耐心解釋道:「人們談論起熟悉的人,往往會直呼其名,因為習慣了,最多說完給個解釋,所以會用諸如』彭一彤如何如何』,或者』彭一彤如何如何,她就是617宿舍的某某』的句式,而談論起不熟悉的人,就會在前面加上修飾,用諸如』617宿舍的彭一彤,就是那個某某,她如何如何了』這樣的句式。   這種專業性的研究還不普遍,所以我突然問你,你不明白,也不奇怪。   現在你應該明白了,言歸正傳吧,你剛剛提起彭一彤去打水時,用了前一種句式,所以,對於你們究竟熟不熟這個問題,我建議你考慮清楚再回答。」   關瀾便真的考慮起來。   考慮了幾秒鐘,她解釋道:「好吧,我剛才就是……隨口回答了一下,抱歉。   我跟彭一彤的確認識,都在勤工儉學部,一起發過傳單、當過超市促銷。」   「那可以說是患難與共了吧?」   「這……其實,大學裡本班的同學都不見得有多熟,更別說比我大一屆的外專業學姐了。」   「可你們倆的宿舍還離得挺近。」   「那頂多也就是見面打個招呼的交情。」   「勤工儉學部,所有的矛盾都跟它有關,你和李娜娜共同喜歡的人,是勤工儉學部的部長……而彭一彤,既是李娜娜她們的室友、同班同學,又和你同屬勤工儉學部,那位部長,她應該也認識吧?」閆思弦頗有些緊追不捨的意思。   「肯定認識。」   「那她知道你喜歡部長嗎?……她知道,即便你沒說過,李娜娜也一定說過,李娜娜那麼囂張跋扈的性子,一定沒少跟李雙說你的壞話。」   「這……我不知道……可能吧,我跟彭一彤真的不熟……」   「那你被李娜娜打傷,導致脾臟摘除,這件事彭一彤知道嗎?」   關瀾搖頭,「她不知道……應該不知道吧,那件事我沒跟任何人提起過……太傷人了,你們懂嗎?為一個人受傷,甚至成了殘疾,最後人家根本就不知道,我這究竟是……哎!我圖個啥呀?太卑微了!太賤了!你們明白嗎?」   ……   關瀾離開後,吳端道:「看來,你那些關於彭一彤的推論,也只是推論。」   閆思弦斜睨他一眼道:「好像,我錯了,某人還挺高興。」   「誰?誰那麼臭不要臉?」吳端裝模作樣地四下看看,又道:「來來來,站出來,爹幫你揍他。」   「你再說一遍?」閆思弦眯起了眼睛。   「咳咳……我是說,那個……今天天氣不錯……呵呵呵……」   閆思弦擺出一副「我懶得跟你扯閒話」的樣子,吳端則腹誹道:還不是你先起頭的,輸不起,真小氣!   還好小閆同志的讀心術尚未修得大成,沒看出吳端的小心思,只正色繼續道:「我沒錯,不僅沒錯,還離對更近了一步。」   「哦?」   「哈哈,剛才關瀾改了說法。」   「那又怎麼樣?」   閆思弦抬手在吳端眼前晃了晃,吳端有些莫名其妙,「你幹嘛?!」   「豬腦子下線了嗎?我在呼喚人腦子,趕緊上線,精彩的部分就要來了。」   吳端簡直要噴出一口老血。他真想給閆思弦腦袋山來一掌,生生忍住了。   幼稚鬼!熊孩子!吳端繼續腹誹。   這種想法又很快轉變為:我是個成年人,大度,保持大度,不跟熊孩子計較。   如此一來,還真起到了一點安慰作用,甚至,吳端都有了些成年人看孩子時的居高臨下之感。   最後,他妥帖地服了個軟,「行了行了,人腦子上線了……呸!一直都是人腦子,沒有豬腦子!趕緊說事兒!」   「這可不像你啊,尖牙利嘴哪兒去了?」   吳端心想:閆·皮癢·思弦,這可又是你先挑釁的,再敢挑釁一句,爹就讓你見識見識什麼叫損。   「我剛才說的那套理論,你聽懂了嗎?」閆思弦卻恢復了一本正經。   吳端道:「聽懂了啊,細琢磨還挺有道理的,沒想到,你們這專業還挺神奇,細緻到這種程度……」   閆思弦勾起嘴角,笑得老燦爛了,得意之色自他的眼中暈開,擋也擋不住,「聽懂了啊,真是難為你了。」   吳端道:「得了,別給你點顏色就開染坊,說到底,人家也給了合理解釋……」   「合理解釋?」閆思弦撇嘴,「就你這別人說什麼你就信什麼的性子,怎麼當上刑警的?小時候沒被人騙走拐賣還真是奇蹟。」   閆思弦仿佛剛剛玩完了一場貓捉耗子的遊戲,心情好得不得了,索性和盤託出:   「根本就沒有那些理論,全是我胡謅的,我就是想詐一詐她,看她會不會改口,結果……你也看到了,還是太嫩啊。   那個……我知道你很佩服我,麻煩扶一下自個兒的下巴,嘖嘖嘖……牙都曬黑了。」   吳端依舊驚詫,不過終於能說話了,「天啊你是不是人,正常人腦子裡哪兒有那麼多彎彎繞?」   「所以我當刑警了,麻煩你認清一下現狀,你這種分分鐘被人賣了的傻白甜才是行業另類好吧?」   「呸!」吳端道:「分明是被你對比的,在我們正常人裡,我算聰明的好吧!」   「好吧,我就當你誇我了。給你三秒鐘,把情緒收起來,我們該好好分析分析了,關於彭一彤和關瀾的關係。   我分析,縱火和鎖門,需要兩個人配合,問題是,這兩個人是不是關瀾和彭一彤。」 第61章論問題少女進了大學以後(10)   「首先還是關瀾剛才撒的那個謊,她說她跟彭一彤不熟。   這是典型的合夥作案後的心理反應,害怕合作關係暴露,也害怕一方被抓,另一方受牽連,所以往往會說彼此不熟,不認識。」   「你的意思是,彭一彤在宿舍放了火,而關瀾——她所說的一處細節應該是合理的,就是著火後,李娜娜兩人的第一反應,是關門掩蓋事故——因此,她有機會神不知鬼不覺地在外頭把門鎖上。」   「沒錯。」   「那……」吳端將兩個女生的照片發給正在走訪鎖具店的刑警,並發消息叮囑他們,一定要問清楚買鎖的是否在這兩人中。   交代完這些,吳端又繼續道:「為什麼不能是無意間失火呢?——就像關瀾說的那樣,李娜娜她們倆玩火自焚。」   「買鎖,提前買鎖的行為說明了,這是有預謀的犯罪,目的就是要將兩人鎖在屋裡燒死。   這種有預謀的犯罪,怎麼可能把關鍵環節的成敗寄托在偶發事件上。   一定是故意縱火!」   閆思弦又問道:「鎖交給物證部門了吧?怎麼說?」   「還能怎麼說,高溫灼燒,你還指望找到一個半個指紋不成?啥痕跡都沒有。」   閆思弦思索了片刻,繼續道:「鑰匙,那把鎖的鑰匙已經沒用了,留下,反而是個把柄。   兇手一定會把鑰匙處理掉,你說她會怎麼處理?」   「金屬材質,又不能銷毀,只能扔掉……但……有沒有可能早就扔掉了?」   「可能性不大,至少得留一把,萬一在使用前鎖頭不小心鎖上了,還得拿它開呢。那你說……鑰匙上會不會留有指紋之類的痕跡?」   「可能。」   閆思弦嘆了口氣,「可惜線索太少,這種費力還不見得討好的線索,也得去找。」   「習慣就好,線索要是都直接擺在眼皮子底下,那還叫刑偵嗎?」吳端道:「從昨晚起火到現在,關瀾和彭一彤從未出過學校,所以……學校的所有垃圾桶,還有已經清理出去的垃圾……我帶人去搜。」   「心態倒還不錯,」閆思弦道:「那就……辛苦協警們了。」   「你呢?」吳端問道,「你接下來有什麼安排?」   「再去跟彭一彤聊聊,還有,我要看一下起火當晚學校的監控。」   ……   馮笑香不僅給兩人提供了學校內的監控,還打包了另一個視頻文件夾。   「這是啥?」吳端問道。   「學生們當時拍的,視頻、圖片都有,昨晚上從網上攔截到的,我打包在一起了。主要是學校的攝像頭角度不太好,很難有什麼發現,所以,建議你們從這裡找起。」   「太棒了!笑笑做事就是周到。」   馮笑香沉默了三秒鐘,「隊長,沒什麼事我就先掛電話了。」   閆思弦聽到,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黑客眼裡,世界上只有兩種人,一種是傻子,一種是比自己更厲害的黑客。   你顯然是前者,被傻子誇獎……嘖嘖嘖,我都替笑笑尷尬。」   「你滾!」吳端道:「懂得利用人民力量的黑客,是你能看透的?」   人民的力量的確強大,那壓縮包裡,僅視頻就有三十餘段,照片上百張。   只可惜,人民的拍攝水平還有待提升,有些視頻畫面抖動得厲害,還有一些則是拍攝角度奇怪。   看了三個視頻,吳端就皺起了眉頭,臉色變得奇差。   「不用這樣吧?比這更惡劣的情況多了去了。」閆思弦一臉習以為常。   「暈3D,從小就這樣,看到這種抖動的畫面,就頭暈噁心想吐。」   「真可憐。」   「還行吧,也沒什麼不方便的,頂多就是不能玩射擊類的遊戲。」   「看愛情動作電影有影響嗎?」   「哈?」   吳端的下巴又掉地上了。   閆思弦問得一本正經,要是光看他此時的神情,誰都想不到,他問的竟是這樣一個問題。   「我就是純粹……呃……出於理論方面的好奇,你不想回答就算了。」   吳端頂著一頭黑線,生硬地回答道:「不影響。」   「噗……你還真……」   「打住!視頻你自己看吧,我翻垃圾去了。」   「哈哈哈哈哈走好不送……」   閆思弦一直看到日落西山,揉著眼睛,打著瞌睡,一邊習慣性地盯著屏幕,一邊琢磨著點個什麼外賣吃一下。   正在播放的視頻他已經看了第四遍,這一次,視頻角落一閃而過的一個身影引起了他的主意。   那是個女生,穿著校服,提著一隻暖瓶,走得很快。黃頭髮——不是染的黃,而是營養不良的那種黃。   閆思弦瞬間來了精神,噌得一下坐直了腰杆,快退了十秒鐘,伸脖子瞪眼睛盯著那一閃而過的人,幾乎是一幀一幀看完了這極短的視頻畫面。   可惜的是,她始終沒抬頭。   即便沒抬頭,根據其步態,體態,還是能判斷出,她正是彭一彤。   視頻末尾正好拍到彭一彤拎著暖瓶走出宿舍樓,在那之前長達12分鐘的視頻聚焦在了一個冒煙的窗戶上,顯然那就是著火的617。   那窗戶不僅冒著煙,夜色已微微降下,窗子裡橘黃色的火舌若隱若現。   嘭——   爆炸聲響起,窗戶被震碎,玻璃碴子直向外噴。   視頻畫面劇烈抖動,能感覺到拍攝視頻的人正在向後退。   一邊退,他還一邊說道:「第幾次啦?有三次了吧?怎麼還帶爆炸的?……臥槽臥槽……宿舍裡放炸彈了?   我靠!裡面有人!……快看!快看啊!……媽的!你拍到了沒?……   握草有沒有人打119?哎要不咱們打一個?……算了算了,肯定有人打了,算了……」   拍攝者不斷跟旁邊的人說著話,畫面抖的厲害,以至於閆思弦沒法看清他所說的人。   但這段視頻已經能說明一個重要問題了。   時間對不上!   據關瀾的描述,彭一彤出門打水後,她先是看到了李娜娜李雙二人玩火自焚的全過程,接著又去了衛生間,在衛生間大約呆了十分鐘,有人發現著火,六樓的人才開始向外跑。   理論上來說,彭一彤應該在火勢蔓延開來之前就遠離了宿舍樓,按照她自己的說法,直到她打完熱水回來,才知道自己的宿舍著火了。   視頻卻說明,彭一彤出宿舍時,火勢已經大到引起圍觀了。   閆思弦要給吳端撥電話,吳端卻先打來了。   「鑰匙找到了!上面有半枚指紋!……比對結果……指紋是關瀾的,可以著手抓人了……」 第62章論問題少女進了大學以後(11)   審訊室裡,看到那枚鑰匙,關瀾低頭沉默了足有十分鐘。   「門是我鎖的。」   說完這句話,她似乎一下子輕鬆了很多,靠在並不舒服的椅背上,繃緊的肩膀也鬆懈了下來。   又是一陣沉默,她繼續道:「我本來沒想害她們,是她們自己玩火,著火以後又自己關了門。   大好的機會就擺在眼前,能讓害我變成殘疾的人付出代價,我怎麼可能不心動?」   閆思弦搖頭道:「說不過去,如果是臨時起意,你怎麼會提前買鎖頭?」   「因為我們宿舍的鎖被室友砸核桃給用壞了,本來就買了一把新的,趕巧而已。」   只是趕巧?閆思弦皺起了眉毛。   吳端則給留在學校的刑警布置了新的任務:詢問關瀾的室友,看有沒有人砸核桃,把宿舍鎖頭用壞了。   做完這些,吳端開口道:「你也是讀大學的人,道理我就不多說了,只說一條。   供出同夥來,以後量刑的時候,可以酌情從輕或者減輕。重要的選擇上,可別一錯再錯。」   關瀾毫不猶豫道:「都是我自己幹的。」   閆思弦道:「怎麼?切除脾臟的時候都不捨得告訴父母,怕他們傷心難過,幹起殺人的事兒,眼都不帶眨的?兩條人命,你會死的!這是你唯一的減刑機會!」   關瀾乾脆閉起眼睛。   閆思弦起身就往審訊室外走,這種人他見得多了,犯了罪就給自己套上一層假想的英雄主義光環,悲壯的不得了,不是在受審訊,倒像是在渣滓洞裡受敵人的嚴刑拷打。   可憐嗎?或許吧,好不容易從貧苦家庭出來,讀了大學,一念之間又從大學墜入牢獄,這麼大的落差,可不就是得靠假想活著。   閆思弦走,吳端猶豫了一下,又道:「我跟你交個底吧,我們現在懷疑,彭一彤是你的同夥。   不過,她情況比你好多了,那把鑰匙,還有配鑰匙的大爺的證詞,已經形成了證據鏈,你是沒跑了。   彭一彤不一樣,我們還沒有直接證據,頂多就是一些小破綻,言語上的。撒謊圓謊,你們應該已經模擬過不少次了吧。   所以,你覺得她能瞞過我們。   那我告訴你,查不出破綻,我認,可已經露了馬腳的嫌疑人,不查到頭撞南牆,我是不會放棄的。和彭一彤情況類似的嫌疑人,要麼繩之以法,要麼還人家清白,至今為止沒有一個稀裡糊塗的,我還不打算讓彭一彤打破記錄。   現在不是英雄意氣的時候,已經跟你說過了,這就是筆買賣,兩條人命,你得吃槍子兒!把同夥供出來,說不定你這步棋就從死變成活了。   既然那麼在意父母家人,你總得先活著,活著,說不定還有機會孝順他們……」   關瀾睜開眼,笑了一下,「謝謝你跟我說這些,事兒真是我自己做的,我總不能隨便把別人牽扯進來,讓人受冤枉吧。」   吳端也出了審訊室,出門前,他又叮囑道:「你再好好想想。」   ……   第二天清晨,被擱置的現場勘驗工作終於得以繼續。   陽光很好,照得被燒毀的宿舍亮堂堂的,少了幾分森然的鬼氣。   吳端蹲在地上,腿已經麻了,他正一點點地翻看著地上黑不溜秋的灰燼。   時不時從灰燼裡巴拉出一塊兒玻璃碴,玻璃碴被小心地裝進證物袋。   兩個小時,已經裝滿了兩隻證物袋。   除了玻璃碴,吳端還找到了一些沒有完全燒毀的東西,包括一隻奢侈品鋼筆,一把塑料刀把被燒化了只剩下刀身的水果刀,兩部燒得不成樣子的手機,半片指甲刀、一把鎖頭——是617宿舍的門鎖。   能剩下的都是些金屬物件。   除了能辨別出樣子的,吳端還在彭一彤床底下發現了一坨——那應該是某種熔點較低,被燒化了的金屬。   「會是什麼呢?」吳端思索著。   他正忙活,有個女生站在警戒帶外探著頭向裡看。   「看什麼呢?」吳端嚴肅地問道,想要趕走那女生。   女生卻大膽道:「這是我宿舍,我來看看有沒有剩下的東西。」   吳端明白了,這個女生正是彭一彤所說的,跟男朋友一起搬去外面住的室友。   於是吳端道:「看也看了,沒剩什麼了。」   女生悻悻然轉身要走,卻又被吳端叫住了。   「誒,你知道這是什麼嗎?」吳端指著地上的那坨金屬問道。   「那個啊……我也不……」女生掂著腳朝屋裡看,「噢!我知道了!風箏!」   「什麼?」   「之前我來拿東西——因為我的東西就塞在床底下,得在床底下翻騰,我就看見不知道誰買了個風箏,也塞在床底下。   線盤子好像是金屬的,我看著那顏色,像是線盤子燒化了。」   「風箏……線……」吳端腦海中電光火石地閃過了一個念頭。   「誰買的風箏?」他問道。   「不知道啊。」女生怕是受到什麼牽連,丟下一句「反正不是我買的,我好久沒回過宿舍了。」便逃之夭夭。   吳端再次來到起火點的位置,將燃燒灰燼和那一坨燒化了的金屬統統裝進證物袋,並給局裡痕檢室去了個電話。   「大量燃燒灰燼需要化學檢驗,今天大家恐怕要加班了,夜宵我請。」   找人將物證送回局裡,吳端決定和閆思弦一起再去詢問一次彭一彤。   兩人都是一身疲憊,尤其吳端,在火災現場忙活一天,灰頭土臉的。   脫了防護服,又在車裡拿了溼巾,擦了擦臉和手,吳端給彭一彤打了電話。   彭一彤表示正在學校食堂吃飯,兩人乾脆也過去,就近點了兩份蛋炒飯,和彭一彤一起吃了起來。   這次,彭一彤從容了許多,甚至還率先問道:「鎖門的人你們找到了嗎?」   「你好像很關心是誰鎖了門。」   「當然了,那是故意害人呀,這種人不抓起來,大家都不安心吧。」   「那放火的人呢?」   「放火?那不是……她們自己抽菸不小心……」   「不是,」吳端道:「我們現在懷疑,有人故意縱火,證據……已經送回檢驗室了,很快就會有結果。」   彭一彤的臉色突然變得不太好看,「什,什麼證據?」 第63章論問題少女進了大學以後(12)   「兇手當然不能當著李娜娜和李雙的面放火,所以她需要一個延時裝置,簡單來說,就是需要一根引線,就跟放炮仗似的。   而放風箏的那種尼龍線,易燃,最適合做引線了。   不過,尼龍線有兩個缺點,第一,燃燒時煙特別大,所以不能太長,太長了,沒等燒完恐怕李娜娜和李雙就聞見味兒了。這意味著,延時裝置能夠拖延的時間不會太久。   第二,會留下燃燒殘餘,雖然看起來和床板燃燒後的灰燼一樣,黑不溜秋的,但只要檢驗化學成分,還是會有發現。   正好,據說你床底下曾經放了一個風箏,所以,我想問問,那風箏和線是你買的嗎?」   彭一彤額頭上出了一層薄汗,「是,是我買的……可,可那又怎麼樣?買風箏難道犯法了?就算,就算真的有什麼風箏線,也不是我幹的!」   「是,即便有風箏線,誰也不能說是你幹的,除了那個鎖門的。」   「什麼?……」   「你那麼在意鎖門的人,因為你也清楚,整件事裡,要是有一個人知道你犯罪,一定就是鎖門的人。   因此她才能跟你配合得那樣完美。   正好,我們抓到鎖門的人了,她都招了。」   吳端故意把話說得含含糊糊,彭一彤的肩膀發起抖來。   閆思弦追問道:「你們通過氣吧?你知道是誰鎖的門,她也知道是誰放的火,對嗎?」   此時已到了詢問的關鍵時刻,閆思弦和吳端心裡焦灼,臉上卻還要做出一副「無所謂,你不說我也知道」的淡定神色。   他們越是淡定,彭一彤心裡越沒底。   可這姑娘也清楚,畢竟是兩條人命,一旦認下罪來,輕則無期徒刑,重則直接吃槍子。   她使勁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兒——這是長久以來形成的習慣,有人笑話她窮,她便這樣咬一下自己,似乎身體的疼痛能夠減輕心裡的痛苦。   舌尖兒一疼,她便清醒了些,止住了想要承認犯罪的衝動。   「你們抓住鎖門的人了?那太好了,總算能安心了。」   閆思弦和吳端失望的同時,又暗暗感慨,彭一彤如此年輕,卻有這樣的心理素質,不簡單啊!   但吳端並不想放棄這個機會,繼續道:「關瀾你認識吧?就是你們斜對門宿舍那個。」   「知道,旅遊管理專業的,在勤工儉學部見過,一起打過工,認識。」   「鎖門的就是她。」   彭一彤聳聳肩,「那就說得過去了,李娜娜她們沒少找她麻煩,她倆好像都喜歡部長……就因為這個殺人?也太扯了吧。」   「不止,李娜娜打過她,打得她脾臟破裂,不得不切除整個脾臟,成了殘疾。」   「啊?」彭一彤十分詫異,又問道:「這樣啊……那……她這種情況,會從輕處理嗎?我聽說……要是受害人也有過錯,是可以從輕處理的。」   「你倒是懂法律,」吳端道:「這種情況能不能列入受害人有過錯,我也說不準,要看雙方律師和法官的具體操作,那不是我能控制的,但有一點我清楚,如果關瀾供出那個縱火犯,我這裡提交案宗的時候,可以給她記立功表現,對最後的判決會有影響。」   「你說她會供出對方嗎?」閆思弦晃了晃手裡的錄音筆,「尤其是,如果她知道縱火犯一心希望她落網,甚至將她形容成害大家人心惶惶的隱患,她會怎麼想?」   「我不是那意思!」彭一彤伸手,想要將錄音筆搶過來。   手還沒碰到錄音筆,她便意識到:壞事了!   她豈不是已經承認了自己就是縱火犯?   車裡的沉默有些詭異,三個人都儘量收斂著擂鼓般的心跳聲。   最終,還是閆思弦先開了口。   他拍了拍無端的肩膀,「走吧,回局裡,我想她一定有很多事情想跟我們聊聊。」   一路上,彭一彤低頭不語,她咬著嘴唇,時不時輕輕晃一晃腦袋,能看出她內心十分掙扎。   關瀾此時還關在市局,兩人故意帶著彭一彤從拘留室前走過。   透過金屬欄杆看到彭一彤的瞬間,原本坐著的關瀾一下子站了起來,滿臉的不可置信。   兩人慾言又止,情緒十分複雜。   可這短短的路過不過幾秒鐘,實在是不夠讓她們組織語言的,最終兩人什麼都沒說。   吳端帶著彭一彤離開,進審訊室前,彭一彤突然大喊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會鎖門啊!我沒想害死人……真的真的!警官你相信我……我就想給她倆點教訓……抽菸,喝酒,著火,學校怎麼也得處分她倆吧?……我就想讓她們受點處分……   我以為她們能跑出來的啊……關瀾!關瀾!你為什麼害我?!」   閆思弦留在了拘留室門口,就這麼靜靜聽完了彭一彤的喊叫,閆思弦讓負責看守的協警打開了關瀾那間拘留室的門。   「提審,」閆思弦道:「這回,你不用瞞了。」   進了審訊室,關瀾呆呆的。   「你們……你們抓她,抓住她了……」   「她自己都承認了」閆思弦問道,「只是,不知道這種承認有沒有讓你失望。」   關瀾認真道:「特別失望。」   她嘆了口氣,「我以為她比我有種,她敢放火,她敢那樣反抗,她自己不知道,但在我心裡,那天之後,我拿她當榜樣的。」   沉默片刻,關瀾道:做出了決定:「好吧,你們問吧。」   「所以,你知道彭一彤放火,她卻不知道你鎖門,是嗎?」   「是。」   「你怎麼知道她放火的?」   「我沒看見,所以並不是百分之百確定,但……怎麼說呢,我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怎麼猜的?」   「我見過她點風箏線,那應該是做實驗吧。   那次我去617,本來是想找李娜娜,我後來又在網上查了一下,她們家賠我的錢太少了,我,我想再要點錢。   去找李娜娜,結果撞見她們宿舍烏煙瘴氣的……我聞出來了,明顯不是抽菸的那種味兒,而是有什麼東西燒焦了的味兒。   當時就彭一彤一個人在宿舍,宿舍地上有一捆風箏線,還有一些灰。   我當時也沒多想,直到起火那天。   那天,彭一彤出門打水——她的確沒關宿舍門——從我們宿舍,能看到她們宿舍櫃門上的穿衣鏡,角度也是湊巧,鏡子正好照到李娜娜的床底下。   床底下光線很黑,所以那點火苗特別顯眼。   我還沒弄明白是咋回事,火就把地上一灘酒給點著了。   緊接著,就有酒瓶子炸了,火一下子燒得特別猛,李雙當時徹底蒙了,想報警,李娜娜罵她,叫她別犯渾,趕緊關門。   我那一瞬間也不知道怎麼,腦子轉得特別快,一下子就想到彭一彤那天在宿舍點風箏線,然後……我就覺得點火的就是她。   我從鏡子裡看見李娜娜罵李雙的樣子,想到她對我做的那些事,心裡就有個念頭:要是能把李娜娜燒死就好了。   我就把新買的鎖頭拿出來,在外頭把她們宿舍鎖上了。」   最近收藏增長乏力,叫人有點灰心,但是想想當初剛開《草莽》的時候,收藏每天只有個位數的增長,有時候還不增反減,直至堅持到好幾十萬字,有了幾次首頁和移動端推薦,才慢慢有了起色。即便如此,還寫得一道勁兒。   果然自己變得貪心了,千萬戒驕戒躁,勿忘初心。 第64章老賴(1)   痕檢實驗室是在第二天中午給出檢驗結果的。據查,吳端帶回來的燃燒灰燼中,的確含有尼龍材質燃燒後的殘留物。   關瀾和彭一彤先後認罪,案件告破。   吳端曾考慮要不要讓這兩人見一面,最終作罷。   這起案件裡,兩人風助火勢,火借風威,沒破案時候,可謂是黃金搭檔,一旦被抓,那就真成了互坑的豬隊友,想來心情應該都十分複雜。   刑偵一支隊辦公室裡,貂芳探了個頭進來,喊了一聲:「明天出去植樹,吳隊長,你們這兒派倆人。   植樹節,各機關單位都有「責任田」,市局因為積壓的案子多,每年植樹都是鐵打不動地從3月拖到4月,有時候上頭檢查得不及時,甚至能拖到5月。   大家破案還行,種起樹來實在是不得要領,再加上小樹苗缺伐後續呵護,存活率實在不高。   所以年年都是那塊兒地,年年都要種一波兒樹。   剛進市局的時候,吳端覺得新鮮,跟著去了兩次。等發現了其中「套路」,頓時覺得十分無趣,便再也不去湊這個熱鬧了。   今年正好有兩個新來的小同志,吳端一臉惋惜,語重心長道:「閆思弦、笑笑,你們還沒參加過單位植樹吧?老哥我發揚精神,今年的名額就讓給你倆了。」   精明如閆思弦,立馬察覺出不對勁兒。   他踱著步,一邊圍著吳端轉圈兒,一邊道:「你這欲擒故縱也太明顯了吧,肯定有貓膩……」   馮笑香舉了一下手,「那個……我記得市局有幾臺電腦要重裝系統,跟我說了好幾次了……我,那個……我忙去了。」   說完,抱起筆記本,風馳電掣地出了門。   「不,不是……哎我去,小妮子這會兒沒有社交恐懼症了?」吳端一臉蒙圈。   沒想到閆思弦卻一本正經道:「我去。」   ……   第二天,開往植樹地點的大巴車上,吳端和閆思弦坐在倒數第二排。   「想不到你還喜歡參加這種活動。」吳端有點沒話找話的意思。   閉目養神的閆思弦懶洋洋地回答道:「沒什麼興趣,倒是那片地方,還記得嗎?」   說著話,他半睜開了靠近吳端這邊的眼睛。   吳端道:「哪兒那麼容易忘,當年據說張雅蘭就埋在那兒,可惜刑警們把那塊地方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人……你是為這個來的呀?」   「嗯,入職前我自己開車來過一趟,這麼多年了,好像一點都沒變。   我總是在想,張雅蘭會不會沒死?要是她還活著,現在應該也參加工作了,不知道她有沒有當上動畫設計師——以前她最愛看動漫,一直想做相關的工作。   也不知道她結婚了沒,有沒有孩子……呵呵……」   閆思弦自嘲地笑了笑,感覺自己像是痴人說夢,又道:「你說,報失蹤但是找不到屍體的,全國得有多少人?」   吳端沒回答他,那是他心裡的執念,不需要別人回答。   車開得不快不慢,搖搖晃晃,對吳端和閆思弦來說,正是補覺的好時機。   兩人睡了一路,卻也睡得不太踏實,吳端是被大家高昂的集體歌聲吵醒了好幾回,閆思弦主要是擔心吳端再流他一身口水,時不時看看。   到了地方,兩人揉著惺忪的睡眼下車,吳端深吸了兩口氣道:「春天真好,空氣真好。」   「萬物復甦,又到了動物們交配的季節……」趙忠祥老師……呸呸呸,不對,是貂芳的聲音飄過……   說這話時,她一會兒看看閆思弦,一會兒又看看吳端,直看得吳端後脖子發涼。   「女流氓,別嚇著我們的小閆同志。」吳端拿出了一副護仔的樣子。   貂芳伸出兩隻手,一邊抹護手霜,一邊道:「可憐了我這雙拿解剖刀的手,等會兒要跟你們一塊挖土,磨得一手泡,屍檢手感不好,萬一影響你們破案……」   「停!姑奶奶我認輸!您的樹坑我刨了!行不?」   貂芳滿意地叉腰笑道:「不錯不錯,小吳同志反應很快嘛!」   閆思弦也看了看自己的手,「那個……我……」   「你自己挖!」吳端說得斬釘截鐵。   貂芳噗嗤一笑,故意對閆思弦道:「來來來,看在你長得帥的份上,姐姐幫你。」   吳端七竅生煙,表示不想說話。   樹坑要挖一米深,直挖到半下午,吳端和閆思弦終於合力挖完了三個坑,貂芳嘴上說著幫忙,不過是在精神上支持兩人,在言語上鞭策兩人,外加……不知從哪兒摘來的小野花,還挺好看,編了倆花環,非要給兩人戴上。   吳端義正言辭地拒絕,開玩笑,他一個沉穩持重老幹部,能丟這個人?   閆思弦卻毫不在意,二話不說,頂在頭上當涼帽,遮陽效果還不錯。   閆思弦本沒幹過這種活兒,好在入職後查案需要,去農村挖過一條死狗,也算是有了一點挖坑經驗。   加之,他第一次幹這個活兒,卯足了勁兒,相當實在,直挖得近兩米深,自己陷在坑底爬不上來,引得一群同事拍照圍觀。   小閆同志保持了良好的家教,一一微笑配合,當真是應了那句話——臉上笑嘻嘻,心裡那啥啥。   待人群散開,吳端嘲笑他道:「哎,你說,現在要是把你埋起來,到秋天會不會長出兩個閆思弦,到時候一個負責破案,一個給你爸管公司,多好。」   「三個,還有一個用來揍你。」閆思弦摩拳擦掌。   「呦呦呦,你別哭啊,別哭啊小閆!」吳端故意大喊,「來來來,哥這就拉你上來。」   根本沒哭的閆思弦:「吳端!我要砍你狗頭!」   ……   兩人這一天算是撒了歡了,其實心裡還是有根弦在繃著。怕有突發案件,怕局裡突然來電話,更怕自己不能及時趕回去。   好在,這一天風平浪靜,直到兩人隨車回到市區,手機始終安安靜靜,吳端一路上甚至看了好幾次手機,總懷疑自己是不是出了服務區。   「喂,你能不能對咱們國家的基礎設施建設有點信心?」閆思弦忍不住嘲諷他。   「我就是心裡不踏實,總覺得……咳……」吳端意識到自己有張開光嘴,沒敢把話說完。   結果,還是沒逃脫開光的厄運,當晚刑偵一支隊就接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案件。   當我開始寫日常,只有一個原因——我沒想好寫哪個案子……話說,大家有沒有想看的案件?或者大致類型……啊,今天擼了一遍主線大綱,真真是……身體被掏空啊…… 第65章老賴(2)   「死者系男性青年,身高在一米八零以上,體格強壯,上身……保暖衣、毛衣、黑色皮夾克,下身保暖褲、牛仔褲……夠厚的呀……   腐敗巨人觀現象嚴重,多處組織脫落,從衣著和屍體情況判斷,死亡時間在兩個月以上……」   案發現場,貂芳蹲在一具屍體前,一邊檢查一邊說道。   吳端接過話頭道:「一月底二月初,天最冷的時候,符合死者的衣著情況。   問題是,隆冬時節他跑湖邊兒幹嘛來了?」   幾人此時身處的地方,正是鹿角湖旁的一處破舊建築。   鹿角湖位於墨城東南方向,從地圖上看,形狀像是鹿角,因此得名。   這是一處休閒的好地方,夏天湖上有遊船,湖心的小島上還有不少農家樂,既可以釣魚,又可以享受湖中魚蝦等美食。   幾人所在的建築,不過是一間四處漏風的土磚房,四面牆有三面都是傾斜的,還有一面倒塌了一半兒。   房頂不過幾片草蓆,破了三四個碗口大的窟窿。   房子周圍有股騷臭味兒,看來這地方經常被人當成「公廁」。   好在房子實在太破太髒,人們大概是懶得走進去,所以並不會真的在裡面方便,只是將它當成一堵牆,在其四周方便,讓它起到些遮擋作用罷了。   吳端在屋內發現了兩根塑料綑紮繩,其中一根系成了圓圈,明顯有被拉扯的痕跡,紅色的綑紮繩被拉長,有些發白。   另一根……看起來像是被咬斷了。   吳端立馬湊到屍體跟前去看手腕腳腕的部位。   貂芳道:「不用看了,我檢查過,沒有束縛傷。」   吳端還是將兩節綑紮繩裝進了證物袋。   「能看出致命傷在哪兒嗎?」吳端問道。   「屍體腐敗程度高,身上有沒有傷不好判斷,不過你看這兒……」貂芳指著屍體的頭,「左邊這兒,看見了嗎?」   「嗯,有凹陷,像是鈍器擊打,還有……」吳端上手摸了一下傷口周圍的頭髮,「這是……」   他的橡膠手套上,粘上了少量紅色粉末。   「是磚頭,兇器是一塊兒磚頭。」貂芳頗有經驗。   吳端立即起身四下裡掃視,因為有一堵牆塌了一半,屋裡屋外的地上都掉了不少磚頭。   他一塊兒塊兒地撿起,仔細查看……   吳端忙活的時候,閆思弦則在詢問報案人。   報案人是一對小情侶,趁著周末開車來湖邊踏青,還帶了一條金毛狗。   此時女人帶著狗站得遠遠的,壓根兒不敢朝這邊看,男人則向閆思弦描述道:   「seven跑到那附近,狂叫——哦,我們的狗叫seven——喊它回來,它也不聽,我就跟過去……結果一看……哎媽呀我的天……   夏天我們老在這片玩,那一會兒還好著呢,也沒出什麼事兒,就是一入冬,天冷人就少了,等湖面一結冰,釣魚的不來了,附近就跟大雪封山似的,一冬天都不一定能來一個人,鬼知道死人是怎麼回事呦,嚇死我了……」   「你好像對這邊挺熟啊。」閆思弦道。   「嗨,我小時候就在這片長大的。」男人抬手指了指附近山坡上正在建設的高層建築,「我們家以前就住那兒,農村,成天就跟湖跟前兒玩,這不是拆遷了嗎,雖說搬到城裡了,還喜歡時不時來湖邊兒轉轉。」   已經問清兩人發現屍體的經過,沒什麼疑點,閆思弦便不打算繼續浪費時間,他遞上一張名片道:「感謝您的配合,要是想起什麼線索,還請隨時聯繫我們。」   「沒問題。」男人接過名片,不多逗留,很快就回到了女朋友身旁。   ……   中午吃飯前,吳端在一堆磚頭裡發現了一塊帶有少量血跡的,除了磚頭和綑紮繩,便再也沒有其餘線索了。   磚面粗糙,不具備留下指紋的條件,牆面地面也是又粗糙又髒。尤其地面,積雪融化時,房頂上沒少往屋裡漏水,地面整個被衝洗了一遍,儘是些積水乾涸後的痕跡,沒有腳印。   吳端只好組織人手在屋子四周排查,希望能在荒地裡找到一些足跡。   直至下午收工,也沒再發現什麼有價值的線索。   回去的路上,馮笑香將平板電腦遞給吳端,「吳隊,我查了墨城從一月份到現在的失蹤報案記錄,發現三條跟死者情況相似的失蹤信息,要不要聯繫家屬來認屍?」   「三條?這才多長時間,你是說光跟死者情況相符失蹤者,就有三個人?」   「嗯。」   吳端本能地覺得不太對勁,「那你先查查這幾個月的總失蹤人數,跟之前的做個比較。」   「好,就查一二三這三個月吧,報失蹤的,無論男女老幼,總共272人,跟之前的三個月相比……不是吧?!是之前三個月的兩倍還要多!」   吳端略一沉吟,「這個對比不準,畢竟中間夾了個過年,過年期間流動人口多。   這樣吧,你跟去年的一二三月份做個比較。」   「好,」又是一陣噼裡啪啦敲打鍵盤,馮笑香道:「不對勁兒,跟去年同期比,失蹤人口也多了107個呢。   稍等,我再看看前年……嗯,去年跟前年情況差不多,就是今年的失蹤人口突然暴增。」   吳端擰起了眉頭,「這樣吧,聯繫家屬認屍的事兒我來,笑笑,你有個新任務。」   「分析失蹤人口暴增的原因嗎?」   「嗯,看看失蹤的都是些什麼人,有沒有共同特點,這種不正常的數據變化……我擔心是某種有組織的犯罪,比如限制人身自由的傳銷組織,或者倒賣人體器官之類的……」   「明白了,」馮笑香低頭看著電腦屏幕,「我儘快弄出個結果。」   馮笑香的業務能力吳端還是很放心的,交代好任務,他便一門心思關注手頭的案件。   ……   認屍的過程無論對刑警還是對失蹤者家屬,都是巨大的折磨。   家屬們當然不希望屍體是自家人,不是,至少還能對失蹤者抱有「活著」的期待。   刑警們當然希望儘快找到屍源,卻也不忍看家屬們肝腸寸斷。   屍檢室門口,三組家庭沉默著,心照不宣地期待對方認出屍體來。   第一組進屍檢室認屍的,是一對40多歲的夫婦,他們進門不多時,裡面就傳來了哭天搶地之聲,門外的兩組家庭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出鬆了一口氣的意思。   看來,屍源找到了。 第66章老賴(3)   市局會議室。   投影正在播放一張不怎麼下飯的屍體局部特寫照片。那是屍體頭部的傷口,貂芳低頭調試著投影。   吳端正向眾人描述案情。   「死者林蔚,23歲,中專學歷,無業,未婚,墨城本地人,今天父母來認了屍。   在鹿角湖邊的小屋裡,屍體呈俯臥姿勢,頭衝屋裡,腳衝』門口』……呃……門已經沒了,門口就是那面倒了一半的牆。   其父母2月15日曾經在轄區派出所報案,說林蔚失蹤了。   值得注意的是,在報失蹤前,林蔚已經一個多禮拜不著家了,但因為他平時總是跟狐朋狗友在外面瞎混,夜不歸宿已經司空見慣,所以家裡沒有及時報案。   從接警記錄來看,轄區派出所民警曾向林蔚的兩個酒肉朋友詢問,他們也不知道林蔚的下落,此事就此擱置。」   吳端看向貂芳道:「貂兒先介紹一下屍體情況吧。」   貂芳點點頭,「屍體高度腐敗,死因系腦挫裂傷、顱內血腫合併導致死亡,可以說是一擊斃命。將現場發現的磚頭和死者頭部的傷痕進行比對,傷痕契合,兇器就是那塊磚頭無疑了。   屍體內臟完好,沒有束縛傷,沒有掙扎、打鬥傷,可以說,除了頭部的致命傷之外,沒有發現其餘傷痕。   值得注意的是,從現場帶回來的塑料綑紮繩上發現了少量血液及牙齒前釉細胞,我採集了DNA樣本,已經進行了檢驗,是一名男性的DNA,但不是死者的。   前釉細胞說明,繩子是被咬斷的,而且咬斷它的人崩壞了牙。   哦,還有,值得注意的是傷痕位置,大家看。」貂芳指著投影道:「傷口在死者左側耳朵上方,與太陽穴齊平。傷口下方有少量擦蹭痕跡,擦蹭痕跡的方向是自下向上。   說明兇手這一擊方向是自下朝上,可以進一步得出結論:兇手比死者要矮,而且不是矮一點兒。   死者身高186,據此推論:兇手的身高在160到170,男性,健壯。」   貂芳衝吳端點點頭,示意她說完了。   吳端繼續道:「從現場的情況來看,兇器是就地取材的磚頭,兇手行兇之後也沒有處理兇器的行為,而是隨手一扔。由此推斷沒有事先預謀,更側重於激情殺人。   除此以外,還有幾個疑問:   第一,行兇地點。隆冬時節,林蔚為什麼出現在那麼偏僻的地方?是兇手把他帶過去的嗎?……」   一直沒說話的閆思弦突然道:「林蔚跟那地方有什麼交集嗎?就是發現屍體的鹿角湖那一片。」   「林蔚?」馮笑香雖有點莫名其妙,卻還是查起了林蔚的履歷。   「他……沒什麼交集啊,林蔚的父母全是工人,他從小就跟父母在墨城市區長大……等等,他父親的祖籍倒是在鹿角湖附近的一個村子裡,父親是接了爺爺的班,進城工作的,家裡大伯和叔叔還住在鹿角湖附近。」   「祖籍……」閆思弦皺眉,又問道:「家屬還沒走吧?」   貂芳嘆了口氣,「自從認完屍體,就一直沒走,在大廳坐著,等咱們的說法呢。」   閆思弦立即起身,出會議室,奔向市局一樓的辦公大廳。   窗口崗位的文職人員已經下班了,白天裡人來人往的一樓大廳,此時空落落的,靠牆的一排塑料板凳上,坐著一對年近60的夫婦。   閆思弦有點不敢置信,來認屍時,他們看起來不過四十餘歲,此時……要說一夜白了頭,也沒那麼誇張,但就是整個人的精氣神都不對勁了,腰也彎了,背也佝僂著,臉是死氣沉沉的灰色,像兩尊雕像。因此才顯得格外蒼老。   閆思弦少有的於心不忍,他已經了解到,林蔚是這個家庭裡的獨生子,他死了,這個家也就完了。   他掏出手機,點了兩份外賣,然後安安靜靜地在老兩口身旁坐下。   女人直愣愣地盯著自己的腳面,全然沒察覺到身旁有了人,男人抬起頭來,呆滯地看了閆思弦足足三秒鐘,一開口卻是十分熱切的聲音。   「警察同志,我兒子怎麼樣了?」   他不像詢問案情的受害者家屬,倒像是守在醫院手術室門口,期待著手術室裡的病人能有一線生機。   閆思弦無法給他任何希望,只能沉默地回看著他。   終於,林蔚的父親回過神來,想起了目前的狀況,像一隻老烏鴉,悲鳴一聲。   他的母親很快夫唱婦隨起來。   哭了不知多久,還是男人先止住了哭聲,閆思弦便見縫插針地問道:「林蔚是在鹿角湖旁邊被發現的,他對那一片熟悉嗎?」   男人長長地嘆了口氣。   「有什麼用?」他問道:「人死了,搞這些還有什麼用?」   「總不能白死。」   「沒用了,查清楚,人也活不過來……」   無論閆思弦再問什麼,這對夫妻都不答話。閆思弦甚至懷疑,他們是不是在刻意隱瞞什麼。   時間尷尬地流逝,好在外賣送到了,閆思弦知道問不出什麼,只能招呼兩人先吃東西。   吳端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道:「這麼大年紀遭遇這種事兒,以後可怎麼活,總要給他們點時間。」   閆思弦點頭,「我明白。」   吳端問道:「你想問什麼呀?是不是有什麼發現?」   「現在還不確定,等我確認完再說吧。」   「行吧,」吳端拽著閆思弦回到會議室,布置任務道:「笑笑負責查林蔚的通訊記錄,我要知道他死亡前一周聯繫過的所有人。」   「得嘞,回家前發你。」馮笑香道。   吳端繼續道:「我跟小閆從死者的人際關係查起,先把林蔚的狐朋狗友,以及跟他有過節的人,通通過一遍篩子。」   ……   散會後,吳端回到一樓大廳。閆思弦離開時,看到吳端正輕聲細語地跟兩名被害者家屬說著什麼。   閆思弦也想留下,但他今晚有約,看了看手錶上的時間,猶豫了一下。   最終,閆思弦選擇離開。 第67章老賴(4)   夜色深沉,不知是不是受到手頭案件的影響,開車路過酒吧一條街時,閆思弦總覺得這裡的燈紅酒綠不太真實。   當然,他的目的地並不是這條惡俗的街道,又行駛了十餘分鐘,閆思弦的車駛進了一處鬧中取靜的所在。   那是一片高檔別墅區,一棟棟二層小樓在夜幕下安靜乖巧地蟄伏著。   它們像精緻的巧克力,入口之前,你永遠不知道裡面的夾心是黑還是白。   閆思弦走進的這塊巧克力,充滿了獵奇的味道,從開門姑娘的穿著打扮,就看得出來。   黑色性感內衣讓人一眼就能看出姑娘凹凸有致的身材。黑色的蕾絲眼罩遮住了她上半截臉,也不知她是如何開門的。   她就這樣幾乎是赤裸的將自己暴露在門口,和高跟鞋一樣尖利的下巴讓閆思弦為她感到擔心——擔心下巴會把胸裡的矽膠戳破。   閆思弦的目光只在那姑娘身上停留了一瞬,因為屋裡還有至少十個同樣衣著暴露的姑娘。   「呦呦呦!閆少爺!最近忙啥呢?哥兒幾個攢了好幾次局,也請不動你。」一個咋咋呼呼的胖子推開懷裡的兩個女人,又用腳撥開半跪在他面前的另一個女人,快步迎了上來。   還有三個小年輕,和胖子的反應差不多。眾人的注意力一下子全放在了閆思弦身上。   這些人無論樣貌、穿著都看不出什麼特別之處,往人群裡一扔,你絕對想不到這是一群太子爺,家裡要是沒個上市公司,根本混不進圈兒。   閆思弦隨意地脫了外套,隨意地扔給胖子,胖子接過,幫他掛好,陪著他往屋裡走。   胖子將圓滾滾的臉往閆思弦跟前湊了湊,「聽說你家老爺子退休,出國定居了?怎麼樣,天高皇帝遠爽壞了吧?」   另一個小年輕打趣道:「閆哥這幾天躲著我們,是不是金屋藏嬌呢?」   「嬌沒見著,倒是天天跟一群糙漢子打交道。」閆思弦實話實說。   胖子還不知道閆思弦悄摸兒去市局謀了份差事,立即想歪了。   「閆哥口味變得挺快啊,那可惜了,今兒我還想著你要來,給你找了個極品,失算失算……」胖子沒羞沒臊地開玩笑道:「要不小爺我捨身讓你……」   「滾!」   閆思弦抬腳去踹胖子,胖子大笑,腳底抹油躲開了。   等胖子再回來,還拽了一個姑娘。   那姑娘和屋裡其餘的姑娘一樣,穿著性感內衣,踩著高跟鞋,戴著蕾絲材質的眼罩。   她和她們一樣靜默著,卻又不太一樣。   她們的靜默是習以為常,而她卻是因為緊張害怕,不希望被人注意,她輕微地抿著嘴。   閆思弦皺了皺眉頭,斜睨了胖子一眼。   胖子頗有眼力見兒,立即解釋道:「你情我願,閆哥放心,絕對你情我願,規矩我懂。她就是……第一次來,有點害怕……樓上,電擊設備我幫你準備好了……」   胖子說話時,閆思弦始終盯著姑娘露出來的半截臉,確切的說,是盯著她臉上因為抿嘴而出現的酒窩。   胖子還在絮絮叨叨,閆思弦卻抬手,摘了那姑娘的眼罩。   「閆哥,你……」胖子十分詫異。   屋裡的取樂項目被傳統道德觀所不容,是秘密,所以幾位太子爺玩得很小心,從不讓對方看到自己的臉。   閆思弦這一行為,無異於觸了大家共同的底線。   幾人卻沒敢吭聲,因為閆思弦從未露出過如此驚詫和痴迷的樣子。   張雅蘭!   是張雅蘭嗎?   他的心跳漏了好幾拍,緊接著開始狂跳。   閆思弦無數次腦補張雅蘭的樣子,七年了,如果她還活著,應該成熟了許多吧,馬尾辮是不是變成了披肩長發?松松垮垮的校服,是不是變成了精緻了職業套裝?運動鞋是不是變成了高跟鞋,她是否也像公司裡的女白領們一樣,在辦公桌下偷偷藏一雙拖鞋,以免腳趾頭被高跟鞋折磨得不像樣子。   閆思弦想了很多,卻始終想像不出她的臉。仿佛有一團雲霧將她的臉遮住。   如今,雲開見月,看到眼前的人,閆思弦便一下子明白了:如果張雅蘭還活著,她就應該變成這般模樣。   還是大眼睛,還是小酒窩,變了點,又好像一點都沒變。   閆思弦的目光無處安放,他發現她竟然只穿著內衣。   不敢看。   閆思弦一把抓起真皮沙發上用作裝飾的一張薄毯,將那姑娘裹了個嚴嚴實實,並兇惡地剜了胖子等人一眼。   胖子立即低頭,眼觀鼻,鼻觀心,其餘三個小青年照做。   不知所措的姑娘被閆思弦打橫抱,想要驚呼,卻忍住了,伸手捂著自己的嘴。   閆思弦問道:「你衣服呢?」   姑娘指了指樓上,閆思弦便抱著她上樓,留下胖子等人面面相覷。   等閆思弦進屋了,有個小青年低聲問胖子道:「胖爺,什麼情況啊?」   「我他娘的哪兒知道,」胖子心有餘悸,一拍腦門道:「臥槽不會吧,不會是大水衝了龍王廟,約炮約來了自家大嫂吧……你們見閆哥對誰這麼好過?」   幾人搖頭,臉色都不太好看。   太尷尬了。   這事兒要出在胖子身上,鬧一通也就過去了,畢竟胖子信奉「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又覺得「人生苦短,及時行樂」,沒有什麼煩心事兒能在他心裡過夜。   可是閆思弦……幾人真猜不透喜怒不行於色的閆思弦會是個什麼反應。   胖子此時只覺得右手手掌的皮膚上全是汗,在褲子上蹭了蹭,又酸又癢,他反應過來:右手正是剛才拽那姑娘的手。   心理上的恐懼已經引起了身體的不適,港臺片裡不是演過嗎,敢碰老大的女人,哪只手碰的剁哪只手。   胖子還沒來得及替自己的右手默哀,敲門聲響起。   「誰?」胖子吼道。   「外賣。」   幾人倒是真點了外賣。   「來了來了。」一個小年輕去開門。   嘭——   門剛剛拉開一條縫,就被人從外面猛然撞開。   緊接著,幾個大漢衝進了屋。   「警察!抱頭!蹲下!都蹲下!」   部分內容涉及開車,成年人務必在幼兒園小朋友的陪同下觀看,謝謝~ 第68章老賴(5)   「操!」胖子急促地罵了一聲,拔腿就往花房跑。   別墅一樓有一間玻璃花房,花房有扇玻璃門,可以由此出去。   胖子已經握上了玻璃門把手,卻在這時身體一陣抽搐,大張著嘴,想喊什麼還沒喊出來,整個人就撲倒在了門上。   門……質量真好。   薄薄的一層玻璃門,生生架住了胖子近350斤的體重。   「怎麼樣?」有人大喊著問道。   問話的是個年近四十面龐黝黑的漢子,看樣子是警察中的頭頭兒。   胖子身後,一名警察一邊收起電棍,一邊道:「丫還想跑,出息吧!」   閆思弦帶著姑娘從樓上下來時,姑娘已經穿好了衣服。   警察們正把胖子往門外抬,其餘幾個小青年已經坐上了外面的警車,女人們被要求在客廳裡蹲成一排,別提有多狼狽了。   閆思弦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直到有警察拿出手銬,指著他道:「你們倆!下來!」   閆思弦伸手擋了身邊的人一下,示意她留在原地,自己則下樓,掏出警官證,對方一愣,接過來查驗了證件真偽,對那黑臉漢子道:「隊長,自己人。」   不等那隊長開口,閆思弦先指著樓上的女人道:「我市局的,她是我的線人,我正在調查的案件,跟你們抓走的胖子有關,但具體細節不方便透露。」   別說,拿著雞毛當令箭的感覺還挺不賴。   負責抓捕的刑警隊長是個老資歷了,處變不驚,他道:「我是大灣區分局的,接到群眾舉報,說這間別墅經常有人聚眾嫖娼,我們蹲守半個月了,今天收網,抓現行。   既然市局也有行動,那就聽你調遣,看你怎麼安排。   不過,我有個建議,你要繼續潛伏接近嫌疑人得話,最好還是跟他們一塊兒抓起來,我配合你演一場,保證不露餡兒。」   「行啊,請吧。」閆思弦伸手,隊長給他拷上手銬。   閆思弦又道:「那我的線人……」   「放心,我跟兄弟們打好招呼,妥善安置,不會為難她的。」   臨走,閆思弦最後回頭看了一眼樓上的姑娘。   他有太多話想說,有太多問題,可時間只來得及讓他招呼那姑娘把衣服穿上,他甚至都沒能問問對方是否認得自己。   她認出我了嗎?   直到坐上警車,閆思弦滿腦子都是這個疑問。   從那姑娘的表情,他看不出來,他甚至不太敢看對方,生怕這是一場夢,看得多了,看出破綻,夢就要醒了。   ……   一小時後,墨城大灣區分局,閆思弦垂頭喪氣地被吳端從拘留室領出來。   不明真相的胖子在隔壁的拘留室一個勁兒喊道:「閆哥你也太厲害了吧!這效率……哎,你別一個人走啊,救救兄弟們呀……」   其餘三名小青年也是一個勁兒附和。   閆思弦哪兒是被救,他原本計劃瞞天過海,天知地知只有他自己知,鬼知道吳端為什麼從天而降。   吳端正在氣頭上,懶得跟他解釋,閆思弦便悄悄地察言觀色,沒敢吭聲。   「可以啊你,帶著警官證招妓,還是一群人招了一群人,房間裡搜出來的那一堆……呃……工具,那都什麼玩意兒?!啊?挺會玩啊你們,也不怕得病?!」   閆思弦低頭不語。   吳端繼續道:「你是怕老局長中一次風不夠,還是嫌我工作太順利,生活太美滿,想給我找點事兒?」   閆思弦還是不說話。   吳端:「還臥底任務,你當拍電影兒呢?」   閆思弦終於道:「所以,你究竟是怎麼知道的?」   「八月拉你進的微信群,裡面有一個暱稱叫『勤勞敬業愛國奉獻』的,你記得嗎?」吳端問道。   「嗯,記得,老愛在群裡曬貓片兒,頭像好像也是個貓吧。」   「就是剛才抓你的大叔。」   閆思弦:這尼瑪……點兒也太背了吧!   「誰叫你暱稱用自己的大名,人家看你的警官證,一下就把你認出來了。   人家還怕耽誤你的『任務』,旁敲側擊來問我,我才知道,你小子還有這些貓膩。   不讓人省心,老子還得幫你圓謊。」   閆思弦張口,吳端打斷他道:「不用解釋,你聰明正直的形象已經坍塌了,十噸水泥也豎不起來了。」   「我沒打算解釋。」閆思弦面無表情,「事情就是你看到的那樣,沒什麼好解釋的,謊你也可以不圓。」   「操!」吳端煩躁地點了一根煙,「你丫怎麼通過政審的?!有錢了不起啊?你他娘……」   到了嘴邊的粗話被吳端硬生生克制住,變成了氣憤的粗重喘息。   吳端覺得,這口氣今天是喘不勻了。   他開車,一直將車開到一所學校門口。   「你記得這兒嗎?」吳端問道。   「以前的亞聖書院,怎麼可能忘。」   「我那會兒還沒從警校畢業,第一次執行任務就是進亞聖書院,那次任務的結果你比誰都清楚,人沒救出來,而且,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後來畢業了去基層派出所鍛鍊,我發現老百姓對警察其實不太信任,我見過失主孤身追小偷,正好追到派出所門口,小偷急了,掏出刀子來把失主捅傷了——那種緊急情況,只來得及救命,來不及避免傷害啊——可是當天晚上輿論就是』警察都是廢物』,媒體們好像特別喜歡這種新聞調調,老百姓看到了,第一反應不是求證真偽,而是』果然,和我想得一樣』。   後來我考進市局,我師傅老趙——就是現在的局長——他跟我說』誰讓你手握公權力,你有了權利,就有義務被人高標準,嚴要求。』   我還聽另一位姓吳的前輩說過,』想要破壞警察的形象,幾個人就夠了,想要挽回形象,需要幾代公務員的努力。』」   吳端給出令人壓抑的結論:「你就屬於那幾個人。」   閆思弦不否認,他知道,這件事自己理虧。   「你有什麼特別的愛好,我無權幹涉,也不做評判,那是你的私事,但從職業角度,我不接受。」吳端伸出手來,「警官證。」   閆思弦猶豫了一下,猜到了他要幹嘛,掙扎道:「吳隊,平心而論,我的破案效率是不是……」   吳端堅持地伸著手,「警官證,交出來。」   「我今天……」   閆思弦略一猶豫,忍住了「見到張雅蘭了」的下文,交出了警官證。   也好,反正他當警察的初衷就是為了那件事,現在人找到了,不幹就不幹吧。閆思弦這麼勸著自己,強壓下心裡絲絲縷縷不舍的情緒。   只是閆思弦怎麼也沒想到,因為吳端的圓謊,大灣分局很快就釋放了他的「線人」。   他窮盡了所有方法尋找,再也沒找到過那個高度疑似張雅蘭的姑娘,她就像幾年前一樣,輕輕鬆鬆就消失了。 第69章老賴(6)   早晨來上班,路過刑偵一支隊辦公室,貂芳照例大喇喇地伸個腦袋進來,每天過往時看帥哥養眼是她的習慣。   「哎不對啊,都過點兒了,今兒小閆怎麼沒來?那傢伙不是向來踩著點兒上班兒嗎?」   吳端沒好氣道:「誰知道,可能上廁所掉坑裡了。」   「不帶你這樣的,嫉妒人家長得帥,背後說人壞話,」貂芳道:「破壞組織團結,鄙視你啊。」   吳端心裡煩躁得很。他很清楚,閆思弦犯的錯誤屬於作風問題,一旦傳揚開來,必然上綱上線,會搞得很難看,這還是他當了刑偵隊長後第一次遇到此類問題,所以他處理起來實在沒什麼把握,只能先晾著。   吳端沒想好,他覺得閆思弦該受到懲罰,卻不該受身敗名裂那麼重的懲罰,況且隨之而來的很可能還有各種言語上的冷暴力,職場上的穿小鞋。   一旦事態失控,他這個小小的隊長,很有可能會失去主動權,沒法保護自己的下屬。   搖搖頭,乾脆不去想,手頭還有案子,林蔚的屍體還停在屍檢室,他的父母還木然地坐在一樓大廳,兩人不是那種賴著不走非要討個說法的受害者家屬,而是精神坍塌,無論做什麼,無論走與不走,對他們都沒什麼意義了。   千頭萬緒,吳端現在沒工夫考慮閆思弦的問題。   今天的工作……就從走訪林蔚的狐朋狗友開始吧。   ……   「林蔚?我認識啊,挺長時間沒見了,他怎麼……死啦?不是吧?您開玩笑的吧……他怎麼可能……」   被吳端詢問的,是個染了一頭藍毛的小青年。   已經臨近中午飯點兒,小青年才剛剛被吳端的敲門聲從被窩裡拽出來,一臉沒睡醒的樣子。   他雖是個青年,卻已經有了因為懶惰和生活不規律而微微發福的樣子,加上他個頭不矮——吳端目測了一下,有將近一米八的樣子——乍一看挺壯,仔細一看卻是虛胖。   聽到林蔚遇害的消息,小青年十分茫然。   吳端解釋道:「我們查到,2月5號之後林蔚的手機便沒有了通訊記錄,直至2月15號,他的家人報警。   在這之前,2月4號晚上你曾經和林蔚通了電話,那是我們能查到的他最後一次跟外界聯絡。   所以現在請你回憶一下,你們最後一次通話內容是什麼?」   「那個呀……」藍毛青年道:「我叫他出來玩,他說……感冒了,挺嚴重的,不想來。」   「就這個?」吳端問道。   「嗯,就這點事。」   「可你們通了十四分鐘的話,這點事需要聊這麼久?」   「有那麼久?」藍毛青年掏手機,確認了當天的通話記錄,「還真挺……這……我也不知道啊……   警官您看,這事兒都過倆月了,我有點想不起來了……」   吳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藍毛,顯然是不太相信他的話,「要不咱們回局裡,你慢慢想?」   藍毛一愣,「別啊警官,我真不知……嗨,算了,告訴你吧,是他女朋友的事兒。   林蔚沒感冒,我剛才撒謊了,他就是被人戴綠帽子了,心裡憋屈,跟我傾訴了半天。   警官,我真不是故意撒謊的,你看我這兄弟都死了,他那點事兒……說出來挺丟人是吧?我就是不想給死人添堵……」   「你還挺講究。」聽不出吳端是不是真心誇他。   「嗨,怎麼說呢,林蔚對我是挺仗義,我們一塊上的中專,同班同學,上學那會兒我爸死了,我媽改嫁,吃不上飯都是林蔚接濟我。   我們都認識十年了,鐵哥們兒,他什麼事兒都跟我說。」   原來還有這層關係,吳端默默記下,繼續道:「具體說說吧,林蔚怎麼被戴綠帽子的?」   「也不是什麼新鮮事兒,女朋友找了個比他更有錢工作也更穩定的,想分手唄。」藍毛的敘述十分籠統。   吳端追問道:「雙方有過正面衝突嗎?」   「應該沒有吧,林蔚倒是想跟那男的正面剛,可我聽他那意思……他女朋友一直瞞著呢,那男的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成了小三……你明白我意思吧?」   「明白,對方根本不知道林蔚的存在,以為自己是跟一個單身女性正常交往。」   「嗯,就是這意思。我聽說那小子是個程式設計師,人傻錢多死得早那種,怪不得女的喜歡他呢。」   吳端道:「所以,2月4號那天,你們的通話內容就是圍繞林蔚女朋友劈腿的事兒?」   「是。」   「請你仔細回憶那天的具體通話內容,複述一下,儘量不要漏過細節。」   「行……那……我開始說了啊……   那天是我打給他的,晚上的時候,想叫他出來喝酒,結果人沒叫出來,倒是聽他絮叨了半天。   他女朋友跟他攤牌了,徹底要分手,說是找到一個靠譜的結婚對象不容易,讓林蔚成全她。   林蔚不服氣啊,一頓罵,說自己為這女的花了多少多少錢什麼的,還說自己家有拆遷款,條件也不差……話說得挺難聽,我就說個大概意思吧……」   「就這些?」   藍毛思索了近一分鐘,「哦,對了,林蔚好像還說起錢的事兒了。」   「什麼錢?」   「我也不太清楚,他就是罵人的時候順便提了一嘴,說一次性能搞到三十萬,讓她女朋友後悔什麼的……應該是吹牛吧,具體的我也沒問。   我知道的都說了,真的,警官。」   吳端遞上一張名片,「你要是想起來什麼……」   藍毛迅速接話道:「明白明白,一準兒聯繫您,放心吧,我什麼都不瞞您。」   走出藍毛凌亂不堪充滿異味的家,吳端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   肚子咕嚕嚕地叫,他還沒吃午飯,正好約了林蔚的女朋友,在她工作地點附近的一家咖啡廳見面。   不,確切地說,應該是前女友,畢竟姑娘單方面提出分手了。   姑娘聽聞林蔚的死訊,也很詫異。但她有著自己的顧慮,姑娘不希望林蔚的事兒被現男友知道,據說,他們已經談婚論嫁,實在不想節外生枝。   吳端充分尊重姑娘的意願,約在咖啡館偷偷碰面,此時,吳端只希望那咖啡館提供餐食,能讓他填飽肚子。   不要擔心,小閆同學很快就會回歸…… 第70章老賴(7)   姑娘姓蘭,單名一個雪字。   這名字頗具瓊瑤風格,所以吳端一下就記住了。   蘭雪十分靦腆,落座之後警覺地四下看看,雖然沒有熟人,但她還是不安,手不停地搓著衣角。   「您有什麼想問的,就趕緊問吧,公司中午吃飯時間有限。」蘭雪道。   吳端放下手裡的三明治,擦了擦嘴,「行,先說說你跟林蔚分手的事兒吧。」   「分手……」蘭雪自嘲似的笑了一下,「我都不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了,光分手就斷斷續續分了快一年。」   吳端有點不能理解。   蘭雪解釋道:「剛開始跟他在一起,是因為他這人挺有意思的,特幽默,再加上長得也不差……   可是接觸下來發現他遊手好閒坐吃山空,是,他家拆遷補償了點錢,但家裡就算有金山銀山,也頂不住他在外頭胡吃海喝地瞎玩啊。   我也勸過他,每次他都答應得好好的,什麼找份工作上班啊,這話都不知道說了多少遍了……後來我看勸也沒用,他這好吃懶做的習慣,也不是我一個人能改變的,我就跟他提分手。   你能理解的吧?警官,畢竟我要為將來打算。」   吳端還真不大能理解,他覺得可能是自己老了,跟不上年輕人的邏輯了,談戀愛不是應該先了解清楚對方的情況嗎,比如是幹什麼工作的,兩個人稀裡糊塗在一起,這算怎麼回事兒?   這就是傳說中的快餐文化?   吳端不禁又想起閆思弦的行為,心裡亂成一鍋粥。   他很快調整好情緒,做出一副「完全理解」的樣子,示意蘭雪繼續說下去。   「我提分手,他不同意,我都不記得提了多少次,反正每次他都跟我鬧,上我們家堵門什麼的,我記得有一次吵架,我想開車走,他直接躺我車前頭,跟碰瓷似的。   您說,就這樣的人,哪個正常的女人能跟他在一起?   我都懷疑,我要是不跟他分手,哪天他一衝動,會不會把我給殺了。」   蘭雪喝了一口咖啡,繼續道:「哦,對了,這些事兒我的鄰居應該知道,林蔚有一回在我家門口不走,大喊大叫的,還是鄰居大哥把他給趕走了。   您要是去問他的朋友,肯定都不知道。   林蔚就是在我面前鬧,前一秒還跟我哭天搶地打滾撒潑,下一秒……比方說他朋友要是來個電話,他能瞬間變得特別正常,沒事兒人似的在那扯淡,等掛了電話,一秒恢復作天作地,繼續跟我鬧。   奧斯卡沒給他發個小金人,都委屈他了。」   蘭雪的語速很快,她趕時間,而且,吳端能感覺到,這些不滿已經在她心中壓抑了很久,幾乎不用組織語言,她就能有條有理地說出來。   吳端甚至能想像到,她跟朋友閨蜜說起這個奇葩前男友,大致也是現在的樣子。   「那你現在的男朋友呢?不,應該叫未婚夫了吧?你們在一起的時候……」   蘭雪立即道:「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已經跟林蔚分手了,是他還單方面糾纏我。」   意識到自己在這個問題上太敏感了,蘭雪又解釋道:「林蔚三天兩頭威脅,說要找我未婚夫,還說要揍他,被他嚇唬了好長一段時間,我是真怕了。」   吳端問道:「2月4號到2月15號之間,你見過林蔚嗎?」   「2月4號見過面。」   「你這麼確定?」   「我知道,過去挺長時間了,不過,因為2月4號是我未婚夫生日,而且正趕上過年前夕,特別忙,天天加班——我做財務工作的,年前都在軋帳。   我記得很清楚,為了給他過生日,我加了好幾天班,那天好不容易能準時下班。   結果……唉,他反倒加班呢。我在他公司附近的餐廳等到10點……他們老闆就是不放人,眼看沒戲了,只能回家。   那會兒心情已經夠差的了,誰知道還在家門口碰見林蔚了——他動不動就去我家堵我。   我那天真是沒什麼耐心,直接報警了。」   「報警?」   「嗯,一句廢話都不想說,想讓警察把他弄走,我好回家睡覺。   警察來了,讓他走,他沒辦法,真跟警察下樓了。   不過,那天也有點怪……」   「怎麼了?」   「按他以往的套路,走一次肯定不夠。」   「哦?」   「有前車之鑑啊。以前他在我家門口鬧,我給住在附近的同事打電話,讓同事過來把他弄走——哦,他認識我的幾個同事。   同事一來——我前面不是說了嗎,他在別人面前就特正常,也不鬧了,也能講道理了,讓他走他就走。   結果,我同事眼看著他打車,往家的方向走,不到十分鐘,他就又回來了,而且這種事不是一次兩次,次次都要走個三四回,再回來個三四回。   真的,跟他僵持這幾個月,心太累了。   誒,說到哪兒來著……哦,對了,2月4號那天,他直接就走了,再沒回來,可以說是速戰速決,特別效率了,跟以前可不一樣。」   吳端適時問道:「他幾點走的,你還記得嗎?」   「大概是……11點多,應該還不到11點半吧,我跟他總共也沒說幾句話,警察來得也挺快的……反正那天我躺下睡覺的時候還不到12點,我當時還想,好久沒有這麼早睡覺了,林蔚可千萬別回來。」   吳端在心中盤算道:11點半左右從蘭雪這兒離開,緊接著,據馮笑香所查,11點54分,死者林蔚接到藍毛的電話,時間基本能對上。   吳端又問道:「那之後呢?你們還有聯繫嗎?」   「那天之後就再沒見過面,他也再沒給我打過電話了,」蘭雪道:「我還以為他終於想開了,沒想到……哎!」   短暫地感慨了一下,蘭雪很快又陷入了焦慮,她道:「那個……警官,你們要問啥,我都配合,就有一點,能不能別找我未婚夫,他根本不知道這茬事兒,我實在不想節外生枝。」   「好,儘量不去詢問他,除非……」   蘭雪很聰明地接道:「他沒問題的,我們沒做虧心事,真的。」   吳端不予置評,繼續道:「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說完這話,吳端隱約覺得有點不對勁兒,才發現這好像是閆思弦的口頭禪,他總是喜歡問最後一個問題。   吳端顧不得多想,繼續道:「2月4號那天,林蔚有沒有跟你提錢的事兒?」   「錢,呵呵,每次吵架都說呢,說以前給我買過什麼東西,花過多少錢,我還給他買東西了呢,他怎麼不說……   等等……」蘭雪自己也愣了一下,「你問的不會是那個吧……   他那天跟我放話,說他很快就能賺到一筆錢,30萬,到時候讓我後悔。」   對上了!   2月4日林蔚先後向(前?)女友蘭雪、朋友藍毛提起過,他很快就能賺到一大筆錢,之後林蔚就失蹤了,再也沒人見過他。   吳端隱隱覺得,林蔚的失蹤,跟他提及的這筆錢有某種關聯。   孩子卡文老不好,多半是懶的,打一頓就好了…… 第71章老賴(8)   「具體是什麼錢?怎麼賺?他有沒有說起過?」吳端問道:「請你務必仔細回憶一下。」   蘭雪被吳端盯得有點緊張。   「呃……」   「沒事你慢慢想。」吳端向服務員招招手,示意給蘭雪續上咖啡。   蘭雪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拒絕了。   「我能想起來點,但是……特別零碎,而且我也不太確定。」   「沒事,你說。」   「那天……嗯……林蔚好像提到他爸了……」   「他爸?」   「嗯……反正說到錢的時候,提了一嘴,但我當時注意力真不在這個上面……哦,還有,好像還提到什麼欠債還是討債來著……時間太久了,真的只能想起這麼多。」   「行,知道了,感謝你的配合。」吳端拿起吃了一半的三明治,三口兩口吃完,覺得挺噎得慌,又就了半杯咖啡,起身衝服務員招手,結帳。   蘭雪跟他搶,吳端拿出兇狠的樣子來,「上你的班去,少來這套。」   小姑娘立馬慫了,趕緊走人。   開車回市局的路上,吳端問跟他同行的馮笑香道:「那事兒查得怎麼樣?有進展嗎?」   馮笑香盯著平板電腦,頭也沒抬道:「近三個月的失蹤人員,我已經根據年齡、職業、報案人描述等諸多因素做了分析,目前找不到規律,現在只能用笨辦法:一個個地查履歷,看有沒有相似之處。」   吳端注意到馮笑香臉色不太好,黑眼圈嚴重,眼睛裡面有紅血絲,道:「不要命了?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事兒再多,再難,你也該睡睡該吃吃,別到了一支隊從小蘿莉變成老太太,那我得多大罪過。」   「哦。」   除了探討案件,馮笑香平時跟人溝通可謂惜字如金,吳端已經習慣了。   沒想到今天她卻多問了一句:   「隊長……那個……閆思弦他還回來嗎?」   坐在駕駛位置上的吳端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要不是問這個問題時馮笑香看著他,他真要以為自己出現幻聽了。   這傢伙……跟他打聽閆思弦?   吳端不是貂芳,沒有什麼八卦之心,縱然他在這方面比較遲鈍,可此時也感覺到了些許異樣。   她……是不是喜歡閆思弦啊?   馮笑香等不到答案,面無表情地低頭繼續看平板電腦。   「咳咳,」吳端這才後知後覺地回答道:「他犯了點錯誤,我還沒想好怎麼處理……」   「嫖娼?」馮笑香問道。   「你怎麼知道?」   「我問他,他就跟我說了。」   吳端氣不打一處來。好啊你個姓閆的,老子怕你有負擔,幫你欺上瞞下,你自己嘴可夠大的,醜事傳千裡,不知道啊?!   馮笑香繼續道:「他說嫖娼是你給他安的罪名,他不承認。」   「呵,他還說什麼了?」   「講了一下嫖娼和約炮的區別,一個犯法,一個不犯法。」   吳端炸了,也顧不得自己在馮蘿莉面前的形象了,破口罵道:「混蛋!胡說什麼呢?!帶壞小孩兒!媽的智障!……」   「哦,」等吳端罵完了,馮笑香對著平板電腦道:「你聽到了吧?隊長的答覆。」   吳端一愣,瞄了一眼馮笑香手中的平板,只見其上有個小小的懸浮視頻窗口,閆思弦的臉在那窗口裡,也是小小的,失望的神色卻是掩不住。   吳端又覺得好笑,這傢伙找誰傳話不好,偏找惜字如金的馮笑香,能把事兒辦成就算有鬼了。   可是轉念又一想,吳端有繃住了嘴角的笑意。   閆思弦會犯這種低級錯誤嗎?只有一個解釋:這傢伙是故意的!他知道吳端衝著馮笑香發不起火來,故意把小姑娘推到前頭探路。   臭不要臉!   吳端心中暗罵。   這時候,馮笑香拔了耳機,用了外放聲音,懸浮窗裡的閆思弦道:「吳隊,那事兒咱們能不能先放一邊,我幫你把手頭的案子……」   「不用,」吳端回答得斬釘截鐵,「沒你添亂,爹效率高得很。」   從小到大,閆思弦字典裡就沒有「慫」這個字,在吳端面前服了軟,對方卻不給他臺階下,臉上掛不住,心裡窩著火。   閆思弦冷笑一聲,「行啊,有種你就把事兒捅上去,上頭甭管是停職還是解聘,我都沒話說,你把我晾著?你算什麼……」   吳端伸手,直接掛了視頻通話,並對馮笑香道:「不準搭理他!不準給他透露案情。」   「哦……」馮笑香有點猶豫。   吳端看了她一眼。   馮笑香道:「算了,還是告訴你吧,他讓我查一個人。」   「誰?」   馮笑香調出一張照片,吳端只看了一眼,就在路邊停下車來,開了雙閃。   他接過平板,仔仔細細地看那張照片。   照片是偷拍的,只有一個姑娘的側臉,還被披肩的頭髮遮擋嚴重,但吳端還是能看出。   太像了!太像張雅蘭了!   那是他參與的第一樁案件,直到現在,他家的電腦桌上還擺著一張高中生張雅蘭的照片,那張臉已經印在了他的腦海中。   他以為張雅蘭已經死了,直到看見馮笑香遞來的照片。   看起來20多歲的年紀,成熟了很多。   是張雅蘭嗎?……好像是吧?   震驚過後,吳端又不太確定了,畢竟,做為一個在人口大國長大的公民,見識過冠希和本山撞臉……再說他終究沒見過真人,對於照片相似這種事兒,還是持有一定懷疑態度。   他問馮笑香道:「那你查得怎麼樣?」   「查不到,閆哥提供的身份信息是假的,他被騙了。」   這句話包含的信息可太多了,馮笑香便又簡要解釋了一番,諸如被「掃黃」的那天晚上,閆思弦是如何發現這姑娘的,如何被抓的,如何問人家要了聯繫方式的,又是如何因為吳端的趕到而跟姑娘失之交臂。   回頭再想聯絡那姑娘,姓名倒真的是張雅蘭,可惜電話是空號,從此石沉大海。   吳端又道:「查監控了嗎?」   「在大灣分局的時候,她好像有意避開監控,一直沒拍到正臉,之後……因為你們打掩護的關係,她很快就被放了,連指紋也沒採集。   出了大灣分局以後,她步行至一段沒有監控的路段。   之後就查不到了,我懷疑有車輛接應她,這個人……不簡單。」 第72章老賴(9)   市局一樓。   來這兒辦事的人,多少都有點行色匆匆,步履飛快,這顯得靠牆坐著的林蔚父母格外安靜。   他們的氣場與這裡格格不入,每個路過的人都會注意到他們,多看上兩眼,卻又看不出究竟哪兒不一樣。   吳端默默在他們身旁坐下,這幾天,他只要在市局,就會幫兩位老人買些吃的,林蔚的母親還是呆呆的,父親則終於能跟他說上幾句話了。   吳端道:「叔叔,今天調查有了些進展。」   林蔚的父親肩膀顫抖了一下,看向吳端的目光轉向別處。   吳端無視他的小動作,繼續道:「林蔚的死可能跟一筆債務有關,30萬,您知道這事兒嗎?」   林父機械地搖了搖頭,目光始終不看吳端,就在吳端以為又要無功而返的時候,林母卻突然暴起。   無法想像,這個瘦弱的女人竟一把將林父從椅子上拎了起來,口中嚎叫道:「都是你!都是你!你往外借錢!……」   短短幾句話,已足夠讓人聽出端倪。   吳端將林父從林母手中解救出來,讓兩人坐下,並安撫林母道:「阿姨您是不是知道什麼?不著急,慢慢說,我們一定抓住害您兒子的兇手……」   林母雖然坐下了,雙手卻還不斷地在林父身上捶打,哭嚎夾雜著叫罵。   一樓辦公大廳頓時熱鬧起來,行色匆匆的人們走到兩個老人附近,無不是慢下腳步來看上幾眼。   有文員過來對吳端道:「吳隊您看……要不人先帶到小會議室去。」   「行。」   吳端和那文員一人攙住一個,終於將兩個還撕扯在一起的人送進了小會議室。   林母這幾天吃不好睡不好,很快就沒了力氣撕扯,哭嚎聲也小了很多。   吳端對林父道:「叔叔,事到如今您還不肯說嗎?」   林父終於長長嘆了口氣,「是,我給人家借了30萬。」   吳端沉默等待他的下文,林父仿佛一個驚慌失措的孩子,希望有人能安撫他幾句,沒等到想要的,只好委委屈屈地繼續道:「都是拆遷,都是拆遷惹的禍。   要不是拆遷賠了點錢,我不至於去跟他們賭錢,就不會認識趙三兒了……」   「趙三兒?那是誰?」   「棋牌室裡放高利貸的,趙三早早套出來我的底細,知道我家有拆遷補償款,看我輸錢輸得兇,就勸我,不能只出不進,說有路子帶我賺錢。   其實就是往他的高利貸生意裡投錢,他說那個來錢快,當年投,當年就能賺個翻倍。   我的確見過他給人放債,也見過別人給他還錢,暴利啊。   我……哎!我就答應了……   家裡就剩三十萬,我把整的全拿給他了,就想靠他賺錢呢。   可誰知道,拿了我的錢,趙三就跑路了,我……哎!」   林母緩了緩,有了些力氣,又狠狠錘了林父幾拳。   吳端問道:「那借錢的事兒又跟林蔚有什麼關係?」   「他前段時間讓我給他買車,我沒答應,沒錢啊!再說了,家裡還有輛舊車,能開就行唄。   他就天天問我——哎,都因為他老在那兒催,我往外借錢的事才露餡兒了。   他們母子倆把我一頓審訊,哎!   我當時也是臉上掛不住,生氣,我就說了幾句氣話……我說,他要是有本事把錢要回來,那錢就歸他,我一分不要。   然後,我那兒子就鬼迷了心竅,非要找到趙三兒,把錢要回來。」   重要線索!   吳端突然意識到,可能不是林蔚把別人綁到鹿角湖附近的破房子裡,而是他綁了別人,為了討債。   吳端立即追問道:「這個趙三大名叫什麼?您知道嗎?」   「不知道哇,我也打聽過,沒人知道他叫什麼——我現在才知道,他們那種混跡賭場的人,都不用真實身份的……」   「那林蔚去找趙三的事兒你都知道多少?」   「我……他長大了,啥都瞞著我。」男人低頭,手無阻錯。   吳端甚至能想到,林父的某些行為和林蔚一模一樣,同樣都是被慣壞的沒長大的老孩子,同樣天降巨款,不知該如何折騰。   真說不清是血緣關係,還是後天影響所致。   「不過……你們可以去問他的朋友啊,他天天跟陳光混在一起,我還聽見過他跟陳光打電話,就是說錢的事兒……別的我不知道,但錢的事兒陳光肯定摻和了。」   陳光,就是吳端早些時候走訪過的藍毛青年。   如果林父所說不假,那陳光就在刻意隱瞞——他明明清楚錢的事兒,為什麼不願提起?為什麼只是一筆帶過?   眼下,該問的吳端已經問完了,他知道林父是個沒主見的,便對林母道:「阿姨,林蔚的案子是我在負責,我最近天天在外頭跑,你們在局裡,我也沒法照顧你們,再說,在這兒吃不好睡不好的,身體受不住啊。   要不我先送你們回家,案子有進展我第一時間通知二位,您看行嗎?」   林母情緒還未平復,她抓著吳端的手,似乎是想表達謝意,最終卻只感慨了一句:「作孽啊!」   送走兩名老人,吳端決定再去會會藍毛陳光。   打電話,陳光關機,到了他家,敲門,人不在。   吳端在樓下車裡蹲守到後半夜,也沒見陳光回來。   吳端扛不住瞌睡,在車裡睡到天亮,醒來後又打電話敲門,依舊是電話關機門沒人開。   他心裡不安,這小子不會真有什麼事兒,一看要露餡,給潛逃了吧?   吳端給馮笑香去了個電話,讓她調取藍毛的通訊和出行記錄,又趕到小區物業查看監控。   監控顯示,前一天上午吳端剛從藍毛家離開不久,藍毛也出了門。   一邊往外走還在一邊打著電話。   巧的是,小區門口的監控正好能拍到對面幾家小飯館,吳端看到,藍毛進了一家麵館,十幾分鐘——正好是個大小夥子吃一頓飯的時間。   之後他走出面管,打了一輛車,去向不明。   這一次出門之後,藍毛就再沒回來。   不多時,馮笑香回了電話。   「吳隊,我幫你查過了,沒購買車票、機票的記錄,不過,人要是想逃,光查這些肯定看不出什麼。   通訊記錄倒是有點發現,昨天中午他跟一個匿名號碼通過電話,而且是陳光主動打過去的。」   「匿名號碼?」   「嗯,沒做過實名登記的手機號,查不到機主身份。」   吳端猶豫了一下,又道:「有個人,我要是只知道他的外號,你能幫我查到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   「吳隊,你是不是對我的職業有什麼誤會?我是黑客,不是算命的。」   「呃……」吳端一時組織不出語言。   馮笑香卻又道:「說來聽聽吧,我試試,不保證一定能查到。」 第73章老賴(10)   案情進展到現在,吳端已經有了一個合理推測:   林蔚曾經夥同陳光,將趙三綁架到了鹿角湖附近的小破屋裡。目的是逼迫趙三還錢。   可趙三掙脫了束縛,把林蔚一磚頭撂翻,他跑了。   而做為知情者和參與者的陳光,知道自己闖禍,躲起來了。   刑偵一支隊又在陳光家樓下蹲守了24小時,期間,有刑警趕來替換了吳端。   無論是追查陳光所乘坐的計程車,還是調查那個匿名號碼,各個環節都沒有進展。   又過了24小時,一隊負責在林父經常出入的棋牌室排查詢問的刑警,率先傳回了消息。   有人認識趙三兒!   那是個職業賭鬼,會幾手出老千的本事,整日混跡各個棋牌室,曾經向趙三借過錢,也跟趙三合夥做局坑過別人。   十賭九輸,據這人說,他整天千別人,最終也沒能逃脫被別人千的命運。   那個讓他吃了大虧的人,正是趙三兒。   可是,刑警問他吃了什麼虧,他卻又不肯說了,其中牽扯之事八成是犯法的。   這人巴不得趙三倒黴,痛痛快快將他的住處告訴了刑警。   據他說,趙三頗有點狡兔三窟的意思,不知找了多少個姘頭,每個姘頭的住處都是他的落腳點。   這人所提供的地址,就是趙三其中一個姘頭的住處。   他之所以知道這處地方,是曾經去那兒問趙三借過兩萬高利貸。   可惜,他也不知道趙三的真名,只能叫上這麼個外號。   刑警們很快趕到他提供的地址。   開門的女人三十來歲,穿一條紅色睡裙,寬袍大袖,屋裡還有個沒起床的男人——不是趙三。   「你們問他呀——」女人拉長了音調,有些漫不經心,「好久沒來了,鬼知道他去哪兒了,我都快把他忘了……」   似乎是想趕緊打發走不速之客,女人很快說出了一條有價值的消息。   「趙三有孩子的——我見過他往老家匯錢,他說是匯給孩子。   我當時留了個心眼,把他的匯款帳號記下來了。他給老婆孩子匯錢,我無話可說,可要是別的什么女人,我是要跟他鬧一鬧的。」   所謂的同階層競爭?刑警們實在不大能理解這女人的邏輯。   不過,她提供的匯款帳號總算有些用處。   馮笑香當即查到,戶主叫劉亞麗,其丈夫名叫趙東,兩人的確有個孩子。   將趙東的照片給女人辨認。   「就是他!就是趙三!」女人道。   馮笑香低頭在平板電腦上戳戳點點,隨即道:「趙東曾因為故意傷害進過監獄,在裡面呆了五年,DNA庫裡有他的數據,法醫那邊剛剛發來消息,跟現場綑紮繩上發現的前釉細胞進行比對,對上了,就是趙東。」   吳端道:「這說趙東和死者林蔚都曾出現在案發現場,趙東的作案嫌疑巨大。」   吳端又問:「能查到他的居住地嗎?他在墨城有沒有買房或者租房?」   「沒有這方面的信息。」馮笑香道,「而且他名下也沒有手機號、社交軟體帳號……我懷疑他還有別的假身份。」   想找到趙東這隻狡猾的狐狸,看得要費些時間了,吳端安排刑警們發出趙東和陳光的協查通告,全城搜捕,同時聯絡趙東老家的警方,請他們協助蹲守。   趙東記掛兒子,即便作案後潛逃,也有可能回家或者聯絡家人。   趙東畢竟有過前科,潛逃起來輕車熟路,反偵查經驗豐富,這能理解,與之相比,陳光的失蹤就顯得沒頭緒了。   不過,48小時後,吳端接到了一通電話。   「吳隊,陳光找著了。」   「審過了嗎?怎麼說的?」   「人……死了。」   「草!死了?!」   吳端想罵娘,林蔚的案子還沒結,在他眼皮子底下又死一個。   刑警簡要說明了發現屍體的經過:   「暫時只找著個腦袋,在清水河底下發現的。   這兩天氣溫回暖,二十五六度,有群眾在清水河遊泳,扎了個猛子,一堆綠色的水草裡看見一撮藍,伸手一扒拉,發現是顆人頭,嚇得直接嗆水了,好在是跟朋友一塊兒來的,被拖上岸搶救回來了。   幾個遊野泳的群眾一合計,報了警,當地派出所組織人手去撈,撈上來一顆人頭。   那一頭藍毛,特徵太明顯,一下就跟咱們發的協查通告對上了。   我們辨認過了,沒錯,就是陳光。」   「只找到腦袋?」   「目前就一個腦袋,根據以往沉屍案的經驗,陳光的屍體很可能被肢解,還有可能分別拋在不同的河段,想要全部撈起來拼個全屍,有難度。」   「肢解……他總得有個私密的地方,才能肢解屍體。   留一個盯住打撈工作,只要發現屍塊,立即送法醫部門屍檢。   其餘所有人全部下基層,拿上趙東的照片,在他經常出入的棋牌室附近走訪摸排,把那幾個棋牌室附近5公裡範圍內的出租屋全過一遍篩子。」   打撈工作持續了一周,如那刑警所說,最終也沒能給陳光拼出個全屍。   屍檢床上,屍體還缺一隻右手一隻左腳。   貂芳將一張屍檢報告遞給吳端,感嘆道:「前兩天我就右眼皮直跳,果然是夏天要來了。」   「你不喜歡夏天?以前沒覺得呀。」吳端道。   「這你就不懂了,泡水的巨人觀屍體跟夏天更配喲,再一冰鎮,簡直是消暑利器。」   吳端笑笑,積壓在胸口的陰霾淡了些。   安靜艱澀沒有進展的時候,只要跟貂芳說笑幾句,心裡就像被陽光照了個通透,熨帖極了。   吳端低頭看屍檢報告,小聲念道:   「死亡時間……就是我跟陳光碰面的當天呀,看來他中午出門後不久就遇害了。   出門時他還正跟趙東的匿名號碼通話,會不會是去見趙東,然後……」   吳端沒把話說完,懷疑終究只是懷疑,找不到趙東的人,一切都是白搭。   他繼續看屍檢報告。   「機械性窒息,勒頸死的?」他看了一眼陳光的腦袋,下巴下方的確有一道勒痕,寬度在1釐米左右。「嗯,」貂芳接話道:「從屍體創口的痕跡來看,肢解工具是一把廚房用的剁骨刀,而且我留意了幾處骨頭上的創口,發現這把刀上有個豁口。   屍體泡過水,很多痕跡遭到破壞,法醫這邊能提供的信息實在是……」   吳端的電話響起,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但願來點好消息吧。   這回,吳端沒有失望。 第74章老賴(11)   「吳隊!找著趙東的落腳點了!」   走訪工作是個四處碰壁的過程,無比枯燥。接連幾天走訪,刑警們的耐心已消耗殆盡,有了進展,實在是令人振奮。電話那頭的聲音聽起來十分激動。   「有個小區的門衛對趙東有印象,說這人就住他們小區……中間雖然有一番波折,好在最後查到趙東的詳細住址了。」   「我這就過去!」   半小時後,吳端趕到刑警所說的小區。   初步偵查,屋內沒人。   吳端從口袋裡掏出一把技術開鎖常用的萬能鑰匙,「直接進屋,我帶搜查文件來了。」   吳隊長的開鎖技術是刑偵一支隊的一絕,他自己常說,萬一哪天失業了,就去當個鎖匠。   ……   這是間一室一廳的小居室,說是簡裝房,其實幾乎就是毛坯房。   洋灰地,大白牆,50瓦的黃色燈泡。   客廳擺著兩隻麻將桌,靠牆有一排摺疊靠背椅,還有一摞塑料凳,是個聚眾賭博的地方。牆角有個深藍色的皮沙發,沙發很舊,已經起皮了。   沙發扶手上有幾張名片,是那種常有人往小賓館門縫裡塞的名片。   每張名片上都印著個衣著暴露的姑娘,再加上幾句模稜兩可叫人想入非非的描述。   兩間臥室,各擺著兩張單人床。   其中一間臥室扯了根晾衣繩,掛著幾件衣服。   看見屋裡開門做生意的陣勢,和刑警們一同進門的小區物業人員有點懵了。   有刑警問道:「這都開上棋牌室了,左鄰右舍不嫌吵?沒人投訴?」   物業道:「我們是新小區,年初才剛交鑰匙,現在好多業主正在裝修,入住的人不多,左鄰右舍都沒人。」   原來如此。   「先查監控吧,看看趙東是什麼時候離開小區的。」   說著話,吳端進了廚房。   廚房裡的東西十分簡陋,處處透著湊合的意思,但跟其它房間相比,這裡就算得上五星級標準了。   燃氣灶,煤氣罐,鍋碗瓢勺,一應俱全。其中,鍋是大號的炒鍋和蒸鍋,碗是一模一樣的十幾個海碗,類似牛肉麵館用的那種大碗,一看就是給賭鬼們做大鍋飯用的。   簡陋的兩居室滿足了賭鬼們吃喝拉撒的一應需求,甚至,連生理需求都可以解決,在這裡,你只要有錢,只要不停的賭,其它什麼都不用操心,簡直就是低配版的拉斯維加斯。   找了一圈,吳端道:「沒刀,什麼都有,就是沒刀。肢解現場八成就在這兒,刀已經被趙東處理掉了。」   吳端立即俯身,開始細細查看桌椅下方犄角旮旯的地方。   地上有層薄薄的灰塵,很快就蹭在了吳端的前襟、袖口,他毫不在意,大喊道:「抬一下!抬一下沙發!」   眾人將沙發抬開,吳端小心地捏起藏在沙發腿後的一塊白色小物。   「哈……骨頭渣!」他將那東西放進證物袋,滿意地審視了一眼,將證物袋遞給一名年輕刑警,囑咐道:「送法醫科,剩下的人,繼續跟我摳痕跡。」   很快,有刑警又在一隻摺疊椅的椅子腿下方發現了血跡,廚房洗菜池的漏網中,也發現了少量骨渣和組織。   勝利果實連連浮出水面,就差抓住趙東這個人了。   「吳隊!你看這個!」有刑警在掛著衣服的臥室裡喊道。   吳端大步走到跟前,接過那刑警遞來的筆記本,刑警道:「褥子底下發現的,看樣子是趙東的帳本。」   其上的帳目明確記錄著借款人姓名、借款金額、時間,已經還了的帳還記錄了從中賺取的利息。是趙東的高利貸帳本無疑了。   本子裡還夾著幾張借條,借條上很正式地按著紅手印。   吳端注意到,有幾筆金額在五萬塊以上的大額借款,借款記錄底下密密麻麻地寫著一行小字,是借款人的地址,看來怕這些人跑路。   一一核對後,除了一個叫王川的借款人,其餘所有借款人都留有相應的借條。   粗略心算了一下,吳端道:「東躲XZ可需要不少錢,趙東還有30萬高利貸沒收回來呢,這連本帶利可就是五十多萬。眼下,他最著急的肯定是問這些人要錢。」   發現本子的刑警道,「就這三個借款金額最多的傢伙,咱們兵分三路,死死盯住他們,只要趙東露頭去找他們,立即抓捕!」   吳端思索片刻,「不,與其坐等,不如主動創造機會。」   ……   雖說已開了春,夜晚卻還有些涼意,四名刑警坐在車上,車停在一家棋牌室斜對面。   他們負責盯梢的人,名叫張幼清,不過27歲,卻已經在棋牌室混跡了十年。   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刑警一邊吸溜泡麵,一邊對其餘幾人道:「你們說,這張幼清也夠奇怪的,放著大好的青春,不去玩遊戲,賭什麼博啊……充歡樂豆打鬥地主,那不是中老年人的愛好嗎。」   幾人明顯從耳機裡聽到了一聲悶笑。   是吳端的笑聲。   此時,吳端就在刑警們盯梢的那家棋牌室裡,跟張幼清一桌,麻將打得「順風順水」。   他不僅自己一個勁兒向張幼清輸錢,還時不時幫著做個局,讓同桌的其餘兩人也不痛不癢地輸錢。   一天下來,張幼清手邊已經有了一沓半掌厚的毛爺爺,目測有個三四萬,吳端則是一副輸紅了眼急於翻本的樣子。   「胡了胡了!哈哈哈……」張幼清伸手摳了摳穿著涼拖的腳丫子,又不乾不淨地點了根煙叼嘴裡,得意道:「我就說,走了那麼長時間背運,輪也該輪到我贏錢了!」   棋牌室的門沒關,只有一層珠簾,張幼清又正好坐在正對門口的位置,他手邊的錢,他得意洋洋的樣子,不用進屋,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就在吳端覺得長夜漫漫,今天這齣戲可能白演了的時候,隱形耳機裡傳來了同事的聲音。   「吳隊!來了!門口貓著呢!沒敢進門!」   吳端撓撓耳朵,隨手在隱形耳機上蹭了兩下,算是告訴同事他知道了。又不動聲色地用餘光掃了一眼門口。   角度問題,他沒看到什麼人。   但不多時,張幼清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吳端和張幼清都看到,那是個陌生號碼。   張幼清咽了咽口水,吳端眼神示意他別慌。   終於,張幼清接起了電話。   「喂?哪位?」   「贏了不少吧?出來!還錢!」   感謝書友群裡的專業法醫【哈士奇】,在二哈同學的指點下,今天糾正了前文中的一些專業知識上的bug……我親愛的讀者,有你們在,真好呀……   對了,前兩天因為修改開頭,有些焦頭爛額,導致更新不給力,現在好了,應該會保持在日更兩章 第75章老賴(12)   張幼清拿起桌上的錢,起身,對其餘三人道:「我馬上回來。」   「不行!」吳端噌地一下站了起來,「不帶這樣的啊!贏了錢就走?!」   同桌的其餘兩人也輸了錢,自然不甘心,被吳端這麼一說,也咋咋呼呼起身去攔張幼清。   眼看那兩人就要追到門口了,吳端怕節外生枝,大步衝上前去,推了張幼清一把,將他推出了門,自己緊跟上,擋開那兩人,又大聲嚷嚷道:「不行啊,我得盯著你,今兒晚上咱們誰都不能走,打通宵!」   那兩人一看吳端這大包大攬的架勢,便回屋等著去了。   兩人一走,貓在馬路一棵樹後的趙東便露了頭。   他小跑到張幼清面前,一把拽過張幼清手中的錢,也不數有多少,將一張借條往張幼清胸前一拍,扭頭就走。   「我的錢!你不能走!」吳端一把拽住了趙東,此時的他雙眼緊盯著對方手裡的錢,仿佛盯的是被惡霸搶走的閨女,雙眼布滿血絲,活脫脫一個賭鬼。   「媽的!撒開!」   趙東一張嘴,吳端便看到,他的一顆門牙豁了一角。立即想到了貂芳提供的信息:在林蔚死亡現場發現的綑紮繩上,提取到了前釉細胞,說明被綁的人是用牙把繩子咬開的,而且牙還給崩壞了。   兇狠地瞪著吳端,用力去掰吳端抓著他的手,無奈他手裡拿著一摞錢,不大能用得上勁兒。   「你不能把錢拿走!」   吳端跟他拉扯,瞅準機會用寸勁兒對準趙東拿錢的手就是一拳。   「哎呦我去——」   譁啦——   錢掉了一地,趙東趕忙蹲下身體去撿,恰逢此時颳了一股小風,眼瞅著幾張錢被吹得直立而起,長了腿一般,就要跑走了。   趙東手上也顧不得攻擊吳端了,只能口頭罵娘。他一個五體投地,用自己的身體將散落在地的錢幾乎全部壓住。   機不可失!   吳端一下跪在了趙東身上,膝蓋死死頂住他的後背,同時一個反剪,制住了他的一條手臂。   趙東手腕上一條褐色痕跡立即引起了吳端注意。   大概是愛留疤的體質,他手腕上被綑紮繩勒出來的束縛傷已經痊癒,卻還有疤痕。   「不許動!」   「老實點!」   門口車裡蹲守的刑警早就悄悄摸到了跟前,此時一擁而上,按得趙東動彈不得。   咔嚓——   直到被手銬拷住,趙東才從蒙圈的狀態中回過神來。   一回過神,他就大叫道:「你們抓錯人了!我沒犯法!鬆開!鬆開!」   他劇烈掙扎,整個人又跳又蹦,同時,被拷在身前的手摸向了褲子口袋。   「幹嘛呢?!」   吳端警覺地大吼一聲,飛起一腳,直踹向趙東去摸口袋的手。   趙東被踹翻在地,口袋裡一把彈簧刀滾了出來。他仍不甘心,也顧不得自己被蹭破皮的臉和手,向那彈簧刀飛撲而去。   有刑警眼疾手快,先一步踢開了彈簧刀。   「沒犯法?」吳端撿起彈簧刀,「現在犯了!帶走帶走!小心點兒,別讓他再耍花招。」   幾人將趙東押上車,此時,棋牌室裡的眾人也顧不上玩兒了,一個個都將錢揣回自己的口袋,膽大的探個腦袋向外看,膽小的早已腳底抹油。   只有棋牌室老闆不能開溜,緊張地看著吳端。   吳端收起地上的錢道,「別怕,我們今天不抓賭。」   他知道賭博的事兒管不過來,也不歸他管,索性睜隻眼閉隻眼。   吳端一邊數錢一邊對張幼清道:「演這一場,辛苦了,放心,不白幹。」   說完,他點出500塊遞給了張幼清。   空手套白狼的張幼清自然十分歡喜,跟他們同桌的另外兩個賭徒就不那麼愉快了。   吳端數過錢,自然知道多了,是那兩個人的,卻不打算還給他們。   上車,吳端收回自己的3萬塊,多餘的3000多他也並不藏著掖著,直接遞給身旁的刑警,「等會兒回局裡交給八月,他現在管小灶,就作為咱們一支隊的日常經費,加班兒訂個外賣什麼的……」   「得嘞!」   這情況在刑警工作中並不少見,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吳端懂,他自己倒無所謂,但總得給手下謀點福利。   反正對賭鬼來說,這些錢指不定啥時候就輸掉了。與其輸給另一個賭鬼,還是吳端留著,為公共安全事業作點貢獻吧。   ……   坐在車裡,趙東緊張地目光四下遊移,二進宮,他已經是個老油條了。   可上一回是故意傷害,畢竟沒要人性命,就算重判,蹲幾年總能出去。   這次不一樣,他知道自己殺了人,怕是要狗帶。   即便是老油條,到了性命攸關的時候,也像個新手一樣怕得要死。   吳端不給他想對策的時間,立即開展突審。   「知道為啥抓你不?」   趙東開口,冷汗已經掉了下來。   吳端提高了聲音,「說話!」   趙東嘴角的肌肉抽搐了兩下,終於道:「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們抓錯人了!」   「我給你提個醒,」吳端沉著道:「陳光,就是那個藍毛,為什麼在你家有他的骨頭渣兒?」   「啊?!」   聽到「骨頭渣」,趙東大驚,整個人幾乎癱倒。   「你就是在家把他分屍的吧?」   「你是用什麼把他勒死的?」   「還有,菜刀呢?被你扔哪兒去了?」   ……   趙東抖得篩糠一般。   吳端繼續問道:「林蔚也是你殺的吧?他綁了你要債,你就一磚頭把他拍……」   「不是!」趙東突然道:「不是我!林蔚是藍毛那小子殺的!我沒動手!   林蔚叫他一塊綁我,要到錢給他分兩萬,我就哄他,我說他只要把我放了,三十萬跟他對半分,他放我,被林蔚發現了,他倆吵架,林蔚要揍他,他就把林蔚殺了!」   吳端皺眉,這下難了,陳光一死,現有證據看不出趙東的破綻。   趙東仿佛受到了啟發,繼續道:「對對對!都怪那個藍毛!他想敲詐我,都敲詐到我們家來了!還想殺我搶錢!我不是故意殺他的!我那是……正當防衛!」 第76章老賴(13)   人抓到了,新的問題也來了。   同樣是致人死亡的結果,自衛和故意殺人性質完全不同,量刑上也是天差地別。   稍有不慎,或許就會讓罪大惡極的殺人犯逃脫制裁,又或許讓無辜之人遭受無妄之災。   趙東的話裡有水分嗎?當然有。這種時候他要是不給自己開脫,就是個傻子。可究竟有多少水分?如何揭穿他?   案子進展到這一步,還能找出什麼能夠給事情定性的證據?   吳端犯難了。   吳端靜靜在審訊室外站了一會兒,隔著單面玻璃,他能看到趙東的一舉一動。   被送進審訊室時,趙東已經意識到自己抓住了救命稻草,整個人都活泛了起來,眼珠亂轉,顯然正打著什麼主意。   「隊長,審嗎?」   刑警們不久前還沉浸在抓住嫌疑人的喜悅中,此刻卻也和吳端一樣面色沉重。   「審。」   吳端決定,水來土掩見招拆招,既然對方要撒謊,總得耐下心來聽聽他的謊言。   有時候,能夠揭穿謊言的,不是真相,而是謊言本身。   吳端走進審訊室,故意不去看趙東,卻能感覺到對方複雜的眼神一下子就貼在了自己身上。   那眼神裡有畏懼,有亢奮,有狡猾,就是沒有一絲悔意。   吳端在趙東對面的位置坐下,兩人之間隔著鐵柵欄。   吳端目光冷靜,趙東神情卻熱切起來。   「警官,我都是迫不得已的,你看看啊……」他用戴著手銬的手擼起自己的袖管,「我真是被他們綁到鹿角湖的,你看看我這傷,差點就死那兒了啊!還有我這牙……要不是我把繩子咬斷……」   吳端找到了第一個漏洞,可他不想表現出格外的懷疑來,只是淡淡道:「不是陳光把你給放了嗎?你咬什麼繩子?」   「我……我也想自救來著……」   吳端打斷他道:「你是怎麼被他們梆到鹿角湖的?具體什麼時間?詳細說說吧。」   「行,沒問題,問什麼我都積極配合。   老林不是在我那兒投了錢嗎,我是要帶著他賺錢的,可他這人太煩了,三天兩頭催,催命一樣——賺錢哪兒那麼快啊,是不是,我把債放出去,還得容人家去籌錢呢對吧?   我承認,我是躲著他來著——我可沒有躲債的意思,就是煩他那個勁兒,等錢收回來我肯定還得給他。   結果,他兒子那愣頭青也不知怎麼的——我估計他們盯我已經有一陣子了吧,反正那天半夜,我從棋牌室出來,想去吃點宵夜,還沒走到路口煎餅攤,旁邊突然停了輛車,下來倆人,就把我推到車裡了……」   「什麼時候的事兒?」吳端問道。   「2月4號晚上,那天我可是印象深刻。」   「你繼續說,上車以後呢?」   「藍毛在前頭開車……老林的兒子——我也不知道他叫啥——他坐我旁邊,我倆在後排,他一路都拿刀子架著我脖子,這麼長的刀啊……真挺危險的。」趙東一邊說一邊比劃,恨不得把拿刀比劃成兩米長。   「……然後,就到湖邊了,我真害怕啊,寒冬臘月,他們要是在湖上鑿個冰窟窿,把我往下一推,再想找著我,那可就得等開春了……開春還不見得能找著呢。」   這傢伙想像力還挺豐富,吳端直接將想法寫在臉上。   趙東長年混跡賭場,察言觀色是看家本事,立即解釋道:「小時候遊泳差點淹死,怕水,再說當天那場面……反正看見湖就嚇尿了。   我真是太害怕了,想趕緊逃……」   趙東咽了咽口水,適時打住了話頭。   吳端覺得,他想說的是「因為太害怕,想趕緊逃,所以對林蔚下手時沒輕沒重,把人給拍死了。」   正當防衛也是一種脫罪的說法,可他要真如此說,就跟之前「陳亮殺了林蔚」這一說法自相矛盾了。   吳端給自己點上一根煙,看了看手錶,打了個瞌睡,似乎是被不得不加班審訊弄得有點不耐煩。   「然後呢?」   趙東適時加快了語速,「然後……太冷了,他們就找那個小破屋避風,一進去就把我捆了……姓林的小子問我要錢,我就說手頭有幾萬塊,在卡裡存著呢,卡沒帶身上——我是真沒帶卡。   我就跟他們商量,讓他倆跟我一塊回家,我給他們取錢去……   他倆有點拿不定主意,放我一個人在破屋裡,他們出去商量。   可能是怕我跑吧,他倆也不敢走遠,再加上周圍又靜,我聽得清清楚楚。   姓林的小子說,他查過法律,就算我欠他家錢,他把我綁了,也一樣犯法,要坐牢的……總之吧,做了這事兒,他就沒打算讓我活著回去。   另外那個藍毛的小子——叫陳光是吧——可跟姓林的不一樣,他一聽要殺人,就害怕了。   姓林的也不敢動手,就勸藍毛,說他們先把三十萬拿到手,然後讓藍毛把我丟進河裡,只要藍毛動手,就分他五萬塊錢。   我聽他們說這些……真的,嚇死了都,我就想逃啊,可是那繩子……是真結實啊,咬得我牙都崩了,終於給咬開了。   我又把捆在腳上的繩子也弄開,可是不敢跑啊,外頭有兩個人呢。   我只能裝作還被捆著,繼續在地上躺著。   然後,藍毛就先進來了——他們沒一塊進來,可能是沒談攏吧。   藍毛問我銀行卡密碼,又問我卡在哪兒放著——他嘴上問我,但我聽出來了,那小子被嚇住了,沒心思繼續幹這事兒了。   我也顧不得姓林的了,就跟藍毛說,只要他放我走,三十萬跟他對半分。   他有點猶豫,但還是過來了——應該是想幫我把繩子解開吧。   就這當口,姓林的進來了。   我那繩子其實已經開了呀,藍毛肯定就說不清了被。   姓林的特生氣,還拔了刀子,藍毛估計是害怕吧,撿了塊磚頭,這不就更說不清了呀。   之後我也沒看清,反正倆人就打起來了,等我反應過來,姓林的已經倒地了。」   「那之後呢?你倆就沒想著救他?」   「我……我反正就跑了,人不是我打的,我範不著救,再說,我跟藍毛也不是一邊兒的。   我沒救,至於藍毛救他沒,我就不知道了。」   「行吧,再說說你殺藍毛的經過吧。」 第77章老賴(14)   「是他要殺我啊!我那是自衛!」趙東強調道。   「行,」吳端一臉的不在意,頻頻看向門口,「那說說吧,你怎麼自衛的?」   許是受到吳端漫不經心態度的影響,趙東心裡緊繃的那根弦鬆動了些。   他的背已不像最初時那樣挺直,而是靠在了椅背上,審訊室裡的凳子又不太舒服,他的屁股時不時扭動兩下,早已沒有了最初的拘謹。   他的目光裡,恐懼越來越少,期待越來越多,他似乎已做好了準備離開警局,似乎這只是個小插曲,他馬上就能回歸原先的生活軌跡。   「我能喝口水嗎?警官。」趙東問道。   吳端不耐煩地道了一聲「等著」,起身出門給他接了一杯純淨水。   喝過水的趙東繼續道:「藍毛敲詐我,我不是說了嗎,答應給他分一半兒錢。   他殺了人想趕緊跑路,可是跑路得用錢啊,他就問我要錢。   我當然不給了……我無賴?那就去報警唄,反正他殺過人,看警察抓誰呀,我是不怕的……   然後就是出事那天,他去我家找我,又是要錢,我跟他說手頭就3000塊,愛要不要。   他急了,要拿刀捅我……可能是我命大吧,最後把他勒死了。」   「那你又是怎麼處理屍體的?」   「就……切開,扔河裡了。」   「具體切了多少塊?」   「大概……十來塊吧,記不清了。」   「一輩子僅此一回的事兒,這麼快就記不清了?不能再想想?」   「真想不起來了。」   「好吧,那再說說拋屍吧,你是怎麼把屍體運到河邊的?具體在哪兒拋屍的?」   「……」   謊言就是謊言,乍一聽有理有據,一旦開始追問細節,就會露出破綻,破綻多了,難免潰不成軍。   他通過手機向外面的同事發了條消息,讓他們幫忙聯絡林父,詢問一個關鍵問題。   放下手機。戳穿謊言,要開始了。   吳端道:「陳光殺了林蔚殺?虧你編得出這種謊話,就算你把警察當傻子,怎麼說你自己也犯過罪,有前科,總不至於把罪犯也都說成傻子吧?   陳光和林蔚認識十年了,綁你,不是臨時起意,而是早有計劃,這樣的預謀作案,會事先沒商量,等綁完了才對殺不殺你這種天大的問題產生分歧?等有了分歧林蔚才開始跟陳光談報酬?   你撒謊,你殺了林蔚,卻推到陳光身上,反正陳光已經死了,死人不會開口為自己辯解。」   趙東沒答話,但他滿臉都是謊言被人戳穿的尷尬。   「還有陳光的死……你的描述裡,很多重要部分都是一句話帶過,對於你們的打鬥,你不敢仔細描述吧?因為你們根本沒有打鬥,他也沒有拿刀捅你,是你單方面制服他,殺死他。   分屍、拋屍的過程就更別提了。   還有,你說你不打算黑林家的錢,你是拉林父入夥做放貸生意,幫他賺錢?這話你自己信嗎?   如果這是假的,那後面的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你做放貸生意,自然知道借款憑證——也就是借條的重要性。正因為知道,也正因為你一開始就打定了主意,要把林父的30萬黑進自己的腰包,所以拿錢的時候——我推測,你找了個理由,沒給林父打借條吧?   因此,林父才沒法問你要錢。   林蔚他們綁你,有兩個目的,第一,要錢,第二,萬一你沒那麼多錢怎麼辦?最符合常理的做法,不是殺人也不是威脅,而是讓你留下借款憑證,這樣一來,他們後續就可以向你討債了。   要知道,他們綁你,最終目的是錢。   林蔚死後,你之所以非殺陳光不可,一來因為他是證人,他能證明你殺死了林蔚,二來,他手裡有一張借條,他問你要錢,不是空口白牙地耍無賴,而是有正兒八經的借款憑證。   這也就解釋了,我詢問陳光時,他一開始為什麼遮遮掩掩,不願提及林蔚為了女朋友而要搞一筆快錢的事兒,即便被問得沒辦法了,也是一筆帶過。   他在幫你打掩護,是沒從你這兒敲到錢,他可不希望你落到我們手裡。   你以給錢為理由,把陳光騙到你家去,然後殺了他……至於借條,你應該已經處理掉了吧?」   此刻,趙東的表情從得意到驚恐,又從驚恐逐漸淡定下來。   「警察同志,你們有證據嗎?沒有可不能冤枉好人吶。」   趙東終於露出了無賴嘴臉。   「證據?」吳端向前湊了湊,緊盯著他的眼睛,「其實早就有證據了。」   趙東不由自主又挺直了後背。   手機震動了一下,看完同事傳回的消息,吳端用指關節愉快地敲了一下桌子:「果然,你沒給林父留借款憑證,我們已經得到了證實……   繼續剛才的話題吧,你不是要證據嗎?」   「我……」   趙東仔細回憶著自己剛才說過的話,想知道究竟哪兒露了破綻。   「林蔚頭上的傷口,傷口下方有自下而上的擦蹭痕跡,說明襲擊林蔚的人個頭比他矮了很多,法醫給出的推測:兇手身高在160到170,你正好在這個範圍吧?而陳光,他太高了點。所以兇手是你,你出手殺人的那一刻,已經留下證據了。」   趙東沉默片刻,顯然是在權衡利弊。   「反正我殺人也是正當防衛,我可是被綁架了。」   「別急啊,殺死林蔚不是重點,陳光才是重點。   除了還沒找到的一隻右手、一隻左腳,陳光屍體上唯一的生前傷,就是脖子上那道勒痕。   這說明他是突然被人勒住了頸,一下子就被制服,根本來不及反抗。   而我剛剛說了,陳光比你高,不僅比你高,看起來還比你壯,而且,親眼目睹你殺人,陳光怎麼可能對你毫無防備?   那麼問題來了,這樣一個比你高,比你壯,又對你有防備的人,是如何被你突然制服和殺死的?而且你自己還毫髮無傷——你要是受了傷,剛才早就亮給我看了吧,你手腕上留的束縛傷不就迫不及待地亮出來了嗎?   還是說,殺死陳光的時候,你有幫手,所以才能如此順利?」 第78章老賴(15)   趙東的瞳孔驟然縮緊,吳端看在眼裡,心中十分激動,他知道,審訊已到了關鍵時刻,能否攻破對方心理防線,在此一舉。   「如果動手殺人的就你一個,你說什麼就是什麼,還真不好辦,可要是你有幫手,那就大不一樣了,你不說,沒關係,我會找到你的幫手,從他那兒問出真相。」   說完這些吳端便不再看趙東,而是低頭翻看從趙東家搜出來的帳本,似乎是想給對方一些考慮的時間。   趙東恢復了剛剛被捕時的狀態,東張西望,心神不寧。   十分鐘後,吳端抬頭道:「怎麼樣?想好了嗎?交不交代?」   趙東張了張嘴,似是不知該說什麼。   「你們那是個新小區,每天出入的人有限,只要有心查監控,幫兇根本藏不住,再說,我們已經鎖定了一個目標,」吳端敲了一下帳本封面,「這裡面每一條借款記錄都有相應的借條,唯獨有個叫王川的,前前後後在你這兒借了5萬多,卻沒他的借條,本子上的帳也沒劃掉。   什麼意思?借條還給他,帳一筆勾銷了?為什麼?因為他答應幫你殺人拋屍?」   「不是!那個!」   趙東突然跳起,腿磕在椅子前的小桌板上,整個人又跌坐回去。   「知道了,」吳端道:「你的幫兇就是王川。」   吳端轉頭對著監控玻璃道:「知道該怎麼辦吧?」   不用他說,外面旁聽的刑警早已行動起來。   「你自己交代,還是等王川來了讓他交代?立功的機會就一個,看著辦吧。」   吳端真的打了個哈欠,抬腿就要出門。   「等等!警官!讓我想想!」   ……   凌晨4點半,審訊結束,趙東全交代了。   吳端將凌亂的案宗放李八月桌上,疲憊地將自己砸進辦公室的沙發裡。   這是個尷尬的時間,通常這種情況下,吳端都選擇在辦公室湊合湊合得了。   他關了燈,靜靜地躺在沙發上,沙發扶手有點高,吳端知道此時他本應覺得脖子不舒服,可他這條脖子似乎已經習慣了沙發扶手詭異的角度。   倒是挨著下巴的胸口有點癢。   吳端摸了一把,發現忙了三天沒回家,胡茬已經長出來了。   明天大概要被貂芳嘲笑了吧,吳端想道。   胡思亂想了一陣子,迷迷糊糊總睡不著,心裡仿佛還惦記著什麼事兒。   吳端掏出手機看了一眼,4月19號,李八月好像說過,孩子的預產期就是4月19號。   吳端打開微信,看到群裡眾人都提前給過紅包了,自己也連忙補上一個。   等了十幾秒,紅包沒被領走,李八月早睡了吧。   就在他打算放下手機的時候,閆思弦發來一條消息。   閆思弦:聽說破案了?恭喜   吳端:謝謝   閆思弦:明天去看八月嗎?   吳端:去   閆思弦:幾點?   吳端:早上10點吧   閆思弦:一塊吧   聊了幾句,吳端徹底清醒了,他惦記的,除了李八月家娃的預產期,還有另一件事。   吳端思索片刻,問道:找到張雅蘭了嗎?   沒想到,閆思弦回復得極快。   找到了   吳端使勁眨了眨眼睛,沒看錯吧?   他說什麼?找到了?找到張雅蘭了?那個銷聲匿跡七年的女孩……又出現了?會是掃黃那天跟閆思弦匆匆一面的姑娘嗎?   那……當年亞聖書院究竟發生了什麼?她是如何倖存下來的?這些年又是怎麼過來的?   吳端心裡一堆問號。   閆思弦卻似乎不想細說,發來一句:明天去看八月,麻煩叫我一聲,這麼晚就不打擾了,晚安   禮貌得有些生疏。   吳端:喂!等等!   閆思弦:她過得不好,也還沒做好跟警方陳述舊事的準備   吳端:昂,能理解   吳端還在打字,閆思弦又道:其它的是私事,抱歉   對方說得很含蓄,但拒絕窺探的意思已經十分明顯,吳端無法理解閆思弦的心態,但他護著張雅蘭的那副樣子,倒是全然能夠想像。   打字的手指懸空停留在手機屏幕上方,吳端心裡有些憋屈,但最終他還是決定別自討沒趣了。   他刪了那個輸入了一半的問題,匆匆回復了一句:晚安   看到微信提示上,對方一直是正在輸入狀態。   終於,閆思弦又發來一句:明天見面細說吧   一句話,又讓吳端心裡有了點盼頭。   吳端:好   閆思弦:晚安   吳端:晚安   閆思弦:你不會也有「不發最後一條會死症」吧?   吳端:……   吳端:好像有,這病有救嗎?   閆思弦:有救,最後一條讓給你了   看到這句話,吳端心裡舒坦極了,就像強迫症患者按照大小順序碼齊了桌上的螺絲釘。   他斟酌了幾秒,才答道:那,明早10點,醫院見   沒了心事,吳端這一覺睡得很沉,加之同組的同事們知道他最近缺乏休息,即便到了上班時間,也好心地沒有叫醒他。   等吳端醒來時,已經11點過5分了。   他首先注意到的不是時間,而是閆思弦發來的三條消息。   9:55,閆思弦:我到醫院停車場了,旁邊有個車位,幫你佔上了   10:01,閆思弦:你慢點開   10:20,閆思弦:醒了回電話   吳端一咕嚕爬起來,一邊撥閆思弦的電話,一邊抓起桌上的茶杯,也不知杯子裡什麼時候接的水,先漱了口再說。   「喂?」   對方的聲音裡聽不出什麼情緒。   好事好事,沒情緒是好事,吳端暗自安慰自己。   「那個……起晚了,不好意思,你還在醫院嗎?」   「在,停車場,我還沒上去。」   「行,我這就過去。」   「別急,慢點開,安全第一。」   掛了電話,吳端有些感慨,這小子脾氣變得也太快了吧?讓他等了一個多小時,愣沒解鎖「事兒逼」本體?   到了醫院,吳端才明白,還是自己太年輕啊。   一見面,吳端就拿出一副溫良恭儉讓的樣子,就差點頭哈腰了,「抱歉抱歉,實在是……」   「沒事,」閆思弦看了看表,微笑道:「總共等了1小時28分,按照我的時間價值,一分鐘起碼2千塊,你總共欠我17萬6,再加上上次那件衣服,給你抹個零,總共19萬。」   「握草!你怎麼不拿刀去搶錢!」   一見面就被算計,吳炸了。   「因為犯法,」閆思弦兩手一攤,「咱們民主和諧,哪兒不合理你可以提,免得有人說我欺負你。」   「一分鐘兩千塊?我還一分鐘兩千萬呢!你當這是女頻小說?霸道總裁滿篇跑?」   「我可是有根據的,去年有人為了跟我約頓飯,談點合作,託人送了幅字畫,保守估值20萬。   20萬買我一頓飯的時間,你說我時間貴不貴?」閆思弦不依不饒,又笑道:「不過也不能一概而論,誰讓那會兒我是家裡的接班人呢?你要是把警官證還我,我不就是一個月頂破天四千塊的小警察了嗎?那我時間就不值錢了,可以跟你忽略不計。」   呵呵,醉翁之意不在酒。   兩人一邊拌著嘴,一邊往產科住院部走,吳端心裡盤算著該怎麼開口問問張雅蘭的事兒。路過急診科時,一輛急救車風馳電掣地駛來。吳端沒注意,閆思弦拽了他一把,兩人閃到一旁,急救車門打開,有醫生護士衝上來幫忙,將一個滿身是血的人抬了下來。   有護士大聲道:「傷者胡志明,43歲,被人當街捅了數十刀,傷口多在胸腹部,多處內臟收受損……血壓……心跳……」   兩人立在原地沒動。   胡志明,這名字太熟悉了!   亞聖書院裡的胡教官,也叫這個名字,年紀相仿,而且……兩人都看到了那傷者下巴上的一撮山羊鬍。   要開始主線劇情了,這次的目標是:主線不崩。嗯,加油! 第79章上架了,按照慣例人模狗樣地說幾句   明天要上架了,謝謝你一路看著我走到這裡。   從《草莽》到《罪無可赦》,我變了,最大的變化在於欲望的放大。這不是什麼好事。   我怕老書友失望,怕被人說「沒長進」,怕單靠碼字不能養活自己。   還怕,自己會在這患得患失中,丟失初心,面目可憎。想要的太多,所以誠惶誠恐。   我開始前所未有地關注數據,關注評價,收藏的一點波動能讓我徹夜難眠。   讓你見笑了,我就是這麼一個小心眼,愛嚇唬自己,沒事又總是胡思亂想的人。   大概四天前,最後一次修改開頭的時候,我才想通了一些問題,逐漸調整好了心態。   碼字是個寂寞的內視過程,要反覆窺視自己的內心,不斷地跟自己對話——是不是有點像武俠小說裡走火入魔的人?   好在有你們,我的讀者,與你們交流,讓我及時發現了這些問題。表面上可能看不大出來,或許只有我能感覺到,你對我的影響有多重要。   在我都討厭自己的時候,你依舊在我身邊,看我笨拙地摔倒爬起,原地打轉,等我更正一個又一個問題。   平凡如我,能被你如此溫柔以待,當真是萬分榮幸,謝謝!謝謝!謝謝!   還要感謝我的編輯子良,不厭其煩地指點,討論,一次次幫我審稿……要是身份交換一下,我是編輯,碰到這種又笨又固執的作者,恐怕早就掀桌翻臉了。真的要謝謝子良!   關於《罪無可赦》,本著在哪兒跌倒在哪兒爬起來的原則,我給它設定了一個不落俗套,同時燒腦又刺激的主線,計劃要花大量筆墨在主線故事上。   支線案件比前作《草莽》更貼近本格推理,本格推理是我一直所鍾愛的。放在網文裡,它唯一的好處是貼近真實,可在金手指滿天飛的市場環境下,真實這種特質誘惑力實在有限。   壞處卻是顯而易見,可能稍顯慢熱,而且對筆力和邏輯的要求超高,既要把一些枯燥的案件關鍵細節寫出來,還得有趣,不能像老派本格推理小說那樣,放大段的場景描寫。好在,在絞盡腦汁攻破一個個難點的時候,偶爾能感覺到自己小有進步,但願那些不是錯覺。   沒有其他想說的,明天要上架了。   我負責好好碼字,保質保量,其餘的,就拜託你了。   補:本書付費章節已超過一百章,一起宰殺訂閱貌似可獲得一些贈幣,大神之光也可以領了,雖然不知道那玩意兒有什麼用。希望經濟壓力不那麼大的同學,支持正版。 第80章閻王好送,瘋子難纏(1)   若是此時胡志明醒著,一定能感覺出兩道X射線一般的目光。   可惜他奄奄一息,大半條命已經被閻王勾走了,實在顧不得一旁觀摩的人。   愣了三秒鐘,吳端掏出手機來,打給李八月,倉促地表達了歉意,並說明兩人可能沒法去探望了。閆思弦表明了自己市局刑警的身份,並詢問隨救護車一同趕來的一名民警。   「這人什麼情況?」   那民警十分年輕,看起來警校剛剛畢業不久,應該還沒習慣血腥的場面,臉色不太好。看到市局的前輩,又多了幾分緊張。   「那個……被一個瘋子當街捅了,女瘋子……」   「在哪兒出的事兒?」   「京北路幸福巷,就巷子口兒,對了,行兇的瘋子當場就被抓住了。」   吳端掛了李八月這邊的電話,對那小民警道:「你們是哪個派出所的……京北路派出所?歸大灣分局管是吧?」   說著,他又撥出了電話。   「喂?鄭隊……沒錯是我,有個故意傷害的案子……傷者剛送到醫院搶救,應該還沒報到你那兒……是這樣,受害人跟我之前負責的一個案子有牽連……對對對,我就是這意思,你看能不能把案子轉市局,我來負責……行,那你給打個招呼,我一會兒讓人去京北路派出所提人。」   兩人忙著了解情況時,醫護人員來去如風地搶救著胡志明。   檢查,止血,不多時他身上就插滿了管子,又注射了些腎上腺素類的藥物,還上了心臟起搏器。   這期間,閆思弦和吳端一直在旁看著。   閆思弦低聲道:「他出獄後,我去過他家附近,遠遠看過幾眼。」   「你沒跟他說話?」   「沒。」   「為什麼?」   「沒證據,跟他說什麼?難道指望光靠嘴炮就讓他承認曾經沒承認的罪行?我學藝不精,沒這本事。」   也對,吳端點點頭道:「當年亞聖書院的領導、教官、老師,共9人被抓,並判了刑,胡志明是其中一個。   被判的9個人,我去監獄找過他們,想問問當年的事兒,可惜這群人嘴巴太嚴,什麼也問不出來,我去過幾次之後,他們乾脆用沉默對付我,不跟我說話,我只能……」   吳端突然打住了話頭,他看到胡志明的眼睛睜開了。   不僅睜了眼,眼珠還向兩人所在的方向微微轉了一下。   也正因此,吳端隱約看到,胡志明的瞳孔已經開始散大。   情況不好啊!   閆思弦從吳端臉上發現了這層意思,也回過頭去看胡志明。   就在這時,連接在胡志明身上的幾臺儀器同時叫了起來,電腦屏幕上,心電圖由一條有波動的線變得平直。   又是一輪藥物注射加心臟起搏,心電圖始終沒動靜。   負責搶救的醫生停手,拿手電照了照胡志明的眼睛。   「搶救無效,病人已經死亡。」醫生宣布道。   胡志明出了太多血,他的衣服一角耷拉在病床邊緣,有血自衣角向地上滴,啪嗒啪嗒——   很快地上就積了一小灘深紅。   醫生已見慣了生死,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吳端和閆思弦本該和他一樣,可此時,兩人卻是滿臉的不可置信,見了鬼一般。   一個人倒黴,當街被一個瘋子捅死,這大概能上社會新聞,但也算不上有多獵奇。   令兩人感到不安的是另一件事——他們同時想到,就在兩年前,一個名為李建業的男人,剛剛出獄一個多月,就在自家附近的菜市場被一個瘋子當街捅了數刀,搶救無效死亡。   如出一轍的死法。   對了,認識李建業的人,都喜歡叫他「李校長」。   因為他曾在一所名為亞聖書院的戒網學校擔任校長一職。   當初李建業的死,吳端第一時間獲知,也是像如今一般,將案子調到了市局。   吳端曾有過一個設想:會不會是當年亞聖書院的受害者打擊報復?甚至,他還懷疑過,會不會是閆思弦策劃了這次襲擊?   畢竟,那個少年小小年紀就敢羊入虎口,等他長大些,不知會有多無法無天。   有閆思弦這樣一個假想敵,吳端查得十分仔細。他請來了墨城多名精神科專家,對傷人者進行了十分專業和嚴格的精神鑑定。   可是查來查去,事情就如表面看起來一樣簡單,瘋子就是個普通瘋子,剛從精神病院出院不久,因為家人看護的疏漏,在大街上落了單,發起病來,抄起西瓜攤上的一把長水果刀,突然就把人給捅了。   整件案子歸根結底只能說李建業倒黴。   從閆思弦的神情中,吳端看出,他也深入了解過李建業的死。這些年來他一直關注著亞聖書院那批人的動向,沒什麼能瞞過他的。   如今,胡志明也死在了瘋子手中,僅僅是巧合嗎?   兩人趕回市局,吳端從抽屜裡拿出兩份案宗。   「厚的是當年亞聖書院案件的所有調查記錄,還有對相關涉案人員的審訊記錄。   薄的是李建業死亡案的案宗。」   他將兩個檔案袋遞向閆思弦,「需要得話你可以看看。」   「不用了,」閆思弦擺手拒絕,「我都看過。」   他指指自己的腦袋,意思是那裡面的內容都記在腦子裡了。   果然,這小子翻過吳端的東西。   不過此時吳端沒心思跟他計較這一些,不僅沒計較,吳端還扔給閆思弦一個警官證。   「嫖娼的事兒沒完,要不是胡志明的案子,警官證不會還你。」吳端繃著臉低聲道。   「知道。」閆思弦不做辯解,見好就收。   襲擊胡志明的兇手很快被帶回了市局,將她接回來的刑警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市局什麼時候開始管這種簡單粗暴的案件了?但看到隊長吳端少有的面色凝重,刑警們沒敢多問。   被帶回來的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披肩長發,頭髮花白,且髒成了一縷一縷,白襯衣幾乎成了黑色,她所過之處都會留下一股異味。   看起來,她不僅是個瘋子,還是個流浪的乞丐。   女人滿身滿臉滿手的血——是胡志明的血。鮮紅的血襯得她皮膚很白,那是一種特殊的白,只有長期處於病態的人才會有的灰白色。   好在,她雖精神有問題,卻還算安靜,不叫不鬧,只是低聲叨念著什麼,還時不時嘿嘿嘿地笑。   「找到家屬了嗎?」吳端問將女人帶回來的刑警道。   「沒,問她名字也不說,詢問案發時的圍觀群眾,附近居民都不認識她,說沒在那片兒見過她。」   審訊室門口,閆思弦問吳端道:「喂,你以前審過瘋子,應該有經驗吧?」   「不是吧,你一個心理學博士,怕這個?」   閆思弦盯著審訊室裡的女人,大方承認道:「嗯,心裡沒底。」   吳端轉向他,「需要我教你一招嗎?」   「你說。」   「心裡再沒底,嘴上也不能承認,默念老子天下第一,就跟我現在一樣。」   「好吧,你的經驗還真是……呵呵,有效。」   雖然仍不知道那玩意兒有啥用,但還是滿地打滾求月票嘍~~~~~~ 第81章閻王好送,瘋子難纏(2)   審訊室裡的女人並未察覺到有人進門。   她低著頭,髒兮兮的頭髮像厚重的窗簾,遮住了她的大半張臉,只在中間留了道小縫,露出一個蒼白的鼻子。   她笑的時候,肩膀跟著笑聲有規律地顫抖,仔細去聽,吳端聽清了她低聲叨念的話。   「小莊……媽媽給你報仇……小莊不怕,不怕的,媽媽抱抱……喔喔喔,來,媽媽抱抱……」   究竟是小莊、小壯,還是別的什麼,吳端無從分辨。   他打算以此為切入點。   「小莊是你的孩子?」吳端開口問道。   女人的反應有點兒遲鈍,幾秒後才抬了抬頭,疑惑地看著吳端,然後四下裡瞧瞧。   「這是哪兒?」女人問道。   吳端怕刺激到她,不敢說是警局,只道:「你別怕,我們是保護你的。」   又問道:「你餓不餓?等會兒帶你吃好吃的好不好?」   「好吃的?」女人歪著頭想了想,目光轉向屋角沒人的地方,「小莊快來,有好吃的,媽媽帶你吃好吃的。」   說著,她伸開手,朝那方向做出一個擁抱的動作。   她的手被椅子上的手銬銬住,手臂伸展不開,姿勢有些可笑,卻是無比的真心實意,仿佛她面前真有一個叫「小莊」的孩子。   吳端繼續哄她,「咱們帶著小莊一起吃好吃的,好不好?」   女人的手驟然縮回,在胸前交叉,似乎抱著什麼了不得的寶貝,她緊張道:「小莊是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你們不許過來!走開!走開!」   她的聲音越來越大,已有了要發狂嘶吼的意思,吳端趕忙大聲道:「你的你的,誰也不跟你搶,誰敢跟你搶,我們就把他打跑,好不好?我們是來保護你的。」   說這話時,吳端挺著胸膛,無比真誠。   「真的?」女人將信將疑。   吳端使勁兒點頭,「真的,你看,我們就坐在這邊,不過去,你和小莊在那邊兒,只有你們倆,對不對?」   「嗯……喔……」女人不太確定地應了一聲,好在總算止住了要發狂的勢頭。   吳端又作勢往門口挪了挪,「你看,我守住門,壞人一個也進不來。」   「喔……好。」   總算哄住了,吳端抹了一把額頭的汗,繼續道:「你不是想帶小莊吃好吃的嗎?回答我們幾個問題,就給你拿好吃的,好不好?」   女人慈愛地看了看自己懷中的空無一物,「小莊乖哦,等一會兒就有好吃的了……」   等她抬頭對吳端道了一聲:「好……好……」   吳端抓緊時間問道:   「小莊又漂亮又聽話,是不是?」   「嗯……」   她認可了漂亮這個說法,看來是個女孩兒,應該是「小莊」,而不是「小壯」。   女人的回答雖然還是簡短的一個字,但明顯跟之前語氣不同,她臉上隱隱有了一些驕傲之色,像是個跟人談論起考上名校的女兒的媽媽。   吳端見她情緒平復了很多,便大著膽子試探地問道:「你還記得剛才幹了什麼嗎?」   女人一臉茫然。   「你砍傷了一個男人,就在大街上,還記得嗎?」   「他……他搶我的小莊,我好不容易才找著……小莊,我的小莊……他是壞人,大壞人……」   說這話時女人一臉委屈,她收緊了手臂,把假想的擁抱對象箍得更緊了,像個生怕別人搶走了心愛之物的小孩兒。   「那……小莊是什麼時候被他搶走的?」   女人歪著頭,看起來真的正在仔細回憶。   「想不起來了。」她搖頭。   「沒關係,」吳端立馬道:「那你是怎麼找到小莊的?」   「我……我就到處找,到處看……啊!幸虧有個好心人!」   「好心人?」   女人心情一下子變得很好,嘿嘿笑了兩聲,「我在橋洞底下休息,有個好心人說見過小莊,只要我跟他睡覺,就告訴我小莊在哪兒……他沒騙我!」   吳端和閆思弦對視一眼,任誰都能聽明白這可憐的瘋女人遭遇了什麼,而她自己卻不自知。   瘋了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至少她不必明白那些骯髒的真相。   吳端繼續問道:「好心人是怎麼跟你說的?他告訴你小莊在幸福巷?」   「幸福巷?……是什麼?」女人對這個地名十分陌生,不過她還是回答道:「好心人給我指了個方向,只要往那邊兒走,就能碰見小莊……」女人試著抬起手臂,演示給吳端看,被手銬限制,她的演示大打折扣,「我就朝那邊走……找到了……」   「那……你找到小莊的時候……」   「壞人!壞人要帶走她!他拽著我的小莊不放……小莊,小莊不疼……喔喔喔,手拽疼了,媽媽給吹吹……呼呼……」女人的情緒緊張起來,能看出來,她肩膀手臂大腿上的肌肉都繃得緊緊的,像一頭母豹,隨時準備攻擊敵人。   「你就拿刀捅了那個壞人?」   「嗯。」女人忙著「照顧」小莊,心不在焉地點頭承認。   看起來,她對自己犯了法殺了人毫無概念。   待女人照顧好了小莊,吳端繼續道:「小莊這名字真好聽,大名一定更好聽吧?」   這話在正常人聽來,性質和哄騙小孩兒手裡的糖一樣。   可這個瘋女人不正是像個小孩一樣嗎?吳端的辦法也算是對症下藥了。   果然,瘋女人又露出了一臉慈母式的微笑,「樊莊莊,我女兒的名字,端莊的意思,好聽吧?」   「真好聽!」   審訊室外,馮笑香立即敲打起鍵盤來,不多時,閆思弦和吳端的耳機中傳來了她的聲音。   「樊莊莊前年去世,當時只有22歲,大學剛畢業,被網上認識的男友騙進傳銷組織,為了讓她就範,組織裡的人輪番看著她,不上她睡覺,最終樊莊莊從被關押的9樓跳窗,當場死亡。   根據案宗記錄,當時負責看守樊莊莊的三名傳銷組織成員堅稱,第一,他們沒有逼迫樊莊莊跳樓,第二,他們有施救行為。   可惜,墜樓發生在深夜,既沒有監控,又沒有目擊者,一些細節模稜兩可,最終量刑的時候,兩個判了一年六個月,還有一個判了四年三個月,判得重的那個,是把樊莊莊騙進傳銷組織的男朋友。組織頭目仍然在逃。」 第82章好姐姐   乖乖女,網騙,傳銷組織,非法拘禁,墜樓身亡……   這些詞組合在一起,令人心驚。   「……樊莊莊的母親,就是你們正在審問的女人,名叫杜珍珠……單親媽媽,丈夫10年前癌症去世,她自己把女兒拉扯大……   女兒死後,她開始頻繁地看精神科,後來被她姐姐送進精神病院,接受長期治療……姐姐是她唯一的親人,但……姐姐的家庭條件應該不太好——我查到她姐夫是個殘疾人,在吃低保。   大概是家人實在無力照顧杜珍珠吧,病情有了好轉之後,她就被送到了福利院——是一家私人慈善性質的福利院,專門照顧精神不健全導致無勞動能力的人。   不過……她是怎麼離開福利院的,就不清楚了。」   馮笑香的一番解釋,讓兩人明白了眼前這女人為何精神失常。   先是失去丈夫,一個人撫養孩子本就格外艱難,偏偏孩子又在大好年華喪命,白髮人送黑髮人,這足以讓任何一個女人發瘋。   閆思弦通過手機給馮笑香發去四個字:   亞聖書院   審訊室外,馮笑香看著電腦上彈出的聊天窗口,愣了一下。   她悄悄環視一圈,發現在監控玻璃外旁聽審訊的人並沒有注意到自己,便一低頭,抱著筆記本電腦回了空無一人的刑偵一支隊辦公室。   幾分鐘後,閆思弦和吳端再次聽到了馮笑香的聲音。   「樊莊莊跟亞聖書院沒關係,她上學時成績一直不錯,應該屬於那種不太讓家長操心的乖乖女,正常上完小學、中學,考了一所211大學,中途沒有休學、退學、轉學的經歷——她沒有去亞聖書院就讀的時間。」   馮笑香心中憋了好幾個問題,但知道兩人此時沒法回答她,只能暫時壓下。   審訊室裡,閆思弦和吳端心中也籠罩上了濃濃的疑惑。   亞聖書院的校長、教官先後被精神病人襲擊,喪命,難道只是巧合?   走出審訊室,吳端對同組的刑警交代道:「附近賓館開間房,先帶她去洗洗,換換衣服,務必小心,多哄著點,別招惹她的「小莊」。要是跟你們鬧,就先給弄點兒吃的。上點兒心,是個可憐人。   還有,叫貂芳來幫她檢查一下,不久前她很可能被人性侵過。   聯繫她姐姐,務必讓她姐姐來一趟,姐姐要是不樂意,可以承諾幫她找福利機構收留杜珍珠。」   杜珍珠的姐姐倒沒有不樂意,不僅如此,她還埋怨起曾經收留過杜珍珠的福利機構。   「……當初我就說,那根本不靠譜,還是一家人知根知底,照顧起來方便……現在可好,闖禍了吧?   我問你啊,精神病殺人不犯法吧?我妹妹不用坐牢吧?」   坐在吳端面前的,是個敦實的婦女,膀大腰圓,臉頰黝黑,臉蛋上有兩坨高原紅。   她的衣服款式已經過時了,牛仔褲的膝蓋位置磨得發白,卻很乾淨,如果離得近些,能聞到她身上新鮮的洗衣粉味兒。   跟她一比,杜珍珠簡直成了個紙片人,但若是仔細看,還是能發現,兩人的五官有些神似之處,尤其是眼睛,外眼角向下彎的弧度比平常人要大一些,屬於那種一笑起來就會彎成月牙的眼睛。   吳端嚴謹地回答道:「根據法律相關規定,無民事行為能力的精神病人犯罪,的確不用承擔刑事責任,也就是你說的不用坐牢。   但我們還是得展開調查,你妹妹的病究竟有多嚴重,是不是完全無民事行為能力,這些都要經過專業的精神鑑定。   還有,即便不用承擔刑事責任,也要面臨民事賠償……」   女人嗤之以鼻,「賠錢我們可不管,人又不是我照顧丟的,噢,現在出事兒了就讓我賠錢,合適嗎?你們怎麼不問問福利院為啥沒把人看好?」   「你先別激動,沒說讓你掏錢,」吳端伸手向下按了按,以安撫女人的情緒,「聽你的意思,原本是想把杜珍珠接回家照顧的?」   「當然了,她就我一個姐姐,我不管她還指望誰管?」   「可是,據我們了解……你家條件允許嗎?」吳端問得比較含蓄。   女人卻毫不避諱道:「窮怎麼了?窮就不管親妹妹了?家裡就是過得再難,至少也有她一口飯吃,有她一個睡覺的地方,不至於去外頭要飯吧。   再者說,她住院的醫藥費貴不貴?不還是我去給人當保姆,去打零工,去早市上賣菜,一毛一毛掙出來的?大頭的花銷我都出了,還在乎她那一口飯?」   女人說得有理有據,叫人不得不信。   吳端道:「可杜珍珠最後還是去了福利院。」   「那是她自己非要去,她怕給我添負擔,我這個妹妹從小就這樣,性子好,從不願意給人添麻煩。   我妹夫死這十年,也有男的想跟她過,條件還可以呢,她嫌自己帶個孩子,拖累別人,一個都沒答應……哎!她就這樣兒。   你說,她要去福利院,我能管得住?   哎……還有個原因……   其實吧,她出院那會兒已經好多了,都能幹點兒活兒了,她就急著找活兒幹,想養活而自個兒唄……哎!我這個妹妹一輩子也沒靠過別人,靠別人養,她不踏實啊。   我看她著急,也想幫她介紹點零活兒,可就是……怎麼說呢,精神害過毛病,人看起來跟正常人還有點不一樣,別人也不敢用她啊。   我一而再帶著她找活兒,又一而再讓人看不上——有的人說話難聽著呢——成天受人白眼,我真怕這事兒刺激到她,讓她再犯病。那會兒福利院的人來我們家,說她去了福利院不白住,在那兒幫著幹點活兒,照顧別的精神病,算是半個工人。   這不是有活兒幹了嗎?免得她多想,是好事兒啊,主要是考慮到這個,我才同意她去的。」   吳端道:「可是,從福利院的探望記錄來看,杜珍珠入院期間,你只去探望過一次。」   「能去一次就不賴了,為了給她看病,我家欠了多少饑荒啊,我不得沒日沒夜幹活給人還錢啊?不信……我可以跟你說說我都問誰借過錢,你一問就知道了。   我這幾年起早貪黑地打工,覺都睡不夠……離得近還能去看兩眼,可是我家在城南,福利院在城北郊區……也不知道怎麼想的,搞那麼遠個地方,去看一次,一來一回就是大半天,哪兒有時間啊?   我能去看看我妹妹嗎?她現在咋樣了?……那什麼狗屁福利院?他們沒照顧好我妹,我能告他們不?……」   女人十分健談,直至吳端將她送到暫時安置杜珍珠的賓館,她還在問這問那。   吳端不禁在心中感慨,大概只有這樣健談開朗的人,才能承受住生活的一波又一波打擊吧。   送走了女人,兩人決定立即去福利院走訪。   杜珍珠為何離開福利院流落街頭?原本她的病情已經得到控制,為什麼又變成了現在這般?   這些問題,得去福利院尋找答案。 第83章含羞草(1)   午後的陽光透過泛黃的老玻璃照在許陽床上,將他的被子曬得柔軟蓬鬆。福利院裡的被子,被套洗得還算勤,所以被子上總有一股劣質洗衣粉混著消毒液的味道。   其實,習慣了得話,這味道還挺好聞的。   許陽斜躺在自己床上,想著:春天真好。   他枕著自己的一條手臂,眯起了眼睛。   光線太強,讓他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來,光影交疊,他仿佛回到了小時候,床不再是床,而是柔軟潮溼的草地,臉上的陰影也成了樹蔭。   哪兒來的陰影呢?許陽想著。   他想起來了,是窗臺上的一盆含羞草。   含羞草是杜珍珠養的,不,確切地說,是小莊養的——反正杜珍珠是這麼說的。   這盆含羞草可是她的寶貝,誰都不讓碰的。   可是,杜珍珠那天出門,跟院長一起進城採購,臨走前竟然鄭重地將含羞草託付給了許陽。   自那天之後,杜珍珠就再沒回來。   許陽伸手碰了碰含羞草,它的葉子立馬蜷縮起來。杜珍珠是不是早就想走了?送這盆花是在跟他告別吧?   為什麼走?福利院多好呀,大家精神都不正常,誰也不會瞧不起誰。許陽想著。   他正思索的時候,院子裡傳來了車聲。   許陽猶豫了一會兒,決定爬起來看看。   曾經就有一個走丟了的夥伴,被警察送回來了,杜珍珠會不會也被送回來?   雖然可能性極小,但他們是朋友,而且杜珍珠一直很照顧他,許陽心裡還是盼著杜珍珠能回來的。   可惜,他失望了。   車上下來兩個男人。   兩個個頭高高,身形挺拔的男人,一看精神就是正常的,跟他們不一樣。   在福利院,這樣的正常人是異類。   許陽討厭異類,就像他曾經被正常人討厭。   他決定不理他們,繼續曬太陽。   就在許陽縮頭準備躺下的時候,他隱約看見從副駕駛位置下車的男人朝他的窗戶看了一眼。   真討厭。許陽打了個哈欠。   ……   閆思弦的確看到二樓一扇窗後,有個人影一閃而過。   他還注意到裡面窗臺上的那盆植物,與其它光禿禿的窗戶相比,那裡似乎多了幾分有趣的意思。   在院長迎出來與兩人握手時,閆思弦決定等下去看看那屋裡的人。   「聽說你們要來調查,今天都沒敢出門辦事,一直在這兒等著了。」   院長是個40多歲的中年女人,穿白大褂,戴一雙藍套袖,頭髮雖然燙了卷,卻沒有披著,而是利索地束在腦後。   長時間與精神病人接觸的緣故,院長說話時輕聲細語,有些字直接用的是氣音,讓人覺得仿佛在跟一個幼兒園老師說話。   「來吧,進屋,這是我辦公室。」院長請倆人坐下又給他們倒了水,有些緊張地問道:「給我打電話的那位警察說……說杜珍珠殺人?真的嗎?」   「真的,她當街砍傷一人,傷者搶救無效身亡。   而杜珍珠當場被抓,有多名目擊者,她自己也承認了行兇的事實。」   院長揉著太陽穴,叨念道:「怎麼會呢……不可能吧……」   「您好像不太接受。」吳端道。   「是啊……因為杜珍珠在院裡的時候,除了老是跟她臆想的小莊說話,其它方面就跟正常人一樣的——對了,醫生也說過,她這個是妄想症,只要不去招惹她的小莊,她就沒有攻擊性……   不僅沒有攻擊性,她幹活還特積極,搶著照顧別的精神病人……我想著,可能是小莊激發了她母性的那一面吧,她才會那麼關心照顧別人……   你們是沒見過,你們要是見了,也不會相信她殺人的……」   吳端又問道:「那她是怎麼走丟的?」   提起這個,院長不自在地搓了搓手。   「我疏忽了,我沒看住她……平時出去採購,都是我跟司機小趙一塊兒,可是那次……杜珍珠來求我,說是好久沒見她姐姐了,小莊也想大姨了,讓我順便把她捎到姐姐家,回去看看。   帶她出去是有風險的,我應該多考慮一下,可是……杜珍珠平時表現真的好,我就放鬆警惕了。   再者,我也想去她姐姐家看看,這家人怎麼回事啊,把人往福利院一扔——錢也就算了,我們這是慈善性質的福利院,她家庭困難,不收錢——可總不能看都不來看吧?就直接不管了?   哎!原本是想做件好事兒,現在好事兒變成壞事兒,說到底還是我不對,我太疏忽了……我真沒想到,她會走丟,還……殺了人,哎!」   吳端問道:「她什麼時候走丟的?」   「4月5號那天。」   「清明節啊?」   「嗯,所以我記得挺清楚。」   「這都走丟半個多月了,你們沒報警?也沒通知她的家屬?」   「去片區派出所報過警……可一個瘋子走丟了,警察哪兒會管?至於她家人,反正把她扔在福利院就不管了,我就……」院長自知理虧,說話聲音越來越小。   不過她很快又調整好了心態,繼續道:「好吧我承認,我怕杜珍珠的家人找我們麻煩——看護精神病很難的,就是自己家人看著,也有可能走丟啊——可人從我們這兒走丟,那就等於給了她姐姐一個把柄,她姐姐家條件又不好,萬一來訛錢……」   吳端算明白了,福利院院長就是一隻鴕鳥,出了事兒只會把腦袋往土裡一埋。   福利院的責任自然有人追究,吳端不想多說,繼續問道:「能說說杜珍珠具體是怎麼走丟的嗎?」   「對了,你不問我差點忘了,那天我們出事故了——不是什麼大事故,就是我們的麵包車跟別人刮蹭了一下。   我和司機小趙下車跟對方解決問題。   是對方的全責,不過刮蹭一點都不嚴重,無論私了還是走保險,我們都沒意見,可對方那男的……哎呦那個糾結,一會兒這樣一會兒那樣,我都恨不得跟他說不用賠了。   最後賠了我們兩百塊了事,等我回到車上才發現,杜珍珠不在車裡了,不知道她什麼時候走了。」   吳端看了閆思弦一眼,閆思弦輕輕點了下頭,意思是他也覺得這事故蹊蹺。   謝謝大家的支持呀,謝謝每一位訂閱的朋友~ 第84章含羞草(2)   「你們在哪兒出的事故?」吳端問道。   「進城沒多久,還沒到市中心呢,那條路叫什麼來著……」院長一邊說一邊打開手機上的地圖軟體,「喏,就是這兒。」   「川沙路。」吳端道:「我在基層派出所鍛鍊的時候就在那片,川沙路上車流量不多,路況一直很好,怎麼會在那兒出的事故?」   「就是啊,你說倒黴不倒黴,那車也是奇怪,那麼寬的馬路,怎麼走不行,非往我們這兒擠。」   吳端和閆思弦對視一眼,吳端問道:「有事故當時的照片嗎?」   「我這兒沒拍——我沒處理過這種事兒,沒經驗,不過小趙拍了,要不你們問問小趙去?我把他聯繫方式給你。   哦,對了,小趙是志願者,免費幫我們幹點接送的活兒,人很好的。」   「行,我們會去詢問他。」   兩人似乎已經有了默契,吳端問完了話,閆思弦就開口道:「杜珍珠在福利院住了快兩年了吧?」   「嗯,六月份就滿兩年了。」   「那有沒有跟她關係比較好的人?」   「有的有的,張悅跟她關係最好,倆人住同屋,還經常一塊幫著幹活,不過,幾天前張悅被家人接走了……嗯……還有一個,許陽,杜珍珠一直挺照顧許陽的,我感覺……有那麼點把許陽當兒子看的意思——或者是女婿?她不是一直有個臆想的女兒小莊嗎。」   恰好有個護工從門口路過,院長喊道:「小李,你去把許陽帶過來。」   「我還有個問題,」趁著許陽沒來,閆思弦道:「你們收病人入院,有什麼具體標準嗎?」   「你是想問杜珍珠是怎麼入院的?」   「對。」   「手續沒問題,她完全符合我們的標準。   我們院收人有『三不管』原則:   第一,精神病院不管。有的病沒辦法痊癒,經過一段時間治療,病情穩定了,就該回家了,精神病院床位有限,管不了。   第二,家人不管。人一瘋傻,就成了累贅,家裡人不願意管,或者家裡條件不好,有心無力的,這也不少。   第三,社會不管。政府能照顧的,是沒有監護人的精神病患者,就是那種如果政府不管就要流落街頭的,至於還有親戚的,尤其是還有可以作為監護人的直系親屬,政府是不管的。   符合這三點,我們就管。」   「明白了,有親屬,但親屬無力照顧的。」   「嗯。」   「可我們跟杜珍珠的姐姐聊過,她姐姐表示當初不願意送她來福利院,原本是想讓她在家的。」   院長翻了個白眼,「那話也能信?她不願讓杜珍珠來,純粹是怕花錢,後來聽說我們不收錢,立馬就同意了……」   這時,門外傳來了一個男人喊叫的聲音。   「我不去,我不去!……走開!別動我,我不見他們……」   院長立即起身出門,衝了出去,吳端和閆思弦緊隨其後。   只聽叫嚷聲是從走廊盡頭倒數到三個房間發出來的,三人衝進屋裡,只見一個有些消瘦的——說是男人也行,說是個大男孩,似乎也可以——拉扯著被子,氣鼓鼓地蹲在地上。   一旁的護工尷尬地衝院長笑笑,「您不是叫許陽去您辦公室嗎?平時都好好的,今天也不知怎麼了,一叫他,耍上賴了。」   原來他就是許陽,閆思弦眯著眼打量他。   這屋子裡陽光真好,陽光灑在許陽身上,他病態的白皙的皮膚好像既反光又透亮,他抿著薄薄的嘴唇,像是在笑,又像是有點兒緊張。   這是個長得很好看的人,看著他那雙桃花眼,閆思弦想道:如果不是在這種地方,他一定很受女孩兒歡迎吧。   很快,閆思弦注意到了窗臺上的那盆植物。   原來剛才在窗戶後面「偷窺」的人就是他。   此刻,許陽也抬起了頭,跟閆思弦對視——他一點點目光都不肯分給吳端,似乎他能看出來,閆思弦才是那個難對付的主兒。   閆思弦對他笑笑,指著窗臺上的含羞草道:「真好看,是你養的嗎?」   許陽竟直接躺在地上,藍白條的病號服立即蹭了幾塊黑,他完全不在意,翹著二郎腿,枕著自己的胳膊,哼著小曲,已經神遊天外了。   院長已經習以為常,淡定地對吳端道:「你們要詢問他,可能得花點工夫了,等這位祖宗心情好了,說不定跟你說幾句。」   閆思弦問道:「他什麼病?」   「以前得話,多重人格,聽說他可是個老病號了,七八歲就進精神病院,最多的時候有八種人格,男女老幼都有,能湊兩桌麻將了……」   院長意識到自己暴露了某種愛好,咳了兩聲,繼續道:「後來,據許陽的主治醫生說,他簡直是醫學奇蹟,一夜之間就好了。」   「好了?」   「大概意思就是……那些分裂出來的人格全不見了,之後住院觀察了兩年,還做為醫院裡的特殊病例,被研究過呢,那兩年他那些人格再沒出來過,問他們去哪兒了,許陽也不說,一臉莫名其妙,就好像……好像他就從來沒得過病,從來沒有過那些人格似的。」   原本只是作為跟杜珍珠熟悉的人,例行詢問一下,閆思弦並不對這個許陽抱有多少期待,院長的介紹卻又讓他產生了一些學術層面興趣。   閆思弦便多問了一句:「許陽什麼時候進福利院的?」   「跟杜珍珠時間差不多,前後也就錯了三五天吧,因為他倆都是四醫院聯繫過來的人,同一批的,大概也是因為這層關係吧,杜珍珠對許陽比較關照,許陽呢,也願意被杜珍珠管著,有時候他發起瘋來,別人怎麼哄都不管用,就杜珍珠管用。」   都在四醫院接受過治療?兩個人早有淵源?還是說,只是巧合?   閆思弦決定不再繼續追問。   病情相關的事,還是去跟醫生了解吧。   可就在幾人準備離開時,許陽的小曲兒聲突然停了,閆思弦看向他,他也正微微抬頭看著閆思弦。   許陽咧嘴一笑,「你們要是找見杜珍珠了,告訴她,我會替她保守秘密的——亞聖書院的秘密。」 第85章含羞草(3)   「你說什麼?!」   閆思弦一個箭步衝上前去,俯身看著許陽,他的手向前伸著,像是要去抓許陽的衣領,卻又極力克制著。   「咿呀咿呀呦……」   許陽晃著腦袋,哼起了小調,目中空無一物。   閆思弦真的上了手。   許陽是那麼輕,一隻手就能將他上半身拎起來。   「哎!別啊!」院長急得大叫,「這是幹什麼?!你跟瘋子叫什麼勁?!」   她衝上前,去掰閆思弦的手。   吳端也覺得不妥,比院長更先衝到了閆思弦跟前。   「小閆,放手,別起衝突。」   「你……你沒病……你是不是沒病?你想幹什麼?」閆思弦少有地失態。   「啊啊啊啊……殺人了!他要殺我……媽媽!媽媽!……」   許陽突然大喊起來,誇張地張著嘴,似乎想把閆思弦的腦袋吞下肚。他原本好看的臉驟然扭曲,像一副抽象派的畫。   閆思弦鬆手,轉身就走。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瘋子是不是應該這樣?啊?……哈哈哈哈……」   許陽站起來,又笑得跌坐在地上。   院長的抱怨聲夾雜在笑聲的間隙之中,「哎呦什麼素質啊……還警察呢,欺負我們病人……哎喲喲,小陽不怕,不怕不怕……小陽最乖了哦……」   兩人回到車上,吳端有些激動道:「亞聖書院!果然跟亞聖書院有關係吧?」   閆思弦不吱聲,伸手揉捏著自己的眉心。   吳端繼續道:「我是這麼想的,甭管許陽真瘋假瘋,也甭管他的目的是什麼,反正,他提起亞聖書院了,這就說明杜珍珠當街傷人沒那麼簡單。   胡志明被她捅刀子,很有可能不是瘋子隨機犯罪,而是……而是有人在對當年的事發起報復!」   閆思弦還是不說話。   就在吳端打算繼續分析下去的時候,閆思弦終於開口道:「當年那個瘋女生,你還記得嗎?」   吳端一愣。   「你是說……亞聖書院一班那個瘋女生?咱們都向她打聽過張亞蘭的下落。」   「就是她,你後來見過她嗎?」   「見過,她叫楚梅,從亞聖書院出來後,她就被送到了精神病院,最開始還有聯繫,我偶爾去看看她……哦,對了,還有她母親……當年堅持追查亞聖書院案件的,最後只剩她母親一個人……」   閆思弦點頭,「理解,畢竟,別的孩子沒受到那麼嚴重的創傷,即便受到傷害了……涉及性侵,家長們能藏則藏,捂著掖著的態度……呵呵……」   「是啊……楚梅家條件不太好,當時為了治病,把房子賣了,醫院倒是挺照顧她們孤兒寡母,讓她媽媽做護工,也算是有個臨時住的地方。」   「她在哪家精神病院?是四醫院嗎?」   「就是那兒。」   「四醫院……四醫院……」閆思弦低頭思索一會兒,道:「亞聖書院,精神病人,殺人報復……能同時將這幾個元素聯繫在一起的,我只能想到楚梅。」   「沒錯!得查她!」吳端道。   「不僅是她,每個跟亞聖書院有關的人,你那話怎麼說來著……過篩子,都要過一遍篩子。」   兩人沉默片刻,吳端感慨一句:「七年了。」   「是啊,七年了。」   「對啦……」吳端小心謹慎地偷偷看了閆思弦一眼。   閆思弦道:「想跟我提張雅蘭?」   吳端立馬拿出一臉諂媚,挑起大拇指道:「我就說嘛!長得帥的人智商都高。」   閆思弦鄙視地瞪了他一眼,「張雅蘭也不例外,我是想照顧她,但這點分寸我有,這種小灶你我都不會隨便給人開。」   「這還差不多,那你看什麼時候合適,把人約出來?」   「我看現在就最合適,」閆思弦道:「免得有人惦記著張雅蘭,日思夜想,無心查案。」   「哎,這話可不能亂說,多難聽啊,」吳端正色道:「怎麼說那是你媳婦兒,我惦記她,純粹查案需要。」   「我媳婦兒?」閆思弦似乎覺得這種稱謂很有意思,玩味地看著吳端笑了笑,「誰說她是我媳婦兒了?」   「你可別裝了,王子拯救灰姑娘的故事,小時候我媽給我念過。」   「噗……」閆思弦被自己嗆到了,「怎麼,就興你人設正直形象高大,跟妹子往來全是為了辦案,連牽個小手的邪念都沒有,我就非得鶯鶯燕燕?」   「吼……我記得某人前陣子才剛剛因為招妓被抓了,現在就能大言不慚講出這些話,臉皮是什麼做的?」   「你還惦記那事兒呢?咳咳……」閆思弦道:「聽好了,我就解釋一遍。   大家都是成年人,只要是你情我願,跟誰睡,睡之前幹了點兒什麼,都不犯法。   至於那天為什麼有警察,為什麼警察是因為『招妓』找上我們……事後我做了一些了解,大概就是胖子得罪人了,有人故意搞他。   不過現在都好了,那個坑了我的人……下場你不需要知道,你只要知道我沒犯法就行了。   這是我的隱私,原本沒必要向你解釋,但是……算了,只此一次,從現在起,我不希望你再提起這件事。」   吳端一時有些語塞,沉默開了一會兒車,又道:「我還有個問題。」   想到閆思弦剛才的警告,他又補充道:「反正已經提起來了,咱們就……一次性把這個問題說開?」   「說。」   「那個……張雅蘭就是你那天碰見的?」   「是。」   「所以……她也有那個愛好?」   「可能。」   「可能?」   「我分析,她是斯德哥爾摩綜合症。」   「我知道那個,被害者對犯罪者產生情感。」   「最直接的表現是產生情感,但人的情感有時隱秘而不自知,因此表現形式各有不同,有些人會愛上加害、劫持自己的犯人,有些人——像張雅蘭這樣,則有可能是迷戀曾經被用在自己身上的加害手段,比如電擊。」   「那你呢?」   話一出口,吳端有點後悔,他覺得以閆思弦的尿性,不會喜歡被人這樣打探隱私,但話已經問出來了,吳端也沒打算收回。   閆思弦又閉上眼睛捏起了眉心,「我不知道,真不知道,醫者不自醫。」   ……   這段談話直接導致了兩個結果。   第一,吳端真的決定不再提「招妓」事件了,對閆思弦的解釋,出於職業本能的多疑,吳端覺得不該信,但他還是決定相信。   第二,詢問張雅蘭的事,吳端主動要求推遲,他不是個頭腦一熱想起一出是一出的愣頭青,這女孩神秘陌生到讓他心裡沒底,他決定好好做做功課。   「那接下來……從眼前的事兒著手吧,先查院長說的交通事故。」   閆思弦靠在副駕駛椅背上,疲憊地點了下頭,「我睡會兒,找到那個司機小趙了叫我。」 第86章賣女孩的小火柴(1)   吳端的第一個決定,他尚且能夠嚴格遵守,至於第二個決定,很快他就改了主意——就在聯繫過小趙之後。   小趙,全名趙安和。   是個建材店的小老闆,幫著父親看看店送送貨。   趕得不巧,吳端聯繫到趙安和時,他正在外地給人送貨,當天回不來。   不過,趙安和很熱情地向兩人介紹了當時車禍的情況,還迅速將他拍的事故照片發給了吳端。   據說,事故發生當時,趙安和規規矩矩地沿直線行駛,既沒超車也沒變道,是對方主動蹭上來的。這倒跟院長的說法一致。   照片清晰地記錄了事故現場的情況,對方的車輛、車牌號,兩輛車剮蹭的痕跡,都清清楚楚。   其中有兩張照片拍到了對方車上的人,能看出對方車上當時只有司機一人,那是個中等身材的男人。   不知是巧合還是對方故意的,兩張照片原本都能拍到他的正臉,卻被他故意側側身轉個頭,給躲過去了。   吳端將車牌號發給了馮笑香,不久,馮笑香回了電話。   「吳隊,咱們開始管偷車案了?」   吳端:「你是說……那是失竊車輛?」   「嗯,4月5號,車主報案說車子被盜,不過,因為這輛桑塔納實在是……有點老,也該淘汰了,車主已經買了新車,這輛桑塔納一直在小區閒置著……車主自己都不太上心,是電話報的案,民警去他家了解情況做了簡單記錄,讓他再去趟派出所,他也一直沒去……」   「所以轄區派出所也沒在這件事上花多少心思?」   「我想應該是,因為除了報案當天,這件事再也沒有後續跟進的記錄,」馮笑香解釋道:「而且,據我所知,那陣子正好趕上咱們公安系統公務員面試,各單位都在忙人事上的事兒,至於個人……有片區想往市局考的,還有周圍鄉鎮、縣想往市裡調的,人心浮動,能把心思放在案件上的人大打折扣。」   吳端有些氣惱,一跟亞聖書院扯上關係,事情就變得千頭萬緒,偏偏跟進的線索到了細節處又都延展不開,處處碰壁。眼下一個簡單的交通事故,居然又牽扯出盜車案。   吳端隱隱覺得,想從交通事故這條線索查到點什麼,恐怕希望渺茫。   顯然,這不是巧合,杜珍珠的逃跑,是有人在暗中幫她。   吳端打電話時,閆思弦已經醒了,人沒動,只睜開了眼睛,靜靜聽著吳端說話。   待吳端打完電話,閆思弦道:「好久沒碰到過這樣的兇手了,有點兒意思。」   「你有什麼想法?」   「有人躲在瘋子背後,教唆和指導瘋子犯罪,這想法倒是挺新穎。」   「你誇贊起罪犯來,還真是毫不吝嗇益美之詞。」   「因為有些犯罪手法實在是高明,有些罪犯稱得上『天才』『藝術家』。」   吳端嗤之以鼻,他從不會去真正欣賞什麼犯罪,在他看來,殺人就是殺人,不會因為你的手法多麼高明而減輕對死者和其家屬的傷害。   閆思弦繼續道:「瘋子的確是一道很好的屏障,他們的話真假難辨,而且行為缺乏邏輯,不按套路,法律對他們又格外寬容……至於我們的調查,眼下有兩條路,你來選。」   「什麼路?」   「一是搞定做為屏障瘋子,從實踐經驗來說,瘋子並非完全不懂事,他們也可以被教導和感化,就看你有沒有那個策略和耐心了;二是繞過瘋子跟正常人打交道。」   「當然選二。」   「那擺在我們眼前的路就很簡單了。   第一,篩查跟亞聖書院有關的人,其中楚梅是個重點,校長李建業被瘋子當街刺死的舊案,也是調查重點;   第二,圍繞杜珍珠開展調查,包括她女兒當年的死,她在精神病院裡都接觸過什麼人,她的主治醫師等等;   第三,從你去亞聖書院臥底直到現在,這七年中發生的所有精神病人傷人事件,挨個查一遍;   第四,撬開張雅蘭的嘴,從她那兒了解情況。」   「聽起來第四條最直接,」吳端立即否定了自己剛才的決定,「那現在去見見張雅蘭?你把她安置在哪兒了?……對了,你剛才說什麼?撬開她的嘴?……所以說,當年的事,她連你都沒說過?」   閆思弦聳聳肩,「她說這世界上最不願意讓我知道那些事,所以……等會兒你我都在外頭等著,找兩個女警去跟她聊吧。」   「你……大概已經猜到了她的經歷了吧?」   「一個女人想對一個男人隱瞞的經歷,我敢打賭肯定跟下半身有關,情況顯而易見……可你知道,有時候現實比人的想像殘酷得多,」閆思弦調整了一下坐姿,「我現在擔心的是,她跟『瘋子』有關聯嗎?」   ……   張雅蘭被安置在閆思弦家裡,這還是吳端第一次去閆思弦家。   那是一套位於黃金地段某高檔公寓頂樓的複式房子,足有三百平,從樓下仰視,窗子小得只有一個芝麻粒兒那麼大,但若是真走進房子,就會知道,那是一整面牆的巨大落地窗,可以在夜晚俯瞰整座城市的燈火。   確切地說,吳端並沒有去到閆思弦家裡,他只是坐在大樓門口的車裡等待著。   閆思弦帶兩名女警回家,向張雅蘭介紹了她們,並再三保證自己絕不過問這個案子,也絕不打聽她今天所說的話。   待張雅蘭不那麼緊張,可以跟兩名女警溝通了,閆思弦叮囑一句「我就在樓下,不必勉強,有什麼事兒隨時給我打電話」,便出門下樓,回到了車上。   一上車,他便戴上了監聽屋內的問話所用的耳機。   吳端:「你騙起人來都不帶眨眼的。」   閆思弦扶正耳機,「我沒騙她,我只答應不跟人打聽。」   「所以直接聽?」   「嗯。」閆思弦擺擺手,讓無端別在意這些細節。   張雅蘭已經開始了講述,她的第一句話就讓兩人大吃一驚。   「我……有過一個孩子,兩歲的時候死了,被人害死的……」 第87章賣女孩的小火柴(2)   「我被電擊過,有段時間失憶。我記得……剛醒過來,是被埋在土裡的,可能是悶得,胸口特別疼……我拼命扒土,把自己刨出來……那是片荒地,我想不起來自己為什麼在那兒,之前發生過什麼,就連我是誰,都完全不記得了。   你們不知道那種感覺,除了眼前的一片黑,幾點鬼火,你找不到一點自己跟這個世界的聯繫,好像……你是個從石頭裡蹦出來的人……   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被活埋,不知道該去找誰,甚至,我餓了,都不知道該怎麼弄點吃的……」   有女警插話問道:「你沒報警嗎?」   「我想過,可……沒敢……」   張雅蘭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組織語言,生怕引起兩名女警的不滿。   立即有一名女警道:「有什麼難言之隱,你都可以說出來,就算不相信我們,你總該相信小閆,他會保護你。」   「嗯……我猜想了很多種可能,無論是怎樣的可能,都只有一個結果,那就是:有人要害我,不然我為什麼被活埋?   而且,我心裡隱隱有個感覺,害我的人很厲害,關係很廣,我怕他們跟警察有關係。   還有一個最主要的原因,就在我從土裡出來不久,我碰見一個人——我可以先告訴你們,是李建業,亞聖書院的校長。」   無論張雅蘭對面的兩名女警,還是樓下車裡的吳端、閆思弦,都同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張雅蘭繼續道:「我記得很清楚,我正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有一輛車開上了附近的土路,朝著我這邊過來了。   荒山野嶺,我顧不上別的,跑過去攔那輛車。   車裡的人就是李建業,後來我猜他那天晚上去到那裡,可能是為了轉移我的』屍體』吧——呵呵,可當時我不認得他。   我記得他坐在車裡的樣子,他嚇得臉都白了,哆哆嗦嗦地問我是人是鬼。   當時我一點都沒起疑心,以為是自己從土裡爬出來的樣子太狼狽,太嚇人,還一個勁兒跟他解釋我是人,不是鬼,我被壞人活埋,還失憶了,我求他幫幫我,至少載我一程,把我放到一個有人的地方。   他一開始害怕得厲害,後來我好說歹說他就不那麼害怕了,他問我還記得什麼,我說什麼都不記得,他還特意問我:』看你年紀挺小,應該還在上學吧,記不記得在讀哪所學校?』——類似這樣的問題,他問了好多個,後來想想,他在試探我。   也不知道磨蹭了多久,直到遠處有車燈過來——他肯定是害怕我向別人求助,一旦牽扯到別人,就麻煩了,終於答應讓我上車。   我能看出來他很害怕,就是那種幹了虧心事,真的害怕遇見鬼,可當時我哪兒能想到這些,我還一個勁兒跟他保證,說絕不給他添麻煩,到一個有人的地方,無論是附近的村子還是什麼,我就下車。   可能是我的保證起了效果,他不太害怕了,一路上問了我好多問題,關於父母啊老師啊同學啊什麼的,我也很努力地回憶,可是沒用,腦袋好像被人給倒空了,什麼都想不起來,想多了還頭疼。   很快我們就上了馬路,路過了第一個村子,不過他沒提讓我下車的事兒——他沒提,我自然也不說,一來是希望他能把我捎到就近的城市,二來,他是我醒來以後認識的第一個人,可能當時太無助了吧,心裡有點依賴他,希望多跟他呆一會兒……   他開了回墨城,我看到路牌,就跟他說這名字有點熟悉,我可能在這兒呆過,他沒說法,可能是在想對策吧。   等到了墨城,他提出讓我去他家,我一開始不想去,畢竟——一個老男人,我有點害怕。   可他說他是老師,高中老師,他手機上還有班裡孩子的照片——其實就是亞聖書院裡的一些照片,可惜我當時沒認出來……   他說我這個年紀應該正在上高中,他可以幫我打聽,萬一我在墨城上過學,興許他能打聽出我的身份,幫我找到父母。   這也是個辦法,對吧?聽起來還有點靠譜,對吧?……我就答應了。   跟報警相比,我當時選擇相信他……你們可能沒法理解。剛才我說過了,我其實不太敢去報警,而且,他是我失憶後第一個幫我的人,就跟救命稻草一樣,而且他是老師……你們能理解嗎?」   女警用儘量溫和的聲音道:「別緊張,那種情況下,對唯一一個可以信任的人,誰都會抓住不放吧,理解,真的,而且……不是你的錯,他故意隱瞞了身份騙你……不是你的錯……」   張雅蘭道:「真的嗎?你真這麼想?」   「真的,不僅是我,任何聽說你經歷的人都會這麼想。」   張雅蘭又問道:「那閆思弦呢?」   女警毫不遲疑道:「他也一樣,他會認為你是受害者。」   「那我要告訴他嗎?」張雅蘭的聲音裡充滿了希望。   轉而,她又低落道:「還是算了吧……算了……」   閆思弦開口道:「轉移話題吧,別聊我了,繼續說她的經歷。」   女警通過耳機聽到閆思弦的建議,立即問道:「那……你接受李建業的幫助之後呢?他傷害你了嗎?」   「他……他……」顯然接下來的內容叫人難以啟齒,張雅蘭遲疑了。   女警便安慰她道:「你放心,今天的談話不會向任何人洩露。」   張雅蘭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小聲道:「孩子……是他的……」   「你是說……你曾經有的那個孩子,是……是李建業的?」女警問道。   能聽出來,女警在深呼吸緩解自己的情緒。   「嗯。」   「他是不是……強迫你?」   「沒有,」張雅蘭替他解釋道:「他沒有,他把我安置在一套小房子裡,那應該是他背著老婆孩子買下的房產吧。   他跟我說那房子是他開課外補習班,給學生補課用的,我就相信了。   我還問過他,為什麼從來沒見他帶學生來補課,他說怕我見著生人害怕,他把好多賺外快的補課機會都給推了。說實話,那時候他對我不錯的……   我跟他接觸,根本就想不到他是亞聖書院裡那個電擊過我的校長……」   「所以,你是自願的?」   「我……我也沒什麼可報答他的……」張雅蘭似乎很痛苦,「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就是校長……我不記得啊……」   女警急忙摟住她的肩膀安撫道:「沒事了沒事了,都過去了……我們知道你是被騙的,不怪你,你沒錯的……」   待張雅蘭情緒平復些,女警又道:「可是,你失蹤後不久,亞聖書院就被查封了,李建業也被拘留了,他被拘留之後呢?」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被抓走,也不知道亞聖書院的事——至少當時我不知道。   只是突然有一天,一個警察開門進屋,說他是李建業的朋友,李建業拜託他照顧我,我是不相信的,那些天除了李建業,我再沒見過第二個人,除了他我誰也不信。   我想喊,還沒喊出來,就被他打昏了……」   「你是說……一個警察,把你給打昏了?」   「是,然後……我不知道,我應該是被那個警察送到那地方去的吧……就是……一家洗頭房……」   明天是馬化騰生日,將本文轉發給你的十個朋友,就會獲得紅黃藍綠粉鑽一個月,我試過了,超有效的。——本消息來自《罪無可赦》書友群:群號:213483064——好吧,這就是一個書友群廣告,有興趣的同學可以進來耍…… 第88章採姑娘的小蘑菇(1)   女警問道:「你怎麼知道他是警察?他給你看證件了嗎?」   「看了,不過他沒穿警服,我記得……他給我的感覺就是特別犀利,特別像個警察。」   「那你還記得他的樣子嗎?」   「嗯……挺年輕的,大概……跟閆思弦年紀差不多?」張雅蘭道:「說實話,那段時間我記性不太好,可能也是因為電擊吧……而且,我就見過他一面,現在完全想不起他的臉。」   女警追問道:「如果給你看他的照片,或者見到他人,你能認出來嗎?」   張雅蘭沉默了一會兒,似是在思索。   「我……不知道……真不知道……」   「沒關係,你接著說吧,你說被他送到一家洗頭房,在哪兒?」   「那地方叫玉園鎮。」   一名女警道:「離墨城不遠啊。」   張雅蘭道:「嗯,你們沒去過吧,那地方很小,沿著公路,是個專門給貨車司機服務的地方,好多洗頭房、桑拿房、夜總會,還有些飯館什麼的。   我在那兒,就是每天接客唄。   我是被脅迫的,老闆手下養著打手,把我看得很緊,壓根就不能出洗頭房,不過跟其她人一樣,來大姨媽的時候可以休息幾天,也正因為這個,我發現我懷孕了。   一開始還不明顯,我也沒敢跟人說……我……我想要那孩子的……   我知道那孩子很可能是李建業的,因為我接客的時候都有措施,應該不會是接客的時候懷上的。   而且,孩子讓我覺得……怎麼說呢,就是突然跟這個世界上的某個人可以建立起緊密的聯繫……他是我生的,我的孩子……你懂嗎?」   她那麼在意別人的看法,總是小心翼翼地詢問別人是否理解她,這比問題本身更令人揪心。   女警聲音裡透出了濃濃的憐憫,「我們懂的。」   「再後來就是……有一天我碰見一個客人,他是我的初中同學,學習很差的,初中沒畢業就不上了,幾年沒見,也不知他怎麼成了貨車司機。   他認出我來了,專門選的我,然後……然後他就說了好多羞辱我的話,什麼沒想到我也有今天,淪落到被他……他叫我張雅蘭,他說我叫張雅蘭。   我知道碰見熟人了,就很激動,也顧不上他羞辱我的那些話,我就一個勁兒問他,我是誰,從前是幹什麼的,我家是什麼情況。   我跟他說我失憶了,他不信——呵呵,正常人都不會信吧,他覺得我是因為沒臉面對老同學,才想了這麼一個爛理由。   我哭了,那是失憶以來我第一次哭,我第一次覺得自己跟這個世界有了一點聯繫,第一次覺得我要是錯過這個機會,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自己是誰了。   我跪下求他,不是求他救我——我知道他救不了我,只是求他跟我講講我的事。   我不停地跟他解釋,把我失憶以後的經歷全告訴他,他可能是有點信了吧,開始跟我說以前的事。」   「他都跟你說什麼了?」   「其實幫助不大,主要他是我的初中同學,而且他中途退學了,之後就再沒見過,他只能告訴我,初中的時候我成績挺好,幾乎就不跟他們這些差等生說話。   不過,他說了兩個人,說是初中時候跟我關係挺好的兩個女生。   可能是因為好奇吧,純粹是想打聽我的事——反正我不相信他真心想幫我——他答應幫我聯繫那兩個女生問問,要是她們願意,就帶她們過來,跟我講講以前的事。   可她們一直沒來,大概是不願意到這種是非的地方吧,他後來倒是又帶了兩個同班的男生過來,都想打聽我的事。   他們告訴我,說我考上墨城一高了,還張羅著想幫我聯繫高中同學。   事情已經變了味兒,你知道嗎?就是每個人都想打聽我的事,但也只是想滿足自己的好奇,跟人聊天的時候能多一點談資,沒一個人真的想幫我……」   閆思弦攥緊了拳頭,吳端知道他在想什麼。   當年他們的調查方向錯了,他們把重點放在尋找屍體上,再加上恰逢畢業季,同學們各奔東西,因此警方直接放棄了對同學的走訪。可誰能想到張雅蘭還是個大活人。   以閆思弦的性格,更是誇張,出國後他斷了跟所有同學的聯絡。   如果那時候調查面能放得廣一些,或許張雅蘭早就獲救了。   女警又問道:「那之後呢?你怎麼從那兒逃出來的?」   「我很聽話,他們讓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而且,我已經去了四個月,他們對我也放鬆了警惕,偶爾也讓我跟其她的女孩兒一起出趟門了。   我就偷了同住的兩個女孩的銀行卡,還想辦法套話,把密碼問出來了——我們關係還可以,有心套話得話,還是能問出來的。   她們屬於自願幹這行的,跟老闆五五分成,有錢,不像我,賺多少全歸老闆,自己一分也落不下。   我選了個機會,逃回墨城了。   一回去,我就找了個自動取款機,把她倆的錢取出來了。   我覺得她們不敢報警,只能吃啞巴虧,畢竟自己幹著違法的事,就算他們報警,我也是受害者,被抓就被抓了吧。   回來以後,我去過當年讀的初中,也去過墨城一高,我也試著聯繫以前的同學。   可是……名聲不好……你們知道的,有些傳言就是會越傳越誇張……我都沒法想像,我在她們口中有多不堪。   再加上,肚子一天天大了,要生孩子,我總得多弄點兒錢。   可我那時的情況,連個身份證都沒有,我只能……不,肚子大了,我連那行都幹不了了,只能去陪酒……」   女警敏銳地問道:「你沒去找過李建業嗎?」   「我……我根本就找不到他,我連他當初把我安置在哪兒都不知道。   那天晚上他帶我回家,之後我就一直沒出過門,直到那個警察闖進來,把我打暈,帶走。   我根本不知道那是哪個小區,哪棟房子,怎麼找?   哦,對了,我倒跟同學打聽過,知不知道一個叫李建業的高中老師,他們都說不知道。」   「那你的父母嗎呢?你沒去找過他們?」   「我……沒有……我這個樣子,有什麼臉去見他們?   而且,因為我不記得以前的事,對父母……其實感覺很陌生的。我那時候一心想著我的孩子,我打算好了,我這輩子大概也就這樣了,稀裡糊塗過著吧。哪怕一直去賣,我也認了。   但我要把孩子養大,他是唯一跟我有血緣關係的人,我好好愛他,他將來長大了也會愛我,保護我,那是真真正正的親人。   可我沒想到的是,分娩的時候……可能是因為太疼了,腦子受了刺激吧,我……想起來了……」 第89章採姑娘的小蘑菇(2)   什麼?!   警用專線的耳麥裡,每個人都沉默著,但大家又心照不宣地感受到了其他三人的吃驚。   「我想起來了,」張雅蘭繼續道:「我想起來自己是誰,想起來是怎麼被送到亞聖書院,想起來他們是怎麼折磨我的,還想起來,我一直惦記的孩子的爸爸,就是那個電擊我、折磨我的人……   可是……呵呵,可能是老天爺可憐我吧……我一下子就又想開了。   你們可能沒法理解,太疼了,即便想起來了,我當時也來不及有什麼特別的情緒,疼到……不允許你有別的情緒和想法,除了疼,什麼也感受不到。   後來,孩子生出來了……我是在一個黑診所生了孩子,生完我就在那兒睡著了,睡了好長的一覺。   可能是那時候年輕,身體底子好吧,是真能抗住折騰啊,要是擱現在,八成得死那兒吧。   診所大夫是個大姐,人挺好,幫我把孩子收拾得乾乾淨淨,我在她診所裡住了幾天,她幫我催奶,直到我能餵飽孩子,才回家。   ——這些都是後話了。   生完孩子,等我睡醒,腦子空空的,我就那麼睜眼看著天花板,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又想起來那些事兒了……太累了,真的,生完一個孩子,累得就感覺……那口氣兒好像沒了,想不想得起來都不重要了,我自己怎麼樣也都不重要,就還按原先的計劃,好好養孩子吧,我……我再也禁不起任何折騰了。」   「你還是不想回家找父母嗎?」女警問道:「還有李建業,你想起了以前的事,應該很容易就能打聽到李建業被捕的情況,沒想過報案,給自己討個說法嗎?」   「我說了,禁不起折騰了……呵呵,算了,說實話吧,也不怕你們笑話,我去家裡找了,可是父母已經搬家了——他們都沒想過有一天我可能會回去,直接就搬家了——我心就涼了一大截。   不過,我還是找到他們了,我看到他們住進新房子,還買了一輛車。   我喊我媽,我媽看見我,沒敢認——剛生完孩子,那會兒變化太大了。   他們一開始特激動,二話不說拽著我就回家,呵呵,可惜,回家後我媽首先問的不是我這一年怎麼過的,而是學校裡學的課程還記得多少,要是回去讀高三,會不會跟不上,要是去高二蹲一級,年紀會不會太大了,讓人笑話……   可笑吧?沒事,你們可以笑,我早就習慣了……   我家條件一般,父母都是工人,打我小時候他們就特別要面子,自己沒本事,只能拿我的成績跟別人家小孩比。   我學習好,他們臉上就特有光,走路都是昂著脖子的,後來玩了一陣子遊戲,成績下來點,他們就怕得要命,直接把我送亞聖書院去了。   這樣的家長,以前我還能忍,可我已經經歷了那些事……怎麼說呢,我跟以前完全都不一樣了,可他們還是老樣子,我怎麼忍?   我跟他們講了這一年的遭遇,毫無保留——我都是被迫的,沒覺得丟人,我希望他們能理解我,接納我,也接納我的孩子。   呵呵,他們被嚇得不輕……一年了,對我的遭遇,我不相信他們沒做過最壞的考慮,可他們就像兩隻鴕鳥,即便有那些念頭閃過,也立馬趕出腦海。   他們做了妥協,我』死了』,他們選擇跟亞聖書院私了,跟李建業私了,他們讓人拿錢買斷了我這些經歷,拿人手軟。   現在我又』活了』,他們怎麼面對?……呵呵,對他們來說,可能我死了更乾淨吧。」   與幾名刑警相比,張雅蘭的情緒反倒顯得十分平靜,歷經磨難的她本該在家裡得到親人的安慰和支持,顯然,並沒有。   張雅蘭繼續道:「我在家住了三天,帶著孩子,這三天裡,我的父母一直暗戳戳地商量著,我只能等待他們商量的結果。   第四天,他們把我叫到飯廳,我們坐在餐桌前,那是一次特別正式的談話。   真是諷刺,以前家裡住小房子的時候,我想像過,什麼時候能像電視劇裡一樣,一家人坐在一個正兒八經的餐桌前,而不是吃飯也要在茶几上湊合。   現在倒是都有了,就是變了味道。   他們是來通知我最終決定的,主要有三點:   第一,孩子必須送走,他們覺得孩子是我的汙點;   第二,這一年的事不準提,他們嫌丟人,同時也害怕已經到手的房子、車、錢出什麼岔子。我爸連理由都幫我編好了,就說我這一年抑鬱了,看病去了;   第三,我必須從形象上做出改變,瘦下來,不再濃妝豔抹,用他們的話來說,『像原先一樣,有個學生樣子』,然後就是回學校,考大學。   他們讓我跳過這一年,就當什麼都沒發生。   這話說出來好簡單是不是?有點可笑是不是?   可我真的考慮過,我真的,真的試著按他們說的來。   我還年輕,就算荒廢了一年,很多事情真的還可以撿起來重來的。   唯獨送走孩子,我不能同意。   我最難的時候,他是我的精神支柱,我誰都不記得的時候,他才是跟我血脈相連最親的人,而我的父母……他們只會計較利益,我怎麼可能為了他們的計較拋棄這個孩子?   我跟他們商量,只要把孩子留下,我就這一個條件,其他的什麼我都可以答應,我甚至連考清華考北大這樣的事,都敢承諾。   可是,不行,死活不同意。   他們跟我擺事實,講道理,說了一大堆,什麼帶個孩子以後無論上學,工作,還是結婚,尤其是結婚,肯定要受影響,什麼我沒法想像今後日子有多艱難……   我知道,他們說的都有道理,拋開面子不談,他們的確也在為我打算,但我就是不同意。」   張雅蘭苦笑一下,「僵持不下的結果,我們都耗盡了耐心,可能就像所有離婚的人一樣吧,一開始是一件事意見不合,升級到惡語相向,再升級到相互憎恨,恨不得殺了對方。   總之,家裡雞飛狗跳了一通之後,我帶著孩子走了,算是斷絕關係了吧。   家裡就是這麼個情況,至於你說報警,向李建業討說法什麼的……說實話,我那會兒……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那會兒的感覺,好像對他也恨不起來。   該怎麼說呢,大概就是……已經發生的事,恨誰都沒用,我不願意再花精力去恨誰,太累了……而且,我父母收了李建業的錢,我去討說法,家裡收錢私了的事兒就瞞不住了,到時候……以我父母的個性,又要跟我鬧。   我真的不想折騰了,可能是失憶那段時間,讓我習慣了什麼都不想,只想眼前,只想怎麼活過今天吧。   我就想簡簡單單地賣個身,把孩子養大,其餘的我什麼都不管,都跟我沒關係。」   「可是……你的孩子還是……死了。」 第90章小王子   張雅蘭嘆了口氣,「是啊,是啊。」   短暫地沉默片刻,張雅蘭繼續道:「那時候孩子剛過完兩歲生日,能跑能走,話都能說得很清楚了,正是特別可愛的時候。   對了,他叫閆文達,門三閆,文化的文,達到的達,我給他起的名字……」   聽到這個姓氏,閆思弦莫名出了一身冷汗。   他知道張雅蘭的意思,她沒忘了自己,始終心有念想,或許是因為年少時的一點幫襯,令她念念不忘,就連孩子的姓氏,都用了自己的。   這報答來得太突然,太重,這念想太過深沉,讓閆思弦喘不過氣。   他伸手鬆了松領帶,又挽起了襯衫袖子。   「你沒事兒吧?」吳端道。   閆思弦搖搖頭,不想說話,他喉嚨裡仿佛卡了個東西,上不去也下不來。   張雅蘭繼續道:「我是怎麼養活他的,就不用多說了吧,總之,那時候我認識了一個香港老闆,說是包養也好,怎麼都行。   那個老闆對我說不上多好,也說不上多差,大家就是各取所需。   我住在他的一套房子裡,他每月給我六千塊錢,唯一的好處是,只要孩子不打擾我跟他相處,他就同意讓我帶著孩子一起住。   可他有個毛病——吸毒。   我也說不上他有沒有癮,反正偶爾會吃一些藥片。   他讓我跟他一塊吃,我不同意,他也不勉強。   可是那天……」   張雅蘭的聲音突然抖了一下,緊接著就是壓抑的哭聲,「他……給孩子……吃藥……」   擠出這幾個字,她終於嚎啕大哭起來。   這個經歷過無數磨難,無論遭受虐待還是淪落風塵,都沒被擊垮的女人,終於暴露出了心中無法癒合的猙獰傷口。   她的哭聲太過悽慘,猶如杜鵑啼血。女警們不斷地在旁安慰,也只是徒勞。   「你要不要上去看看?」吳端問道。   閆思弦搖頭,「我去了更尷尬,讓她哭吧,她在我面前從沒這麼哭過,發洩一下也好。」   吳端摘下耳機,欲言又止。   閆思弦瞟了他一眼,「你想說什麼?」   「想好接下來該怎麼辦了嗎?」   閆思弦揉著眉心,搖頭,「我不知道。」   「你喜歡張雅蘭嗎?你愛她嗎?」   這兩個問題接連從吳端嘴裡問出來,讓人聽了覺得十分彆扭。   閆思弦此刻就很彆扭。   吳端才懶得管他的情緒,只道:「你能不能像個爺們兒?張雅蘭的意思很明顯,人家連孩子都跟了你的姓了,可她那種情況,能跟你直說嗎?你閆公子身邊的鶯鶯燕燕,想必隨便哪個都比她強吧?   她不能說,你要是也裝傻,那你就是個臭流氓。   問題是,你喜歡她嗎?喜歡,你就好好問問自己,能不能做到不計前嫌。不喜歡,你就不該繼續把她留在你身邊,你又不缺女人,為什麼還要給張雅蘭念想?……」   吳端還想再嘮叨兩句,發現閆思弦看他的目光實在古怪,只好問道:「我哪裡說得不對?」   閆思弦搖頭,挑起嘴角笑了一下,「沒有,你說得很對,我只是沒想到你會跟我說這些……呃……其實,你問我接下來怎麼辦,我以為你問的是案子。」   吳端摸了摸鼻子。   閆思弦繼續道:「我把她留家裡,最主要原因是她身上有疑點……好吧我承認,那天晚上見到她的時候,我相當失態,還有剛才,她說她孩子姓閆,的確……有點嚇著我了,喜當爹什麼的,我可從沒想過。   跟她裝傻是不道德,但你可別忘了,那天從大灣派出所出來,她就立即失蹤了,我,笑笑,還有你,都沒能把她找出來。   我之所以能再見到她,是她主動聯繫我的。   就從這一點,我有理由懷疑,她比你我道行都要深,所以,究竟誰裝傻,誰順水推舟,現在還不好說。   悲慘事跡已經講得差不多了,我相信,大部分都是真話,一些關鍵環節的人物——諸如她那位初中同學,還有她的父母,包括她剛剛提到的港商,有心找得話,都能找到,求證,她不會傻到在這些問題上撒謊。   問題是她沒講的事兒,七年了,她再沒用過張雅蘭的身份,不然你早找到她了,她一定有假身份,假身份是哪兒來的?   還有,如你所說,既然她還惦記我,連孩子都跟了我的姓,為什麼從沒試著聯繫我?——我跟她那對奇葩父母不一樣,我可沒搬家,連手機號都沒捨得換。   可是偏偏就在胡志明出事前後,她出現了,最近的巧合是不是也太多了點?   我是濫情了點,必要的時候,我也不介意出賣一下色相,跟張雅蘭發生點什麼,但這不意味著智商下線任人利用。   接下來的詢問才是關鍵,所以,吳隊,收起你泛濫的同情心吧。」   閆思弦有些玩味地看著吳端,輕輕搖了搖頭,笑道:「你還真是一朵奇葩。」   「我?我怎麼了?」   「幹咱們這行,同情心是奢侈品,留著那玩意,只會干擾你的理性判斷,沒有任何好處。   你這麼富有同情心,很容易抑鬱的,要不要給你介紹個美女心理醫生?提我的名字可以打5折。」   「你滾!」   對這狼心狗肺的玩意兒,吳端不想說話。   這時,閆思弦的手機響起,他將來電顯示亮給吳端看了一眼,是張雅蘭打來的。   閆思弦無奈道,「看來,她不打算給我們詢問的機會了。」   說完,閆思弦接起了電話,他拿捏著語氣,表露出恰到好處的緊張擔憂。   「你還好吧?她們沒問什麼刁鑽的問題吧?」   「沒,挺好的,有些事說出來心裡就暢快些……謝謝,謝謝你,你的同事人很好的。」   「怎麼哭了?」閆思弦當然聽出了對方的哭腔,焦急道:「我這就回去,你別哭了。」   閆思弦指了指車外,吳端點頭,閆思弦下車,回頭打了個「回見」的手勢,小跑進了公寓一樓大廳。   吳端看著他的背影,心中有了種莫名的期待——要是真能看到閆思弦棋逢對手,那應該相當有趣。 第91章小閆不慫   入夜後,吳端家中。   馮笑香抱著筆記本電腦,一會兒看看閆思弦,一會兒又看看吳端。   吳端率先開口道:「金屋藏嬌的感覺怎麼樣?」   「麻煩。」閆思弦的回答十分精煉,「倒是你找來的兩個女警,靠譜嗎?」   「我帶出來的人,當然靠譜,不過……你最好有個心理準備,如果事情真如我們想像的那樣,有人採用了一些極端手法,對當年亞聖書院的加害者發起了報復,當年的事勢必要重新調查,如果真是那樣,無論張雅蘭跟案件有沒有關係,她遲早得出來見見陽光。」   「我沒意見,你公事公辦吧,」閆思弦聳聳肩,轉向馮笑香道:「真是巧了,咱們三個算是在亞聖書院認識的,誰知道七年後湊到一起,又是為了同一件事兒。   我記得,當年吳隊可是把笑笑當成小男孩兒來著。」   馮笑香抽抽鼻子,以示不滿。   吳端趕緊轉移話題道:「別扯那些沒用的,今天叫你來,主要是笑笑的調查有了發現,笑笑你說說吧。」   馮笑香低頭看著平板電腦道:「從數據來看,你們的推測是對的,只是太片面了。   有個人——或者說這些人——的報復對象可不僅僅是亞聖書院的校長、教官。」   「還有誰?」閆思弦問道。   馮笑香將平板電腦遞給閆思弦,「看這個。   徐龍,就是當年將杜珍珠的女兒樊莊莊騙進傳銷組織的人,因為他,樊莊莊墜樓喪命,可他只被判了四年三個月……」   馮笑香沉默了一下,似乎是等待著兩人對刑期的評價。卻沒想到,吳端和閆思弦都沒開口。   過了一會兒,吳端才反應過來,解釋道:「不好意思,我習慣了只管抓人,不對法院判決做任何評價。」   閆思弦笑道:「怎麼?怕得罪兄弟單位?」   「沒空關注而已。」吳端一本正經地繼續道:「樊莊莊的案宗我看過,量刑比較少主要有三方面的考慮:   第一,雖然他們有虐待行為,但沒有證據證明樊莊莊是被推下樓的,如果是被推下去的,那是故意殺人,如果是自己墜樓,那是虐待和拘禁致人死亡,在量刑上有本質區別;   第二,三名嫌疑人的口供中,都提到了『發現樊莊莊翻越窗戶時,伸手施救』,且三人描述的施救細節,可以相互印證,可信度還是比較高的;   第三,這個徐龍本身也是被騙進傳銷組織的,只是後來表現好,被吸納進組織,變成了組織成員,這中間有一個從受害者到施害者的身份轉變。   有這三點原因,我不覺得對徐龍的量刑有失偏頗。況且,傳銷組織的頭目還沒抓到,說來說去被判刑的三個不過是小嘍嘍。」   「有人可不這麼想,」閆思弦道:「徐龍出獄後的第三天,就被一個瘋子砍死了。跟胡志明情況不同,砍死他的瘋子到現在都沒抓到。」   吳端也湊上前來,看著平板電腦上的資料,「徐龍是在深夜遇襲——出獄後,有幾個狐朋狗友給他接風,晚上喝完酒,跟朋友一塊兒回住處,走在一條小巷子裡,突然躥出來個瘋子,衝徐龍頸部、胸部捅了幾刀,徐龍當場死亡。」   「遇襲的事兒暫且不說,我有一點不太明白,」閆思弦道:「這傢伙為了保全自己,把女朋友都騙進傳銷組織了,人性這麼差,還有朋友?」   「不好說啊,秦檜還有三個朋友呢。」吳端道:「不過,朋友只是這哥們兒自己說的,也不嫌臊得慌,他當時可是丟下徐龍自己跑路了。   從筆錄來看,瘋子衝出來行兇的時候,他掉頭就跑,事後又怕惹事上身,連個110都沒打,還是警察找上門去,他才說明了當晚的情況……   對了,之所以知道行兇的是個瘋子,一來是對方蓬頭垢面,行兇的時候又吼又叫,根本不在意是否會驚動周圍的住戶——這跟正常人的行為邏輯可不相符——走訪調查,也的確有周圍的住戶反應當晚聽到了喊叫聲。   二來,據徐龍這位朋友反應,那幾天他在家附近見過一個瘋瘋癲癲的流浪漢,當時沒留意,可事後回想起來,越想越覺得當晚行兇的就是那個流浪漢。   一些居民也表示見過那個流浪漢,不過……案發之後,流浪漢就失蹤了,再沒人見過他,片區分局也組織警力進行過調查跟進。   可是,因為兇手精神不正常,本身就不按常理出牌,查無可查,再加上受害人有個前科,有那麼點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意思,案子最終也沒能偵破……」   閆思弦插嘴道:「這是好事,兇手是流浪漢,還有精神問題,對警察來說,想隨便找個人頂罪,來提高破案率,太容易了,沒這麼幹,就是進步。」   「你今天怎麼老是話中有話?」吳端道,「對我國法制建設不滿意?」   「不不不,我是為法制建設進步由衷感到高興。」   「少廢話!」   「讚揚兩句,抱一抱祖國大腿也不行?吳隊管這麼寬啊?」   「言多必失,容易封書知道嗎?到時候你親媽也救不了你。」   閆思弦做了個在嘴上拉拉鏈的動作,「我錯了,請求組織原諒。」   「咳咳……」馮笑香伸手在平板電腦上劃了一下,切換頁面後,她道:「類似這樣的瘋子傷人案件,擱在五年前,好幾年都發生不了一起,可是最近5年來,每年都有至少兩起類似案件發生,多的時候——比如去年,就發生了四起。   五年來,此類案件總共發生了16起。」   「有什麼規律嗎?」   「但凡被抓住的,在精神鑑定時,CT掃描全部發現了大腦器質性病變——可以不承擔刑事責任的精神病,大多都有中樞神經系統方面的器質性病變,屬於完全無刑事責任能力人。   這些人全部脫罪,無一例外。   還有三名沒被抓住的精神病,情況就不清楚了。   還有一個共同點,這些被害者都有那種』受到的懲罰過輕,或者並未受到法律懲罰』的前科,顯然,他們是被人報復了。   但是,我要說的是,這16起案件在我的所有發現中,不過是冰山一角,我接下來要跟你們講的……呃……你們最好有個心理準備……」   小哥哥網戀嗎?我會寫推理小說哦,敢劈腿分分鐘弄死你還不留痕跡哦……感覺照這樣發展下去,我註定了要孤獨終老…… 第92章黃芯蘿莉   馮笑香本就話少,更不懂得誇大其詞,所以,連她都說要兩人做好心理準備,說明她的調查結果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說吧。」閆思弦道。   「之前吳隊不是讓我查一些數據嗎,關於最近三個月的失蹤人員,我挨個查看了他們的履歷,發現近三分之一有犯罪記錄,而且和徐龍一樣,他們的量刑有爭議。   比如這個叫李謙謙的,專門給大學女生做裸貸生意,逼得一個大學女生跳樓。裸貸雖然和女生的跳樓有直接關係,但畢竟跟親自上手把人殺死是有區別的,而且借裸貸這種事,女生本身也有一定過錯,所以李謙謙最終只判了5年10個月。   還有一部分失蹤人員,雖然沒被判刑,但是民事糾紛纏身,而且民事糾紛的後果往往關聯著人命。   比如這個叫陳強的,救護車司機,賺黑心錢,把病人抬上救護車當他的』人質』,坐地起價,問家屬要高額車費,不給錢就不開車,結果病人被耽誤,送醫途中死亡。   類似這種欠下『良心債』的失蹤者,最近三個月就有共122個。」   一百二十二,若是一堆屍體放在一起——吳端無法想像,那將是何等壯觀的場面,古時殉葬的人坑也不過如此吧。   閆思弦同樣倒抽了一口冷氣,但他很快平靜下來,說道:「也就是說,我們現在知道的情況是,有大量曾經欠下』良心債』的人,似乎是遭到了報應,其中16人被精神病捅死——導致這部分人死亡的兇手,關注到了亞聖書院當年的事件,並已經對當年的校長李建業、教官胡志明展開了報復。   除了精神病殺人的情況,還有122人直接失蹤,下落不明。」   「沒錯,」馮笑香繼續道:「精神病人作案,分布在最近五年,歷時比較長,而失蹤的情況,則集中分布在最近三個月,平均一天失蹤一個半人,簡直……」   馮笑香沒說下去,她本就不擅長用一些修飾形容性的詞句。   吳端接住她的話頭道:「我們面臨的,可能是史上最有效率的兇手,或者犯罪組織。」   吳端在屋裡踱著步子,能看出來,他十分激動。   「作案手法和時間都不一樣,有理由相信,這是不同的兩波人,為了懲治』法律所沒能懲治的犯罪』這一共同目的,而做了類似的事,只是犯罪手法不盡相同。」   一群瘋子當街殺人,而且看起來背後有組織,有策劃,有接應,這已經夠讓人覺得不真實了,現在又冒出一個神秘組織來,神不知鬼不覺地拿下了122條人命,實在是叫人不寒而慄。   閆思弦捧著平板電腦,反反覆覆地看著上面的幾頁信息,沉默了足有20分鐘。   馮笑香從隨身的背包裡拿出一個u盤,遞給吳端,「平板上顯示的,只是我歸納出來的部分資料,具體到每樁案件,肯定漏過了許多細節,u盤裡是我收集到的所有案件資料。」   「辛苦了,」吳端接過u盤,插在臥室的桌上型電腦上,一邊等待開機,一邊道:「資料太多,咱們得先找一個切入點,不然像沒頭蒼蠅似的,先把自己繞進去。」   閆思弦深以為然,吳端便繼續道:「我建議咱們主要抓兩個案子,第一,就是現在手頭上的杜珍珠砍死胡志明案,抓住杜珍珠,深挖她背後的人,既然這中間有貓膩,她想通過精神鑑定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第二,我建議從最近一個失蹤的人查起,就是……」   吳端說話的工夫,老舊的桌上型電腦終於以龜速開機。   打開u盤裡的文件,又花了近半分鐘。   連馮笑香這種惜字如金的人都忍不住吐槽道:「隊長,你電腦也太破了,賣二手機都沒人要,只能換把剪刀。」   吳端滿不在乎道:「要那麼先進幹嘛?我又不打遊戲,浪費,能用個word就行。」   馮笑香撇嘴,「你這要求比我奶奶還低,我奶奶還要求玩個連連看對對碰呢。」   閆思弦噗嗤一笑,抬頭瞄了一眼吳端的電腦,收穫了吳端「你敢吐槽老子就讓你知道花兒為什麼這樣紅」的眼神,訕訕閉嘴。   「剛才說到哪兒了……哦,對,最近一個失蹤者,就是笑笑剛才提到的陳強,救護車司機。就從陳強和杜珍珠查起。」   閆思弦正色道:「同意,正好一人抓一個案子吧,笑笑繼續負責分析數據搜羅證據吧?不過,u盤裡的案宗給我拷一份,我要全部看一遍。」   閆思弦抬手看了看表,對馮笑香道:「都半夜了,走不走?我先送你回家?」   「那……謝了。」馮笑香連忙收拾自己的設備。   ……   坐在閆思弦車裡,馮笑香有些拘謹地低著頭,閆思弦看她這樣也覺得彆扭,主動開口道:「怎麼樣?來當警察比進科技公司寫代碼有意思吧?」   「嗯。」   「就是薪水低了點,不過,你要是願意做個兼職,掙點兒外快,也可以找我。」   「哦。」   「你記得亞聖書院咱倆坐同桌那會兒嗎?我還幫你背書來著,沒想到你成了黑客。」   「呃……」   閆思弦:「……」   他後悔找什麼話題了,做個安安靜靜的美男子……呸,是司機,多好啊!何苦跟自己過不去?   這下可好,平時屢試不爽的搭訕三連接連夭折,信心大大受損。   不划算,這波虧了。   就在閆思弦在心裡吐槽時,馮笑香卻突然問道:「你是不是把張雅蘭接回家了?」   這姑娘說話時從不打個鋪墊埋個伏筆什麼的,閆思弦被她問得突然,考慮到她年紀小,還得避諱著點男女之事,一時間竟有點磕巴。   「咳咳……她只是作為當年的受害者,而且我們曾經有些交情,那個……就是暫時住我那。」   「你跟她睡了嗎?」   閆思弦:「……」   閆思弦:天啊!這蘿莉切開心芯兒是黃的!還黃得雙手叉腰理直氣壯,誰來教教我跟黃芯蘿莉溝通的正確姿勢!老天作證啊!可不是我把她教壞的啊!   你覺得小閆、小吳還有貂兒的芯兒是什麼顏色的?答案獲攢最多的親,可以獲得……額……口頭獎勵一次? 第93章警察!別動!   「完全無刑事責任能力?」   法醫辦公室裡,吳端坐在貂芳辦公桌對面,「怎麼可能?搞錯了吧?」   「受害者是當年亞聖書院的教官,做過一些違法勾當,只是象徵性判了一兩年,這些我知道,你在亞聖書院臥過底,對這個案子格外關注,我也知道,所以,你懷疑他被人報復,我完全理解。   但是,吳隊,要擱20年前,精神鑑定造假還有可能,可是現在全靠儀器,尤其杜珍珠這種中樞神經細胞受損,腦部已經發生了器質性病變的,做個CT一目了然,不存在人為造假的可能性。   當時給她做CT檢查的時候,我和八名神經外科專家就在跟前看著,而且……我還留了個心眼,之後又單獨帶她去一家非三甲醫院做過一次檢查,和集體鑑定時的結果一模一樣。」   吳端看著那一紙鑑定,十分受挫。   貂芳走到他面前,曲起中指在他頭頂敲了一下。   「還有,你下次要是再質疑我的工作能力,我就……就……」一時還真想不出能把他怎麼樣。   吳端接過話頭道:「要不你就以身相許?」   「呸!臭流氓!」   「說真的,還有什麼比嫁給我更好的報複方式?以後你就能跟我作天作地,花我卡裡的錢,吃我碗裡的肉,心情不好了還能罵我兩句,實在不好打兩下也行……再過幾年你還能打我的娃呢……嘖嘖嘖,真的不考慮一下嗎?我怎麼這麼優秀,我都想嫁給自個兒了……」   「我去……」   果然一物降一物,此刻侃侃而談騷話滿嘴的吳端,到了閆思弦面前準蔫頭耷腦,果然閆思弦才是食物鏈頂端的男人嗎?   正當貂芳為自己在食物鏈底層的位置感慨時,吳端卻言歸正傳道:「鑑定結果是一回事兒,但……咱們私下裡說說,你看有沒有這種可能:   雖然杜珍珠的那什麼細胞……有病變,CT可以掃描出來,她病得的確很嚴重,但她的病還是可以通過藥物控制的,不然不可能出院回家,她是在意識清醒,有自主行為能力的時候對胡志明動手的,你們這個鑑定只能說明她現在無刑事責任能力,可說明不了她對胡志明動手時的狀態。」   「理論上來說有這種可能。」貂芳道。「但我畢竟不是精神科的專家,不好下定論,這樣吧,我幫你約一個——當年我在精神病院進修,帶過我的導師,老資歷了,在業內特別權威,這次給杜珍珠做精神鑑定,他也在場。你有什麼問題,可以一次性問個清楚。」   「行啊,那就太感謝了,你約好人了隨時通知我,看你們這邊的時間。」   「得嘞。」   ……   「站住!」   閆思弦大吼一聲,能看出來,跑在他前頭的男人比他矮半頭,卻比他胖出一圈,身體素質顯然不如他,可對方拿出了逃命的架勢,好像一旦被閆思弦抓住,就要立馬拉去槍斃。   窮途末路往往能激發人類的潛能,任憑閆思弦跑得口乾舌燥,上氣不接下氣,前方的男人卻始終能跟他保持勻速運動和恆定距離。   「媽的!」閆思弦發了狠,「開槍了!」   他是帶了配槍的,但對方單方面逃竄,且是一打照面就逃,連話都沒說上一句,這種情況並不符合開槍的標準,為避免麻煩,閆思弦只能口頭上嚇唬嚇唬對方。   這一點令閆思弦有些不習慣,國外對警用槍枝使用的要求,可沒有國內這麼嚴格。   不過,恐嚇還是起到了一定效果。   跑在他前頭的中年男人嚇得一縮肩膀,貓著腰回頭觀察「敵情」。   就在他速度稍緩的瞬間,閆思弦腳下猛一發力,追上了幾步,抬手死死揪住了對方後領子。   「站住!」   對方如同一匹被猛勒了一韁繩的馬,吱嗷喊叫一聲,差點兒飛起來。   「還跑?!」閆思弦死死將那男人按在地上,在自己肩膀上蹭了蹭脖子上的汗珠。   隨行的警員迅速趕到,七手八腳地將那男人押上了警車。   上了車,閆思弦坐在副駕駛位置上,極力克制著顫抖的雙手——這是他第一次單獨擒拿一個成年男人,事發當時腎上腺素作用,大勢所趨,只顧著一個勁兒往前衝,現在想想,後怕得厲害。   這大概就是吳端的日常工作吧,閆思弦想道。   七年前在亞聖書院,兩人曾短暫地赤裸相見了一次,閆思弦記得對方身形修長結實,如今……天熱了,吳端穿過一次短袖,露出了右上臂外側一道足有十釐米的傷疤。   不知道他受過多少次傷。   閆思弦今天有些不在狀態,到了市局,下了車,還有點兒神遊天外,也沒注意周圍,差點兒被人撞個趔趄。   不過很快,就有一雙手扶住了他。   吳端問道:「你怎麼樣?嚇傻了?還是受傷了?」   閆思弦翻了個白眼兒,「你就不能盼我點兒好?」   吳端撓撓頭,「那……沒受傷吧?」   「嗯。」   吳端指著從車上押下來的男人,問道:「這誰啊?跟陳強的失蹤有關?」   「陳強開救護車的時候,不是導致一個病人送醫不及時死亡了嗎?這是病人的兒子。」   「有作案嫌疑?」   「別提了,奇葩一個,我就是找他了解些情況,誰知道我剛亮出來證件,這小子拔腿就跑,我就追唄……一通跑啊……嘖嘖嘖,這輩子在學校長跑偷的懶都給我補回來了。」   吳端笑道:「沒事,我就喜歡遇上這種慫人,越是腫膽小怕事的人,越好審,你不說話他自己先露怯了,隨便嚇唬嚇唬,能吐得乾乾淨淨。」   不出吳端所料,這小子還真爆了個猛料。   審訊室裡。   「你跑個蛋啊?!」閆思弦少有地爆了句粗口。   「警察同志,我怕啊,我怕說不清啊……我……我知道陳強死了,我還……我……」他低著頭,肩膀不斷顫抖,「我可能見過殺陳強的人,他給了我幾樣東西,陳強的金項鍊、金戒指,還有錢什麼的……他還……還跟我說過幾句話……那是個瘋子!瘋子!」   上一章章節名的數字搞錯了,我這兒竟然無法修改章節名……噓——假裝你沒發現呦…… 第94章   在吳端問了兩三個問題之後,男人的思路清晰了些,向兩人講述了那段奇特的經歷。   「我爸的事兒你們已經知道了?那我就不細說了吧,我就不能提這事兒,提起來我就……哎!太氣人了!   他們這些開救護車的,原本是救人的,卻反過來草菅人命,出了事兒醫院和陳強一塊推卸責任,警察也不管,沒天理啊!   我那段時間正籌備跟陳強打官司,可是,有天晚上……   我家住的是那種——有點類似於老四合院,警官你見過吧?」   閆思弦點頭。   「老房子了,院裡沒廁所,方便得去胡同口的公廁……那天晚上,大概11點多吧,我跟平常一樣,睡覺之前想去一趟公廁。   剛打開院門——門口站了個人,離得太近了,嚇了我一大跳。   而且,他還衝我笑……他那種笑,弄得我汗毛都豎起來了,我第一反應就是:可別碰上個瘋子,我知道,瘋子殺人不犯法……」   這描述並不準確,但閆思弦和吳端都沒打算糾正他。   他繼續道:「我想關門兒,等瘋子走了再去公廁,我們的院門是朝裡開朝外關的,誰知道他一下子推住了門,勁兒特別大,我鬧不清他想幹啥啊,也趕緊推們,不敢放他進院兒。   我還打算喊一聲,招呼大家幫忙,可就在這時候,他跟我說了一句話。   他說『躲什麼,陳強死了』。   他聲音不大,而且有點含糊,但我聽得清清楚楚。我一愣神,門被他推開了一點,他的臉整個露出來,還是衝著我笑,我感覺——他的牙都快要齜到我臉上了,離得太近了!   我剛想往後躲,他就衝我吐了個東西。   那東西吐在我臉上,又彈到地上——後來等那瘋子走了,我找到了他吐的東西……   我的天!是一節手指頭!太恐怖了!真的太恐怖了!——這事兒我誰都沒說,我老婆孩子都不知道,我怕嚇著他們啊……」   吳端問道:「那你怎麼處理那節手指頭的?」   「我……我把它……扔公廁糞坑裡了……」   看來是別想找回來了,吳端有些不甘心地追問道:「左手還是右手?哪一根手只頭?」   「大拇指!是大拇指!哪只手上的……我可沒留意。」   吳端點點頭,「他吐了手指頭,然後呢?」   「然後……對了,他說話聲音就不含糊了,他跟我說那是好東西,重複說了好幾遍『好東西』,還邊說邊笑……」   閆思弦道:「你剛才說他還給了你項鍊戒指什麼的……」   「對!吐完手指頭,他一邊說』好東西』,一邊就把戒指項鍊什麼的往我身上塞。   一條金項鍊——我記得那東西,跟陳強打交道的時候,他一直掛在脖子上。   還有一個金戒指——好像陳強也一直戴著,可能是結婚戒指吧。   還有錢——特零碎,總共200多塊,有兩張100的,三張10塊的,還有1塊的……   扔得滿地都是,扔完這些東西,那瘋子就跑了。   哦,對了,臨走他還說了一句話,他說』不客氣』。」   手指……   這東西的出現給男人的講述蒙上了一層恐怖氣氛,和「紅色繡花鞋」「人皮面具」在鬼故事裡的效果如出一轍。   吳端搖搖頭,將一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從腦袋裡趕出去,問道:「項鍊戒指這些東西你是怎麼處理的?」   「藏起來了,就在我家……我……那個,我去給你們取,行嗎?你們行行好,千萬別派人去我家搜,我老婆孩子都不知道這事兒,別嚇著她們……」   「你不用緊張,我們又不是土匪。不過,現在的狀況你最好有個心理準備:陳強失蹤,而他的項鍊戒指在你家,你有重大作案嫌疑,我們一時半會兒不能放你,怎麼跟家裡人說,你好好想想吧。   你要是沒犯罪,也不用怕,積極配合調查,我們不會隨便冤枉你。   你把項鍊戒指具體藏哪兒了?等下刑警去你家取,會注意工作方式,不會嚇著你的家人。」   「這……好吧,東XZ在床頭裡頭,我家那個木床,床頭是空的。」   「明白了。」吳端繼續問道:「瘋子出現是哪天的事,你還記得嗎?」   「可有一陣子了……不不,也沒幾天,應該就是上個月吧……禮拜天!是一個禮拜天晚上,我記得我已經準備好材料了,等禮拜一就去法院……」   吳端打開手機,翻出三月份的日曆,將手機舉到男人眼前。   「三月有四個禮拜天,你看看是哪個。」   「是18號。」   「確定嗎?」   「不會錯,就是18號。」   吳端翻看著陳強失蹤案的資料。時間基本對上了,從手指這個細節來看,3月18號當晚陳強已經遇害了,直至3月20號,陳強的妻子去轄區派出所報了失蹤。   「能描述一下那個人的體貌特徵嗎?他有多高?」吳端問道。   「跟我一樣高!」   「這麼肯定?」   「嗯!因為開門的時候,我最先看到的就是他的眼睛——那雙眼睛……我記得很清楚,他正好跟我平視,所以個頭應該差不多。」   「是胖還是瘦?」   「中等吧……有點偏瘦,他下巴挺尖的。」   「看來你對他的臉印象比較深刻。」閆思弦道。   「是啊,他往門裡擠的時候,臉真的離我很近,實在是……我後來還夢到那張臉幾次。」   「畫像。」閆思弦轉向單面玻璃說了一句。   單面玻璃外,負責審訊記錄的文職刑警很快聯絡了畫像師。   三小時後,閆思弦回到刑偵一支隊辦公室,一進門就道:「叫陳強的老婆辨認過東西了,項鍊和戒指都是陳強的沒錯。」   吳端招呼閆思弦到他跟前來看畫像,並問道:「你覺不覺得這人眼熟?」   「許陽?——福利院那個養含羞草的許陽。」閆思弦道。   吳端搖頭,翻看起了手頭的案宗,「說不過去啊,福利院對精神病患者的看護還是比較嚴格的,我查了那裡的出入記錄,許陽至少有半年沒離開過福利院了。」   「那就只有兩種可能了,」閆思弦道:「要麼只是碰巧長得像,要麼福利院的出入記錄動過手腳。」 第95章吳先生,我會讓你滿意   再次見到許陽時,他正坐在福利院涼亭裡曬太陽,一身藍白的病號服,和他蒼白的臉一起反著光,從遠處看,虛虛實實,竟讓人覺得這人非常的「仙」。   他腿上放著那盆含羞草,不知是不是被曬蔫了,吳端覺得這盆植物沒有上次看起來精神。   聽到腳步聲,許陽眼皮微微一動,睜開了一條小縫。   看到吳端,許陽徹底睜開了眼睛。   「我認得你。」他對吳端道:「上次讓你見笑了。」   他似乎很樂意跟吳端聊兩句,不是友善的樂意,而是清楚與閆思弦相比,吳端是「無害」的,所以能夠放鬆精神。   像是逗弄一隻低等智慧的貓狗。   這讓吳端隱隱不爽,但他還是禮貌地答道「沒關係。」   吳端在許陽身旁坐下,看著他腿上的植物,「你真的很喜歡這盆含羞草。」   「是呀,」許陽眨眨眼睛,「杜珍珠送給我的。」   「上次我們的來的時候,你也提起杜珍珠了。」   「因為你是來找她的呀。」   「可這次我是來找你的。」   「喔……」許陽的眼睛狡黠地轉了轉。   突然,他雙手在胸前交叉,死死抱住自己。他腿上的花盆差點掉下去。   吳端被他嚇了一跳,本能地伸伸手,卻不敢碰他,只能問道:「你怎了?沒事吧?……你別激動……」   「你是不是愛上我了?」許陽突然高聲問道。   「哈?」吳端懵了。   「走開!離我遠點!我知道你愛我!你已經無法自拔!……走開啊!你真噁心!噁心!……」   什麼鬼?   不待吳端多想,突然,許陽的身體又放鬆下來。   他的雙手環住了膝上的植物,瞬間恢復了剛才慵懶的狀態,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好玩嗎?」許陽眨著眼睛問道:「以前在精神病院,我見過一個得被愛妄想症的,她就這樣,覺得全世界都愛她,不僅是異性,甚至同性和動物,她好苦惱,覺得自己每時每刻都被人窺伺和騷擾……   不過,後來她的病治好了,你知道怎麼讓一個人相信你不愛她嗎?」   吳端討厭這個故弄玄虛的瘋子,是時候拿回談話的主動權了。   於是吳端問道:「你最近離開過福利院嗎?」   「你真不該轉移話題,真的。」咕噥了一句,許陽決定不跟眼前的低等智慧計較,「離開?為什麼離開?這兒不好嗎?每個人都是瘋子,只有在這兒一個瘋子才能得到』普通人』的待遇,只有這兒才是避難所……」   吳端扯了扯T恤的衣領,跟許陽交流讓他渾身不自在,他似乎有點理解上一次閆思弦為何會抓狂。   瘋子的身份就是免死金牌,無論他幹嘛,你都拿他沒轍,打不得罵不得抓不得。   他沒注意到,許陽的目光若有若無地在他脖子上划過。   「喂,我給你看個好東西吧。」許陽笑道。   ……   院長辦公室。   不僅院長,還有兩名護工一同證實,許陽絕不可能離開福利院。   可是,僅有證詞,並不足以打消閆思弦的疑慮。   監控錄像?不存在的,福利院雖然每個房間都有監控,十分完備,但監控內容只保留七天,超過七天自動覆蓋。   就在閆思弦皺著眉,盯著最近七天的監控錄像,試圖從中發現一些蛛絲馬跡時,窗外突然傳來一聲大喊。   啪——   器皿摔碎的聲音自窗口傳來。   閆思弦一個箭步衝到窗前,視線被涼亭頂子擋得七七八八,他只能看到兩雙小腿。   一雙穿著藍白條紋的病號服,另一雙穿牛仔褲,一盆含羞草掉在地上,花盆已經摔碎,泥土散了一地,被兩人踩在腳下。   看來剛才的聲音正是花盆落地。   從兩雙腿的移動和步幅來看,它們的主人此刻正扭打在一起,而且,病號服更主動一些。   只看了一眼,閆思弦回身就衝出院長辦公室,衝下了樓。   吳端倒沒什麼生命危險,就是頗為狼狽。   他的兩隻手跟許陽的手互相抓著,像四條纏在一起的藤曼。甚至,許陽還伸出一條腿,想纏住吳端的腿。   許陽正伸著腦袋大張著嘴,試圖去咬吳端的下巴,而吳端的手臂和脖子上,已經有兩處被他咬出了血。   脖子上的傷口有些恐怖,直接被咬掉了一塊皮,血流下來,吳端的T恤領口被血染溼了一小塊。   他想盡辦法,試圖騰出一隻手來,將那張危險的嘴推得遠一些。能看出來,即便如此,他還是不願傷著許陽。   閆思弦皺起了眉,上前,毫不猶豫地一個擒拿。   咔——   兩人都聽到了許陽手臂脫臼的聲音。   「啊啊啊啊——」   這次換許陽鬼叫了。   院長和護工也衝了下來,院長幹練冷靜地指揮道:「把他弄回屋,叫大夫!叫大夫去!實在不行就上安定!」   五大三粗的護工熟練地給許陽戴上了一個牙套,防止他亂咬,一通蠻力,人很快被抬進了屋。   「咿咿呀呀呦~」   屋裡,許陽似乎又哼起了小曲。   院長嚴肅地轉向兩人:「杜珍珠從我這兒跑了,你們想查她,隨時歡迎,但其他病人——我希望你們別再騷擾其他病人了。   許陽的情況你們也看見了,對付他,最好的辦法就是別去招惹他。」   吳端鬱悶地想爭辯幾句,閆思弦卻道:「是我們欠考慮了,抱歉。」   說完,他拽著吳端就回了車上。   車上備有一個急救箱,閆思弦將急救箱塞給吳端,吳端嫻熟地將酒精倒在藥棉上,拿藥棉擦拭著傷口。   疼痛很快讓他出了一身汗,但他已經習以為常,眉頭都沒皺一下,還對閆思弦道:「你知道剛才許陽說什麼了?他說……」   「有受虐傾向是嗎?那你可以加入我們的聚會,我保證讓你滿意。」閆思弦冷冷地打斷他:「我只知道,讓一個比自己弱的對手咬成這樣,可恥!」   「我……」   「別對著我說話,」閆思弦再次粗暴地打斷他:「鬼知道你有沒有染上狂犬病……」   吳端撓撓頭,「狂犬病好像不會通過說話傳播吧?」   他已經盡力緩和氣氛,閆思弦卻還是擺著一張臭臉。   「我故意讓他咬的,我們商量好的……只有這樣,他才能名正言順地被』抓走』啊。」   「你要抓他?」   「是他自己要求的。」   「為什麼?」   「有人要害他,他希望得到我們的保護。」   「呵,這種鬼話你也信?」   「我信,因為他給我看了這個。」吳端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把藥丸。   「這是……」閆思弦眯眼看著他手裡的東西。   「許陽偷偷藏在花盆裡的,自從我們那天來過,他日常吃的藥就被福利院換了。」   「因為他那天提起亞聖書院了?」   「只有這一個原因。」   「說不定只是因為他那天犯病了,藥物才做了調整。」   「我不否認,任一個瘋子擺布的確蠢得可以。   把這些藥拿去做個分析鑑定,就都清楚了,只是……萬一他沒撒謊呢?萬一他的懷疑是對的呢?一旦今天我們離開,他還能活嗎?」   閆思弦突然拿起一塊沾了酒精的藥棉,狠狠按在吳端脖子的傷口上。   突如其來的劇痛讓吳端倒吸了一口涼氣。   似乎是解了恨,閆思弦終於道:「走吧,抓人去。」 第96章八月!八月!   許陽打量著周圍。   一路上,他的眼睛始終透過車窗向外看,對他來說,似乎一切都是新鮮的。   閆思弦和吳端也在用目光交流。   吳端:你看他的樣子,應該很長時間沒離開過福利院了吧?   閆思弦:不好說。   直到進了市局的小會議室,許陽還在四處張望,眼睛都不夠用了。   吳端敲敲桌子,讓他集中注意力。   「可以說說你的事了吧?他們為什麼害你?」   「因為……我聽到……他們要殺人!」   「誰要殺人?」   「就是……他們……他們讓瘋子去殺人,瘋子要是不聽話,就要被秘密處死……我不想杜珍珠死……」   「所以,杜珍珠殺人,是有人逼迫的?」   「嗯。」   「是誰逼她的,你知道嗎?」   「一個……女的。」   吳端追問道:「是福利院的院長嗎?」   「院長……院長……她只是個小丑。」許陽狡黠地一笑:「和你一樣。」   吳端當然不會被他的一句挑釁激怒,繼續問道:「你在哪兒聽到這些消息的?」   「喔……在雞冠花旁邊……陽光下面……」   算了,不能對瘋子要求太高。吳端暗暗搖搖頭。   閆思弦卻拿出一沓照片,遞給許陽,「你看看,逼迫杜珍珠殺人的女人,在這些人裡面嗎?」   吳端注意到,張雅蘭的照片也在裡面。而且許陽似乎對張亞蘭的照片很感興趣。   許陽把其餘的照片一把全扔了,天女散花一般,他揮舞著張雅蘭的照片,看著飄落的「花瓣」傻笑。   閆思弦努力克制著想揪住許陽領子問個清楚的衝動,吳端趕緊替他問道:「是她嗎?你為什麼拿著她的照片?」   許陽突然尖叫著將手中的照片撕得七零八落。   「她來了!她來報仇了!……都得死!你們都得死!……」   他的聲音尖利,刺得人耳膜生痛。   在這悽厲的聲音之下,吳端「老司機帶帶我」的手機鈴聲,甚至都有了種雅致之感。   李八月打來的。   自從那天在醫院錯過見面,兩人各自忙著,一直沒聯繫過。   吳端捂住左耳,用右耳接聽了電話。   令他始料未及的是,電話那頭的呼喊聲並不比吳端這邊的情況更好。   那種喊叫聲吳端並不陌生,幾乎每個受害者的女性家屬都會那麼喊叫——有時候,她們甚至都沒了眼淚,只剩下嘶啞的喊叫。   吳端已經聽出,發出喊叫的正是李八月的老婆,這讓吳端的心驟然縮緊。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   「怎麼了?孩子怎麼了?」吳端焦灼地大聲問道。   「孩子……被搶……了」電話那頭突然換了李八月的聲音,「灰色……麵包車,往江北……路……車牌號……703……」   「八月!八月啊!……你不能死啊……孩子!孩子啊……」又換上了女人的哭喊。   聽著電話那頭的聲音,吳端只覺得頭皮發麻,拿著手機的手已經不聽使喚了。   ……   半小時前,李八月家。   這十天來,李八月學會的東西,比以往半個月還要多。   從面對一個柔軟新生命時的手無足措,到能熟練地抱著孩子,響應這個小生命的一切需要。   他不僅要忙著照顧妻兒,還要想方設法協調因為突如其來的大家庭生活,而時不時發生的摩擦——為了照顧產婦和孩子,李八月的母親、丈母娘、老丈人都搬了過來。   他的父親也想來的,可是……每天早晨大家排隊用衛生間都成了家裡的一個難題,老爺子忍住了。   就在剛才,李八月的妻子還跟兩位母親就「孕婦能不能洗頭」發生了爭執,李八月陀螺一般,一會兒勸這邊,一會兒又讓那邊少說兩句。   終於,在妻子提出「出門轉轉」這個更大膽的想法後,兩位老人終於妥協,準備了熱性的生薑水,讓她洗頭。   頭才洗了一半,又因為李八月的媽母親提了一嘴「二胎」,還沒從疼痛陰影中走出來的妻子委屈地大哭起來。   妻子的父母雖然沒說什麼,但毫不掩飾眼中的埋怨,李八月的母親臉上一下子掛不住了,訕訕地讓兒子去勸。   他能怎麼勸?原本通情達理的老婆現在變得喜怒無常,他都快不認識了。   李八月真是深刻感受到了做為女人的不容易,生產不僅讓她們身體上承受痛苦,還在某種程度上折磨著她們的心理。   他甚至有點慶幸,幸好同事們都忙,沒時間來參觀他的家庭此刻有多狼狽。   他哄了自己的老媽兩句,將孩子塞給老媽,又幫哭泣的妻子把頭髮衝乾淨,扶她回臥室,拍著妻子的背低聲道:「誰說要二胎了,咱不要,一個小祖宗我現在都供不過來。」   李八月還不忘補充一句:「再說,我也捨不得再讓你受罪啊,你太不容易了。」   李八月決定,妻子要是還哭,他就再加上幾句諸如「做牛做馬」「一心一意」的保證。   好在,妻子聽了軟話,哭聲漸弱,李八月又勸慰道:「我知道,兩家老人都是老觀念,總跟你有摩擦,人多也讓你心煩,但他們總是為了咱好,就相互理解理解。你前陣子懷孕的時候,不是還總想你媽,也想我媽做的糖醋排骨嗎?   人都這樣,不見面了想,見了面又恨得慌,這才是一家人嘛……你要實在不爽,我就……讓我媽回家去。」   妻子抽著鼻子道:「你媽也不容易。」   李八月笑道:「我就知道,我老婆最懂事了。」   妻子在他肩上打了兩下,「你也就敢嘴上說說,真把你媽趕走,你不得跟我急啊?」   「呦,誰敢跟你急,我現在就恨不能把你當老佛爺供起來。」   妻子聽足了軟話,態度已經緩和下來,嘴還硬道:「那你去跟老太太說清楚,我可不生二胎,以後咱家少提這事兒。」   「成,我馬上就去做老太太的思想工作,首長還有什麼指示?」   妻子終於破涕為笑。就在這時,敲門聲傳來。   外面有三位老人,所以夫妻倆並沒有過多關注。   「誰啊?」李八月是母親將孩子放在客廳地毯上的嬰兒床裡,走到門口問道。   另外兩位老人,一個在衛生間收拾兒媳婦洗完頭之後溼漉漉的地面,另一個則在廚房準備午飯。   「快遞。」   李八月沒少在網上採購孩子的一應用品,最近家裡常常收到快遞。所以,他母親也沒多想,就開了門。   「您好。」   「您也好。」老太太一邊回應門外小夥子的問好,一邊在心裡琢磨:不是送快遞嗎?手裡怎麼沒拿東西?   就在這是,那小夥子一把將老太太推了個大屁股蹲。   「哎呦——」   老太太大叫一聲,與此同時,小夥子已經眼疾手快地撈了孩子,奪門而逃。   李八月從臥室衝出來的時候,腦子轟地一聲。   縱然他有著好幾年的一線辦案經驗,卻還是愣了三秒鐘。   「操!」   他大罵一聲,追了出去。   我想問一下,有從整點紅包過來的同學嗎?比較好奇那東西究竟有沒有用 第97章分崩離析(1)   李八月從未如此心驚膽戰過。   他看到自己的孩子像一隻面口袋,被人拎著小腳,隨意的搭在肩膀上。   那隻光著的腳白生生的,晃得人眼花。   孩子還太小,身子都是軟的,細細的脖子好像支撐不住那顆大頭,腦袋仿佛隨時能被甩下來。   看到這光景,李八月就是有一身力氣也不敢使,他真怕追的急了,孩子出什麼意外。   他只能邊跑邊跟對方打商量。   「你輕點兒!停啊你別跑了!……你要多少錢?把孩子還我,你要什麼都行……」   「嘿嘿嘿嘿……」   那青年連頭也不回,跑得更快了。   小區門口,保安遠遠看到了追逐的一幕,他認出李八月是這裡的業主,想幫著攔,可孩子實在太小,萬一出點兒什麼差池,他哪兒賠的起?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不好意思了。   保安慌慌張張地閃身,讓抱著孩子的青年躥出了小區大門。   一出小區大門,孩子就被扔進了一輛停在路邊的麵包車。   是真的扔,李八月甚至都聽到了孩子小小的身軀砸在麵包車座位上發出的一聲「噗」。   李八月牙齜欲裂,大吼一聲。   「啊——」   他一個猛撲,剛剛蓄勢而不敢發的力量突然爆發,硬是搶在那青年上車前撲到了麵包車門前,伸手就去抱孩子。   噗嗤——   刀子捅進身體的聲音,李八月知道,這聲音是從他自己的身體裡發出來的。   那個搶走他孩子的小夥正握著刀柄。   噗嗤——噗嗤——   李八月不知道自己被捅了幾刀,內臟被絞得七零八落,他什麼也顧不上,只想離自己的孩子近一點兒。   「啊——」   妻子的聲音自李八月身後傳來。   青年跳上車,一腳踹開扒在車門旁的李八月。   麵包車絕塵而去。   李八月最後聽到的是孩子的哭聲,看到的是孩子伸著小手,似乎是在尋找什麼。   給吳端打電話……李八月僅有的意識讓他摸出了口袋裡的手機。   他感到熱呼呼的血自胸腹部的傷口往外冒,很快就在他身下形成血泊。   血漸漸的涼了,泡在裡面,好冷……好冷……   ……   市局。   吳端指著許陽,兇狠地衝小會議室外的協警道:「讓這貨他娘的閉嘴!」   他一把抓住路過的馮笑香,「調監控!」   這種時候,大概只有馮笑香能對吳端這副要吃人的樣子視若無睹吧。   「查哪兒?」馮笑香問道。   「江北路,灰色麵包車,車牌號上帶有703三個數字。」   「好。」   馮笑香已經在電腦跟前操作起來。   「江北路……江北路……李八月家的小區,就在江北路上……」   吳端煩躁地打了一通120電話,又對兩名刑警道:「嘉和苑小區,八月應該是出事了,但具體位置不清楚,我怕120的找不到人,你們去……」   不等吳端說完,兩人已經腳下生風跑向了地下停車場。   貂芳聽到動靜,從不遠處的法醫辦公室探了個頭出來,問道:「八月出事了?我沒聽錯吧?」   吳端沉重的面色就是回答。   貂芳衝那兩名跑走的刑警喊道:「我跟你們一塊!我去幫忙!」   吳端閉上眼睛,揉了一下眉心,在心裡默念著:但願你是去幫忙搶救活人,而不是……   他睜開眼,看到閆思弦跟馮笑香說了句什麼,抓起車鑰匙,也奔向了地下停車場。吳端不由分說,跟了上去。   閆思弦將車鑰匙扔給吳端,「你來開,我打幾個電話。」   吳端發動車子,閆思弦的越野車發出一聲嘶吼,衝了出去。   ……   城市裡,麵包車並不算太多,況且又有車牌上的三位數字,馮笑香很快就發現了目標車輛。   除了車窗上的貼膜格外黑一些,這輛車沒有任何稀奇之處。   「麵包車還在江北路上,正朝西行駛,剛剛通過江北路和衡山路交叉口……」   吳端焦急地拍了一下方向盤,「聯絡最近的派出所,讓他們出警幫忙。」   「好。」   「務必跟他們說清楚,車上有未滿月的嬰兒,不能動用警車,千萬謹慎,不能打草驚蛇。」   「好。」   「務必保證嬰兒安全!」   「好。」   另一邊,閆思弦情緒也有些激動,衝著電話那頭喊道:「對,灰色麵包車,車牌號裡有703三個數字……總之,要是看到那輛車!先跟緊了!……不,也別跟太緊,招子放亮,別叫人認出來……好,不說了,隨時聯繫……」   不等閆思弦掛電話,吳端便焦急地問道:「你跟誰打電話呢?什麼情況?」   「有個朋友沉迷改車,自己弄了家修車行,專門幫人改車,就在江北路上,一群喜歡玩車的二世祖總在他那兒聚,我讓他們幫忙盯著點……」   朋友多就是好啊。   不過此時吳端可沒心思跟他貧嘴,他腦海中閃過是從前和李八月一起抓捕過的犯人。   難道有人報復?   如果真是這樣,孩子怕是兇多吉少。   市局距離江北路大約20分鐘車程,吳端鑽大街,過小巷,生生將時間縮短到了10分鐘。   可等他趕到,馮笑香這邊再也沒有進一步的消息了。   「什麼情況啊?小小。」   「從監控消失了,後續幾個路口的監控再沒見到那輛麵包車,要麼是從沒有監控的小路逃了,要麼有人接應,換車了。」   「跟丟了?跟丟了?……」   吳端不敢相信,也不能接受,他握著方向盤的手顫抖著,他努力的深呼吸,對電話那頭的馮笑香道:「聯繫交警部分配合,麵包車失蹤的地點方圓十公裡,所有主幹道設卡,檢查車上有沒有新生嬰兒……江北路附近所有巡邏車全部分散到沒有監控的小路上去,配槍,看到任何可以車輛立即盤查……」   吳端的大腦一片空白,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決定是否正確,他只知道,必須做點什麼,必須讓所有人都把精力放到這件事上來,不然他就對不起李八月。   路卡和巡邏以最快的速度布置完畢,可是,那輛麵包車就像人間蒸發了一般。   一小時後,吳端不得不接受:嬰兒很可能已經被帶離他們的布控區域了。 第98章分崩離析(2)   吳端的手機再次響起,是貂芳打來的。   他拿著手機的手不住地發著抖。不敢接,怕聽到什麼壞消息。   閆思弦一把拽過他的手機,按了接聽鍵。   「什麼情況?」他的聲音沉穩冷靜。   「不好,」貂芳道:「多處內臟受損,失血性休克,正在搶救,是最好的外科大夫……傷得挺重,但是憑心來說,能不能挺過來要看傷者的意志力,一念之間……家裡人都來了,老婆剛生完孩子,哪兒受得了這個刺激,昏過去兩次,哎……你們那邊有沒有好消息?」   「沒,嫌疑車輛沒找到。」   貂芳嘆了口氣,「那還是別說了,趕緊找吧,我就在醫院盯著,放心。」   「好。」   警察遇襲孩子被搶的消息,很快傳揚開來,但凡在公安口子上工作的人,都在打聽這一消息,出於某種兔死狐悲的同理心,和不想警察威嚴受到踐踏的自尊心,大家多少都希望出些力,能出動的警察,全部上街尋找孩子,市公安局局長親自主持工作。   「小區監控拍到嫌疑人的臉了,很清楚,」馮笑香這邊終於有了一個好消息,但她又道:「監控拍到的畫面很……奇怪,你們自己看吧。」   的確很奇怪,那個搶走孩子的人,一邊奔跑,一邊咧著嘴,看樣子是在大笑。   「這是……嗑藥了?」吳端道。   「不像,」閆思弦搖頭,「你看這裡,他把孩子仍上車,接連捅了李八月六刀,自己上車,又踹了李八月一腳……這些動作精準度很高,一氣呵成,可不像是磕了藥。」   「那……」   馮笑香處理過的高清截圖發到了兩人手機上。   「這人……」   「是他……」   閆思弦和吳端同時一愣,一個從車後座上拽出一本案宗,另一個則翻看起手機裡的資料。   「這人……當街捅死李建業的瘋子……就是他啊……那怎麼會……怎麼……」   就倆閆思弦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吳端道:「他叫郭子愛,男,29歲,感情受挫期間經歷了一次車禍,因此患上重度被害妄想症,曾經送醫治療,但效果不好,被父母接回家看護。   因為看護疏忽,導致他拿刀當街刺傷亞聖書院的前校長李建業,當時他就被抓住了——那案子後來轉我手上,絕對不會錯!就是他!我對他很熟!——當時的精神鑑定結果,郭子愛完全無刑事責任能力,所以法院只能判他強制治療,人被送到省精神康復中心去了。   算下來,已經三年了,可現在……怎麼會……」   閆思弦對電話那頭的馮笑香道:「我要知道郭子愛什麼時候離開精神康復中心的,能查到記錄嗎?」   「查到了,」馮笑香道:「一個月前他的監護人——也就是父母,給他辦理了出院手續,他的主治醫生給出的意見是:病情大幅度好轉,情緒穩定,可以出院由家人看護。   不過,有一點比較可疑……我調取了郭子愛的探病記錄,自從他被送到精神康復中心,他的家人就再也沒去看望過他……」   「有他家地址嗎?我要去見見他的父母和主治醫生,現在!」   「有,我發你手機上。」   幾人終於開始正兒八經地分析起問題,吳端被這氛圍影響著,很快冷靜下來。   趕往郭子愛家的途中,吳端又聯繫了交通部門,查詢麵包車的車主信息,很快便有了結果。   「被盜車輛!又是被盜車輛!」吳端道。   兩人還記得,杜珍珠從福利院走丟,正是因為福利院的車子和一輛被盜桑塔納發生刮蹭。   「又是被盜車輛。」閆思弦皺著眉重複了一遍。   李八月的孩子被搶,似乎跟那群懲罰犯罪的瘋子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甚至,這案子就是那群人做的。   可是閆思弦想不明白,為什麼?   為什麼那群懲罰犯罪的人突然將槍口對準了警察,而且是一個已經轉到文職崗位的警察。   閆思弦掂量這吳端跟李八月的關係,斟酌了一會兒道:「有沒有可能——我只是說一個假設——李八月他會不會……」   「你想說他和那些被報復的對象一樣,欠過某種』良心債』?」「是。」   「不可能!我們大學四年同學,一起參加工作七年,11年了,我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   「可是……」   「沒有可是!你不了解他!」   閆思弦沒再接話,只在心裡嘆了一句:是啊,我不了解他,所以我才能保持中立。   車裡的沉默讓兩人都有些煩躁,好在,閆思弦的手機響了,看來電顯示,是張雅蘭打來的。   在閆思弦的印象中,張雅蘭很懂事,懂事到沒什麼存在感,就像他家裡的一件家具。   她從不會在閆思弦工作的時候打電話來,今天倒是破了例。   「怎麼了?」閆思弦問道。   「你忙嗎?」   「忙,不過現在有點空閒,你說。」   「那……算了……你今天能早點回來嗎?」   「恐怕不行,有案子,這兩天可能都回不去。」   「那……你放心,我會幫你照顧好……家裡。」   雖然閆思弦不明白那套空房子有什麼好照顧的,但他還是道了謝,並囑咐張雅蘭好好吃飯,給她的卡不必捨不得花。   「禮貌有餘真情不足啊。」吳端道。   閆思弦聳聳肩,「有時候真是……搞不懂女人。」   閆思弦怎麼也不會想到,正是這通他不太上心的電話,為以後的一系列變故,埋下了禍根。   ……   一天後。   天剛蒙蒙亮,環衛工人老李就趕到了自己負責清掃的路段。   那是墨城的「富人區」,出了名的環境優雅治安一流。分配到了這樣的路段,簡直就是環衛工人中的王者段位。   老李像往常一樣掃乾淨了整條街,空餘時間他便去翻一翻垃圾桶。   傾倒垃圾桶並不是他的工作,可垃圾桶裡總有驚喜。   今天,他真的遇到了「驚喜」。   那是一小團被子,從大小和形狀來看,應該是個嬰兒的襁褓——老李有這方面的經驗。   老李一邊感慨「有錢人真浪費,九成新的東西就扔了」,一邊盤算著撿回去可以給孫子做一個小褥子。   當他將那襁褓反過來……   「啊啊啊啊——」   僵硬蒼白的小臉兒,空洞的眼睛……   「死小孩啊啊啊啊——」 第99章分崩離析(3)   市局,會議室。   每個人都是面色鐵青,緊咬著後槽牙。   局長趙正親自主持會議,老人中過風,半邊身子不大靈便,說起話來嘴有點歪,卻一點看不出滑稽,反倒給人一種堅毅之感。   貂芳道:「八月今早上醒了一下,醫生說各項生命體徵正常,就是……傷得太重,而且切除了部分脾臟,至少還要在ICU住一個禮拜。   他問孩子……我沒敢跟他說,只說還沒找到。」   「保住命比什麼都重要,不能讓他情緒波動,嚴格封鎖消息,任何人不得向他的家屬透露。」趙正道。   網監科主任道:「網上的消息也需要封鎖,現在已經有謠傳……說……」   「說什麼?」   「說我們沒本事破案,就抓瘋子頂罪,杜珍珠和許陽被抓的事,也不知道怎麼洩露出去了。」   「無恥!」趙正道:「哪些媒體散布這種謠言?通知他們刪!立馬刪!誰不刪就整改誰!」   「是是,通知已經發下去了……就是網民的輿論一時半會兒……」   「那是你的工作職責,你想辦法解決!」   「是是是。」   網監科主任戴著厚厚的眼鏡,一看就是個技術宅,被趙正強硬的態度一嚇唬,滿頭瀑布汗,怪可憐的。   趙正轉向吳端,「說說案子進展吧。」   「已經在機場、車站、公路設卡,也在墨城展開通緝,郭子愛逃不出去……可……也找不到這個人,地毯式的搜捕需要時間。   我走訪了郭子愛的父母,他們一聽說兒子又犯案,就什麼都交代了。   據他們說,原本他們已經不認這個兒子了,可是一個月前,有一家福利院找到他們,希望他們把兒子從精神病院接出來,送到福利院裡。   原因——大家可能不太清楚,國家對一些符合資質的福利院是有補貼的,按照他們收留的無勞動能力人的數量補貼,多收容一個人,就多一份錢。   不過,對無勞動能力人的鑑定,過程十分繁瑣,其中還牽扯到吃回扣等諸多問題,我就不細說了,總之,福利院非常喜歡郭子愛這種在精神病院裡已經經過了鑑定的人,收容這種人可以省去很多麻煩。   郭子愛的父母當時也說明了,自己的兒子殺過人,精神病院可能不會放人,但對方讓他們放寬心,說是醫院方面已經打點好了。   還承諾給他們一筆錢,這老兩口就同意了。   後來,就如我們查到的,郭子愛出院了。   順著這條線,我們又查了郭子愛在省精神康復中的主治醫生。高壓詢問下,醫生很快承認,他給郭子愛出院開綠燈,的確收了錢。   但是,我們去查給郭子愛的父母和主治醫生送錢的人,兩邊卻又都說不清那人的身份,只說是個四十多歲的男人。   去男人提起的福利院裡查,根本沒有這麼個人——他假借了福利院的名頭。   對那個男人……沒有監控資料,畫像也失敗了,一個月前的事,雙方都記不清那人的長相了。   ……   孩子……屍檢顯示孩子昨天下午4點鐘死亡,死因是肝臟破裂導致的多器官衰竭。   孩子死前不久被餵過奶粉……同一個垃圾桶裡發現了一整罐剛剛拆封,幾乎還沒有喝過的奶粉,還有奶瓶,應該是跟孩子一起扔掉的,可惜這些東西上沒提取到指紋。   棄屍時間應該是在深夜,兇手對棄屍區域的監控分布很熟悉,再加上……高檔社區的業主比較注重隱私,監控探頭大都分布在社區周圍,而社區內幾乎沒有監控……   只有一處監控在凌晨4點45分遠遠拍到了一個人影向垃圾桶的方向走,那人好像抱了個東西,但畫面實在是太模糊了,根本無從分辨那人是男是女,更別說是不是棄屍的人……」   「過往車輛呢?」趙正言簡意賅地問道。   「查過了,沒發現可疑車輛。」   結果令每個人氣結,難道只能大海撈針般地找一個瘋子?難道要成懸案?難道……李八月的孩子就要白死了?   散會之後,趙正將吳端單獨留了下來。   老人問道:「我看了你整理的案宗,胡志明和李建業的死,也跟瘋子有關,這件事跟當年亞聖書院的案子扯上關係了?」   「看來是。」   「你要小心。」   「我?」   「你。你畢竟是我手把手帶出來的人。」老人的身體向前傾了傾,似是有悄悄話要說,吳端趕緊將耳朵湊上前去。   老人道:「這幾年你的工作我看在眼裡,衝在最前線的從來都是你……雖然我想不明白,為什麼對方選李八月下手……但你還是小心些。」   「我知道,」吳端低著頭,「八月出這種事,是我無能……」   「你不用有壓力,警察嘛,有幾個能真正走到罪犯前頭去,不都是追著罪犯跑,盡力就是了了……我老了,現在是你們年輕人一展身手的時候,我只能做做後勤,給你們打打下手了。」   趙正越這麼說,吳端越是壓力山大。   他這位上司就是太懂得御人之道,你跟他越親近,他對你越好,微風和煦,但你要細細品他的話,又總能覺出另一種鋒利的味道。   「我一定抓住兇手,給您和八月一個交代。」   趙正揮揮手,「忙去吧。」   出了會議室,吳端直接被閆思弦拽到地下停車場,拖進了車裡。   「這是要上哪兒去?」吳端問道。   「你相信我嗎?」   「怎麼突然……」   閆思弦打斷他道:「你以前說,關鍵時刻不會把後背交給我,現在呢?」   「老子現在焦頭爛額,你能不能別作妖?」吳端沒好氣,「有這個時間你不如去……」   閆思弦依然堅持道:「你到底相不相信我?」   「我信!信你!行了吧?」   「那你看好了。」閆思弦將自己的手機遞給了吳端,「小區裡的監控沒拍到,我家的拍到了。」   「你家……這……」   只看了一眼,吳端突然轉頭,瞪著閆思弦,一副「三秒鐘內沒個解釋老子錘死你」的樣子。   「我沒什麼好解釋的,監控拍到什麼,就是什麼。   有人敲門,張雅蘭開了一下門,出去,在走廊停留了一會兒——這段時間不知道她做了什麼,有沒有見過什麼人,總之她抱了個孩子回來。   在屋裡徘徊了一會兒,看起來她有些手無足措……然後她就給我打了電話——就是案發當天我接到的那通電話。   我說呢,為什麼那天她莫名其妙……   ……然後她出門,應該是去附近超市買了奶瓶奶粉之類的東西……從監控來看,她一直在照顧孩子,直到昨天深夜……她起來看孩子——被嚇得坐在地上,之後就是收拾東西,抱著孩子還有她買的奶瓶奶粉,出了一趟門,空手回來的……」 第100章分崩離析(4)   吳端眼裡只剩下嬰兒襁褓,那小花被子是李八月的母親親手縫的。   毋庸置疑,曾經出現在閆思弦家的——正是李八月的孩子。   「為什麼?!」吳端怒不可遏地揪住閆思弦的衣領,「為什麼這樣對八月?他退居二線,他就想有個家!你讓他怎麼活?!」   閆思弦一動不動,任由他拽著自己,被噴了一臉吐沫星子。   最後,吳端撒了手,茫然地自言自語道:「你讓我怎麼辦……」   「我也是剛剛才知道。」閆思弦這才開始解釋:「我跟你說過,讓張雅蘭住進我家,因為她身上還有太多疑點,所以我在家裡裝了監控。不僅如此,她的手機還被監聽了……   可一切都很正常,她沒做過什麼出格的事,沒見過什麼奇怪的人,也沒接過什麼奇怪的電話,看起來她僅僅只是一個受過傷害的女人。   孩子的屍體被找到——你知道嗎,當我得知發現屍體的垃圾桶就在我家附近,我第一時間就想到了張雅蘭。   可我很快又否定了這個想法,如果是張雅蘭,她怎麼可能把孩子扔在居住地附近?直到看見家裡的這段監控……我承認,我有給她找理由開脫的嫌疑,我不希望她跟這件事有任何瓜葛,我……多希望她還是那個小姑娘啊……那個小姑娘,不會因為我脾氣差又高傲,就疏遠我,也不會因為我有錢,就刻意親近我……」   閆思弦嘆了口氣,繼續道:「你還記得吧,咱們調查救護車司機陳強的失蹤案。   陳強失蹤當晚,有人去過被陳強害死的病人家裡,給病人的兒子留下了金項鍊、金戒指、錢,還有——據說還有一截手指頭。   這個兇手——或者說這群兇手已經不僅僅滿足於犯罪,他們還需要獲得認同。   當他們懲罰了法律沒有嚴懲的犯罪,他們迫不及待地通知被害者,希望跟他們分享喜悅。   我總覺得張雅蘭跟胡志明、李建業的死有關,跟瘋子作案有關,可這種關聯有兩種可能性:   其一,她直接參與了犯罪,她跟瘋子們是一夥的,甚至,做為一個精神正常的人,她可能是犯罪組織的核心大腦;   還有另一種可能,那就是這些瘋子自發為她報仇,就像他們被其他受害者報仇一樣,張雅蘭只是一個毫不知情的獲益者!   她失去過一個孩子,所以,將一個孩子送給她。這是補償,更是尋求認同,瘋子們的作案手法在進化!   監控內容就是證據!   張雅蘭把死去的孩子扔在居住地附近,她根本不懂得如何犯罪!   還有,你還記得嗎?傷害過她的除了亞聖書院的校長、教官,還有一個警察——就是那個在李建業東窗事發被捕後,闖入她的住所,將她打昏,並送到洗頭房的警察!」   「胡說!不是八月!……不可能!他那會兒還沒畢業呢!」   「你也沒畢業!可你已經去亞聖書院臥底了!」這次,換閆思弦的聲音堅定起來,「醒醒吧!你冒著被電成傻子的風險去臥底,你的好哥們兒卻在背後跟李建業勾結,把最關鍵的證據——張雅蘭本人藏起來了!   你難道就——算了,他現在的狀況也不允許你去當面對質——可你就一點都不想查清真相?就算是為了還李八月一個清白。」   「你不會懂。」   吳端沉默了,閆思弦不會懂得他跟李八月在一個戰壕裡相互保護的情誼。   案發當天閆思弦就曾質疑過李八月,被吳端一口否決。   可是顯然,閆思弦並沒有放棄私下裡調查。   吳端深吸了幾口氣,讓自己平靜一些。   「你竟然也有幫人開脫的時候,」吳端笑得有些勉強,「我還以為,你是單純地懷疑張雅蘭。」   「是,可我也討厭懷疑,我討厭所有不確定,所以無論如何,我要把這件事查清楚。」   「你還查到什麼了?」   問出這句話,吳端覺得自己仿佛做出了某種背叛,他仿佛聽見自己跟李八月之間的情誼咔得一聲出現了一道裂縫。   閆思弦卻沒心思理會他的小情緒,「要印證我的想法很簡單,只要把李八月的照片發給張雅蘭,我發了七年前你們畢業照裡的李八月。   張雅蘭一下就把他認出來了!   她明明白白地告訴我,就是那個人!當年把她送進洗頭房的,就是李八月!」   吳端痛苦地捂著眼睛,「你別說了,讓我想想。」   他此刻什麼都思考不了,他的大腦一片空白。   但閆思弦還是閉了嘴,還將煙盒向吳端遞了遞。   吳端擺擺手,閆思弦又將煙盒收了起來。   他習慣了跟人情感疏離,對吳端的情緒,並不能感同身受。   可是,被這樣一個人信任,應當值得驕傲。閆思弦有些替李八月遺憾,同時他也暗暗下了個決心,他絕不辜負吳端的信任。   閆思弦伸手,猶豫了一下,手終於落在了吳端肩膀上。   吳端的一隻手依然捂著眼睛,嘴裡卻兇狠地吐出了一個字。「查!」   閆思弦等的就是這句話。   他將車裡的抽紙放在吳端手邊,獨自下了車。   男兒有淚不輕彈,無論吳端有沒有掉眼淚,他一定都不希望被人看到自己這幅樣子。   在地下車庫的電梯口徘徊了一會兒,閆思弦等到了吳端。   吳端的臉上已經看不出太多情緒。   「我跟你說過,無論張雅蘭跟案件有沒有關係,她遲早得出來見見陽光。」   「是。」   「現在是時候了。」   「我沒意見。」閆思弦又問道:「你打算怎麼……?」   「人必須帶局裡來正式審訊,你家裡的監控內容,就是抓她的依據。   另外,因為你近段時間跟她的……嗯……同居關係,你必須迴避。   當然,如果你有什麼想問她的問題,可以寫下來,我會幫你問。   李八月和張雅蘭,他們倆在這件事裡究竟扮演什麼角色,我都要查清楚。」   「再好不過,我沒意見。」   吳端猶豫了一下,又道:「這件事公開以後,尤其是八月的孩子曾經出現在你家,你可能會受到牽連和懷疑……」   「我知道,」閆思弦挑起嘴角笑笑,「我信你,你會還我清白的,是吧?吳隊。」 第101章分崩離析(5)   市公安局,審訊室。   吳端打量著對面的女人。   她是那種天生麗質的女人,高額頭,高鼻梁,堅毅的微微向外翹著的下巴。   她有一雙杏眼,據說這種眼睛瞪起人來不僅不會叫人覺得你生氣,反倒很是俏皮。這樣一雙眼睛,撒起嬌來事半功倍。   可她的眼中看不出一絲俏皮,只有滄桑過後的老練沉穩。   她試圖用驚慌掩蓋這種老練沉穩,使自己看起來符合年紀。   真是個懂得自我保護的女人,吳端有理由相信,即便不依靠任何人,她也能將自己照顧得很好。   那她留在閆思弦身邊的原因是什麼呢?僅僅是喜歡嗎?   見吳端不說話,張雅蘭率先開口,怯怯地問道:「閆思弦呢?」   她一提起閆思弦,不僅吳端,單面玻璃外旁聽審訊的所有人都皺起了眉頭。   醜聞!簡直是醜聞!   一名刑警夥同一個拎不清關係的女人,謀害了另一名刑警的孩子,並致他重傷。   這可不就是個天大的醜聞?!   吳端如實道:「他在另外一間審訊室,也被抓起來了,你應該知道他為什麼被抓。」   張雅蘭低下頭,抽了抽鼻子,再抬起頭時,她眼中滿是堅毅。   「跟他沒關係,是我連累他了。」   「那說說吧,你是怎麼連累他的?」   「我……我收留了一個小孩,我有過一個孩子的,可是沒了,我真的很想……可——我發誓,我好好照顧他了,沒日沒夜,真的,可他死了……不知道怎麼的,就死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趁半夜把他……把他……」   「你把他扔到了垃圾桶裡。」   「我……嗯……」   「你剛剛說收留,怎麼收留的?孩子怎麼到你手上的?」   「是他們!他們送我的!」張雅蘭環視著四周,似乎她所說的「他們」正無處不在地監視著她。   吳端敲了敲桌子,讓她集中注意力。   「說具體點!」   張雅蘭點點頭,沉默了一會兒組織語言。   「我很早以前就見過他們,那應該是李建業死了以後,有人守在我家門口,在我出門的時候,衝我扔了個錢包。   扔給我錢包的男人,一看就精神不太正常……」   「你記得那個男人的長相嗎?」吳端問道。   「記不太清了……不過,他除了扔東西,還說了一句話,大高意思就是說』已經幫我報仇了』。   當時不懂,我害怕他有什麼過激行為,畢竟精神病殺人都不犯法的,我只顧著趕緊關門。   我在屋裡打開錢包看了看,那裡面有錢,還有一些證件,是李建業的證件,所以我知道那是李建業的錢包。   可那時候……我孩子已經死了,港商為了封口,賠給我一大筆錢,夠我揮霍好幾年的。   我過著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生活,什麼都不在乎,思考?呵呵,最好別讓我用大腦……我好像還因此混進了富二代的圈子,你可以說我是外圍女……無所謂,都不重要。   那個狀態,我哪兒有心思在意什麼錢包,完全不記得錢包最後被我扔哪兒去了。   包括李建業死了,我其實一直不知道……直到我遇見閆思弦,有一次說起當年亞聖書院的事兒,我才知道李建業和胡志明都死了。」   「胡志明死了,沒人找過你?」   「有……可……我不知道算不算。」   「什麼意思?」   「算上給我孩子,他們總過找過我四次……胡志明……那是第二次……那時候我剛搬到閆思弦家,出門逛街,買點兒生活用品,就在大街上,有個流浪漢跟我擦肩而過,說了一句話,他說』胡教官死了,報仇了!』   就是這句話,我記得很清楚!因為實在是……太莫名其妙了。說完這句話,流浪漢就瘋瘋癲癲地跑走了。」   「你沒深究?」   「我當時心裡的確咯噔了一下,也想起來了亞聖書院的那個胡教官,可我連李建業都不打算關注,何況那個胡教官呢?而且……當街的一個瘋子,我怎麼深究?我連他究竟是在跟我說話,還是在自言自語都不知道。」   「所以這件事你也沒告訴閆思弦?」   「沒……我……我怕給他添麻煩。」   「那第三次呢?他們第三次找你又是什麼時候?」   「你應該也知道吧,閆思弦找人問我過去的經歷,是兩個女警去他家問的。」   「我知道。」   「就在那之後沒過兩天,我天晚上去社區診所買藥,幫閆思弦買的,那天晚上他胃疼,中學時候就那樣,老毛病了。   買完藥從診所出來,有個瘋子一下衝上來,大晚上的,我還以為碰上搶劫的了,結果,他衝上來只說了一句話。   他說』離警察遠點!這是警告!離警察遠點!』   我覺得不對勁,可我那時候還是沒往亞聖書院去想,我只是擔心……會不會是閆思弦得罪了什麼人,畢竟,警察這個職業……   我怕他被報復,趁他有空的時候跟他說了幾句,無非提醒他小心。   結果,就是那次他跟我聊起亞聖書院,我才知道胡志明和李建業都死了。可我當時只顧著詫異和……說實話,我心裡挺爽的,畢竟仇人死了。   後來想了想,我才想起那些莫名其妙的瘋子,那些細節。   而且——我這麼說肯定是自作多情了——我甚至有點懷疑,是不是閆思弦在幫我報復那些人。」   吳端將一隻拳頭擋在嘴巴前,咳嗽了一聲。   他真的無語,這女人為什麼這麼說?她不知道這樣是在把閆思弦往火坑裡推嗎?   吳端甚至都能透過單面玻璃,感受到來自旁聽者的怨恨。   他必須承認,憑生第一次,他有了誘供,騙供,或者暴力逼供的想法,總之,只要能讓這女人改口就行了。   「話不能亂說,」吳端道:「你這麼懷疑,有理由嗎?」   「當年他主動進亞聖書院找過我啊。」   「那是七年前了,」吳端道:「他那會兒才多大?一個毛頭小子,初生牛犢不怕虎,現在能一樣嗎?」   「可他還幫我找到了那個警察!那個把我送到蛇窩子裡的警察!」張雅蘭的情緒激動起來,「我有那警察的照片!就在我手機裡!」 第102章分崩離析(6)   吳端沒讓她展示照片,審訊室裡陷入了沉默。   他已經看過,張雅蘭手機裡的確有一張李八月的照片,是閆思弦發給她的。   張雅蘭似乎預感到了什麼,但吳端的臉色太過凝重,讓她不敢開口去問。   終於,吳端道:「你說的那個警察,他被人捅了六刀,現在在重症病房,還沒有脫離危險。   他之所以被人捅,是因為跟人搶孩子——他的孩子,剛剛出生還不到半個月,就被一個精神不正常的歹徒入室搶走,然後送到了你那兒。」   隨著吳端的描述,張雅蘭的一雙杏眼越瞪越圓。   「我……」張雅蘭只結巴了一下,很快就眯起眼睛,兇狠道:「哦……所以死的是他的孩子?那扯平了,我的孩子死了,就拿他的孩子來補償,誰讓他害過我?……怎麼,你不會是想讓我同情那個人吧?   不好意思,我已經忘了同情是什麼,我同情別人,可是有人同情我嗎?   那個警察把我送到蛇窩子裡的時候,他對我有一點同情嗎?」   吳端沒法回答她,一個孩子換一個孩子,是一筆公平帳——一種法律給予不了的赤裸裸的公平,連體育老師都算得明白。   「所以你之前一直不知道那孩子的父母是誰?」吳端問道。   「不知道。我聽到有人敲門,門外的人說是保潔——閆思弦的確跟我說過請保潔的事,他真的很好,讓我不用管家務。   我也知道他有錢,請個保潔根本就不是事兒,但我不想吃閒飯,就一直沒聽他的,我還以為是他請了保潔,也沒跟我打招呼——畢竟,那是他家,他不用跟我打招呼的。   所以我就開了門。   結果,一開門,就是個男人抱著孩子衝我笑,笑得特別……傻?反正看了就知道他精神有問題。   然後他就衝上來把孩子往我手裡一塞……是真的塞,我差點被他撞倒,然後他就進電梯下樓了。   臨走,還說了一句話。   』補償你的』。   就這四個字。   那是個活生生的孩子啊!我也不知道自己在門口愣了多久。   說實話,我那時候就想起來閆思弦跟我說過的事了,什麼李建業、胡志明被精神病報復,我全想起來了。   我看著孩子,心裡狂喜,我知道,是那些幫我報仇的人,我也知道他們幹的事犯法。   可是,我管他呢。   我只知道,蒼天有眼,終於眷顧我一次。   我根本就沒去想這孩子哪兒來的,他父母在哪兒。   抱著他回屋的時候,我已經相信了,那就是我的孩子,我可以和原先一樣,活得有盼頭。   甚至,閆思弦也不太重要了,對了,應該跟閆思弦商量一下。   可他是警察,不會允許一個來路不明的孩子出現在他家裡吧?甚至,他會去追查這孩子的來路,把他送回去。   我想跟他好好商量的,心裡又怕,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撥了他的電話,他說很忙,好像——可能只是我的感覺吧,態度不太好,我覺得那不是個好機會,就沒說這事兒。   還是等他回來面對面說吧。   我還考慮過,撒個謊把他騙過去,就說……是朋友的孩子,託我照顧什麼的……我知道這樣的謊言很蠢,但我看著那個孩子,我就顧不上想別的了……」   「你照顧孩子的時候,他有什麼異常嗎?」   「總哭,我就一直抱著他哄。」   「只是抱著哄?你有撫養嬰兒的經驗,就沒檢查一下,或者帶孩子去醫院?」   「檢查了,我怕他有傷,渾身都檢查了,沒傷啊,他還吃奶粉了呢,吃得不少。   小孩不都是喜歡哭嗎?而且……後來他也不哭了,就是睡……這也正常啊,我的孩子剛生下來的時候,一天能睡十六七個小時,小孩長腦子的時候,多睡覺好……   後來孩子突然就死了……我真沒虐待他,不知道他為什麼死啊!   可是……已經死了,我能怎麼辦?   我有兩個選擇,第一,多一事,等閆思弦回來跟他商量,可我還說得清嗎?第二,少一事,我自己把死孩子處理掉。我選了後一個。」   張雅蘭苦笑一下,「可能我就是沒這個命吧,學校讓我別相信迷信,可是……呵,誰試過我走的路,都他媽的得信命。」   吳端很想問問,她在閆思弦面前也這麼說話嗎。   「關於孩子,閆思弦完全不知情嗎?」   「不知道,我可以保證,他正好忙得幾天都沒著家。」   吳端遞給張雅蘭一沓照片,「你看看,這裡面有沒有你說的人,就是……那些找過你的瘋子。」   鑑於曾經有畫像指向許陽,吳端特地在其中放了一張許陽的照片,   張雅蘭一張張地看過去,看許陽的照片的時間略長——她似乎認出了照片上的人,那一瞬間,她呼吸凝滯了一下——但只是一瞬間,她若無其事地將照片切至最後,開始看下一張照片。   吳端幾乎能夠確定,許陽就是她曾見過的瘋子,但出於某種原因——或許,在她心裡,那些幫她討回公道的瘋子,才是正義的,可信的,不應當被法律制裁的——總之,她決定替對方保守秘密。   為了不露破綻,張雅蘭甚至故意在之後的某張照片上糾結了一下,可惜,她不是個好演員。   她自己應該也意識到了這一點,糾結表演很快結束,她將照片還給了吳端。   「我不認識他們。」   「再看一遍。」吳端道。   張雅蘭照做,這次她自然了不少,不過,還是有細微的破綻,在快切換到許陽的照片之前,她心中忐忑焦灼,手腕有些僵硬,切換照片的速度不自覺地變快了,以切換許陽的照片為最快。   看完許陽的照片,如釋重負,手臂和肩膀上的肌肉開始放鬆,切換照片的速度也隨之慢了下來。   這差別只在毫釐之間,可吳端的觀察力極好,而且他毫不介意「虎視眈眈」地觀察對方,以給對方造成壓力。   「真不認識。」   「好吧。」吳端直接抽出了許陽的照片,「請你仔細看看這個人,我知道你已經看了兩遍,再仔細看看……這樣吧,我也跟你交個底,這個人已經被拘捕,我們有理由相信,他跟殺人的精神病團夥有關聯。」   發現我的書裡破折號出現的頻率超級高…… 第103章分崩離析(7)   張雅蘭已經掩飾不住掙扎,她只能儘量低著頭,不讓吳端看到她的臉。   吳端等待著,他有得是耐心。   終於,張雅蘭給出了答案。   「我不認識他。」   吳端能有什麼辦法?他總不能像個瘋子似的掐住張雅蘭的腦袋,逼她吐出他想要的答案。有那麼一瞬間,深深的無力感讓吳端覺得:瘋子們簡單粗暴的辦法其實也還不賴。   他只能不太地道地抬出閆思弦,據他了解,閆思弦還算得上這女人的軟肋。   「你是在給他找麻煩。」吳端道:「你希望他陷進沒完沒了的述職、詢問裡去嗎?」   可張雅蘭已經打定了主意,威脅並不能起任何作用。   終於,吳端敗下陣來。   「好吧,我們再聊聊別的。」   接下來,是閆思弦寫給吳端的問題。   吳端道:「我們去過亞聖書院,去救你,可是晚了,當時你已經不在那兒了,據我觀察,亞聖書院的確有電擊禁閉等體罰,但除了剛進去那幾天,他們會用這些手段來殺你的銳氣,其餘時候,只要你隨大流,不惹事,那些東西就不會用在你身上。   所以,為什麼你被折磨?」   「逃跑,失敗了。在亞聖書院,逃跑是天大的錯,被逮住,就是一通玩命兒地折磨。」   「怎麼逃的,能具體說說嗎?」   「晚上,因為白天始終有老師盯著,沒機會。   我們的宿舍在一樓,結束一天的課程和體能訓練後,老師會把學生送進宿舍,點名,確定沒少人,就立馬鎖門。   一晚上都不會再開門了,宿舍裡沒有衛生間,想方便,只有一個痰盂。   窗戶上有防盜網,門又落了鎖,插翅難逃。   不過,倒是有一個辦法不回宿舍。」   「什麼辦法?」   「有些事,教官只能把你帶到沒人的地方,偷偷摸摸地幹。」   「明白了,」吳端道:「那些性侵女生的教官。」   「我就被教官帶進過禁閉室一次,跟另一個女生一起。」   「是胡教官嗎?」吳端問道。   「是他。」   「那個女生,是楚梅嗎?」吳端又問道。   「她叫楚梅?我不知道。」   吳端將楚梅的照片遞給張雅蘭。   張雅蘭點頭,「是她。」   「那天晚上,禁閉室裡除了我和楚梅,就只有胡教官。我們的手腳被捆著,嘴上貼著透明膠。   我們不能出聲,可是……我從她眼裡看到了一種東西,我相信,她也從我眼裡看到了。   我們都意識到,我們有兩個人,對付一個教官,勝算不是特別大,但值得一拼搏。   具體的過程我已經很模糊了,只記得我使勁壓著胡教官,尤其壓著他的脖子,我的整個膝蓋都跪在他的脖子上,為了不讓他出聲,我用上了所有的勁兒。   楚梅衝他腦袋踹了幾腳,他昏過去了。   我們偷偷從禁閉室溜出去,偷偷摸到學校圍牆根。   楚梅讓我先走,她讓我踩著她的肩膀往圍牆上爬。   我到現在還記得,我光著腳,她那麼瘦,她的肩膀上都是骨頭,踩著都有點硌腳,她託著我,扶著牆,顫顫巍巍地往起站,我都害怕她的腰會折斷。   我終於爬上圍牆了,我騎在圍牆上,拽她,想把她拽上來。   那很難,真的太難了,用不上勁,感覺一使勁我就要被她拽下去。   可是我們倆都沒放棄,也不知道那時候是不是特別單純,我心裡就一個念頭,我要是把她扔下,她就死定了。   結果,教官和老師還沒發現我倆翻牆,倒是先被一個男生從宿舍窗戶看見了。   那個男生大喊大叫,揭發我們——呵呵,揭發別人可以得到獎勵,你應該知道吧?   教官很快就從宿舍樓衝過來了,我們倆一下子都哭了。   楚梅讓我放手——是她先撒手的,我記得很清楚。我還記得,她衝我大喊』跑啊!一定報警啊!』   我跳過牆的瞬間,看見她被三名教官連抱帶拖地弄走,她的衣服掀了起來,上半身幾乎全裸著,那些人的手就在她身上。   我拼命跑,邊跑邊喊,求路人救救我,求過往的車能帶上我,送我去派出所,教官就在我後面追,離我很近。   太晚了,路上幾乎沒有行人,過往的車怕惹事,全都繞著走。   我沒跑幾步,就被抓住了。   我知道,完蛋了。   被抓回電療室的時候,楚梅已經被電得失禁了。   有個男生,站在老師和教官那一堆人裡。他又高又壯,卻勾著背,我認得那個人,就是他告發我們的!   楚梅的眼睛死死盯著那男生,眼裡能射出刀子來。   可是,當她看到我,她看到我也被抓回來了,她眼裡的恨全沒了,只有絕望。   她一下發起了狂,又吼又叫,就像……像瘋了……   那天晚上我們輪流被電擊,暈過去了幾次我已經不記得了。   最後好像是……我被拖進禁閉室,被胡教官拳打腳踢了一頓,還被他……呵呵……真佩服她,我跟個死人一樣,他也有興趣……   後來再醒過來,我就發現自己被埋了,還失憶了……」   吳端點點頭,示意之後的事他已經知道了。   「那你之後跟楚梅有過聯繫嗎?」   「再沒見過她,」張雅蘭的呼吸有些急促,「你們有她的消息嗎?她怎麼樣了?」   能看出來,她真的為楚梅擔心。   「我們去亞聖書院找你的時候,見到楚梅了,她那時候精神已經不正常了,後來亞聖書院被查封,她被送進精神病院,我去探望過幾次,再後來……她出院以後就不知去向了。」   「真的……瘋了……」張雅蘭難得動容一次,楚梅應該是她少女時期少有的給過她溫暖的人吧,卻落得那樣的下場,實在叫人唏噓。   吳端深諳審訊之道,感性的部分起了作用,他立即回歸理性,問道:「再說說你吧,掃黃那天晚上,你怎麼會出現在那棟舉辦聚會的別墅裡?」   「胖子叫我去的,他說介紹個大人我給我。」   「你不知道是閆思弦?」   「不……我,我不清楚,或許他說了,但我沒留意。」   吳端眯了一下眼睛,不動聲色地繼續問道:「那天晚上,大灣分局放人之後,是誰把你接走的?」   今天是四月最後一天,月票什麼的,再不投就作廢了…… 第104章分崩離析(8)   「我沒太明白你的意思。」張雅蘭抬手撩了一下頭髮。   「就是字面意思,誰來接你的?」   「誰會接我啊?沒……」   吳端將手邊的筆記本電腦轉向張雅蘭,「我們調了監控,當晚你從大灣分局出來,到了這個路段就不見了。   好在這裡前後的路口都有監控,我們查詢問了那個時間段過往的每個計程車司機,他們都表示沒載過你。所以,接走你的,是哪輛車?」   張雅蘭愣了會兒神,一笑,「你都查到那時候了?閆思弦查的我?」   「誰查的不重要,閆思弦一直很維護你,你心裡應該有數。」   「是啊。」張雅蘭看了一會兒電腦上的監控畫面,「沒人接我,那天晚上我打了輛黑車。」   「黑車?」   「就是私家車載客收錢的那種……」   「我當然知道黑車是什麼,可是……你一個女孩子,大晚上打黑車?而且……從監控來看,短短幾十秒,那路段至少有5輛空計程車過往……打黑車,不太合理吧?」   張雅蘭道:「我知道,警察的孩子經我的手,死了,我還把閆思弦牽扯進來,你們對我有氣,你們都覺得我是掃把星,是惹麻煩的。   可我想這樣嗎?我想跟老男人睡嗎?我想死孩子嗎?我叫人幫我報仇了嗎?   你們……呵呵,你們就會逮著軟柿子捏!   我打什麼車你也管?警官,我跟人睡覺用什麼姿勢你等下是不是也要問一問?」   吳端面不改色,「你說完了?」   張雅蘭一愣,吳端繼續道:「我希望你明白,帶你來市局,是正式的訊問,一個出生不到半個月的孩子死了,你有害死孩子的嫌疑。   跟上次在你家的詢問不同,上次你只是當年亞聖書院案的受害者。   你是閆思弦的朋友,我已經儘量體面地跟你交談了,所以,如果你抱怨完了,就好好回答問題,看看這段監控,找出來你當時搭乘的那輛黑車。」   張雅蘭咬著下嘴唇,眼裡滿是委屈。   但不知是不是吳端的嚴肅震懾到她了,她真的在看監控畫面——至少目光定在電腦顯示屏上了。   「我記不起來了,黑天,再說都過了這麼多天……」張雅蘭給出了結果。   「好吧,訊問先到這裡。」   出了審訊室,吳端對兩名刑警道:「24小時盯緊她。」   另一間審訊室裡,閆思弦和局長趙正面對面而坐。   出於趙正的要求,這次詢問沒有旁聽,只在審訊室裡放了一臺刑偵記錄儀。   閆思弦自詡心理素質不錯,可是對上趙正的眼睛,心中免不了打著小心。   多年的刑警生涯讓趙正的眼神十分犀利,像一雙鷹眼,除了犀利,還有老年人特有的睿智祥和。   祥和裡揉著犀利,才最叫人害怕。   看著那雙眼睛,你就知道自己騙不過他,謊言將無處遁形。   「我記得你,七年在,你在市局鬧,讓我們查亞聖書院,你還和小吳一起,把自己鎖電療室裡。」   趙正的語速偏慢,一句話裡停頓也頗多,他所說的每句話都是經過思考的,有一言九鼎的意思。   「我的榮幸,無論是當年能被您記住,還是現在在您手底下工作。」閆思弦道。   「那時候我就想,這是個好苗子,我還查了你的資料,發現你是有錢人家的獨子。   我以為你不會來幹這行,還挺可惜,結果,你來了。」   閆思弦笑笑,「您是不是對有錢人家的獨子有什麼偏見?」   趙正也笑,「偏見嗎?沒有,倒看出你有一個先天優勢。」   「哦?」   「至少,你不好被錢收買,畢竟吃過見過。」   「倒是。」閆思弦聳聳肩,「看來您對紈絝子弟的要求不高,不過,可惜啊,我還是沒做好。」   閆思弦想將話題往張雅蘭身上引,趙正卻不接他的茬,繼續道:「你來了之後,好幾個案子都破得又快又漂亮。能看出來,小吳很看中你的。」   「他會用人,那是他的本事。」   趙正伸手關了刑偵記錄儀,閆思弦知道這是有私話跟他說,卻也不想表現出很期待的樣子。   「原本我還能多幫幫你們,可自從中了一次風——老了,不服不行,我得考慮退休了,」趙正道:「小吳有能力,只是太年輕,所以才一直把他放刑偵一線,積累經驗和資歷,我是把他當接班人來看的。」   閆思弦沒想到趙正突然跟他說這個,一時不知接什麼話好。   趙正又道:「他不能有汙點,他破的案子不能有汙點,手下帶出來的人也不行。」   老爺子終於進入正題了。   閆思弦一攤手,「我人就在這兒,跑不了,您隨便查,查到什麼汙點,該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   趙正伸手指了指閆思弦,「年輕人,衝動。」   「我是有提醒你的意思,但我更想跟你聊聊這個案子。」   「您是說,瘋子殺人,還有那些欠了』良心債』的失蹤者?」   「對。」   「洗耳恭聽。」   趙正擺擺手,「刑偵是你們的工作,我不跟你聊細節,就問一句:這案子你們有把握嗎?」   「沒有。」閆思弦實話實說。   「那就別查了,至少現在別查,沒有報案人,你們就當什麼都沒發現。」趙正臉上看不出表情。   閆思弦詫異於,竟然從他臉上看不出表情。   「多條人命,這麼大的案子都少見。   一旦案發,而你們沒抓住兇手,那就是個天大的窟窿,』無能』這個標籤會一直跟著你們,跟著整個墨城刑偵系統,到時候,你,小吳,我們所有人都得倒黴。」   「那到什麼時候可以查?您退休以後?」閆思弦並不指望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繼續道:「況且,這話您應該跟吳端說,他才是支隊長。」   「你當我不知道?是你追著亞聖書院的案子不放,也是你去把張雅蘭找回來的,現在,就連李八月的孩子都死在你家!」   「我還真是惹了一身騷。」閆思弦無奈地靠在椅背上,「您勸不住吳端,讓他放著那麼多失蹤者不管,不可能。這點您很清楚,否則您就不用跟我費口舌了。   您還應該清楚,我給吳端幫忙,這案子能破的可能性會大很多。」   「你已經停職了,這不合規矩。」   「據我所知,您坐到現在這個位置,可不是靠循規蹈矩。」   「你這麼跟我說話,膽子不小。」   「您都跟我推心置腹了,我也說幾句實話,來而不往非禮也。」   「一定要查下去?」   「這取決於吳端,更取決於——說這個可能有點虛,但……是真的,管它虛不虛——更取決於做一個刑警的良心。」 第105章暗流(1)   這是吳端第一次去閆思弦家。   屋子裡出乎意料的簡潔。   大量的白色、原木色,簡潔到除了能一眼看出主人是個單身漢,還會聯想到諸如「空曠」「禁慾系」之類的詞彙。   最吸引人眼球的,大概就是書櫃,每面牆都是滿滿的一櫃書。   吳端粗略掃了一眼,除了我國,還有英美國家的法律、法理研究,心理學、社會學、法醫學、痕跡鑑定學相關著作、書籍、論文,國學、歷史、哲學類書籍。還有一個書櫃,專放些雜七雜八的書,吳端在其中看到了幾套漫畫,竟還有一本教人如何泡妞兒的書。   「你還看這個。」   「嗯,旁搜雜學。」閆思弦拉開冰箱,「你喝什麼?」   「熱水。」   閆思弦給自己拿了一瓶橙汁,又將水壺接滿,燒上。   「用不用給你來點枸杞?中年人。」   吳端回懟道:「喝那麼甜,小心得糖尿病。」   閆思弦笑笑。   吳端又道:「你停職避嫌,但老趙沒說不讓我找你,你給他下什麼藥了?」   「如果可以,我倒希望給他來點……」   看到吳端微微皺眉,似乎不喜別人拿他的導師開玩笑,閆思弦識趣地沒將後面的話說完。   「你怎麼看張雅蘭?」閆思弦道,有岔開話題的嫌疑。   吳端沒追究他,答道:「她有問題,我今天故意一詐,她就露餡了。」   「哦?」   「我說查過所有過往的計程車,其實就沒查,但她心虛了,她說從大灣分局放出來那天,是打黑車走的。   已經是後半夜了,出來拉活的黑車很少了,再說,那路段打車並不難,根本不可能打什麼黑車,她為什麼撒這個謊?因為有人來接應她,並且,她不想這個人暴露。」   閆思弦摩挲著手中的飲料瓶,「有人接應……所以,進一步的推論是:她跟我重逢,接近我,甚至都可能是有預謀的。」   「恐怕是。」   吳端看不出閆思弦的情緒,試探地安慰道:「也不一定,興許……她不想你知道以前的事兒,所以向你隱瞞。」   「以前的事兒?你不會是想說……來接她的是某個包養她的人,向我隱瞞,因為我長得像冤大頭,看起來特別好勾搭?」   吳端笑得人畜無害,「我覺得吧,別說一頭綠毛,就算變成綠巨人,你也一樣帥。」   「滾!」   閆思弦惡狠狠地給吳端倒了一杯水。   吳端拿出一個筆記本,道:「我把目前進入我們視線的關鍵人物梳理了一遍,你看看?」   「好啊。」   筆記本上的內容如下:   【張雅蘭】   亞聖書院最直接最隱秘的受害者,曾被折磨至死亡狀態(假死?),並被當做屍體偷偷掩埋,因此淪落風塵。   與楚梅有過命的交情。   後亞聖書院被查封,校長李建業因涉嫌非法拘謹,虐待,被判處3年2個月。   瘋子團夥幫助當年的受害者復仇,先後殺死李建業,胡志明,試圖殺死李八月,搶走並致李八月的孩子死亡。(瘋子團夥是有針對性地幫張雅蘭復仇,而不是幫當年的所有受害者,將李八月的孩子送給張雅蘭既是證明。)   照片篩選中,張雅蘭試圖掩蓋她認得許陽,並試圖隱瞞某個曾經在大灣分局附近接走她的人。   【杜珍珠】   2012年5月4日,其女兒樊莊莊被傳銷團夥折磨,並最終墜樓死亡,罪魁禍首系樊莊莊的網戀對象徐龍,徐龍被判刑4年3個月。   徐龍出獄第三天,被瘋子當街砍死(死法與李建業、胡志明一致),但行兇的瘋子至今沒抓到(有接應?),疑似是瘋子團夥為杜珍珠復仇。   女兒死後,杜珍珠精神失常,入市第四醫院,也就是精神病院治療,並與許陽同一批轉入福利院。   2018年4月19日,杜珍珠當街砍傷胡志明,至其搶救無效死亡(疑似加入了瘋子團夥?對瘋子團夥的某種償還?又或者,受到了瘋子團夥的逼迫???)   最近一次的精神鑑定,杜珍珠為完全無刑事責任能力人(之前的多起類似案件,傷人者均系完全無刑事責任能力人,並都成功因此脫罪)。   【許陽】   曾與杜珍珠同在市第四醫院治療,並一同轉至福利院,兩人似乎關係要好(杜珍珠贈送許陽一盆心愛的含羞草為證),許陽曾經說出「亞聖書院」,據他後來陳述,他曾聽到過瘋子團夥成員要挾杜珍珠(信?不信?)。   據許陽稱,在說出「亞聖書院」之後,福利院試圖在他每天吃的藥裡做手腳(藥理檢驗結果尚未拿到?福利院是否也參與到了某一方勢力之中?)   在照片篩選中,許陽認出了張雅蘭(見過?)。   黑心救護車司機陳強死後,受益人聲稱一個貌似許陽的年輕人曾堵在其家門口,並丟下許陽的金項鍊、金戒指,以及一根拇指(至今未找到)。   許陽究竟扮演著怎樣的身份?瘋子團夥成員?   【郭子愛】   重度被害妄想症患者,曾當街刺死李建業。   後被送往省精神康復中心進行強制治療,之後被一個神秘的中年男人買通其父母和主治醫生,辦理了出院手續。   於2018年4月29日冒充快遞闖入李八月家中,搶走李八月出生僅10天的孩子(一名男嬰),並在小區門口持水果刀將李八月捅成重傷。(明顯有人開車接應,設計逃跑路線,並為其尋覓藏身之處。)   目前尚未找到郭子愛。   【楚梅】   亞聖書院受害者,和張雅蘭一樣,曾遭性侵(雖然沒有證據)和電擊虐待,導致精神失常,其母親是當年唯一一個要求警方徹查,希望給女兒討一個說法的家長。經核對,其母親於前年去世,楚梅現在本市一家療養院。   【李八月】   刑偵一支隊成員,據張雅蘭指認,是當年將她送進賣淫場所的壞警察(當年李八月22歲,是警校大四實習期間)(存疑!!!),與4月29日被郭子愛入室搶走孩子,並在小區門口被郭子愛捅傷。   很抱歉,今天發布出了問題。11點左右我正趕稿的時候,老媽發現樓上裝修漏水,把我家客廳天花板給泡了,於是各種打電話找人,溝通,看著樓上的挪了一堆溼沙子,回家感覺趕不上12點前發布了,於是把還沒修改過的一章發了上來。   現已經修改過了,要是看著不對勁,有重複什麼的,還請刷新一下,麻煩您了。   另,我今兒竟然因為只有兩個艦隊成員被群裡的書友嘲笑了,媽耶,很傷自尊啊,傷自尊了是會影響碼字效率的啊……so,知道那玩意是啥的同學(反正我是不知道啊),還請來加一下艦隊。   要是加艦隊需要花錢,就算了。 第106章暗流(2)   「我還以為你不會把李八月寫進來。」閆思弦道。   「一碼歸一碼。」   閆思弦將本子還給吳端,「帶筆了嗎?」   「隨時帶著呢。」   「好,我說你寫。」   吳端有些費解,卻還是照做了。   「閆思弦。」   「你讓我吧你也寫上去?」   「我曾經去過亞聖書院,現在收留了張雅蘭,收留期間李八月的孩子死在我家,難道這還算不上關係人?」   吳端想了想,將閆思弦的名字寫了下來,「行吧,我倒很想知道你怎麼評價自己。」   閆思弦挑挑眉。   「張雅蘭的高中同學、好友——加個括號——疑似男女朋友?。   第一個發現亞聖書院可能存在向學生施虐的問題,報案,並要求警方介入調查。   曾偽裝成問題學生進入亞聖書院,尋找張雅蘭,與其他學生一起,被前去查封亞聖書院的警察解救……」   吳端忍不住道:「被解救,你可真夠謙虛的。」   閆思弦回擊:「只能說明你自大,我可是以你的口吻來寫的。」   「可我不會這麼寫。」   「你怎麼寫?」   「我會寫:有勇有謀,協助警方臥底,以極快的效率獲得張雅蘭死亡並被埋屍的信息,身陷險境,臨危不亂……」   閆思弦打斷他道:「你是不是想問我借錢?不然幹嘛拍我馬屁?」   吳端搖頭嘆氣,「某些人啊,小時候挺可愛,越長大越沒人性,錢錢錢,俗不俗。」   「所以你到底要幹嘛?」   吳端懶得搭理閆·疑心病患者·思弦,「你繼續說吧。」   閆思弦有點摸不著頭腦,不過還是繼續道:   「與張雅蘭在一次聚會上重逢——加括號——疑似SM聚會?   後將張雅蘭接到自己家中——括號——舊情復燃?還是藉機調查張雅蘭?   4月29日,李八月的孩子被郭子愛送到閆思弦家中,交到張雅蘭手上,根據小區監控拍下的搶奪孩子的畫面,以及屍檢結果,推斷孩子送到閆思弦家之前,就在被搶奪的過程中受傷,肝臟破裂。後又因送醫不及時,最終死在閆思弦家。   張雅蘭在4月30日凌晨,將孩子的屍體仍在附近的垃圾桶。   事發的兩天裡閆思弦一直在加班,並表示孩子的事他並不知情——括號——存疑。   目前,閆思弦被停職,接受組織調查,」   「SM……舊情復燃……你把這些詞用在自己身上的時候,不會覺得彆扭嗎?」   「不是我,是你,你用了這些詞。」   「好吧,既然你自己已經把內容寫好了,那麼,括號裡的問題,你最好直接給我答案。」   「這是停職調查的一部分?」   「可以這麼理解。」   「我無所謂,絕對配合調查。」閆思弦聳聳肩,「但我保證,給你的回答跟之前不會有任何變化,你要是指望我給你開小灶,透露什麼驚天秘密,那你真想多了。」   吳端料到了這個答案,卻還是略顯失望。   「我倒可以跟你分享幾個看法。」   「你說。」   「得把兩個組織區分來看,我們現在面臨的,其一是一個利用瘋子殺人的團夥,五年來作案19起。   杜珍珠落網後,瘋子團火漸漸浮出水面。想把他們連根挖起,只是時間問題。   在這個團夥中,瘋子只是被利用的工具,組織策劃支援一系列殺人案件的,是一群正常人。   比如,賄賂郭子愛的父母和主治醫生,讓他順利出院,從而具備再次行兇條件的中年男人。還有郭子愛去搶孩子時,負責接應他的麵包車司機。   這些瘋子的背後,究竟藏了多少正常人?他們組織瘋子行兇的目的又是什麼?難道僅僅是崇拜蝙蝠俠?   還有郭子愛本人,他身上的疑點太多。他已經為瘋子團夥效力,殺死了李建業。   舊案塵埃落定,為什麼要大費周章地把他從精神病院弄出來,讓他去對付李八月?這樣豈不是很容易暴露組織?難道不能重新找一個瘋子?   從以往的案宗來看,一個精神病患者只做一次案,並且,組織不會幹預抓捕、審訊、審判,這些瘋子能夠脫罪,僅僅因為他們是瘋子。   19起案件,這種犯罪模式已經非常成熟,它保證了組織的隱秘性,那這次為什麼要做出改變?而且是不好的改變。   單單郭子愛重新出山這件事——背後一定有一個不得不用他的原因,可我現在還想不明白。   而郭子愛重新出山,恰恰就被用在幫張雅蘭復仇上,這讓我隱隱覺得,張雅蘭跟瘋子團夥的關係沒那麼簡單。」   閆思弦靠在沙發上,揉著眉心,「沒證據,張雅蘭的經歷全憑她自己講述,真假難辨,我說不準……」   不多時,他又搖了搖頭,將這些疑問趕出腦海。   他向來不願鑽牛角尖。   「繼續,」閆思弦道:「還有一個更隱秘的組織,一直藏在暗處,查無可查。唯一與這個組織有關的線索,竟然是指向許陽的。」   「那副畫像。」吳端道。   「是啊,太像了,許陽右側額頭上有條傷疤,跟眉毛平行,其實不太明顯,可就連那塊傷疤都畫出來了。   正因此,我們才會懷疑許陽是把黑心救護車似乎陳強的項鍊、戒指、錢扔給受害者家屬的瘋子。   可是,畫像終究只能做為旁證,有參考意義,卻不能定罪。   單查許陽這個人,他太乾淨了,他好像……僅僅是一個天生的精神病,跟哪一方都沒關係。   而他之所以被卷進來,也僅僅出於偶然——他偶然跟杜珍珠被送進在同一家福利院,又偶然聽到了點什麼。   他瘋瘋癲癲的話,好像是想跟我們暗示什麼,卻又……」   閆思弦少有詞窮的時候,更很少用「好像」「似乎」這一類詞語,但他開始一段推理分析,他總是那麼篤定。   這次,閆思弦是真碰上難題了。   「抱歉,我不大會安慰人,」吳端語氣裡絲毫沒有抱歉的意思,他伸手拍了拍閆思弦的肩膀,「尤其是安慰一個總在智商上碾壓我,好不容易挫敗一次的人。」   閆思弦:「或許,你可以答應我一件事。」 第107章暗流(3)   「我好像聞見陰謀的味道了。」   「狗鼻子失靈了?要不要幫你找個獸醫?」   「明白了,原來某人都是看獸醫的,」口頭上扳回一城,吳端大度地問道:「你想我答應什麼事?」   「讓我去看看李八月。」   「不行!」   「緊張什麼?你們不是一直瞞著他的嗎?他應該還不知道孩子已經死了,至少,不知道孩子死在我家,我去看看他難道還能……」   「他已經知道了。」   閆思弦:「……」   閆思弦:「誰告訴他的?」   「誰也沒告訴,反正他就是……知道。」   「明白了,」閆思弦點頭,「刑警的經驗和直覺,隱瞞本身就夠可疑的了。」   「是啊。」   「那他了解到什麼程度了?   「一開始只知道孩子死了,然後……哎!向我以死相逼,拿我們11年的交情威脅、賭咒……我實在……他躺床上那個樣子,太可憐了,而且……他需要仇恨成為他的支撐。   我告訴他孩子被送到過你家,也說了一部分張雅蘭的事……」   閆思弦扶額,「你就這麼把我豁出去了?真捨得。」   「我替你解釋了,你跟這件事沒關係。」   「我不信。」   閆思弦的神態十分認真,這讓吳端有些摸不著頭腦。   「為什麼?」   「那天我在車裡問你相不相信我,你沒給出答案,說明你根本就不信我,你給我看你的總結,又不把我寫在本子上,你想試探,又怕打草驚蛇。」   吳端有些侷促地合上本子,閆思弦卻一轉話鋒,又道:「你不信我,這是好事,可惜能力還差點,你實在太慢了。」   「我?……慢?」   「李八月和張雅蘭,他們倆中間,一定有一個人撒謊,既然張雅蘭這兒找不到突破口,那就從李八月這邊下手,在我看來,這是捷徑,也是必須的——你還沒意識到嗎?李八月可能是本案的第一個突破點。   李八月已經知道孩子死在我家,死在張雅蘭眼前,那他知不知道,他自己也成了嫌疑人——協助李建業隱匿證據,並把張雅蘭劫持到淫穢場所——這些他知道嗎?」   「沒敢告訴他,傷那麼重,孩子又沒了,就別給他雪上加霜了。」   「僅僅是這樣?」   吳端皺起眉頭,「你想說什麼?」   「你不告訴李八月,就沒有一丁點兒怕打草驚蛇的意思?就跟你試探我一樣。」   吳端捏緊了拳頭,「沒有證據之前,我不懷疑八月,至少——針對他的所有調查,是為了證明他的清白。」   「無所謂,你肯查他就行,」閆思弦喝了口果汁,「我想去看他,其實也是幫你的忙。」   「幫我?」   「有些問題你不好問,你問了傷交情,但我可以——我甚至都不用問,他自己會告訴我。   因為他恨我,他急於知道我跟這件事的關係,他一定有一堆問題。   有時候,成為處於劣勢的被詢問者,反到能得到更多信息。」   「可我擔心……」   「難道不成他能用針頭扎死我?——呵呵,我可能有點自戀了,你更擔心我刺激到病號吧?   我保證,跟他談話的時候把他的身體承受能力考慮在內。   你難道不想快點證明李八月的清白?」   無疑,這個問題對吳端頗有誘惑力。   ——————————   醫院,李八月的病房。   他的妻子不在,來的路上,閆思弦得知,李八月的妻子也病倒了,而他的母親心梗住進了醫院。   幾天之內,原本幸福的家庭分崩離析,現在只能靠三個病痛纏身的老人硬撐著。   要不是局裡的同事輪流來守著,老人們恐怕也都要累出病來。   閆思弦是趁著老人們剛剛把飯送來,又趕去照顧另外兩個病號的時候來的,病房裡只有李八月和貂芳。   看到閆思弦,貂芳一愣,端著保溫飯盒的手抖了一下。   閆思弦還從未見過這雙摸慣了屍體的手發抖,李八月也一樣。   「沒事,我們聊聊。」李八月率先開了口。   「哦,」貂芳抬了抬手裡的保溫飯盒,「吃完飯吧,或者……邊吃邊聊?」   她在想辦法,避免讓兩人單獨相處。   「沒關係。」   「不要緊。」   兩人倒是共同擺出了「請」她出去的架勢。   「那……」貂芳只好起身,把保溫飯盒放在床頭柜上,「你們……心平氣和,千萬心平氣和,都不許激動。」   臨出門,她還拉了拉閆思弦的衣袖。   閆思弦回之以「放心」的眼神。   「他們好像都害怕讓我們見面。」李八月先打破了僵局。   閆思弦在貂芳剛才坐的椅子上坐下,「是啊。」   「那你還來?」   「讓病人懷揣著一堆問題,恐怕對康復不利,我還是來一下比較好,我就在這兒,你儘管問吧。」   「好,夠直接。」李八月沉默了一會。   「你們暗地裡查亞聖書院的案子有一陣子了吧?——你和組長。」   「是,那是吳端從警生涯裡接觸到的第一件案子,至於我,張雅蘭是我的朋友,當年我混進亞聖書院找過她。」   「你們保密工作做得不錯,至少,我昨天才知道你把張雅蘭接到自己家了。」   「涉及到私事,沒有張揚的必要。」   「你的意思是,張雅蘭在你家的消息,你和吳隊都沒向外透露過?」   李八月開始盯著閆思弦的眼睛,能感覺到,這是個關鍵問題。   閆思弦回看著他,毫不躲閃,「是。」   「那瘋子團夥是怎麼知道她在你家的呢?要麼是她主動透露的,要麼這個團夥派了人跟蹤監視她。   我覺得後者的可能性不大,跟蹤監視需要人力、物力成本——甚至可能是大量的成本。   團夥有什麼理由耗費成本去跟蹤監視一樁舊案的受害人?」   閆思弦點頭,「我得承認,你都快要說服我了。」   「我有什麼必要說服你?」   「出於……某種你還不知道的原因,我會認為你在說服我——別問,你最好不知道,真的,那樣對你的病情更有利。」   「你們都這樣,私自決定我應該知道什麼,不該知道什麼。」李八月有些頹廢地垂下眼帘。   「我能問你個問題嗎?」閆思弦道。   「嗯。」   「跟我想得不太一樣,你好像不是那麼懷疑我,甚至……我感覺你甚至都不太生我的氣,為什麼?」   「我不習慣懷疑身邊的人,一個案件,除非真到了必須走這一步不可的時候,我不回去懷疑同事,可能是因為……我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吧,刑偵一支隊從沒出過懷疑自己人的事兒。」   閆思弦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你想過沒有,那個專門向作惡之人復仇的瘋子團夥,為什麼找上你?」   這次,換閆思弦盯著李八月的眼睛。   看了一下起點五一的活動,大家看完了文可以去章評裡互相點下贊,要是在這兒連十個贊都集不到……媽耶,那我豈不是很丟人…… 第108章暗流(4)   「我想到了,」李八月遲疑著答道:「你們在查我吧?吳端也在查我,他不承認。」   「那不重要,他盡他的職責而已,問題是……你有什麼怕被他查到的事兒嗎?」   「我沒有!」李八月的表情跟吃了蒼蠅似的,「呵,你是故意來膈應我的吧?我的孩子死在你家,我還沒問你,你倒先……你有什麼立場懷疑我?!」   「我……」閆思弦身子向前傾了傾,語氣也輕柔緩慢下來,「我不是那個意思,老李你別激動,咱先別生氣……好吧,你不懷疑我,我是感激,但你要是指望我投桃報李,抱歉,不行。   我能做到的是,幫你證明你沒問題——我真的希望如此。」   李八月沉默了片刻,一開始他的胸口劇烈起伏,閆思弦真擔心他有個三長兩短,見他漸漸平復下來,才放下心。   「好吧,你怎麼幫我?」   「七年前,就是你們警校畢業的那年,吳端去亞聖書院臥底,這件事你知道嗎?」   「不知道,」李八月看傻子似的看著閆思弦,「臥底任務都要籤保密協議,這是常識。」   「那時候你在幹嘛?」   「一大堆雜事,論文、實習面試、報考市局……對了,我……」李八月遲疑了一下,「我還回了一次老家。」   「回老家?」   「也是為面試的事兒,那會兒我還沒想好去留……你應該看出來了,我不大有主見……」   閆思弦點頭,儘量委婉道:「你心軟,心軟的人的確更喜歡參考別人的觀點。」   「原本我跟吳端說好了,一塊留在墨城,哪怕先下基層派出所,苦點也沒關係。   可他突然回老家了——他是這麼跟我說的,但其實是去執行臥底任務了——可我不知道啊,人也聯繫不上,我哪兒知道他是不是回家找工作去了。   再加上,我爸媽一直勸我回老家,畢竟家裡比較安逸,我爸原先在檢察系統工作,託關係幫我在老家找了個很不錯的實習崗位,我就回了趟家,去試試。」   「試試?意思是……你到崗實習了?」   「對,大學離家四年,我想陪陪父母,而且,實習地域對最終的工作單位留人雖然有影響,但影響不是特別大,我就回家實習了。」   「你的履歷上可沒提過這段實習經歷。」   「因為……因為……」李八月的手攥緊了長出一截的病號服袖子,「出事了。」   閆思弦:「?」   「我在老家實習的時候,一個案子出了差錯——要命的差錯——而且,可以說是因為我的原因出了事……在那之後,我爸求爺爺告奶奶,託了不少關係,花了不少錢,才消掉了我那段時間的實習記錄……   汙點被抹去,我回墨城,跟吳端一塊找了工作,假裝墨城才是我的起點。   那件事,我連吳端都沒告訴,如果有人要報復我,一定是因為那件事。」   「我能理解你不想舊事重提,所以……咱們先說說時間吧,你在老家實習,從什麼時候開始,到什麼時候結束,我需要具體的時間。」   「這……一時半會兒我想不起來啊……對了,訂票時間!我來回都是從網上訂的車票,在我手機……」李八月打住話頭,訕笑了一下,「家裡老人怕我老躺床上玩手機,就沒收了……」   這可難不倒閆思弦,他道:「你不介意馮笑香查查你的訂票記錄吧?」   「隨便查。」李八月答應得十分爽快。   閆思弦當著他的面給馮笑香打了電話,並讓她跟李八月說通了話。   說清楚狀況的同時,馮笑香已經將李八月2010年的兩次訂票記錄截圖發到了閆思弦手機上。   7月14號出發去宛城老家,8月26號從宛城出發回到墨城。   看到這兩個日期,閆思弦暗暗鬆了口氣。   他細細看了當年的案宗,幾乎能夠背下來了。   2010年8月19日,亞聖書院被查封,校長李建業及相關涉案人員悉數被警方控制,經過一輪審訊後,8月21日警方搜查了李建業名下的所有住宅,其中一處就與張雅蘭所描述的房屋戶型一模一樣。   這說明,張雅蘭被打昏並送到淫穢場所,就在8月19日至21日之間。   如果能證明在這期間李八月一直在宛城,根本沒回過墨城,那張雅蘭的謊話就不攻自破了。   好消息是,至少李八月的車票信息是這麼顯示的。   「這期間你一直在宛城?」閆思弦問道。   「嗯。」   「吳端會去查。」   「隨便吧。」   他的反應也很自然,這令閆思弦很滿意。   同樣是被朋友背叛,好像吳端會更難過些,閆思弦想著:李八月,你小子可千萬別有什麼事兒。   至於張雅蘭,閆思弦仔細想了想,他好像沒有想像中那麼在意這個女人。重逢時的情難自已,更多因為當年的案子終於有了轉機,張雅蘭個人帶給他的欣喜有多少,他也有點說不準。   人心難測,有時候,人連自己的心思都未必能琢磨清楚。閆思弦暗暗感慨了一下。   「理論上來說,我已經不用問你當年的事了,但吳端一定會去你的老家調查,以他鑽牛角尖的勁頭,遲早會知道,好好想想吧,你是自己告訴他,還是等他去查。」   「我……」   「他就在門外,提心弔膽著呢,我們這次談話,他可嚇得夠嗆,我出去換他,你們聊吧。」閆思弦決定推李八月一把。   「哎,你先別……」   閆思弦已經出了門。   不知兩人在門外說了幾句什麼,幾秒種後,吳端大步進了病房。   「你沒事吧?……你們……沒事吧?」吳端緊張地問道。   李八月露出一個微笑,示意他坐下。   吳端侷促地解釋道:「你還不知道他嗎,紈絝子弟都那樣兒,拿自個兒當天王老子,一點不顧及別人感受,咱不跟他一般見識。」   「你怎麼跟哄小孩而似的?」   「病號都是小孩。」   「你這兩天一見我,就是幫他說好話。」   「我……」這吳端真沒法反駁,他嘆了口氣,「一個戰壕裡的兄弟,不然我能怎麼辦?讓你倆掐架?我也不瞞你,你倆現在都是這個案子的關係人,一個負傷,一個停職避嫌,最對不起你的還是……哎……孩子太可憐了……」   一提起孩子,病房裡的氣氛一下變得十分壓抑,李八月失了一會兒神,吳端便沉默陪著他。   「我跟你說件事吧,」李八月終於回了神,道:「一件很不光彩的事,你知道了一定會鄙視我。」   「我不……」   「別急著下結論,你先聽我說。」   李八月靠在枕頭上,調整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開始了講述。 第109章暗流(5)   「我老家,我跟你講過吧?」   「嗯,宛城,你說那兒的臭豆腐很好吃。」   李八月苦笑一下,「警校畢業那年,你去做臥底,我回了趟老家,還差點留在宛城工作。」   「也是在警局?」   「對,但跟墨城不一樣,小地方沒那麼多案子,惡性案件三五年也未必碰上一件,大多都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東家丟個貓西家跑只狗啊,摩託車搶劫已經算是大案重案。   不過,像宛城那樣治安良好警備鬆懈的地方,正適合逃犯藏身。」   「追逃任務?」吳端問道,顯然他已經提起了興趣。   李八月道:「務必別對我抱什麼希望,我把任務搞砸了。」   吳端思忖了幾秒道:「即便你實習的時候犯了什麼錯,這些年你破的案子,難道還不夠彌補?我保證,無論你做了什麼,我不會對你失望。」   「如果是殺人呢——我的意思是,致人死亡。」   「這些年來,你想起過那件事嗎?」   「經常想,備受煎熬。」   「這就是懲罰,與之相比,外界的苛責恐怕不值一提吧?所以我沒必要鄙視你。」   「你這麼說,我心裡踏實了不少。」   吳端做了個「請繼續」的手勢。   「的確是追逃。   那是個男性逃犯,45歲,年輕時候在老家村裡跟村民發生口角,晚上偷偷拿著鐮刀潛到人家家裡,砍死了一家四口,之後逃逸,一逃就是20多年。   逃到宛城後定居,他先是在工地幹活兒,有前科嘛,怕被發現,不敢跟人起矛盾,夾著尾巴做人,見人讓三分,幹活兒也不敢偷懶耍滑,倒是給自己贏了『老實本分』『誠實守信』的名聲。   後來倒騰些工地上用的材料,自己當個小老闆,也賺了點錢。   在宛城娶了老婆,還生了孩子。   那會兒正趕上全國範圍人口普查,戶籍部門的民警發現,這男人在當地沒有父母、親戚,而且,他跟他老婆一塊生活了十幾年,都沒領結婚證——有追逃經驗的民警都知道,這種人應該格外留意。   戶籍民警也的確發現,他跟網上的一條追逃信息比較吻合。   我們立即聯繫了追逃地的派出所,當天那邊的人就出發,來我們這兒確認情況——畢竟是四條人命的案子啊!   經過觀察辨認,嫌疑人很可能就是當年的逃犯,大家制定了抓捕計劃。   那時候是三伏天,特別熱,嫌疑人家住的是平房,有個小院兒,院門白天都不關的,空閒的時候——通常是傍晚吃完飯——嫌疑人就坐在院裡的樹蔭底下乘涼。   我們決定趁這時候直接衝進院子展開抓捕。   可是,偵查工作疏忽了,誰也沒發現,嫌疑人在躺椅下藏了把砍刀——後來據嫌疑人交代,這20多年他心裡一直不踏實,不僅躺椅下頭,屋裡枕頭下面也有把刀,他平時還隨身帶一把彈簧刀。   四條人命,抓進去就是個死,他已經打定主意,與其被抓,不如拼一把。   所以,我們衝進去的時候,他反應特別快,像是……就像受過專業訓練一樣——警察抓捕他的情景,他一定在腦海裡演練了成百上千遍了吧……」   「等等,」吳端道:「我記得,你從墨城回來的時候受傷了,我問你怎麼傷的,你說碰見打群架的,上去制止……」   「我騙你了,就是那次抓捕任務受的傷。」   吳端點點頭,李八月繼續道:「我剛剛衝到院子門口,還沒進去呢,就看見嫌疑人已經從躺椅上一躍而起,還把砍刀抽出來了。   我是第三個往裡衝的,前面兩個,一個是我師傅——特別沉穩的老刑警,一個是追逃地趕過來的帶隊刑警,張得挺壯。   他倆很有經驗,反應也快,看到這情況,趕緊停下腳步掏槍,兩人一左一右閃開了,正好把後頭的我露出來。   而我……我反應就慢了一步……等我反應過來,已經被嫌疑人劫持了。」   「你?被劫持了?」吳端深吸了一口氣,「這些事你都沒跟我說過。」   「我……丟人啊!我當時被嚇得——一點兒不誇張,就差尿褲子了。   嫌疑人一隻胳膊勒住我脖子,只留一點兒呼吸的餘地,砍刀架在我肩膀上,離脖子上的動脈1釐米都不到。面前是兩個警察黑洞洞的槍口。   我當時……真的特別慫,直接開口求我師傅,讓他救我,我還求嫌疑人,千萬別傷我。   我應該還說了類似『放你走』『保證你安全』『他們不會追查你了』這樣的話……」   吳端張了張嘴。   李八月擺擺手,示意他別插話。   一旦被打斷,李八月不確定自己是否還是有勇氣說出真相。   「當時,我師傅看我實在太害怕了,怕出什麼意外,就跟嫌疑人談判,他們收了槍,讓出了門口的路,甚至,還聽從要求為嫌疑人準備了一輛車。   只有一個條件,我師傅要求換我——他去當人質,把我換下來。   我真不是東西,當時滿心裡想的都是趕緊換,我一秒鐘都受不了了,巴不得趕緊逃回家大哭一場去。   現在想想,我師傅都五十多歲了,一輩子不知抓了多少壞人,原本再幹幾年就該退休了,可是……就因為我,我膽小懦弱,他……他就……犧牲……   他是替我去死的啊!你說,我是不是最差勁的人?」   吳端問道:「怎麼就犧牲了?」   他只希望這講述能快點結束,好讓李八月少受些折磨。   「我師傅想趁換人的時候把他制服,可是……畢竟年紀大了,身手沒那麼快了。   而我……我當時嚇得站都站不住,別說跟師傅配合了……   最後,嫌疑人是抓住了,師傅也受了傷,腹部被捅了兩刀。   送醫院的時候,師傅還跟我說沒事兒,以前受過更重的傷。   我真以為不會有事兒,可誰能想到……他在搶救室裡,沒挺過來……可能……可能是我們那小地方醫療條件差吧。   我真的……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老婆半癱,好多年了,他是家裡的頂梁柱,憑著那點死工資,照顧老婆,拉扯孩子,好不容易——他兒子跟我一樣大,大學剛畢業——好不容易熬出頭,總算能享一享後輩的福了,卻被我害得……」   明白了大致經過,吳端道:「你的履歷裡沒有這件事,家裡花錢了?」   李八月點點頭,「賠了錢,又託關係把我的實習記錄給消了,我回墨城,假裝什麼事兒都沒發生,跟你一塊兒找工作。」   李八月肩膀劇烈顫抖著,他抬手捂著臉,似乎是無法面對,眼淚從指縫裡往外淌。   吳端給他遞上紙巾,「想聽聽我的看法嗎?」 第110章暗流(6)   「不用安慰我,真的,我清楚,太丟人了,警察的臉都讓我丟完了。   我經常想,要是換成你,你怎麼做?你八成跟電視劇裡的英雄一樣,讓同事們別管你,以抓捕逃犯完成任務為主,我知道你會這麼幹。   你看,咱們的學校、工作履歷都差不多,可我就是不如你……   你知道咱倆的差別嗎?   你有信仰,亞聖書院的案子,你能惦記這麼多年,說明你心裡還相信著點什麼。   可我不一樣,我就是個——用現在的話來說,大概就是個考試型人才。   我讀公安大學,僅僅因為考了能讀公安大學的分兒,我當警察,僅僅因為讀了公安大學。   我就是個普通人,你明白嗎?上了個自己不太了解的大學和專業,參加工作,到了一定年紀就結婚生孩子,跟所有渾渾噩噩的普通人一樣。   跟你說實話吧,其實,孩子沒了,我心裡……我說不上來,可我清楚,沒那麼難過,真的,因為生孩子對我來說更像個任務。   任務完成了,之後還有一大堆麻煩事,我根本就沒做好準備,也不知道該怎麼準備,只能……只能模仿著想像中好爸爸的樣子……   孩子沒了,除了難過、可惜,我還……我還覺得如釋重負……   你看,我就是個人渣!沒錯!人渣!我根本就不配有一個幸福的家,老婆孩子……我怎麼配?我把別人家搞得分崩離析……」   能看出來,這些話真的在李八月心裡憋了很久,他的語速越來越快,傾訴的欲望在這時得到了充分滿足。   無疑,吳端是個好聽眾,等李八月說完了,他才道:「11年了,我以為自己有點了解你。」   吳端搖搖頭,「誰不怕死?我也怕,我死了,農村的老爹老娘怎麼辦?   同樣的情況發生在我身上,我也不可能好到哪兒去,電視裡的英雄……呵,反正不會是我。」   吳端伸手拍了拍李八月的肩膀,「我不知道怎麼勸你,或者說,該不該勸你,你有責任……一條人命,一個家庭,因為你毀了……我拿你當兄弟,就跟你說實話,我覺得,無論你受多少良心譴責,都是應該的。」   「也就你會這麼說,聽兩句實話,真踏實。」   「可話說回來,去替你,終究是你師傅的選擇。」   李八月痛苦地閉上眼,搖了搖頭,「我要是勇敢點,師傅就不用換我了,說不定……會有更好的抓捕時機。   再或者……我能跟師傅配合一下,畢竟兩個人的力量……」   吳端打斷他道:「那是七年前的事,你師傅已經死了。」   「是啊,是啊……」李八月喃喃地重複著。   「我認識的李八月,雖然每次抓捕行動不會衝在第一個,但絕對第一個給我支援,我可以放心把後背交出去。   跟我的冒進相比,你更能拿捏那個『度』。   你不是不如我,而是我們本來就不一樣,所以才能配合默契。   你應該早點告訴我,我不知道那件事讓你如此糾結,如此自我否定,也不知道……每次抓捕行動,都是往你心裡捅刀子吧?」   「正如你說的,那是我該受的。」   「有時候時間也不能改變什麼,你師傅的事,別忘了它,記住其實挺好,它會提醒我們:別再犯錯了。」   李八月深吸了幾口氣。即便生性懦弱,有了這麼長時間刑偵工作的鍛鍊,他也摸索出了一套辦法,迅速控制情緒。   他衝吳端點點頭,意思是他沒事了。   吳端便繼續問道:「你還記得是什麼時候出的事嗎?」   「7月30號,2010年7月30號,當天傍晚8點一刻出的事兒,過了12點,31號凌晨的時候,我師父宣布死亡。」   「那之後呢?你在宛城一直停留到8月26號,這期間你都在幹些什麼?」   「出了事以後……嗯……當晚追逃地趕過來的刑警突審嫌疑人,什麼都招了。第二天那些刑警做了事故報告,就把嫌疑人押走了——本來我師傅受傷,也不是人家的責任。   然後……局裡一輪又一輪的調查。   刑警犧牲,這是大事兒,省裡還下了份文件,所有相關人員挨個述職。   我作為主要相關人,不知道被問了多少遍話……還有那麼幾天,我被單獨隔離,勒令呆在市局不準回家……反正我印象裡,每天都有談話。」   吳端的眼睛裡有精光閃過,「這些事都有記錄嗎?」   「當時是有的,可是……我接受調查的時候,我父母也在託關係……最後的結果你也知道,能把我的實習記錄都消了,恐怕那些文件……」   「證人總會有,我打算去一趟宛城,走訪當年的知情人,」為了調節氣氛,吳端又加了一句:「終於能嘗嘗你推薦的臭豆腐了。」   李八月笑笑,像是配合吳端為了調節氣氛而做出的努力。   「我能問問嗎,」李八月道:「為什麼查這些事?」   「不在場證明,我要找到你七年前的不在場證明。」   「看來我真被牽扯進案子裡了,哪件案子的不在場證明?跟亞聖書院有關?」   「你還是不知道的好,那罪名可比膽小失職嚴重得多,但我保證,查清事實,誰也不能冤枉你,你現在唯一的任務就是放寬了心好好養病。」想了一下,吳端又道:「還有,這次去宛城,是我的個人行為,我只偷偷的調查,伯父花錢幫你抹去實習記錄的事,應該不會曝光。」   「你……打算幫我瞞著?」   「你是個好警察,不該被毀了,至少,不該被我毀了。」   李八月突然抓住了吳端的手,搖頭道:「別,別這樣,以破案為主。我已經犯過一次錯,因為我個人原因害我師傅送命,不能再錯一次啊!」   吳端點點頭,「某人剛才還說別人是英雄,自己不也一樣?糾錯需要的不是一時的勇氣,你或許要為此付出代價。」   「我知道。」   ……   病房外的長椅上,閆思弦靜靜玩著手機,吳端從屋裡出來,他抬頭笑笑,問道:「要去宛城嗎?」   「沒必要。」   「哦?」   「我記得上大學的時候,有個低一屆的學妹,是李八月老鄉,畢業以後聽說是回宛城工作了,找她幫忙打聽,比咱們人生不熟的瞎跑要好。」   閆思弦大了個哈欠,「沒勁,我還以為能公費出差呢。」   「你那麼有錢,想去哪兒還不是說走就走?用得著在意局裡那仨瓜倆棗的?」   「勤儉持家嘛,我的原則是,能佔公家便宜,絕不自己花錢,畢竟還要攢老婆本呢。」   「握草,你這是赤裸裸的炫富吧。」 第111章逆水行舟(1)   三天後,吳端所說的學妹發來消息,消息內容只有十幾張照片。   照片所拍的是一些文件,讀下來卻讓吳端十分振奮。   那是一份詢問筆錄,被詢問人正是李八月,而日期是2010年8月20日。   筆錄的最後一頁還有李八月的籤名。   除此以外,學妹還向一位當年負責做筆錄的文職警員打聽了消息,據稱,事發後李八月幾乎每天都在接受審查。   「離開?怎麼可能?他得保證隨叫隨到。」   這是那位文職警員的原話。   「沒事了吧?是不是能證明……八月沒事了?」吳端生怕有什麼紕漏,緊張地看著閆思弦。   「沒事了。」閆思弦道。   吳端給學妹回復道:欠你個大人情,什麼時候來墨城,招呼一聲,請你吃飯。   等吳端放下手機,閆思弦道:「八月沒問題,那張雅蘭……」   吳端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張雅蘭也未必就有問題,畢竟,她曾經是受害者,還失憶了,她一定恨死那個將她送到蛇窩子裡的人了,所以,復仇、孩子這些事很容易讓她聯想到那個壞警察,你知道,人的記憶有時候是具有欺騙性的……」   「你這是在安慰我?還引用理論?」閆思弦毫不掩飾一臉的嫌棄。   吳端無奈地攤手,「八月說,我一點也不擅長安慰別人。」   「我看也是,」閆思弦笑笑,「不過還是謝了。」   閆思弦想了想,又道:「不用擔心,其實張雅蘭的事對我的打擊沒有想像的大,可能……連她死了的心裡準備我都做了那麼多年,眼下無論什麼事,我都能接受。」   吳端道:「可是,最壞的結果未必是死。」   「我明白,只憑一句話,她就把局裡攪了個底朝天,如果她真跟那些瘋子有關係,那太可怕了。」   「你想過她的目的嗎?」吳端道。   「是接近我,還是……?」   「所有,自她出現以後,她的所作所為……」   「太籠統了,她的一切都太籠統,而且,不能僅僅聽她說……我需要一個切入點,不過,已經有方向了。」   「什麼?」   「胖子,我之所以跟張雅蘭重逢,是因為胖子組織的那次聚會,他把張雅蘭介紹給我的,他倆是怎麼認識的,我要去問問。」   吳端表示費解:「這麼長時間了,我以為你早問過那胖子了。」   「沒機會啊,」閆思弦道:「也不知道誰把消息透露給娛樂記者的,嫖娼被抓的照片上新聞了,胖子出國躲風頭去了,電話不接,消息也不回,估計是——因為連累了我,怕我找他麻煩吧。」   「你這麼厲害呢啊?」吳端道:「那你上新聞了沒?」   「主要就是我啊,那死胖子,誰樂意報導他,他是蹭我熱度。」   握草!吳端只覺得心中一萬頭某獸呼嘯而過,不要臉!這小子太不要臉了!   「有人給我透露消息,胖子今兒回國,我打算好好給他接風洗塵,怎麼樣,吳隊長,有興趣嗎?」   「你這是……讓我參加你們資本主義的腐朽聚會?」   「可以理解,吳隊長賞光嗎?」   「賞什麼光啊?」貂芳走進重案一組辦公室:「你倆越來越神秘了,人也見不到,不帶這樣的,搞小團體啊?」   這次換吳端一臉嫌棄:「誰跟他搞小團體,貂兒,說實話,是不是想我了?」   貂芳:「滾滾滾。」   閆思弦:「我無所謂,女士高興就好。」   貂芳立即對吳端道:「你看看人家小閆,思想覺悟多高,再看看你,注意你的言行啊,對得起你這張娃娃臉嗎?」   吳端氣不打一處來,這倆人故意的吧?   貂芳適時打住了調侃,「我來找你們有正事兒,你從許陽那兒搜來的藥,化驗結果出來了。   不過是一些抑制躁狂的常用藥物,我核對了許陽的藥物處方,發現這些藥就是他從日常藥物裡省出來的。」   「你的意思是,福利院想害他什麼的,全是撒謊。」   「也不能這麼說,他本來就有多重人格障礙合併妄想症,究竟是妄想還是故意撒謊,可不好判斷。」   「明白了,多謝。」   ……   夜幕降臨。   墨城的地標性建築,白天鵝酒店。   說是地標建築,不過12層,跟動輒好幾十上百層的超高建築相比,有些不起眼。   之所能成為地標,是因為它的歷史價值。   清末時期,它由一名姓威廉的歐洲權貴組織建造,威廉是個知名的「文化侵略論」倡導者,一生致力於將歐洲的好東西帶到中國。   據說,當時為了建成這座名為白天鵝的建築,他包了三艘最大的貨船,不僅運送來了大型建造器械,還有數以百計的勞工、石匠,這還不算隨威廉一同前來的多位著名設計師、雕刻師。   功夫不負有心人,白天鵝的確將奢華的哥德式建築風格體現到了極致,頂樓外沿的一排雕像,活靈活現,生動到叫人有些不敢直視,據說是出自某位雕刻作品動輒上千萬的大師之手。   到了抗戰時期,日本人佔領墨城後,當時的最高指揮官一眼看中了白天鵝,它成了日軍的臨時指揮所,因此得以在燒殺搶掠中保全。   再後來,解放,文革來了,紅色浪潮中,白天鵝因為是被日本人用過的「汙點」建築,而經歷了大火洗禮,還差點被搗毀。   據說,是老威廉的兒子動用在國內的關係,走上層路線,跟當時中國的最高領導人說上了話,才將白天鵝保了下來。   後來歐洲經歷金融危機,威廉家族迫於經濟壓力,不得不賣出白天鵝,這棟建築幾經轉手、改造、重新裝潢,成了現在的白天鵝酒店。   超五星級,吳端還是第一次來這樣的酒店,不過,看閆思弦十分隨意,甚至在大廳等人的時候還問服務員有沒有免費的白開水,吳端很快就放鬆下來。   胖子的接風宴就安排在頂樓的露臺,那裡通常不對外開放,顯然,閆思弦在他們的可開放名單上,選這麼個地方,吳端總覺得帶著點鴻門宴的意思。   胖子倒不在乎,兩人眼看著他吆五喝六,左擁右抱,在幾個小弟的簇擁下進門,上樓。   吳端問道:「他不是怕你嗎?還敢來你攢的局?」   「我傻啊?當然不能以我的名義,」閆思弦道:「他以為我也在國外躲著呢。」   謝謝支持正版的你~ 第112章逆水行舟(2)   喝完第二杯免費的白開水,閆思弦看了看表,「差不多了,走吧。」   吳端不多話,只是跟著。   頂樓,如果單看裝飾風格,絕對透著大氣沉穩,可此時的畫面稱得上群魔亂舞。   胖子一手夾著煙,一手端著一杯雞尾酒,大臉正往一個衣著暴露的女子懷裡鑽,女子笑得花枝和身上某處一起亂顫,吳端出於生理性的想閉眼。   辣眼!媽的怎麼會這麼辣眼!閆思弦都交的什麼朋友?!   閆思弦倒是視若無睹,一邊徑直走向胖子,一邊低聲對吳端道:「快點,這傢伙八成已經喝高了。」   胖子的確喝高了,以致於一看見閆思弦,他一把抓住對方,迷迷糊糊地笑道:「閆哥來了?……哈哈,閆哥真賞臉……都閉嘴!都別嚷嚷!我給你們介紹個大……握草閆哥!……」   胖子終於意識到了什麼,一屁股跌進沙發裡。   閆思弦淡定道:「你不是要介紹我嗎?我等著呢。」   他在胖子身邊坐下,並示意吳端也坐。   看不出此刻閆思弦的情緒,但胖子知道,這才是最可怕的,剛才喝的那點兒黃湯,瞬間都從腦門兒上蒸發出來了。   「閆思弦,閆少,都聽說過吧?沒機會見著真人吧?都他娘的長長見識,今天你們算是來著了!」   胖子故意誇張地大喊,頗有拍閆思弦馬屁的意思。   在場眾人哪個不是賊精賊精的,看胖子神色變化,就知道這倆人有事兒,自覺地不往跟前湊,胖子懷裡的妖嬈女子以已去衛生間為緣由開溜,偶有一兩個不太長眼色的小妖精想往跟前湊,被胖子一瞪眼,嚇得落荒而逃。   胖子堆出一臉諂媚的笑,「閆哥,上回的事兒對不住,我真不知道那小子設了個套搞我,牽連到你,真不好意思……」   閆思弦嗯了一聲,意思是客道的話差不多了。   胖子繼續道:「我是要收拾那小子的,那種人,不能輕饒,對吧?可閆哥你搶了先,今兒兄弟我敬你一杯,謝謝閆哥收拾爛攤子,以後有什麼事兒……」   閆思弦端起桌上的酒,跟胖子碰了一下,又將酒杯放回桌上,「還真有個事兒用得著你。」   「儘管吩咐。」胖子點頭如搗蒜。   「上次你給我介紹那個妞兒,從哪兒找的?」   胖子一愣,喜上眉梢,「我就說嘛!肯定合閆哥口味……」   閆思弦咳了一聲,「少廢話。」   「好好好,人……人是別人給我介紹的……」   「誰?」   「呃……」胖子晃著那顆灌滿了酒精的大腦袋,「是……是一個……好像聚會認識的人……」   吳端投給閆思弦「你們真不靠譜」的目光。   閆思弦則回之以「不包括我」。   閆思弦乾脆一把按住胖子的後脖領,讓他停止搖晃腦袋,「你好好想想,那人是男是女,長什麼樣?」   「男的……男的……嘿嘿……嘿嘿嘿嘿……」   閆思弦猛然把胖子的腦袋掰向自己這邊,「靠!」   胖子一臉傻笑,目光渙散,流著哈喇子,不知墜入了怎樣的幻象中。   吳端有火沒處撒,指著閆思弦道:「嗑藥!這你也敢帶著我看!你!你膽子真大!」   「不是!他從來不……」閆思弦飛快地掃視了一圈,「別人都沒事兒,他被人下藥了!」   「先救人!涼水!催吐!」   兩人一左一右架起胖子,往衛生間走,邊走,吳端邊喊到:「誰都不準走!」   眾人哪兒肯聽他的,眼看場面已開始變得混亂,閆思弦一把拽過一名男性侍者,塞了幾張錢給他。   「看住出口!」閆思弦道:「一個都不準放走!」   那侍者一愣,一邊朝電梯口跑,一邊不知通過對講機跟上級經理講著什麼。   三百多近的胖子,加上他還不老實,嗨起來了又要扭又要蹦,真是夠嗆。   閆思弦和吳端抬了幾步,便知道這辦法不行,乾脆把他往地上一扔。   吳端拿起一旁桌上的冰桶,譁啦啦朝著胖子兜頭澆了下去。   瞬間的冰冷,讓胖子打了個激靈,人也安靜了,愣愣地坐在原地。   閆思弦罵道:「不會成腦殘了吧?!」   要是一語成讖,他還真沒法跟胖子家交代,畢竟對方和他一樣,也是根獨苗。   吳端又澆下了一桶冰水,胖子終於有了反應。   他一躍而起,大叫道:「別澆了!涼死了!閆哥我錯了!」   還行,恢復神智了,兩人鬆了口氣。   剛剛被閆思弦塞了錢的侍者,此刻已拿上來三瓶冰水,還有一張毛毯,看起來對處理此類問題頗有經驗。   吳端接過冰水,擰開,遞給胖子。   「喝。」   胖子看看閆思弦,閆思弦點頭,他便咕咚咕咚將一瓶冰水灌下了肚。   吳端又遞給他一瓶,等到第三瓶時,胖子苦著臉道:「真不行了,閆哥……」   閆思弦皺著眉,用最後一點耐心道:「自己去洗手間吐。」   「哎哎……」   胖子跌跌撞撞奔向洗手間,那侍者不太放心,趕上前去扶住了他。   頂層有一半是露臺,衛生間在另一半有大片落地窗的屋子裡,電梯入口也在屋裡。   胖子一走,兩人有心觀察滯留在頂樓的紅男綠女們。   吳端問道:「你們平時……不會這麼開玩笑吧?」   「絕對不會!」閆思弦道:「胖子是好色,愛玩,但畢竟以家族接班人自居,底線在哪兒心裡有數。他不樂意,沒人敢這麼跟他開玩笑。」   「他喝過的東西……」吳端想去找胖子用過的酒杯,可那傢伙也不知喝了多少,面前桌上擺了兩排雞尾酒杯子,兩排方形酒盅,林林總總將近三十杯,全是空的。   究竟是哪一杯出了問題?   進屋一看,吧檯上足有數百杯已經倒好的各色酒水。   都有誰給胖子拿過酒?   頂層露臺沒有監控,要搞清楚這兩個問題,無疑需要時間,吳端已經找到陪過胖子的妖豔女子,展開了詢問,閆思弦緊隨其後。   半小時後,詢問沒有任何進展,閆思弦道:「怎麼還不出來?胖子死衛生間了?」   「你去看看吧。」吳端不願停止手邊進行了一半的詢問。   又過了三分鐘,閆思弦陰著臉回來了。   「那小子……他娘的不見了!」閆思弦少有地爆了句粗口。   下周沒有推薦,感覺要被編輯打入冷宮啊……不過,均訂雖然不高,卻在每天幾個地緩緩增長,慢慢來吧,有你們在真好啊,謝謝大家支持…… 第113章逆水行舟(3)   吳端猶豫了一下,理論上來說,富二代聚會裡的低俗情節不在重案一支隊管轄範圍內,況且,嫖娼被抓的事,閆思弦收拾了背後搞鬼的人,卻不跟他細說,也不透露對方身份。   顯然,閆思弦有心瞞他,這讓吳端起了消極怠工的心思。   閆思弦卻黑著臉,衝守在電梯口的侍者道:「我說了,一個人都不準走。」   「可是……不是您說的送那位先生下樓,找個房間休息嗎?」閆思弦銳利的目光讓那侍者垂下了目光,「我這就幫您找人去!」   可是,詢問了前臺及其他侍者,哪兒還有胖子的影兒?   與胖子一同消失的,還有那個收了小費的侍者。   幾分鐘後,閆思弦在保安室裡看著監控畫面,只見那侍者扶著胖子穿過酒店大堂,出了門,之後兩人便消失了。   酒店經理得體地解釋道:「說不定您朋友想回家,我們的人代駕,這種事經常有的。」   「那就把人叫回來。」   說話時,閆思弦第6次撥打胖子的電話,關機。   經理也撥打著那名侍者的電話,同樣是關機。   經理知道,諸如「他們的手機碰巧都沒電了」這樣的解釋,不必說給閆思弦,站在一旁,禮貌地沉默著,等待閆思弦的下一步指示。   閆思弦一邊踱步一邊道:「胖子奇懶無比,又愛享受,真是他自己要走,一定不會回家——他怕我急眼了上家堵他去……   也不會住高級酒店,墨城高級酒店就那麼幾家,我熟……   他會選……附近的中檔酒店——帶會所的那種……   附近的……」他轉向白天鵝酒店經理,「那你們的人應該已經回來了!為什麼還不露面?」   他當然不指望經理給出答案。   一名侍者下樓,在經理耳邊低語幾句,經理面色有些凝重,道:「兩位,樓上的客人……要是還扣著不讓走,恐怕不合適,我們畢竟是開門做生意。」   吳端心中莫名煩躁,就因為一時疏忽,同意了閆思弦的提議,此刻被捲入這無聊的鬧劇中,實在是令他懊惱。   閆思弦似乎看出了吳端的心思,解釋道:「以前我也幫胖子收拾過爛攤子,好幾次,他是會躲著我,可我了解他那德行……他心寬體胖的,躲也就是做做樣子,見了面,打個哈哈就過去了,今天……他明顯是想瞞我張雅蘭的事,必須找到他。」   末了,閆思弦又道:「不會花太長時間,要不你先回去?有進展了我電話跟你匯報。」   ……   第二天清晨。   竹林四合院小區,16號。   一對穿著考究的夫婦坐在客廳的紅木沙發上,女人哭紅了眼睛,男人摟著妻子的手不住地發著抖。   「警官,他們要多少錢我都給,無論如何,要保證我兒子的安全啊。」男人道。   女人哭得說不出話,只能附和地點著頭。   吳端手中拿著照片,心裡百感交集。   胖子找到了,綁匪來電話要錢,才找到的。   確切來說,還不算找到。   吳端給閆思弦去了消息,對方很快趕到。   一進屋,喊了一聲「叔叔阿姨」,女主人一把拽住閆思弦的手。   「小閆你來啦,可怎麼辦啊……就屬你跟我們家凱凱關係最好……阿姨就這一個孩子,怎麼辦啊……」   他們還不知道閆思弦已經當了警察,閆思弦和吳端也默契地沒提昨晚給胖子「接風」的事。   「要錢,500萬,還要求不讓報警。跟綁匪說沒那麼多錢,綁匪給了12小時,讓籌錢,揚言到時候籌不到錢就撕票。」兩人來到屋外的車裡,吳端簡要介紹了情況。   「那看來只是為了錢?」閆思弦道。   「你覺得呢?有可能是因為矛盾過節綁架嗎?」   「他們家的事兒我也不大清楚,我們平時不聊生意上的事兒,你沒做背景調查嗎?胖子家有沒有仇人什麼的。」   「說是沒有,向來與人為善。」   閆思弦不置可否,「我只知道,昨天白天鵝那個服務生也失蹤了。」   閆思弦將手機遞給吳端,「我讓笑笑幫忙查了他的資料。   賈文虹,25歲,半個月前剛剛應聘進入白天鵝酒店,沒有讀書、社保、醫療、銀行信息,這是個劣質的空殼身份……他很可能參與了這次綁架。」   「照片比對過了嗎?」   「畫像出來了,跟咱們資料庫的有前科犯的照片做過對比,沒找到他。」   吳端問道:「胖子經常去白天鵝酒店嗎?」   「算是比較經常吧,畢竟……我家在白天鵝也有一部分投資,算是比較熟的地盤吧。」   「那是不是說明,綁匪的目標一開始就是胖子,而不是在有錢人出沒的白天鵝隨便綁架一個人敲詐勒索。」吳端道。   「反正綁匪早有準備,昨晚給胖子下藥就是證明。」閆思弦皺眉思索了一會兒,「你不覺得綁架我能要到更多錢嗎?」   吳端瞪了他一眼,「我倒希望被綁架的是你。那我就不用操心了,你總有辦法自己脫險吧。」   「嚯——」閆思弦長笑,「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吳端似乎覺得玩笑開得有點過,糾正道:「你有什麼危險,我會救你的。」   「我知道。」閆思弦又問道:「綁匪來電話的時候,叔叔阿姨有沒有要求跟胖子通話?」   吳端遺憾地搖頭,「沒有,當時是她媽接的電話,嚇蒙了,綁匪說什麼就答應什麼。   好在,她還知道以準備現金為由拖延一點兒時間。」   「那也就是說,沒法確定胖子的死活?」   「是啊,只能寄希望於下次通話,我已經把思路和話術都寫下來了,讓阿姨和叔叔背會,下次無論如何得要求跟胖子通話。」   就在這時,車後座上始終沒說話的馮笑香道:「有發現。」   「什麼?」   「綁匪對路況很熟悉,開車出白天鵝酒店後,很快就在交通監控裡消失了,不過……他們開的是胖子的車,而胖子的車……因為那車很貴,配套很齊全……」   「他車上有定位!」閆思弦道。   「沒錯,」馮笑香道:「我查到他的車昨晚七拐八繞,最後停在了清水河灘附近……不出意外的話,車應該是被推河裡去了,綁匪希望以此擺脫警方的追蹤。」   「換車了?」吳端道。   「沒錯,所以我調取了昨晚胖子失蹤1小時候,靠近棄車地點的所有監控探頭,然後……你們看我發現什麼了。」   馮笑香將平板電腦遞給兩人。   電腦上顯示著一張交通監控畫面截圖,其上所拍的是一輛白色麵包車。   車玻璃上的貼膜奇黑無比,前擋風玻璃上的交強險標誌、年審標誌——閆思弦眯起眼睛,看得十分仔細……   「那輛麵包車!搶走李八月孩子的麵包車!車牌號換了,但絕對錯不了!就是那輛車!」   @love古月方源……同學,我已經準備好聽診器了,來來來,讓我聽聽你的心聲……(此處應有斜眼笑表情……) 第114章逆水行舟(4)   吳端和閆思弦同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為什麼?這輛幽靈一般的麵包車怎麼會出現在附近?它跟綁架案有關嗎?   不會……吧?   閆思弦狠狠拍了幾下方向盤,「先是李八月,現在又是胖子,這些混蛋究竟想幹嘛?!」   令幾人最焦慮的,還是胖子的安全。   如果是為了謀財的普通綁匪,在拿到贖金之前,他們通常會保證人質安全,可如果是那群瘋子……此刻胖子還活著嗎?幾人壓根不敢想像。   吳端問馮笑香道:「能查到麵包車的行駛軌跡嗎?」   「正在查,好消息是,麵包車雖然也在躲避攝像頭,但不像之前那麼小心了,沿路有些探頭拍到了它,我正在追蹤它的行駛路線,需要點時間。」   「好。」   「不是瘋子。」閆思弦自語了一句。   「不是瘋子。」吳端重複一遍,明白了他的意思。   無論是把胖子帶走的那名侍者,還是打來索要贖金電話的人,都行為正常邏輯清晰,這些人絕不是瘋子。   難道真是巧合?   閆思弦煩躁地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今早7點多接到索要贖金的電話,還有8個小時,難道就乾等著?」   「不,我們還有別的任務,」吳端道:「昨晚文件終於下來了——你知道,抓香港人有點麻煩——我抓了那個港商,就是保養過張雅蘭,害死她孩子的那個,還沒來得及審這邊就出事了,你或許有興趣跟他聊聊。   畢竟他是張雅蘭的講述中,最後一個跟她有穩定關係的人,或許能告訴我們一些線索。」   「可是……」閆思弦朝著16號四合院的方向看了一眼。   吳端立即道:「當然,眼下的第一任務是營救胖子,你我都不能走,以防綁匪突然打電話,不過……我能扣押他的時間有限……我叫協警幫忙把那他押過來了,咱們就在這兒審問,現在……」   吳端伸著脖子,向小區門口的方向看。   「來了來了!」他伸手指著一輛便衣警車。   那港商是半夜突然被抓回來的,身上穿著睡袍,腳上套著棉拖鞋,稀疏的頭髮十分油膩凌亂,見了吳端,港商有些木訥地說道:「我要求請律師,除非我的律師在場,否則我什麼都不會說。」   顯然,這句話他昨晚已經重複了許多遍。   「找律師,可以啊,」吳端將對方的手機遞出去,「你現在就可以打電話委託律師,但你要是指望律師來審訊現場,當著我的面兒教你怎麼避罪,那不可能,法律可沒給律師這個權利,至少中國的法律現在還沒給。」   吳端指了指自己胸前的執法記錄儀,「也別想倒打一耙,從抓你的那一刻起,每一秒都有記錄,你可以選擇就這麼耗著,對我們來說絕對是好事,無非準備幾張拘留延長說明,就能多出大把時間,搜集更多你的犯罪證據。   證據鏈完整的情況下,不需要口供也能判刑,這你應該知道吧?」   對方原本已經接過了手機,聽兩人如此一說,又猶豫了。   終於,港商試探性地問道:「什麼事兒?」   閆思弦亮出張雅蘭的照片,「還記得她吧?」   見那港商謹小慎微瞻前顧後,生怕暴露什麼警方還不知道的罪行,閆思弦乾脆繼續道:「據她說,你跟她存在包養關係,有一年多。」   港商猶豫著點了點頭,「怎麼了嗎?」   「你們現在還有聯繫嗎?」   「沒,好幾年前就斷了。」這次對方的回答十分乾脆。   「為什麼斷了?」   「這……」港商又陷入了糾結,沉默了一會兒,意識到這問題沒那麼容易糊弄過去,便又試探性地答道:「就是……膩了嘛。」   「哦。」   見兩名警察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港商鬆了口氣,暫時放下心來。   「不過,據她說,你送了她一套房子,還有15萬存款,我們還查到你先後包養過的其她5個情人,可都沒這個待遇,怎麼?情有獨鍾?」   港商剛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他畢竟已年近六十,受不了這個刺激,下意識地抬手揉了一下心口位置。他心裡當然清楚給張雅蘭送這些錢物的原因。   他害死了張雅蘭的孩子,那些錢物是他給張雅蘭的封口費,反正那孩子沒上戶口,消失了也沒人注意,只要張雅蘭不往外說。   問題是,張雅蘭說了沒?   細密的汗珠冒了出來,很快佔領了港商的腦門。   吳端將一張犯罪記錄展示給對方,並道:「你曾因為參與聚眾吸毒,在一家KTV被捕,跟張雅蘭在一起的時候,你也在吸毒吧?」   對方的屁股不自在地扭了扭,辯解道:「我吸的那個……不厲害,沒癮的,那不算吸毒,在國外是不算的……」   「可能吧,你吸了問題不大,」閆思弦頓了一下,繼續道:「要是給一個兩歲的孩子吸呢?我們查到,張雅蘭曾經有一個2歲的兒子。   孩子雖然沒上戶口,但給她接生的診所醫生、她一起工作過的姐妹、她租過房子的房東……這些人都能證明孩子的確存在。   直到被你包養,又跟你斷了關係以後,再沒有人見過她的孩子。   你能解釋一下嗎?那孩子哪兒去了?」   能感覺到,港商渾身每個細胞都打著激靈。   看他的反應就知道,張雅蘭所說不假,孩子的死的確跟他有關。   「我要求請律師!」   對他來說,這要求就是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吳端指指他手裡的手機,「隨時。」   閆思弦補充道:「據張雅蘭說,是你害死了她的孩子,你自己嗑藥後——或許是出於神志不清,你給孩子餵食了毒品。」   「胡說!我沒有!明明是她自己把孩子弄死的!她恨死孩子了!我親眼見過,她虐待孩子!」   吳端和閆思弦對視一眼,故事的走向似乎要發生變化了,從前只有張雅蘭的一面之詞,可現在,就孩子的死,要出現不同版本了。   「說說你知道的情況。」吳端不動聲色道。   鑑於大家在章評裡的呼聲,加更加更,驚不驚喜?意不意外?……另,下周沒有推薦位,還請大家奔走宣傳,做一回《罪》的自來水,給我些碼字的動力,多謝了~~ 第115章我不記得我殺過人   「我剛跟她在一起的時候就發現,她不是個好媽媽。   那會兒孩子一歲多,已經可以吃點大人的飯了,她一頓可口的飯菜都沒給孩子做過,都是點外賣。   外賣的飯,你們也知道,大部分都是重口味的,辣的,再說那些粉啊皮啊的,只有小姑娘喜歡吧,在我看來就是零嘴,沒什麼營養。   孩子就跟著她吃這些,有時候——我親眼見過啊,孩子吃不下那些不合胃口的外賣,或者被她騙著吃了兩口,辣得直哭。   她懶得燒水,就拿自來水——涼的啊——直接給孩子衝奶粉,哪兒衝得開啊?可沒辦法,孩子餓極了,只能喝那個。   對了!還有!……她還經常罵孩子,她給孩子幹點啥,無論衝奶粉還是換尿布——她嫌髒,嫌得厲害——從來都是一邊罵,一邊幹活。   孩子一兩歲,正是學說話的時候,嗨呀,別提了,跟著她那樣的媽,學了一嘴髒話,還衝我說過髒話呢……」   「她都罵些什麼?」吳端問道。   「多著呢……她那張嘴,罵人都不帶重樣的,我可記不住,不過……總的意思就是:小孩拖累她了,死了才好呢……對對對,她天天把詛咒掛嘴邊,一會兒說要把小孩扔了,一會兒又說要掐死他……老是死死死的。   根本不是我,警官,我事後想想,孩子不是我害的啊,肯定是她自己把孩子給弄死了,栽贓給我,就是想要錢!」   吳端道:「那說說孩子死的那天吧,把你記得的每件事都說出來。」   「那天我是嗑藥了,神志是有點不清,但隱約又記得……我沒動過孩子啊,反正最後我睡著了……   半夜她又哭又叫的,突然撲上來打我,我讓她嚇醒了……她說孩子死了,我害的。   我才要嚇死了好吧?!   我壯著膽去看,看見孩子……就這裡,」港商指著自己鼻子下方人中的位置,「這裡,還有臉上,的確有點白粉。   孩子已經沒氣了,她說我趁她不在給孩子餵藥……我記得沒有啊,而且,孩子畢竟兩歲多了,會哭會鬧,我餵他就吃啊?一點動靜都沒有?可我……哎!我就吃虧在不敢確定上了。   她說要報警啊什麼的……我怕啊,當時我腦子轉不過來,只顧著求她別報警,有話好說,最後她說了,要一百萬。   我說沒那麼多錢,分期給她行不行,她……她很急著拿錢,不同意。   後來,我又提出,給她一套房子——就是當時她住的那套房子。   她跟我討價還價,最後我們說好了,一套房子,再加十五萬現金。   哦,房子她其實不要的,第二天我們就找中介賣房,那套房子80多平,地段也好,正趕上房子漲價,賣個八十萬絕對不成問題,可她很急著要錢,要求買家必須一次性付清房款,為此她願意讓點價錢,只賣75萬。   那會兒買房熱啊,一點不誇張,第二天就有人付定金,一個禮拜不到,75萬就到她手了,再加上我付給她的15萬,總共90萬。   事後,我其實……越想越不對勁,感覺是被騙了,可畢竟有個孩子死了,我總不能報警給自己找麻煩吧?而且,她消失了,我找不到她,只能……吃了這個虧。   這就是全過程。」   閆思弦問道:「孩子的屍體你們怎麼處理的?」   「是她處理的。她不讓我插手,我……我正好也害怕……可能找地方埋了吧,我不知道。」   車裡短暫地沉默了片刻,閆思弦心中百感交集,他既希望獲得更多線索,儘快解開張雅蘭身上的謎團,又不想她人設崩塌。   就目前來說,理智上閆思弦更願意相信港商的描述,因為他的描述中涵蓋了不少細節,諸如拿涼水給孩子衝奶粉。   相比之下,張雅蘭只是強調自己有多愛孩子的描述,就略顯單薄了。   可從情感上,閆思弦多希望不是這樣啊。   吳端拍了拍他的肩膀。   港商道:「警官,我被人算計了,你們可不能冤枉我。」   「孩子的死,我們會查清楚,不會單單以任何一方的陳述為準。」吳端指著照片道:「現在,說說這個女人吧,她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有沒有什麼反常。」   「什……什麼?她……反常?」   港商的眼珠轉了轉,所以,她也有問題?警察在查她?   他可太喜歡這樣的話題了。   見他不說話,吳端將張雅蘭的照片往港商眼前湊了湊。   「哎哎……」港商回過神來,答道:「她叫張宛蘭,她……」   「張宛蘭?!哪幾個字?」   「弓長張,宛如的宛,蘭花的蘭。」   張雅蘭的假身份,名字只改了一個字。   「你見過她的證件嗎?身份證之類的,」吳端道:「證件上就是這個名字?」   「嗯,見過身份證。」   「你好好想想,這個張宛蘭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有沒有什麼反常的地方,或者……」吳端想給他提個醒,「或者她有沒有跟你提過從前的事,還有她家裡的情況……」   港商搖頭,「我認識她的時候,她在一家KTV裡陪酒,再之前的事,我就都不知道了,家裡得話……嗯……哦,她好像跟我講過,家在農村,條件差到吃不起飯,父親殘疾,母親癱瘓,還有弟弟妹妹要上學,都靠她養著,所以才幹這行……」   那港商說普通話原本是有點費力的,這段描述卻十分流暢。   吳端正覺得奇怪,他又道:「可能是張宛蘭說的,也可能是別人,記不清了……嗨,都差不多,人人都編個差不多的故事,誰知道真假呢……不過……不過……」   怪不得,吳端暗暗感慨,都是套路啊。   那港商覺得自己也想不起什麼了,但就是不願結束這個話題。   只要別問孩子,聊聊「張宛蘭」他還是相當樂意的。   也不知是不是急中生智,還真叫他想起了一個反常之處,一時間港商激動得都有點熱淚盈眶了,顫著聲音道:「我想起來了……她……那個……」 第116章漲姿勢   「她從來都只用現金。」   「哦?」   「也不是……她也用銀行卡,轉帳啦、網購啦、點個外賣啦……都用我的,她自己好像連張銀行卡都沒有,反正我沒見過。   還有啊,她不是拿到90萬嗎,也全是現金,我幫她從銀行取出來的——當然嘍,是她要求的。一大袋子錢啊。   我跟她在一塊的時候,就覺得她這個人奇怪了,可一直沒往那方面想……現在想想,她是不是犯過罪,故意隱姓埋名的啊?警官你們可得好好查查……」   「還有嗎?」吳端問道。   「還有……嗯……」那港商真恨自己的腦子不夠用的,巴不得立即給警方提供一個關鍵性的證據,趕緊把張雅蘭定了罪。   吳端怕他狗急了亂咬人,對他道:「你好好想想吧,我還會找你聊。」   「哎哎。」   「還有,」吳端衝負責押送那港商的刑警道:「滿足他的要求,讓他請律師。」   「得嘞。」   港商被押回市局,兩人剛走進胖子家,就聽桌上的手機響起。   是女主人的手機。   只看了一眼號碼,女主人害怕地捂住了嘴。   沒錯了,是綁匪的號碼。   吳端伸手敲了敲桌上密密麻麻寫著應答話術的三頁紙,看著男主人。   男主人深吸一口氣,點了下頭,接起了電話。   與此同時,負責監聽的三名刑警和吳端、閆思弦一同戴上了耳機。   「喂?我兒子還好麼?你們沒傷害他吧?」男主人的語氣十分焦急。   接電話的人換了,但綁匪顯然預料到了這一點,沒表示什麼,只道:「少廢話,錢準備了多少?」   對方用了變聲軟體,聲音十分機械冰冷,加上次緊張的氛圍,聽起來叫人毛骨悚然。   「300多萬了……放心,我肯定在規定的時間籌到你要的金額,我正問人借錢呢,周轉需要點時間……」   「最好一分不差。」   「大哥,大哥……求你了,讓我跟孩子說句話,你們要錢,我們只要孩子安全……求你了。」   「行吧。」   只聽那冰冷的聲音交代道:「敢偷偷傳遞消息,弄死你!」   緊接著,一陣短暫的手機傳遞聲之後,胖子的聲音終於響起。   「爸!媽!爸!……救我啊!」   「凱凱!凱凱!……」男人也很激動。   吳端立即拿起寫了話術的紙,指著其中一行,男人瞄了一眼,立即道:「他們有沒有傷害你?你怎麼樣?受傷了沒?」   一開始,電話那頭的胖子情緒失控,只知道大叫著「爸媽」「救命」「給錢」之類的字眼,聽到父親沉穩的聲音,胖子雖然怕到了極點,卻也儘量壓抑情緒回答了一句「我沒受傷,他們沒傷我。」   屋裡眾人短暫地一同鬆了口氣。   「差不多得了。」綁匪搶過了電話,又是那個機械冰冷的聲音。   「我們只要錢,知道不?想讓你兒子活命,就老老實實籌錢,敢報警你兒子死定了!」   「哎哎!不敢不敢,不報警,」男人應著,又道:「大哥,求你了,再讓孩子說兩句話吧,讓他跟他媽說兩句,他媽都暈過去兩次了……」   女主人再也抑制不住哭聲,對著電話「兒啊兒啊」地嚎起來。   「不行。」綁匪堅決道:「別耍花樣,好好籌錢,你沒多長時間了,等我電話吧……嘟嘟嘟……」   「怎麼樣?」   吳端衝負責偵聽的同事道。   「不行啊,對方很有經驗,49秒就掛電話,時間根本不夠定位。」   「大致位置也出不來嗎?」   「在城西,」那刑警攤開一張地圖,並在地圖上圈出一片足有全市1/4那麼大的區域,「這片兒。」   吳端看著那地圖,著實覺得無從下手。   「我們這就開始分析錄音,看看對方那邊有沒有什麼標誌性的背景音,也許會有收穫,但需要時間。」負責偵聽的刑警道。   「辛苦了。」   就在這時,馮笑香進了屋。   她在人多的地方不自在,一直躲在車裡,此刻一進屋,就看著閆思弦。   顯然,她的調查有了收穫。   吳端和閆思弦立即隨她出門,吳端問道:「有什麼發現?」   「我好像……查到綁匪的落腳點了。」馮笑香將平板電腦遞給兩人。   這消息令人振奮,兩人立即低頭去看平板電腦上的畫面。   第一眼,沒看明白。   第二眼,還是不甚真切……   「這……」   馮笑香道:「我能黑到的像素最高的衛星了。」   黑……衛星……   吳端不知所措地抬頭看著閆思弦,眼神裡滿是「你不是科技公司的老總嗎?給個解釋啊!」   閆思弦回之以「搞不定黃心蘿莉啊!我方已陣亡啊!」的眼神。   馮笑香面無表情道:「你們在搞什麼?」   吳端組織了一下語言,問道:「你……黑了誰的衛星?」   「一家做地圖測繪的美國公司,」馮笑香顯然懶得跟兩人討論技術問道,只道:「他們不會發現的,衛星運行正常,只不過剛剛恰好在墨城上空附近經過,我暫借它拍了幾張照片,入侵路徑已經做了刪改,他們就是查,也只能查到一個日本IP。」   吳端忍住了想說一句「幹得漂亮」的衝動,板起臉道:「下次別再幹這種事兒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還是有風險的……呃……這圖片究竟是啥意思,能看出是俯瞰圖,這些地方是房子?」   「看這個,」馮笑香指了一下地圖上小拇指甲蓋大小的一塊長方形白點,「這個很可能就是你們追查的麵包車。」   「很可能?」   「我查到了麵包車最後出現的一處監控,發現已經到了郊區,顯然,這群綁匪就藏在城西郊區的某個地方。   你們撒網式的去搜,得浪費多少時間啊,所以我先劫持一隻『天眼』,讓它幫咱們找找,結果真找到一個形似麵包車的東西。   郊區的房子本來就不多,能藏下車的地方就更少了,所以我判斷,這兒就是綁匪的藏身之處。   當然了,究竟是不是,還得現場偵查。」   「分頭行動!」吳端道。   閆思弦已經走向了自己的車,並對兩名待命的刑警道:「你們跟我走。」又轉向吳端道:「再派幾個人……5個吧……跟我去探探虛實,你留守,萬一綁匪再打電話來。」   「哎不是……你……」   擅自行動的吳端見過,擅自行動並且反過來指揮上級的,吳端還真是頭一次見。   漲姿勢了。   如果用一個詞形容吳端,你會想到什麼捏? 第117章隨地那啥斷子絕孫   城西郊區。   田地綠油油的,莊稼長勢極好,能看見三三兩兩在地裡忙碌的農民。   除了農民,還有來體驗生活的城裡人。   恰逢五一假期,田間的土路上停著一些私家車,一人付五十塊錢,就可以進農民的地裡摘上一小框新鮮蔬菜。   價格比在超市買菜貴出好幾倍,就是圖個新鮮、樂呵。   閆思弦看著田地裡笑鬧的人們,計上心來。   又行駛了半小時,雖然也有農民在路邊上擺著「新鮮蔬菜採摘,50/人」的牌子,熱鬧程度卻不比剛才,看來無論什麼生意,地段、位置都相當重要。   閆思弦的車已到了停著白色麵包車的房子附近。那是個大院,大院裡有一排平房,約七八間,四面院牆高聳,院門的那側緊鄰一條田間小道,其餘三面都挨著菜地,一面院牆上刷著巨大的「大小便斷子絕孫」字樣。   閆思弦下車,指著房子附近的菜地,問路邊的農民道:「那片是誰家的地?」   「我的我的!」一個黑瘦的小老頭擠開別人,衝到跟前,一臉驕傲道:「那邊是我的地!老闆摘菜不?一人50。」   他說話時,其他農民則七嘴八舌道:   「我的菜新鮮!沒上過化肥,老闆你來看看啊!」   「我地裡啥都有,茄子辣子豆角西紅柿……」   「老闆你們幾個人?」   閆思弦實在不習慣這陣勢,跟那黑瘦小老頭確認道:「你的地挨著那片房子?」   「對對對,那房子還是租我的地呢。」   閆思弦立馬掏錢,不由分說給他塞了兩百塊。   其餘農民一看沒戲了,不甘心地散開,坐在路邊的樹蔭下吹牛聊天去了。   那小老頭如同打了勝仗一般,將錢舉得高高的,去辨別真假,又譁啦啦地抖了幾下。   錢的聲音讓小老頭咧開了嘴。   「老闆,四個人嗎?」   「三個。」   小老頭有些不舍地找給閆思弦五張十塊的零錢,又給了他三隻菜籃子。   與此同時,一名女警和一名剛分來的年輕刑警也下了車。   一下車,女警就衝閆思弦道:「老公,搞定了沒?」   「好了。」閆思弦應道。   那年輕刑警則道:「那邊好啊,有房子,牆根底下還能乘個涼。」   「可不是,哎呦熱死了,都把我曬黑了……不等你們了,我先過去。」   說著,女警已經提起一個菜籃子,並將它當遮陽傘舉過頭頂,向著那片平房走了過去。   年輕刑警則是一臉興奮,抄起地上的兩隻菜籃子,對閆思弦道:「哥我先去摘菜了,你快點的。」   「哎,來了。」閆思弦收好了錢,跟上兩人。   與閆思弦同來的,共8名刑警,來的路上他已對人員進行了調配,其餘五人此刻留在500米開外的麵包車裡待命。   轉眼三人已順著土路到了那片平房門前,女警自然地站在院牆邊磕掉粘在鞋子上的浮土。   借這機會,她已順著大鐵院門的門縫將院子裡的情況看了個清楚。   回過身來,她衝兩人微微點點著頭,意思是目標麵包車就在院子裡。   閆思弦不動聲色地蹲進地裡,胡亂拔了幾把菜。   那年輕刑警有樣學樣,也拔了些菜扔進菜籃子裡,沒過幾分鐘,他就抱怨道:「怎麼就這一種,沒勁!我去那邊兒看看!」說著,他作勢往院子後牆繞去。   女警蹲在閆思弦身旁,頭上依舊頂著菜籃子遮陽,低聲道:「院子裡沒人,不過門是從裡面栓住的,屋裡肯定有人。」   「正常,」閆思弦道:「這麼熱的天,誰都想在屋裡躲涼快。」   「那怎麼辦?」女警道:「我找個理由敲門去?就說……問他們借東西……借什麼好呢?」   「借廁所,」閆思弦道:「我去,你在這兒待著。」   不等女警再說什麼,閆思弦已起身走到那大鐵門前,一邊敲門,一邊大聲喊到:「有人嗎?有人在嗎?」   敲了好一會兒,就在閆思弦打算放棄的時候,一間屋子的門開了條小縫。   能感覺到,有人正透過那條門縫向外窺探。   閆思弦當然不願放過這個機會,衝那屋門縫喊道:「老鄉!用用你的廁所!」   屋裡人不說話,「嘭」地一下關了門。   閆思弦當即不樂意了,大聲抱怨道:「什麼素質啊!」   這一番下來,倒也不是全無收穫,閆思弦把那院子裡停的麵包車看了個清清楚楚——因為車牌號換過,他要親眼前確認才能放心。   錯不了,正是他們苦苦追查的車。   只要車在這兒,即便院子裡的人不是綁匪,至少跟劫持了李八月的孩子有關。   女警也站起來,一邊湊到院門縫處明目張胆地往裡看,一邊道:「這裡面什麼地方?神神秘秘的。」   接著,她又指著那一排平房中最靠邊的一間道:「我看那就是廁所,要不……老公你翻牆進去算了,用一下他們的衛生間又不會死,大不了給錢,不佔他便宜!」   女警真是將一個「蠻不講理的城裡女人」形象演得活靈活現,閆思弦都想給她鼓掌了。   她聲音不小,屋裡的人自然能聽見。   剛剛開了一條縫的屋門,現在全打開了。   一個30多歲的壯漢光著膀子走到了門口,兇神惡煞地衝兩人揮手,「走!走!」   閆思弦和女警罵罵咧咧,但又不能把人家怎樣,只能悻悻然離開。   黑瘦的農民老伯注意到這邊的不愉快,怕雙方起衝突,跑了過來。   女警一看老伯來了,雙手叉腰抱怨道:「裡面都什麼人啊?土匪!我們好好敲門,想借他廁所用用,那個厲害,張口就罵……」   老伯道:「跟你們一樣,城裡來的,租我這個房子,說是要搞養殖——我這塊地前兩年承包給別人搞養殖,場子建起來了,結果一直賠錢,幹不下去了。   後來,地也不承包了,這好好的房子,扒掉吧,挺可惜,留著吧,一堆空房子又不能生錢。   空了一年多呢,前兩天才剛租出去……我們農民不容易啊,老闆你就別跟裡頭的人吵了……哎呦你們都是我的財神爺,我可都得罪不起……」   老伯一邊說著漂亮話,一邊把閆思弦往一旁的莊稼地裡引,到了長勢比較旺盛的莊稼地裡,對閆思弦道:「在這兒就行,莊稼擋著,看不見。」   「啊?」閆思弦意識道,老伯是讓他就地方便,第一個反應竟是想到了那院牆上「斷子絕孫」的標語。   好傢夥,這是讓我頂風作浪啊。   閆思弦哭笑不得地應道:「行,我……知道了……」   誰知這還不行,老伯全然沒有迴避的意思,仿佛要監督閆思弦就地解決,還朝那女警努努嘴道:「你們兩口子怕啥的。」   閆思弦掃了一眼平房屋頂,屋頂上有人舉起一條手臂,比了個勝利的手勢——趁所有人注意力都在閆思弦「兩口子」身上時,那年輕刑警已經翻過後院牆,上了房頂。   「我真知道了,您快去樹蔭底下涼快著吧,太熱了太熱了。」閆思弦打著哈哈回到了菜地。   《我哥是閻王爺》,我很早以前寫的一本書,走搞笑風格,昨晚偶爾拿出來聽聽,還是蠻歡樂的,書荒了可以去看看,但,請注意,【務必不要】看付費的部分,前面免費的看看就得了,後面挺崩的,不值當花錢。 第118章斷頭飯   老伯看了一眼樹蔭,日頭已到了正當中,樹蔭變得又短又小,只有蹲在樹的正下方,才能乘上一點兒涼。   那片平房不算太高的院牆,已經不足以讓人乘涼了,可三個城裡人還沒有要走的意思。   不就摘一筐菜,咋還沒完沒了了?   老伯百無聊賴地咬著嘴裡的一根狗尾巴草,合計著中午大概回不了家,也不知家裡的婆娘啥時能想起來給他送口吃的。   老伯想著吃飯的事兒,平房裡的人也一樣。   只見剛才出來過人的屋門又開了,許是因為被打擾過,壯漢先是探出了腦袋,見大門外已經沒了人,這才出門,並衝屋裡喊道:「你們他娘的也抬抬屁股,別光等著吃現成,再這樣,老子也不弄飯了,都餓著!」   屋裡弱弱地應了一聲,又出來兩個男人,一高一矮,都少了種壯實勁兒,跟那壯漢一比,顯得蔫頭耷腦病殃殃的。   「我……煮飯?」矮子不太確定地率先走進了——從屋頂上豎起的一根煙囪來看,那應該是廚房。   高個子和壯漢緊跟其後,臨進入廚房之前,壯漢照高個子的屁股踹了一腳。   「你出去,搞點兒菜,那麼沒眼力見兒呢,廚房巴掌大點兒的地方,身都轉不開,往裡擠個什麼勁兒?」   壯漢顯然是三人中的頭頭,高個子被踹了也不敢吱聲,唯唯諾諾地應著,向院子外走去。   看到那高個子的第一眼,蹲在地裡摘菜的閆思弦不動聲色地轉了個身,背對著他,並衝女警使了個眼色。   女警不大明白個中緣由,湊上前來,低聲問道:「咋了?」   「菜籃子,舉起來,對對對,幫我擋著點。」   女警連忙舉起菜籃子,繼續裝做遮陽的樣子,嘴上還道:「要不咱們回去吧,太曬了!」   閆思弦作勢瞪她一眼,「事兒真多,好好的假期,在家休息多好,你非往外跑,現在喊累喊熱的也是你。」   一邊說,他還是一邊「妻管嚴」地跟著女警往回走。   兩人走出二十多步去,女警低聲問道:「什麼情況啊?」   閆思弦道:「我見過那人。」   「啊?」   「胖子失蹤當晚,白天鵝酒店的服務生,就是他把胖子弄走的。」   「好險好險。」女警低聲感慨。   「好在,我現在這形象,他認不出來。」閆思弦抬手擦了擦脖子上的漢,此刻他汗流浹背,灰頭土臉,褲子上也沾滿了灰塵,跟白天鵝酒店裡的閆公子判若兩人。   「接下來怎麼辦?不能讓小李一個人在房頂上啊。」女警道。   小李就是爬上了平房房頂的年輕刑警。   「別擔心,機會快來了。」   ……   幾分鐘後,高個子隨手在菜地裡摘了兩個茄子,三根黃瓜,兩個西紅柿。   一邊嚷嚷著「你們看這些夠嗎?」一邊回了院子。   「媽的,一點兒肉星沒有。」壯漢從廚房裡探出個腦袋,對那高個子道:「菜放這兒,你上村裡弄點兒肉去,沒油水身上哪兒來的勁兒。」   「哎哎……」高個放下菜,唯唯諾諾沿著土路向附近的村子走去。   高個一走,壯漢又罵罵咧咧地出來,從裡面插上了院門。   「心咋那麼大,門也不鎖,倒黴玩意兒,早晚死你們手裡。」   不多時,高個子真的提了一條五花肉回來,他進廚房,端出一個搪瓷盆來,從院子裡的壓井裡接了一盆水,蹲在壓井邊,用一把菜刀刮著肉皮上的豬毛。   過了約莫20分鐘,遠遠的有飯香餵飄來。   女警和閆思弦肚子也叫了起來,他們一邊往那平房跟前湊,一邊咽著口水,都被對方的饞貓樣逗樂了,相視一笑。   閆思弦道:「辛苦你了,出完這任務,請你吃飯。」   女警笑笑,「怪不得大家都說你紳士。」   「被美女這麼誇,我很榮幸。」閆思弦從不吝嗇對異性的溢美之詞。   不多時,廚房門開了,壯漢端了一個足有臉盆那麼大的飯盆,蹲在院子裡,呼嚕呼嚕地往嘴裡扒拉飯菜,肉湯順著他嘴和盆邊之間的縫隙哩哩啦啦地滴在地上,不知誰家的狗沒拴,聞著肉味兒跑來,湊在門縫前哼哼唧唧,同樣蹲在院裡吃飯的矮子照門上踹了一腳,發出一聲巨響,狗嚇了一跳,夾著尾巴跑走了。   壯漢和矮子看著那狗大笑,高個兒不出聲,面露難色。   壯漢嘀咕道:「耷拉個臉,誰他娘的欠你錢了。」   說是嘀咕,其實跟正常人說話聲音差不多,高個子當然聽得到,卻沒吱聲。   「我要打個盹兒,等會兒吃完了你倆洗碗。」   壯漢把飯盆往地上一扔,抹了把嘴,進屋了。   「那個……」矮子問道:「用不用給他弄點吃的?」   他?!   說的會是胖子嗎?   院牆外的兩人屏住了呼吸。   壯漢頭也沒回,只擺擺手,「弄個錘子!肥豬,餓一頓死不了。」   停頓了兩三秒,壯漢又道——這次語氣變得十分鄭重——「不,給他弄點吃的,來兩塊肉,怎麼著也得吃飽了再上路。」   接下來,壯漢也不知是對誰道:「等會兒你自己能搞定嗎?別報仇不成,反把小命給……哈哈,還是我幫你……」   「不用。」   矮個子又道:「要不等拿到錢再下手吧?」   「隨便。」壯漢的態度十分隨意。   「不用你管。」能聽出來,高個子有些迫不及待。   ……   幾人的說話聲繞過院牆傳出來,雖然聽上去有點失真,卻還是能聽清個七七八八。   尤其那句「吃飽了上路」,驚得閆思弦出了一身冷汗。   胖子八成就在院子裡,而且,就要被撕票了。   顯然,一直潛伏在房頂上的小李也聽到了幾人的對話,給閆思弦發來消息。   小李:咋辦?   閆思弦回了他八個字:按兵不動,繼續觀察。   緊接著,閆思弦通過耳麥給麵包車裡待命的五人下達了指令:「悄悄摸過來,莊稼地裡潛伏,隨時準備行動。」   「得嘞。」   收到回復的同時,院子裡也有了動靜。   閆思弦看不到,只能聽到鑰匙開門的聲音,他猜想應該是有人打開了關押人質的房間,給胖子送去了「斷頭飯」。   閆思弦抬頭看看,房頂上,小李給出了一個OK的手勢,看來是佔據視野優勢,看到了關押人質的房間。   幾分鐘後,耳麥裡傳來消息:「副隊,我們已經就位,20秒內就能衝到院門口。」   「好,原地待命。」   這還是閆思弦第一次單獨指揮行動,箭在弦上,他深吸了一口氣,給小李發去一條消息:等待時機,開院門。   院門是從裡面用一根螺紋鋼拴上的,想打開不難,但想悄悄打開,有一定難度。   好在小李膽大心細,不多時就將院門開了一道小縫,衝閆思弦招手。   閆思弦果斷道了一聲「行動」,一馬當先衝進了院子。 第119章發瘋   小李將院門拉開,轉身帶著閆思弦往關押人質的屋裡衝。兩人都清楚,首要任務是保護人質。   可那院子實在有點兒大,從院門到關押人質的屋門,少說也有20步遠。   兩人剛跑了一半,就見那高個子侍者兩手是水——大概是剛洗完碗——握著一把菜刀出了廚房。   三人打了個照面,高個子一愣,旋即大喊道:「來人啊!快來!」   喊聲發出的同時,他已奔到了關著胖子的門口。   好在,他雖離得近,門卻是鎖著的,他掏出鑰匙去開門,門還沒開,閆思弦已到了跟前,飛出一腳,先踢掉了他手裡的刀,緊接著一個擒拿,高個子侍者就被制服了。   其他刑警也已經趕到,一擁而上,大喊著「警察!」「不許動」「老實點」。   瞬間制服了從門裡往外衝的壯漢和矮子。   閆思弦一把奪過高個侍者手中的鑰匙,女警給他戴上手銬,並呵道:「老實點!蹲好了!」   開門。   屋裡的胖子早就聽到了動靜,知道警察來救他了,巴巴地看著門外,無奈嘴裡塞著一塊舊抹布,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   門一開,閆思弦拿掉胖子嘴裡的抹布,他大喊:「警察救我!警察……閆?閆哥?」   閆思弦一邊給他鬆綁,一邊問道:「怎麼樣?傷著沒?」   胖子那大腦袋就想往閆思弦懷裡拱,以尋求安慰,卻還嘴硬道:「我可沒丟人,該吃吃,該喝喝,我就知道閆哥你不會不管我……」   閆思弦想到胖子往女人懷裡拱的賴勁兒,連退三步,跟他拉開距離。   「人沒事就好,別的以後再說,叔叔阿姨在家等你呢,趕緊跟我走。」   「哎哎……」胖子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   門外,壯漢等三人雖然被制服了,胖子卻還有些忌憚,不大敢走出去,又不想在閆思弦面前跌份兒,一咬牙,終於走了出來。   閆思弦看胖子這樣怪可憐的,想安撫他兩句。   就在他停下腳步,打算等等胖子時,胖子也停了腳步。   胖子突然彎腰,撿起高個侍者掉在地上的菜刀,一個箭步衝上前,照著高個侍者脖子就是一刀。   咔嚓——   變故來得太快,刑警們只見一道血柱噴湧而起,將胖子澆了個大紅臉,緊接著一陣血雨兜頭而下。   高個侍者一句話都來不及說,倒在地上,四肢抽搐。   眾人心下駭然,下意識地去躲那血雨,閆思弦大喊了一聲「胖子!」衝上前去,抱住了他的腰。   胖子卻紅了眼,力大無比,縱然被抱住,還是一刀劈向了三名綁匪中的壯漢。   咔——   一刀正砍在面門上,壯漢發出殺豬般的嚎叫聲,倒在地上打著滾。   胖子掄刀欲再砍,被包含閆思弦在內的三名刑警齊齊按住,撲倒在地,菜刀也被踢飛,終於動彈不得,只能兩眼發紅地瞪著壯漢和矮子,口中叫囂道:「老子弄死你!老子家有的是人!殺你白殺!」   「你他娘的……」   離高個侍者最近的女警伸手按壓著他脖子上的傷口,可那斷開的是條大動脈,哪兒按得住,血弄了女警滿臉滿身。   高個侍者抽搐了最後一下,不動了。   「救護車!快叫救護車!」   「看住他!銬上!把人質也銬上!」   ……   閆思弦怎麼也沒想到,他進墨城公安局的第一次獨立外勤任務,竟以重大事故收場。   他突然理解了李八月,致加害人傷亡閆思弦都巴不得抹掉記錄從頭來過,更何況李八月那樣致同事死亡的情況。   閆思弦無比懊惱,恰在這時耳麥裡傳來了吳端的聲音。   「怎麼樣?你們那邊,還順利吧?」   顯然,這邊的動靜他一直能聽到,不想讓閆思弦分心,就沒說話。   此刻聽出他們已經收網,救出了人質,但似乎出了什麼狀況,實在是擔心,才出聲詢問。   刑警們顯然都聽到了吳端的詢問,看著閆思弦。   「人質安全,自己人都沒受傷,」閆思弦先報了個喜,但他也不打算隱瞞,深吸一口氣道:「吳隊,出人命了,我這回……可能真要停職審查了。」   ……   市局,重案一組辦公室。   閆思弦和吳端相對而坐。   「事情就是這樣。」   閆思弦又講了一遍事發經過,比在耳麥裡說的更詳細,但此時他已恢復了淡定,主動將警官證放吳端桌上,繼續道:   「胖子絕對有問題,我的意思是,和那些被瘋子殺死,或者莫名失蹤的人一樣,胖子一定有什麼虧心事,而且八成是一旦東窗事發會要命的虧心事。」閆思弦攥著拳頭道。   「是有問題,之前咱們都疏忽了,」吳端道:「他坐過牢你知道嗎?」   「什麼?」閆思弦不可置信。   「因為故意傷害致人重傷,判了7年,中間有一次減刑,所以實際在牢裡是6年多。」   「什麼時候的事?」   「2010年11月份,算下來,他出獄不過一年多。」   「不可能!」閆思弦斬釘截鐵道,「我寒暑假回國的時候——那是04年05年和06年,我絕不會記錯——他還約著我到處……」   閆思弦突然打住了話頭。   「所以,胖子真的有問題……」閆思弦頹然靠在椅背上。   「你沒事吧?」吳端想拍拍他的肩膀,無奈兩人中間隔著個辦公桌。   閆思弦揉著眉心,苦笑一聲,「你說我會不會是個掃把星?怎麼跟我有關係的人都出事了呢?先是張雅蘭,現在又是胖子。」   吳端道:「為了打消你這個念頭,我可得小心別出事兒。」   「我沒跟你看玩笑,說真的,有時候我覺得自己是不是搶走了別人的運氣,才會……」   閆思弦沒說完,吳端道:「才會又有錢又聰明是吧?嘖嘖嘖,我要把今天記在小本本,想不到你也有不好意思自誇的時候。」   「那你別忘了,把長得帥也記上。」   吳端:「……」   說笑兩句,閆思弦心情似乎沒那麼沉重了,吳端鄭重道:「既然你擁有的比別人多,條件比別人好,那你就證明給老天爺,它厚待你沒有錯,你值得。」   「值得……」閆思弦對吳端一笑,「沒想到,你做思想工作還挺有一套。」   「我查案還有一套呢,胖子的事你放心,我會查清楚。」   「我信你,不過我也有三點推論,我說出來,供你參考……如果你需要得話。」   「當然,洗耳恭聽。」 第120章誰死誰背鍋   「差不多十年前吧,他哥走丟了,全家人都找,可那麼多人上哪兒找去?   父母為此還病倒了,沒兩年就先後死了。   那時候孫堅成還小,你就想吧,十幾歲的小孩兒,沒了父母,得遭多少罪?   後來他哥又找著了,而且,據他哥哥說,自己坐牢了,一關就是6年多啊。   回來的時候,他哥身上只有一張刑滿釋放證明,而那張證明上,名字就是陳天凱。   這事兒不難想,對吧?肯定是有個叫陳天凱的犯了事兒,自己不願坐牢,找孫堅成他哥頂罪。反正他哥精神不正常,膽小,連話都說不清楚,頂罪找這種人當然最好了。   就因為他哥被弄去頂罪,害得孫建成家破人亡,你說他恨不恨?」   侯順的講述不過三言兩語,卻聽得吳端起了一身冷汗。   他所講述的事件,實在太過匪夷所思,吳端不敢相信,在刑偵、司法、監獄體制逐漸健全的今天,竟會岀現罪犯冒名頂替的荒唐事。   可是,陳天凱的犯罪和服刑記錄又是的確存在的,閆思弦又否定了他本人曾經服過刑。   這從側面印證,侯順的說法縱然離譜,但絕對大有可能。   「孫堅成的哥哥現在在哪兒,他跟你們說過嗎?」   「這就不不清楚了,他只說已經把他哥安頓好了。」   吳端繼續問道:「孫堅成跟陳天凱有仇,綁架、撕票都說得過去,你呢?你為什麼參與?」   「為了錢唄。」侯順道。   「多少錢?」   「說是分我10萬。」   「你們三個怎麼湊到一塊的?」   「孫堅成找到我的,他說我只要幫忙把人看住就行,別的什麼都不用管,殺人……殺人的事兒我可一點都沒參與……還有綁人,其實綁人的事兒我也沒參與,我就只是……在那兒而已……」   吳端已摸清了侯順的套路,反正孫堅成死了,死無對證,乾脆把所有的事兒都推他身上。   這是在審訊團夥犯罪的程中常常出現的情況,誰死誰背鍋。   現在要是審訊醫院裡那被胖子砍了一刀的壯漢,八成說法也差不多。   「那你們怎麼認識的?」   「額……我們……喝酒認識的……」   「具體點。」   「就是……去酒吧裡玩,就……認識了……」   謊言的最大特點就是缺乏細節,打破謊言的最好辦法,就是追問細節。而侯順,他真的不擅長撒謊。   「酒吧?還能找個更爛的理由嗎?你不去認識妹子,認識了一個……男的?接下來你不會要說自己喜歡同性吧?」   侯順夾了夾腿,「不是,我們有共同的朋友……對,是朋友攛掇一塊兒玩兒,然後才認識的。」   「哪個朋友?」   「忘了……嗯……挺早以前了。」   不會撒謊的人硬撒,實在是叫吳端難受。   「我們會查到那個朋友,以及,究竟有沒有你所說的朋友。」   話音落下時,吳端拿中指關節敲了下桌子,有點一錘定音的意思。   他越淡定,侯順就越侷促——侷促地沉默著。   吳端終於又開口,結束了這令侯順不安到手都不知該怎麼放的沉默。   「別扯淡了,今天你也累夠嗆吧?早點審完,咱們都早點休息。   我先說說我知道的。   陳天凱的確有犯罪記錄,孫堅成也的確有個哥哥,但是不是他哥頂替了凱坐牢,我們需要進一步核實。   你,侯順,我們也查到了一點關於你的事兒。   你們家也有個精神病患者,是媽媽吧?病因是什麼?」   侯順低頭不語。   吳端繼續道:「我們查到了一份很早的病歷記錄,上面說你們家有遺傳性的精神病史,外公也有精神病對吧?」   侯順嘆了口氣,點點頭。   「你兩個月前將母親接到墨城第四醫院——也就是精神病院治療過,治療期間發生了一件事,你們老家的一個鄰居,叫朱萍的婦女,失蹤了。   我們還了解到,因為你母親的精神問題,你們家在村裡一直很受欺負排擠,其中就以朱萍的行為最過分,她曾經騙你母親當街脫衣服,讓你們家成了全村的笑柄,還多次言語上羞辱你母親。」   吳端緊盯著侯順,幾乎是一字一頓道:「要是晚找到你們一天,陳天凱是不是也會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像朱萍一樣?」   瘦子大驚,整個人像觸了電一般抖了一下。   吳端盯著他。   瘦子知道,這次對面的刑警不會再主動打破沉默了。   終於,瘦子沒頭沒尾道:「我沒見過他!」   「沒見過誰?」   「那個……主動聯繫我,幫我報仇,要求我回報的人……朱萍的事跟我沒關係,真的警官,我都不知道她失蹤了,那個人聯繫我,我才知道……」   吳端用力握緊了桌子下的拳頭,黑暗就快要被撕開一道口子了,他即將看到某個組織的——或許只是看到冰山一角,那也足夠他激動的了——他唯有握緊拳頭,握到指關節發痛,才能堅持住表面上的不動聲色。   他突然十分渴望閆思弦能在這裡,這是兩人共同追查的結果,閆思弦理應享受第一顆勝利果實。   吳端打定了主意,等下出了審訊室,他就要第一時間把一切告訴閆思弦——不,他要偷偷給閆思弦聽一聽完整的審訊錄音。   吳端組織了一下語言,打斷了侯順顛三倒四的敘述,「你的意思是,有一個你從沒見過的人,他幫你家』復仇』——也就是他殺死了朱萍,至少是致朱萍失蹤。」   「沒錯!」   「他是男是女?」   「聽不出來,他電話裡變聲了。」   「我需要你仔細回憶一下,你們的第一次通話,然後複述一遍,包括你接電話的時的場景,當時你在幹什麼?是在你母親的病房嗎?。」   吳端放慢了語速,聲音也輕緩了很多,收斂起了嚴肅之感。   能看出來,在他的影響下,侯順的緊張激動正逐漸平緩。   「我……我儘量吧。」侯順低下頭仔細思索著。   吳端想最大限度減少他的壓力,出門去給他倒了一杯水。   待吳端回來,將水放在侯順身前的小桌板上,侯順道:「我想起來了……」   應真·法醫大佬壹骸同學的要求,發一章,感謝壹骸同學對本書中法醫學專業知識的支持,以及,對為了滿足劇情而做出妥協的理解,謝謝每位看好《罪》的朋友,有你們,我才敢厚著臉皮感覺自己是個大神…… 第121章缺心眼   「我想起來了,第一通電話來的時候,我的確是在醫院,但不在病房裡,在去食堂給我媽打飯的路上,一天中午,電話突然就來了,是個陌生號碼。   我接起來,對方就問我是不是朱玉珍家屬——我媽叫朱玉珍。   我說是。   對方又問我,朱玉珍病情加重,是不是因為在村裡受了朱萍的欺負。   對方提起這個,我就問他是不是醫生。   我覺得很奇怪,因為朱萍的事我跟主治醫生說過,可是聽聲音——對方不知道用了什麼變聲軟體,反正聲音很奇怪,絕對不是主治醫生的聲音。   結果,對方也不回答我的問題,反倒問我:要是有個能讓朱萍消失的辦法,我會不會讓她消失?   我……我當時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我甚至都不知道那是不是一個惡作劇電話。」   侯順沉默了一下。   吳端道:「所以,你最後給出的回答是會。」   侯順焦急道:「我承認,我是巴不得朱萍死,可那就是個電話……當時……我真不知道啊,誰能想到朱萍真會失蹤……」   吳端抬手向下按了按,示意侯順不要激動,「那你答應了之後呢?對方有沒有再說什麼?」   「嗯……對方又說了一句話,大概意思就是讓我等消息,很快就會有結果……   那通電話時間很短的,其實就說了幾句話,我根本沒放心裡,事後就忘了。」   「你跟你媽說起過這通電話嗎?」   「沒,不能跟她提朱萍,一說起來我媽就犯病,我媽的病本來沒那麼嚴重,就是被朱萍欺負的了,真的。」   「明白了,那第二通電話呢?」   「嗯……大概是……過了一個禮拜吧可能,又是那個號碼——掛完電話我專門翻了之前的通話記錄,很確定,是同一個號碼。   還是那個奇怪的聲音,他一上來就跟我說,朱萍解決了。   我當時……我還是不敢相信,覺得是惡作劇,可是……心裡又有點兒發毛,感覺電話那頭的人很可怕……」   「他還說什麼了?」   「他還問我,願不願意幫助別人——對!因為他跟我說的那些,我才覺得可怕!」   侯順的情緒又變得有些激動,吳端只好繼續安撫他道:「不要怕,朱萍的事我們會查清楚,如果你僅僅是接了兩通電話,自然不用負刑事責任。   你講得很好,很清楚,繼續。   他問你願不願意幫助別人,然後呢?他有沒有說是怎樣的幫助?」   「是的,就是這個,我當時也問了,讓我幫什麼?   他說,幫和我媽一樣受了欺負的人,讓那些像朱萍一樣的壞人消失。   他這麼說,我心裡就打起鼓,真害怕啊。」   「那你又是怎麼回答的?」   「我答應了,幫。」侯順立即解釋道:「但我沒真想幫他,我就是……害怕,所以不敢跟他說不。再說了,誰知道真的假的,我當時可能就是想快點兒掛電話吧。」   閆思弦點點頭,「第二通電話你又是在哪兒接的?」   「也在醫院,病房外面的走廊裡。」   吳端點點頭,「還有第三通電話吧?」   侯順卻沒有立即講述第三通電話,而是道:「我其實給老家親戚打過一通電話,就是想確認一下朱萍的情況。」   無端發現,眼前這個矮個子青年只要靜下心來,邏輯還是非常清晰的,吳端順著他的思路道:「那老家那邊怎麼說?」   「說是朱萍跟野男人跑了,反正消息都傳遍了,她老公——就是我們村村支書,頭都抬不起來……」   吳端明白了,為什麼村裡放任朱萍欺負瘋子一家不管,原來朱萍家就是村裡最大的官。   吳端甚至都能想像,村幹部變成了村霸,仗勢欺人魚肉鄉裡,侯順一家生活的村子是何等的汙煙瘴氣。   「農村嘛,一個女人不見了,傳言大多會是這個樣子……私奔啦什麼的,可是……我心裡覺得沒底,弄不清朱萍的失蹤究竟跟那個電話有沒有關係。   我也試著打回去,可是那號碼打不通,提示是空號,這就更奇怪了對吧?」   「是很奇怪,第二通電話你也沒跟人說過嗎?」   「我……其實我是想找個人商量,可是沒人可商量,再說,我也不想給自己惹這個麻煩。   我們家有遺傳病史,我媽是瘋子,我從小被人叫『小瘋子』,我最怕一句話說不好就被人叫『小瘋子』,所以,始終也沒敢找人商量。」   「明白了,繼續吧,第三通電話呢?」   「就是最近。」   「是要求你參與綁架陳天凱?」   「嗯……也不完全是。」   「具體說說。」   「我是負責處理屍體的。電話給的指示是讓我今天去那排平房,等其他兩個人把人殺死,我就負責開車——就是院子裡那輛麵包車——把屍體送到城南,白楊橋,從橋上扔下去。」   「就這樣?僅僅是……扔下去?」吳端問道。   「嗯,他說接下來會有別人處理,不用我管。」   吳端點點頭,做了個「繼續」的手勢。   「那就是我接到的最後一通電話,早上我去找他們的時候——就是今天早上——他們已經把人綁來了,就等著殺人拿錢了。   不過他們倆就什麼時候殺人說不到一塊去,孫堅成一大早就忍不住要殺人,另外一個不同意,覺得拿了錢再殺人比較穩妥。   最後他們倆人說好,中午吃完飯動手。   這些我都不參與,我只管埋人。」   「那其他兩個人,也是被電話那頭的神秘人找來的嗎?」吳端問道。   「孫堅成是的,他只想報仇,不在乎我們知不知道他的底細,什麼都告訴我了。可我沒跟他說,因為那個人告訴我,最好少跟其餘兩個人交流,我們相互之間,知道彼此的情況越少越安全。」   「所以你不知道那個面部受傷壯漢——他叫張偉——的情況?」   「嗯,他跟我一樣,什麼都沒說,但……我有種感覺……」   侯順猶豫了一下,又道:「算了吧……感覺不算數……」   「不,你的直接感受對我們破案也有幫助,你只管說,算不算數的我來查。」   我發現在章評留言的全是腐女啊,這節奏不對啊,小閆和小吳明明是筆直筆直的兄弟情誼啊……突然有一個大膽的想法……天啊擼,《罪》不會沒有直男讀者吧…… 第122章指揮官·士兵   「其實也沒什麼,我就是覺得……張偉可能和跟我通話的神秘人有關係,因為……他太囂張了點。   那個感覺就是……他就自然而然把自個兒當成我們這些人裡的老大,總想使喚人,那個樣子……感覺他就是背後指使我們的人,所以才那麼有底氣……   當然,也有可能他本來就……缺心眼。」   侯順又想了想,終於道:「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了,真的沒見過電話裡那人。」   吳端沉默了一會兒,問道:「你為什麼同意?」   「什麼?」   「你剛才說,第二次接電話的時候口頭上同意幫忙,只是為了打發那人,趕緊掛電話。   為什麼後來又同意幫他做事?他是怎麼說服你的?」   「他……」侯順嘆了口氣,「為了錢吧,十萬塊,我送快遞好幾年才能攢夠那麼多錢,有了這些錢,我媽就能多在醫院裡住些天,還可以留下來,我們租個稍微大點的房子,一起住。」   「只因為錢?」   「還因為……我說不上,就是覺得……應該答應他,沒人為我們著想,我們受欺負了也不會有人在乎,那我們就應該互相幫助。」   「這是他告訴你的?」   「是我自己覺得。」   吳端有些不忍,他希望侯順說實話,可是,這實話說出來,就給他的犯罪加上了一層主觀自願的意思,而削弱了受人教唆的成分,這對他的量刑不利。   但作為對他誠實的報答,吳端會在他的案宗裡格外註明「歸案後積極配合調查,供出同夥信息」這一情節。   「最後一個問題,第三通電話是在哪兒接的?」   「也是四醫院。」   吳端沉思片刻,「那你跟主治醫生聊到朱萍在村裡欺負你的母親的事,旁邊還有別人嗎?」   「嗯……有……但是,有點亂。」   「你慢慢想想。」   「是這樣,好多醫生在同一個辦公室辦公,我跟主治醫生聊病史的時候,就在那個大辦公室,裡面還有別的醫生,還有幾個別的病人、家屬——和我一樣,也在跟醫生聊病情什麼的……呃……我記得一直有人進出,護士、護工之類的。」   「明白了。」   出審訊室後,吳端在辦公室裡等了一會兒,等閆思弦從領導那兒問話回來,關切道:「什麼情況?」   「我沒搞錯吧,」閆思弦笑道:「你在這是等我呢?」   「嗯。」   閆思弦眼中划過一絲狡黠,他抬手看了看表,「小吳子,時候不早了,跪安吧。」   吳端:「狗頭伸過來,我保證不砍死你!」   「哈哈。」   見閆思弦心情不錯,至少表面看來沒有受到停職調查的影響,吳端這才問道:「你那邊究竟怎麼說的?」   「還能怎麼說,和八月當年的情況差不多,不許離開本市,手機保持暢通,隨時準備接受質詢。」閆思弦不耐煩地陳述著。   吳端湊到他跟前,低聲道:「走,吃夜宵去,順便……」他晃了晃手機,「給你聽個東西。」   閆思弦立即會意,他這是要給自己聽審訊錄音。   「看在你這麼有心的份上,爸爸帶你吃好的去。」閆思弦道。   「滾!」罵完,吳端又道:「你那些銷金窟我再可不去了,上上回趕上SM聚會掃黃,上次是胖子失蹤,我上有老的,可不敢跟你玩兒命。」   「那去我家吧,我讓人把吃的送過去。」   「太晚了,算了。」吳端道。   他拿起吳端放在桌上的手機,「你不會是要隨便找個路邊攤,然後給我聽這個吧?」   「我……」   不由吳端再解釋什麼,閆思弦已經將他的手機揣進了自己兜裡,「走吧,我還有事。」   閆思弦擺出一副「你廢什麼話,本少爺分分鐘幾千萬上下,豈是你能耽誤的」嘴臉,吳端就沒了辦法,只好跟上。   閆思弦家。   他照例給吳端倒了熱水,自己喝著果汁。   或許是累了,他歪躺在沙發上,戴著耳機,閉目聽著吳端手機裡的錄音。   不出吳端所料,聽到關於那神秘電話的部分,閆思弦也很開心,嘴角向上揚了大約3度就是證據。   是的,只有3度,遠不像吳端在審訊室裡那樣,激動得心如擂鼓。   這不免讓吳端有些氣餒,跟閆思弦老神在的態度相比,自己的情緒起伏堪稱「沒見過世面」。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閆思弦冷不丁開口問道。   「啊?」   吳端有些出神了。   閆思弦睜開一隻眼,恰好跟吳端對視。   「你看著我發什麼愣……我天不是吧,爸爸不好這口兒……」   「滾!你大爺的!」吳端一哆嗦,杯子裡的熱水灑出來一點,他只好無奈地抽了幾張紙去擦地板,一邊擦,一邊道:「你怎麼一點都不激動呢?」   「激動什麼?」   「有人,或者有組織在背後操控這些失蹤事件,至少初步得到了證實。」   「最大概率的結果被證實了,有什麼可激動的?」   吳端想想也是,便不再反駁他。   「你剛問我接下來的打算,我的想法……可能還不太成熟。」   「跟你的臉一樣?」閆思弦揶揄道。   吳端撇撇嘴。   閆思弦依舊閉目養神,但指了一下自己的耳朵,意思是「我在聽」。   吳端便繼續道:「電話那一端的,我們暫時稱之為』指揮官』吧,而侯順、孫堅成這樣執行具體殺人任務的,就先叫他們為』士兵』好了。」   閆思弦舒展眉目笑道:「比喻挺恰當,我喜歡。」   吳端喜形於色。   「從侯順供認的情況來看,指揮官單線聯絡士兵,而士兵無法聯絡到指揮官,這意味著,士兵無法向指揮官匯報任務推進情況,那麼問題來了,指揮官怎麼知道他的士兵們有沒有完成任務,任務完成到了什麼程度?   比方說現在,三名士兵被我們抓了,所以今天不會有人往白楊橋底下扔屍體了,這消息指揮官知道嗎?」   「你已經在那兒布控了吧?」閆思弦道,「看來還沒有收穫。」   「是。」   「那就是已經知道消息,終止了後續處理屍體的任務。」   「問題是,怎麼知道的,只有弄清這個,我們才能把指揮官揪出來。」   推薦一本書《奮鬥吧,姜英秀!》,好書不分男頻女頻,本書作者是和我一樣揭竿而起的讀者,文筆不錯,小詼諧,鬱悶的時候看了心情會變得輕快,我看了幾章,很不錯,書荒可收。 第123章建築越高,道德底線越低   「是個不錯的問題,你想好怎麼找答案了嗎?」   「四醫院,我發覺太多人都跟四醫院有關係,杜珍珠、許陽,還有兩次犯案的郭子愛,包括當年因為亞聖書院的折磨而精神失常的楚梅,都在四醫院住過,而』組織』幫侯順的母親復仇,讓朱萍消失,也是在四醫院向主治醫生透露了病史之後。   還有一點令我在意,侯順三次接到指揮官的電話,都是在四醫院。有沒有可能,他接電話的時候正好受到監視?   所以,無論指揮官是誰,他很可能在四醫院安置了耳目,甚至,指揮官本人就在四醫院。   所以,我打算以四醫院為切入點,仔細調查……」   「別查了,直接引蛇出洞吧。」   「你的意思……」   閆思弦挑了挑眉,「你擅長裝瘋嗎?」   吳端沉默思忖片刻,「我會考慮你的建議。」   「那我還有一個建議。」   「什麼?」   「該聯絡媒體了。」   「媒體?」   「胖子能偷梁換柱,他家必然在系統內有關係,我估計,很快就會有來自上層的壓力,儘早曝光胖子上次服刑的黑幕,讓媒體幫你頂住壓力。」   「那我這就……」   「你就別操心了,我已經讓公關部門寫好稿子了,你看一下,沒問題得話,現在就能發給跟我家有合作關係的媒體,今晚新聞就能發出去。」閆思弦起身,將桌上的ipad解鎖,打開新聞稿,遞給吳端。   乍一看,吳端就發現這新聞稿竟然有商業版、娛樂版、司法專業版、精簡140字版等近10個版本,甚至其中還有一篇英文稿。   「你這……還要發給外媒?」   「我怕國內的新聞沒兩天就被封了,那豈不是白忙活?不用太驚訝,畢竟,胖子家在紐約掛的牌,而外媒最喜歡戳富豪的道德底線,找人頂罪的事,如果胖子一家不拿出道歉認錯站好挨打的態度,外媒不會輕易放過他們。」   吳端看看新聞,又看看閆思弦,「我怎麼聞到了一股報復的味道,胖子害你停職,你還是很生氣的吧?」   「你也太小看爸爸了,我有那麼狹隘嗎?我是看不上那一家子踐踏法律的德行。」   吳端舉了舉拳頭,「小子,跟爹說話注意點。」   有貓膩,總覺得有貓膩。   但吳端一時又想不明白,只能細細看一遍新聞稿。   直到大餐送上門來,他也沒發現什麼問題。   「發吧。」吳端終於做出了決定。   「嘚嘞。」   處理完工作上的事,聞著食物香味,吳端真覺得奇餓無比。   他首先注意到食品袋上印著一隻天鵝。   「這是……」   「白天鵝的海鮮和黑松露真的不錯,可惜上次出岔子,沒帶你嘗嘗,這就算補上遺憾吧。」   「你還真執著。」   閆思弦開了瓶紅酒,但不知是出於什麼奇怪的習慣,他放棄了那巨大考究的餐桌,而是將吃喝一股腦都堆在了落地窗前的地板上,很隨意地席地而坐。   吳端客隨主便,坐在了他旁邊。   開動。   閆思弦泯了一口紅酒,看著窗外。   吳端隨著他的視線看了一會兒,突然噗嗤一聲樂了。   閆思弦挑挑眉。   「我聽說過一句話,」吳端道:「建築越高,道德底線越低。」   「哦?看來你更喜歡茹毛飲血的時代,住山洞穿樹葉,野獸嚴寒食物短缺分分鐘要你的命,人類壽命三十年都不到……   哦,也有個好處,你可以隨時隨地跟女野人叉叉圈圈。」   「噗……」吳端一口紅酒差點噴出來。   「怎麼樣,是不是再也不敢說那種屁話了?」   「這就是你的反駁?——關於趁機做空胖子家股票的反駁。」   閆思弦噎了一下。   「你……連這也知道?」   「可惜剛剛才想明白,你新聞已經發出去了吧?美國時間現在是什麼時候?胖子家的股票已經開始狂跌了吧?你的手下在幹嘛?買入?你要買到什麼程度?直接變大股東?」   閆思弦不得不承認,眼前的人有點出乎他的意料。   吳端擺擺手,「別用那眼光看我,怎麼?瞧不起人啊?沒玩過資本,爛大街的商戰片我還沒看過啊?」   「原來如此。」閆思弦一攤手,「有何指教?」   「哪兒來的指教。」吳端也泯了一口酒,「我擦真難喝。」   閆思弦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底,「我也聽說過一句話:越貴的紅酒越難喝。這才叫真理。」   「那你還喝?」   「裝逼唄。」   兩人大笑。   「對了,我剛才不小心看見……」閆思弦指了一下吳端的手機,「你在買房子?」   吳端沒追究他偷看自己的聊天記錄。   「嗯,單位有一批集資房,我的住房公積金也有好幾年了,全取出來,再添點,首付應該夠了,早點買了,早點把爸媽接來。」   「我認識幾個樓盤,你要不要……」   吳端擺手,「你休想以任何形式經濟賄賂我,單位集資房就挺好。」   「你隨便,我就隨口一說,」閆思弦聳聳肩,又看了看表,「太晚了,疲勞駕駛不安全,要不你今兒就在我家湊合一夜。」   吳端看了看奢侈的大房子,可是絲毫沒覺得「湊合」。   「要不還是算了吧……」   「不像你啊,假惺惺客氣。」   「我只是感覺,」吳端撓撓頭,「張雅蘭做為主要嫌疑人,被關進局裡,你好像鬆了一口氣……」   「我不否認。」閆思弦道:「我忘了她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小姑娘,經歷了那麼多,她最熟悉的技能就是照顧自己,她並不需要我,而我跟一個已經全然不熟悉的人在一起,的確彆扭。」   「所以嘍,你好喜歡被人打擾,就算一時頭腦發熱留了人,之後也會後悔。而我也不想給你造成麻煩。」   「你們,一支隊的人,小小、貂芳、你,還有八月,你們不是麻煩。再說,想想出門辦案和蹲點時候風餐露宿的狀況吧,我哪兒就那麼矯情了,」閆思弦將自己的盤子放地上,端著酒杯已經走到了通往上一層的樓梯,「盤子放那兒就行了,明天鐘點工會來洗,我帶你看看客房。」   吳端愣了一下,跟上。   自從兩人開始著手調查瘋子團夥,吳端已經很久沒在2點前睡過了,睡眠嚴重不足,他決定不再扭捏。   反正就借住一晚,閆思弦總不會小肚雞腸到半夜醒來後悔吧?吳端想道。   「對了,停職這段時間你有什麼打算。」   「去公司上班嘍,宅家看書打遊戲也不錯,或者……拜訪長輩?」   「長輩?」   「去看看胖子父母,也算是拜訪相熟的長輩吧。」   「你抄了人家的底,落井下石,還敢上門拜訪?」   「就是因為這一仗打得漂亮,才要去看看對方臉上的表情嘛。」 第124章金錢遊戲   竹林四合院,16號。   閆思弦以前從未注意到,胖子家的裝修風格竟如此壓抑,那些深色的木質家具似乎都在昭示:這家裡發生了不幸。   此刻,胖子的父母,閆思弦,以及一位在墨城小有名氣的刑法辯護律師就坐在客廳裡。   閆思弦此行,原本是想跟胖子的父母套套話,趕得不巧,律師也在場——律師一定會提醒金主,不要說出任何對胖子不利的信息,尤其是警方還未查證的。   只跟胖子老爹的眼神碰了一下,閆思弦就知道,對方清楚自己的資產縮水是閆思弦一手操持的結果。   但怎麼說也是個老江湖了,對方只是衝閆思弦點了點頭,看不出情緒。   胖子老媽從來不管公司的事兒——又或者,是胖子老爹不想讓她操心,沒告訴她。   畢竟,這可是商界的模範夫婦,他們的愛情故事是媒體每年必炒的冷飯。   兩人結婚時胖子老爹一窮二白,女方父母並不同意這門婚事,是胖子老媽執意要嫁他,甚至剛結婚那幾年還跟娘家斷絕了關係。   後來男方從回收倒賣電子器件的小本生意做起,趕上了下海經商的浪潮,幾年就辦起了電子器件生產工廠,成了「先富起來的一部分人」,又在一輪輪的大浪淘沙中幾經沉浮,據說一家子最困難的時候,曾經想過開煤氣一起自殺。   後來,企業獲得了救命的貸款,緩了過來,發展壯大,現在已經是世界排名前三的元器件供應商、電子產品集成組裝工廠。這對夫婦躋身真正的富豪行列,重要場合兩人從來都是出雙入對。   一個陪男人吃苦創業的女人,以及一個發達了以後對糟糠之妻不離不棄的男人。   傳統故事,沒什麼稀奇的。   這就是胖子父母對外塑造的形象,和諧,顧家,寵妻狂魔。   要說這個三口之家還有什麼不圓滿的,那大概就是胖子太不爭氣,只知道吃喝玩樂,但在一般人的印象中,富家出生的孩子當然要長成紈絝子弟的樣子,所以縱然胖子作天作地,偶爾還被曝出些醜聞,卻都還在公眾可接受的範圍之內。   這次不同,犯罪,犯罪之後竟然找個瘋子頂替坐牢,這顯然超出了公眾的底線。   網上已經炒翻了天,以胖子為主題的段子層出不窮。   胖子家也遭受了各路記者圍堵。幸好小區保安還算盡職盡責,已進入戒備狀態,將一眾記者、狗仔攔在門口,閆思弦進小區時又是檢查又是登記,幸好他的車足夠拉風,以前跟胖子一起進出過幾次,保安有印象,才將他放了進去。   女主人先開了口。   「小閆,我家凱凱最多也就是防衛過當,他不會有事吧?啊?……你是警察,你什麼時候當上警察的?阿姨以前就說,你有出息,讓凱凱多跟著你學……哎!你跟阿姨說說,這事怎麼辦……」   閆思弦突然想到,這個女人對待包括自己在內的胖子的狐朋狗友,總是那樣溫和,他吃過她親手做的點心,喝過她泡的檸檬茶。   這突然令閆思弦有些傷感,傷感到他覺得眼睛一熱,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他總是很難不對女性表達善意。   但他忍住了。   他很擅長控制情緒。   不就是父母無底線的寵溺、包庇,導致了今天的結果嗎?   「我已經停職了。營救他的行動是我帶隊,本來人都救出來了,歹徒也控制住了,可我一眼沒看住,他就把人砍了,一死一傷。」閆思弦低頭道:「我是來道歉的,要是我當時……我反應快點,或許就不是這種結果。   我知道現在道歉沒用,所以,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叔叔阿姨儘管使喚。」   「孩子,不是你的錯……」   男人伸手摟住妻子,打斷了她的話,「小閆,都說家醜不可外揚,但你身份特殊,你是我家凱凱的朋友,救命恩人,再說你也因為他受了牽連,所以我不瞞你。」   「陳總……」律師要插話,男人擺擺手,示意他自己有分寸。   律師閉了嘴,緊張地推了推金邊眼鏡,生怕金主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來。   「你應該了解我家那個兔崽子,他沒吃過苦,真坐了牢,我都懷疑他能不能活著出來。」男人搖搖頭,堅決道:「所以,我絕不能讓他進去。」   「那您需要我做什麼?」閆思弦道。   「我聽說,他是在你們制服了綁匪之後動的手,按這個情況,他最少也是防衛過當,要判的,可如果是正當防衛就不一樣了……」   男人沒把話說完,他只是看著閆思弦。   閆思弦當然瞬間領會了精神,點頭表示明白了。   「您是想讓我改一改說法,如果歹徒當時沒被制服,意圖傷害胖子——抱歉,意圖傷害陳天凱——那陳天凱的行為就是正當防衛了。」   男人十分謹慎地答道:「也可以。」   「可我一個人的案情陳述恐怕起不了作用,當時在場的總共8名刑警,他們都清楚狀況。」   「這個我會再想辦法,當然了,小閆,如果你願意幫叔叔牽線搭橋,我保證不會虧待他們——還有你。」   閆思弦未置可否,「即便我們8個人都更改了說法,可是第一輪調查已經結束,我們已經做過一次案情陳述——是實話實說的。   現在突然改說法,太奇怪了,上面……恐怕沒那麼容易過關。」   「這你不用操心……」   閆思弦打斷了對方道:「現在跟以前不一樣了,要擱幾年前,想掩蓋事實,只要把人搞定,花錢就行了,錢總能幫您開道。   可現在除了人,還有儀器設備。   執法記錄儀清晰記錄了案發時的情況,三名歹徒究竟有沒有被制服,究竟有沒有傷害陳天凱的行為,都拍得清清楚楚。   還有媒體介入——頂罪的事曝光,已經正式立案了,您能堵住8名警察的嘴,可怎麼賭那悠悠眾口?   恕我直言,改個說法對我來說無足輕重,我現在就可以答應您,大不了警察我不幹了,可是別人總要考慮風險。   我相信,以您在商場這麼多年的人脈,想走高層路線輕而易舉,可您今天竟然讓我這個被停職的小刑警幫忙——我真沒想到您會開這個口——我猜,高層路線沒走通吧,有錢送不出去了?   那些人不是傻子,有命賺沒命花的錢,他們不會要的。」   感覺這兩天腦洞不大夠用啊…… 第125章外援(1)   「總有辦法,我不會讓他進去的。」   閆思弦不想評判一個父親保護兒子的心情,只淡淡道了一句:「前段時間我試著接管了一些公司業務,突然發現,無論賺多少錢,有些事還是難以逾越,您經商時間比我長,這一點你應該比我清楚。」   「事在人為。」   「哪怕要把一家子都搭進去?您不是個喜歡冒險的商人,您喜歡穩紮穩打,我了解過。   您應該清楚,對那些見風使舵的人抱希望,根本不現實。   陳天凱脫罪的事很快就會板上釘釘,不說別的,就證據,服刑期間他年年出國去玩,曬一大堆照片兒,到處都是能證明他沒有正常服刑的證據。   認罪伏法爭取減刑是最穩妥的做法,找人頂罪,加上這次防衛過當,你們該有心理準備,判的年數不會短。   但好處是你們有錢,想讓他在牢裡過得舒坦,還是能做到的。」   律師不甘心地反駁道:「只要不是關鍵證據,都可以推翻,我入行以來還沒敗訴過。」   閆思弦壓根兒不看他,「因為你沒碰到吳端。」   律師抿嘴不語,向金主使著眼色,示意不該繼續透露信息。   不等對方送客,閆思弦主動起身,對胖子老爸道:「您的錢我不白賺,陳天凱在局裡不會受罪,我保證,他進去以後,我也會想法照應。   還有——如果您還能聽得進去建議——換個律師吧,或者,至少多聽幾個律師的建議,您不希望自己的兒子拿刑期為某人的無知買單吧?」   「小閆——」   閆思弦向胖子老媽道了一聲「阿姨保重」,轉身離開。   ——————————   「所以,你覺得你說動他們了嗎?」電話那頭,吳端問道。   「不知道,那可是只老狐狸,我道行淺,看不透啊……胖子那邊什麼情況?」   「什麼都不說,要求見爹媽,見律師,還有……見你。」   「胖子沒什麼主見,但基本常識他有,老爹沒拍板,他一個字都不會吐的。」   「你的意思是,還要從他家那邊下手?」   「是,商人難免要面臨割肉止損的局面,只不過這次要割的是他兒子數年人生,誰也沒法瞬間就下好決心做出判斷,猶豫是正常的,但我覺得還能爭取。   關鍵是,他找的律師可能要壞事。」   「律師?」   「藝高人膽大唄,對防衛過當辯護很有信心的樣子。」   「防衛過當?你們當時已經制服綁匪了,這種情況下檢方最輕也會以故意傷害起訴,碰見硬氣點的檢察官,起訴故意殺人都是有可能的,這律師……想得有點美啊。」   「畢竟是辯方律師,也能理解,而且,對胖子家來說,罪名不重要,關鍵是量刑,他們一定會積極跟受害者家屬及律師溝通,達成刑事附帶民事賠償訴訟。」   「民事賠償,明白了,意思是把錢給到位,得到對方充分諒解,好給量刑留足了彈性空間。」   「肯定這麼幹啊,反正他家不缺錢,我現在比較擔心的是,律師明顯主張隱瞞頂罪的事兒,這可不妙……總之,這塊你別管了,胖子父母的工作,我來想辦法,我現在能幫的忙,也就這些了。」   「知道了,那你自己注意點安全,畢竟有瘋子往你家送過小孩。」   「好。」   「沒事兒的話我就先……」   「喂。」閆思弦突然道:「謝了。」   「謝?」   「照顧胖子,」閆思弦笑了一下,「那小子嚇夠嗆吧?真慚愧,我身邊兒的人怎麼總惹麻煩。」   「交友不慎唄。」吳端不會放棄嘲笑他的機會,「不過你還會慚愧?我怎麼覺得這話一點兒都不誠懇。」   「我隨便客氣一下,你還當真了?怎麼,最近要走傻白甜路線?」   吳端想噴血。   ——————————   市四醫院,男病區一部住院醫師辦公室。   吳端跟許陽曾經的主治醫師約好了下午3點見面,聊聊許陽的病情,可到了約定時間,來了新病人,主治醫師抱歉地請吳端先坐在辦公室裡等等,自己在一旁詢問病史。   病人為大,吳端從善如流。   這樣倒也好,讓他有機會觀察一下這裡。   此時,吳端就注意到了那個陳述病史的家屬。   30歲左右的女人,規矩地挽著髮髻,職業套裝——是那種有點廉價的職業套裝,像保險公司統一配發的那種,提著一隻舊舊的公文包,開始說話之前,先看了看手錶,似乎在趕時間。   「遺傳病史?沒有,我們家沒人得這個病,我姐絕對是後天受刺激……是我那個姐夫,家暴,動不動就打人。   我姐一跟他提離婚,他就揚言要殺我全家,所以家暴的事我姐一直不敢跟我們說,直到……直到精神出了問題,我們才問出來點情況……   之前在別的醫院看……對,不是專門的精神病醫院……沒錯,就是感覺看來看去沒什麼成效,就轉過來,咱們這兒不是專業嗎,就想好好治一治。   以前好好的,現在連話都說不清楚,可怎麼辦……   病情……具體病情得話……您看這兒有之前的病例,都在這兒了……她有幻覺,就比方說,我有一次仔細聽她說話,發現她是在跟我媽聊天呢……真真兒的,有表情,還帶比劃的,說激動了還在屋裡……可是,我媽都去世三年了,怪瘮人的,我嚇得那天晚上都不敢睡覺。   除了幻覺得話……邏輯也混亂,就是說話沒個重點,東一句西一句的,別人跟不上她的思路,她也不理會別人都說了些啥……交流?不行啊,根本沒法交流!也就自己家人有耐心。   還有……那叫什麼來著,被害妄想症!總覺得有人要害她,先是覺得她老公隨時會衝出來打她,然後是……看見個男的,就覺得對方要傷害她。   現在更嚴重了,天天給婦聯、國務院信訪辦寫信,還要聯繫聯合國,還有一些我都叫不上名字的科研組織,說是男人有什麼陰謀,他們要佔領地球,消滅女人,再不想辦法就完蛋了……哎!我姐是真被欺負怕了……   對了,她還去過墨城市政府,想找市長,幸虧我們攔得及時,不然說不定都抓監獄裡去了吧……哎!現在搞得都不敢讓她出門,出門家裡人必須跟著……   醫生……你說我姐的病能治療好嗎?」   女人描述病情的同時,「無意」看了吳端兩眼,吳端衝她點點頭,意思是「精神分裂症狀記得挺熟練啊」。   女人眨眨眼,示意自己收到了誇獎。兩人顯然認識,心照不宣。   聽完女人的講述,醫生道:「你所說的是典型的精神分裂症顯性症狀,先入院觀察吧,既然沒有家族病史,那發病的主要誘因還是家庭暴力。」   「肯定是啊。」   「請你具體描述一下,你姐姐都遭受過怎樣的暴力虐待,這對我們制定有針對性的治療方案很有用,還有就是,他們現在的婚姻狀況,離婚了嗎?」   「離了,自從我姐病了,沒法工作,也就不能出去賺錢了,那男的麻溜兒就離婚了……哎!他就是個衣冠禽獸,太會裝了,貌似忠良就是形容他的。   平時待人挺有禮貌的,甚至可以說是彬彬有禮,誰見了他都說他脾氣好,我也一直以為我姐嫁得好,找對象還以他為榜樣呢,結果……誰能想到單獨跟我姐在一起的時候,他整個就變了,簡直沒人性啊,我姐有一隻耳朵聽力不好,就是被他打的了……」說到這裡,女人還低頭開始抹眼淚。   吳端簡直想給她發一尊奧斯卡小金人。 第126章外援(2)   主治醫生又問了一些問題,女人一一回答。等到詢問病史環節結束,已經是20分鐘後。   他交代一名實習醫生幫忙安排具體的住院事宜,然後抱歉地在吳端旁邊的位置坐下。   那是個年過半百的老大夫了,頭髮花白,或許是經常皺眉的原因,鼻梁山根處的川字紋十分明顯,這使得他的面相看起來有些兇狠,平添了權威之感,反倒會令患者感到可以信賴。   也不知這位主治醫生是已經習慣了大辦公室亂鬨鬨的工作環境,還是神經大條到忽視了警方辦案的私密性,直接道:「實在不好意思,警察同志,您有什麼問題就問吧,我一定配合。」   吳端感覺道,在主治醫生公開了他的警察身份後,醫生辦公室裡的聲音明顯減少,似乎每個人都豎起了耳朵,想要窺探一下為什麼這裡會有警察。   你們是出於好奇,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呢?吳端環視一圈,不動聲色。   「那我就問了,首先,您對許陽這個病人還有印象嗎?」   「許陽啊,他可是我們醫院的名人,多重人格障礙,有腦組織病變的那種,小小年紀就來了,我記得第一次見他的時候,才這麼高一點吧……」醫生伸手比劃了一個比兩人坐下高點有限的高度,「還是個小孩兒呢。我嘗試了很多種治療方法,可他的情況實在特殊。   按說多重人格障礙的病人通常會有一個主人格,主人格還是比較容易分辨的,可在他身上,每個人格都有一整套獨立健全的思想,而且,所有人格幾乎是平分了他的時間,僅僅判定主人格,就花費了兩年時間。   我這麼說還不嚴謹,應該說,即便花費了兩年時間,我還是不能完全確定哪個是他的主人格,所以他的治療才格外艱難。   後來,他的病又突然痊癒,這就更難解釋了——因為從許陽入院以來的種種表現來看,他智商明顯高於常人,我到現在都在懷疑,他用某種方法騙了我,而且,我分不清究竟他生病是假的,還是痊癒是假的……」   說到此處,醫生情緒略顯激動,能看出他真的非常熱愛本職工作,對許陽這個特殊的病例也很感興趣。   辦公室裡,其他人的聲音更小了,醫生的講述明顯勾起了大家的興趣,一些見過或者了解過許陽的醫生、護士相互傳遞著眼神,吳端從他們的眼神中看出了「果然那小子不一般,警察都來了」的意思。   吳端又道:「按您的意思,許陽出院的時候,其實病情是存疑的。」   「可以這麼說——是這樣,我跟你解釋一下,精神類的疾病和其它病不一樣,它畢竟與人的心理有關,病人出院的首要考量當然是病情有好轉,同時我們會進行一些列測試,確定病人的社會危害性小。   但這些都不是絕對的,病情存疑出院很正常,拿許陽來說,他就出院了很多次,又入院了很多次,反反覆覆。」   「明白了,您不必緊張,我這麼問,並沒有追究醫院責任的意思,只是單純跟您了解許陽的情況。」   醫生笑笑——不是真笑,而是為了顯示自己不緊張的笑。   吳端繼續問道:「我發現,四醫院裡男病區和女病區是嚴格隔離的。」   「是。」   「那在住院期間,許陽有可能認識別的女病人嗎?」   「可能啊,你看。」醫生起身來到窗前,吳端隨他一起透過窗戶向外看去。   那是一片供病人活動的綠地。   「只是病區隔離,對於病情不嚴重,沒有躁狂等傷害性症狀的病人,還是可以在院子裡自由活動的——當然,我們會有專門的護士、護工進行看護。   自由活動時間不分男女,所以他有可能認識女性病人。」   「那許陽有沒有跟您提起過某個女病人?或者男病人也成,他跟您聊過其他病人嗎?」   醫生沉默了片刻,看樣子是在仔細回憶。   「肯定是提到過,但具體的內容我記不清了,畢竟我的其中一項工作就是與病人聊天,尤其人格分裂的病人,許陽又格外特殊……聊了太多,所以記不清了。」   「應該有錄音吧?」   「倒是有,就是……」醫生猶豫了一下,「太多了,你願意聽得話,我可以拷給你。」   「那就多謝了。」   吳端本來還想問問許陽住院治療期間有沒有什麼反常,可轉念一想,對一個精神病人來說,你很難界定他的哪些行為相對正常,哪些又是反常的。   算了,還是直接聽錄音吧。   直到看到醫生電腦裡名叫許陽談話錄音的文件夾有足足60個G,比吳端硬碟裡的***可多多了,他瞬間有點崩潰。   吳端粗劣看了一眼,其內的音頻文件按照日期和治療階段排了序,從十幾年前許陽第一次入院起,直到兩年前出院,甚至,許陽出院進入福利院以後,醫生還去回訪過他的病情,時間線還是比較清晰的。   ……   從醫院出來,吳端開車在街上饒了幾圈,確定沒被跟蹤,直奔一家茶館。   茶館裡,剛剛扮演病人家屬的女人坐在卡座,衝吳端招了下手。   吳端一揚下巴,算是打招呼。   他在女人對面坐下,坐得有些四仰八叉,可見兩人十分熟稔。   吳端道:「咱們有多久沒見過面了?張明輝。」   名叫張明輝的女人道:「畢業再沒見過吧?」   「可不是,你留帝都,還是重案組組長,那兒更忙吧?……不對,咱們見過一次,我去過你婚禮。」   「對對對,嗨,最近忙得記憶力嚴重衰退,再這麼下去,遲早也得進精神病院……對了,八月的傷怎麼樣?我執行臥底任務,也不好去探望他,等任務結束再去吧……還有他的孩子……太可憐了……」   「別提了,他就是跟眼下這個大案有了牽扯,是真的大案,要不也不能從帝都把你抽調過來幫忙。」   「案宗我看過了,瘋子團夥,上百條人命,是夠大的,正好我那同事——潘小寧,就是現在在四醫院扮演家暴受害者的——前段時間執行任務受傷,有舊傷,扮演這角色還挺合適。」   「替我謝謝她,讓她受委屈了。」   「沒啥可謝的,用她自己的話說,反正精神病院也是醫院,一樣養傷。」   「嘖嘖,你跟剛畢業那會兒可是一點沒變……不對,還是有點變化的,越來越爺們兒了,看你手底下帶出來的妹子就知道。」吳端熟稔地跟張明輝打起了趣。   張明輝翻了個白眼,「爺們兒?那是跟你比。」   「是是是,您身高一米六,氣場5米。」吳端正色道:「魚餌已經放好了,就看魚咬不咬鉤了。」   「放心,賣慘難不住我們,不過,這次臥底並不難,你幹嘛不用自己組裡的人?」   吳端向前湊了湊,低聲道:「我們內部,可能有問題——我希望懷疑錯了,最好沒有。」 第127章外援(3)   張明輝一愣,沒再接話,對刑警來說,所屬的編隊就跟家一樣,別人家出了事兒,外人不好在旁指手畫腳。   不過,張明輝還是道:「我們重案組之前出過一回事兒,就是因為有內鬼,搞得分崩離析,組長被坑得賊慘。」   「對了,你們到底……」吳端話說了一半,又硬生生地打住,「算了,機密吧?我不該問。」   張明輝點點頭,「總之,你小心,別重蹈我們的覆轍。」   「我記得你們組長也姓吳吧?在學校的時候你好像是他的小迷妹,成天向著怎麼打破他的射擊記錄。   工作以後破案率在全國都數得上,是個人物,可惜了。」   「可不是,」張明輝少有地流露出些許惆悵,不過很快她就露出了笑容,「我現在一門心思守住重案組,等他們回來。」   「他們?」   張明輝吐了吐舌頭,的確是他們,只不過,那個受了牽連的編外人員的身份不能對外透露。她很快岔開話題道:「不說我們了,說說你這個案子,剛才在醫院,你發現什麼可疑的人了嗎?」   「你進行病情陳述的時候,醫生辦公室裡總共有16個人進出,其中2名醫生,5名實習醫生,2名護士,6名病人家屬,1名病人……」吳端將手頭的平板電腦遞給張明輝,「我兜裡的鋼筆上裝了微型探頭,這些人全被拍下來了,我的同事已經根據拍下來的影像查明了這16個人的身份,你儘快記住他們,第一輪秘密排查就從這16個人開始。」   「明白了,潘小寧會以病人的身份暗中接觸和觀察這些人,發現任何反常狀況,我們這邊第一時間向你匯報。」   「好。」   張明輝帶著平板電腦先離開了茶館,吳端一想到移動硬碟裡那60G的錄音,不免有些發愁。   他看了看手錶,決定翹一回班。   ——————————   做為一名年僅25歲的刑警,潘小寧的臥底經驗可謂相當豐富。   她長相甜美,身材曼妙,十分具有欺騙性,上一次的臥底任務,她成功接近了一名涉嫌十餘起命案的黑老大。   但潛伏在一群瘋子當中,還是頭一次,這對潘小寧來說也十分新鮮。   她走進病房,用恰到好處的驚恐目光打量著病房裡的一切。   3張病床依次排開。潘小寧的床位在中間。   左邊靠窗的病床,床尾信息卡上登記的名字叫做喬麗,45歲,所患的病為:表演型人格障礙。   喬麗的床頭柜上擺著茶杯,飯盒之類的日用品,還有一個洗好的蘋果。   此時這張病床空著,主人不在。   右邊靠門的病床上躺著個看起來只有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小姑娘的家屬在跟前,潘小寧不想節外生枝,沒去看她的信息卡。   此刻,小姑娘將一隻手伸到頭頂,中指骨節不斷敲打著床頭,發出不大但很有規律的梆梆梆的聲音。   一個中年婦女坐在小姑娘床邊,應該是她的媽媽。   中年婦女剝了一隻橘子,柔聲對小姑娘道:「可甜了,吃一瓣兒吧。」   小姑娘眼神空洞,一言不發。   她似乎沉浸在另一個世界裡,無法感知到眼前的人和事。   見潘小寧看著小姑娘,女人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解釋道:「孩子有自閉症,懂事起就這樣,哎。」   怕小姑娘敲擊床頭的聲音影響到潘小寧,女人趕緊將孩子的手拽了下來,強行按在她身邊,口中叨念著:「不敲啦,乖,阿姨要休息了……」   小姑娘一開始是扭動手臂掙扎,緊接著全身劇烈反抗,僅僅過了兩三秒鐘,尖利的喊聲從她嘴裡發了出來,她像是某種發了狂的野獸,甚至都看不出人形了。   一切發生得太快,潘小寧根本來不及反應,她站起來,想跟那母親一起按住小姑娘,又無從下手,只能尷尬地站在人家的病床邊。   「對不起……對不起……啊啊啊啊……」   好在潘小寧的反應也不算太慢,她乾脆和那小姑娘一起發起了瘋。   一大一小兩個女人一起尖叫,聲音都快把房頂掀開了,不等可憐的母親按響床頭通到護士站的電鈴,已經有兩名護士衝了進來。   「安定!」年長的護士對年輕護士道,她自己上手,和母親一起按住了小姑娘。   年輕護士則十分麻利地給小姑娘來了一針。   很快,小姑娘安靜下來,睡著了。母親已經淚流滿面,看來每一次孩子犯病對她都是巨大的折磨。   處理完了小姑娘,兩名護士回過身來看著潘小寧。   此時,潘小寧已經停止了鬼叫,饒有興致地看著那小姑娘,口中念念有詞:   「這樣叫……好!太好了!……男人都嚇跑了……」   護士無奈地搖搖頭,對小女孩的母親道:「等孩子醒了你按鈴叫一聲。」   「好好好。」母親連聲答應。   護士又瞪了一眼潘小寧:「老實點,不然把你送男病區!」   潘小寧立馬鑽進被子裡,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眼睛,防備地看著護士。   她的手死死抓住床頭,似乎真的十分害怕自己被送到一個有男人的地方去。   護士見成功震懾住了潘小寧,滿意地離開了。   潘小寧在心裡給小姑娘道了一聲「對不起」,又暗暗思忖著:這任務不好做啊,遠不像「在精神病院養傷」那麼簡單。   病房裡這齣鬧劇剛剛上演完了,喬麗回來了。   那是一個面容較好的40歲女人,除了臉色有些蒼白,整個人看起來與正常人無異。她保養得很不錯,臉上幾乎沒什麼皺紋,兩道柳葉眉修得漂亮整齊。   不過——不知是不是注射肉毒桿菌的後遺症,潘小寧總覺得喬麗的臉有點歪。   她在病號服外披著一件薄毛衫,鞋子邊沾了新鮮的草渣,看來剛剛是散步去了。   可她的神色一點兒也不像是去散步,倒像個剛剛視察了自己領地的女王。   她高昂著頭,一走進病房,先是抱怨道:「他們又在中午澆水,我說了,那會影響我散步,這些人真是越來越過分了!」   緊接著,喬麗發現了那位眼圈發紅的母親,便對她道:「你又哭了,我告訴過你,做母親的要堅強起來,你是孩子的榜樣。」   潘小寧正腹誹這位女王態度傲慢,女王很快就用她獨有的翻譯腔,讓潘小寧見識到了真正的傲慢。   只見喬麗在路過潘小寧的病床時,斜睨了她一眼——是的,潘小寧都懷疑自己連對方的餘光都沒能進。   「被家暴的就是你?可憐的傢伙,懦弱!你敗給懦弱了!女人必須學會在恰當的時候還擊!」   潘小寧突然覺得,跟這次臥底任務相比,以前無論是扮妖豔還是裝清純,都不值一提,這回恐怕得祭出戲精本精了。 第128章外援(4)   這是潘小寧在墨城市第四人民醫院住下的第3天。她基本已摸清了同病房兩名室友的套路。   她的右邊是自閉症小姑娘。小姑娘安靜得毫無存在感,她每天也只做兩件事,第一,躺在床上發呆,第二,坐在床上摳著腳發呆。   似乎是受了傳染,小姑娘的母親也格外沉默寡言,偶爾偷偷擦一下眼淚。   小姑娘有時也會發出一點聲音,就如潘小寧第一天住進病房時那樣,用手指敲著床頭。   當小姑娘發出機械的敲擊音,無論白天晚上,同病房的另一位病友喬麗總會在第一時間不滿地指責小姑娘的母親,怪她沒有看好孩子,以至於「哎呦,我要神經衰弱了,該死的,護士為什麼還不來給我一針安定,如果只有熟睡才能擺脫噪音的折磨……」   人生如戲啊。   睡在潘小寧左邊的喬麗,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戲精。   這位風韻猶存的老美女曾經是個話劇演員,得過一些獎——但潘小寧嚴重懷疑那是喬麗吹牛,因為她每次說出的獎項都不盡相同。   喬麗每天也只做兩件事,第一,視察領地,並「親切友好」地給領地內的子民答疑解惑,不容置疑地指出人生方向。   在她看來,能受到她的教誨是天大的幸運。   第二則是向貼身女僕講述自己與命運做鬥爭的故事,回憶崢嶸歲月。   在講述中,她時而是智鬥綠茶婊女二的正直女一號,詳情參見相關文娛小說,時而是將富二代渣男踩在腳下的平民灰姑娘,詳情參見相關愛情小說。   有一次還成了制服黑老大的英勇女臥底,故事比潘小寧的真實經歷跌宕起伏一百倍,潘小寧都想給她鼓掌,啪啪啪啪……   總之,每天都有新故事,潘小寧覺得吧,喬麗要是去寫網文,怎麼著也月入十萬了。   除了故事,喬麗的貼身女僕也在不斷變換中。   一個月前,是個剛分來的實習醫生,後來,自閉症的小姑娘進了病房,喬麗便炒了實習醫生的魷魚,自閉症小姑娘的媽媽光榮上崗。   或許是出於對精神病患者的真切同情,善良的女人對喬麗的態度基本以哄騙為主,無論她吹得如何天花亂墜,總能得到類似「真的嗎?你太厲害了」「也就你做得到」的回應。這令喬麗十分滿意。   不過很快,喬麗發現潘小寧更令人滿意,因為她還能提出建設性的疑問,諸如「那最後她向您懺悔了嗎?還是執迷不悟?」「真是太可惜了,渣男一定後悔得要死吧?」   總之,入院的第三天,潘小寧就榮幸地被女王大人升任為貼身女僕。   潘小寧之所以接近喬麗,因為喬麗是個老病號,她斷斷續續地入院、出院已經五年有餘,對四醫院的情況十分熟悉。   甚至,喬麗私下裡曾經主動和潘小寧聊起「如何在護士的嚴盯之下假裝吃下藥丸」。   用喬麗的話來說,「你一定要相信我,久病成醫,吃藥根本沒用,頂多起一點兒安慰劑的作用。」   潘小寧深以為然,並跟喬麗深入探討了藏藥的技術,兩人可謂相見恨晚。   就在今天起床後不久,喬麗鄭重而又神秘兮兮地向潘小寧展示了她的寶貝——一盒形形色色的廉價首飾。   類似女性冬天戴的毛衣鏈,巨大的硬塑料製成的「鑽」,閃爍著死板的光亮。   在喬麗看來,見過自己的這些寶貝,就真的是「自己人」了。   潘小寧只稍做掩飾,就將無言以對喬裝成了深深受到貴族的震懾以至於不敢說話,一點兒都不做作……   在成了「自己人」後,潘小寧能跟喬麗討論的內容就更豐富了。   比如此時,她就正虛心求教喬麗對醫生的看法。   「醫生都是蠢貨,他們出的選擇題就是證明。   如果一個人踩了你的腳,拒不道歉,還辱罵你,你怎麼做?   A.殺死他   B.跟他爭論,直到他道歉   C.自認倒黴,一直生氣   D.不與他計較,用快樂的事轉移注意力   想出院肯定選D。可惜醫生就是不明白,我們只是精神出了問題,不是變成傻子了。」   「看來每次出院都要做這種題?」   「那簡直是痛苦,赤裸裸的侮辱智商!」喬麗憤憤不平道。   「那您為什麼要住院?我看您根本沒病。」潘小寧知道,恰當的誇獎總能令喬麗口若懸河。   不過這次喬麗卻沒說什麼,只是笑笑,竟有點高深莫測之感。   她突然轉移了話題,道:「我看見了,護士給你換藥的時候,我看見你背後有傷。」   潘小寧心想:你當然能看見,為了成功賣慘,每次換藥我就差敲鑼打鼓昭告天下了。   「真是你那個前夫打的?」   「不是……不是打的,是砍的。」   說這話時,潘小寧一臉驚恐,似乎她們正在談論的是一隻惡鬼。   喬麗突然道:「你要懂得反抗,怕是沒用的,誰欺負你,你就站起來還擊……」   這樣的說教,潘小寧已不知聽過多少遍,嘴上應著,心裡卻並不太當回事。   喬麗又壓低了聲音道:「換做是我,我就殺了那人渣,拿他的腦袋餵狗。」   這種論調潘小寧也並不陌生,在她的印象裡,喬麗至少手撕過5個狗男人。   不過,喬麗接下來的話,直接讓潘小寧汗毛豎了起來。   「你不懂法吧?咱們神經病殺人不犯法,要是有個神經病把你前夫殺了就好了。」   潘小寧第一次真正注意到喬麗——以刑偵人員審視嫌疑人的視角注意到她。   喬麗少有地在說教中途停下話頭,她似乎在等待潘小寧給出意見。   這很反常,因為女王從來不需要別人的意見。   似乎是等得不耐煩了,喬麗追問道:「你說呢?」   潘小寧懦弱地低頭摳手,「我……不知道。」   喬麗繼續遊說,「你不是說男人要佔領這個世界,屠殺我們嗎?你難道任他們殺?」   「能行嗎?」潘小寧試探地問道:「你……幫我嗎?」   她雖然沒有正面回答,但其實已經透露出來「如果你幫我,或許我還敢想一想」的意思。   喬麗也試探地問道:「如果我願意呢?」   「真的嗎?」 第129章梅蘭(1)   「假的,」喬麗眨著眼睛,捂嘴笑了一下,「不過,我知道……有人這麼幹。」   跟瘋子聊天就好比坐跳樓機,你以為到了最高處,視野廣闊,一覽眾山小,下一秒就可能是一次驟降,好在潘小寧心理素質過硬,她只遲疑了0.1秒,便開口對女王提出了質疑。   「我不信,你騙我……你也要害我!」說著,她往後縮了縮身子。   兩人坐在院子裡的長椅上,潘小寧往後挪,斑駁的樹蔭便將兩人隔開了。   女王的威嚴受到質疑,喬麗冷笑一聲,不屑道:「愚蠢的人,你也值得我說謊?」   「那……你證明一下,誰這麼幹了?」   「那個女人。」   潘小寧毫不在意地打了個哈欠,似乎這話題全然無法引起她的興趣。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一瞬間,她的瞳孔一定收縮了一下。   那個女人,是誰?   也是個瘋子嗎?還是如警方的推測,是躲在瘋子背後的正常人?   喬麗的話,靠譜嗎?   打完了哈欠,潘小寧一副興趣闌珊的樣子,可有可無地問道:「女人?哪個?」   「就是那個女人!」   「她沒有名字嗎?」   「楚梅!」   潘小寧的心驟然縮緊,這次臥底任務的準備時間算得上充裕,所以她很細緻地看了相關案宗,自然對楚梅的名字有印象。   那個被電擊折磨瘋了的女生,單看案宗,她跟案子沒有任何牽連。   可當她的名字從喬麗口中說出,潘小寧不得不在心中重新審視楚梅:難道說,楚梅並不乾淨?   不過,喬麗很快又補充道:「來看過楚梅的女人!她的姐妹!」   不是楚梅?是她的姐妹?……   一個名字出現在了潘小寧腦海中。   張雅蘭!   在亞聖書院,她們經歷了同樣悲慘的變故,有著過命的交情,如果世上還有一個人稱得上是楚梅的姐妹,那一定是張雅蘭。   潘小寧的屁股在長椅上挪了兩下,她覺得談話已經到了關鍵時刻。   「那個女人,楚梅的姐妹,你能認出她來嗎?」   「當然,我可是過目不忘……」   女王又吹牛了。   潘小寧略一思忖,決定做一個大膽的嘗試,她給張明輝發了條消息——影視作品裡總把精神病院塑造成瘋子到處跑的奇怪地方,手機也禁止使用,其實現實裡的精神病院,只要不是需特別看護的重症病區,管理只比普通醫院稍微嚴格一些,並不會禁止病人使用手機。   張明輝很快回了消息。   她給潘小寧發來足有20張年輕女人的照片,張雅蘭的也在其中。   潘小寧將手機遞給喬麗,並滑動了幾下,示意喬麗可以左右翻看,「你說的女人,在這些人裡面嗎?」   這樣的提問已經十分生硬,不像臥底跟人套話,反倒像是警方直接審訊。   但潘小寧決定冒險試試,畢竟她面前的是個不按套路出牌的精神病患者,錯過這次詢問機會,鬼知道喬麗什麼時候有興趣再聊這個話題。   誰知道喬麗拿著手機看了幾張照片,突然抬起頭來狡黠地一笑。   「你是警察吧?」   潘小寧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虛——」潘小寧低聲道:「我正執行臥底任務呢,請你配合,別讓我暴露。」   「我也是!」喬麗壓低了聲音,警惕地觀察著四周,明顯回想起了某個曾經吹過的牛,難得有人如此跟她配合,話劇演員立馬入戲了。   臥底工作就是如此,真真假假,虛虛實實。   潘小寧正欲開口哄喬麗繼續辨認照片,突然聽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潘念秋!潘念秋!」——那是潘小寧執行這次臥底任務所用的假名。   潘小寧循聲看去,只見一名護士站在住院樓門口,正朝她招手,手裡拿著一張——看起來像是化驗單。   潘小寧一愣,對喬麗囑咐道:「你先看看照片,把你認識的人找出來,我馬上回來。」   「好。」喬麗當然不想辜負「臥底戰友」的囑託,十分認真的樣子。   潘小寧起身向那護士跑去。   跑到一半,跟路邊蹲著的一名男性精神病患者擦身而過時,潘小寧餘光一掃,隱約覺得這人有點眼熟。   對方似乎正叨念著什麼。   潘小寧分了一點心思,靜下心來去聽。   「咬住脖子……左邊……一大口……掉一大塊肉……咬住脖子……左邊……」   潘小寧覺得不對勁而放緩了腳步的時候,那男患者突然一躍而起,向著喬麗猛衝了過去。   不好!喬麗有危險!   刑警的直覺讓潘小寧轉身就去追那男瘋子。與此同時她確認了這男人的身份。   孫吉成。   孫堅成的哥哥,疑似在墨城第一看守所頂替一個叫陳天凱的富二代服了6年刑。   案宗裡提到過孫吉成,還有他的近期照片,他是潘小寧計劃接近的對象,可惜潘小寧入院以來孫吉成始終沒露過面,她又不好去男病區找人,只能暫且按兵不動。   誰知此刻卻碰面了。   潘小寧顧不得多想,飛奔著去追孫吉成。   兩人的速度幾乎一樣,眼看是追不上了。   「跑!喬麗!快跑!」潘小寧大喊。   喬麗的反應速度沒法跟受過專業訓練的刑警相比,她楞在原處,好幾秒後才往起站。   就在她起身站了一半時,孫吉成已經飛撲而至。   潘小寧從後方看到孫吉成脖子和下巴處的肌肉在動,知道他做出了張嘴的動作。   茲啦——   是人的皮肉被硬生生扯開的聲音。   潘小寧在北方長大,小時候見過少數民族剝羊皮,就是那種聲音。   緊接著,一股血噴了出來,血腥味迅速在空氣裡瀰漫。   孫吉成擋住了潘小寧的視線,她看不到具體情況,但從那血噴出了一米多高就能想到,一定是脖子上的動脈受了傷。   喬麗的身軀整個被孫吉成覆蓋,她瘦小的四肢劇烈地掙扎抽搐著。   一切發生不過在瞬息之間。   「啊——」   潘小寧終於衝到近前,使出猛力,生生用雙手提起了孫吉成。   孫吉成滿臉滿嘴鮮血,不管不顧地回頭衝潘小寧就咬。   潘小寧飛起一腳,踹在孫吉成小腹上,將他踹得踉蹌後退了好幾步。   剛一穩住,孫吉成就又撲向了潘小寧,根本不給她搶救喬麗的機會。   「來人啊!醫生!護士!人呢?!」 第130章梅蘭(2)   不到半個月,兩名參與偵破瘋子團夥案的刑警先後目睹人類頸部動脈撕裂,血液噴湧而出的情景。   閆思弦的情緒反應似乎天生比旁人冷淡一些,適應能力也強,頂住壓力淡定指揮,而潘小寧——   「嘔……我勒個……嘔嘔……」   潘小寧彎腰,兩手舉著一隻吳端遞來的嘔吐袋子,正在樹叢邊啊喔額個不停。   「老子也算出過兇案現場的人,看著滿地腸子肚子屍塊都沒慫……媽的熱血澆頭還是第一次……熱的啊,就差尼瑪冒著煙了……嘔……見笑了見笑了……」   她右側小臂受了傷,一塊肉被生生咬掉,正往外淌著血。   「媽蛋!」趁著嘔吐間隙,潘小寧不住地罵罵咧咧,「那貨屬狗的嗎?咬人真他娘的狠……嘔……本來就大齡剩女了,要再給老子留個大疤瘌,相親更沒戲……嘔……吳隊長你們得負責解決我的終身大事……」   你確定相親沒戲不是因為你張口閉口的「老子」?話說讓你扮演柔弱的受家暴婦女真是難為女俠了……吳端忍住了洶湧的吐槽欲,指著潘小寧,衝一名護士道:「這兒有傷員,過來處理一下!……哎哎哎!這是誰的病人?家屬在不在?我們要帶人回局裡做筆錄,她是重要目擊者……」   小護士還沒趕來,剛才一直蹲在喬麗屍體邊的貂芳卻突然湊了上來,拽住潘小寧的胳膊仔細觀察。   潘小寧沒動,十分配合。   貂芳道:「好消息是我剛調了孫吉成最近一次——也就是這次入院後的體檢報告,沒有傳染性疾病,所以被咬一口不會有什麼後患。   壞消息是真皮層受損太深,肯定得留疤。」   潘小寧咕噥著,不知又罵了什麼,吳端只聽到一句「挺好的人……」   也不知她說的是喬麗,還是殺人的孫吉成。   「對了,這手機是你的吧。」   「是。」   「還你。」   潘小寧從貂芳手中接過手機,只開了一下屏幕,一把抓住了一旁吳端的手臂。   「張雅蘭!」   吳端看到潘小寧手機上赫然正是張雅蘭的照片,潘小寧沒來得及解釋,但吳端已經感覺到,這是個指向性十分明確的線索。   「嘔……」   不遠處,貂芳喊了一句「吳隊長」。   潘小寧十分識相地給他使了個「你快去,回頭再說」的眼色。   貂芳將手機塞給潘小寧後,一溜煙兒奔向已經穿了束縛服,被五花大綁在病床上的孫吉成。   在打了一針鎮定藥物之後,孫吉成很快睡著了,來來往往的法醫、痕檢工作人員穿梭而過,偶爾會碰到他的床,床下的軲轆就滾個半圈,孫吉成在床上兀自打著呼嚕,嘴微張,睡得十分香甜,靜與動勾勒出了一幅諷刺意味不明的畫。   此刻,貂芳正打著手電觀察孫吉成的口腔。   吳端一湊上來,立即發現了端倪。   他的牙!   「媽的!怪不得這孫子動動嘴就是一塊肉!」   那是一口經過了打磨的牙齒,兩顆犬齒呈尖利的倒三角形,門牙被磨得只有普通人牙齒的一半厚度,牙尖的部位鋒利如——這就是一口刀子!   用這樣的牙在人的動脈位置咬一口,跟拿一把刀子去割,差別並不大。   咬合時太用力,孫吉成的一顆門牙折斷了。貂芳道:「在喬麗的屍體附近找到了那顆斷牙。」   吳端點點頭。   貂芳欲言又止。   吳端向她拋了個問號眼神。   貂芳道:「又是瘋子當眾作案,證據確鑿,審無可審,遞給檢察院肯定又是兇手完全無刑事責任能力,強制送醫。   咱們消耗這麼多人力、時間,忙活一大圈,圖個啥?」   是啊,圖個啥。   吳端沒法回答她。   但他很快又想起了潘小寧手機上的那張照片。   「圖把那隻幕後黑手揪出來,那個鑽著法律空子,自以為很聰明,把弱勢群體當棋子使喚的人!」吳端甩下一句:「屍體先運回市局,叫上笑笑一塊,跟我開會去。」   ——————————   吳端沒想到,當初從警時的一句玩笑,竟然在今天成真了。   他和李八月考市局時,曾經站在考場大門口立誓。   李八月:「柯南大神,昨晚上我不僅掛了你,還拜了你,上供的半包中華就是證據,你可不能吃拿卡要完了還不辦事兒……保佑保佑……」   吳端斜睨他一眼,「出息吧,警花兒們等著,老子要進市局要好好跟你們升華一下革命友情。」   此刻,吳端的車裡就有四個名副其實的警花。   副駕駛位置上是他的老同學張明輝。   張明輝當年在警校就是校花,入職帝都公安局順理成章成了警花,工作兩年後,嫁了個富二代,事業生活上的雙重贏家。   吳端的視線移了移,通過後視鏡看向了後排的三位美女。   潘小寧,她坐在中間,以帝都癱的姿勢,有點四仰八叉,透著那麼點江湖匪氣。   據張明輝介紹,這姑娘的從警歷程就是個大寫的傳奇,小學就敢騎在初中男生頭上跟人家打架,等上了初中,整天跟在所謂的社會大哥後頭,熟練掌握各種街頭鬥毆技能,讀到高中已然成了一方諸侯,自己當上了大姐。   常年因為打架鬥毆被送進局子,又因為她有個當副所長的老爸,跟局子裡的叔叔阿姨混得倍兒熟,沒人為難她,因為撈人速度快,而在街頭老大中享有過硬的口碑。   高三,看她實在不是個考大學的料,潘小寧的老爸一拍腦袋。   「誒,不是還能當警察嗎……」   看著潘小寧,吳端就覺得「警察相當於半個土匪」這話是有一定道理的。   跟潘小寧相比,她左右兩邊的貂芳和馮笑香畫風就相當正常了。   貂芳穿著統一制式的警服,可她那一頭不是東邊翹起一撮,就是西邊凹下一塊的捲毛就是配再中規中矩的衣服,都會平添喜感。   此時她不知正跟潘小寧說著什麼,手舞足蹈,眼睛裡神採飛揚。   右邊的馮笑香如同跟兩人置身不同的空間,吳端明顯能感覺到,空氣流通到她那邊都會安靜下來,氣溫也會降低兩度。   這個總能讓人聯想到諸如初音、四糸乃的合法蘿莉,其實是空調成了精,總能在夏天帶給人一絲涼意。   吳端突然有了一種他也能當種馬小說男豬腳的感覺。   好,很好,吳端忍不住哼起了小曲兒「今天是個好日子啊……」   車裡眾女警:……   您的好友吳·種馬·端疑似上線了…… 第131章梅蘭(3)   「不是兩個組織,是一個組織,內訌了。」閆思弦懶洋洋地歪在自家沙發上,因為剛從遊戲裡被揪出來,他有些不滿地皺著眉。   掃了一眼鋪滿了茶几的案宗,順便看到了分布在茶几四角的美女,眉頭終於舒展開來。   「可作案手法明明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閆思弦打斷吳端道:「因為瘋子開始殺瘋子了。」   這話有些拗口,卻很快得到了貂芳的響應。   貂芳道:「我在想,孫吉成的牙齒被事先打磨過,他殺死喬麗的時候有準備有預謀——或者說,有人替他打點準備了一切,他只是被選中在那一刻動手。」   潘小寧附和道:「沒錯,他應該是被人灌輸過殺人流程,我跟他擦肩而過的時候,正好聽見他在那兒念叨,說的就是咬脖子什麼的,感覺就像是……動手之前複習一遍老師教的理論。」   「一個瘋子殺人不需要原因,可是一個瘋子被安排預謀殺人,一定有原因,看看瘋子們以往的下手對象,全是些欠了良心債的,說他們罪大惡極也不為過。   可喬麗不屬於這個範疇,她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精神病患者,笑笑剛不是查過喬麗了嗎?為什麼要殺她?她有什麼可值得人惦記的?」貂芳道。   眾人看向被點了名的馮笑香,沉默的無表情少女把頭低了低,用劉海隔絕了眾人的目光,才開口道:「喬麗背景乾淨,話劇團女演員,多次出演話劇裡的女一號,曾經的天之驕女。   但她23歲時經歷了一次比較嚴重的車禍,差點高位截癱,治療了一年多。   就是這一年多,團裡別的女演員很快上位,等喬麗回去的時候,能保住工作就不錯了。   從前眾星捧月的公主、女王,變成了不被人重視的配角,落差對她來說太大,可以說,喬麗的精神疾病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自己心理失衡。」   吳端問道:「是不是通常意義上的心窄,遇事想不開,這樣的人很容易跟別人鬧矛盾吧?」   閆思弦搖頭,「理論上正好相反。」   「哦?」   「鬧矛盾的首要條件是鬧,鬧本身就是一種情緒宣洩,容易跟人鬧矛盾,反倒說明擅長尋找情緒出口,這種人患精神疾病的概率要小得多。   喬麗的情況剛好相反,她的病例記錄是突然發病,之前表面上待人溫和,與周圍家人、同事、朋友關係融洽,但內心長期煎熬壓抑。」   閆思弦解釋完,衝馮笑香道:「你繼續。」   馮笑香:「喬麗一直沒結婚,不到30歲就辦了病退,好在她所在的話劇團是國家重要文化單位,即便話劇最不景氣的時候,也有國家出錢養著,沒倒閉,她才能一直領著病退工資勉強度日。」   「她的家人呢?沒人在經濟上幫襯嗎?」   「她一直沒成家,父母去世了,有個哥哥,哥哥只是個普通工人,有兩個孩子,家裡負擔重……從通話記錄來看,兄妹倆已經至少三年沒聯繫過了,哥哥不大可能在經濟上支援她。」   「明白了,所以……喬麗一直獨居嗎?」   「是,她住在父母留下的老房子……嗯?不對……」馮笑香突然伸了一下脖子,幾乎將眼睛貼在平板電腦上,「她……她把房子租出去了,我查到了租房合同,喬麗好像一直住在醫院裡。」   「你是說,從她病退以後,就一直住在醫院?」   馮笑香翻看著喬麗的住院記錄,搖頭,「差不多,反正她是醫院的常客,不僅各個醫院,還有療養院,特別是最近五年,基本就在這些地方輾轉。」   閆思弦直了直後背,似乎對這個細節很感興趣。   「最近5年,」他砸了砸嘴,「瘋子殺人事件就陸續發生在最近5年。」   「你覺得兩者之間有關聯?」   「還不好說。」閆思弦又縮回了沙發靠背裡,一臉的「你們聊,我就是個停職旁聽打醬油的」。   吳端也不理他,對馮笑香道:「查一下喬麗的銀行進帳和住院花銷。」   他話音剛落,馮笑香就把平板電腦遞到了吳端手上。   吳端低頭看看表格最後的兩個數字,「入不敷出!嚴重入不敷出!就憑她那點病退工資,就算再加上房租,也不夠住院花銷的!療養院就更貴了,她哪兒來的錢?」   馮笑香皺眉又在平板電腦的虛擬鍵盤上敲了一陣子,搖頭道:「我這裡查不出任何有價值的信息了,喬麗的所有電子記錄都是乾淨的,連鄰裡糾紛都從沒發生過。」   然而吳端最明白人能把壞事藏有多深,尤其在得知了李八月的經歷之後。   黑客式的調查縱然效率奇高,但畢竟不是萬能的。   吳端掏出手機就要給局裡打電話,卻被閆思弦按住了手。   「你想調人手細查喬麗的生平?」閆思弦問道。   吳端沒答話,只丟給他一個「掘地三尺,鞠躬盡瘁」的兇狠表情。   「我有個完全相反的想法,或許能幫你少走點彎路。」   「你說。」   「喬麗本人就是組織成員,但她不是『士兵』,也不是是『指揮官』。」   四名女警有點傻眼,吳端更傻——他被閆思弦的這一想法雷到了。   飛快地給眾人科普了一下士兵和指揮官的指代意思,吳端對閆思弦道:「不可能!如果她是組織成員,為什麼會被瘋子殺死?」   「就我剛開始說的,組織起內訌了,自相殘殺起來,就解釋得通了。」   閆思弦站起身來,踱步走到落地窗前,他的手隨意地插在居家褲的口袋裡,因為沒打理,頭髮有點蓬鬆,近一米九的身高將陽光扎紮實實地擋住一小片。   吳端正好被籠在閆思弦的影子裡,沒有了刺眼的陽光,他清晰地看到,閆思弦居家T恤的後襟在褲子後腰的位置堆疊,打了兩道褶,恰好勾勒出寬肩窄腰的線條。   也沒見這小子怎麼下功夫鍛鍊,哪兒就來了這等身材。吳端有點憤憤不平,看到三名警花投向閆思弦的目光裡毫不掩飾的欣賞——只有馮笑香保持著萬年面無表情——吳端更是憤憤不平到有點心不在焉。   「吳隊長,先恭喜了,還有什麼比壞人窩裡鬥更好的消息嗎?」閆思弦面對幾人,笑得像個窺探到大人秘密的小孩兒。 第132章梅蘭(4)   在陳述推理前,閆思弦少有地沉默整理了一下語言,其餘幾人表示充分理解,畢竟是多案件串連,相關人物錯綜複雜。   他們只是安靜地等待著。   閆思弦終於開口道:   「大約六年前的某天,有個復仇團夥悄悄在市第四醫院——也就是墨城精神病院成立了。   它是怎麼成立的目前無從推測,或許僅僅因為幾個病友之間關於『為什麼受折磨的是我們』『為什麼壞人沒得到報應』『要是能報仇就好了』『反正瘋子殺人不用坐牢』的交談。   喬麗正是復仇團夥最初的成員之一。   ——我知道你們要反駁了,先等一下——她的確沒什麼苦大仇深的仇人,壓根稱不上『復仇者』,但注意,喬麗是典型的表演型人格障礙,表演型人格障礙最大的特點就是時刻求關注,在她心目中自己就是世界的焦點。   這樣一個人,怎麼會放棄做英雄的機會?無論她用了什麼辦法——或許她編造了一個足以以假亂真的仇人,又或許團夥初期的篩選並不嚴格——總之,喬麗在五年前就加入了瘋子團夥。   從我們現在了解到的情況,團夥內部分工明確——一開始分工或許不那麼細緻,但隨著每次作案經驗的積累,分工開始越來越……」閆思弦斟酌了一下用詞,最後選擇了「專業化。」   「有負責殺人的士兵,負責策劃調度的指揮官,負責接應的後勤,還有負責尋找和吸納幫助對象的——我們暫且稱之為新兵選拔官吧。   喬麗就是個新兵選拔官,她幫組織尋找有復仇需求的人,以病友的身份接近他們,影響他們,簡言之就是洗腦。   表演型人格障礙讓她幹起這件事來得心應手,畢竟,扮演救世主是她的最愛。   這方法真的太巧妙了,即便警方介入調查,頂多調查主治醫生,而不會注意到病友——畢竟,一個瘋子已經夠麻煩了,誰也不想再去吃力不討好地招惹其他瘋子。   想想那些被喬麗盯上的人吧,他們受盡了委屈、欺凌,壓抑到精神都出了問題,突然有人主動伸出橄欖枝,不僅幫其復仇,還有家人一般的組織成員——這點很重要,因為精神病患者與社會嚴重脫節,正常人無法理解他們,視他們為定時炸彈,能躲則躲,最後可能只剩下個別親屬,出於血緣上的道義為他們支付精神病院的住院費用而已。   這種環境下,有一群家人一般的病友,就特別容易掏心掏肺,甚至相互為彼此復仇。」   「你這麼一說,我怎麼覺得像傳銷組織?」吳端道。   「我倒不覺得,」閆思弦十指交握,左右活動了一下頸椎,「這群瘋子可比傳銷組織走心得多。   我認為喬麗是新兵選拔官,還有一些側面的根據,比如入不敷出的花銷,還有頻繁的住院、進療養院的記錄——你們看喬麗的住院記錄,五年來多處輾轉,病人可不會這麼幹。」   貂芳點頭道:「的確,通常情況下,病人就醫要麼選擇離家近的醫院,要麼直奔口碑最好的三甲醫院,要麼就是比較有針對性的專科醫院,像喬麗這樣把所有醫院都試一遍的,比較少見……可這終究不能做為直接證據。」   吳端思忖片刻,對馮笑香道:「調取所有作案的精神病患者,跟喬麗的住院時間進行交叉比對,看他們有沒有交集。」   「好。」馮笑香答應一聲,解鎖了平板電腦。   閆思弦轉向貂芳道:「具體的證據嘛,就需要專業法醫了。」   他在桌上的案宗裡挑挑選選,最後找出了一沓屍檢報告,遞給貂芳:「你看看,這些被瘋子當街捅死的人,有什麼共同特點。」   出於職業習慣,貂芳先是麻利地用手腕上的黑色皮筋將一頭亂髮在頭頂束了個丸子,才接過屍檢報告。   貂芳和馮笑香都忙碌起來,閆思弦十分紳士地起身,往客人面前精緻的琺瑯手工茶杯裡續上熱茶,為了招待幾位美女,他拿出了一塊包裝紙上寫著1947字樣的茶餅,吳端看那茶餅包裝破舊——其實是有年代感——偷偷用手機查了一下價格,發現小小一塊黑不溜秋的玩意,身價竟然挨千刀的有六位數,頓時燙了舌頭。   至於閆思弦,他始終砸吧著橙汁,一口茶都沒喝。   喜歡吃甜食的特點,還真跟他的大個子背道而馳。   一點都不爺們兒!吳端吸溜了一口貴比黃金的茶,在心裡瘋狂吐槽驕奢淫逸的資產階級。   ……   「交叉比對結果出來了。」馮笑香道:「喬麗和16個殺人的瘋子全做過病友,而且,就在她與這些人做過病友……我看一下,大概是2個月以內……最多不超過3個月……這些人要麼大仇得報,要麼就是去殺人作案了。」   「對上了!」   「就是她!」   閆思弦和吳端同時輕呼了一聲。   閆思弦開始續第三輪茶水的時候,貂芳也輕輕地「哦——」了一聲。   「怎麼樣?」   貂芳點點頭,「乍一看,受害者身上的刺傷沒什麼規律,每個人都是被亂捅一氣,可如果放在一起綜合比較,就會發現,16名死者中,有13人死於肝臟受損引起的失血性休克,肝臟是人體儲存血液的器官,其上血管豐富,一旦受傷,送醫止血不及時得話,很容易出人命。   其餘3人,一個因為心臟被刺穿,當場死亡,一個是頸動脈被割破,也是當場死亡,還有一個——發生了意外,受害者奔逃過程中碰倒了一處水果攤的遮陽傘,是那種飲料廠商送給攤販用的大號遮陽傘,受害者摔倒,遮陽傘的傘柄尖端通過眼窩刺進了腦袋……」   「穿糖葫蘆了……」吳端道。   「吳隊你這形容真是……」法醫貂芳斟酌了一下用詞,「嗯,很形象。」   「夠玄乎的,好像是……老天爺非讓他死,那話怎麼說來著……閻王要你三更死,誰敢留你到五更。」潘小寧伸著脖子也去看屍檢報告:「這傢伙幹什麼壞事了?」   明輝將具體的案宗遞給潘小寧,並道:「小學老師,猥褻幼女,小女孩後來精神不正常了,可惜沒採集到直接證據,不能抓了他判刑。」   「丫活該!扎頭太人道了,應該扎丫菊花!」   眾人低頭喝茶的喝茶,喝橙汁的喝橙汁。   「咳咳,」唯有貂芳正襟危坐,看著屍檢報告,「跑題了,我要說的重點是……」 第133章梅蘭(5)   「我要說的重點是,這些瘋子在動手前絕對經過了精細的準備和練習,他們好像是……瞄準了目標的肝臟下手。」   貂芳將16人的屍檢報告依次在地板上排開,隨著這個動作,再次飛快地瀏覽了一遍16名死者的死因,點頭確定道:「沒錯了,即便是那三名因為心臟、頸動脈、顱腦損傷而當場死亡的死者,肝臟部位也有不同程度的刺傷。」   閆思弦打了一下指響,意思是貂芳說到了重點。   他接過話頭道:「他們要致人死地,可如果拿刀亂扎一氣,未必能達到目的,打架鬥毆的案件裡就出現過這樣的情況:一個人被刺了十幾二十刀,但恰好都避開了致命位置,送醫搶救後不僅命保住了,就連傷情鑑定也只是輕傷。」   貂芳點頭,「的確有這種情況。」   「想想看,這群瘋子既要把人殺死,又要給警方留下』瘋子犯病亂刺一氣』的印象,最大可能避免警方發現疑點從而串案偵查,那麼肝臟就是最好的攻擊部位。   首先肝臟夠大,不像頸動脈目標太小,一擊不成基本就沒戲了,其次它位於人體的上腹部,柔軟,易刺穿,不像心臟有肋骨保護。   基本上,只要在腹部紮上幾刀,肝臟受傷就沒跑了。   一旦肝臟受傷,九成九是大出血,十分鐘——頂多十五分鐘內沒有止血措施,人就救不回來了。   而法醫鑑定也不可能辨認出朝著肝臟的一刀或者幾刀是故意的,其餘的都是瞎刺的。   要是連這都能鑑定出來,就不是法醫了。」   「那是什麼?」貂芳問道。   閆思弦想了想,「半仙兒。」   貂芳噗嗤一下樂了,「我承認,這種主觀意向,目前的科學手法很難鑑定出來。」   「前有喬麗牽線搭橋……後有……有人悄悄對瘋子士兵進行著某種訓練,保證他們在出手時可以命中肝臟……」吳端總結道:「這就是我們已知的信息。」   「你覺得這是個怎樣的組織?」閆思弦突然問道。   他用了「你」,而不是「你們」,顯然是問吳端一個人的。   出於受寵若驚,吳端竟卡殼了。   閆思弦嘴角不易察覺地上揚了一下,「不用顧慮那麼多,就是你的主觀感受,第一感覺。」   吳端右手握拳,放在嘴邊咳了一下。   「心思縝密——一定有一個心思縝密的人計劃著每一步具體執行。」說這話的時候,吳端腦海中竟然浮現出了老版《三國演義》裡幾個諸葛亮的鏡頭。   他搖搖頭將不斷鬼畜重複的「厚顏無恥之人」拋到腦後,繼續道:「還有就是……自律……。」   吳端微皺著眉,一邊思索一邊說話,所以語速慢吞吞的,帶著遲疑,「他們掌握了一種光明正大殺人又光明正大脫罪的方法,卻沒有濫殺無辜,而是小心翼翼地挑選幫助對象,為人復仇,每年只殺死兩三個人……如果換做是我……」   「換做是你?」閆思弦似乎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   吳端突然笑了,「從前有人問過我一個問題,他問我如果穿越當了皇帝,會是個賢明帝王嗎?」   「你會嗎?」   「不會,因為自律太難了。   權利高度集中,全天下都是我的,要啥有啥,我還賢什麼明,肯定花天酒地張揚跋扈,可著勁兒地作,滿足自己的一切欲望,說不定還會像商紂王似的,搞出酒池肉林蠆盆炮烙……唐玄宗夠賢明吧?不照樣搶了自個兒兒媳婦?   永遠不要低估人性深處的欲望……你明白了吧,套用在瘋子團夥……」   「套用在瘋子團夥,他們的自律克制就尤為珍貴,甚至,我想說值得敬佩,你沒意見吧?」   吳端聳了一下肩膀,「雖然我討厭誇讚罪犯,不過,你隨意。」   「記住你的感受,回到對案件本身的分析。」閆思弦道:「現在我們已經有一個結論:喬麗是瘋子團夥的早期成員,那麼就來看看,從她身上能挖出什麼吧。   首先是我們這次臥底任務最直接的收穫……」閆思弦看向潘小寧。   潘小寧大喇喇道:「她臨死前提到楚梅,還有一個——用她的話來說,是楚梅的姐妹,我拿手機上的照片讓她辨認,很可惜,沒親耳聽到她的辨認結果,不過,她臨死前最後看著的那張照片,是張雅蘭。」   「為什麼提到楚梅?」吳端問道。   「大概是你們編造的家暴經歷引起喬麗的注意了,她流露出幫我報仇的意思,對我旁敲側擊,你來我往地幾番試探下來,她說出幫瘋子復仇的是『楚梅的姐妹』,而這位姐妹,很可能是張雅蘭。」   不等別人追問,潘小寧給出了結論:「我認為,張雅蘭是瘋子團夥的指揮官,即便不是指揮官,也是個重要角色。   不過,畢竟喬麗精神有問題,說話顛三倒四,我只能根據當時的語境做出揣測。」   「明白。」閆思弦道:「不用有負擔,換了誰都會做出類似的合理推測。」   聽閆思弦這麼說,潘小寧立即放下心來。   吳端的心卻揪了起來。   他知道閆思弦和張雅蘭的之間說不清的關係。   張雅蘭真的是犯罪團夥成員嗎?那閆思弦會怎麼做?   他會不會……幫她脫罪?他究竟站在哪邊?   縱然閆思弦不止一次解釋了他對張雅蘭的態度,可吳端還是莫名緊張,覺得不得不防。   畢竟,跟閆思弦做對手,肯定不會好過。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瞟向了閆思弦。   閆思弦神色自若,似乎根本沒注意到吳端的偷窺。   「張雅蘭是瘋子團夥的指揮官,」閆思弦重複了一遍,「那是最好的情況了。」   他掃視一圈,最後眼帘垂了下來,長長的睫毛遮掩了他的情緒,「我的推測更傾向於,張雅蘭效力於另一個不具備自律能力的犯罪團夥,那個致122人失蹤的團夥,那個……為了報復警察,而向不足月的嬰兒下手的團夥。」 第134章梅蘭(6)   閆思弦明明整個人都是放鬆的狀態,毫無破綻,偏偏吳端就是覺得他流露出了一點情緒。   是傷感嗎?吳端拿不準。   吳端有點晃神,以至於連閆思弦將害死李八月孩子這筆帳算到了神秘組織頭上這處異常都沒發現。   倒是馮笑香糾正道:「不對,李八月孩子死亡案裡出現了瘋子,應該是瘋子團夥,而不是那個神秘的……」   閆思弦點點頭,示意他知道這裡的矛盾,稍後會解釋。   連半秒鐘都不到,閆思弦抬起眼帘,冷靜又有點懶洋洋地說起了自己的推論。   「我一直在想,那個神秘組織是怎麼出現的,瘋子們糾集在一起,為了互相報仇,可那個神秘組織呢?從失蹤的人來看,神秘團夥也披著正義的外衣,但促使一些人聚集起來做一件十分危險的事,需要一個強大的動因,僅僅』除暴安良』的口號,在法治社會可沒什麼號召力。   動因是什麼?尤其是這個團夥中的指揮官,是不是也身負著什麼法律無法管轄的委屈?現在我終於想通了。   癥結在張雅蘭身上!   直到李八月的孩子死去,你訊問了張雅蘭——雖然知道她撒謊了,但出於想要私下調查的想法,我沒拆穿她的……」   「等等……」不僅是剛剛回過神來的吳端,三名女警也跟不上閆思弦的思路了。   是的,跟不上思路的只有三人。   從進屋就一直沒說話的張明輝此時開口道:「我看了對張雅蘭的審訊記錄。她說被瘋子跟蹤。   張雅蘭做為亞聖書院當年的受害者——如果只是一個純粹的受害者,無論幫她報仇的是哪個組織,都沒必要跟蹤她,這行為不僅沒意義,還容易暴露。   而且,對其它16起瘋子殺人案的調查裡,那些跟死者苦大仇深的人沒一個提起『奇怪的瘋子』『被瘋子跟蹤』。   所以,可以確定,被瘋子跟蹤這件事,張雅蘭撒謊了。」   本場討論十分重要的一條推論被人搶走,閆思弦有些憤憤不平地將雙手撐在膝蓋上,活像一隻沒護住食的大狗。   他和張明輝大眼瞪小眼了三秒鐘,憋出一句「好,很好,果然是那個人帶出來的。」   「過獎了。」張明輝不愧是見過大風大浪的帝都警花,寵辱不驚。   閆思弦接過話頭,繼續道:「關鍵是,她為什麼撒謊。   一個人撒謊,往往是想隱瞞什麼,可張雅蘭的謊言不同,她硬要扯出來幾個瘋子,無中生有,倒更像是刻意把瘋子團夥往我們眼前暴露。   所以——我要再次強調一開始的觀點,只有一個作案團夥,起內訌了,張雅蘭和許陽分別從屬於對立的兩方。   喬麗是被張雅蘭這一方的勢力殺人滅口的,可能還會有別的組織成員被滅口……   亞聖書院之後,楚梅和張雅蘭又見過面——張雅蘭恢復了記憶,應該設法找過楚梅……   她們不僅見過面,關係還很親密,甚至,可能整個復仇團夥就是兩人一手建立的……   還有就是錢,能讓一個組織起內訌的原因,不外乎錢,還有錢,以及錢,但我們還沒查到組織的資金來源……   還有……」閆思弦生怕張明輝又跟他搶推論結果,搜腸刮肚地想了幾秒鐘,覺得該說的都說完了,終於總結道:「就這些了。」   他滿意地靠在沙發靠背上,頗有睥睨天下老子第一的意思。   此刻,其餘幾人各懷心思。   貂芳全程只是看著閆思弦的臉,心想:好帥好帥。當然,偶爾也看一下吳端,心想:也不錯也不錯。   馮笑香全程低頭看著平板電腦,不知在上面操作著什麼。   張明輝在「我來解釋一下大家不懂的地方,以獲得更高的出鏡率」和「算了我就是來客串的,還是等主角自己解釋吧」之間,果斷選擇了後者,默默低頭喝茶。   吳端第一次發現,閆思弦還真挺護食的,不免覺得好笑。他因為開小差而沒跟上推理進度,索性放飛自我胡思亂想起來。   吳隊長可從沒出現過這樣的情況,只放飛了幾秒鐘就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中,這可是在工作時間啊,不過,他很快就將原因歸結為最近太累,神經衰弱,而閆思弦家的沙發又太軟,茶又太香……總之,全賴姓閆的。   至於臥底功臣潘小寧……她以一個和閆思弦差不多的姿勢,舒舒服服地靠在沙發上,已經半天沒動過了,此時終於抬手撓了撓脖子,並發出了一聲夢囈。   「幹丫的!別慫啊兄弟,上!……」   吳端默默拽起沙發上的毯子,給潘小寧蓋上,潘小寧因為夢到參與黑社會火拼而異常凝重的神色在溫暖的包裹下漸漸緩和下來,在毯子裡拱了兩下,睡得舒服極了。   「額……是不是我說的話太枯燥了?」閆思弦撓了撓後腦勺,少有地自我懷疑。   「不不不,她就這樣,出現場做臥底都挺好,一開案情會就瞌睡,還在我們那兒通報批評過。」張明輝趕緊解釋。   閆思弦「嘖」了一聲,表示非常羨慕年輕人的睡眠質量。   吳端也「嘖」了一聲,表示你明明也是個年輕人……不!是吃甜食還護食的小屁孩好吧?!   閆思弦壓低了聲音,繼續道:   「第一起瘋子殺人事件發生在13年6月16日,距離亞聖書院被查封已經過了三年,而張雅蘭向我們詳細描述的事情,諸如被送進洗頭房,生孩子,被港商包養,孩子死去——這些全發生在那三年裡。   而那之後,她就以花天酒地的頹廢生活一句帶過。   其實之後的事才是重點,因為她找到楚梅了,並認識了跟楚梅關係要好的病友,喬麗就是其中之一。   這也正是張雅蘭要殺死喬麗的原因——她既想借警方的手剷除那個老派的瘋子團夥,又不希望自己暴露,許陽應該就是察覺到了危險,才主動提起亞聖書院,以此引起我們的注意,向我們尋求保護。   如果再在許陽身上下些工夫,他應該會吐出一些關於張雅蘭的有價值的信息。   只可惜,瘋子的話被採信的可能性不大。」   謝謝大家最近在起點活動中給予的打賞和訂閱,那麼多書,你選了《罪》……感謝的話我就不多說了,畢竟咱們都是有眼光的人……啊哈哈哈哈此處應有一個臭不要臉的表情。 第135章梅蘭(7)   「當張雅蘭和楚梅重逢,出於當年曾同生共死的情誼,楚梅選擇將瘋子們組建復仇團夥的事告訴張雅蘭,又或許,乾脆就是她們倆組織創建的瘋子團夥——這個暫時還沒法驗證。   ——張雅蘭會入夥嗎?當然了。   在這之前,她或許真如審訊時所說,從沒想過復仇。   可一旦復仇的希望擺在面前,是真真正正的希望——畢竟,他們計劃的犯罪手法,太有說服力了,於是張雅蘭加入了瘋子團夥。   那麼,她在團夥裡承擔怎樣的分工呢?   我認為是籌錢。   這就跟張雅蘭孩子的死對上了。   她說是港商害死了她的孩子,而那港商說自己是冤大頭,被張雅蘭用死孩子敲詐——我更相信後者。張雅蘭就是為了給瘋子團夥籌錢,而殺了自己的孩子。   孩子一死,張雅蘭拿到了90萬,除了她自己揮霍,還有一部分錢,是瘋子團夥籌集到的第一筆活動經費……」   吳端打斷他道:「沒必要啊,張雅蘭和楚梅的仇人重疊,只要楚梅完成復仇,就相當於張雅蘭大仇得報,她沒必要加入這個團夥。」   「不一樣,親自參與會有一種手刃仇家的快感——她被李建業等人毀了人生,怎麼可能躲在暗處眼看著別人享受復仇的快感呢?」   「雖然說得通,但是……只有瘋子?而且還是瘋子邀請了正常人張雅蘭?這……我一直認為,瘋子是被利用的,有一群正常人藏在他們身後。」   「我一開始也這麼想,直到……我意識到這個組織的自律是正常人很難具備的,因為正常人的思維足夠……正常。」   閆思弦聳聳肩,意思是「他也很難用語言描述」,只能竭力繼續解釋道:「從『自由殺人』衍生到『由自由殺人帶來利益』,正常人或許只需要幾秒鐘的思考。   而瘋子不同,他們的思維有時候覆雜到你無法理解,有時候又簡單到連這種最基本的聯想都做不到。」   「你的意思是,這種自律是一種病態?」   閆思弦點頭,「一切都稱得上順利,五年來瘋子團夥小心翼翼地復仇,各轄區分局、派出所不會對一樁事實清楚的案件做太詳細的調查,更不會上報市局,所以沒能想到串併案件。   瘋子們一次次當街行兇,一遍遍走完司法程序的過場,又被送進精神病院強制治療,精確得像是彩排好的劇目。   只要他們不對胡志明——當年那個胡教官下手,團夥就不會暴露。他們很清楚這一點。   因為其它年份瘋子團夥會做2到4起案件,唯獨2014年,也就是對李建業下手的這一年,他們只在3月19日殺了李建業一人。   之後靜默了足足一年半,直到2015年9月,才又開始作案。」   「因為我接手了李建業死亡案件?」吳端道。   「沒錯。」閆思弦點點頭,「你接手後,進行了細緻調查,調查持續了半年之久,光是對兇手郭子愛的精神鑑定,就進行了五次,案卷遲遲沒有移交檢查機關。   這跟以往的迅速結案、迅速判決大不一樣。   總之,這個團夥第一次意識到了危機。他們知道,有人還在關注亞聖書院的案子,於是瘋子們蟄伏下來,觀察著事態發展……」   吳端的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閆思弦瞭然,問道:「調查期間,你是不是去見過楚梅?」   吳端點頭,繼而鬱悶地錘了一下自己大腿,恨恨道:「我太不開竅了!是我把消息透給楚梅的!」   閆思弦將一隻目測價值至少在四位數的真絲手繪抱枕丟給吳端。   「你幹嘛?」   「砸吧,砸壞了頂多讓你打張欠條,腿砸斷了我還得送你上醫院,大夫問起來我怎麼說?二貨自己砸的?丟不起這人。」   吳端不想接他的茬,恨恨道:「可惜我當年的調查方向不對……」   「我要是你,就好好想想當年跟楚梅的談話,一句都不漏,再細小的疑點都不放過。」   說著話,閆思弦探過身來,突然伸出雙手,一左一右抱住了吳端的腦袋,正好嚴嚴實實捂住了他的耳朵。   「你你你這是……」吳端下意識地縮脖子,卻沒能成功逃脫鉗制。   「別動,」閆思弦緊盯著他的眼睛,「我在幫你集中精神,人的記憶是一座深邃的迷宮,有些你認為已經忘掉的細節,只要引導得當,找到通往那段記憶的路,還是能夠重現……」   「等等,我……」   「別說話,閉上眼睛,按我說的來,你要絕對信任我,要知道,我是這方面的專家……」   「我我我我沒有不信任,可是……」   「深呼吸……」   「我錄音了!跟楚梅的談話有錄音!」   屋裡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閆思弦默默收回手,抬頭仰望天花板,臉上表情明顯訴說著「我是誰,我在哪兒,剛剛那蠢貨我不認識他,警察叔叔我是無辜的……」   吳端抬手在自己耳朵上揉了一把,賤兮兮道:「你這人怎麼動手動腳,你爹我身價貴著呢,摸一次至少……呃……五塊。」   啪——   貂芳往桌上拍了張100的。   「給我來個包月。」   吳端痛心疾首,「我就說!女流氓你絕對暗戀我好多年了!走走走扯證兒去!」   「滾!」貂芳將錢收回口袋,「不包了!包你不如買塊醬肘子。」   ……   玩笑開完,吳端攤手道:「錄音就存在我家電腦裡,我聽了至少一百遍,沒有疑點,原因是……楚梅幾乎不跟我說話,全是我單方面叨逼叨。   從頭到尾她只說過三句話,現在我就能背給你們。   第一句』哦』,第二句』嗯』,第三句』不知道』。」   閆思弦問道:「你問什麼了,她跟你說不知道。」   「她媽媽,我問她媽媽怎麼沒陪她曬太陽,她說不知道。」   「所以說,問別的她一概不理,只有問到媽媽,她答了一句話。」   「是。」   「楚梅的媽媽現在在哪兒?」   「一直陪在楚梅身邊,楚梅在醫院時,她也在醫院,楚梅進了療養院,她就去療養院應聘了護工。」馮笑香道:「看起來,她是打定了主意陪女兒一輩子,還考了一個專業的護理證書。」   閆思弦摸著下巴思索片刻,「既然線索少,楚梅就先放一放,回頭可以跟她媽聊聊。   回到剛才的話題……李建業案的異常,讓犯罪團夥知道有警察在追亞聖書院的案子,這種情況下,明智的做法是夾緊尾巴,別再打亞聖書院案的主意——這符合瘋子團夥行事謹慎低調的特點。   可偏偏他們對胡志明下手了。   胡志明之後,不到半個月,又是李八月的孩子。   這個團夥為什麼突然變得瘋狂起來?或者說,團夥中的某些人為什麼突然瘋狂起來?」   這幾章純推理真是寫得我痛苦無比,案情複雜啊,死了一個師的腦細胞啊……但是,你們真的有在看推理嗎?為什麼章評裡全是腐女們不可描述的言論……我的天再這樣下下去我會產生自我懷疑…… 第136章梅蘭(8)   閆思弦知道幾人想破腦袋也不會有答案,便痛快道:「因為矛盾爆發了,張雅蘭決定單幹,而且——這僅僅是我的感覺,沒什麼事實根據——可能跟我有關。   我恰好是在那個時間段回國,成了你的副手。」   閆思弦指指吳端,「你是那個追查亞聖書院案的警察,李建業案出現異常的時候,瘋子團夥一定對你做過功課,通過楚梅他們知道你是當年的臥底。」   他們盡其所能盯住你的動向,所以,當我成了跟你同組的副支隊長,張雅蘭第一時間發現我可以利用,從我們第一次見面,利用就開始了。」   「你有什麼值得利用的?」   「那可太多了,至少我有錢,說她是有目的接近想要嫁給我,我都信。」在吳端反駁之前,閆思弦問道:「你也有過這方面的懷疑,不是嗎?」   吳端沒話了。   閆思弦得了勝利一般,又打了個指響,繼續道:「你的身份在他們眼裡可相當尷尬。   一方面,你是唯一肯為當年的受害者堅持的刑警,是個好人,另一方面,他們其實已經不需要你查下去了——一個會幫倒忙的好人。   我必須得說,沒對你殺人滅口,再次充分體現了這個團夥的自律。而張雅蘭要擺脫的,就是這個。   她顯然還沒意識到,長久以來,保證她不被警察抓住的正是這種可貴的自律。」   「我不明白……」   「你還記得審問許陽時他所表達的觀點嗎?他覺得精神病院和福利院是瘋子的樂園,瘋子們只有呆在那種地方,才不會受到歧視,他痛恨將他當成異類的普通人,排斥他們。   那你說在瘋子們眼中,張雅蘭是不是異類,是不是會受到排斥呢?」   吳端皺著眉,「你別告訴我,你所說的組織內訌,跟小學生排擠同學是一個道理。」   閆思弦沉默思索了片刻,一攤手,「還真就是。」   「兄弟行不行啊?太不靠譜了吧?」   「哪兒不靠譜了?」閆思弦反問,「人的劣根性在小時候是赤裸裸的體現,隨著年齡增長,雖然學會了偽裝,但也只是換種形式。   對張雅蘭來說,她為瘋子團夥提供金錢支持,是金主,瘋子們理應乖乖聽話,奉她為老大,可瘋子們顯然不買帳,甚至排斥她,以至於她做為一個正常人的某些複雜欲望——比如利用殺人來賺錢,或者別的什麼,我現在還不知道——總之她的欲望無法得到滿足。矛盾往往就是從不為人知心理失衡開始。」   吳端不置可否,閆思弦繼續道:「簡單回顧一下張雅蘭現身以後發生的重要事件,你就能看出端倪了。」說著,閆思弦拿過一張空白a4紙,用鋼筆在上面寫道:   重逢張雅蘭   胡志明遇害——兇手杜珍珠   李八月孩子遇害——兇手郭子愛   胖子遭綁架——兇手孫堅成、侯順等   喬麗死——兇手孫吉成   閆思弦的字明顯是下功夫練過的,乍一看之下張牙舞爪,狂得好似在昭告天下老子有錢又有顏,卻又蒼勁有力,亂中有序。   他寫完,吳端還真看出了一些異常。   「胖子!」吳端道:「是胖子把張雅蘭介紹給你的吧?」   「我在想,胖子為什麼給我介紹女人?這不符合他的……怎麼說呢,他就算能聽進去我的話,有把我當大哥的意思,但也絕對不會刻意討好我,頂破天了有什麼好事兒能想著我,他那種天生浸在錢堆裡的人,字典裡根本就沒有』討好』這一說,你明白吧?   所以他把張雅蘭當個貢品似的雙手奉上,這就已經反常了。   再加上,張雅蘭是長得好看,但說真的,沒好看到那種程度,胖子有點表演過頭了。」   「表演過頭……你是說,他是在配合張雅蘭表演。」   「被脅迫或許更恰當,張雅蘭通過瘋子團夥了解到胖子曾經找人頂罪的事兒,於是脅迫胖子,把她引見給我……」   吳端把頭搖得撥浪鼓一般,「不對不對,在那種聚會上跟你重逢……太尷尬了吧?為什麼不選一個……」   「一定要在那種聚會上,因為她要戳我的心啊,」閆思弦做了個西子捧心的動作,想表達自己很受傷,可惜他人高馬大,完全不得要領,只好放棄,苦笑一下,繼續道:「她或許最能理解我為什麼熱衷於那種事。」   「等等,」貂芳不滿道:「哪種事?你們打什麼啞謎?」   潘小寧睡得很沉,聽出了些許端倪的張明輝將目光別向屋角。閆思弦和吳端默然不語。   馮笑香少有地掃視一圈,用毫無情緒的聲音對貂芳道:「小皮鞭小蠟燭了解一下?」   !!!   您的好友黃心蘿莉上線了!   閆思弦憤憤地看著吳端,眼神交織間,兩人已經傳遞了心中想法。   閆思弦:是不是你把老子的秘密說出去的?!   吳端:天地良心不是我啊!……誒誒誒,不對啊,當初誰跟我說無所謂用不著我保守秘密的?!   閆思弦決定假裝什麼都沒發生,繼續分析案情。   「總的來說,張雅蘭在瘋子團夥裡受到排擠,做為少數派,她沒什麼發言權,所以她開始求變——找瘋子的親屬合作。   一個瘋子受了欺負,親屬會滿肚子委屈,急需尋求情緒發洩。   比如母親受到同村悍婦欺負的侯順,還有哥哥被人拐去頂罪的孫堅成,張雅蘭找到了這些人,跟他們一拍即合。   這些人效率奇高,三個月內致使122人失蹤——他們一定掌握了某種隱秘的殺人手法,現在還不得知。   張雅蘭野心勃勃,不僅要組建自己的犯罪團夥,還留了後手。」   「什麼後手?」   「你還記得吧?救護車司機陳強失蹤當晚,有個瘋子去過被陳強害死的病人家裡,給病人的兒子扔下一些東西。   病人的兒子憑藉當晚的印象,協助我們畫出了那瘋子的畫像。   當時我們一眼就認出畫像上的人是許陽,除了因為的確很像,還因為有一道傷疤,在右側額頭上,跟眉毛平行,許陽也有這麼一道傷疤。」   「對,我記得那道傷疤。」   「問題就出在傷疤上,我在查許陽的病歷時,無意間發現,他的額頭在2018年3月21號受傷,福利院有給他處理傷口的記錄,疤就是那時候留下的,可是陳強的描述中,他見到許陽的日子,是在2018年3月18號。」   !!!   吳端心中一驚,「他根本沒見過許陽!他撒謊!目的是把罪行往許陽身上推!」   閆思弦點頭,「這就是張雅蘭的後手,我敢說,如果多找幾個受益者問問,還會拿到更多許陽的畫像,她要把所有罪行都推到老派瘋子團夥身上。   我有種感覺,許陽就是老派瘋子團夥的指揮官!他身上有太多謎團,聰明,單單他的病情,就是世界範圍內罕見的病例。   他和張雅蘭之間有著某種必須置對方於死地的理由,或許相互有什麼把柄,又或者是某種情感或利益糾葛,現在還不知道。   以上就是我的全部推論。」   吳端揉了揉鼻子,案件牽扯太廣,他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評價和回應閆思弦的推論。   吳端需要一點時間思考。   閆思弦也不催他,將茶壺裡的茶葉渣倒出來,從那貴得要死的茶餅上起下一小塊新的,煮上一壺新茶。他的目光落在了張明輝身上。   「嘿,」閆思弦一笑,「是你。」 第137章我還能信你嗎?   張明輝也衝他笑笑,「你還記得我?」   見吳端露出困惑的神色,閆思弦解釋道:「因為生意的事,在飯局上碰過一次面,明輝姐家裡生意做得可大了。」   又繼續跟張明輝寒暄道:「你老公開酒店還順利吧?」   「就那樣,帝都能人太多,再加上國家遏制公款吃客,今年一開年就一個勁兒縮減成本,還是你舒坦,穩穩噹噹在省裡當個首富。」   閆思弦一笑,「不穩不穩,早被搞網際網路的擠到三甲開外了。」   兩人心不在焉的幾句,儼然把客廳變成了財富論壇現場。   貂芳惦記著喬麗的屍體,起身道:「多謝小閆招待,我先回局裡了,還有事兒。」   閆思弦十分紳士地起身,率先去門口換鞋,「我送你。」   貂芳趕緊把他往屋裡推,「不用不用,你好不容易停職……額,休息……不用你送。」   說著,貂芳就很實誠地要往門外衝。   卻被閆思弦往手裡塞了只車鑰匙,「那你開我車吧。」   貂芳低頭看了眼車鑰匙上的logo,心花怒放。   「啊哈哈哈哈早就想試試你的車了……我我我儘量不剮不蹭……儘量哈……」   閆思弦一愣,「人別出事就行,車蹭了算我的。」   貂芳歡脫地奔向電梯,如一隻脫韁的捲毛兔,閆思弦囑咐道:「不用急著還,我還有……」   「啊哈哈哈哈……」   兩人對話間,馮笑香默默走到了貂芳身旁,對閆思弦道:「我也告辭。」   懾於黃心蘿莉的威力,閆思弦不敢造次,禮貌地躬了躬身。   屋裡,張明輝對吳端道:「沒把喬麗救下來,我們任務失敗了。」   吳端搖頭,「不怪小潘,她本來只是去收集信息,誰能想到有這樣的危險。」   「那你看還有什麼需要我們幫忙的,聽你調遣。」   閆思弦似乎早已想好,「你們已經幫了我大忙,剩下的我能解決。」   「那我就訂明天一早的動車回去了。」   「我去送你們。」   「不用,」張明輝連連擺手,「咱們之間不用客氣,你忙你的,回頭去帝都找我玩。」   閆思弦晃晃手機道:「我剛發消息叫了司機,就在樓下,他會送你們回酒店,明天一早還是他送你們去車站。」   張明輝也不推辭,道了聲謝。   走到門口,她又回頭對吳端道:「堅持住啊,我等著你破案的好消息,這麼大的案子,得全國通報吧。」   四名女警先後離開。   咕嘟咕嘟——   茶煮開了。   吳端將手伸到茶壺嘴上方,白色哈氣被他的手指割裂,只能從指縫間穿過。   他握住拳頭,卻什麼也沒抓住。   「你在想內鬼的事?」閆思弦掃開他的手,提起茶壺給他續了半杯熱茶。   鑄鐵古董茶壺泛著被歲月打磨後的內斂光澤,這身價不菲的玩意兒連茶水倒出來的聲音都格外清脆好聽。   吳端垂著眼帘。   「說說吧,」閆思弦道:「你在懷疑什麼,否則你不會找外援。」   「可即便找外援,還是死人了。」   「我不明白……」這話從閆思弦口中說出,兩人都是一愣,仿佛閆思弦搶了吳端的臺詞。   閆思弦咳了一聲,繼續道:「現在唯一支持有內鬼這個推論的,只有張雅蘭一個人的證詞。   她說當年被自稱警察的人從李建業家送進洗頭房,可也不能憑這個就確定那人一定是警察,你並不多疑,這樣就找外援,防著自己人?   再者說,那時候單單是亞聖書院的案子,校長李建業出錢買通個把人,我信。   現在呢?一群聚在一起想要復仇的弱勢群體,你說他們買通警察?你們考警校的時候難道都不看智商嗎?   你是不是隱瞞了什麼?有內鬼的推論是怎麼得出來的?」   「你就那麼自信?」吳端抬了抬眼皮,「我防你來著。」   閆思弦的神態中看不出一絲破綻,他勾了勾嘴角,笑意從眼睛裡一圈圈暈開,像雨點落進池塘。   吳端沉下聲,「解救人質,卻讓人質出手傷人,你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即便真的一時疏忽,以你的身手,胖子砍死一人也就罷了,不可能有機會傷著第二個人。   應該我問你才對,你隱瞞了什麼信息?   或者說……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胖子找人頂罪的事?   為什麼縱容他殺人?還是說,你才是跟那個團夥有某種聯繫的人?」   閆思弦的從容仿佛被撕開一道細微的裂口,他眉骨高聳,所以,即便只是輕微地簇眉,也十分明顯。   吳端想要順著那裂口一窺他的內心,然而轉瞬即逝,他的臉上很快掛出了公子哥式的玩味笑容。   他在掩飾!這是他的掩飾!吳端心裡一個聲音在狂吼,他覺得自己就快要抓住什麼了,緊盯著閆思弦的眼睛。   「我還以為這次輪到我提問了,呵呵,還是老樣子,你問題總是比我多。   不過,比我想像中厲害,你開始讓我有點刮目相看了,吳隊長。」閆思弦語氣誠懇,卻也懶得去掩飾顧左右而言他的意思。   他不會說的。吳端不甘心地在心裡嘆了聲氣。   沉默良久。   吳端突然問道:「我還能相信你嗎?」   閆思弦一愣,正要回答,吳端的手機突然響了。   「老司機帶帶我」的鈴聲使得屋裡每一寸空氣都尷尬得要凝固了。   「噗……」閆思弦終於沒忍住,「你就不能換個鈴聲?」   吳端接起電話。   「吳隊吳隊吳隊!」   吳端換了一隻手接電話,他知道出大事了,他還從沒見過手下刑警如此慌張。   「張雅蘭和許陽死了!」   「什麼?!」吳端噌碐一下站了起來。   閆思弦顯然通過市局配發的漏音國產手機聽到了關鍵內容,二話不說就往門口衝。   「吳隊你啥時候回來?趙局親自來主持工作了,你快來啊……」   「人怎麼死的?」吳端瞬間恢復了冷靜。   「八月哥他……他出院回來……今天……審訊室……給他們喝水……」   「李八月人呢?!」吳端剛剛組織起來的冷靜瞬間坍塌。   「潛逃了……他他他潛逃了……」電話裡那刑警都快哭出來了,「吳隊你說這叫什麼事兒啊……」 第138章叛逃   市局,審訊室。   這大概是孫浩入職來最受重視的時刻,他整個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樣,透著一股簡易之感。   隨大流是孫浩最大的特點,基本上,同事們去走訪,他也跟著去,同事們出現場,他也會準時準點兒地在現場出現,幫著抬屍體照相之類。   成事不足,卻也不會惹出什麼大亂子。   這就是吳端對孫浩的評價。   可事實上,市局裡一大半人和孫浩類似,他們最大的好處是,能嚴絲合縫保質保量地執行任務。   畢竟,刑警破案不是偵探小說,僅憑主角的腦洞和嘴炮就把案子搞定,那是不現實的。   現實裡的破案過程枯燥苦悶,一條線索的獲得,可能意味著上百次走訪,數百小時的監控閱覽,需要的正是孫浩這樣的螺絲釘刑警。   可是這次,孫浩出了岔子。   此刻他正坐在審訊室裡,看到吳端進來,努力搖搖頭,把「完蛋了,這季度獎金肯定沒戲了」「市局會不會直接把我開了?」的想法趕出腦袋。   「吳隊……」和其他一支隊的刑警一樣,看到吳端,他的心先放下了些。   吳端扔給他一支煙,「說說吧,具體怎麼回事兒?」   「哎哎……」孫浩拿出視死如歸豪無保留的架勢,「上午11點你電話通知喬麗死亡,還說案情有突破,下午要再審張雅蘭和許陽,我就帶人去看守所提人。   我們總共去了四個人,提人的過程很順利,跟以往一樣。   就是回來以後,我一進辦公室,看見李哥也回來了。   當時他就坐咱們辦公室裡,老位置。   我跟他寒暄了幾句,就問問傷勢什麼的,還讓他好好養傷。   李哥就說看見我把嫌疑人提回來了。   我能看出來,他想跟我聊案子,可我不能說啊,紀律我還是知道的,當時好幾個人都在辦公室,可以給我證明……」   吳端擺擺手,「少扯蛋,當人面誰都不敢違反紀律,說你倆獨處的時候。」   孫浩像是被人揭了遮羞布,瑟縮了一下。   「後來李哥就出辦公室了,他趁你沒回來,想進審訊室,我看見了。   我把他攔住了,李哥說,他就進去說幾句話——尤其那女的,那女的是最後見過他孩子的人,還照顧了兩天,他就想進去說兩句話,保證不會有過激行為,他還說要是不放心我可以搜他身……   都到這份兒上了,你說我能不讓他進嗎……我承認,違反紀律了……」   孫浩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瑟縮地問道,「吳哥,組織打算怎麼處理我?我能不能將功補過?」   做為一個車奴以及準房奴,吳端其實特別能理解孫浩的擔憂。   小夥子剛訂婚不久,報了一套市局的集資房,正準備交定金。   要是這時候工作上出什麼岔子,估計房子老婆都要丟。刑警也是人,光憑一腔熱情是不能解決溫飽問題的。   吳端道:「怎麼處理之後再說,你先說說李八月進審訊室之後,你在外面盯著沒?」   「盯了盯了,」孫昊連連點頭,「我生怕出什麼事兒,一直在外頭盯著呢。   可真的……挺正常的……就是說了幾句話,李哥問張雅蘭孩子最後的情況,還……還跟她道謝呢,說沒讓孩子孤零零死,多虧了她……跟張雅蘭說完話,又是那個許陽,一個瘋子能說什麼呀,沒幾句話李哥就出來了。   我全程都在外面看著,真沒什麼事兒……我錄像了,你們可以看錄像啊!   ……誰能想到,李哥前腳剛走,這倆人就倒地不起,我還叫了法醫幫忙,好多同事都參與搶救了,還打了120。   可是,120還沒到,人就已經斷氣了。   再之後就是……找李哥,李哥已經不在市局了。」   「審訊室裡有一次性水杯,是李八月給他倆倒的水嗎?」吳端問道。   孫浩渾身發抖,跟個篩子似的。   「看來是你倒的水。」吳端得出了結論。   「不是!」   否認完,孫浩又覺得不對,連忙解釋道:「李哥讓我倒的,可我只倒了水呀,我跟那倆人又沒仇,為啥要害他們呢?我什麼都不知道,真的啊……」   「他讓你倒的水?」吳端皺眉思索。   「對對對,」孫浩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拼命想借力往岸上爬,「我只把水送到審訊室門口,李哥站起來接過去,是他把水遞給嫌疑人的!」   吳端起身就往審訊室外走,孫浩帶著哭腔又喊了一聲「吳哥——」   吳端嘆了口氣,回頭道:「小子,爺們兒點,我這不是在調查嗎。」   ……   天色漸沉。   市局大樓裡許多朝九晚五的文職警員都下了班,跟燈火通明的一支隊辦公區域形成鮮明對比。   吳端將腦袋探進毒理檢驗室。   「還沒結果嗎?」他焦灼地問道。   「快了。」貂芳道:「根據屍體死亡症狀,初步推測所投的毒物是某種呼吸中樞抑制劑。我在審訊室的一次性水杯裡發現了少量針狀結晶物。   再結合——如果是李八月投毒,他很可能是在醫院裡拿到了某種毒物,醫院裡可令人致死的毒物種類繁多——現在推測毒物是抗黴素A。」   吳端問道:「這東西很容易搞到嗎?」   「相對容易。」   「相對?」   「因為它是一種高效的蟎蟲、真菌和昆蟲抑制劑,醫院消毒的時候可能會用到。做為消毒劑,而不是管控藥品,看管不會那麼嚴格,所以相對容易拿到。   但它有呼吸抑制劑的作用,而且效果異常顯著,按照張雅蘭和許陽的體重來推測,只要200毫克——就是一指甲縫的量,足以致死。   這是我的推測——照理說現在不該告訴你,應該等儀器驗證結果……」   吳端道了聲謝,按住耳麥道:「醫院!醫院方面去查一下,李八月住的醫院用不用抗黴素A,還有,調取醫院監控,我要看到他最近半個月在醫院裡的所有活動軌跡!」   得到答覆後,吳端又開始調遣另一組人馬,「找李八月的媳婦來談話,還有他父母,不是都在墨城嗎?……對!帶人來的時候注意態度,不要向他們透露李八月疑似投毒的事……還有他一切可能聯繫的人,可能落腳的地方,統統布控!十組人馬全部撒出去!」   交代完這些,耳麥裡傳來馮笑香的聲音。   「吳隊,圖偵這邊有發現,你來看一下吧。」 第139章死局(1)   「回市局之前,李八月在醫院附近的銀行取出了卡裡的一半存款,總共四萬三千。   看樣子,他這是要對半平分夫妻共同財產。   然後就是……今天下午5:17火車站售票大廳的監控,李八月啟用了一個線人身份,購買了去往江城的動車票。   我們聯繫江城警方,調取了車站監控,發現他在8:03出了江城火車站,之後他打車,到了一處監控死角,現在不知去向。」   監控畫面裡,李八月身無長物,手裡只拿了個男士手包,鼓鼓囊囊,看樣子四萬餘元現金就在裡面。   「江城……」吳端打開手機地圖,「江城距離他的老家宛城不遠,開車得話2個多小時。」   馮笑香疑惑道:「他肯定知道我們會在宛城老家布控,這是追逃的一般套路,按他的反偵察意識,不會回去吧?」   吳端未置可否。   耳麥裡傳來刑警的匯報聲:「吳哥,情況不妙,李哥受傷前領過一把92式,還有5發子彈,一直沒歸還……   我們搜了,辦公室和家裡都沒見過那把搶,他很可能隨身攜帶槍枝……」   吳端只覺得腦袋裡轟地一聲,重新湊到電腦屏幕前。   馮笑香顯然也聽到了匯報,監控畫面放大,她皺眉道:「不行,看不清,我要轉一下3D畫面。」   十幾秒操作後,顯示器上的畫面已經大不一樣。只見無數的黑白線條將李八月的形象轉換成了3D無臉小人,看起來像是某種半成品的動漫效果。   馮笑香調整視角,360度旋轉地觀察著那小人。   「停!」吳端突然道:「看這兒!」   他指著一個李八月右側褲腳內,「這兒的褲子褶皺!」   「的確不自然,」馮笑香立即進行了透視建模,「如果腳脖子上掛了一把92式,這種不自然的褶皺就說得過……」   吳端已經按住了耳麥,「協查通告裡重點說明嫌犯攜帶槍枝,任何單位、小組發現以後,悄悄跟著,先不要驚動,以免發生不可挽回的後果!注意!嫌疑人的反偵察意識非常強!」   「那如果……如果李哥拔槍呢?」   這問題一出,耳麥裡嘈雜的聲音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吳端能感覺到,撒出去的10個調查組負責人全都在等待他的答覆。   「如果他拔槍……」吳端道。   「示警,必要時候可以擊傷,甚至,擊斃,按流程來。」一個沉穩的聲音接過話頭,是局長趙正。   吳端耳朵裡嗡嗡地迴響著「擊斃」二字。   他的眼圈突然有些溫熱,為什麼會這樣?究竟為什麼走到這一步?   但他知道,此刻絕不是流露軟弱的時候。深吸了幾口氣,吳端儘量讓自己平靜下來。   「宛城……李八月的老家宛城……」剛才那一點呼之欲出的想法,現在倒是都出來了。   如果李八月只是個逃犯,吳端相信他不會回宛城。   可他還有牽掛,在宛城,一名老警察因為他殉職。即便是在墨城工作的這些年,李八月一直堅持給老警察的遺孀匯錢,每月雷打不動。   如果他根本就不想逃了呢?他最後會去哪兒?   吳端飛快地掃視了一眼辦公室裡忙碌的眾人,挑了兩個精幹的手下。   「錢允亮,賴相衡,跟我走趟宛城!」   「是!」   「是!」   三人剛走到辦公室門口,碰上了正要往裡進的趙正局長。   趙局的筋骨還是十分挺拔,能看出是個練家子,可畢竟年紀大了,又中過風,緊繃的神經和高強度的工作還是在皮相上露出了病態,臉色泛著黃。   「哪兒去?」趙局簡短地問道。   「宛城,」吳端補充道:「我要把八月帶回來。」   「萬一他不在宛城呢?」   「那他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也不會有什麼過激行為,可以慢慢抓。可一旦他去了宛城……我拿不準他要幹什麼。」   趙局點點頭,「去吧,這邊工作我來主持。」   吳端看了下手機上的時間,一邊往外衝,一邊衝著耳麥吼道:「通知宛城警方,讓他們在殉職民警吳東臨家附近布控!立刻!李八月可能就要趕過去了!」   吳東臨,當年在宛城某派出所帶過實習的李八月,並在一次追逃任務中,為了救李八月殉職。   之後,李八月家裡怕他前途受影響,而動用關係抹去了他在宛城短短一個月的實習記錄。   ——————————   省際高速公路。   吳端的車開得飛快,他掛了警燈,一路嗚哇嗚哇,前方車輛紛紛避讓,速度幾乎飈到了200。   突然吳端的手機響起,他左耳戴著用來溝通行動進度的耳麥,右耳戴著藍牙耳機,接起了電話。   「幹嘛?」   「你開那麼快幹嘛?」   吳端一愣,旋即看向後視鏡。   「你丫滾回去!立刻!馬上!停職調查期間你不能離開墨城!我現在沒空管你,少給老子添亂!」   「不勞你費心。」閆思弦的語氣透著冰冷,「我爸剛給省廳去過電話,我家是省裡納稅、招商引資和解決就業的大戶,這點面子他們得給,停職調查?不存在了。」   「你!」吳端氣得無話可說。   「我告訴你,有錢就是可以為所欲為。」   閆思弦仿佛突然換了個人,平日裡的文質彬彬紳士風度全然不見,兇獸突然亮出爪牙。   「你想幹什麼?」吳端沉聲問道:「公然跟警方對著幹?妨礙我們辦案?」   「原來在你眼裡我是這樣的人,」閆思弦冷笑,「兩個要求,第一,李八月的案子我要管,這趟宛城,我去定了。你可以繼續猜疑,讓宛城的同行好好看看,墨城支隊和副支是怎麼窩裡鬥的,或者好好配合,先解決李八月的事,給你中風的局長長點臉。   第二,靠邊停,換車,你那破車多久沒保養了?冒煙了。」   吳端:「!!!」   縱然吳端此刻極度排斥閆思弦,但他不敢拿自己和同行兩名刑警的生命冒險,果然靠右緩緩停下,打了雙閃。   「草!你騙老子!」   下了車的吳端意識到自己上當,氣急敗壞。   「少廢話,」閆思弦冷著臉降下車窗,「上來。」 第140章死局(2)   換了車,剛剛重新上路,吳端的耳麥裡傳來了馮笑香的聲音:   「李八月露面了!」   吳端繃緊了後背,「具體情況!」   「宛城警方剛剛發來消息,進城高速一處卡口監控拍到一輛銀色科魯茲,司機對面部進行了偽裝遮擋,且車輛使用的是套牌。   我剛剛拿到圖片,經過辨認,司機上衣和李八月離開墨城時所穿的是同一款,有重大嫌疑,現在宛城已經開始車輛排查,就是要抓這輛銀色科魯茲。」   「知道了……」吳端揉著眉心,「法醫那邊毒物鑑定結果出來了嗎?醫院方面的排查怎麼樣?」   馮笑香將耳麥遞給一旁的貂芳,片刻窸窸窣窣後,只聽貂芳道:「跟我推測的情況一樣,致死毒物就是抗黴素A,這東西國家只實行了買賣管控,但醫院買回去以後,在使用管理上存在漏洞。   在幾處消毒室和雜物間裡分別找到了抗毒素A,如果八月存心要偷,易如反掌。   醫院近半個月的監控已經拷回來了,但八月的反偵察意識跟一般嫌疑人不在一個級別,想靠監控抓現行,圖偵那邊說希望不大。」   「知道了,家屬呢?」   有刑警接過話頭答道:「接來了,也問過話,但家屬什麼都不知道,我們找到家屬的時候,他們還正猶豫要不要報警,讓我們幫著找人呢……吳哥,你說他們會不會是合起夥來騙咱們……」   吳端打斷對方道:「八月失蹤前有什麼反常舉動嗎?」   「據家屬回憶,沒有。」   「好好安撫吧,讓他們再仔細想想,任何細微的反常舉動都別漏過。」   「那萬一他們是騙……」   「他們不是,」吳端篤信道:「一個能為了孩子殺人報仇的人,絕不想連累家人,讓家人成為共犯,不是八月的作風。」   ……   一路沉默無言,除了吳端偶爾向同事下達指令。   車後座,錢允亮和賴相衡一左一右偏著腦袋,儘量避免在後視鏡裡跟前排兩人視線交匯。   此刻兩人的內心:支隊大佬和二佬冷戰中,血會不會濺我身上?怎麼辦?急,在線等啊……   接連三輛開了遠光燈的車迎面駛過,閆思弦只覺得被閃瞎了眼,終於忍無可忍,降下車窗大罵:「奶奶個腿兒,趕著回駕校退學費啊?!」   吳端看他氣得頭髮都要豎起來,心裡覺得好笑,面上依舊冰冷。   一路警燈超速,幾人終於在四小時後趕到了宛城。   凌晨3:22,這座娛樂業不太發達的小城一片寂靜,路面上的車輛很少。   因為跟墨城相比更靠近南方,車上四個習慣了北方沙塵暴天氣的鼻子,一下就聞到了空氣裡溼潤的味道。   吳端暗暗嘆了口氣,李八月常跟他說家鄉如何安逸,如何山清水秀,等有了假期一定請吳端去玩,想不到第一次來宛城,竟是這樣的局面。   吳端幫閆思弦開了導航,幾人直奔殉職老民警吳東臨家而去。   「前方直行,前邊路口有丈母娘;友情提醒:副駕駛坐的如果不是原配,建議您上橋右拐趕緊跑,出點兒事我們可不管……」   某知名相聲演員的導航配音透過高訂車載藍牙音響,清晰傳進每個人的耳朵。   車裡更加寂靜,鬼一般寂靜。   吳端臉上終於掛不住了,悻悻關了導航,「再幾百米的事兒,你能找到路吧……」   砰——   因為距離不夠近,加之閆思弦的車隔音效果太好,聲音聽起來很小,可車上的幾人都是一激靈。   「槍!開槍了!」   「就在前面!左前方!」   錢允亮和賴相衡同時摸向了身側掛著的配槍,反應異常迅速。   閆思弦一腳油門猛然加速,吳端一手撥電話,一手按住藍牙耳機……   幾秒後,電話接通,只聽宛城方面行動指揮以中氣十足的聲音吼道:「露面了!」   吳端這邊雖然不吵,但被緊張的氛圍感染,也吼道:「開槍了?人怎麼樣?」   「沒打中,人沒事。」   風聲使得那渾厚的聲音斷斷續續,能聽出來,對方正在狂奔。   「站住!再跑開槍了!」   吳端聽到那渾厚的聲音吼著,心提到了嗓子眼。   「哪個方向?我們去堵!」吳端大吼。   砰——   「喂喂……喂!!!說話!……」   電話那頭傳來扭打叫罵聲,吳端大急,瞪著眼四下張望,真真是睚眥欲裂。   斷了聯絡,閆思弦只能憑藉槍聲判斷大致方向,車不敢開得太快。   終於在一處路口看到一個身影迅速跑過,幾人下車就追。   那身影回頭看見幾人,不明來意,愣了一下。   吳端大喊:「墨城來的!警察!」又遙遙晃了晃警官證。   那人衝幾人一招手,意思是自己人,讓他們跟上。   跑了約莫四五百米,眼看就要進一處城中村了,只見一人正從地上往起爬,見後援來了,趕忙道:「不用管我,沒事沒事……那邊!他往那邊跑了!」   聽聲音,正是剛剛跟吳端通話的宛城方面行動負責人。   吳端率先向他指的方向衝去,顧不上打招呼,只在擦肩而過時相互點了點頭。   這一跑,就跑進了城中村,小路四通八達,只跑了一兩百米,吳端就覺得不好,人已經跟丟了,根本不知道該往哪邊追。   冷靜!冷靜!   不能像只沒頭蒼蠅。   他強迫自己停下腳步,問一同追來的宛城刑警道:「李八月是去吳東臨家了?」   「是,發現我們的埋伏,扔了手包就跑,我們在他手包裡發現了四萬多現金。」   「他就是來送錢的,」吳端焦灼地踱著步,「他有沒有說什麼?隻字片語也算。」   「一個字都沒說,一打照面直接就開槍,特果斷……」   「他還要往哪兒逃?還能往哪兒逃?」   吳端知道得不到答案,卻還是問了出來,這問題堵得他呼吸都不大順暢。   「他好像對這片地形很熟悉。」閆思弦道。   宛城刑警道:「你們還不知道吧,當年老吳就是在這附近犧牲的,聽說李八月每次回墨城,都要來這附近轉轉。」   「墓地!」   「吳東臨埋在哪兒?」   閆思弦和吳端異口同聲。 第141章死局(3)   凌晨4點半,東方雖還沒泛白,但天已經黑得不那麼濃稠了,即便在缺少路燈霓虹的郊區墓園,吳端遠遠看見一輛銀色轎車的車頂在雜草中冒著頭。   刑警們悄悄下車,向那銀色轎車摸去。   說是墓園,顯而易見並無規範管理,雜草叢生,不時有幾聲奇怪的鳥叫蟲鳴,蛾子被闖入者驚動,撲稜稜扇著翅膀,四下亂飛,有的甚至張牙舞爪地直往人臉上撞。   人在這種環境下,難免覺得不舒服。   終於摸到了車前,一番小心翼翼的探查後,確定車裡沒人。   有宛城刑警向著一個方向指了一下,示意那就是埋葬殉職民警吳東臨的地方,讓吳端等人跟上。   幾人更加小心地摸過一座小山頭,隱約看見一座墳前有個坐著的人影。   幾人互相使著眼色,正欲再往前摸兩步,卻聽那人說話了。   「吳端,是你嗎?」那人問道。   是李八月了!   吳端示意其他人別輕舉妄動,獨自起身,向前走了二十餘步,恰好站在眾人和李八月中間的位置。   「八月,跟我回去。」吳端道。   「兩條人命,」李八月道:「你清楚,回去也是個死。」   吳端沉默片刻,問道:「為什麼對他倆動手?」   「他們害死孩子,不該死?」   「你有證據?」   「呵呵,」李八月笑了,「不就是因為沒證據,你才拿他們沒辦法嗎?現在好了,我全幫你解決了。」   也不知是他真的想開了,還是他想故作輕鬆,這時候還不忘調節氣氛道:「你多久沒睡個好覺了?好好歇歇吧,明天去老東街,那兒的沈記炸貨你一定得嘗嘗,我跟你說的臭豆腐就在那兒。」   「弟妹擔驚受怕,還有你父母,老人家都快精神失常了,你好意思橫著回去見他們?」吳端怒道:「我告訴你,我不會給你收屍的……」   「你就不能喊回嫂子?」這回,李八月的笑十分舒心,「你聽我說,我不怕回去熬程序挨槍子,真的,可我不能讓家裡人陪我熬,你見過死刑犯,知道那種絕望,你想讓我也那樣?   你嫂子還年輕,也沒有拖油瓶,父母都有退休工資,所以我更不能回去,你明白吧?回去了,當年抹除實習記錄的事兒,連我爸都要受牽連……」   吳端眼看著一個人影靜悄悄摸到了李八月身後,天色更淺了些,足以讓他一眼看清,那人就是閆思弦。   就在閆思弦露頭的瞬間,李八月突然抬手舉槍,指向自己的太陽穴,「抱歉,這次要給你添麻煩了。」   吳端毫不猶豫地抬手就是一槍。   砰——   李八月舉槍的右臂被子彈衝擊得猛烈抖動,槍脫了手。   砰——   脫手前一瞬,還是打出了一發子彈,子彈近距離擦著他的額頭飛過,登時額頭上就流出了鮮血,但近處的吳端十分確定,那只是擦傷,若是偏個一釐米,就有生命危險了。   啪——   李八月的槍落地,眾人心下皆是一松。   可就在這時,吳端卻看見李八月嘴角泛起了一抹笑意。   他不持槍的左手飛快地抬起,直指自己的喉嚨。   「別!」   吳端沒有把握,不敢再開槍,大步衝向李八月。   閆思弦的速度比他更快,轉眼已將李八月撲倒,雙手死死抓住了李八月的左手。   血迅速從兩人交疊的指縫間流了出來,根本無從分辨究竟誰受了傷。   「啊——給我來個痛快的——」李八月發怒狂吼,用盡渾身力氣,把自己的脖頸湊向兩人交疊的手。   有約莫兩三釐米長的玻璃碴,閆思弦的手沒能將其包住。   閆思弦在地上又滾又蹭,使出渾身解數,避免李八月湊近玻璃碴。   「是她逼你這麼幹的?!」閆思弦突然低聲道。   李八月一愣,力氣卸了一半。   吳端終於衝上前來,撲在李八月身上,將他死死按住。兩人合力掰開他的手,一截十餘釐米長的玻璃碴落地。   李八月終於不再掙扎,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突然對閆思弦道:「你說錯了,我自願的……你也逃不掉。但你會比我強吧?啊?你能吧?……」   他用力抓住吳端的手道:「救不回來了……你現在相信嗎?我是誠心的,誠心……以死謝罪的……呃……」   他聲音停頓了一下,緊接著是劇烈的抽搐痙攣。   「抗毒素A!是抗毒素A!」吳端大吼:「醫院!打120!叫大夫!快啊!」   「要……要是……沒殺……就……好了……哎……」   ——————————   運屍車輛是和墨城警方一道趕來的,荒無人煙的墳地突然間無比熱鬧,蒿草很快被踩塌了一大片。   搬完屍體,貂芳抹了一把眼淚,咬牙道:「我早做好心理建設了,無論哪個戰友躺上解剖床,我都得完成工作……」   她搖搖頭,「沒用,不行……我幹不了……這次真的不行……」   貂芳的身體劇烈顫抖,她背著人,狠狠地抹了幾把眼淚,擤了幾把鼻涕,才控制住情緒。   有些人同事看見了,想上前安慰,可是因為太過感同身受,根本找不出安慰的話來。   有法醫匯報導:「在吳東臨墳前發現一隻碎的啤酒瓶,李八月企圖用來割喉的玻璃碴,就來自這個酒瓶,酒瓶內壁有少量液體殘留,初步推斷李八月將抗毒素A溶進啤酒,並喝了下去,具體結果需要進一步藥檢。」   「笑笑,這是李哥的手機。」有刑警將一隻證物袋遞給馮笑香。   馮笑香面無表情地接過手機,愣了足足半分鐘,才意識到那是什麼,她似乎已經失去了思考能力,只是憑藉多年來的辦案習慣,解鎖了手機。   一段視頻硬生生拽回了她的思考能力。   「那個警察叫李八月,我認得他!」   「替你報仇可以,但……」   「放心,我答應的事從不反悔,你只按我說的做,我就放人。」   「好,李八月我想辦法解決。」   「解決他?不,他不是快有孩子了嗎?再等等……」   視頻到了這裡戛然而止,因為拍攝角度和逆光的原因,只能看到許陽的後腦勺,張雅蘭的臉倒勉強能看清。   能看出來,視頻的拍攝地點,就在許陽位於福利院的房間裡。   三天前,一個陌生的微信號將這段視頻發到了許陽的手機上……   馮笑香略一思索,將這段視頻發給了吳端。   天陰沉沉的,起風了。   風壓得蒿草抬不起頭來,猶如受盡了折磨的人,只能發出嗚嗚的悲鳴。   雨點噼裡啪啦地砸下來,宛城的刑警們知道梅雨季節就要來了。   此時,吳端在某省會城市的一所高檔私人醫院,手術室外的走廊上有扇窗戶,他眯眼看著天,烏雲太厚,看不到太陽。   閆思賢的手受傷,一根小拇指險些被玻璃碴沿關節切掉,好在傷口處理得及時,指頭保住了。   他的手上裹著厚厚的繃帶,像兩隻熊掌。   人從手術室出來時,臉色蒼白,但他扯起嘴角對吳端笑了笑。   「這能算是回答嗎?」閆思弦問道。   「什麼?」   「你問還能不能信我,這算回答嗎?」   「苦肉計?」吳端問道。   「你見哪個億萬富翁捨得自己扮演苦肉的?我們惜命著呢。」   吳端不理他的貧嘴,「歸根結底,你跟我耍脾氣,是因為我看出來你跟那些人有關係。」   「別太驕傲啊小吳同志……不用想著從我這兒問出更多信息,至少現在不行,我也是受害人,我比誰都想把他們揪出來,只能告訴你這些。」   「李八月的話是什麼意思?你跟他說了什麼?」   閆思弦沒回答他,沉默了一會兒,岔開話題道:「你還是先想想怎麼跟趙局交代吧。」 第142章福音(1)   閆思弦用「熊掌」費力地翻著桌上的一份案宗,接連翻了五六下,還是沒將封面翻開,他不信邪地鼓起腮幫子去吹。   吳端拎著早點進屋,伸手從閆思弦嘴邊拿過案宗,看了一眼,「失蹤?現在連失蹤也往市局報?沒死人的不歸咱們管,不知道嗎?」   「你看看失蹤者名字。」閆思弦道。   「蘭向晨……怎麼了?」   「蘭這個姓很少見,所以我有印象。」   「你認識這個人?」   「蘭向晨,知名藥理學者,中國醫學科學院副院長……類似這樣的頭銜,他還有十幾個,足以證明這個人對國家的價值等同於大熊貓。」   「你還關心醫學領域?」   「你誤會了,他是諾氏藥業的特聘科學家,專門負責新藥研發的攻堅,而諾氏藥業……」   「你家有投資?」吳端問道。   四個月接觸下來,當閆思弦告訴吳端「XX是我家的」「我家是XX的大股東」「XX拿了我家的投資」,他已經不會再表現出詫異,甚至還學會了搶答。   閆思弦點頭,一臉的「孺子可教」。   而吳端已經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他一邊翻看著案宗,一邊道:「報案人是蘭向晨的兒子蘭家言,這報案內容……也太詭異了……」   閆思弦站起身,舉著一雙手,「過來點,我也看看。」   吳端乾脆向他陳述道:「據蘭家言說,他隨一支援非醫療隊,歷經半年時間,輾轉了十幾個赤道國家,通訊不暢,條件艱苦,並不是每天都能跟父親蘭向晨聯絡,但父子倆因為都從事醫療行業,還是會保持大約每周一次通訊。   17天前,也就是5月1日,蘭家言最後一次電話聯繫父親,兩人通話大約15分鐘,之後他就跟父親斷了聯絡。   前天蘭家言回國,問遍了家中親戚、熟人,找遍了父親的工作單位、可能停留的實驗室、公司,一直沒消息,昨天一早報了案。   因為失蹤的是國家級的重要科學家,分局不敢耽擱,馬不停蹄展開調查摸排,走訪了蘭向晨經常出現的地方,可是,你能想像嗎?最後一個見到蘭向晨的人是他的學生,而這名學生最後見到蘭向晨,也是在5月7號——也就是10天前了。   5月7號之後,他人失蹤,手機失聯。   一個醫學領域的重要人物失蹤10天,他的學生、同事、領導,竟然沒一個人找他,大家好像……都沒發現似的,你說詭不詭異?   分局也是心裡沒底,所以趕緊把案子往市局移交。」   「他老婆呢?」閆思弦問道:「離婚還是喪偶?」   「喪偶,老婆生二胎的時候難產,沒救回來,蘭向晨二十年來跟兒子相依為命。」吳端擰起眉,思索道:「失蹤10天了,早過了黃金救援時間,情況不太妙啊……」   閆思弦倒是將注意力放在了報案人身上,便評價道:「援非,到處傳染病、瘧疾,膽兒挺大啊……那個蘭家言,我要跟他聊聊……他人呢?沒跟案宗一塊送市局來?」   「沒。」   「走吧,」閆思弦搓了搓熊掌,「反正我開不了車,就跟著你了,你也得去詢問蘭家言吧?」   閆思弦的越野車駛出市局,他想從兩人中間的雜物匣裡掏根煙抽,被吳端掃了一眼,「惜命的億萬富豪,忍著點吧。」   閆思弦從善如流。   自從追擊李八月時兩人發生口角,閆思弦這兩天一直有點小心翼翼的意思,像是在觀察吳端的態度。   吳端則開門見山道:「你這麼露拙示弱,我總感覺後頭還憋著大招,真想讓爸爸原諒你,就拿出點誠意來,有話直說。」   「誠意有用得話,LV普拉達每年出那麼多新款幹嘛用的,要不還是給你買個包吧,上不封頂隨便挑啊……」   在吳端露出「老子要砍你狗頭而你現在並無還手之力」的表情後,閆思弦立即改口道:「口紅也行啊……咳咳,我就是想知道,趙局給你灌什麼藥了,這都回來三天了,你也不提李八月的案子,真要移交二支隊撒手不管了?」   「趙局的指示總共三條。   第一,為了我將來前途著想,不準跟省裡納稅招商引資和解決就業的大戶過不去;   第二,大戶現在就在我們局,我們支隊,我應該抓緊一切資源,不惜一切手段,近水樓臺先得月,緊緊抱住大戶大腿,一百年……呃,至少在你家破產前不動搖;   第三,有錢就是可以為所欲為。」   閆思弦老臉一紅,「我那天說的話不對,已經深刻意識到錯誤了,要不等手好了給你寫份一千字檢查,請求組織別翻舊帳了行嗎?」   吳端不接他話,繼續道:「順便,趙局也指點了一下李八月的案子。」   「怎麼說?」   「案件事實清楚,動機明確,先是張雅蘭夥同精神病患者許陽、郭子愛搶奪李八月的孩子,企圖拐賣兒童牟利,致李八月的孩子死亡,李八月為了報仇,利用警察身份,接觸兩名已經歸案的嫌疑人,投毒將其殺死,後畏罪逃回老家,服毒自殺。   刑偵一支隊辦案流程存在重大漏洞,全員都別指望年終獎了,開展自查自糾,加班學習一個月,每人每周交一篇學習心得,出現工作疏漏的孫浩,以及出現管理疏漏的我,全局通報批評。   趙局親自拍板,就這麼辦。」   閆思弦深深看了吳端一眼,「你甘心?」   「我一個小警察,既得聽上面吩咐辦事,又得把大戶伺候舒坦了,能做好分內工作就不錯了,我有什麼不甘心的?」   「別裝蒜,我知道你肯定要偷偷查下去。」   吳端不置可否,反問道:「所以呢?你是指望我跟你分享信息,還是想給我使絆子?」   「看看,你這麼說多傷革命友情,我給你分享信息還不行嗎?」閆思弦笨拙地用熊掌拍了拍放在腿上的蘭向晨失蹤案宗,「這案子結束之前,我給你分享一個重要信息——我需要一點時間求證,就快有結果了——我保證。」 第143章福音(2)   兩人見到蘭家言時,他正一臉疲憊地走出市第一人民醫院腫瘤科的手術室。   他大約175的個頭,穿藍色短袖手術服,露出古銅色的小臂,整個人看起來非常健康結實。   也正因此,他雖然比吳端和閆思弦要矮,但三人站在一起,他的氣場卻並不受到壓制。   見吳端亮出警官證,蘭家言立即打起了精神,道:「兩位辛苦了,我父親他……找到了嗎?」   閆思弦率先問道:「你剛回來,趕上父親失蹤的事,也不休息一下就上手術?」   「前天回醫院報導收治的病人,那時候沒想到我爸真的失蹤。   良性腫瘤切除,只是個頭大了些,算不上什麼大手術。長了腫瘤,病人本來就嚇得夠嗆,我們當醫生的要是再把她推來推去,心裡得多難受,我就抽空把這臺手術做了。   已經跟院領導打過招呼了,下手術就休假。」   解釋完,蘭家言道:「我爸有消息了嗎?」   「還沒有,但我們已經開始全力搜尋,你放心,蘭老是國家級的科學家,市局很重視。」   顯然這安慰效果甚微,但蘭家言還是表現出了絕對的家教和涵養,並未催促或者追問,只是道:「有什麼我能配合的嗎?」   吳端對這個年輕醫生的印象很好,說話時聲音都放輕柔了:「有幾個問題,想跟你了解一下。」   蘭家言帶著兩人走進醫生的更衣室,更衣室裡沒人,倒是個說話的好地方。   「5月1日你最後一次聯繫到父親,電話裡他有什麼反常嗎?」   「確切說,不止電話聯繫,我們是視頻聯繫的,我之前沒說清楚。」   吳端點點頭,做了個「請繼續」的手勢。   「當時國內時間大概晚上9點半左右,我爸在家,跟大多數情況一樣,坐在他的臥室裡,反常情況得話……他委婉地要求我回國,這應該算是吧。」   「委婉的……要求?」   「因為我從小比較獨立,我媽走得早,我爸做大夫又特別忙,我小學3年級就開始住校,一直到大學畢業,我爸幾乎沒怎麼管過我,也很少要求我什麼,我覺得……他好像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麼向我提要求。   我還記得,他的原話是』如果隊裡允許,你還是回來一趟吧』——大概就是這樣吧,總之他說得很委婉。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現在回想起來總覺得他當時欲言又止。   可惜,我沒當回事。」   「但你還是提前回國了,」閆思弦道:「我們查到,你所在的援非醫療隊所公布的計劃,要在非洲呆滿一年。」   「的確,我這次回來,不是因為我爸,而是隊裡有個同事被毒蛇咬了,沒法繼續留在那邊工作,需要有個人把他送回來。   原本我的計劃是,送完了人在國內修整一個禮拜,抽空跟我爸見個面,順便去拜訪一下隊裡其他同事的家人,看看他們的家裡有沒有什麼東西需要我幫著帶過去的。一個禮拜後歸隊。   我壓根就沒想過家裡會出這樣的事。」   「你父親在視頻裡有沒有說為什麼讓你回國?」   「沒,我當時還問過他究竟有什麼事兒,他只說等我回國。」   看來,父子倆的最後一通電話挖不出更多線索了。   「那你父親有什麼仇人嗎?比如……」吳端斟酌了一下用詞,「一些有糾紛的病人。」   蘭家言搖頭,「肯定沒有。」   他如此篤定,倒是出乎兩人的意料。   蘭家言解釋道:「因為我爸是研究藥理的,屬於內科,跟我們這些做外科手術的不同,產生醫療糾紛的概率要低得多。   而且,在我印象裡,我爸最近十年一直專心於抗癌藥物的研發,經常呆在研究所或者製藥企業的實驗室裡,實質性的臨床工作參與得比較少了。」   「明白了,」吳端點頭,「那他的同事呢,你熟悉嗎?有沒有跟他存在過節的?」   蘭家言皺著眉,看起來在努力回憶以往跟父親相處的點滴,希望找出些端倪。   但他失敗了,眼裡的血絲更紅,搖頭道:「我不知道,因為我們關注的方向不一樣,連學術上的事都很少探討,更別說他單位裡勾心鬥角的事了,我們不聊那些。」   「你用了』勾心鬥角』,」閆思弦道,「說明真的存在這種事吧?」   「有人,有利益的地方,就免不了吧?我認為一定有,但我真的不清楚。而且,太奇怪了,我爸是好幾個科研項目的攻堅帶頭人,他失蹤了這麼多天,怎麼會沒人發現?」   蘭家言的回答睿智,且無懈可擊。   「這方面的調查,交給我們。」吳端道,他看向閆思弦。   兩人早已有了默契,閆思弦接過話頭道:「我有個跟案情不太相關的問題,你為什麼當醫生?」   蘭家言一愣,閆思弦解釋道:「你父親很少管束你,那你受他的影響應該比較少吧,為什麼還是選擇了當醫生?」   「你問這個啊,」蘭家言道:「其實我不是受我爸影響,而是一個我不認識的老大夫——我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哦?」   「小時候有一次去醫院找我爸,那會兒好像才上一年級吧。   你知道的,醫院的大樓裡路總是錯綜複雜,對一個孩子來說,實在太不友好了,而且我還嚴重路盲。總是記不住去我爸辦公室的路,好在走丟了可以找個護士姐姐把我送過去。   那天不知怎麼走到一個手術室門口,聽見有家屬哭嚎的聲音,家屬就跪在手術室門口,求一個老大夫救自己的家人。   你知道,對孩子來說,成年人那種發自肺腑的悲傷、絕望、哭嚎……太有衝擊力了,當時的場景其實在我的記憶裡已經模糊了,但我就是能記得那種感覺。   大概那時候我就有了想要做醫生的想法吧,因為醫生能把人從那種悲傷絕望中拯救出來,能讓人少些眼淚。」   出了醫院,兩人回到車上,閆思弦一本正經地評價道:「我喜歡這個年輕人。」   「你自己也是年輕人好吧?別拿出一副老前輩的口氣啊!」吳端白了他一眼,「接下來你想去哪兒?我覺得有必要再去跟那個學生聊聊——就是5月7號最後一次見到蘭向晨的學生。」   閆思弦思索片刻,搖搖頭道:「我想先去蘭向晨家裡看看。   蘭家言說得有道理,有人有利益的地方就有勾心鬥角,況且咱們這位失蹤者在國家級的科研單位工作,全是聰明人,吃人都不吐骨頭。   跟他單位裡的人打交道,怕是一場硬仗,總得有點準備。」   「好,那就先去他家。」吳端一邊發動車子,一邊撥通了馮笑香的電話。 第144章福音(3)   蘭向晨的家位於市區一片別墅區內,聯排別墅靠左手邊的那一戶,總共兩層,第三層是一間可以當做花房的玻璃屋,還有一個巨大的曬臺。   從外面看,其餘住戶的花房裡都養了各種各樣的植物,有些甚至還在曬臺上鋪設了草坪,擺放了躺椅或者燒烤爐。   吳端有些羨慕地看著別人家的花房。   閆思弦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不會也喜歡這種設計吧?」   「你不喜歡?」吳端問道。   「也沒有特別不喜歡,就是……你不覺得好像給房子戴了頂綠帽嗎?不是什麼好兆頭。」   吳端:「……」   兩人很快收斂心思,開始觀察蘭向晨家的情況。   首先,父子倆顯然都沒時間侍弄花草,三樓的花房和曬臺不似別家那般生機盎然,玻璃花房裡放著一些暫時用不到的物件,諸如老式衣架,破損的搪瓷臉盆,工具箱,甚至還有一個老舊的錄音機。   吳端道:「看來咱們這位藥理學家也具備老年人的普遍特徵,喜歡攢破爛。」   兩人下到二樓。   二樓樓梯旁是個開放式的起居室,擺著一套木質沙發,乍看之下那沙發上有許多雕刻,似乎是價值不菲的紅木古董家具,但走近一看就會發現,雕刻死板,顯然是出自機器,而非手工,沙發一角油漆剝落,露出了三合板材質。   二樓有兩間臥室,其中一間幾乎佔了整個二樓三分之二的面積。   走進一看,便知道是蘭向晨居住的地方。   一張雙人床和一排靠牆的衣櫃在進門左手邊,右手邊則是寫字檯、電腦,以及佔滿了兩面牆的書櫃。   看來蘭向晨睡覺和辦公都在這間大臥室裡。   此時,馮笑香也趕來了,吳端便從二樓樓梯口扶手上探身,招呼剛進門的馮笑香道:「這兒!電腦在二樓!」   「來了!」馮笑香穿著鞋套,上樓的腳步聲聽起來有些沉悶。   閆思弦已打開了衣櫃。   裡面整整齊齊地掛著一些老年人的衣服,以貼身穿的跨欄白背心居多,除了一套傑尼亞的定製西裝——那應該是蘭向晨出席重要場合才會穿的——其餘的衣服價位在幾十元的雜牌到數百元的中檔國貨不等。   看起來,蘭向晨是個對物質沒什麼要求的老人,生活作風絕對算得上樸素。   閆思弦又來到他的書桌前,只見吳端也正皺眉看著那書桌。   吳端道:「你覺不覺得,這桌子上太乾淨了點?」   「嗯。」閆思弦點頭,除了一臺筆記本電腦,一盞檯燈,桌面上再沒有什麼東西了。   吳端伸手拉開了寫字檯左邊的抽屜,空的。   兩人對視一眼,又拉開了中間的抽屜,也是空的。   閆思弦蹲下身,將右邊的小吊櫃也打開了,同樣空空如也。   「嗯?」一直在搗鼓電腦的馮笑香發現不對,掏出一個隨身攜帶的小工具盒,從中拿出一個精細的螺絲刀,開始拆卸筆記本電腦的底板。   「你這是……?」   馮笑香也不說話,只等她將底板卸下來,三人一看,登時就明白了。   硬碟不見了!   「我說怎麼開不了機。」馮笑香將筆記本電腦整個裝進證物袋,「內存數據有限,想要恢復需要花些時間。」   「看起來,有人清空了蘭向晨所有的工作痕跡。」吳端道。   閆思弦沒說話,不知在想些什麼。   除了這間兼具書房作用的主臥,二樓還有一間小臥室。伸手推門,發現門是鎖著的。   吳端嫻熟地從兜裡掏出兩截指頭長的鐵絲,伸進那鎖孔裡捅了幾秒鐘。   啪嗒——   門鎖開了。   他丟給閆思弦一個「不客氣」的眼神,閆思弦笑著搖了下頭,開門。   一股陳腐的味道撲面而來,與屋子長時間不住人的陳腐味道不同,那更像是因為長久居住著病人,死亡的味道已經浸入了地板和牆紙裡,現在正慢慢地向外散發。   屋裡的陳設也讓兩人一愣。   他們本以為小臥室是蘭家言的房間,現在看來顯然不是。   屋子正中間是一張單人床,有點類似於醫院裡的病床,光板,其上沒有被褥。   床旁邊赫然是個藍色的氧氣罐,還有一些東西,雖然能看出是醫用儀器,但外行並不能分辨出那具體是幹什麼用的。   「病房?」吳端道。   「像。」閆思弦點頭,隨即嘴角浮現出笑意,「有意思,別人是金屋藏嬌,咱們這位蘭老倒好像藏了個病人。」   可是屋裡卻沒有絲毫「人」的痕跡,既沒有指紋,也沒有毛髮——至少粗略檢查之下,吳端沒發現這些東西。   「屋子被仔細檢查打掃過。」吳端給出結論,「看起來,是要抹掉住在這裡的人的痕跡。」   吳端撥通了蘭家言的手機。   聽起來對方正在開車,心不在焉地「餵」了一聲。   「我是市局的支隊長吳端,咱們剛才見過面。」   「哦哦。」蘭家言的聲音裡多了幾分熱切,等待著吳端的下文。   「你已經回過家了吧?我是說你父親的住處。」   「當然。」   「二樓有個鎖著的房間,你進去過了嗎?」   「你是說放著病床的房間?」   「是。」   「去過,我打開那個房間看了一下,空的,就又鎖門出來了——如果你想問我那房間是幹嘛用的,我不知道,我已經很久沒回別墅住過了,那兒離我上班的醫院遠,我在國內的時候都是住醫院附近的單身公寓。   二樓那房間——我前天去看的時候也嚇了一跳,感覺好像我爸接了個病人回家——但那也不稀奇,我爸還在家裡搞過一個實驗室呢——就是那個房間,那兒以前是他的實驗室,好多瓶瓶罐罐。」   「那你父親的研究資料呢?他會放在家裡嗎?」   「應該會吧,他老在家加班,有時候還通宵。」   看起來,這個久在國外的年輕人能提供的信息十分有限。   吳端和閆思弦又下樓搜查了一圈。   一樓的整體氛圍就正常多了,不大不小的開放式廚房,陽光通過窗戶撒進寬敞的客廳、餐廳,淺色的地磚讓人眼前一亮,與樓上的深色木地板截然不同。   一樓有一間凸形臥室,帶有不小的圓窗,其內的布置更加現代,衣櫃側面還掛著一把吉他,應該是蘭家言的臥室。   和他的父親一樣,蘭家言屋裡的東西也十分整潔樸素。   閆思弦正在觀察搜索蘭家言的房間,只聽吳端喊道:「你看這個。」   閆思弦快步湊到了吳端跟前,只見沙發邊桌上貼著一張黃色的便利貼,便利貼上寫著「家政李」三個字,還有一串手機號碼。   「打過去問問?」吳端道。   「打過去問問。」 第145章福音(4)   如果將刑警最喜歡的走訪調查對象排序,保潔阿姨絕對能進入前三,甚至排在死者的親友之前,她們毫不起眼,卻又可能對一戶人家有什麼怪癖,是否摳門,是否心術不正了如指掌。   李阿姨就是這樣一個熱心的保潔。   在電話接通之初,李阿姨以為有生意上門,十分熱情,吳端說明身份之後,那熱情雖然減退了不少,但因為懷有好奇,李阿姨還是耐下心來回答了吳端的問題。   「……你說那戶人家啊,老科學家,搞醫的,想起來了,我去過,幫他家裡打掃過幾次,老人家很有素質的……奇怪的地方……有啊,他不讓我上二樓,每次只打掃一樓……原因?這我可不知道,人家讓怎麼幹,我就怎麼幹,問多了人家要煩的……病人?……嗯……我想想啊,哎呦都過了挺長時間了……」   吳端耐心等待著李阿姨回憶。   「好像有一個男病人。」李阿姨有些遲疑。   「你知道是男的?你見過他?」   「那倒沒有,老科學家扶著他上廁所,走得挺慢的,我沒見過他,但是聽腳步得話……你知道,男人和女人的腳步聽上去不太一樣,我也說不清,但就是覺得那是個男的。   哦,對了!還有說話!他們說話了!」   「說什麼了?」   「那就不知道了,他們在二樓說話,我在一樓只能聽見嗡嗡嗡的,他們聲音很小,好像怕我聽似的,但是那聲音挺沉的,不像女的的聲音。」   「是什麼時候的事,您還記得具體時間嗎?」   「有的有的,我有記帳,你等等。」   電話那頭傳來翻動紙張的聲音,片刻後,只聽李阿姨道:「3月3號!」   「2個多月了,您的帳本上記得很清楚啊。」   「當然了,素質那麼好的人當然要記住。我還給他留過電話號碼,讓他以後有什麼活兒直接找我,別走中介,中介太黑了……」   李阿姨絮絮叨叨,但之後便再沒什麼有價值的信息了。   出了蘭向晨家,吳端給市局同組刑警去了電話,分配任務道:「立即圍繞蘭向晨的人際關係展開摸排,重點尋找今年3月份重病或受傷,需要人照顧的親友,看是否有人被蘭向晨接回家照顧。」   掛了電話,吳端對閆思弦道:「我總覺得奇怪,即便有病人,為什麼不送醫院,而是在家裡照顧?憑蘭老的關係,什麼樣的醫院不能進啊?」   「或許不是不送,而是不能送。」   吳端不解,正欲再問,卻聽閆思弦嘆了口氣。   「你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突然覺得子承父業也挺好。」   吳端一愣,隨即罵道:「是是是,你可千萬別逮著市局一個地方禍禍,你家公司更需要你。」   閆思弦自知理虧,最近幾日可謂罵不還口,只笑了笑。   「餓了,」閆思弦抬起手腕看看表,「先找點吃的吧。」   因為手受了傷,既不能用筷子,勺子也拿得不是很穩,吃飯成了閆思弦的一大難題,在家還可以用保姆,來工作總不好帶個保姆在身邊,吳端只能暫代保姆一職,伸手餵他。   說實話,在李八月死亡現場,吳端對閆思弦的立場頗有疑慮,可他看到閆思弦手上的傷,便無話可說,再也對他懷疑不起來。   或許,我也需要一段時間,重新整理關於瘋子團夥案的思路。吳端想道。   這還是吳端頭一次如此親力親為地照顧病號,眼中滿是「又當爹,又當媽」式的慈愛光芒。   他不太嫻熟地夾起盒飯裡的一塊扣肉,用筷子卷了卷,以方便入口,然後遞到閆思弦嘴巴跟前。   閆思弦深知吃人嘴短的道理,本想評價一句「太油膩,不健康」,生生忍住。   吳端對兒子今天的表現還算滿意,面上卻不表現出來,反而道:「你看看人家沒手的殘疾人,腳都能學會用筷子。」   閆思弦盯著西紅柿炒雞蛋直眨巴眼睛,吳端餵他一筷子雞蛋,他心滿意足地答道:「行啊,我回家練練,下次你要是受傷了,我就拿腳丫子餵你,保證熟練……」   事實證明,這是一段有味道的對話。   吳端看了一眼車後座上一邊默默吃飯一邊擺弄電腦的存在感極低的馮笑香。   「你再噁心人,就讓笑笑餵你吃飯。」   馮笑香面無表情,「可以,我來吧。」   閆思弦大驚,幾乎從座位上彈了起來,「我錯了!吳哥我錯了!求求求吳哥饒命……」   吳端挖了一勺米飯送他嘴裡,「那就少廢話!」   閆思弦含著米飯,幾乎要流下悲傷的寬麵條淚水。   「謝謝謝謝吳哥不殺之恩……」   馮笑香費解:「為什麼不讓我來?」   她倒也沒什麼不好,就是在一次給閆思弦餵飯時,抱著純學術研究的態度,臉不紅心不跳地跟閆思弦探討了一些不可描述的問題,以至於閆思弦這個老司機全程漲紅著臉,接話也不是,不接話也不是,一頓飯吃下來,恨不能咬舌自盡。   就在前排兩人心不在焉吃飯時,馮笑香道:「內存數據恢復了。」   兩人一起轉頭看向她。   馮笑香道:「我恢復了電腦自動記錄的鑰匙串——也就是一些密碼。」   「都有什麼密碼?」   「最有價值的,要數日程軟體登錄密碼。蘭向晨用了一款日程管理軟體,我剛登上來……老人家還真是……」馮笑香少有地評價別人,「日理萬機。」   「我看看,我看看!」閆思弦著急道。   吳端接過蘭向晨的筆記本電腦,只見其上已經打開了一個日程軟體,密密麻麻地記錄著老人的工作安排。   那日程軟體按照日曆格式,每月佔據一頁。   閆思弦掃了一眼,指揮道:「往前翻。」   吳端便往前翻一頁。   翻了四次,直到今年1月分,閆思弦便不再要求他翻頁,而是道:「你看這裡的日程,是不是根本看不懂?」   吳端點頭,「暈頭轉向,這些化學反應的名字,我聽都沒聽說過。」   「那你翻回來再看最近的。」閆思弦道:「是不是有一些能看懂了?比如這條『約見韓粟,並探討相關事宜。』   他一個搞科研的,約見諾氏藥業CEO幹什麼?據我了解,這個韓粟只懂得運作公司,是鑽研市場的一把好手,對製藥本身一竅不通,並不會親自跟進研發項目。   他約見的人除了製藥公司CEO,蘭向晨最近還約了一些風投、慈善機構的話事人。   怎麼感覺蘭老要從德高望重的學者,變成交際花……」   吳端道:「注意你的用詞,那可是國寶!」   「我的錯我的錯……」閆思弦虛心受教,繼續道:「可對於要探討的事,蘭老並沒有記在日程上,他究竟找這些人幹什麼?」   閆思弦思索片刻道:「下午去趟諾氏吧,我要跟韓粟聊聊。」   520,買了一套《刑法學原理》,為什麼深深有種這輩子可能都嫁不出去了的趕腳…… 第146章福音(5)   諾氏製藥,頂層碩大的會議室。   韓粟記得,這是他第二次見到這位公司最年輕的股東。   上一次見面還是籤融資合同的時候,這位二世祖明顯是被家裡老爺子硬拉來,臉上寫滿了「你們倒是快點啊,老子一分鐘都不想呆了」。   做為資深職業經理人,韓粟倒也見過一些閆思弦這般的甩手掌柜,他推斷再也不會見到閆思弦了,也不知這位今兒吃錯了什麼東西,說來就來。   此刻,閆思弦正翹著二郎腿,坐在會議桌主位上。   韓粟的目光在閆思弦的熊掌上點了一下,覺得好笑,又忍住了,禮節性地問候道:「您受傷了?」   「嗯。」閆思弦滿不在乎地用熊掌蹭了蹭鼻子,「咱們這兒是不是有個叫蘭向晨的特聘專家?」   「是有一位,負責指導研發項目攻堅。」   「你們最後一次見面——我是說只有你們兩個人的,偏私下的那種見面——都聊了些什麼?」   韓粟一愣,他沒想到閆思弦會問如此直接如此細節——甚至還有點私密的問題。   「涉及新藥研發——怎麼了?」   拿不準情況,韓粟決定先打一會兒太極。   閆思弦抬了抬手,習慣性地想用指關節敲敲桌子,無奈一雙熊掌實在沒什麼氣勢,只好道:「具體點,什麼新藥,研發到哪個階段了,怎麼?臨時述個職都做不到?」   韓粟看向閆思弦身旁的吳端。   吳端剛想掏警官證,閆思弦卻道:「讓我們單獨聊聊,行嗎?」   吳端摸警官證的手一頓,點點頭,出了會議室。   「現在能說了嗎?」閆思弦擺弄著手機,又是一臉「老子一分鐘都不想呆了」的表情。   韓粟剛欲開口,閆思弦又補充道:「我知道我們家不是什麼大股東,你大可以糊弄我,但你我都跟錢沒仇,我要找蘭向晨,而你,你應該也對他的新發現有興趣吧?——是什麼?某種抗癌藥物?還是說——容我大膽猜想一下,他的突破性進展是:已經能治癒了?」   韓粟的眉毛重重挑了一下,閆思弦知道自己說對了,便乘勝追擊道:「蘭向晨約你見面,就是想跟你聊這件事吧?看樣子你們的會面並不愉快,否則我早就該被老爺子拎過來參加董事會了。   你不珍惜機會,競爭對手可不會犯蠢,如果因為你的失誤耽誤我家賺錢——別的我不敢保證,搞臭你在圈子裡的名聲還是能做到的。   你想現在就退休,還是跟我合作?」   韓粟突然發現,之前對這位二世祖的看法全是錯的。   他根本就沒看透閆思弦。   此時,閆思弦不僅展露了他的銳利,那是背後有重金支撐的底氣十足咄咄逼人的銳利,還一開口就點破了那件最近總是縈繞在韓粟心頭的事。   韓粟畢竟在商場摸爬滾打了許多年,他立即調整策略。   「是,我們見過,而且是他突然聯繫我,沒走公司途徑,是私下裡的聯絡。   按說他這種一心搞科研的專家,我們沒什麼可聊的——當然,為了整個研發組著想,我表現出了應有的尊重……」   閆思弦臉上的不耐煩更重了些,他看著表道:「你能說點我不知道的嗎?」   「他……」韓粟竟然卡殼了,這是他年終董事會述職都不曾有過的。   韓粟輕輕咳了一下,「我們見面,蘭老只提了一個假設,他說,如果真的有一種藥物,能夠治癒癌症,而諾氏有機會獲得這項研究成果,我們會怎麼辦?」   「你當時怎麼回答的?」   「壟斷。」   閆思弦也顧不得熊掌不雅了,連敲桌子,「你壞了大事!」   韓粟不甘,反駁道:「那只是個假設,而且,我後面也解釋了,壟斷只是為了保證公司的市場份額,並不會針對患者,如果真有那麼一種藥,我們還是會在仔細研究市場的情況下,進行合理定價……」   「合理定價……恰好在普通癌症患者家庭所能承受的極限,想治病,可以,傾盡所有,是這個意思嗎?」   韓粟不說話。   閆思弦眯了一下眼睛,「連我都騙不過去,何況蘭老,燒香祈禱他見過的其他人也都是你這樣的蠢貨吧。」   「一切都只是假設……」閆思弦漫不經心瞟了韓粟一眼,他立即學乖了,改口道:「還有補救的餘地嗎?」   「盡人事聽天命吧,」閆思弦道:「我需要公司全力配合幾件事。」   「您儘管說。」   「第一,把公司裡跟蘭老關係最好,跟他相處時間最久的人找來,我要問話;   第二,我需要調用抗癌藥物研發小組,讓他們隨時待命,有些專業問題,需要他們的解答;   第三,一份最新的市場報告,我要知道我們的競爭對手在抗癌領域都是什麼情況,他們都有些什麼藥物,利潤多少,所佔的市場份額,給醫生多少回扣,跟哪些研究機構背後有關係……總之,把暗處的貓膩統統搞清楚,我知道這是你的強項,盡你所能越詳細越好。」   閆思弦眼中露出了鷹隼的光芒,猶如已經盯住了獵物,連韓粟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在閆思弦的氣場之下,平日裡八風不動的他竟是小跑著出會議室,著手執行閆思弦的安排。   韓粟剛走,吳端進門,晃了晃手機,「你要讓我聽,幹嘛還把我支開?」   原來,吳端一出門就接到了閆思弦的電話,兩人始終保持著通話狀態,吳端什麼都聽見了。   「本來也沒什麼見不得人的,但你一亮證件就麻煩了,這傢伙準得把公司養的那群律師都叫來。   互相做做樣子罷了,你真當他不知道我給你打電話?」   「嘖嘖,你們資本家心眼真多,心長得跟蜂窩煤似的吧?」   「謝謝啊,心眼再多不還得跟你低頭?還是當官好啊,官大一級壓死人。」   「你現在倒知道公開透明了?」   「打住,吳哥,吳隊,可別挖苦我了,」閆思弦晃晃纏著紗布的手,意思是搖白旗,「我這不是怕你老帳還沒算清又添了新帳……那個,你就一點不好奇,關於蘭老在抗癌領域的研究取得突破性進展,這推論是怎麼來的?」   「怎麼來的?」 第147章福音(6)   「有三點原因支持我的推論。   第一,能讓一個搞了一輩子科研的人停下來,要麼他的研究成功了,要麼他死了;   第二,醫學領域的重大突破,在有些人眼裡跟治病救人無關,而僅僅是攫取財富的機會。   從蘭老捨得把獨生兒子送去援非來看,他一定不希望研究成果落到這種人手裡,頻繁接觸製藥公司掌權者,就是在篩選值得信任的合作夥伴……」   吳端打斷他道:「可是,把研究成果交給中國醫學科學研究院不好嗎?那可是國家機構,蘭老也在其中任職。」   「傳說中的上交給國家?」閆思弦笑了,「看起來這是最好的辦法,但蘭老並沒有這麼做,說明研究院不像想像中那麼乾淨,據我了解,研究院跟一些醫院、製藥公司的關係盤根錯節。」   吳端皺眉道:「如果真是這樣,蘭老失蹤前是何等的如履薄冰孤立無援。十多天了,你說他還活著嗎?」   「這就是我要說的第三點,」閆思弦道:「我認為他還活著。」   「為什麼?」   雖然閆思弦還沒說明原因,但吳端眼中已經有了希望。   「因為研究資料不見了。」閆思弦道:「懷璧其罪,這樣的重大突破,就相當於醫學界的蒸汽機發明,是劃時代的,蘭老當然知道其中的危險,所以我更傾向於研究資料是他自己銷毀刪除的,這樣既能避免被人竊取研究成果,還能……」   「還能保命,」吳端接過話頭道:「你的意思,這應該是一次綁架,只要蘭老還沒交出研究成果,他就是安全的。」   閆思弦搖搖頭,「這是最善意的情況。」   「哦?」   「假設,世面上有一家製藥公司,它的抗癌藥物好不容易佔據了最大的市場份額,你說這家公司希望變革到來嗎?   最好的情況是,這家公司積極迎接變革,但出於保護市場地位的考慮,他們需要壟斷蘭老的研究成果,最壞的情況,將變革的可能直接扼殺在搖籃裡,保持現狀。   資本的世界就是這麼殘酷,跟穩固江山和對外擴張相比,什麼人類幸福,都是扯淡。」   吳端心中剛剛升起的希望又沉了下去,「但願,但願是個好結果吧。」   「誰不希望王子和公主過上沒羞沒臊的日子呢,」閆思弦道:「現在猜測沒有意義,我們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走吧,該去蘭老任職的科學院看看了。」   閆思弦和吳端從諾氏帶走了研究項目組長,三人決定一起前往科學院。   項目組長名叫董悅,是個四十多歲的瘦小女人,她戴著一副無框眼睛,燙了捲髮,頭髮焗得黑黝黝的。   或許是研究人員的通病,離開了熟悉的實驗室環境,董悅顯得有些侷促,坐在車後座上,時不時搓搓手。   「您不用緊張……」   「蘭老他怎麼了?」   董玥和吳端同時開口,兩人在後視鏡裡碰了一下眼神,相視一笑,董悅放鬆了不少。   副駕駛位置上的閆思弦道:「聽書蘭老能在諾氏任職顧問,是您牽線搭橋的?」   「是啊,蘭老是我研究生時期的導師,專業能力強,醫德又好,可以說怹就是我的奮鬥目標,我工作後一直跟怹有聯絡,諾氏開始組建抗癌藥物研發小組,我就提議請蘭老給我們指導,他是國內這一領域最權威的專家,沒有之一……」   說起蘭向晨,董悅帶著無限的崇敬,兩人都注意道,她使用了「怹」這一敬稱,而不是人們通常用的他。   「那你們的研究究竟有沒有突破?」   「這個……」董悅有些為難道:「我們的研究小組才剛剛組建三個月,很難有什麼成果。」   閆思弦立即表示理解,並道:「您不用緊張,您對蘭老工作的科學院熟悉嗎?」   「去拜訪過幾次,算不上太熟,也就是……能認路吧。」   「那等一下您負責檢查蘭老的研究資料,能找到什麼就看什麼,他在研究什麼,研究到哪一步了,有什麼成果,我們需要您解決專業問題。」   「行倒是行,就是……」董悅道:「研究院保密級別很高的,恐怕……」   她突然反應過來,警覺地看著前排兩人,「咱們這趟……不會犯法吧?」   這次,吳端掏出了警官證,以及辦案相關的許可文書,董悅放下心來,但很快又憂心忡忡道:「所以……蘭老真的出事了?」   閆思弦沒回答她,而是道:「我想問問,蘭老失聯十餘天了,不說報警,你們都沒想著找找他?」   「蘭老本來就是公司的特聘顧問,時間自由,不像我們這種天天要坐班的,而且……我也希望組裡的年輕人多些鍛鍊和試錯的機會,除非真的到了無法逾越的瓶頸,我不會麻煩蘭老的。」   「明白了,」吳端又晃了晃警官證,叮囑道:「那等會兒專業問題就得您上了。」   「嗯。」董悅重重點頭,像是在給自己加油打氣。   中國醫學科學研究院。   這家機構原本坐落於帝都京北市,可隨著人口劇增,霧霾沙塵暴常常光顧京北市,加之堵車等情況,實在不適宜人類居住,許多高精尖的科研機構選擇外遷。   一旦被選中,成為某家科研機構的遷移目標,對該城市來說就是莫大榮譽,批地皮,新建研究院,但凡興土木,總能拉動一方GDP,況且對科研背後的一系列招商引資都有促進作用,當地政府往往非常重視。   蘭向晨所在的研究院遷到墨城時,市政府就專門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緊鄰人民醫院的地方批了一大塊地,建成了新的研究院。   車子駛進大門,首先是一片開闊的草坪,雖不至於大到能在上面打高爾夫,但在這樣的地段,也著實難得,院子裡古樹參天,很容易讓人聯想到「生命不止」「厚積薄發」之類的正能量詞彙。   研究院主樓共12層,在高層建築鱗次櫛比的市中心當然算不上顯眼,但勝在建築本身設計感極強,走到跟前讓人忍不住多看兩眼。   吳端剛停好車,便接到了趙局的電話,只聽他嗯嗯地答應了幾聲,掛斷電話,轉述道:   「市裡很重視蘭老的事,副市長親自跟研究院打了招呼,務必給咱們查案一路開綠燈,讓咱們可以直接找院長。」   書評區好冷清啊,同學們有空得話可否去發點評論,先在這裡謝謝啦~~ 第148章福音(7)   閆思弦倒沒打算直接找研究院院長,反而道:「我想先見見魯仁松,就是那個最後見到蘭老的學生。」   說是學生,其實魯仁松已經三十多歲了,兩鬢斑白,頭頂已經沒剩幾根頭髮,看起來比董悅還要老一些。   師出同門的關係,魯仁松和董悅顯然認識,兩人很自然地寒暄起來。   董悅:「老師究竟出什麼事了?你有消息嗎?」   魯仁松搖頭,有些戒備地看著和董悅同來的吳端和閆思弦。董悅趕緊介紹道:「這兩位警察,是來調查老師失蹤的。」   吳端亮了一下警官證,道:「據了解,你是最後一個見到蘭老的人,能說說當時的具體情況嗎?」   「已經有警察來問過了。」魯仁松道。   「我知道,但存在疑點,據蘭老的餐卡使用記錄來看,他幾乎一天三頓飯都在研究院的食堂吃,可是你們最後一次見面,是出去吃的午餐,而且……」閆思弦頓了頓,「是一家價格不菲私密性也很好的西餐館……」   「我明白你的意思,」魯仁松道:「你們覺得老師給我留了信息或者線索?我也希望如此,我希望能幫到你們,可真的沒有,那就是一頓普普通通的飯,我們說了一些科研上的事,但……在我看來很平常,甚至都沒提到我們現在的研究難點……」   「他有沒有交給你什麼東西?」閆思弦打斷他道。   魯仁松搖頭。   就在這時,一名老者走進了會客室。   老者梳著背頭,精神矍鑠。一進門,他就道:「警察同志來了?我叫張凱傑,研究院的院長,副市長剛剛給我來過電話,要求我們全力配合,警察同志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儘管開口。」   吳端趕緊起身,表達對老科學家的尊重,順便介紹道:「我是姓吳,市局刑偵一支隊隊長,這位是我們副隊,閆思弦。」   「吳隊長。」老人招呼道。   吳端還沒答話,閆思弦卻道:「我們懷疑蘭老的失蹤與他的某項科研成果有關,事情緊急,就不跟您客氣了,」他指了指董悅道,「這位是市局請來協助調查的專家,能否讓她檢查一下蘭老的工作資料?包括蘭老使用的電腦。」   「沒問題,小魯,你帶這位……」張凱傑頓了一下。   董悅捋了一下頭髮,「我姓董。」   張凱傑繼續道:「你帶這位董專家去。」   魯仁松應了一聲,和董悅一起出門,吳端緊隨其後。   三人一走,會客室裡就只剩下閆思弦和院長張凱傑了。   不得不說,張凱傑看起來很有學者氣度,跟電視裡那些賣假藥的老專家截然不同。   他身上似乎有一種令人平和的氣場,即便與他並不熟悉,即便共處一室無話可說,也不會覺得尷尬。   閆思弦可不打算默默熬時間,他開口問道:「蘭老給您做副手,有快20年了吧?」   張凱傑點頭,「是啊,你們查過他的檔案吧?他其實是我的學生,畢業後一直跟著我,我在醫院當主任,他就在科室裡做主治大夫,後來我進了研究院,把他也帶來,從研究員做起,一步一個腳印,我帶過的項目,基本上他都是科研主力。」   「我不明白,二位關係這麼親密,他失蹤十餘天,您就沒想著找他?」   「上歲數了,身體不好,我已經是半退休狀態,具體工作全是向晨在抓,說實話,要不是他家兒子找到研究院,我根本不知道他失蹤。」   「那跟他一起做研究的人呢?同事也都沒發現他失蹤?」   「發現向晨失蹤後,我召集他所在的研究小組緊急開會,問了他們,他們的回答是,向晨喜歡獨自在家裡工作,他不喜歡被人打擾,有時候實驗進行到關鍵階段,他會把自己關在家裡,連續幾天都不露面——這習慣我倒知道,他年輕時候就這樣了。   所以,同事們沒在第一時間發現他失蹤,我想也可以理解吧。   說來說去,還是我的不對,我疏於管理,向晨這麼寶貴的人才……哎……」   眼看一個能做自己曾祖的老人自責,閆思弦少有地於心不忍了一下,但他還是繼續道:「我們的確查了蘭向晨的檔案,發現他過世的妻子也是您的學生。」   「是啊,」張凱傑沉默片刻,像是陷入久遠的回憶之中,他慢慢地講述道:「兩個高材生,無論專業方向,還是人生理想,都那麼契合,誰見了都會覺得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誰知道發生那樣的事,難產……」老人苦笑一下,「醫學也不是萬能的。」   閆思弦決定結束這個不愉快的話題,便道:「關於蘭向晨的科研成果,您了解多少?他是不是在研究什麼抗癌治癌的新藥?」   這問題就顯得相當外行了,張凱傑卻耐心道:「研究肯定是在研究,他一輩子都在做抗癌治癌的相關工作,要說新藥……現在主流的化療藥品就是我們共同參與研發的,至於更進一步的事……我是有心無力了……」   老人家雖然把問題解釋清楚了,卻沒給出答案。   閆思弦盯緊了這位老人,他滿眼淡定慈祥,迎接著閆思弦的目光。   張凱傑真的已經老到一點兒都不關心研究項目了嗎?那還不退下來?科研機構的關鍵崗位是那麼好混的?   「假如說,」閆思弦道:「假如科學院裡有人研發出一種能治癒癌症的藥物,組織會怎麼處理?」   「榮譽可以屬於個人,但研究成果是國家的,科學院的各項研究本來就由國家立項撥款。   如果……如果有生之年能看到藥物問世,國家一定會把救人做為第一宗旨。」   又是個模稜兩可的回答,張凱傑的情緒卻激動了起來,問道:「怎麼?你們覺得向晨發明了這種藥?」   「面前的種種跡象表明,的確有這個可能,但醫療、製藥畢竟不是我們的專業,所以……您覺得呢?從您的角度來看,蘭向晨有可能做到嗎?還是說我們的推測太不著調了?」   閆思弦重新將問題拋給張凱傑。   張凱傑十指交叉放在身前,沉默了很久,這個老人像是有些累了。   「他能,我希望他能。」   不知為何,閆思弦從他的話裡聽出了嘆息的意思。 第149章福音(8)   魯仁松親自將三人送到了停車場,他和董悅臉色都不好看,直到即將上車離去,董悅突然開口道:「是不是他們逼你幹了什麼?你要是有苦衷,現在趕緊告訴警察同志。」   魯仁松搖頭,「我知道的都說了,真的。」   董悅的臉色更加難看,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魯仁松向三人客氣道:「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隨時電話聯繫吧。」   吳端跟他握了握手,三人上車,車子剛發動,董悅便忍不住道:「我覺得不對勁兒。」   她神色十分焦慮。   董悅是那種典型的科研人員,智商極高情商一般,心裡藏不住事兒,全寫在臉上。   閆思弦:「您先別慌,是有什麼發現嗎?」   「我今天看了蘭老留在研究院的資料,太過滯後和淺顯了,完全不像老師的……風格。」   「風格?」   吳端不解,學術研究的風格該怎麼劃分?野獸派?抽象派?   董悅儘量組織語言,讓兩個門外漢能理解她的意思,「我這麼說吧,搞製藥到蘭老這個級別,已經能自成一套體系,哪怕是跟怹同樣水平的專家,要看懂怹的資料,也得費一番工夫,更別說我這種比怹水平低的了。   可今天我看到的所謂蘭老留下的科研資料……怎麼說呢,反正我輕輕鬆鬆就看懂了,明顯不在那個級別。」   這下,吳端理解了,便追問道:「您的意思是……科學院拿出來的並不是蘭老的資料,而是某個或某些水平不如他的人準備的。」   董悅想了想,給出一個十分保守的答案:   「不排除這種可能。」   閆思弦和吳端對視一眼,都覺得科學院內部問題很大。   吳端有問道:「您覺得魯仁松有可能成為突破口嗎?」   董悅沉吟片刻,「我們都是蘭老的學生,所以見面有種天然的親近,但要真說交情,不過點頭之交,我不確定,但如果你們需要我聯繫他試試……」   「請您幫幫我們。」閆思弦誠懇道。   「好,那……我抽合適的時間私下裡聯繫他——就這一兩天——有了進展第一時間告訴你們。」   閆思弦遞上一張自己的名片,「今天真是麻煩您了,那現在……送您回諾氏還是……?」   「回諾氏吧,有個重要的培養實驗,我得回去盯著,不能離開太久。」   送完董悅,吳端手機響了,他一看是手下刑警,接起電話後按了免提。   「吳隊!可能被蘭向晨接回家的病人找到了!」   「什麼人?」   「一個病人——我的意思是,不是蘭向晨的親戚朋友,而是一個他接診過的癌症病人。   說起來還是咱們系統內部的人,叫李平昌。」   吳端搖搖頭,表示沒聽說過,閆思弦倒是接過話頭道:「國保支隊隊長?」   「沒錯!就是他!」   吳端給閆思弦遞了個詫異的眼神,意思是「你什麼誰都知道」。   閆思弦聳聳肩,意思是「過目不忘怪我嘍」。   吳端表示不想跟故意炫技的妖孽對話。   只聽電話那頭繼續道:「李平昌一生未娶,是個老光棍,沒有子女,父母去世,一個哥哥和一個姐姐,也在3年前相繼去世……」   「孤家寡人啊。」吳端道。   「是啊,」刑警繼續道:「三年前,也就是李平昌的最後一位親屬——他的姐姐去世的同年,他被查出患了直腸癌,先後經過兩次手術、放化療,這期間蘭向晨一直是他的主治大夫,李平昌也一直積極配合治療,甚至被市人民醫院腫瘤科評為抗癌模範,他的照片現在還掛在腫瘤科的激勵牆上。   半年前李平昌病情再次惡化,但與以往不同,這次檢查出癌症惡化後,李平昌沒有入院治療。   不僅如此,他還遣走了家裡唯一的保姆阿姨——據我們了解,這位保姆在李平昌家工作足有十年了,李平昌接受治療期間,就是她一直在身邊照顧。   還是在半年前,遣走保姆後不久,李平昌就失蹤了。」   吳端思索片刻道:「有沒有可能是尋求了安樂死?」   癌症患者無法忍受病痛折磨,從而自殺或者尋求安樂死,並不少見。   「不太可能,」電話那頭的刑警道:「在失蹤前,李平昌籤訂了一份遺體捐贈協議,他願意將遺體捐給醫學院,用做教學解剖。   這份協議籤訂後不久,他就失蹤了,這跟偷偷尋求安樂死的做法前後矛盾。」   刑警給出結論道:「如果蘭向晨將一位病人帶回家——進行新型藥物實驗——從現在的調查結果來看,李平昌是可能性最大的人選。   他孤身一人,自己就能對這件事做主,沒什麼外部阻力,而且他本身就是個心態積極的病人,又有為醫學獻身的覺悟。   吳隊,這條線我們要繼續跟下去嗎?」   「跟。」吳端道:「說說你的打算,怎麼跟?」   「找人,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我打算出一趟差,去拜訪一下李平昌的保姆——被他遣走以後,保姆阿姨回老家養老了。   再者就是走訪李平昌的朋友、同事,他雖然沒有親屬,但做出這樣的重大決定,總要找人交代一下後事吧,畢竟是個正處級待遇的退休幹部,不至於窮到沒得交代。」   「好,李平昌這條線索就拜託你們了。」   「得嘞!保證完成任務。」   「還有,」吳端猶豫了一下,還是道:「從你們組調兩個人盯住魯仁松——就是最後跟蘭向晨見面的那個學生,監聽他。」   掛斷電話不久,吳端手機上收到了李平昌的照片。   看著照片,吳端道:「你相信嗎?他可能是世界上第一個被治癒的癌症患者。」   這想法讓吳端覺得,照片上的人越看越怪,有一種當年在電視裡看到克隆羊多利的奇怪感覺。   他深知這種帶有有色眼鏡的想法不對,搖搖腦袋。   閆思弦看出了他的心思,道:「看著奇怪?你這是病啊。」   吳端深以為然,頹然問道:「還能搶救嗎?」   「能,等多一些被治癒的癌症患者,你這病自然就好了。」   「也對。」吳端點頭。   閆思弦手機傳來微信消息的聲音,他笨拙地用繃帶外露出的指尖點開消息,眯著眼認真看了片刻,「嘖」了一聲。   「怎麼了?」吳端問道。   「我得承認,在挖信息這方面,韓粟有一套辦法。」閆思弦指著韓粟發來的消息道:「有個……挺有意思的發現。」 第150章福音(9)   「國內能排得上號的西藥製藥公司,有抗癌藥物研發生產經驗,有能力迅速量產並推廣藥品的,不超過15家。   之前咱們看過蘭向晨的日程計劃,他就是從這些公司篩選合作夥伴的,但他避過了4家綜合實力排名比較靠前的……」   閆思弦將手機遞給吳端,吳端看著表格上縱橫交錯的數字、信息,只覺得兩眼一抹黑。   閆思弦解釋道:「這4家公司有一個共同點,他們背後都跟研究院有關係,甚至,其中3家公司的主打藥品就是研究院研製的。   這足以說明,在選擇合作夥伴時,蘭向晨要躲的不是某些公司公司,而是他任職的研究院。   研究院有問題,可以板上釘釘。」   吳端此時才將表格看了個大概,他指著其中一家叫做西成製藥的公司道:「可是——我應該沒搞錯吧?——這家也跟研究院有關係,但蘭向晨還是聯繫了西成製藥。」   「你沒錯。」閆思弦陷入沉思。   片刻後,他道:「所以我才說有意思,但現在還看不透。」   「要不你打個電話問問韓粟?」吳端隨口道:「說不定有些信息他沒寫在表格裡。」   閆思弦一愣,覺得自己剛才智商為負,卻還想找回面子,一邊撥打韓粟的電話,一邊笑道:「你這就叫愚者千慮必有一得。」   「滾!」吳端罵到:「爸爸一天不打你,你就要上房揭瓦。」   ……   接到閆思弦的電話,韓粟頗有些忐忑,生怕自己工作沒做好,引得這位喜怒無常的股東不滿。   閆思弦說明問題後,韓粟明顯鬆了口氣,解釋道:「西成是因為最近高管變動,才跟研究院搭上關係的。」   「高管變動?」   「換了CEO,新來的CEO叫陳樹,跟研究院有些關係,是院長的熟人,我打聽到,新人已經走馬上任,但不知為什麼,還沒對外公布消息。」   原來如此。   閆思弦道:「蘭向晨跟陳樹有交情嗎?」   「這就不清楚了,不過……」韓粟猶豫了一下。   閆思弦道:「你只管說,不用有顧慮。」   韓粟便繼續道:「我對蘭向晨雖然了解不多,但能看出來,他就是個純粹的科研人員,對市場運作什麼的不敏感,也沒興趣。   而陳樹,他跟我是一類人,我們其實不太不關心科研情況,更多的精力放在市場擴張上,所以……我估計,他們不大可能有交集。」   「知道了,幹得不錯。」閆思弦少有地開口誇人,電話那端的韓粟一愣,來不及說什麼,通話已經被掛斷了。   電話剛一結束,只聽有人敲駕駛位置旁的車窗,吳端一看是交警,趕忙降下車窗。   「路邊禁止停車,麻煩您出示一下駕駛證。」交警行了個禮,作勢就要抄車牌寫條子。   吳端一看,剛剛兩人只顧著看資料打電話,將車隨意停在了路邊。   他趕緊掏出警官證,「執行任務。」   交警一愣,看看吳端的警官證,又看看閆思弦那輛價格在五百萬往上的座駕,登時對吳端的警察身份產生了懷疑。   吳端一時百口莫辯,就差背誦的當年入職宣誓以證身份了。   當同行懷疑你的警官證造假時,你怎麼證明警察是警察?這尼瑪是個哲學問題,和你如何證明你媽是你媽有著異曲同工之感。   好在,一番解釋外加保證立即挪車之後,那交警還是選擇放兩個可疑人員一馬。   吳端乖乖挪車,閆思弦則拿過他的手機,接起馮笑香的電話。   「吳隊!有發現……」   閆思弦按開免提。   「……有發現,圖偵調取了蘭向晨失蹤當天的外圍監控,發現了可疑車輛,是一輛黑色桑塔納,因為司機刻意遮擋了車牌,我們只能根據監控追蹤車輛行駛軌跡……需要些時間,而且,無法保證一定能查到。」   吳端問道:「怎麼個可疑法兒?」   「我們還原了蘭向晨失蹤當天的行為軌跡,早晨8:16他開車去了研究院,一切正常,10:17有一輛黑色桑塔納停在研究院正門馬路斜對面。   11:22蘭向晨乘坐魯仁松的車離開研究院,兩人直奔西餐廳吃午飯,這時候那輛黑色桑塔納動了,就跟在他們後面。   兩人進了西餐廳以後,黑色桑塔納就近停靠。   12:15兩人吃完飯出門,魯仁松獨自駕車回到研究院,而蘭向晨選擇向不同的方向步行,結合老人家的日程來看,他要去一家位於西餐廳附近的寫字樓,他跟那裡的一家慈善機構辦公室負責人約好了見面。   我們看到黑色桑塔納再次發動,緩緩跟著蘭向晨,老人路過位於秦川路的最後一個監控後,便不見了蹤影,而黑色桑塔納在下一個直行路口處恢復了正常速度。   以上,我們懷疑是黑色桑塔納劫持了蘭向晨。」   「好!有進展隨時聯絡!」吳端道:「笑笑,再幫我查一家公司。」   「吳哥,你說。」   「西成製藥,還有這家公司現任CEO陳樹的所有信息,尤其是蘭向晨失蹤前後,陳樹的……」   閆思弦卻對著手機說了一句「笑笑,這個你不用管」便掛了電話。   吳端憋氣道:「你故意的吧?仗著手上有傷,我不敢跟你搶手機,你故意的吧?啊?」   「別生氣啊,隊長,聽我說,」吳端道:「黑客就別指望了,按照製藥公司慣例,重要的配方資料即便有電子版,也絕對跟網際網路絕緣,黑不進去的,你倒是可以指望我。」   「你?」   「你想啊,一家有望掌握治癌藥物配方的公司,他們是不是得準備購置新的設備,建新的流水線,甚至是新的製藥工廠,你說,這時候他們需要什麼?」   「……錢?」   閆思弦點頭,「那我最不缺的是什麼?」   吳端:「……」   閆思弦以熊掌攏住耳朵:「你說什麼?——我聽不到——」   吳端:皮一下很開心嗎?   閆思弦:隊長我錯了。   「總之,我剛讓秘書向陳樹辦公室透露了投資意向,陳樹新官上任,正是不惜一切手段證明自己能力的時候,我給他送了一大塊肉,他當然得咬,已經迫不及待想和我見面了。   我做為砸錢的一方,探探他的底牌總不過分吧?   所以,陳樹這邊我來解決,至於吳隊你……」閆思弦抬了抬熊掌,不無遺憾道:「就麻煩你做回司機吧。」   吳端:好像我現在不是在給你當司機?   吳端道:「那你什麼時候跟陳樹見面?」   「我知道越快越好,畢竟蘭老那顆裝滿知識的腦袋十分寶貴,但是……」閆思弦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行頭,聞了聞身上的味道,最後目光落在自己的一雙熊掌上,「打仗總得有個準備吧。」   閆思弦果斷道:「先回家。」 第151章福音(10)   閆思弦家,臥室。   「我擦姓吳的你輕點!拽到老子頭髮了!……靠!」   「姓閆的你老實點!手抬好!別弄溼了!……」   一名年輕貌美的女醫生給閆思弦的手拆了紗布,剛說一句「恢復得不錯……」實在看不下去兩個鬼叫的男人,一把抓過吳端手裡的吹風機,指揮道:「你去拿條毛巾給他手擋著點,傷口千萬不能沾水。」   吳端如獲大赦。   等他從衛生間拿了幹毛巾出來,女醫生已經開始嫻熟地給閆思弦吹起頭髮。   吳端生怕頭髮上的水滴沾上傷口,趕忙撐著毛巾。   他看到了毛巾下的那雙手,手掌上各有一道深深的傷口,其中右手虎口被豁開,縫了針,即便痊癒,短時間內肯定也能看出差別。   手指也有傷口,深可見骨,左手小指幾乎從關節處斷開,吳端已不記得自己在現場捧著他的手大喊醫生的行為,但他記得那種心悸無助的感覺。   不得不感慨現代醫療技術的發達,以及……有錢真好。   閆思弦當天是被醫療直升機接走的,顯然他已習慣了那龐然大物,比吳端淡定多了,躺在墳地裡一邊說笑道:「別喊了隊長,鬼子都讓你喊跑了……」   一邊指揮吳端撥打了一個電話,報了位置,並調侃道:「抱歉,你這輩子的第一次直升機之旅,恐怕不那麼美好。」   一架直升機轟隆隆地來,接上閆思弦,又轟隆隆地走,如閆思弦所說,吳端做為隊長,肩負起了送傷員去醫院的責任,跟他一起上了直升機。   前後總共20分鐘,直升機就在一家私立醫院頂樓停穩,與此同時,全市最好的神經科、骨科醫生已經在手術室準備就緒。   吳端第一次見識到醫療領域裡的一路綠燈。   當然,第二天幫閆思弦結帳時,看著那七位數的費用,吳端重新認識了家中老媽曾說過的一句話:錢花哪兒哪兒好。   他還為局裡究竟能報銷多少著實忐忑了一把,誰知閆思弦大手一揮,表示那都是小意思,不必在意。   此刻,這雙手雖然還有些蒼白,卻已經有了大病初癒的樣子,吳端最擔心的那根小指已經完美地接了回去,依舊修長,連傷口都不太明顯了。   許是受了吹風機裡熱風的刺激,那根小指微微動了一下。   幫閆思弦拆紗布的女醫生道:「就一會兒啊,紗布給你放這兒了,完事兒了你記著包上,你這根指頭現在一點兒都不能受力,受風也對恢復不利,保護不好就等著殘廢吧……」   閆思弦突然湊到刀子嘴豆腐心的女醫生耳邊,不知說了句什麼,女醫生臉一紅,嬌嗔地看了閆思弦一眼。   她計上心來,指了指閆思弦受傷的手,壞壞地丟下一句「你行嗎?」便拎包離開了。   看著被質疑行不行的閆思弦,吳端噗嗤一聲樂了,仿佛大仇得報。   閆思弦無所謂地起身,用一根手指推開衣櫃,開始搭配衣服。   吳端實在是忍不住,笑得幾乎蹲在地上,要捶著柔軟的羊毛地毯,以至於閆思弦實在沒法繼續忽視他。   「想什麼呢你,髒心爛肺,我約她一塊打遊戲!」   「哦——打遊戲——啊哈哈哈哈——」   閆思弦:滾過來,爸爸要踹死你!!!!   笑歸笑,閆思弦拉開衣櫃時,吳端還是注意到他的衣服掛得十分整齊,想來應該是家政每天收拾的結果。   衣櫃裡大致有三個區域,代表三種不同需求。   其一是居家服,但凡純棉或純毛質地穿起來舒服的,不分品牌價格,佔據了衣櫃半壁江山,餘下位置一半是高訂西裝,每套下方都有配套的純手工定製皮鞋,嚴謹內斂,屬於穿上就能直奔華爾街上班,另一半的衣服雖也價格不菲,卻略顯輕佻,吳端已經能想像閆思弦穿著它們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戰績。   「想什麼呢?」閆思弦從華爾街區域拎出兩套西裝,問道:「哪個?」   吳端看看左邊的,評價道「人模狗樣」,又看看右邊的,評價道「貌似忠良」。   最終,閆思弦選擇了貌似忠良。   他穿衣服問題不大,可是系領帶、袖扣等精細活兒,手就不那麼靈光了,只好由吳端代勞。   吳端正幫他系領帶,有人敲臥室門,叫了一聲「閆總,方便嗎?」   閆思弦顯然聽出了來人是誰,道了一句「進。」   身材凹凸有致的秘書開門,眼看吳端拽著閆思弦的領帶,只愣了一秒鐘。   「閆總,合同範本我按您要求打出來了,放這兒了。」   說完,秘書便退了出去,一個多餘的表情都沒有,全程相當職業化。   吳端覺得渾身彆扭,開啟了尬聊模式,「我……你……她……她有你家鑰匙?」   閆思弦淡定道:「有備用鑰匙,我去外地的時候,她幫我照顧屋裡的幾盆花。」   「哦……」   2小時後,西城製藥樓下。   吳端眼看著一個年近40相貌堂堂的中年男人將閆思弦送到車門口,並親自幫他拉開車門。   直到車子啟動,那人還在駐足目送。   「哈——」閆思弦攤在副駕駛位置,長長舒了一口氣,「爸爸我花一個小時梳妝打扮,還是值得的。」   吳端:是是是,您梳妝打扮下海掛牌起碼一夜八萬。   心裡雖在吐槽,卻在路邊停車,拆開一袋醫用紗布,幫閆思弦包紮起來。   閆思弦絮絮叨叨道:「我報了一筆陳樹絕對沒想到的巨額投資,把他給弄懵了,哈哈哈哈……   我卡著公司前景這塊不鬆口,他最後總算交了個底,說是近期有望在治療癌症上獲得劃時代突破,把公司前景吹得天花亂墜,我說要看他研發團隊,他又推脫今天不方便,非得明天……   哎你聽我說了沒呀?」   「聽著呢,」吳端道:「你覺得綁架蘭老的是西成製藥?」   「明天就知道了。」   「明天?」   咚咚——   吳端降下車窗,與同一名交警面面相覷。   「還是你們,違章停車。」   「呃……兄弟,緣分啊……」   這章……感覺腐女們應該會喜歡……啊呀呀下章開始要解救人質了,高能高能…… 第152章福音(11)   魯仁松:「吃飯就算了吧,我現在走不開,實驗室有一項反應進行到關鍵步驟,今兒晚上得通宵盯著。」   董悅:「這樣啊……我還想著咱們好久沒見面了……不過,老師失蹤了,實驗室裡就得靠你了,忙得很吧……」   魯仁松:「還行吧。」   董悅囁嚅片刻,終於不再東拉西扯,「老師的事你怎麼想的?你……不著急?萬一他是被壞人綁架了呢?老師的心臟病發作起來……」   電話那頭魯仁松沉默了一下。   「急有什麼用?研究成果是國家的,老師想據為己有,所以才玩失蹤,他對得起我們的信任嗎?還好意思跟我們講醫者仁心嗎?」   這次,董悅愣住了。   她並不擅長反駁別人,只能蒼白無力道:「不是的,你肯定搞錯了,老師不是……」   「別傻了,」魯仁鬆氣鼓鼓道:「你當我們現在沒日沒夜地忙活,是幹什麼呢?逆推老師隱瞞的關鍵步驟!你應該清楚這有多難,幾乎就不可能……別說研究院了,你們諾氏製藥也忙起來了吧?」   「他們給你洗腦了是不是?這都是誰告訴你的?」   「汪彥堯親眼看見的!老師清空了他自己的所有研究資料,還偷偷把硬碟拆走了……呵呵,我都不知道老師還有拆硬碟的手藝……」   董悅:「不可能不可能……」   魯仁松:「警察讓你來跟我打聽消息的吧?我不怕,你可以把我原話轉述給警察。不過,看在師出同門的份上,我勸你一句,別管閒事,老師的事比你想得複雜……嘟——嘟——」   閆思弦的車上,三人一起聽完了電話錄音,董悅道:「我是不是……幫倒忙了?」   吳端趕忙安撫道:「沒有,您……」   閆思弦擺擺手,示意吳端別說話,又聽了一遍錄音。   「魯仁松在電話裡提起的那個汪彥堯,您認識嗎?」閆思弦問道。   董悅搖頭,「沒聽說過。」   「一點兒印象都沒有?」   「沒。」   「哈,」閆思弦勾了下嘴角,對吳端道:「查查這個人,莫名其妙提起一個對方聽都沒聽說過的人,還刻意強調』原話轉述給警察』,要不是他說話太不著調,那就是刻意給我們傳遞信息。」   「這麼說……我幫上忙了?」董悅十分欣喜,像個小女孩。   「嗯!」閆思弦十分肯定地點頭。   董悅看了看手錶,「那個……謝謝閆總一大早來送我上班,真不好意思……要是沒什麼事,我就去公司了……能幫到你們我很高興,真的。」   閆思弦也不跟她客氣,「嗯,我也該上戰場了。」   這天早晨,閆思弦又是一身華爾街精英打扮,由吳端將他送到了西城製藥研發大樓下。   吳端憂心忡忡,「你確定不用帶個專家,你又不懂行,帶上董悅也好啊……」   「董悅畢竟是諾氏的人,帶她去場面肯定不好看,再說了,你真當西成會向我展示什麼核心技術?前景這種東西,還不是靠吹牛。放心吧,我能搞定,我只是有點好奇……」閆思弦一笑,「算了,等驗證了猜測,再告訴你。」   閆思弦進入西成研發樓不久,等在樓門口的吳端便收到了他發來的消息,是一張照片。   照片上有個穿白大褂的女性科研人員,她的長髮束在腦後,不大看得出年紀,不知正講解著什麼。   照片是偷拍的,好在偷拍技術不錯,角度選得也好,那研究人員的面目還算清晰。   吳端一眼便看出,正是汪彥堯!魯仁松在電話裡提了一嘴的汪彥堯!   吳端也是剛剛收到馮笑香發來的資料,其中就有汪彥堯的照片,因此才能認出來。   魯仁松究竟為什麼提起她?她又為什麼出現在西成製藥?吳端覺得就快抓住那條關鍵線索了。   直到閆思弦又發來一條簡短的消息:   盯!   吳端的目光在停車場逡巡一圈,很快鎖定一輛銀色奧迪。   墨A-YY719,汪彥堯的車牌,馮笑香發來的資料裡標註過。   吳端悄悄下車,裝作透氣抽菸的樣子,慢慢接近銀色奧迪,發現攝像頭是躲不掉了,便彎腰裝作整理褲腳,利用自己的身體做遮擋,順手將一枚紐扣追蹤裝置貼在了奧迪車屁股底下。   吳端轉身離開時,正好看到汪彥堯出了西成製藥大樓,她沒注意吳端,打著電話上了車,逕自離去。   閆思弦離開西成製藥已經是兩小時以後,依舊是陳樹親自出來送,兩人有說有笑,直到閆思弦坐上車,陳樹還在留他吃飯。   閆思弦再三婉拒,陳樹只好一個勁兒強調「下次,下次一定在我這兒吃個飯。」   車一啟動,閆思弦便迫不及待地問道:「怎麼樣?派人跟著沒?」   吳端將平板電腦遞給閆思弦,只見那平板電腦顯示的是一幅電子地圖,地圖上有藍色的線標記出了汪彥堯的行車軌跡。   閆思弦粗略看了一眼,「呦,這是繞圈呢?」   「繞半天了,還挺謹慎,」吳端道:「咱們跟上去?」   兩人追上汪彥堯時,她的車正停在城郊一家藥店門口,幸虧裝了追蹤器,那銀色奧迪不知何時已經更換了套牌。   汪彥堯從藥店走出來,手裡提了個藥店常用的塑膠袋,裡面是幾個藥盒。   她開門上車時,兩人看到了她副駕駛位置上是某家連鎖快餐的食品袋。   食品袋裡是摞得冒尖的便當盒,起碼十幾份,看樣子是要給人送飯,還是不少人。   閆思弦和吳端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吳端下車,走進藥店,掏出警官證道:「剛才那女的,她都買了什麼?」   藥店收銀小妹嚇了一跳,不敢怠慢,趕緊將剛才的收銀單據底聯遞給吳端。   吳端拿了單據就走。   「除了兩盒普通的感冒藥,兩大盒板藍根衝擊,一盒消炎藥,還有一盒硝酸甘油片……」閆思弦道:「我記得,董悅和魯仁松的電話錄音裡,董悅提起過蘭老有心臟病。」   「是。」   「硝酸甘油片的功效,就是緩解心絞痛。」   兩人皆皺起眉頭,眼下的狀況憂喜參半。   好消息是他們方向應該是對了,蘭老還活著,只要跟緊汪彥堯,找到蘭老只是時間問題。   壞消息是,不知老人家的身體狀況現在如何。   好在,汪彥堯的很快就帶著兩人見到了蘭老。 第153章福音(12)   5月8日,凌晨。   蘭向晨睜開眼,地板冰涼的觸感和腹中飢餓讓他知道自己還活著。   縱然天花板上只有一隻10瓦的黃燈泡,還是晃得他眼花。   蘭向晨努力眨了眨眼,視線終於聚焦,能夠看一看周圍了。   這是一間只有六七平米的屋子,因為滲水,一處屋角有黃澄澄的水漬,在水漬的襯託下,髒成了灰色的牆壁倒也不那麼難以接受了。   屋裡有一股黴味。   但這些都不是最糟糕,最讓蘭向晨無法忍受的,是全身關節的疼痛。   他一刻也不能再躺下去了,涼氣正透過水泥地正往他的骨頭縫裡鑽。   蘭向晨以手撐地,慢慢站了起來,眩暈襲來,他雙手撐住牆,緊咬牙關,舌尖抵住上牙堂,穩了半天才確保自己不會一頭栽倒。   乙醚令他的大腦昏昏沉沉,上了年紀後手腳總不那麼利索……   那些人終於動手了嗎?真狼狽呀。   可他顧不上狼狽,上前幾步,拍著屋子僅有的一扇鐵皮門。   嘭嘭嘭——   鐵皮門的聲響迴蕩,有些刺耳。   「有人嗎?!有人嗎?!」   很快,門外傳來了腳步聲,蘭向晨立即停止拍打,保存體力。   開門的是個長頭髮的高大男人,叼著煙,穿短袖,露出手臂上紋著的一條龍。   蘭向晨記得這條龍,用浸過乙醚的毛巾捂住他口鼻的,就是這條手臂。   男人並未蒙面,蘭向晨深覺不妥,通常情況下,綁匪露出面貌就意味著他們決定撕票。   不等蘭向晨想得更深,紋身男道:「呦,大科學家醒了,把人帶上來吧。」   隨著他一聲令下,三名科研人員被兩個持槍的男人帶了上來。   蘭向晨注意到,紋身男後腰上也別了一把手槍。   而那三名被帶上來的科研人員,蘭向晨全都認得。   其中兩個男人是他在科學院的同事,一個跟他年紀相仿的女人——雖然不知道名字,但在一些學術交流會上也算是見過面。   三人和他一樣的迷茫,戰戰兢兢。   「你們要幹嘛?」蘭向晨問道。   紋身男咧嘴一笑,十分江湖地伸手勾住了蘭向晨的脖子,領著他穿過兩道半透明塑料門帘,蘭向晨被他脅著,進入了一個巨大的敞開式房間,其內堆滿了製藥所需的實驗器材。   紋身男開口,簡明扼要地回答了蘭向晨的問題。   「你應該清楚我要什麼。」   蘭向晨不答話。   紋身男也並不惱怒,繼續勾著他的肩膀,將他帶回了眾人所在的過道。   「現在,幫你選助手。」紋身男道,「兩個人就夠了吧?可惜多了一個……嘖嘖嘖,我很好奇,大科學家會用誰呢?」   蘭向晨和那三人皆是一愣,齊齊看向紋身男。   紋身男似乎非常享受他們的恐懼,咧嘴笑了笑。   「沒被選中的……那就不好意思了,技不如人嘛,下輩子記得好好學習嘍。」   這話從紋身男口中說出,除了如同被人掐住喉嚨的威脅之感,還十分詭異。   紋身男對自己的黑色幽默也很滿意,嘴巴咧開的弧度更大了。   三名科研人員的目光在紋身男和蘭向晨之間徘徊。   「不不不,不能這樣……你不能……」   「救命……蘭老救命啊……」   ……   蘭向晨已做好了必死的心理準備,可他沒想到會面對這樣的局面。   「你不能傷害他們!」蘭向晨大吼。   「我當然能。」紋身男掏出了別在背後的手槍,「快選吧,這個選擇,你躲不掉。」   「我都需要!三個人我都需要!你們不就是讓我製藥嗎?可以!我答應你!」   「原來大科學家這麼好說話。」男人露出了一抹玩味的笑容,「我怎麼才能確定你沒騙我呢?」   「我……」   嘭——   蘭向晨不必組織語言了,他看到一名與他合作多年的同事用迷茫的目光看著他。   那人額頭上多了一個小洞,後腦炸裂出拳頭大的傷口。   他瞪圓了眼睛,仿佛在詢問蘭向晨發生了什麼。   幾秒後,他的身體直愣愣地向前倒下,四肢無意識地痙攣抽搐,像某種可怕的節肢動物。   「啊——」   女性研究人員情緒瞬間崩潰,她大張著嘴,可惜叫聲還沒徹底發出來,就被人打中了後脖勁,栽倒在地,暈了過去。   那動手打她的人朝地上啐了一口濃痰,罵道:「女的就**麻煩。」   紋身男將手中的槍別回後腰,繼續伸手摟住蘭向晨的肩膀。   他能明顯感覺到,蘭向晨渾身抖得觸電了一般,就連體溫都降下來不少,看來「血都嚇涼了」這說法是有道理的。   「你看,」紋身男開口了,「我已經證明了我的態度,說殺人就一定會殺人。」   他指了指餘下的兩名科研人員,「恭喜你,選了兩個好助手。   容我提醒一句,五天後我要是沒拿到東西,就再殺一個人。」   蘭向晨使勁咬了一下舌尖,才沒有昏過去。   不能再死人了!他心裡有個聲音吼叫著。   蘭向晨道:「你們的儀器不全。」   「會給你配全的。」紋身男道。   「一個培養反應就要三天——我沒騙你,你可以隨便找專業人士打聽——我保證,現在就開始製藥,但五天時間肯定不夠,你不能再殺人了,否則你什麼都拿不到。」   蘭向晨的聲音發著抖,還變了調。   恐懼催動他的心臟,跳得又快又亂,有那麼一小段時間,他覺得自己可能就要心臟病發當場死亡了。   可他還不能死,他死了,其餘兩個人質怎麼辦?他的研究成果怎麼辦?   所以縱然害怕,蘭向晨還是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跟綁匪討價還價。   「你要多少天?」紋身男問道。   他皺起了眉頭,顯然並不喜歡被人拒絕服從。   「一個月。」   紋身男摟著蘭向晨的手驟然用力,老人只覺得肩膀就要被他捏斷了。   他沒說話,眯著眼睛想了一秒鐘。   「10天,10天後取誰的命,你來選。」不待蘭向晨再討價還價,紋身男對收下兩人使了個眼色,兩名手下拎起兩個暫時保住了性命的科研人員,將他們和蘭老一起推進了簡陋的實驗室。   十幾分鐘後,昏過去的女人悠悠轉醒。   她迷茫地四下看看,似乎並不相信自己剛才經歷的事,以為那只是個夢。   蘭向晨扶了她一把,問道:「你叫什麼?」   「汪彥堯。」   哎呀呀,不要總說我短小,人家明明勝在持久~ 第154章福音(13)   蘭向晨無從判斷自己所在的位置。   四面牆上都掛著遮光布,窗戶被嚴嚴實實地擋住,看不到外面。   現在唯一清楚的是,屋裡總共六個人,三名研究人員,三個歹徒。   而那名死去的研究人員——不知他的屍體被歹徒如何處理了。   歹徒人手一把手槍,且那手槍威力不小,顯然不是玩具仿真槍那種唬人的玩意兒。   硬拼是不可能的,蘭向晨和其餘兩名研究人員交換著眼神,不動聲色地摸了摸儲存雙氧水、液鹼及苯甲醯氯的容器。   兩名助手瞬間明白了蘭老的意思。   這三樣原料可以製作過氧化苯甲醯,而過氧化苯甲醯極不穩定,易燃燒能爆炸。   兩名助手點點頭,表示明白了蘭老的意思。   但三人都沒敢輕舉妄動,因為三名綁匪正盯著他們。   或許是出於好奇,實驗開始的第一天,三名綁匪都守在了實驗室裡。   一開始他們還能保持安靜,時間久了,終覺得無聊,那打過汪彥堯的歹徒便開口道:「哎,我說,你們搞科研的能賺多少錢?」   三個被問話的人對視一眼,皆十分警惕。   鬼知道對方會不會是個仇富的心理變態,說少了他覺得你撒謊,說多了他又來找你麻煩。   蘭向晨剛要答話,卻見紋身男走上前去,照說話的手下後腦勺就是一巴掌。   「就你屁話多。」紋身男罵道。   被罵的手下灰溜溜跑出去抽菸了。   見蘭向晨看他,紋身男咧嘴一笑,指了指蘭向晨面前的燒杯和試管,「你這研究原本能賺大錢,可惜你太不識相。」   蘭向晨沒答話,紋身男繼續道:「告訴你吧,我媽也得癌症了,宮頸癌,治好三次又發作三次,現在是第四次治療……我幹這個,就是為了賺錢給她看病。   人啊,還是別跟錢過不去。」   蘭向晨覺得有一絲希望,他要伸手抓住,於是他道:「你知道治病貴的難處,你是生活所迫,對不對?……所以更不能讓科研成果落到壞人手裡,他們只會哄抬價格,是他們逼得你債臺高築,不得不走上這條路的……」   「你不會這麼幹?」   「我保證!」蘭向晨道:「我只想找一家有責任感的製藥公司合作,或者願意投錢的人……你相信我,就快找到了!」   紋身男一會兒低頭想想,一會兒又看看蘭向晨,似乎有些動搖了。   蘭向晨趕緊補充道:「我能治好你媽媽的病!是真正意義上的治好,不會再停留在控制階段,反覆發作。   你可以先把她接來……」蘭向晨指了指他的兩名助手,「你放了他們,我立即給你媽媽治病……」   「真的?」紋身男直直地盯著蘭向晨,「你能治好?」   「能……我治好過一個人……你放了他們,我就……」   「看來你不需要助手。」   嘭——   男助手應聲倒地,依舊是一槍爆頭。   因為搶上裝了消音器,聲音聽起來沉悶悶的。   一切發生得太快,蘭向晨和汪彥堯都愣住了,恐懼還沒來得及侵襲兩人,就聽紋身男放聲大笑:   「啊哈哈哈哈……我媽早死了……啊哈哈哈哈……太好笑了……」他模仿著蘭向晨的語氣:「我立即給你媽媽治病……啊哈哈哈哈……你治不好,她出去賣,被人玩死了……啊哈哈哈哈……」   瘋子!瘋子!   恐懼終於襲來,蘭向晨癱軟在地,他從未像現在這般無助過。   汪彥堯早已嚇得昏了過去。   紋身男獰笑上前,一把抓住汪彥堯,拿槍指著她的腦袋,問蘭向晨道:「你想怎麼對付我?爆炸?還是毒氣?啊?」   蘭向晨木訥地看著紋身男,突然爆發道:「你殺了我吧!啊?快殺了我!」   「呵呵呵呵……」紋身男敏捷地避開撲上來的蘭向晨,一腳將他踹翻在地,踹得蘭向晨半天沒緩過氣來。   「你不拯救天下蒼生了?」紋身男問道。   蘭向晨灼熱的目光暗了下來。   他害怕了,一個人若是連死都不怕,就沒什麼能嚇住他。可蘭向晨怕死。   「十天,別忘了。」紋身男用搶指了指汪彥堯的頭,「十天後就是她的死期……我會一個個把你認識的人抓來,直到你交出我要的東西……你有個兒子在國外吧?我可聽說他要回國了……   嘖嘖嘖,別急啊……往好的方面想想嘛,如果你還不願意配合,至少我會讓你見他最後一面……好事兒啊,是不是?……啊哈哈哈哈……」   紋身男拎著汪彥堯離開,「讓我發現你耍花招,我就把這女人的手腳砍下來!」   實驗室裡,地上的屍體還在抽搐痙攣,發出沙沙的摩擦聲,血和腦漿順著頭上的傷口滲出來,很快形成一大片血泊,將那死去的人臉都糊住了。   蘭向晨頹然靠著實驗桌,他必須服從了,汪彥堯還在那些人手裡。   就這麼……失敗了?兩條人命的慘痛代價,最終只能交出研究成果,向那些人屈服?   可是,交出來,自己和汪彥堯就能不死嗎?   十天……十天……蘭老慢慢從地上爬起來。   思緒混亂,可他知道自己必須得做點什麼。   ——————————   十天。   對蘭向晨來說,時間時而飛速流轉,仿佛轉瞬十天就要過去,實而又漫長得如同一個世紀。   他再也沒見過汪彥堯,他曾試圖和綁匪搭話,想打聽一下汪彥堯的情況,可綁匪並不願意跟他囉嗦。   直到第九天,實驗桌旁的蘭向晨突然倒地,捂著胸口痛苦掙扎。   一開始,紋身男以為他在耍花招,並不理他,可是眼看他臉成了紫色,仿佛隨時可能一口氣上不來,把自己憋死,這才把汪彥堯叫過來實施搶救。   汪彥堯憂心忡忡道:「蘭老的身體狀況本來就不好,再加上最近受到驚嚇,能撐到現在就不錯了……」   紋身男雖然滿腹狐疑,卻也不敢拿即將到手的巨大利益開玩笑。   他對汪彥堯道:「你留下看著,別讓老頭死了。」   汪彥堯唯唯諾諾應了一聲,見紋身男走了,她扶著蜷做一團努力減輕心臟負擔的蘭向晨道:「蘭老,實在不行就……就給他們吧……您的身體要緊啊……」   汪彥堯依然穿著他們初見時的那身衣服,皺巴巴的,頭髮也很凌亂,神情憔悴。   可是,蘭向晨發現,她蹲下時,褲腳處露出了一截肉色短絲襪。   蘭向晨記得,他剛醒來那天,汪彥堯被綁匪拿槍指著頭,和其餘兩名已經死去的科研人員跪成一排,當時她褲腳露出的襪子是白色的。   蘭向晨猶豫了一下,最終沒把兜裡的一頁稿紙交給她,而是湊到她耳邊,悄聲道:「快了,他們就快拿到東西了,別怕,我會保護你的。」   汪彥堯一愣,「您……真要把成果交出去?」   「交!不能再死人了!」   蘭向晨別開目光,故意裝作沒看到汪彥堯竭力掩飾的狂喜。 第155章福音(14)   5月18日,晚9點。   夜幕降臨,郊區不似處處霓虹的城市中心,天扎紮實實地黑了下來,如假包換。   吳端的耳麥傳來各組的匯報聲。   特警隊長道:「熱感系統鎖定,屋裡總共五個人,分布在二樓……重複一遍,五個人,全在二樓,我們的人已經上了屋頂,隨時可以強攻。」   吳端帶著一隊刑警貓在廠房門口,問道:「狙擊手有機會嗎?」   特警隊狙擊手:「目前沒有,遮光布太嚴實,找不到射擊位置。」   現場外圍,閆思弦的車上,馮笑香少有地遲疑了,手心裡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等等……」   終於,馮笑香道。   「小馮?」吳端道。   聽出她語氣的遲疑,吳端將耳麥頻率切換到跟馮笑香的私聊,「怎麼了?」   「我之前說過的黑色桑塔納,還記得嗎?」   「嗯,疑似綁架蘭老的車輛。」   「查到車裡的人了,是三個越南人……」   吳端一愣,「外國人?」   「如果是外國人,就麻煩了,不僅會牽涉到國籍問題……」   吳端會意,「明白了,搞個外國國籍,方便犯案後第一時間出逃……職業殺手的一貫做法。」   馮笑香:「我就是擔心這……」   吳端已將耳麥切換至公共頻道,低聲道:「全體注意,全體注意,初步推測屋內共三名綁匪,兩名科研人員,其一是蘭向晨,其二是汪彥堯,我們的目標是保證兩名科研人員安全,解救蘭向晨,控制三名綁匪,」吳端最後猶豫了一下,終於道:「以及汪彥堯。」   特警隊長聲音傳來,「要控制汪彥堯?那個女性研究人員?」   「是。」吳端繼續道:「綁匪可能是職業殺手,有攜帶槍枝的可能性,狀況複雜,強攻不可取,我先摸進去看看,你在樓頂隨時準備,等我信號。   必要的時候,可以開槍擊斃。」   「收到,你注意安全。」   吳端對身後的錢允亮、賴相衡兩人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們跟上,又對其他刑警打了個原地待命的手勢,他掀開一樓門口的遮光布一角,見沒有人,迅速閃身進入,錢允亮和賴相衡緊跟其後。   通往二樓的樓梯就在進門左手邊,吳端幾步跨到了樓梯一側,三人並排而立,後背均是緊緊貼著樓梯下方的三角形牆壁。   廠房雖然老舊,但裡面的地面還算乾淨,不似吳端想像的那般積灰滿地,還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看來,為了達到製藥要求,有人專門清理過這間破廠房。   吳端隱隱聽到樓上傳來的動靜,似是有人在說話,但聽不清楚。   他深吸一口氣,示意自己先上去看看,雙手持槍,踏上了樓梯。   吳端雙腿肌肉緊繃,控制著每一步落腳的力度,幾乎只用腳尖著地,如一隻貓。   快要上到二樓時,他停下腳步,只探出半個腦袋。   只見二樓被塑料門帘隔成了兩間,眼前這一間擺著個破舊的麻將桌,兩把摺疊椅,一張打開的簡易行軍床,還有一張行軍床立在牆邊沒打開。   吳端隱約看到塑料門帘裡有四道人影,其中兩個穿了白大褂,應該是蘭向晨和汪彥堯,另外兩個則穿深色衣服,應該是綁匪。   眼前有個綁匪正站在塑料門帘外,仰著脖喝礦泉水。   喝完了,他將水瓶放在麻將桌上,衝著塑料門帘裡面道:「老頭,我們龍哥說話算話,明天早上再看不到東西,你死定了!」   綁匪後腰別著一把裝了消音器的手槍,黑森森的,叫人看了膽顫。   吳端衝錢允亮打了個「上」的手勢,兩人一起又快又輕地摸上了二樓。   吳端突然伸手,一手死死捂住那綁匪的口鼻,持槍的手拿彈夾去砸他的後脖子。   那綁匪顯然是練過的,肩頸周圍有厚實的肌肉群,加之為了避免發出聲音,吳端只敢用巧勁,一下並沒將他砸暈。   綁匪的反應速度極快,立即伸手去摸別再後腰的槍,卻被錢允亮扭住了手腕。   卡——   綁匪的手腕脫臼,疼痛令他瞪圓了雙眼,一聲低哼即將衝出喉嚨。   吳端的槍託又在綁匪太陽穴上砸了一下。   綁匪翻著白眼,身子軟了下去。   錢允亮準確地接住了綁匪壯實的身軀,沒發出落地的聲音。   與此同時,賴相衡上到了二樓,跟錢允亮一起將那綁匪往外抬,兩人臨下樓前,吳端衝他們打了幾個手勢。   一出廠房,錢允亮便通過耳麥低聲道:「綁匪還剩兩人,有槍,重複一遍,綁匪有槍,人質在二樓東側,最佳的強攻地點是二樓東側的窗戶。」   「收到。」樓上的特警隊長立即開始調整強攻計劃,「我們隨時待命。」   錢允亮跟特警溝通時,賴相衡又摸進了廠房,此時吳端已經從二樓退了下來,重新貓在了樓梯口。   裡間的低聲對話又持續了片刻,吳端聽到有人掀開門帘的聲音,兩個腳步聲由遠及近。   只聽一人道:「老頭拖拖拉拉……龍哥你看咱們這尾款……」   被叫做龍哥的人有些煩躁地點了根煙,「算我這回看走眼,活兒扎手……不拖了,明天一早,還拿不到東西,就地處理老傢伙。」   通過廠房內兩人的耳麥,外面的人能聽到的聲音雖然不大,卻也足夠聽清,要被處理掉的,只有一個「老傢伙」,綁匪似乎並不打算對汪彥堯動手。   ……   「那尾款?」   「不要了,為了錢被條子盯上不值當……考子呢?人上哪兒去了?」龍哥問道。   「可能出去放風了吧。」   「媽的!」吳端聽到龍哥狠狠將菸頭甩在地上的聲音,「說了沒**事別往外跑!」   龍哥便要下樓去找人,口中罵罵咧咧,「讓我拎回來非得……」   突然,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吳端自下而上飛撲而來,與此同時衝耳麥喊道:「就是現在——」   他的話音剛落,實驗室南面的兩扇窗玻璃便稀裡譁啦碎了,釘在牆上的遮光布也被兩名破窗而入的特警用身體墜了下來。   「趴下!」一名特警眼疾手快地來到蘭老身邊,伸手在他肩膀上一按。   蘭向晨似乎時刻都在等待著這一刻的來臨,變化發生時,他只短暫地愣了一瞬,便以最快的速度,按照特警的要求趴在了地上。   「蘭老——」汪彥堯想往蘭向晨身邊靠,被另一名特警一把按住,瞬間制服了。   是制服。   「別動。」   特警的聲音裡充滿了防備,這令汪彥堯惴惴不安,又有兩名特警從窗戶進入廠房。   大勢已去,她知道自己現在什麼機會都沒了。只能裝出瑟瑟發抖的樣子,趴在地上。   砰——   裝了消音器的劫匪的手槍,終於開了第一槍。   屋內所有聽到槍響的人都繃緊了神經,幾道目光齊刷刷看向了外間。 第156章福音(15)   賴相衡眼看吳端背後中了一槍,他知道吳端穿著防彈衣,但據說——賴相衡並沒有什麼中彈的經驗——據說即便穿著防彈衣中槍,滋味也相當難受,就像是……被人狠狠掏了一拳,嚴重的情況下,肋骨還有可能斷裂。   尤其對方使用的還是貨真價實的CZ75,本來就完勝刑警的配槍,加上距離實在太近……   看來有些傳聞是可信的,因為吳端大聲罵了一句髒話。   賴相衡不敢再猶豫,抬手開了三槍。   那個剛剛跟龍哥說話的綁匪一側肩膀中彈,身子歪了一下——就是他從背後向吳端開槍的。   賴相衡助跑兩步,翻過樓梯扶手,躍上二樓,抬腿就要去踢他手中的槍。   那人卻調轉槍口,也不去管賴相衡,朝著實驗室裡就是幾下點射。   轟——   不知他打中了什麼製藥原料,火突然就燒了起來,桌面上的製藥器材遇火,有的開始炸裂。   「走!」   實驗室總共四名特警,其中一個正是特警隊長。   特警隊長當機立斷,率先端槍衝了出來,一名特警護著蘭向晨緊隨其後,其餘兩名特警,則是警惕地押解著汪彥堯,走在了最後。   「快!快!要爆炸了!」蘭老焦急地提醒。   那受傷的綁匪還想衝特警隊長開槍,被賴相衡一腳踹中,槍終於脫手。   賴相衡與特警隊長一起將他制服,戴上了手銬。   ……   吳端撲向手臂上紋了一條龍的龍哥時,本是很有信心將對方制服的,無奈背後這一槍力大無比,他覺得仿佛中了化骨綿掌一般,五臟六腑都被子彈霸道的力量震得顫了三顫。   吃痛,原本繃緊的力量瞬間卸了一大半。   龍哥顯然是一把格鬥的好手,知道不能陷入苦戰。   他乾脆整個人向後倒去,同時伸手拔出了後腰上別著的槍。   夠近,他有信心一槍解決眼前的警察。   砰砰砰砰砰——   終究是吳端先開了槍。   因為受到衝擊,身體重心不穩,吳端找不到合適的射擊角度,接連五槍都打向一個無人的方向。   愚蠢的警察。龍哥咧嘴一笑,看來今天逃不掉了,拉個警察墊背也不錯,運氣好得話,說不定還能再拉一個。   亡命之徒的算計,不能用常人的邏輯衡量。   所有想法都在電光火石之間。   砰——   龍哥開槍了,槍口對準了吳端的腦袋,他甚至已經做好被淋一頭鮮血腦漿的準備,因此微微眯了一下眼。   可就在這時,他看到吳端也勾了勾嘴角。   吳端當然看不到子彈,但他死死盯著龍哥扣動扳機的手指。   在那手指按下扳機的瞬間,借著接連五槍的後坐力,吳端在空中偏了一下身體,又轉了一下頭,生生避過了這爆頭的一槍。   甚至,子彈距離他的鼻尖還有一拳的距離,子彈裹挾的氣流雖然強勁,卻也並未傷到他分毫。   同時,借著一偏一轉,吳端終於找到了射擊角度。   不好!龍哥欲補槍。   砰——   最終,還是吳端快了一分。   一槍爆頭。   對方要取吳端性命,這種時候他自然不會手軟。   龍哥應聲倒地,竟是一臉平靜,看不出他臨死最後的情緒,或許他心中早就知道自己會有這麼一天吧。   兩人的角逐不過在瞬間,門外刑警一擁而上的時候,吳端已經落地。   後背好痛,剛才瞬間腎上腺素飆升,感覺並不明顯,現在竟是疼得他一下都不想動彈了。   卻聽特警隊長吼道:「走!都走!要爆炸!」   吳端被隊裡的刑警們手忙腳亂地攙扶起來,連扛帶拖弄出了廠房。   廠房外有人報了火警,錢允亮已經開始協調所有警員一起向外撤。   吳端被人從廠房拖出來,一吹夜風,精神清醒了些,一把奪過了閆思弦的手機。   「我沒事!不用那麼大排場!」   閆思弦以為他中彈,吳端出廠房大門的瞬間,他便衝了上來,一雙熊掌笨拙地上上下下檢查,想看看吳端傷到了哪兒,眼看他就要打電話叫醫療直升機。   吳端自己站定,脫下防彈衣,扯到後背傷處,「嘶」了一聲。   「我沒事,」他道:「就是太近了,要是離遠點挨這一槍,應該沒什麼問題——」   轟——   廠房二樓發出巨大的爆炸聲,火舌從破損的南面窗戶裡伸出來老長。   眾警員不敢逗留,他們不具備化學物爆炸的滅火經驗,只能趕緊後退,免得受傷。   吳端四下裡看看,這廠房周圍還有一些居民的自建房,怕火燒起來傷及無辜,吳端趕緊對錢允亮道:「帶上所有人手疏散群眾,尤其留意周圍的住戶有沒有老人孩子。」   「明白!」錢允亮帶上人匆匆離開。   吳端雖然說著自己沒事,卻還是被閆思弦塞進了停在附近的救護車——考慮到蘭向晨的身體狀況,行動前吳端向市急救中心申請了一輛救護車,在現場待命。   蘭老沒事,吳端倒用上了救護車。   檢查確定骨頭內臟都未受傷,只是後背軟組織挫傷,閆思弦才放他下車。   水火無情,吳端生怕後續的滅火工作出什麼意外,決定留下,讓賴相衡帶了一隊刑警將綁匪考子、蘭向晨、汪彥堯送回市局。   臨上警車前,蘭老抓著特警隊長和吳端的手,一個勁兒感謝,並對吳端道:「他們殺了我的兩個助手。」   「什麼?!」   吳端沒想到,還是有人喪命。   「就在我眼前,」蘭老情緒有些激動,「我親眼看見他們——是那個手臂上有紋身的,是他開的槍……一槍一個啊,太慘了,他們還那麼年輕,前途無限……」   吳端看向火勢極大的廠房,問道:「屍體呢?還在廠房裡嗎?」   「應該不在……」蘭老想了想,看向汪彥堯,「屍體好像不在廠房吧,你說呢?」   汪彥堯一愣,咬著嘴唇搖了搖頭,「嗯,我也覺得不在。」   吳端不禁在心裡對蘭老豎了一大拇指,薑還是老的辣啊。   送走幾人,吳端回到了救護車上。   那中槍的綁匪也在救護車裡,已經取了子彈,做過包紮,沒受傷的那隻手銬在救護車內的不鏽鋼拉手上。   他坐在醫療床上,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   吳端給他遞了跟煙,直接問道:「誰僱的你們?」 第157章福音(16)   老天爺幫忙,後半夜竟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使得滅火工作事半功倍。   縱然如此,因為實驗室裡情況複雜,火徹底撲滅時,天邊已泛起了白。   冒雨一夜,許多刑警都淋透了,好在周圍的老百姓人身財產沒受損失。   天亮之後,有兩個家庭婦女熬了一大鍋薑茶,給忙碌了一夜的火警和刑警們送來,還有人從家裡拿出了熱騰騰的饅頭和白水煮蛋,警民情深,場面很是溫馨。   閆思弦給吳端盛了一杯薑茶,吳端卻顯然沒什麼胃口。   他已回到了閆思弦車上,拍著方向盤道:「反了天了!真是反了天了!那混蛋只承認協助綁架!還是協助!從犯!其它的一問三不知!……」   閆思弦將吳端趕下駕駛座,又將他塞進車後座,拎了一個一大早趕來參加善後工作的小警員。   「往市裡開,進市區我告訴你去哪兒。」   警員小心翼翼地接過閆思弦的車鑰匙,通過後視鏡打量著後座上的兩人。   閆思弦:「淡定。人家怎麼說也是職業幹這個的,要是一點法律常識都沒有,也太對不起本職工作了,市局那邊也開始審了吧?」   吳端將車窗打開,希望流通的空氣帶走心中的煩躁。   「考子也一樣,一問三不知,什麼事兒都往死去的龍哥身上推。」   「所以啊,審他倆有什麼用呢?他倆的確只實施了綁架——就連蘭老也明確指認,殺人的是龍哥——而且,即便是綁架,從蘭老的證詞來看,這兩個人全程聽龍哥的,的確是是脅從犯啊。他們的交代沒問題啊。」   「那就審汪彥堯!」   「好。」   吳端看著閆思弦,等他的下文。   誰知閆思弦卻對開車的小警員報了自家地址。   「就去那兒。」閆思弦道。   「我要回市局!」吳端抗議。   「你把自己累死,案子就破了?」閆思弦道:「我看那個賴相衡就不錯,你能想到的,人家也能,你能審的,人家也能審……誒,當初誰跟我說的,要信任身邊的同事?」   閆思弦不容置疑道:「回家睡覺,睡飽了再說。」   吳端理虧,只能同意閆思弦的提議,卻又狐疑道:「為什麼去你家?」   「因為我懶得單獨送你一趟。」   駕駛位置上的小警員道:「我可以送吳……」   閆思弦笑眯眯地從後視鏡裡看了那小警員一眼,小警員的聲音越來越小,後半句話終於吞進了肚子裡。   閆思弦滿意地微微一點頭,吳端又問道:「還有,我車哪兒去了?那天在去宛城高速……」   「報廢了。」閆思弦淡定道。   「啥?」   要不是空間不允許,吳端真想現場來一個「震驚得跌倒在地」。   閆思尷尬地咳了一聲,「我也是好心,給你送到一個玩改車的朋友那兒去,想讓你鳥槍換炮,可是改車有風險,我那朋友吹牛倒是厲害,手藝著實不怎麼樣,我有什麼辦法,我也是受害者……」   閆總某發小:阿嚏……阿嚏……阿嚏……奇了怪了,閆總吃錯藥了?他究竟為什麼突然送我一輛小破車?讓我隨便拆,隨便練手,還說再也別讓他看見那車……好可怕,車主究竟哪裡得罪我們閆總了……   閆思弦繼續淡定道:「再說你那車底子本來就差……」   底子本來就差……   子本來就差……   本來就差……   來就差……   就差……   差……   吳端生無可戀地靠在靠背上,半天憋出一句:「可我的車貸還沒還完……」   「那個啊,你就別管了,剩下的車貸我來還,爸爸是那種搞完了不給錢的男人嗎?」   吳端:泥垢了!!!   閆思弦又笨拙地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把車鑰匙,「你開這個吧,就算是……在沒協商清楚具體的賠償之前,至少先給你找個代步工具,算我這個過錯方主動承擔責任。」   吳端警惕地直起身來,「你幹了什麼虧心事?是不是瘋子團夥那案子……」   閆思弦:「你能不能別那麼草木皆兵?我睡覺了,別吵!」   閆思弦果然閉上眼睛,任憑吳端再說什麼,他那金貴的眼皮再也沒抬一下。   開車的小警員:果然傳言都是真的!果然一支隊是副支說了算的!果然有錢就是任性啊!   吳端已經連軸轉了近四十八小時,他雖然還想再問問瘋子團夥的案子,可那小警員在,有些話總是不太方便的,只好作罷。   困意很快襲來,待小警員將車開到閆思弦家樓下,吳端睡的正香,竟有些不想下車。   去他的大床!去他的熱水澡!老子不想動!   最終吳端還是被拽上了樓,安排進了客房。   這一覺睡得十分沉,閆思弦家厚厚的遮光窗簾使得吳端有點分不清白天和黑夜。   他隱隱約約感覺到閆思弦進來了兩趟,一趟似乎是拿走了他時不時震動一下的手機,另外一趟……吳端只是聽到床頭柜上有輕微的響聲,以為他在找東西,也並不在意。   吳端醒來時,以為自己沒睡多久,直到他拉開窗簾,發現天黑了。   想看看幾點,無奈手機不知被閆思弦拿哪兒去了。   屋裡有一股淡淡的香味,聞起來讓人肺腑之間很是舒服,借著月光,吳端看到床頭柜上有個十分精巧的金屬香爐,大概是閆思弦點了某種安眠的香。   咕嚕咕嚕——   吳端的肚子叫了起來。   他悄悄地出了客房,下樓,每走一步都帶著進入別人領地的拘謹。   閆思弦並沒有回屋,他歪在客廳沙發上睡著了,他自己和吳端的手機就擺在茶几上,旁邊還有個筆記本,兩部手機都安靜了下來,看來他忙了一天,已經將能處理的工作都處理了。   此時他雖睡著,卻還戴著耳機,耳機連著一隻平板電腦,不知在聽些什麼。   吳端躡手躡腳進了開放式廚房,怕弄醒閆思弦,他也不敢開燈,打開冰箱,胡亂地拿出一塊麵包,打算隨便吃兩口湊合一下。   就在他往嘴裡狂塞麵包時候,突然聽到身後閆思弦用發著顫的聲音弱弱道了一聲:「吳隊?」   這是一個尷尬的時刻,因為吳端被嚇得噎到了。   他沒顧上答話,取過一直杯子,接了一大杯直飲水,咕咚咕咚灌下了肚。   就在他打算解釋一下時,閆思弦卻突然道:「你……夢遊?」   說話時,閆思弦小心翼翼地挪到刀具架跟前,不動聲色地將刀具架抱在了懷裡。   吳端突然覺得好笑,決定騙一騙他。   謝謝風昂駒!自《罪》籤約以來,風雨無阻地每天打賞,從不間斷,你或許無法想像在成績不好的日子裡,你給了我多少鼓勵,謝謝! 第158章福音(17)   吳端直勾勾地盯著閆思弦,他走一步,閆思弦就向後退一步。   「吳……吳隊……你別嚇唬我……」   吳端終於走到了閆思弦剛才站的地方,伸手朝原先擺放刀具架的位置摸了摸。   能看出來,閆思弦渾身劇烈顫抖了一下,可惜光線不允許,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   「咦?哪兒去了?」吳端低下頭,小聲疑惑道。   唯有低頭才能極力忍住笑,他轉過身又默默吃了一會兒麵包,閆思弦說話也不是,沉默也不是,乾脆開了一旁陽臺的門,往返幾趟,將家裡的刀具架、刀叉勺、鍋鏟等利器紛紛倒騰到了陽臺上,又將那門鎖得嚴嚴實實。   忙完這些,回到屋裡時,吳端正點煤氣灶玩,聽到閆思弦回來,考慮到火光能將他這張憋笑憋到扭曲的臉照得清清楚楚,他趕緊關了火。   閆思弦如臨大敵,趕忙去關了煤氣閥門,又順手拉了電閘——鬼知道吳端會不會幹出伸手摳電插板玩的事來。   吳端實在忍不住笑了,決定回屋繼續睡覺。   他上樓,閆思弦便跟在他背後,既擔心他一腳踩空跌下來,又想不明白,他怎麼每一步都踩得那麼準,究竟怎麼做到的?   吳端終於躺回床上,閉上了眼睛。   他感覺到閆思弦小心翼翼湊上前來,用打量怪物的目光看著自己。   「閆思弦。」吳端開口道。   閆思弦嚇得向後跳了一大步。   「乖兒子。」   閆思弦眼角和嘴角都在抽搐。   屋裡短暫沉默片刻,吳端覺得自己就要憋笑憋出腹肌了。   突然,他的手被用力抓了起來,不等他反應……   咵嚓——咵嚓——   手腕一涼。   熟悉的觸感告訴他,不妙!非常不妙!   他睜開眼,看到一條鋥亮的手銬,將他拷在了鐵藝床頭上。   偉大的思想家蘇格拉沒有底曾說過:出來混遲早要還的……   拉格朗月同學也說過:你今天的作,都是為明天的死埋下伏筆。   閆思弦如釋重負,滿意地打量了一番自己的傑作,回屋睡覺去了。   吳端看著手銬,流下了悔恨的淚水。   究竟是咬牙死扛一晚,還是立即認錯,這是個哲學問題……好想抽根煙冷靜一下。   第二天一早,吳端開車,和閆思弦一起趕往市局。   兩人少有地一路無話。快到市局的時候,閆思弦終於組織好了語言,開口道:「你上大學是住校吧?」   「嗯。」   「室友沒跟你說過什麼?比如……呃……你有些什麼怪癖。」   吳端想了想,「被好多女生喜歡算不算?」   閆思弦: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   市局。   一支隊的大部分刑警都度過了一個不眠夜,眼睛發紅,頭髮凌亂。   賴相衡剛從審訊室出來,腳下風風火火,臉上喜氣洋洋,一看到吳端,立即停下腳步道:「隊長真神了!拿到綁匪的口供了!」   吳端一愣,接過賴相衡遞來的口供。   這時貂芳也來上班了,一大照面就問道:「聽說有屍體?昨晚誰負責審人的?屍體在哪兒?」   賴相衡道:「埋了,剛剛問出埋屍地點,走,我跟你一塊找屍體去。」   兩人一走,吳端低聲問閆思弦:「你借我的名義幹什麼了?」   「當然是好事,爸爸做好事從來不留自己名。」   吳端想起昨晚喊閆思弦兒子,然後被手銬拷了大半夜,直到凌晨時分被偷偷摸進屋的閆思弦解開,自知理虧,少有地沒反駁,安靜等待閆思弦的下文。   「你不是要從汪彥堯那兒打開突破口嗎?總得有點實質性的東西吧?   兩名綁匪只是從犯,這事不假,可對他們來說,承認汪彥堯也是同夥,總不會損害他們的利益。   所以,對綁匪的審訊,我讓賴相衡轉移一下重點,把訊問綁匪們幹了什麼,變成詢問汪彥堯都幹了什麼,她在整件事中起什麼作用。」   吳端看著案宗點頭,「原來如此,看來汪彥堯跟綁匪的利益並不一致,綁匪選擇把她賣了以換得減刑機會。」   閆思弦很想打個指向,可惜條件不允許,只是抬了下熊掌,「現在可以審汪彥堯了。」   汪彥堯憔悴了不少,眼睛下掛著黑眼圈,法令紋也出來了,臉上冒了不少油,妝容凌亂。   剛過去的一晚,協警在附近的招待所為她安排了一個房間,供她休息,除了暫時不能和外界聯絡,一切都和蘭向晨一個標準。   沒有審訊,沒人跟她說話,她試圖跟守在門外的協警溝通,問清狀況,還想去看一看蘭老,被委婉地拒絕了。   蘭老倒是真的如釋重負,跟兒子蘭家言見了面,長談一番,便沉沉睡去。   但這一晚,也足夠她想明白一些事,建立起應對審訊的心理防線。   審訊室。   她雖然憔悴狼狽,卻並不太慌亂。   直到見到閆思弦的那一刻。   「我們又見面了,那天多謝你在西成藥業的精彩解說,」閆思弦嘴角帶笑,「還真是讓我這個外行……」他斟酌著用詞,「看清了不少問題。」   汪彥堯的防線瞬間崩潰。   閆思弦繼續道:「西成藥業許給你什麼好處?你這麼替他賣命。我猜猜……你最想要的……蘭老死後,新藥的研發者就是你了……醫學界的愛因斯坦……這榮譽和榮譽背後的利益的確夠誘人的。」   汪彥堯放在桌板上的手發著抖,這雙取用試劑時精準如量器的手已經很久沒發過抖了。   吳端不給她喘息的機會,追問道:「陳樹跟這件事是什麼關係?」   「他……」汪彥堯的眼淚奪眶而出,「他呢?他人呢?他說不會不管我……」   這個搞了半輩子科研的女人絕不會想到,自己落到這般田地,放聲大哭。   關注這場審訊的人,對她卻沒有絲毫同情。   「除了蘭老,還有兩名科研人員遭到綁架,可惜他們遇害了,你還記得第二個遇害的科研人員嗎?他就死在你們的簡易實驗室裡,你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吧?   蘭老本想製造爆炸,給你們這些年輕人創造逃跑的機會。   因為你通風報信,綁匪突然決定殺死那名科研人員,給蘭老警告和教訓。   做壞事的時候心理素質很好嘛,雙面間諜,都能拍電影了,現在哭什麼?哭給誰看?」 第159章福音(18)   雖然走上了歧途,但畢竟是個高知,知道自己的犯罪事實已經被兩個綁匪供述出來,汪彥堯幾乎沒什麼猶豫,立即選擇配合警方。   她抹了把眼淚,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你們問吧。」   「誰組織你參與這件事的?」   「陳樹,西成製藥CEO,」汪彥堯看向閆思弦,「你們前兩天還見過。」   閆思弦點點頭,汪彥堯繼續道:「我在西成快10年了,一直在抗癌藥物研發小組,可是……我們小組一直沒什麼拿得出手的成績,在我印象裡,被炒魷魚的組長就有三個。   直到我當上組長,我知道,公司的投入是有限度的,如果我拿不出成績,遲早也得走人。   所以,陳樹找到我,說可以幫我出成績的時候……我其實不相信的,要知道,科研是做不了假的,1就是1,2就是2,他一個賣貨的,能幫我什麼,但是……可能病急亂投醫吧,我抱著試試看的想法,就答應……算是跟他聯手吧。」   「陳樹具體怎麼跟你說的?」   「他問我認不認識蘭向晨,我說在學術會議上見過,他是國內抗癌領域的頂尖專家。   陳樹告訴我,蘭向晨研發出了能治癒癌症的藥,並且已經有一例成功治癒的案例——沒有手術,也沒有傳統的放化療,就是靠他的新藥。   我當時……我真的衝昏頭腦了,要知道,這樣的科研成果……就像當年發現的青黴素一樣,是要載入史冊的。   陳樹說他能把我送到蘭向晨身邊,只要我把他的思路和技術學到手,以後所有榮譽都是我的,公司只要錢……你們能明白嗎?那種誘惑……」   閆思弦點點頭,示意她別岔開主要話題。   汪彥堯繼續道:「我也是到了地方才知道……才知道蘭老是被綁架的。   我已經知道他們的計劃了,要是不配合,我也只能死。」   「綁匪脅迫你了?」吳端問道。   「這……」   兩人通過耳麥聽到了馮笑香的聲音:「我插句話,剛剛查到陳樹的轉帳記錄,蘭老失蹤第二天,陳樹向汪彥堯的帳號裡轉了一百萬。」   吳端敲了下耳機,意思是聽到了。   「看來不是威逼,是利誘,」吳端道:「但你胃口小了點,那麼重要的科研成果,才一百萬。」   汪彥堯想了想道:「我是收錢了,可我沒害人,自始至終,我只想拿到研究成果。」   「但你很清楚,你拿到研究成果,就意味著蘭老死期到了,陳樹費了這麼大工夫,他不會允許除西成製藥以外的任何個人或者組織擁有這個技術。」   汪彥堯不說話了。   吳端繼續問道:「僱傭綁匪的人是陳樹嗎?」   「是,肯定!」   「他明確告訴你了?」   「那倒沒有,但只能是他啊……」   「看來你這裡沒有能指向陳樹的證據……你們的合作有什麼憑證嗎?」   「這……也沒有。」   「除了他轉給你的一百萬,其餘全是口頭承諾?」   汪彥堯此刻才意識到自己做了陳樹的馬前卒,簡直蠢爆了。   她憤恨地捏著手。   吳端繼續問道:「新藥的事,陳樹怎麼知道的?」   「蘭向晨自己找他談的。」   這個回答倒是出乎了兩人預料,之前兩人一直覺得醫學科學院有問題。   「蘭向晨找到陳樹談合作……可能談得不太愉快吧,他的研究成果雖然驚人,足以引起轟動,但蘭向晨一個科研人員,要參與市場工作,甚至是定價,我總覺得……怎麼說呢,不靠譜,我們這些搞科研的,哪兒玩得過那群商人。   他們肯定有分歧……呵,陳樹那種人,大概眼裡只有利潤吧……所以最後他決定搶奪研究成果,踢開蘭向晨單幹。」   汪彥堯眼睛突然一亮,「我想起來了!利潤!……對對對!綁匪——那個龍哥,他也提到過利潤!」   「什麼意思?」   「一開始,龍哥他們也不知道要搶的科研成果究竟是什麼,直到蘭向晨跟他們說明——我猜蘭向晨一方面希望綁匪明白這項研究的重要性,不要貿然將它扼殺,另一方面,蘭向晨也想讓綁匪跟僱主內訌……」   閆思弦點頭,「明白,僱主有所隱瞞,只告訴僱傭的綁匪去綁架殺死一個老頭,可具體實施的時候,綁匪卻發現這老頭是個活財神,能給他們帶來用不完的錢……這種情況下,綁匪很容易心理失衡吧?」   「我就是這意思,」汪彥堯道:「我無意間聽到龍哥跟陳樹打電話,提出入股——不是加價,是入股。而且,不包括其他兩個劫匪——這件事,是龍哥和陳樹私下商量的。   他打電話的時候,態度還挺強硬,陳樹要是不答應,他就把活財神帶走,讓陳樹竹籃打水一場空——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龍哥打電話的時候沒避諱你?」吳端道。   「他大概是……覺得沒必要吧,在他看來,我跟陳樹是一邊的,他都攤開跟陳樹談了,就沒必要避諱我了吧。   而憑我對陳樹的了解——他就是個笑面虎,最會表面一團和氣,大家一起賺錢,他就擅長這套。」   吳端一邊思索一邊道,「你的意思是,陳樹會答應龍哥的要求,至少在掌握製藥技術前,先穩住龍哥……而龍哥也不傻,口說無憑,他會留下——或者說,他至少應該試圖從陳樹那兒搞到一些憑證或者把柄,以防止陳樹事後翻臉變卦。」   汪彥堯期待道:「要是你們找到證據……我是說,要是我剛才提供的線索幫你們找到了證據,我能不能算立功?」   「先查查看吧。」吳端道。   閆思弦悄悄將對綁匪考子的審訊記錄推到吳端面前,並指了指上面的一句話。   據考子交代,龍哥在墨城有一處落腳點,他曾經去過一次,三人一起綁架蘭老後,龍哥曾回過兩次落腳點,只說有事。   一出審訊室,吳端便對刑偵小組組長錢允亮道:「帶上考子!搜龍哥的窩點去!」   一組刑警迅速行動。   依舊是吳端和閆思弦同乘一輛車,上車後,閆思弦道:「後續還有一堆麻煩啊。」   吳端也皺著眉,「你看到他們用的槍了嗎?」   「CZ75,捷克之花,可不是一般的土質手槍,而且從審訊記錄來看,槍是龍哥提供的,考子他們並不清楚來路。   一下子三把,龍哥從哪兒搞到的槍?有必要查下去。」   「哎!……早知道……」   「早知道你就不殺他?」閆思弦看了吳端一眼:「咱們改改這找後帳的毛病行嗎?你還真是……連自己的後帳都找。」   吳端樂了。   閆思弦繼續道:「那麼危急的情況,不僅這次,以後碰見了,我們都應該毫不猶豫地開槍。」   《福音》其實寄託了我的一些願望,希望那些疑難疾病能早日被攻克,希望病患可以少受些苦……阿門。 第160章大吉大利今晚吃雞(1)   龍哥住處。   隨著一支錄音筆被發現,其內的三段錄音分別記錄了陳樹僱傭他綁架蘭老,以及陳樹催促他不惜一切手段,快點兒拿到蘭老的研究成果,還有兩人就入股合作進行的商議。   陳樹被捕,在完成一系列後續工作後,案子移交了檢察院。   市局,刑偵一支隊辦公室。   閆思弦的一隻手已經拆了紗布,正用一根手指敲擊電腦鍵盤。   吳端則在整理案宗。   趁給鋼筆吸墨水的間隙,吳端抬頭問道:「所以我們冤枉科學院了?」   「嗯,科學院沒問題。」   「可我不明白。」吳端道:「既然如此,蘭老為什麼不肯把研究成果在科學院公布。」   閆思弦想了想,道:「有些小說很精彩,可拍成影視作品就慘不忍睹,你知道為什麼嗎?」   吳端搖頭,「你就別賣關子了。」   「因為小說創作是一個人的工作,作者本人足夠聰明優秀就行。   可影視作品是集體的智慧,導演、編劇、投資方,甚至某些演員、關係戶,都可以影響最終成果。   在這個過程中,作者幾乎沒什麼發言權。   這道理套用在製藥行業也是一樣的,公布成果之前,一切都是研發者說了算,等進入下一階段的實驗,準備量產,進入的利益方越來越多,比如科學院,製藥公司,國家招標、衛生局,甚至社保局都會參與進來……跟國字頭的單位相比,一個科研人員哪兒來的發言權……」   吳端突然反應過來,「所以你去找蘭老乾嘛?」   閆思弦勾起嘴角一笑,「我以為你想不起來問我……我能幹嘛呀?近水樓臺先得月唄。」   「假公濟私!你究竟給諾氏藥業謀了多少福利?」   「具體多少……呃……和你想像得差不多吧。   我承諾以蘭老的名義成立一個基金會,在藥物量產後,專門幫扶貧困的癌症患者,至於其他的,我想韓粟知道該怎麼幹。」   閆思弦顯然不想深聊,移話題道:「槍的來源查到了嗎?」   「只有個大致方向。」   「哦?」   「龍哥此人的老窩在越南,以咱們國家對槍枝的管控力度,槍應該是從越南經走私線運過來的。   龍哥從事無本買賣多年,只要能賺錢,殺人、綁架、押送走私物……等等,這些活兒他都接,甚至還幹過販賣人口的事兒,從越南帶貧困年輕的姑娘來,賣給這邊的人販子。   我聯絡邊境緝私警察,他們發來了一份案宗,14年龍哥帶三個越南姑娘入境,被警方發現,他只能押著三個姑娘跑路,往山裡鑽。   最後為了脫身,每隔一段路,就砍掉一個姑娘的腳,讓姑娘的哭喊聲吸引警方注意,同時讓傷者拖慢警方的追捕速度……」   向來能很好控制情緒的閆思弦也皺了皺眉。   吳端繼續道:「那之後,龍哥應該是躲回越南,銷聲匿跡了很長時間。   這個龍哥雖然多次在國內犯案,但因為其手段乾淨老辣,一直沒被抓住,警方對他的了解極少,甚至連他的真名都不知道。   不過,據邊境緝私警察反應,他有個哥哥……」   「哥哥?」閆思弦有點詫異。   「怎麼了?」   「呃……就是覺得計劃生育工作有疏漏啊……」   吳端:「……」   吳端:「人家是越南籍,計劃生育也管不了他啊……還有你這是什麼奇怪的關注點?!」   「你自己要問的啊。」閆思弦一攤手,十分無辜。   吳端繼續道:「他哥也有個外號,叫唐二。」   「哦——」閆思弦點頭,「聽說過,公安部通緝名單裡常年排在前二十,你把唐二弟弟打死了……嘖嘖,感覺要出事啊。」   吳端翻了個白眼,「感覺?用不用給你找個算命的看看?」   「你怎麼苟到現在的?」   「啊?」   「沒什麼,可能我緊張過頭了,」閆思弦深深看了吳端一眼,神色很快恢復如常,「你就當是國外生活後遺症吧,畢竟國內相對安全,沒有明目張胆的黑幫勢力,也不允許平民持槍。」   「就是嘛,」吳端拍拍閆思弦的肩膀,「你要相信祖國母親。」   ……   一天無事,刑偵一支隊少有地按時下班一次。   臨下班前,趙局又來公布了一個好消息。   輪休一天。   從接到報案到成功解救蘭老,不過兩天兩夜,但這兩天裡一支隊的刑警幾乎不眠不休,現在案子破了,可以說效率奇高,趙局從市裡的表彰會回來,親自通知大家調休。   「對了,去扛一下防暑用品。」趙局道。   吳端答應一聲,幾名年輕刑警立即出門去搬東西。   不多時,十來個大紙箱被扛進了辦公室。   吳端組織道:「明天大家休息,別忘了下班兒時候把防暑品帶回去。   綠豆、冰糖一人三袋,白砂糖兩袋,茶葉一包,還有防曬霜一人一瓶。」   閆思弦平生第一次領單位福利,好奇得不得了,湊上前看來看去,問道:「咱們單位還發防曬霜?」   吳端看他的樣子,覺得好笑,便多解釋了兩句。   「前兩年還發啤酒呢,一人一箱。好像因為市局要救活一個啤酒廠。」   「這也可以?」   「前些年個單位都搞三產,啤酒廠就是市局的三產,誰知道經營不善,都轉成內銷了,今年不發啤酒,看樣子已經倒……」   吳端話還沒說完,就見有刑警扛著啤酒回來了。   吳端:「說曹操曹操到哈。」   閆思弦:「你這張嘴真的開過光吧?」   下午六點,吳端將自己的那份防暑品搬上車,原本決定早點回家,中途想了想,停車買了些水果,調轉了方向。   李八月家。   吳端沒想到,他趕去的時候閆思弦已經在屋裡跟女主人說了一會兒話。   閆思弦道:「嫂子,以後有什麼困難,您儘管打招呼。」   閆思弦很誠懇,女主人態度卻是冷冷的。   她在一個月內先後失去孩子和老公,原本幸福的家支離破碎,這樣的打擊徹徹底底改變了一個人,似乎她的情緒一下子全用光了,再也無法給予外界任何回應。   吳端將水果及單位發的防暑品全留給了八月媳婦,坐了一會兒,和閆思弦一同離開。   兩人心裡都不是滋味,閆思弦站在李八月家樓下,點了根煙,吳端也沒急著走,站在他身邊。   閆思弦道:「當年研究生第一堂課,教授說讓我小心,因為』太近了』,我現在才理解。」   「太近了?」   「距離犯罪,距離受害者,距離那些常人難以看到的創傷,都太近了,人會被環境和情緒影響,甚至吞噬。」   閆思弦給吳端遞了根煙:「你有什麼特別的辦法嗎?我是說,在面對受害者的慘狀後,如何避免自我懷疑。」   「我從不自我懷疑。」吳端想了想,「事情辦得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其它情緒全是自欺欺人。」   求章評,求章評啦!你的一句話,讓我知道你在這裡,便是對我最大的鼓勵~ 第161章大吉大利今晚吃雞(2)   抽完煙,閆思弦卻十分自然地上了他借給吳端的那輛車。   「你幹嘛?」吳端問道。   「明兒休息,你有什麼打算。」   「在家睡覺,打遊戲。」   「無趣。」閆思弦評價道。   吳端:關你屁事。   閆思弦:「我倒有個想法。」   吳端:關我屁事。   為了同事間的團結友愛,吳端忍住了沒說出那兩句話,禮節性地丟出一個疑問的眼神。   閆思弦懶得計較他的疑問中有多少敷衍的成分,繼續道:「去鄉下透透氣吧,反正這個點回家也是高峰期,說不定要在路上挪一兩個小時。」   吳端無奈道:「你就不能稍微發揚一下富二代精神,約個網紅嫩模什麼的?爸爸最近真的累,感覺身體被掏空……」   被銬了一晚上,他能不累嗎……   閆思弦勾起嘴角笑了笑,只報了一個地址。   「霍家村。」   吳端一愣,脫口而出道:「你要幹嘛?」   說完這話,他又有些後悔,覺得自己態度太生硬了點,即便閆思弦說出了他的老家所在,也沒必要急赤白臉,畢竟他的資料是可以在公安內網查到。   閆思弦卻問道:「你就不想去看看父母?」   說這話時,他的眼神和今天談論起唐二時一樣,充滿了擔憂。   吳端會意,發動了車子。   「我能問個問題嗎?」閆思弦道。   「說。」   「你們那個村叫霍家村,可你姓吳,所以,你們家在村裡屬於外來戶?」   「大部分村民都姓吳,我家得話……至少從我太爺爺那輩就住在村裡了。」   「那倒奇怪了,為什麼叫霍家村?」   「那可是大有來歷……」   閆思弦將副駕駛的椅背放了個舒適的角度,半躺著,雙手交疊放在小腹上,整個人看起來十分放鬆。車內空間足夠大,即便是他近一米九的個子,也並不顯得侷促。   看來,這是要將吳端的講述當成睡前故事了。   「……據說以前我們那兒是兩個村子,一個叫霍家村,一個叫吳家村。   抗戰期間各村組織民兵,霍家村和吳家村也組建了民兵團。因為兩個村子離得太近,而且村民本來就不多,民兵團就組織在了一處。   後來鬼子掃蕩,相當慘烈……」   閆思弦沒答話,看樣子是睡著了。   一個半小時後,他的手機響起。   吳端本以為有人給他打電話,一看卻發現是鬧鐘。   閆思弦伸了個懶腰,眯起眼睛看了看車窗外,此時車已在高速上行駛了近一個小時,兩旁是農田,深的淺的綠色連城一片,十分開闊,一馬平川,夕陽還剩下最後一點餘輝,景色好,感覺空氣也很好。   閆思弦伸手開了車頂的天窗。   「別……」   吳端沒來得及制止,車內突然飄進一股臭味。   「地裡應該剛上過肥。」吳端道。   「好肥。」閆思弦默默關上了天窗。   他看了一眼手機導航,「還得一個多小時,你靠邊停,我開會兒。」   「算了吧,你那手,行不行?」   自從那日閆思弦被給他拆紗布的妖嬈女醫生質疑「行不行」,這就成了吳端調侃他的梗,好好一句話,吳端非來個斷句,以強調最後的疑問。   閆思弦瞪他一眼:皮一下你很開心?   吳端:好開心好開心。   「手不是問題,你要相信爸爸的技術。」   吳端終究拗不過閆思弦,在一處應急停車帶停下,兩人換了位置。   車重新發動,行了兩三分鐘後,閆思弦道:「相當慘烈,然後呢?」   過了幾秒,吳端才反應過來,他是在追問剛才的故事。   吳端笑笑,心情變得很好,覺得這樣的閒聊很能讓人放鬆。   他就著閆思弦剛剛調整過角度的座椅,斜斜地靠在椅背上,繼續道:「具體情況我不也知道,但那個戰爭年代,或許每天都在發生偉大的犧牲吧。   聽老人講,當時為了護著老百姓逃命,霍家村的那批民兵留下抵抗,最後全部犧牲,霍家村幾乎只剩下老弱病殘和婦女孩子。   從那之後,兩個村就合成了一個,吳家村的人照顧和贍養了霍家村剩下的人,即便是******,糧食極度匱乏的時期,也是大家一起挨餓,沒出現過欺負霍家村人的情況。   至於村名,為了紀念犧牲的人,老一輩保留了霍家村這個村名,從我爸爸那一輩開始,就慢慢叫開了,沒人再叫吳家村了。」   「真好。」閆思弦嘆道,他看著前方路況的眼神無比柔和,轉而又笑道:「或許只有那樣的地方,能養出你這樣的人吧。」   「我這樣?」吳端費解。   「跟深淵對視,能讓深淵滿臉羞澀轉過身去……嗯,就是你這樣的人。」   「就當你誇我嘍。」吳端毫不在意地擺擺手,有點沒心沒肺。   他又試著開了一下天窗,此時已經沒有味道了,空氣十分新鮮。   晚風襲來,似乎能捲走所有煩惱。   一小時後,車子開進了霍家村。   霍家村響應國家新農業的號召,13年起逐步用花卉種植代替了傳統的莊稼種植,一進村,空氣裡滿是花香味。   吳端的工作,忙起來兩三個月都沒有休息,算一算,他連今年過年都沒能回家,上一次回家還是去臨市執行聯合任務,順便路過,回程時匆匆看了一眼。   此時,天已經黑了,吳端還是有些激動地指著窗外道:「那那那!快看!那是我家的地!」   閆思弦看了一眼,並不能看清,但總覺得吳端所指的那塊大棚裡的植物長勢更好一些。   又行了幾分鐘……   「前頭右拐,拐過彎第一個就是我家。」吳端指點道。   「就是這兒?」閆思弦努了努下巴。   「對對對……」   車拐過彎去,吳端覺得自己眼花了,他似乎看到一個人影翻過了自家院牆。而且,那人身手還相當敏捷。   「你看到沒?」   吳端有點不敢相信。   畢竟,霍家村是出了名的治安好,連續多年的文明村,可以說路不拾遺夜不閉戶。   閆思弦則用實際行動回答了吳端。   他一腳踩下剎車,並遞給了吳端一把槍。   「你拿吧,快走,進去看看。」   今天不小心誤刪了一位同學的章評,十分抱歉啊……鑑於我間歇性的眼瞎手殘,有可能會犯一些莫名其妙的錯誤,諸如有一次有讀者評論「太虐了」,我看成了「太虛了」,並給人家回復「大哥虛了您補補」,場面一度十分尷尬……總體意思就是,如果你發現我回復了你什麼奇怪的東西,不要驚慌,不要生氣,錯一定是我的…… 第162章大吉大利今晚吃雞(3)   吳端知道有很多聳人聽聞的警察故事,大都講述警察如何被壞人報復、折磨。   他也曾多次夢到,自己某日走在街上,被一個突然從背後竄出來的人幾刀捅成血葫蘆。周圍路人冷漠地看著他,任憑趴在地上呼救,大家只會躲開。   剛開始,這種夢令他手腳發涼,渾身發顫,後來似乎是習慣了,翻個身,暗罵一句「老子弄死你」,便繼續睡去。   他從沒想過,因為工作,鄉下的父母會受牽連,直到他真真正正地看到那翻牆而入的人影舉起了槍,槍口正對著廚房裡忙碌的母親。   和大部分農村家庭一樣,吳端家有個小院,進院門先是一面影壁牆,牆上是瓷磚貼出來的迎客松,過了影壁牆,便是兩側擺滿了花架的院子,院子正當中的過道兩側種了葡萄,過道上方是葡萄架,天已熱了起來,正是葡萄藤茁壯成長的時候,綠葉爬滿了葡萄架。   想來有這綠傘遮蓋,即便正午時分從院子裡進出,也不會覺得曬。   正對過道的是一棟二層小樓,外立面貼著白色的瓷磚,不新也不舊。   為了通風乘涼,屋子正門敞開著,隱約能聽到電視裡正在播晚間新聞,主播的聲音字正腔圓。   「觀眾朋友,以上就是今天的新聞內容,祝您……」   正對著堂屋門,飯桌已經擺了出來,其上形狀不一材質不一的碗盤裡冒著熱氣,飯香味十分誘人。   那就是所謂家的味道吧。   堂屋左側的一間平房便是家中的廚房了,此時門也敞開著。   廚房裡灶臺很大,灶臺上的鐵鍋也很大,給人一種鄉下特有的質樸實在之感覺。   此刻,吳端的母親正用鍋鏟翻攪著什麼,她背對著廚房門,根本無法察覺身後正有個歹徒用手槍瞄準她。   吳端的父親則坐在灶臺旁,拿著一把蒲扇,往灶坑裡舔柴火,時不時用蒲扇扇兩下,以達到火借風威的效果。   「咋還沒回來?」吳端的母親問道,「快了吧?」   「快了。」他的父親答道,「要不我上村口看看?」   父親顯然已有些坐不住了。   母親卻道:「算了吧,萬一你們爺倆走岔了,沒碰上,他回來還得找你去。」   話雖這麼說。   母親卻還是回過頭,似乎是要朝著院門口的方向張望。   就在這時……   砰——   吳端聽到鍋鏟桌球落地的聲音。   沒人希望當著自己母親的面開槍,即便是出於正義——對一個母親來說,眼看自己的孩子對別人開槍——有可能剝奪他人的生命,那是相當殘忍的。   可吳端知道,歹徒不會手軟。   歹徒是個三十多歲的健壯男人,他手臂中槍,狼狽地踉蹌了一步。   可他的槍並未脫手,那是一把土製手槍,槍口上有一個用礦泉水瓶做成的簡易消音器——看來是個用槍的老手。   那歹徒心理素質相當過硬,踉蹌的瞬間抬槍,朝著吳端和閆思弦所在的院門口方向便是幾下點射,硬是將吳端即將脫口而出的「警察!放下槍!」擋了回去。   吳端和閆思弦向左右撲倒,躲閃著。與此同時吳端又開了一槍,他聽到歹徒罵了一句髒話,似乎是被打中了哪裡。   子彈有限,歹徒並不戀戰,「清理」出門口的通道後,他便大步飛奔出了院子。   吳端心中百感交集,終究還是讓父母見識到了他工作的危險性,還是以這樣猝不及防的方式。   他叫了一聲「媽!沒事!」算是安撫,再也顧不上多說什麼,轉身便和閆思弦一起追出了門。   一出門,正看見被歹徒嚇了一跳,緊貼路邊牆根呆若木雞的鄰居兩口子。   吳端大喊道:「叔!幫我報警,他要殺人!」   「誒誒!」那被吳端叫叔的中年男人如夢方醒,掏出了手機。   歹徒跑得極快,且顯然是提前選好了逃跑路線,他一邊跑,一邊不時向後開一槍,以震懾追趕的兩人。   此時正是剛剛吃完晚飯的時候,村民們喜歡在這齣來遛彎,男人們抽著煙,有的還湊了牌桌,婦女三五成群地聚在院門口,一邊幹著手裡的零活,一邊東家長西家短地拉閒話。   見有村民,歹徒十分囂張,不管不顧地衝著幾個婦女聚集的地方就開了一槍。   婦女應聲倒地,吳端急得冒泡,大喊道「進院!他有槍!快進院!」   許是因為他用了方言,村民很快反應過來,紛紛往就近的院子裡竄,也算是反應迅速。   吳端再也不敢緊追,停下腳步,檢查那婦女的傷勢,閆思弦略一猶豫,遠遠追著那歹徒。   中槍的婦女捂著腿,嘴裡吱哇亂叫。   只見其左側大腿中彈,鮮血瞬間在地上淌了一大片,看樣子傷及股動脈。   吳端讓她就地躺下,心臟與腿部傷口處於同一水平,以降低傷口處的血壓。   他一邊大叫,指揮一名膽大的男性村民去衛生院叫大夫,一邊脫下自己的襯衣,緊緊系在傷口上方,還在撥打120電話時亮明了警察身份。   做完這些,村衛生院的大夫趕來了。   吳端認得那大夫,小時候有個頭疼腦熱都是他給瞧,論起輩分,他還得叫那人一聲伯。   大夫接替吳端,替傷者按住傷口,道了一句「交給我」,一臉天將降大任的表情。   吳端雖然擔憂那婦女的安危,但深知自己留在這兒也幫不上什麼忙,加之他牽掛這閆思弦,心中總有種不太好的感覺,終於起身朝著歹徒逃走的方向追去。   剛追出十幾米,又是兩聲沉悶的槍響——那是裝了簡易消音器後特有的槍聲。   吳端的心瞬間揪了起來,他知道閆思弦手無寸鐵,且手上還有傷。   他循著槍聲的方向猛跑,口中大喊著:「小閆!小閆你怎麼樣?在哪兒呢?!……小閆!回話!」   沒有回應,吳端登時亂了陣腳。   後山,後山的方向。   他只能朝著那地方狂奔,目光不確定地四處遊移,既希望快點看到閆思弦,又害怕看到他倒在血泊裡生命垂危。   小閆!無論如何要活著啊!小閆! 第163章大吉大利今晚吃雞(4)   「這兒!」   吳端終於聽到了閆思弦的回應,只有簡短的一個字,他卻瞬間判斷出,這一聲答應中氣十足,閆思弦應該沒有生命危險。   轉過一處拐角,他看到閆思弦有些狼狽地安撫一個肩膀受傷的女人。   又是中彈!   中彈的是個年輕女人,直在地上打滾,口中一會兒喊疼,一會兒喊著自己的胳膊斷了,感覺不到胳膊了,她臉上眼淚鼻涕汗水混雜,幾乎看不出面貌。   但看衣著,吳端幾乎可以確定,她不是本村人。   閆思弦想要按住女人,以免她打滾時將傷口扯開,無奈手上有傷,根本使不上勁兒。   吳端按住了女人,檢查之下發現並無對穿傷口,看來子彈還留在她肩膀處。   「別動,120就快來了。」吳端道。   女人大哭,道:「這窮鄉僻壤的,救護車能來嗎?……我的胳膊要廢了……啊啊啊啊……」   在一些城裡人印象中,農村可以直接跟窮鄉僻壤畫上等號。   吳端一言不發,扶起女人,幾乎是半扛半拽地把她往村衛生所的方向帶。   好在,兩個膽大的村民趕來,吳端立即將人交給了村民,囑咐道:「把兩個傷員集中在一塊,方便救護車一趟都接走。」   「放心,交給我們。」   兩個村民小心翼翼地哄著那女人走了。   「人鑽林子裡了?」吳端問道。   閆思弦看著後山上的茫茫樹海,「嗯,我沒敢往前追。」   貿然去追危險重重,對方有槍,一進林子便是敵在暗我在明的局勢。   吳端點頭表示贊同他的做法,又問道:「唐二會找我父母報復,你一早就在想到了?」   「不難猜,畢竟人家相依為命的弟弟死在你手上,我要是唐二,也會找你最親近最在意的人報復。」   吳端低頭沉默片刻,誠懇道:「今天多虧你,要不是你讓我回家,我真想不到會怎麼樣……」   閆思弦捂著手,看來是剛才救治傷者時牽扯到傷口,疼了。   他挑起嘴角笑笑,「不客氣,這都是爸爸應該做的。」   吳端的父親拎著一把菜刀追了過來,恰好聽到閆思弦的話,面露疑惑。   閆思弦:叔叔我錯了,我再也不作死了……   吳端的父親,吳道遠,戴著一副近視鏡,那眼鏡頗有些年頭了,銀框的顏色已經磨損得七七八八,露出了裡面的鐵紅色,一側鏡腿上還纏著膠布。   他整個人看起來,給人一種老派知識分子的感覺,文質彬彬的,穿件白襯衫你就會以為他是個老教室,戴個藍套袖你就會以為他是個老會計。   總之,很難將他跟花農畫上等號。   他後背挺直,身板消瘦,是那種「有錢難買老來瘦」的瘦,很健康的感覺。   看到吳道遠,吳端立即道:「爸,你咋來了?我媽呢?」   「放心,我們都沒事。」   雖然吳端也知道歹徒並未衝他母親開槍,但聽了這句話心才放下來。   吳道遠繼續道:「人是衝著我們來的?」   吳端不敢隱瞞,點了點頭。   吳道遠也點點頭,平靜道:「不怕的。」   這讓閆思弦十分詫異,他沒想到吳父在面對這種事情時,竟是如此淡定。就好像……自從兒子做了警察,他便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今天的場面,他似乎已在心中預想過。   許是為了讓兒子放心,吳道遠繼續道:「那人是衝我們來的,卻害別人受傷,你媽過意不去,去衛生所了,起碼先看看人家是什麼情況。」   吳端不知該接什麼話,他內心極度愧疚,在他的印象中,霍家村連偷雞摸狗的事都沒出過,更別說惡性傷人事件了。他覺得自己就是個災星,給原本幸福的人們帶來了恐懼和災難。   ——————————   村衛生所。   村民將這裡圍得裡三層外三層,村支書拿著一支擴音喇叭喊來喊去,讓村民們給救護車讓出路來,無奈村民們好奇心太重,怎麼喊都沒用,直到村支書罵了髒話,又抬腳踹了幾個後生的屁股,人群這才逐漸散開,衛生所外嘰嘰喳喳的議論聲漸漸小了。   受傷婦女的家人趕來,她丈夫焦急地跟醫生說著什麼,嗓門很大,她最小的孩子才八九歲,立在母親病床前,看到母親的褲子整個被血染紅,白色的床單和底下的褥子也被染紅了一大片,嚇得嚎啕大哭。   那婦女原本十分軟弱,可一見自己的孩子,便又堅強起來,咬著牙告訴自己千萬挺住,還伸手幫孩子擦擦眼淚,低聲說著自己沒事。   與她相比,臨床那個倒黴的城裡女人十分安靜。   她傷勢並不重,在醫生的簡單處理下,已經止住了血,閉目等待著救護車。   她身上的每個細胞都在表示著對衛生條件很一般的霍家村衛生所的嫌棄,拒人千裡之外,淳樸的村民們並不敢上前來跟她說話。   直到吳端的母親進門,問大夫有有什麼需要幫忙的,那城裡女人的眼皮終於動了一下,睜開一條小縫。   她看了一眼吳端的母親,又看了一眼衛生院開著的後門。   她已計劃好,動手後先逃出後門,後門連著個院子,院裡有一棟三層小樓,看樣子是醫生的家。   側面的院門開著,幾步就能逃出去,從另一條通往後山的路上山,想辦法跟同夥匯合。   想清楚了計劃,女人緊了緊握在手中的一枚刀片。   一躍而起撲向吳端的母親時,女人在心中罵了同夥一句「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玩意兒」。   ——————————   後山山腳下。   好在,吳端被複雜的情緒左右,幾乎喪失思考能力時,閆思弦卻還在琢磨著剛才發生的事。   「不好!」閆思弦突然道。   「不好!」閆思突然弦拔腿就跑,並問吳端道:「傷員是送衛生所了嗎?」   「沒錯啊!」吳端趕緊跟上,往衛生所帶路,並問道:「怎麼了?」   閆思弦面沉似水,「越南黑幫規矩森嚴,一個沒完成任務的殺手,只有死路一條。」   「難道……他還敢回來?現在?」   「不,那女的……」閆思弦指了指自己衣服上的鮮血——那是從肩膀受傷的女傷者身上沾到的,「她不是你們村人吧?那她是從哪兒來的?大晚上去後山幹嘛?」   他這麼一問,吳端登時出了一身白毛汗。   後山可不是一座山,而是連綿的一條山脈,其上植被、地形複雜,有些地方還十分陡峭。   小時候家人可沒少拿後山的熊瞎子、野狼,甚至女鬼嚇唬吳端,目的就是不讓他往後山上跑。   這大半夜的,一個外來女人在後山附近徘徊,且恰好出現在歹徒逃跑路線中出村的地方,吳端只能想到一種可能:   她跟歹徒是一夥的,負責接應,或者在歹徒一擊失手後進行補救。   我有個大膽的想法……看到令你不爽的斷章,就把本書推薦給一個朋友……畢竟,獨自等待更新是如此悽涼,拉個朋友一起才是王道啊…… 第164章大吉大利今晚吃雞(5)   霍家村衛生所。   就在城裡女人一躍而起,撲向吳端的母親時,一個人影飛也似的衝進了屋。   「蹲!媽!」   因為焦急,吳端的聲音聽起來十分尖銳,加之他用了方言,這一句喊話如一顆炸裂的子彈,竟是有些刺耳。   吳端的母親第一時間就聽出了兒子的聲音,她毫不遲疑,迅速照做。   這或許就是血緣的微妙之處,毫無保留的信任。   刀片在吳端母親頭頂一釐米的位置划過。   哐啷啷——   吳端一下子撲倒了那女人,慣性太大,女人的頭撞在牆壁上,暈了過去。   「操你大爺!」   面對要殺他父母的人,吳端再也控制不住情緒,破口大罵,要不是做為男人和警察的底線,他真恨不得立即就手撕了這女人。   閆思弦緊跟而來,看到吳端將人救下,長長鬆了口氣,扶起吳端,「你沒事吧?」   吳端搖頭,給女人戴上了手銬,又搜了身,確定她沒再藏什麼兇器。   救護車和警車先後趕來,受傷的婦女被送走,吳家過意不去,吳道遠將家裡的一千多元現金全部塞給了傷者家屬,吳端也將身上的錢給了人家,並再三囑咐家屬,需要用錢就找他,他來想辦法。   女人被押上警車,送往縣派出所。   她的同夥逃進了後山,特警迅速趕到,開始組織搜山。   霍家村並不屬於墨城管轄範圍,但因為兩地相鄰,曾聯合行動數次,吳端跟當地公安局的兩三個人十分熟稔。   恰好負責他這案子的,就是個熟人。   對方不敢怠慢,消息很快傳回了墨城,刑偵一支隊的微信群裡炸開了鍋,正在休假的眾人紛紛請求趕來支援,被吳端勸住,局長趙正也在知悉情況後第一時間打來電話,詢問吳端父母的安危。   趙正的語氣裡不無擔憂,「對方如此明目張胆,又涉槍,乾脆把父母接到墨城來,局裡負責保障兩位老人的安全。」   吳端道了謝,向父母說明情況。   母子兩人都看向吳道遠,顯然,關鍵時刻,家裡還是父親說了算的。   吳道遠卻一攤手,「你們看我幹啥?」   他轉向吳端:「該怎麼處理,你們單位沒個規矩?就按規矩辦。」   吳端趕緊應下。   吳道遠又對自己媳婦道:「明兒個一早我要去醫院看看道坤媳婦,人家是因為咱們才受了無妄之災,給點錢就了事,咱們成啥人了。」   道坤,大名吳道坤,他媳婦便是那腿部中槍的婦女。   「哎哎,」吳端的母親連連答應,「那我把卡帶上,咱們到縣城順便取點錢。」   吳道遠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又對閆思弦伸出了手,「你是吳端的同事吧?」   閆思弦趕忙伸手,畢恭畢敬跟吳道遠握了一下,「叔叔好。」   「好。」吳道遠道:「走吧,回家吃飯。」   家肯定是回不了了,做為第一現場,吳端家院門口拉了警戒帶,院子裡打了大燈,四五名痕檢正在忙碌。   吳端抬起警戒帶,走進院子,問道:「怎麼樣?有發現嗎?」   立即有相熟的刑警跟他打招呼。   「吳隊!」刑警道:「找到兩枚彈殼,其餘的……暫時沒發現。」   吳端徑直進了廚房。   鍋裡正燉著一直雞,剛好到了該出鍋的時候,香氣四溢。   吳端用一隻不鏽鋼飯盆盛走了一半,又和父親吳道遠一起進屋端走了一盤牛肉,一盤西紅柿炒蛋,一盤青菜。   臨出門,吳端對現場忙碌的刑警道:「歹徒只在院子裡停留,沒進屋,也沒在我家開槍,當時他從這裡翻牆進院,在葡萄架底下,要向廚房開槍,被我打斷了……廚房鍋裡還有菜,桌上的菜也留給你們,兄弟們晚上加個餐,太晚就別回了,樓上兩間臥室,還有客廳沙發,隨便湊合一下吧。」   刑警們風餐露宿慣了,也不跟吳端客氣。   吳道遠帶著吳端和閆思弦往另一處院子走,並道:「今晚你倆哪兒也別去了,先上你爺爺家住一宿,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吳端看了一眼閆思弦,見他沒異議,便答應下來。   爺爺家的格局跟吳端家差不多,只是房子看起來老舊一些。   見寶貝孫子回來,老人家十分開心,又擔心兒子兒媳的安危,拄著拐杖非要親自進廚房,給他們加兩個菜,並放話抓住兇手前一家人就住他家,哪兒都不準去,頗有「一家人就要齊齊整整」的意思。   為了不讓吳端擔憂,飯桌上,長輩們努力營造熱鬧的氛圍,兩個小輩盡力配合。   吳媽媽——靳(jin,四聲)花花女士,十分熱心地詢問閆思弦。   「小夥子長的好俊,多大了?」   「父母身體好嗎?」   「有女朋友嗎?」   「沒有啊,我二姐的表舅的鄰居的孫女條件很不錯哦,也在墨城上班,護士,正式工哦,要不你們認識一下,這是她的微信……我就經常跟吳端說,自己條件啥樣心裡沒點數嗎?別老眼高手低的,找個會過日子的姑娘才是正道,你喜歡範冰冰,人家範冰冰也得喜歡你啊……」   吳端:我更喜歡***……   ……   遭受了靳花花的相親十連後,受慣了西式教育的閆思弦終於招架不住,敗下陣來,任由靳花花拉著他的胳膊,語重心長地從結婚聊到了二胎。   閆思弦眼神有些呆滯,低頭苦苦刨飯,飯量竟是以往的兩倍不止,似乎是化鬱悶為飯量了。   吳端想笑,說真的,他挺感激閆思弦,這次回家,閆思弦顯然幫他擋下了一大波攻勢。   熱熱鬧鬧吃完一頓飯,留下睡覺是不可能了,吳端牽掛著案情進展,想立即趕往縣公安局,參與對那女歹徒的突審。   他幫家裡鎖好門,又叮囑負責保護吳道遠、靳花花的三名民警,讓他們晚上務必打起精神。三民該民警承諾倒班值守,至少保證兩個人處於戒備狀態。   上了車,閆思弦打了個大大的飽嗝,無奈道:「你這人怎麼回事,開光嘴,還是柯南體質。」   吳端只能苦笑。   閆思弦也不忍再多挖苦他,便道:「阿姨說的事兒,你怎麼想?」   阿姨自然是指靳花花女士。   「什麼?」吳端不解。   「關於結婚生孩子什麼的……你有30了吧?還不結婚?」   吳端怒道:「29!還沒到30呢!」   轉而又道:「今天的情況你也看見了,要不是你提醒,我可能連父母的安危都沒法保證,況且是女朋友或者妻子呢?   咱們幹這行的,說不好聽點,指不定哪天人就沒了。   光棍一條,沒牽掛挺好的,免得拖累別人,反正……我沒想過結婚。」   閆思弦沉默,吳端反問:「倒是你啊,你那種豪門家庭,就沒催著你趕緊……呃……配種?畢竟傳宗接代是大事啊。」   閆思弦挑挑眉,「你很了解我這種豪門家庭?」   「八卦新聞總看過嘛,女明星嫁了豪門不都拼命生兒子保地位嗎,有的生了兒子還進不了門呢。」   閆思弦顯然不想繼續這個話題,道了一聲「膚淺」便閉目不再說話。   這故事的章節名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只不過,最近迷上那遊戲而已……呃……順便求大佬帶…… 第165章大吉大利今晚吃雞(6)   布縣。   雖只是個縣,因為在皇城邊上,布縣的老百姓便有一種莫名的優越感,對外向來宣稱自己是帝都人。   布縣公安局位於縣城唯二的商業街交匯處,左邊是並排的3家銀行,右邊不出100米有4家金店,挨著公安局似乎能給商家帶來不少心理安慰。   吳端和閆思弦趕到布縣公安局時,已是後半夜。   一進門,正碰見個認識的刑警隊長在審訊室外滅煙。   走廊上煙霧繚繞,垃圾桶上方的滅煙槽裡插了十幾支菸蒂。   那刑警隊長作勢又要掏煙點,被吳端按了一下拿打火機的手臂。   「少抽點吧。」吳端道。   那人便不再掏煙,「也對,一輩子熬下來,要是老了熬出個肺癌,太虧了。」   「怎麼樣?」吳端朝著審訊室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身份問出來了嗎?」   「進來就說過一句話,』故意殺人,未遂,判不了死刑。』媽的再問就什麼都不說了,亡命徒啊……」那刑警隊長問吳端道:「你這是得罪誰了?竟然要殺你全家?」   「一個……大佬?」吳端也不知該如何形容帶有神秘色彩的唐二。   他拍拍那刑警隊長的肩膀,「不好意思,兄弟,給你添麻煩了,已經通知墨城公安局過來接人,明兒一早我們就把人帶走。」   「誒誒你說哪兒去了,」那刑警隊長忙道:「我是這意思嗎?!」   吳端道:「我明白,可人是衝著我來的,這案子有多危險,有多麻煩,難說,兄弟們掙點獎金不容易,我不能把爛攤子鋪得到處都是。」   那刑警隊長不再堅持,只道了一句「那你放心,你父母那邊,我派人照應。」   「多謝。」   吳端指指審訊室,刑警隊長點點頭,他便和閆思弦一同走了進去。   審訊室裡坐著的女人應該有二十七八歲,皮膚偏黑,相貌並不出眾,身材卻十分吸引人。   她不是那種傳統意義上的凹凸有致,而是一種十分敏捷健壯的感覺,你看著她,便會聯想到非洲草原上野生的貓科動物,或者一輛兼具流線型和肌肉感的超跑。   她就那麼安安靜靜地坐著,卻給人一種正在積蓄力量的感覺。吳端甚至有一瞬間晃神,他懷疑自己真的從這女人手上將母親救下來了嗎?   閆思弦卻並未被對方的氣場所影響,他從容落座,道:「聽說你不喜歡說話。」   女人用沉默回答了他。   「沒關係。」閆思弦隨意地指著吳端道:「你應該早就了解過他了吧?你們要殺的就是他父母,你行動失手,是因為他及時趕到,就不用多介紹了吧?」   女人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冷哼。   「我能打聽個題外話嗎?買兩條命,僱主付了多少錢?」   沒想到,這次女人卻答話了。   「30萬。」   「嘖嘖,」閆思弦道:「便宜了。」   「我也覺得。」女人的視線不經意地從吳端臉上掃過。   「所以你們只是僱傭關係,嚴格來說,你不是唐二的人,為什麼要替他保秘?」   聽到「唐二」,女人恢復了沉默。   閆思弦知道,絕不能陷入僵持,於是他繼續道:「好吧,不說唐二,說說你……呃……無名氏小姐?」   女人顯然並不打算接話補全自己的名字。   「你剛剛說什麼?故意殺人未遂,判不了死刑,是嗎?   話倒沒錯,看來你很了解中國法律,但你應該並不了解中國警察,這是你第一次跟我們打交到吧?   指紋庫和DNA庫裡都沒有你的信息——即便你裝出老手的樣子,但老手可不會像你這麼幹。   一上來就承認故意殺人未遂?呵呵,老手會百般抵賴,為了脫罪,連』不小心跌倒,正好倒向那個婦女』這樣的謊言都編得出來……」   閆思弦注意到,女人神色微變,眼中有了懊悔之色。   但她的情緒波動轉瞬即逝。   「哦……no……」閆思弦搖頭,「現在改口恐怕晚了……況且,你該考慮的也不是改口的問題。   不妨告訴你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我們會不惜一切代價,查出你的身份,揪出你之前做過的案子。   這不是你第一次殺人吧?你們的計劃還有後手,可不像菜雞的做法。   就算這次是未遂,那之前呢?   嘖嘖……你不會以為之前的每一次犯案都天衣無縫吧?……我說了,那可是無所不用其極的調查,甚至包括向監獄裡的服刑犯打探消息,或者花錢向國際掮客購買消息……你覺得我們不會?那些歐美刑偵片裡酷炫的事我們幹不出來?那真可惜,據我所知,無知者只配跟失敗作伴。   你覺得我危言聳聽?看來你不了解中國警察,對警察下手要付出代價的。   我很好奇,這一點,你的僱主竟然沒告訴你,他應該很有經驗,他弟弟的死就是前車之鑑……   說回你的秘密吧,你真以為犯過的罪能藏住?」   女人依舊沉默,但此刻的沉默與一開始不同。   一開始,她的沉默帶著一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意味——這種心態,在第一次被捕的重犯裡比較常見。   可是現在,閆思弦毫不客氣地揭穿了她從沒想過——或者說她根本不敢想的那種結果,她有了顧慮。不堪一擊的僥倖心理被狠狠砸爛,女人既害怕又迷茫,但拜她超強的心理素質所賜,她還能故作鎮定地強撐著。   閆思弦和吳端對視一眼。   閆思弦:該說的我都說了,接下來看你了。   吳端:交給我。   兩人的眼神交流只在一瞬,吳端很快接過了話頭。   「你不是中國人吧?國籍在哪兒?越南?」吳端從那女人的眼神中看出了答案,「看來是了,怪不得你盼著以故意殺人未遂入獄,你接了唐二的活,卻搞砸了,對你來說中國監獄是個安全的好地方吧?   可是,我們憑什麼花納稅人的錢給一個外國人提供保護?引渡像你這樣的犯人,怎麼看都是一筆划算買賣,而且我相信,越南政府巴不得以一次成功引渡提高國籍聲譽,等你被回到越南,唐二自然會收拾你。   哦,我忘了,你不是故意殺人未遂,你只是不小心跌倒,倒向了那名婦女,我們可不會胡亂抓人,不過……」   吳端轉向閆思弦道:「海關那邊怎麼說?她的護照還是入境方式有問題?」   閆思弦淡淡道:「都可以。」   吳端點頭,「那看來案子也不用查了,引渡流程也省了,直接驅逐回越南應該是最省事的做法,重點是……別忘了給唐二放風聲……」   他轉向女人,「一個禮拜,最多一個禮拜,你就又能跟唐二見面了,到時候,替我跟他問聲好。」   「我……我……」   女人終於說話了,一開口囁嚅著十分猶豫。   吳端和閆思弦耐心等待著她在心裡將帳算清楚。   明天是本月最後一天,可能斷更一天休息一下,以保持下月的好狀態 第166章大吉大利今晚吃雞(7)   「我說了,你們就能保我的命?」女人問道。   「能。」吳端直截了當地給出答案。   「以前的事……也不追究了?中國可是有死刑的。」顯然,女人手上還有其他命案。   「你運氣不錯,我們的目標是唐二。」   女人又低頭沉默,顯然這決定十分艱難。   「你不想得罪唐二也行,還有個辦法,」吳端道:「知道你同夥躲在哪兒嗎?帶我們去找他。」   這次,只思索幾秒鐘,女人便答應下來。   ——————————   依舊是後半夜,一名當地民警開車送吳端和閆思弦回霍家村,不過20分鐘車程。   兩人一坐上後座,閉眼便睡著了,實在是累極了。   臨睡前,吳端聽到閆思弦迷迷糊糊嘟囔了一句:「別流口水……」   進村有一截土路,車子顛簸,吳端被顛醒,眼睛睜開一條縫,看到閆思弦已經醒了,正皺眉看著車窗外。   「下雨了。」閆思弦道。   「下雨了。」吳端也皺起眉頭。   野外大範圍的搜捕,往往要藉助警犬幫忙。   而雨水會掩蓋嫌疑人的氣味,使得警犬無用武之地。   兩人到霍家村後山時,果然看到四五條警犬剛被領下山,毛都溼了,乖乖蹲坐在車裡。   其中兩條還從車窗探出個腦袋,似乎在享受少有的雨水帶來的清新空氣。   訓犬員正跟負責搜捕任務的布縣特警隊長說著什麼,兩人都是愁眉不展。   見到吳端,特警隊長上前幾步,拍著吳端的肩膀道:「家裡沒出事就好,兇手總能抓住。」   吳端道了聲謝,指了指從後一輛麵包車下來的女人道:「她會帶咱們找到同夥。」   「那太好了。」   眾人的目光一起看向女歹徒,她道:「我們踩點的時候,發現了一個山洞。很隱蔽,要不是機緣巧合,不可能找得到。   作案時間也是故意挑的昨晚,因為天氣預報說有雨,下雨有利於躲避警犬追蹤。」   「帶路吧。」閆思弦道。   女歹徒被兩名特警押著上了山,閆思弦和吳端緊隨其後,他們身後是一隊荷槍實彈的特警。   涉槍,特警們打起了12分的精神,拿出了雙倍的小心。   山路曲折。   一開始還有一條羊腸小路,說是小路,不過是被人踩出來的草比較稀疏的地方,走了約莫20分鐘,路便沒了,草長鶯飛。   草葉上的雨水打溼了兩人的褲腳,有點難受。   好在,即便下雨,北方的山林也是乾脆凌冽的,並不似南方的樹林那般粘膩潮溼危機四伏。   一隊人沉默地走著,中途沒有休息,有特警拿出隨身攜帶的壓縮餅乾和水壺,大家一邊前行,一邊解決了午飯。   女歹徒體力很好,腳下步伐絲毫不露疲態。   她在趕時間。   走了近三個小時,閆思弦突然問道:「你們約的幾點?」   「早上10點。」女歹徒道。   吳端不明所以。   閆思弦解釋道:「歹徒不可能無限期地在山洞等著同伴,超過某個期限如果她還沒出現,那歹徒就會認為她落網了,獨自逃命。」   吳端瞭然。   閆思弦繼續道:「他們時間選得很好,一夜搜尋,正是特警人困馬乏放鬆警惕的時候,10點鐘出逃,能逃脫的可能性最大。   但他應該不會乖乖等到10點,畢竟,時間過去得越久,同夥這邊的不確定越大。」   閆思弦看看手錶,嘆道:「8點49了。」   吳端有些焦急,問那女歹徒道:「還要走多久?」   女歹徒看著前路,估算道:「大概……半小時吧。」   路滑,一行人此刻相當狼狽,走幾步就有人滑倒,那女歹徒戴著手銬,重心最為不穩,要不是兩旁的人扶著,不知要跌多少跤,但她始終沒提出打開手銬的請求。   眾人堅持著,又走了近40分鐘,女歹徒停下腳步,輕生道:「快了,就在前頭。」   她轉過頭,看著吳端和閆思弦,細細描述道:「前面有個土坡,土坡上垂下來很多藤蔓,坡底下草也很高,洞就在土坡下面,被植物蓋得很嚴實。   我們在上面搭了塊木板,人就算踩上去,也不會發現。」   女歹徒停頓了一下,繼續道:「我不能就這麼帶你們過去,他有槍,又能看見外面的情況,萬一把他逼急了……」   她沒把話說完,但意思已經非常明顯。   她想獨自去山洞跟同夥交流。   考驗信任的時候到了,吳端和閆思弦交換這眼神。   閆思弦似乎早已料到這一結果,淡定道:「誰都不用去,等吧,等到10點,他要是還在,自己會出來。」   說完,閆思弦便蹲下身休息——怕有蛇蟲,雖然累極了,他也不敢坐。   特警隊長用高倍望遠鏡觀察了前方片刻,得出結論:「的確有個土坡。」   他有些躊躇,跟手下低聲商量一會兒,對吳端和閆思弦道:「我帶兩個人繞到土坡上頭去,等會兒要是有人出來,也要第一時間制服他。」   又過了約莫15分鐘,吳端透過高倍望遠鏡看到了前去包抄的三人。   沙沙沙……譁譁譁……   風雨幫他們掩蓋了腳步聲,三人很快選定位置,在土坡上趴了下來。   在這堪稱原始的地方,一切都是寂靜的,時間似乎過得很慢。   吳端聽到閆思弦「嘿」了一聲,看了他一眼,只見閆思弦背著身,以為別人瞧不見他從一截朽木上摘了兩隻蘑菇。   摘下蘑菇後,他隨便擦擦,裝進了價值不菲的上衣口袋裡,可見五穀不分的閆總著實好奇。   吳端在心中罵了一句「敗家玩意兒」,嘴上卻說:「少做虧心事。」   閆思弦:???   吳端指著那節焦黑的朽木,「容易遭雷劈。」   閆思弦!!!   好在,天上只是飄著小雨,並沒有電閃雷鳴。看著閆思弦被騙得一愣,吳端勾起了嘴角,這傢伙只是間歇性的智商高吧?   10:02   通過望遠鏡,吳端看到原本趴在地上隱蔽的特警隊長突然抬了一下頭,他向兩名手下打著手勢,朝自己左下方大約七八米的地方指了一下。   「出來了!」吳端有些激動,「咱們也摸過去?」 第167章大吉大利今晚吃雞(8)   「來不及了。」閆思弦道:「等吧,他們三個人,夠了。」   吳端按捺下焦急,因為視線受阻,他並不能看到那男歹徒的位置,只是隱隱看到特警隊長低著頭,緊緊盯著一個方向,撐在地上的手臂肌肉似乎十分緊繃,隨時準備——他的確撲了上去。   砰——   聽到槍響的瞬間,吳端竟奇蹟般冷靜下來,他指著那女歹徒,對閆思弦道:「你!還有你們倆!留下!看好她!」   閆思弦已經奔到了女歹徒身旁,對吳端道:「放心去!」   其餘特警立即跟吳端一同奔向槍響的地方。   「沒事!」   看到吳端一臉擔憂,特警隊長將那已經被戴上手銬的歹徒從地上揪起來。   「奶奶的,差點著了這小子的道。」他指了指自己腿側被子彈刮破了的褲子,「幸虧褲子肥,真他娘的險!」   吳端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他聽到耳麥中閆思弦的聲音。   「我先帶女的走了,」閆思弦道:「考慮到接下來的審訊,暫時別讓倆人見面吧。」   吳端立即會意。   「那你小心。」   「不要緊,後援離咱們很近了,十分鐘就能匯合。」   「好。」   ——————————   布縣公安局,審訊室。   布縣公安局總共有三間審訊室,其中一間裝了單面玻璃。   此刻,女歹徒就坐在有單面玻璃的審訊室裡。   閆思弦在她對面,看起來是放鬆親切的。   「所以,你還是選擇保唐二?」   「我不能把他供出來,你們不會懂的……」女歹徒擔憂道,「我已經幫你們抓到人了,你們不能……」   閆思弦點頭,並伸出一隻手向下按了按,「別激動,我們沒打算出爾反爾……」   他將那男歹徒的一張照片攤在桌上,又拿出一張警方僅有的面目模糊的唐二的照片。   「你幹嘛?!」   看到唐二的照片,女歹徒抗拒地向椅背上靠了靠。   「閒聊幾句,不介意吧?我保證不提唐二……要不這樣,你還有什麼疑問,也可以……」   審訊室外。   吳端站在單面玻璃旁看著裡面明顯沒聊到主題的兩人,兩名布縣刑警押著男歹徒往相鄰的審訊室裡,卻被吳端叫住了。   「誰讓你們把這雜碎帶來的?」吳端銳利的目光從那男歹徒臉上掃過,「女的都交代完了,他還有個屁用,送看守所去!讓他等著遣送回國!搞我家人?好啊……我雙手把你還給唐二……」   「可是……」負責押解的刑警道:「吳哥,咱們辦事得按規矩,這人不審就……」   「規矩?!屁!他殺人的時候講規矩嗎?……老子擰斷他脖子之前,趕緊讓他滾!」   吳端注意到,在他跟刑警對話時,男歹徒的目光偷偷看向了單面玻璃。   他能清楚地看到審訊室裡的女歹徒,以及桌上專門被放大了的他自己的照片。   看不出這男歹徒的情緒,吳端決定加一把火,他假模假式地衝著耳麥喊道:「報告上面批下來了?……好!流程的事兒儘快!能省就省!……對!遣送回越南的……關個屁!媽的別想花咱們納稅人的錢在中國吃白飯……這種雜碎,就該送他回去吃槍子!……女的留下!女的幫我們抓著同夥,就是誠意,我們只跟有誠意的人合作……對,給她算立功,給點甜頭,後頭抓唐二還用得著……」   吳端扭頭,發現那男歹徒竟然還在,厭惡道:「還不弄走?!媽的都聾了嗎?要不要給他開個歡送會?!……他是你們家親戚啊?!」   吳端瞪著眼爆喝,押送男歹徒的刑警便不說話了,顯然不想觸黴頭。   「走!」他們按著男歹徒的肩膀,想讓他調頭。   「等等!等等!」男歹徒突然開始用力掙脫,「我說!我也說!她什麼都不知道!活兒是我接的!……你們想抓唐二?啊?用我!用我啊!」   「屁!」吳端揮手,「帶走帶走!你算什麼東西?老子用得著你?!」   「別!別!……給我個機會……唐二叫唐且歌!」男歹徒幾乎是撲倒在地,雙手死死扣住地磚縫隙,巴不得自己手上長出章魚吸盤。   唐且歌。   吳端心中一動,面上卻是不動聲色。   他蹲下,看著男歹徒,似乎在估量他的價值。   男歹徒從他的眼中看出了恨,他曾試圖殺死眼前這個刑警的家人,所以他當然恨,但他恨得十分隱忍,他知道敵人是唐二,在抓住唐二之前,他什麼都能忍。   這樣的人,什麼事都能做成。   男歹徒突然有些後悔,或許不該接這單生意。   大約兩三秒的估量,吳端終於有了結果。   他搖了搖頭。   立即有四隻手按上了男歹徒的肩膀和後背,瞬間他汗如雨下,「不不不……別送我回去!我有用……我能幫你們!……對不起!對不起行嗎?……我也是受人指使啊!……我知道唐二在哪兒!他就在中國!」   吳端終於又分了一點餘光給那男歹徒,他指了指旁邊的審訊室,「3分鐘,你只有3分鐘,證明你的價值,我會重新考慮遣送文件上寫誰的名字。」   男歹徒如獲大赦,被送進了隔壁的審訊室。   吳端沒急著跟進去,透過耳麥,他低聲道:「多謝大家配合……小閆,出來吧,不用演了。」   「所以,不用等幾年之後,我們抓住唐二,你回國也不會有什麼危……」   閆思弦的話戛然而止,他起身,收起桌上的照片,十分紳士地對女歹徒道:「跟你聊天很愉快。」   那女歹徒注意到,出門時閆思弦勾了勾嘴角,似乎真的很愉快。   一出審訊室的門,正好看到吳端,兩人相視一笑,閆思弦朝隔壁的審訊室努了努嘴,道:「你不進去審?」   吳端搖頭,「我不會給他談條件的機會,要讓他覺得,我根本懶得在他身上浪費時間,如果他不努力爭取,機會瞬間就會失去。」   閆思弦摸摸肚子:「餓了。」   「走,吃飯,我看公安局旁邊就是牛肉麵。」   閆思弦撇撇嘴,「我想吃燉雞,牛肉,西紅柿炒雞蛋,青菜……」 第168章大吉大利今晚吃雞(9)   從布縣回來後,吳端被趙局單獨叫去談了一回話。   趙局的意思是讓吳端接受局裡24小時保護,直到抓住唐二。   「仗還沒打我就先當縮頭烏龜,豈不是漲他的士氣滅咱們警察的威風?」   吳端拒絕得十分果斷,趙局知道再勸下去沒有意義,便問道:「你父母現在怎麼樣?」   「已經接到我的住處了,派了一組刑警專門負責保護他們的安全,」吳端苦笑一下,「以前總想著把他們接來一起住,沒想到是以這種原因。」   「人平安就好,事總會解決。」趙局一轉話題道:「我看了審訊記錄,據殺手交代,唐二常年在中越邊境活動,每次幹完非法勾當就躲回越南,這是他的老套路了,但碰到大買賣的時候,他也會親自往內地走一走。」   「是啊,現在他就來內地了。」   「為了報復你?」   這原本是個陳述句,最後趙局還是揚了揚調子,將它變成了疑問句。   吳端知道趙局在困惑什麼,這個問題也同樣困惑著他。   崇嶺市離墨城有近一千公裡,如果是報復吳端,為什麼選在那麼遠的地方落腳?唐二會不會還有別的打算?   趙局拿指關節敲了敲桌上的審訊記錄,「崇嶺市,你覺得這消息可信嗎?」   「只能姑且信之,因為沒有別的消息來源了。我打算去一趟崇嶺市,查一查。」   趙局沉默片刻道:「要幹咱們就下定決心,戰略上藐視敵人,戰術上重視敵人,管他在越南多牛逼,敢在咱們的地盤撒野,就讓他有來無回!」   「領導英明!」吳端開啟賤兮兮的拍馬屁模式,收穫趙局白眼一枚。   「什麼時候出發?」趙局問道。   「計劃是今天,最遲明天。」   工作中,吳端很少給出不確定的答案。   「明天吧。」趙局幫他做了決定,「好不容易家人團聚,今天給你放假,陪陪父母,明天走。」   「好。」吳端答應下來。   趙局又道:「用不用我跟崇嶺那邊打個招呼?讓他們……」   吳端搖頭,「我跟閆思弦過去的事兒,暫時保密吧,對局裡同事,我都說是進安全屋接受保護了,我懷疑……」吳端咽了一下口水,「唐二選在崇嶺市落腳,我懷疑崇嶺市公安系統有唐二的人。」   趙局皺眉思索片刻,「所以,你們倆過去的事,只有咱們三個人知道?你這是要……秘密調查?」   「是。」   趙局不說話了,吳端試探道:「那……您要沒什麼事兒,我就先走了。」   趙局點點頭。   他剛走到門口,只聽趙局道:「你父母那兒,再派一組人。幹咱們這行不能有後顧之憂,心裡不踏實容易出事兒。」   「哎,知道了。」   翌日,趕往崇嶺市的動車上。   閆思弦打著「方便說話」的旗號,眼都不眨地直接包下了一個軟臥包廂,吳端本想以「局裡沒法報銷」為由勸一波,但感覺這理由十分蒼白,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再而衰三而竭,最終話被他咽回了肚子。   他真怕閆思弦回一句「那算了,反正不能報銷,還是坐我的私人飛機吧。」   崇嶺市距離墨城有5個多小時車程,兩人最近幾天可謂枕戈待旦,都沒休息好。一上車,一人佔據了一張下鋪,幾乎瞬間就睡了過去。   五個小時後,吳端感覺有人拍自己的肩膀,醒了。   「該下車了。」閆思弦低聲道。   吳端揉著眼睛,「你知道嗎,我上次睡覺大概是香港回歸以前。」   閆思弦笑笑不說話,吳端伸了下懶腰,嘆道:「哎媽呀真想跟***一樣躺著就把錢賺了……」   這回,閆思弦真沒忍住,一口礦泉水噴了出來。   「她也不光躺著……吧?」   吳端:「……」   吳端:我擦這貨是誰這貨跟黃心蘿莉學壞了我不認識這貨!   車窗外開始出現零星的建築,已到了城市邊緣,兩人收拾好東西,但距離停車還有幾分鐘。   閆思弦在床鋪上坐下道:「崇嶺市300萬人口,你想過嗎,怎麼從300萬人裡把一個人找出來。」   「先不找他,我要先搞清楚他為什麼去崇嶺市。」   「有頭緒了?」   「還沒有,但我看了一些資料。」   「哦?」   「唐二每年都要來幾次內地,做所謂的大買賣……綁架、黑吃黑、走私貨物等等,你懂的,但他絕不會在同一座城市出現兩次,除了崇嶺市……這是他第二次來這兒——如果那殺手的供述沒錯得話。」   「他上次去崇嶺幹嘛?綁架殺人?」閆思弦道:「我記得綁了一個回家祭祖的美國華僑,敲詐了上千萬美元,最後還是撕票了——作案手法非常專業,看起來他和手下至少籌備了半年以上。」   「是啊,你知道他們的籌備精細到什麼程度嗎?甚至連死者回家祭祖的決定,都是因為受到他們的影響。   死者生前十分迷信風水,他是聽從一名風水大師的建議回家祭祖的,風水大師說只有如此才能化解大煞之兆。   而有證據表明,那風水大師跟唐二有某種聯繫,他收過唐二的——很可能是一大筆現金,是唐二指使他那樣建議的。」   「風水大師沒抓住?」閆思弦問道。   「怎麼抓?因為鼓吹迷信嗎?」吳端苦笑一下,「那大師也是個美國華僑,而且案發時他人在美國,處理起來相當麻煩,再加上……案發時中美關係比較緊張,稍微不慎就會上升成國際問題。   我這麼說吧,這案子當時基本是擱置狀態,就這麼擱置到現在,因為查起來太麻煩。也不知道是出於默契,還是提前打過招呼,兩邊媒體對外公布的說法都是病逝。」   「這也行?受害者家人就沒意見?據我所知,那位在美國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還給某位州長提供過參選資金。」   「家屬各懷鬼胎,兩個前妻和現任妻子只顧著為遺產打官司,沒人管他,真真的人走茶涼。」   「嘖。」閆思弦撇撇嘴。   「怎麼?同為富豪階層的兔死狐悲?」吳端還有心思開他的玩笑,「放心,你要是掛了,我肯定幫你抓兇手。」   閆思弦翻了個白眼,「借您吉言。」   動車進站了。   打開臥鋪包廂門的前一刻,吳端轉過頭,低聲道:「兩個警察在那次人質解救行動中犧牲了。」   閆思弦沒說話,只伸手拍了一下吳端的肩膀。 第169章大吉大利今晚吃雞(10)   酒店房間。   託閆思弦的福,吳端第一次住進五星級酒店,據說,某落馬官員從前風光時經常帶著各色女人光顧吳端現在所住的房間,一擲千金,可謂極盡奢華。   房間主臥有一張大床,大到……吳端覺得那床好像比自家整個臥室還大。   此刻,床上鋪滿了案件材料,包括一男一女兩名殺手的口供、唐二以前犯過的案子,尤其是他在崇嶺市犯過的綁架案案宗。   吳端和閆思弦則分別坐在大床左右兩側的地毯上。   「那個男人,你注意到了嗎?」吳端看著手中的案宗,頭也不抬道。   「得跟他聊聊。」閆思弦應了一聲。   「為什麼唐二撕了那華裔富商的票,卻饒過了一同綁來的——怎麼稱呼他合適呢?負責看守老房子的管家?還是……弟弟?」吳端道,「或許唐二覺得這個小人物無關緊要?」   「或許吧,」閆思弦將一個男人的照片擺在床上最顯眼的位置,「可從唐二以往的犯罪風格來看……」   閆思弦沒將話說完,吳端接過話頭道:「心狠手辣。唐二辦事向來心狠手辣,且相當嚴謹,絕對的不留活口,屬於殺完了人臨走還要再朝腦袋補幾槍的,這個叫李天行的人卻能逃過一劫,我們該去找他聊聊。」   「是得好好聊聊,尤其在他的兩次詢問筆錄前後存在矛盾的情況下。」吳端抬手看了下表,「9點40,還不算太晚,如果我們現在去找李天行……」   閆思弦問道:「今天要是沒見到李天行,你晚上是不是就睡不踏實?」   吳端點頭。   閆思弦起身,晃了晃手裡的車鑰匙,「那走吧。」   吳端:「你哪兒來的車?」   閆思弦:「呃……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家還做汽車生意,崇嶺市算是正好有業務吧,就……打了個招呼,借一輛先用著。」   吳端有點後悔問出這個問題,他應該知道,通常此類問題的答案都可以用「有錢」二字概括。   正是崇嶺市華燈初上的時候,兩人路過了一條夜市街,街道兩旁全是賣食物的攤販,烤串的,烤魚的,炒海鮮的,炒粉的應有盡有。   吳端抽了抽鼻子,嘆了一句真香。   閆思弦問:「你想吃?」   吳端盯著那賣啤酒的小攤,問道:「你酒量好嗎?」   「幹嘛突然問這個?」   「就……隨便問問,上次聚餐你好像只喝了一點。」   閆思弦聳聳肩,「所以嘍,酒量差,酒品還不好,據說幹過喝醉酒滿大街撒錢的事兒。」   吳端:「……」   崇嶺市不大,兩人很快找到了案宗上記錄的地址。   那是位於老城區的一套平房,坐北朝南,獨門獨院。無論是門環,還是屋頂的瓦片,都給人深深的滄桑感。若是在旅遊城市,這樣的建築興許還會圈起來,做為旅遊景點售票收費。   吳端不由多看了幾眼那油漆斑駁的木頭院門,隨著現代化城市建設,這樣的建築真是越來越少了。   吳端敲門,總共敲了三次,每次時隔十幾秒。   敲完三次,屋裡沒有任何反應。   兩人對視一眼。   閆思弦秒懂了吳端的意思,低聲道:「真要進去?」   吳端一邊觀察周圍,尋找著左鄰右舍的視線死角,一邊道:「敵人都欺負到我老娘頭上了,我就用點非常手段吧。」   說著,他已摸到了院牆側面。   那是一條狹長的巷子,沒有路燈,沒有監控,兩面都是高高的院牆,左手邊就是李天行家。   閆思弦望著那近三米高的院牆,默默蹲下了身。   「踩吧。」   吳端看著他身上那件人模狗樣款定製襯衣,問道:「要不你踩我?」   閆思弦:「少廢話。」   「哎哎哎。」吳端踩上了他的後背。   閆思弦:為什麼總覺得這貨剛才只是客氣一下?   「站穩,我要起來了。」   不得不說,閆思弦的身體素質還是相當過硬的,十分平穩地將吳端送到了合適的高度。   手一攀上牆簷,吳端一個引體向上,便將自己提了上去。   他騎在牆上,儘量壓低身體,觀察了一下院子,確定沒有危險,便彎腰伸手。   閆思弦一個助跑,以腿蹬牆,高高躍起,吳端精準地抓住了他的手腕——他手上有傷,所以吳端並不敢抓他的手。   藉助閆思弦跳起的慣性,吳端只用了一下寸勁,便將他撈上了牆頭。   閆思弦剛一坐穩,吳端便焦急地問道:「手怎麼樣?」   「沒事,走吧,下去。」閆思弦率先跳進了院子。   院子總共兩進,擱在舊社會,也算個大戶人家了。   吳端低聲道:「看來那個被綁架的華僑出國前家底就很殷實了,怪不得,那個年代能留洋念大學,不簡單啊。」   閆思弦贊同道:「收養孩子給自家小孩當伴讀,也是大戶人家才幹得出來的事兒啊,李天行不就是華僑的伴讀嗎。只是……不知出於什麼原因他沒跟華僑一塊去美國讀大學。」   「費用太貴?」吳端問道。   閆思弦搖頭,沒再說話,因為兩人已進入了空無一人的前廳。   前廳門沒鎖,兩人首先注意到的便是地上的陶瓷碎片——桌上有一隻茶碗,另一隻則已經摔碎在地。   出於痕檢的職業習慣,吳端蹲下身仔細觀察著。   「看這個。」   他以衣角墊在手前,伸手捏起了一塊陶瓷碎片。   「血!」   已經凝固的血跡在白花花的瓷片上,格外明顯。   地上也有血跡,亦是凝固的,已經發黑。   兩人對視一眼,快步走向了後院——主人的臥室便在那裡。   「沒人,已經沒人了。」幾分鐘後,吳端給出了結論,並補充道:「但從血液凝固和屋裡的積灰程度來看,就是這一兩天的事。」   他鬱悶地在後院走來走去,壓著聲音道:「怎麼會……怎麼會這樣……我們僅憑資料就找到了線索,超出想像的順利,卻晚了一步?要是早點來……」   閆思弦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同樣壓低了聲音,「你冷靜點!」   吳端不再說話,但看樣子依舊煩躁。   「你聽我說,僅憑這個,還不能確定是唐二幹的,即便是唐二,李天行也不一定死,沒有屍體!記得唐二的做事風格嗎?他可從不會處理屍體,他要拿屍體跟警方炫耀!」   有道理。   吳端很快恢復了冷靜。   閆思弦使勁捏了一下他的肩膀,看著他的眼睛道:「現在我們原路返回,把進院子以後可能留下的痕跡全部擦掉,這需要你的專業判斷,你不會出錯吧?嗯?」   吳端點點頭。   閆思弦再次跟他確認:「你確定?沒問題吧。」   吳端:「跟緊,我來清理痕跡,你給馮笑香打電話,讓她調取這房子附近的所有監控。」 第170章大吉大利今晚吃雞(11)   「監控已經調出來了,正給你發離線文件,你們到酒店就能接收了,我也會在這邊幫你們過監控內容,雖說那一片是老城區,但崇嶺市天網系統覆蓋率極高,還是有希望看到些朱蛛絲馬跡的。   還有,我匿名報了警,警察等下就會趕到李天行的住處,我會監聽案件負責人的電話,調查有任何進展第一時間跟你們通氣……」   不得不說,馮笑香人雖然不在,卻還是能起到相當大的作用。   黑客蘿莉,居家旅行必備佳品。   一回酒店,閆思弦佔據了房間裡唯一的一臺電腦。   直到吳端洗完澡出來,他仍在電腦前看著監控視頻。   「我看會兒。」吳端道。   「上百個小時的視頻,有些探頭沒有夜視功能,夜裡拍到的內容一片模糊,且得仔細看呢,你先睡覺去吧,半夜我叫你,我們輪換著來。」   吳端想了想,答應下來。   這一整天算不上疲憊,卻有點熬人,尤其發現李天行失蹤,對吳端來說實在是種精神折磨。   躺上床,他很快就睡著了。一覺直睡到天亮。   在酒店華麗的房間醒來,吳端莫名生出了一種不真實感。   他坐起來,愣了一秒鐘,衝到隔壁房間——閆思弦訂了一套家庭客房,他就睡在隔壁的次臥,也是剛剛起床。   看到吳端,他打招呼道:「早啊,昨晚睡得怎麼樣?」   「你怎麼不喊我?」吳端道。   「有崇嶺市刑警幫咱們篩監控內容,我覺得這活兒咱們就不用幹了吧,人手有限,重複的機械式勞動就算了。再說……」   門鈴響起,閆思弦開門,讓侍者將早餐送進來,擺上桌,待侍者走了,他繼續道:「再說,某人不是說了嗎,自香港回歸以後再沒睡過覺,真是……聞者傷心見者落淚,我怎麼好意思叫你。」   吳端想到了閆思弦那1米9的個頭縮在沙發角傷心落淚的情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狂往嘴裡塞麵包。   閆思弦:「有一個消息,我也不知是好是壞。」   「什麼?」   「不久前,邊境巡警抓獲一支從越南往中國來的人販隊伍,其中負責押運的團伙頭子是個越南人,名字翻譯過來叫阮宏,據越南方面提供的信息,這個阮宏是唐二生意上的競爭對手,雙方在越南境內曾有過一次大規模火拼。」   「對手?或許對手才是最了解唐二的人?」   「沒錯,」閆思弦道:「但是——算了,直接說結果吧——警方想辦法撬開了阮宏的嘴,可他說自己也不知道唐二在哪兒,他只知道唐二最近身體不好,去國外治病了,跟他一起去的,很可能還有兩個心腹手下。」   閆思弦起身,從他的房間裡拿出兩張照片。   吳端接過,只見第一張照片上是個戴著眼鏡的中年男人。   他梳著油頭,看起來毫無特點,屬於人群裡擦肩而過你絕不會想看他第二眼的那種。   閆思弦介紹道:「這個,宋飛,算是唐二手下的軍師吧,一直呆在越南,實施犯罪時他從不出面,但多起大案都是他策劃和籌備的。」   吳端記住了宋飛的長相,將他的照片切到後面,露出下一張照片。   那是個長相堅毅的男人,年輕,看起來25、6歲。他五官稜角分明,有一雙褐色的眼睛,頭髮微卷。   這明顯不是亞洲人傳統長相,但也因此有了幾分異域的帥氣之感。   「外國人?」吳端問道。   閆思弦介紹道:「嗯,混血,名字就一個字,金,相關資料很少,只知道他曾在中東某特種部隊服役,邊境衝突時上過戰場——你知道,中東那些國家亂七八糟的,動不動就起衝突,我也不大能搞清楚。」   「嗯,明白你的意思。」吳端道。   閆思弦便繼續道:「金的槍法很準,格鬥也厲害,曾經在邊境被我國警方追捕,跟他一同入境的走私隊伍全部被捕,只有他一人在受傷的情況下甩掉了追捕,逃回越南。   據阮宏交代,陪唐二一起出國治病的,就是金和宋飛,他們是唐二的心腹,跟隨唐二多年,忠心耿耿。」   「生病?唐二他……病了?……」吳端放下手中的牛奶杯子,抽出一張餐巾紙,擦了擦嘴巴。   他需要點時間來消化這條消息。   「你覺得阮宏的交代可信嗎?」吳端問道。   「大概率可信,」閆思弦停頓了一下,繼續道:「之前我就在想,為什麼唐二沒親自動手報復你,不難看出,做大案的時候他喜歡親自動手,況且,你殺了他相依為命的弟弟,難道不應該親手報仇?可他沒去,而是花錢僱了兩個——雖然手藝還可以,但顯然算不上拔尖的殺手。   顯得有點……匆忙,似乎——似乎是受了某種不可抗力的影響。   沒有證據,我之前只是有這麼個模模糊糊的感覺,就沒跟你說。   如果唐二病了,而且病到需要專門出國就醫,我的想法就能說得通了。」   吳端點點頭,把玩著手裡的餐刀,「這可算不上好消息,無論是唐二可能病死,就此永遠逃脫法律的懲罰,還是他有可能根本就不在崇嶺市——畢竟,崇嶺算不上什麼大城市,醫療水平顯然沒法跟北上廣這些地方相比,真要治病,唐二沒理由來這麼個地方啊。」   閆思弦皺著眉,顯然這一點他也想不通。   吳端沒了主意,一時間兩人陷入沉默。   大約一分鐘後,閆思弦喝完最後一口橙汁,解決了自己的早飯。   他道:「哦,對了,笑笑託我給你報聲平安,你父母現在很安全,除了惦記家裡種的花,總想回去看看。」   總算有個能讓吳端感到安慰的消息,他唇角緊繃的肌肉放鬆了一點。   「接下來怎麼辦?」吳端道,「只能等了嗎?」   「只能等,等崇嶺警方的監控調查進展,還有笑笑那邊——我讓她幫著查崇嶺市醫院、診所收治的病人。   唐二入境的事已經上報公安部,全國範圍內的協查通告今天就能發出來。」   閆思弦伸手捏了一下吳端的肩膀,「考驗我們耐心的時候到了。」 第171章大吉大利今晚吃雞(12)   「你能坐一會兒嗎?我快被你晃暈了。」   起居室裡,閆思弦以一個舒適的姿勢窩在沙發上,一本書已經被他從59頁看到了159頁。   這本是個十分愜意的狀態……呃……要是沒有人在他眼前晃來晃去就好了。   吳端如丟了魂兒一般,四處踱步。   「好吧。」他終於停下腳步,「牽涉到我的家人,他們要殺我父母,我卻什麼也做不了,還在這兒……」   吳端抬頭環視華麗的房間,最終目光落在起居室地上的北極熊皮地毯上。   此刻,閆思弦正光腳踩著那地毯。   「……我還在這兒享受。」吳端的聲音很輕,似乎整間房子對他來說都是一種折磨。   「我明白了,」閆思弦點點頭,「你覺得在這裡無所事事是種罪過,那你有什麼建議嗎?關於尋找唐二。」   吳端沉默。   「還是說,如果我們搬到一家50塊一晚的破旅館,聞著屋子裡的黴味,吃著地溝油做出來的食物,你就能好受點。」   吳端蹲下,痛苦地揉著自己的太陽穴,「抱歉,我不是針對你,我的情緒……」   閆思弦在他對面蹲下,打斷他道:「嘿,你的情緒沒問題,換了誰都會著急,你知道關心則亂,沒有剛愎自用,而是常常詢問我的意見,你已經做得很好了,真的,我只是想告訴你……」   閆思弦的手機響起,兩人同時看向來電顯示,是馮笑香的號碼。   閆思弦鬆了口氣,顯然這通電話比任何安慰都會有用。   他立即接通電話,並按了免提鍵。   「崇嶺警方有突破了!視頻!」馮笑香道。   吳端趕忙湊上前去,豎起耳朵。   「他們發現李天行了,但情況不太妙。」   「哦?」   「2018年6月1日凌晨3:14,一處距離李天行家500米的監控拍到,他朝著跟家相反的方向奔逃,而且是瘸的,看起來腿受傷了。   在監控範圍內,他回頭向身後看了兩次,似乎是怕有人追過來。   但並沒發現有人追他,之後他跑過了兩條街……我把他的逃跑路線發你手機上……」   吳端的手機收到馮笑香發來的微信消息,打開一看,只見是一張崇嶺市地圖,地圖上用紅線標註了一截路段。   「收到,多謝。」   馮笑香繼續道:「再之後,李天行就消失了,最後一處拍到他的監控位於長春路。」   「同一時間段附近監控有沒有拍到可疑的人?」吳端問道。   「目前沒發現,崇嶺警方已經將幾處監控錄像送到省廳,正在進行清晰銳化處理,圖偵方向想要有進展,恐怕還得幾天時間……哦,對了,我監聽負責案件的刑警隊長的手機,還有一個發現。   在犯罪現場發現了血跡,可是經過比對,不是李天行的血。」   「什麼?」   「你沒聽錯,現場提取的是B型血,而李天行是AB型,那個B型血的——很可能就是害李天行大半夜逃出自己家的人。」   「這麼說,我們要找的人受傷了。」   「沒錯,雖然不知道傷得重不重,但有了這一線索,崇嶺警方已經開始大範圍走訪市裡的醫院、診所,尋找6月1日因為外傷就醫的人。」   「恐怕是白忙活,看屋裡的血跡,那人出血量不大,應該只是小傷,」閆思弦問道:「還有別的消息嗎?」   「沒了,目前就這些,我會繼續留意。」   「多謝。麻煩把李天行逃跑路徑上的監控發我一份。」   「好,這就發你,」通話到了尾聲,馮笑香加快語速,輕聲道:「你們……嗯……注意安全。」   說完,她有些匆忙地掛了電話。   對社交障礙的馮笑香來說,主動對別人表示關心的確需要勇氣。   吳端道:「有什麼我們能幹的嗎?」   「有,不過得等晚上,至少天黑以後吧。」閆思弦抬手看了看表,「方便打電話叫個午飯嗎?」他指了指邊桌上的酒店電話。   案子有了進展,再加上晚上有活兒幹,吳端煩躁的情緒減輕了大半。   閆思弦拿過吳端的手機,看著地圖上那條紅線,他將地圖放到了最大,一點點查看李天行的逃跑軌跡。   突然,閆思弦「嗯?」了一聲。   「怎麼?」吳端放下電話,湊了過來。   「你看,在他的逃跑路徑上,有一個街道派出所……很明顯他害怕身後追他的人,卻沒進派出所尋求幫助……」   「或許只顧著跑,沒發現,」吳端道,「這種情況以前的案例中也出現過。」   閆思弦打開了馮笑香發來的監控視頻文件夾,其中一個視頻名為「HLJ路派出所」。   視頻裡,李天行一瘸一拐地從遠處跑來。   「這裡,他到派出所大門口了。」閆思弦道。   只見李天行突然停下腳步,轉向了監控的方向。   「他看到派出所了。」閆思弦眯起眼睛,緊盯著屏幕上模糊的小人,仿佛在透過屏幕與他對視。   兩三秒後,李天行繼續沿路奔跑。   「他看到派出所了,猶豫了,可最後沒進去……連警察都躲,為什麼?」   「他幹了什麼虧心事?還是說……」吳端遲疑著道:「還是說——我希望不是那樣……」   「你覺得崇嶺警方有人被唐二買通了,而李天行——或許是上次被唐二綁架的時候,李天行知道了警方內部有問題,所以他不敢向警方求助。」   沉默片刻,吳端道:「我希望不是這樣。」   又是沉默,吳端問道:「晚上你計劃幹什麼去?找李天行嗎?你有辦法找到他?」   「我不需要辦法,」閆思弦勾起嘴角,「李天行現在就在我們手上……」   「什麼?!」吳端大驚,「他他他……你什麼時候……」   閆思弦看著他的眼睛,似乎在評估眼前的人。   「你幹什麼?」吳端被他盯得後背發毛,向後退了一步。   「我在想,你的智商能不能支撐起這個彌天大謊。」   「有話快……」吳端一愣,「你不會是要……」   「就是你想的那樣,既然有人想找李天行,我們就給他一個足夠逼真的魚餌。」 第172章大吉大利今晚吃雞(13)   崇嶺市在全國以酒吧文化著稱,很多大紅大紫的歌星發跡前,都曾在崇嶺市的酒吧做過駐唱歌手,音樂公司的經紀人也頗愛在此停留。   對懷揣音樂夢想的人來說,這座城市就像個大熔爐,待糟粕被洗鍊殆盡,能剩下的,自然就是金子。   燃情歲月。   雖有個讓人想入非非的名字,可若只看酒吧的門臉裝潢,你並不會特別有想要進去的欲望——它看起來太普通了,而且小,不僅沒有勁歌熱舞的噱頭,就連個抱著吉他的駐唱歌手都沒有。   酒吧裡燈光昏暗,使它看起來像個垂暮之人。   進門,吳端發現,這酒吧雖然陳舊,裡面卻並沒有長年累月積攢下的酒精味,也沒有想像中酒鬼們嘔吐物留下的難聞氣味,反倒有一股淡淡的香燭味。   吳端很快注意到,屋子東邊的牆角上有個扇形託架,託架上供著一尊關公像,關二爺身前的香爐裡,三根線香悠悠燃著。   他和閆思弦在吧檯旁的高腳凳落座,酒保走到兩人跟前,指指自己手中的酒瓶。   「只剩龍舌蘭了。」酒保的聲音裡聽不出情緒,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   這說明,他的確跟別家總是在臉上掛出廉價微笑的酒保有些不同。   「兩杯,」閆思弦道:「一杯兌1/4檸檬汁。」   他轉向吳端,似乎在徵求吳端的意見。   吳端對洋酒並不太懂行,胡亂道了一聲「我要純的」。   他心裡卻在想:看來小閆同志酒量真的一般。   酒杯擺在兩人面前,閆思弦抬手看了看表,吳端問道:「你說的人真會來?」   「會。」   「你就這麼有把握?」   「當然,因為……她的確很難拒絕我的請求,她很清楚,讓我欠她一個人情,是相當划算的買賣。」   吳端有些按耐不住,畢竟,他已在酒店等待了一天。   沉默片刻,吳端又開口了,他問道:「你說我認識那個人?」   「是。」   「就不能直接告訴我嗎?她是誰?」   閆思弦嘆了口氣,看吳端幾乎就要抓耳撓腮,有些不忍,「好吧,告訴你也沒什麼,只不過……」   掛在門上的銅鈴響起,一個女人進門。   室外有30度,可那她裹著一條頭巾,將自己的臉遮擋得嚴嚴實實,像個阿拉伯國家的女人。   然而通過女人僅露出的一雙眼睛,吳端看出,女人滿眼寫著「熱死老娘了,空調呢?冰啤酒呢?老娘就要狗帶了!!!」   吳端有點想笑。   除了頭巾,吳端還注意到了她的手,那是一雙纖長的手,手上的美甲十分精緻。   隨著這雙手三下五除二扯下頭巾,吳端的眼睛直了。   「葉淺語?!……啊啊啊啊!葉淺語!」吳端捂住了自己的嘴,才沒大聲叫出來。   閆思弦勾勾嘴角,說出了剛才沒說完的話,「……只不過,就沒有這種戲劇效果了。」   葉淺語,當紅女搖滾歌手,獨立音樂人,唱作一體,才華橫溢。   吳端其實並不追星,但因為葉淺語實在太有名,突然看到活著的名人,吳端也不知道為什麼,反正就是激動了一把。   對吳端這種因為見到她本尊而情難自已的人,葉淺語已經見怪不怪,正準備掛出應付歌迷的專用表情,見閆思弦笑眯眯地拽了吳端一把,提醒他別太失態,便知道這位不是普通歌迷。   葉淺語對吳端笑笑,轉向閆思弦道:「閆哥。」   閆思弦點點頭,寒暄道:「你的演唱會,下禮拜?」   「嗯,你來嗎?VIP區,給你留票。」   「看情況吧,如果我們的事順利。」他將話題轉回了正事上,「怎麼樣?他肯見我嗎?」   「當然,我還沒見過拒絕你的人。」   「還不是你的面子。」閆思弦展現出了對女性一貫的紳士態度,不搶功不邀功,「他也要來這兒嗎?還是我們一起換個地方?」   「他已經來了。」葉淺語走向酒吧深處,那裡有一扇門,通往後廚。她示意兩人跟上。   閆思弦快步跟了上去,吳端雖然揣著問題,但也清楚現在不是詢問的時候,只能跟著。   穿過狹長的廚房,通過廚房盡頭的一扇鐵門,竟到了一處後院。   後院種著一棵高大的梧桐樹,梧桐樹下有石桌石凳,一個五十來歲的矮胖男人正坐在石凳上喝著茶。   他穿著白色跨欄背心,沙灘褲,拖鞋。   任誰看到這麼個人,都會以為他不過是個退休大爺,和自家小區裡每天提著菜籃子趕早市的大爺情況差不多。   也正因此,當葉淺語恭恭敬敬對他叫了聲「大伯」,畫面著實有些荒誕。   大伯伸手衝三人做了個「請」的手勢。   「坐吧。」大伯笑眯眯的,看起來慈眉善目。   葉淺語竟是先恭恭敬敬給三人倒了茶,自己最後才坐下。   大伯吸溜了一口茶,先是對葉淺語道:「一年沒見了吧?」   「一年多了,上次來看您還是趁著宣傳專輯,我應該多來看看的。」   大伯笑著搖頭,「你可少來,太吵,你那音樂連吼帶叫,年輕人喜歡,我可聽不懂,還是聽戲舒坦。」   他笑,葉淺語便陪著笑,閆思弦眼中雖也有恭敬之色,但僅僅因為對面的是個老人。   此時,大伯看向了閆思弦,葉淺語便介紹道:「我跟您說起過……」   「閆思弦。」他打斷了葉淺語的話,主動朝大伯伸出手。   大伯也伸手,兩人握了一下。   「幸會,」閆思弦又介紹身邊的吳端,「這是我朋友,姓吳。」   大伯也跟吳端握了手,又對閆思弦道:「消息我幫你散出去了,的確有人打聽一個叫李天行的。」   「哦?」   「一個掮客,專幹些幫銷贓者牽線搭橋的活兒,跟我不對付,現在他主動送上門,找我們打聽消息,我就幫你把人留下了。」   閆思弦:「您幫了我這麼大一個忙,不知有什麼我能為您做的。」   他話說得委婉,意思卻很清楚,這是讓對方開價。   大伯一笑,「淺語這幾年發展得好,承蒙你照顧,後生可畏啊,我幫你不過舉手之勞,提要求也太掉價了……再說,我也算一條地頭蛇,在本地辦事比你方便,用不到你。」   這算是個順水人情,閆思弦也不多客氣,只道:「那以後您用得到我儘管開口。」   「好。」   「我什麼時候能見到那個掮客?」   「你給個時間地點,人我給你送過去。」 第173章大吉大利今晚吃雞(14)   掮客,替人介紹買賣,賺取佣金的人。   隨著網際網路和現代營銷手段廣泛應有,人們似乎已經徹底告別了掮客這種職業。   然而有些見不得光的買賣,卻全靠這些人牽線搭橋。別人吃肉,他們喝血,別人分贓,他們撿漏,這是一群如禿鷲一般的人。   他們消息靈通,機敏警惕,又極度缺乏道德底線,經他們之手周轉的財富,無論其上沾了多少鮮血,無論將害死多少人,他們也不會有絲毫愧疚之心。   閆思弦和吳端即將見到的這位掮客,便是箇中翹楚,老油條,「大伯」承諾兩人回酒店就能見到他了。   回程路上,吳端才漸漸從見到了名人的詫異中回過神來。   「你認識葉淺語?」他問道。   「嗯。」   「是不是……你家入股了經紀公司娛樂公司什麼的……」   「呦,都學學會搶答了?不過可惜,這次答錯了,」閆思弦勾起嘴角笑,「經紀公司,你喜歡那個啊?要不我以後投一個試試?」   吳端連連擺手,「別別別,別跟我說,你這動輒7、8、9位數的投資,我心臟受不了……呃……葉淺語,別岔開話題,你認識她?」   「算是……跟她談過一段戀愛吧。」   吳端:「談過……戀愛……我需要點時間消化。」   閆思弦:「需要健胃消食片嗎?」   吳端翻了個白眼:「都說你們富二代喜歡包養嫩模網紅,你怎麼就……喜歡巨星?……呵呵呵,有品位有品位。」   閆思弦懶得被吳端一點點問,乾脆竹筒倒豆子,「我們就算是在一起玩玩吧,大概……兩三個月?或者更久一點,那會兒她還沒現在這麼紅,卻也野心勃勃,她不需要我為她花錢,也不需要我幫他找什麼資源——這是她最特別的地方,自信。   但我向來——怎麼說呢,我喜歡為對方做點什麼,我一直認為付出的過程才比獲取更幸福。所以我託關係請到了業內的金牌製作人,算是幫她創造了一個機會吧,而她的才華對得起這機會。   她擁有今天的成就,全靠自己,即便沒有我,也是遲早的事兒。   當時我沒告訴她,分開後她才知道的,所以她現在很感激我。還有,我們是和平分手。   沒問題了吧?」   「嗯……所以說,傳言是真的——就是,關於葉淺語有黑社會背……」   閆思弦突然伸出一根手指放在自己唇上。   「噓。」   吳端立即低聲道:「怎麼了?」   「黃賭毒黑社會,封書套餐了解一下嗎小同志?」   吳端哭笑不得,「所以越南可以有黑社會,國內不能有?」   「就是這個道理。」   「那葉淺語她大伯算什麼?」   「開玩笑,你見過穿大褲衩的黑社會?怎麼看都是個無害的老大爺好吧?人家有正規名頭,崇嶺市酒吧行業協會會長。   咱們警察要講證據,不能一拍腦門就說人家是黑社會,人家尷不尷尬鬱不鬱悶……」   吳端:厲害厲害都是大佬,好想給你們鼓掌啪啪啪啪……   兩人前腳剛進酒店房間,後腳便有人敲門。   只見燃情歲月的酒保面無表情地站在房間門口,他旁邊是個高瘦的男人。   酒保衝閆思弦點了下頭,「人給你帶來了。」   也不知是他在後頭推了一把,還是那男人自己快步走進屋的,不待閆思弦說什麼,酒保已經轉身走向了走廊盡頭的電梯。   閆思弦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個念頭:這酒保不會是馮笑香失散多年的哥哥吧?   高瘦的男人進屋,卻也不太緊張,他衝閆思弦笑笑,「有話好說,兄弟,有話好說啊,有什麼用得著我的……」   他其實也並不太高,至少比閆思弦矮大半頭,但因為太瘦,所以才顯得高。   他的嘴唇發紫,似乎心臟不太健康,皮膚是長期浸淫在酒色之中所泡出來的黃色。   閆思弦也並沒有難為他,示意他坐下,給他到了一杯酒,加了冰塊。   「說說吧,誰讓你打聽李天行的。」   掮客眼珠一轉,「嗨,他啊,我一朋友,這不這兩天找不著人了,我就到處問問。」   「朋友……」閆思弦也不拆穿他的謊言,而是道:「哪種朋友?是找你牽線買了200萬假幣的夏磊,還是通過你介紹找到新的毒品購買途徑的方澤?」   這些消息,是在確定了掮客身份後,馮笑香查到的。   據電話那頭的馮笑香說,這傢伙有多個假名、外號,與多起案件有牽連,但因為其生意遍布全國多個城市,且對整個案件——諸如販毒案或者倒賣假幣案——來說,他的參與程度相對較弱,基本通過一次見面撮合買賣雙方,拿了自己的佣金便銷聲匿跡,所以至今沒有歸案。   此刻,突然被閆思弦揭穿老底,那掮客不自在地放下了酒杯。   閆思弦可不打算給他做心理建設的時間,直接掏出了警官證。   「實話跟你說吧,這次落警方手裡,你就別想跑了,據我所知,至少有4個供出你的人等你歸案立功呢。」   「不是!葉老大不是這麼說的!」掮客瞬間急了,「他他他……他說你們是道上的朋友,要……」   說話間,那掮客已經起身朝著門口挪去。   閆思弦哪兒能給他機會,快走幾步,肩膀靠在房間門上,封死了他逃跑的唯一出口。   「誰跟你道上?!」閆思弦粗暴地打斷了他,「葉老爺子是崇嶺市酒吧行業協會會長,正經生意人,你當跟你一樣呢?」   「不是那個……我我我……」掮客百口莫辯,知道自己被陰了,狠狠罵了一聲「老不死的!」   吳端此時開口道:「當然,你也有立功機會。如果我是你,現在就坐下聽聽警方的條件。」   掮客只好重新坐回沙發,問道:「你們想讓我幹嘛?」   他雖開口了,但很顯然,他深深陷入憂愁之中,心思並不在跟吳端的談話上。   所以吳端並不急著開口,而是道:「你成家了嗎?」   掮客低頭,幾秒後再抬起頭,眼圈有點紅,「老來得子,兒子剛剛1歲多。」   「那選擇就簡單多了,你是想爭取緩刑機會,在家看著兒子長大,還是等兒子——至少小學畢業以後再見他呢?」   這次,那掮客明顯集中了注意力。   「好吧,你們想讓我幹嘛?」   「聯繫上家,告訴他,李天行找著了,人就在你手上。」   「可是……我……他……」掮客顯然非常害怕,雙手微微顫抖著,他端起桌上的酒,一飲而盡,「你們不知道,你們根本不知道,那些……那些都是亡命徒,我騙他們,要是被發現,我就完了……」   吳端不為所動,「那你就祈禱我們能抓住他吧,只有這樣,你才安全。」   在書評區看到,有的小夥伴是先訂閱了,卻一直都沒時間看書,免費章節還沒看完呢。謝謝,我唯有保質保量,方能不負你的信任,真的非常感謝!另,謝謝@文佳大人的長評,這是《罪》收到的第一條長評,謝謝你的認可和陪伴。 第174章大吉大利今晚吃雞(15)   崇嶺市就如其名字一樣,三面環山,不僅如此,市區內還有一座大鳴山。   山上有佛家寺廟,終年香火鼎盛,香客絡繹不絕,若趕上逢年過節,或是初一十五,凌晨天不亮便有善男信女上山,趕著上頭香。   市政府以山為中心建了大鳴山綠化公園。除了寺廟,山上還有諸如摩天輪、碰碰車之類的遊樂設施。這一日雖沒什麼特別的,公園裡卻還是有很多休閒的市民。   此刻,不對遊客開放的佛寺大雄寶殿頂層,閆思弦和吳端貓在一處毫不起眼的木窗後,人手一隻望遠鏡,正觀察著摩天輪的方向。   「掮客來了。」吳端道,「冷飲店。」   只見掮客在距離摩天輪不遠的一處露天冷飲店坐了下來,他很緊張,本就發黃的臉現在越發的黃,鬢角的汗水向下淌著。   一落座,他便四處觀望,也不知是在找約好了見面的上線,還是尋找躲在暗處的吳端閆思弦。   閆思弦道:「咱們躲在佛祖頭頂上真的好嗎?」   他們所在的位置,可不就是在佛祖金像的頭頂。   吳端十分淡定,「他知道我們在抓壞人,會保佑我們。」   閆思弦還想說什麼,吳端卻突然用胳膊肘碰了他一下。   「來了。」   只見一個年輕男人從容坐在了掮客對面。   「是金!」   掮客胸前貼了微型麥克,所以兩人能聽到他跟金的對話。   「人我找到了。」掮客道。   「所以你挑這麼個破地方,想談價錢?」金的語速不急不緩,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是,以前的價錢不算數了,以前我只答應幫你打探消息,可沒說把人交給你們。我幫你們省去那麼多麻煩,總該……」   「所以,我很好奇,你什麼時候開始親自上手幹活了,你以前可是只賣消息,人你怎麼找到的?」   「通過朋友。」掮客做出一副人脈就是他的錢脈,所以不想多談的樣子。   「你總得拿出點證明,我憑什麼相信人在你手上?」   「你現在就可以跟他通電話。」   說著,掮客便撥通了一個匿名號碼。   金接過電話,臉上帶著懷疑之色,但他還是對著電話那頭「餵」了一聲。   短暫的沉默。   「你們別逼我,別逼我了。」   金豎起耳朵努力聽著電話那頭的聲音,卻沒發現什麼破綻,那人就是李天行。   金將聲音放緩,「沒人逼你,我們只想保護你。」   「你撒謊!撒謊!」   「你可以不信我,難道連你弟弟也不信?」金沉默等著對方的決定。   「我不用你們保護!不用!不用!你們別再找我了!我……我只想過正常日子。」   「你上次可不是這麼說的。」   吳端和閆思弦暗道一聲不好,難道要露餡?   誰知,金耐下性子,又道:「聽著,我不是你弟弟,沒法理解你們之間的關係,我只知道他在意你,希望你過得好。   上次的綁架,你都忘了?他缺錢嗎?我們缺錢嗎?為什麼大老遠跑到崇嶺市弄死那個老頭?還不是幫你出氣,分錢的時候你不挺高興的嗎?   怎麼,現在翻臉不認人了?」   李天行趕忙道:「不是……不是那意思,就因為上次老頭死了……警察……我覺得……警察還盯著我,你們不能來找我……不能來,會暴露,你們會害死我……」   「不會,我們上次能全身而退,這次也能。」   「可我覺得……」   見勸說無效,一旁的掮客又不斷示意說得差不多了該掛電話了。   金冷冷一笑道:「你以為躲起來我們就沒辦法了?真不明白,他怎麼會有你這種只想獲取不願付出的哥哥。」   說完,金主動掛了電話。   掮客收起手機,抹了一把頭上的冷汗。   「現在你信了吧?」他問道。   「你緊張什麼?」金眯眼看著他。   「我……第一次做這種買賣。」掮客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金也笑,似乎很享受自己給別人帶來的壓迫感,「說價錢吧。」   「200萬。」   「倒不貴,」金點點頭,「等我通知你時間地點,咱們一手交錢一手交人。」   說著,金已經起身。   掮客補充道:「我要現金,不連號的那種。」   金咧嘴一笑,「規矩我懂。」   確定金離開,閆思弦和吳端同時聽到耳麥那頭的馮笑香鬆了口氣。   剛才與金通話的人正是她,只不過馮笑香從崇嶺公安系統找到了當年綁架案過後,對倖存者李天行的詢問錄音,並通過一些複雜的軟體成功調試出了李天行的聲音。   「聲音我有信心,差別雖然有,但很細微,幾乎聽不出來,我還刻意模仿了李天行的說話方式,他很喜歡重複,」馮笑香擔憂道:「只是……你們也聽到了吧,那個金反覆說什麼』弟弟』,他們難道是親戚?如果特別熟悉,那真不好說……」   「不要緊,」閆思弦寬慰她,「你已經做得很棒了,萬一有問題,我這邊想辦法補救。」   兩人下樓,飛奔向金離開的方向,遠遠看到前方人群裡金若隱若現的背影。   吳端低聲道:「只要跟緊他,就能找到唐二了吧?」   「理論上來說是。」   「理論上?」   「跟跟看吧,興許這個金還有他的任務。」   果然,出了公園,金將車從停車場開出來,卻沒走遠,而是在不遠處的路邊停了下來,之後他便一直盯著公園門口。   閆思弦和吳端也坐進車裡,在停車場沒動。   閆思弦道:「哈哈,果然,想空手套白狼的不止咱們。」   「跟你預想的一樣,這些亡命徒不會乖乖給錢,金這是想跟蹤掮客,找到李天行。」   ……   兩人一有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只見那掮客也出了公園,許是嚇得了,怎麼看都覺得他腳步虛浮。   他也坐進了自己的車子,發動,向著酒店方向行駛。   不多時,閆思弦的手機響起,是那掮客打來的。   「你不接嗎?」吳端問道。   「不接,金很可能早就等在公園門口,並且趁掮客進入公園後在他車上做過手腳——你知道,監聽,還有追蹤什麼的——金畢竟特種部隊出身。   少說話為好吧,萬一那小子心理素質不行說漏嘴,就前功盡棄了。   該交代的我都跟掮客反覆交代過,回酒店之前多繞幾圈,這點事他應該能記住,上了路,我自然有辦法幫他甩掉金。」 第175章大吉大利今晚吃雞(16)   掮客的車離開後,金並沒有立即跟上,而是等了5、6分鐘。   「看來他真的在掮客車上做了手腳。」吳端道。   「讓他白費力氣去。」對自己事先預料到的事,閆思弦表示不屑。   兩人沒急著跟上,金受過專業訓練,反偵察意識必然很強,貿然跟蹤怕會打草驚蛇。   他們也不必跟得太緊,因為就在即將到達第一個路口時,一輛想要變道的奔馳小跑恰到好處地「不小心」蹭上了金的車。   奔馳上下來一個衣著時尚的年輕女人,顯然是馬路殺手級別的,對處理車禍輕車熟路。   她先下車,一邊大聲衝金道歉,並打著手勢,大包大攬地承認責任全在自己這邊,一邊對兩車刮蹭的地方拍了照,還拍下了金的車牌,並示意金跟她一起,先將車停到路邊,不要影響交通。   金略一躊躇,本想不予理睬,直接踩油門離開,可無奈那姑娘拍下了自己的車牌。   為避免後患,他跟著姑娘到了路邊。   也不知兩人交流著什麼,似乎是私了的金額。   「是你的人?」吳端問道。   「嗯,」閆思弦看看表,「拖不了太久,太久金會起疑心,趕緊。」   ——————————   掮客家所在小區,一天前閆思弦在這裡租了套房子。   這是個老小區了,20年前的裝修到了現在,已經非常破舊,但中介還是想盡辦法將房子往精裝上靠,甚至生搬硬套,非要說這房子風水清奇。   閆思弦照單全收,如地主家的傻兒子一般,中介說什麼他便信什麼。   從看房到交錢籤合同,總共只用了20分鐘,他便拎包入住了。   這房子實在看不出任何優點,除了——透過衛生間的一扇小窗戶,可以看到那掮客的家。   盯梢。   又是盯梢。   事實上,刑警的工作極度枯燥,除了與犯罪分子正面交鋒的短暫瞬間,其餘大部分時候要麼是跑斷腿的走訪,要麼是死摳沒有生命的物證、痕跡,要麼就像現在這樣等待。   「掮客回酒店了?」吳端問道。   「嗯,我讓他把車停回家,自己打車去酒店。」   「你就不怕他跑?」   「跑唄,反正他已經把金引出來了,任務完成了……不過,我賭一百塊,他不會跑的。」   「這麼自信?」吳端知道閆思弦很少失手,但還是忍不住道:「行啊,我跟你賭。」   閆思弦勾起嘴角笑笑,「你知道他為什麼不跑嗎?」   「為什麼?」   「他的妻兒,尤其是寶貝兒子,被我安置在一個安全的地方了。」   吳端:「你直接說挾持了人家妻兒唄。」   閆思弦伸手,「甭管我用什麼辦法吧,一百塊。」   「現在沒有。」自從準備買房,吳端已成功加入「兜比臉乾淨」星,成為光榮的準房奴。   閆思弦:「支付寶或者微信轉帳也行啊。」   吳端:「……」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輪換盯著掮客的家。   很快,吳端注意到金的車也駛進了小區。   「可以確定,他肯定在掮客的車上裝了定位,就是跟著定位過來的。」吳端道。   金選了個視野好又隱蔽的位置,將車停妥,一直沒下車,顯然也是在盯掮客的梢,希望能跟著掮客找到李天行。   金很有耐心,直到天黑,據掮客反應,金給他打了個電話,說交易時間定在明天,地點在某處偏僻的廢車場。   「你怎麼說的?」吳端問道。   「跟之前說好的一樣,我告訴他現在沒空,我去外地談一筆比較急的買賣,過兩天才回來,到時候再約,他……他挺生氣的……」   盯了半天人家根本不在,能不生氣嗎。   樓上的兩人看著金開車離開,心中簡直暗爽。   金一走,吳端立即通過耳麥對馮笑香道:「我給你說的車牌號,快盯住啊。」   馮笑香,「出小區了?」   「出了。」   「知道了,放心吧。」   「咱們也走!」閆思弦對吳端道。   吳端已經開門下樓。   有馮笑香利用崇嶺市的天網系統幫他們盯著金的車,兩人隔著足有500米,遠遠跟在後頭,不必擔心被他發現。   不得不感慨,牛逼的個人碰上更牛逼的團隊,的確吃虧。   跟了半個多小時,馮笑香道:「我怎麼覺得他在兜圈子。」   「好事,」閆思弦道:「他越謹慎,越怕被人跟,就說明他接下來要去的地方很重要。」   「比如,去唐二的藏身之處?」吳端道。   「但願。」閆思弦突然一轉話題,問吳端道:「你有沒有想過,唐且歌,他為外號為什麼叫唐二?」   「什麼意……」問題還沒問出口,吳端便反應過來了,「弟弟!今天反覆提到弟弟!」   閆思弦勾起嘴角,挑了下眉毛。   吳端便繼續道:「不會吧……這也……也太不可思議了,難道唐二是李天行的弟弟?」   「我們對唐二知之甚少,從越南方面提供的資料來看,此人的家庭背景不祥,所以,即便他有個哥哥,而警方並不知道,這也在情理之中。   而且,從金和笑笑——也就是假李天行——的對話來看,幾年前的那個綁架案,明顯是串通好的,所以綁匪唐二殺死了被綁架的華僑,卻留了一同被綁架的李天行一命。如果他跟李天行本就是兄弟,那就解釋得通了。」   「可李天行的身世背景很清楚啊,他從小在華僑家長大,是那華僑的伴讀……伴讀……」吳端突然反應過來,「他是個孤兒,被收養的……」   吳端使勁搖了搖頭,「不會……吧?太巧了吧?失散多年的兄弟什麼的……這這這狗血啊……太假了……」   「假?現實生活本來就比電視劇狗血得多,」閆思弦道:「我倒有個辦法驗證。」   「什麼辦法?」   「你說唐二為什麼突然來崇嶺?為什麼突然迫不及待地非要把李天行找出來?」   吳端:「???」   「因為他病了,記得嗎?我們最先得到的那條線索,唐二得了重病——而有有些重病——我是指可能涉及到器官移植的那種,直系親屬配型成功的可能性可要大得多。」   謝謝@白鬍子的貓長評,有你陪伴,真好。 第176章大吉大利今晚吃雞(17)   吳端覺得有股冷意從尾椎處升騰而起,沿著他的脊椎,遊走至頸椎,至腦袋,直叫他頭皮發麻。   失散多年的兄弟相認,一個成了越南黑幫頭子,一個則是大戶人家的養子,兩人還串通謀害了大戶人家的繼承人——即便這一切吳端都能接受,但最後的結局實在令人唏噓。   不是什麼兄弟情深。   不是什麼從此攜手闖蕩江湖,黑白兩道通吃。   吳端聽說過塑料花姐妹情,如今這對兄弟簡直就是最好的詮釋。   他身旁的副駕駛位置上,閆思弦嫻熟地拆著手上的紗布。   他身體素質很好,加上護理得當,手上的傷口已經基本癒合,那根幾乎斷了的小指此時也長得結結實實,閆思弦動了動小指,傷口處還有點痛,但已經不影響日常生活了。   他看著小指關節處的傷疤,輕輕叨念了一句:「我該買個戒指,把它遮一下……哎,現在這樣會影響泡妞兒吧……」   吳端差點噴出一口老血:「還是包上吧,護著點,我總覺得……」   「萬一哪天走大街上,指頭掉下來?」閆思弦笑著接過話頭。   吳端深以為然,「可不是,那也太恐怖了。」   「萬一旁邊正好有隻流浪狗?」閆思弦笑容更甚。   這描述讓吳端渾身不適,他只好縮縮脖子,又左右晃了晃肩膀,以趕走這不適之感。   閆思弦從身側肩背式的槍套裡取出警用手槍,「我不是怕萬一有危險嗎,畢竟有個特種兵出身真正上過戰場的對手,怎麼看刑警平時的訓練都很兒戲啊……」他做了個瞄準的動作,「好在不影響用……」   他突然噤聲,因為遠遠看到金的車停了下來。   吳端眯眼看著他停車的地方。   「診所!」吳端道。   「還真病了,」閆思弦道:「不敢上醫院,這能理解……但為什麼選這家診所呢?有什麼特別的?」   兩人駕車路過時,恰好診所的門開了一條小縫,金閃身進去,門迅速又關上了。   就在那門一開一關的瞬間,雖然看得不甚清楚,但兩人還是同時道:   「宋飛!」   「是他!」   唐二身邊的軍師,宋飛。   這個看起來相當無害,小心謹慎,向來只貓在越南大本營的男人,這次竟也跟著來了中國,可見他們對這趟行程的重視。   「這是機會,把他們一網打盡。」吳端道。   他沒敢停留,而是自然而然地讓車駛過了診所。拐過前方路口,兩人才敢在一家連鎖火鍋店門前的停車位停下來。   閆思弦將診所名及地址發給了馮笑香。   十幾分鐘後,馮笑香回了電話。   「紅梅診所,02年開業,備案信息裡法人叫李紅梅,是個婦科醫生,診所的診療範圍,也都是圍繞婦科……」   「婦……婦科?」   閆思弦和吳端大眼瞪小眼。   「先別激動,」馮笑香道:「雖然登記的是婦科診所,但實際上李紅梅已經快80歲了,她坐診的時間恐怕相當有限,而她的兒子——他們家也算是子承父業吧,李紅梅及其老公都是醫生,他們的大兒子,李瑤輝,也是醫生,而且是崇嶺市腎病醫院的主任專家,手術經驗豐富。   而從腎病醫院門診科的坐診記錄來看,每周三上午和每周五下午是李瑤輝固定的坐診時間,可他已經連續兩周沒去坐診了。」   「請假了?」吳端問道。   「嗯,醫院系統內的記錄是病假。」馮笑香道,「這是我目前能查到的所有信息,跟閆哥之前的推斷相互吻合。   如果唐二得了腎病,到了腎衰竭的程度,他需要哥哥的腎,還需要一個有腎臟移植經驗的醫生,以及一個具備醫療條件的地方。   李瑤輝家的診所怎麼看都是最優選擇……」   吳端接過話頭,「李瑤輝很可能已經被他們挾持,並且手術已經準備就緒,只差找到李天行,從他身上摘下腎臟。   一旦手術完成,這些亡命徒一定會對李瑤輝滅口。」   馮笑香有些擔憂,猶豫道:「要報警嗎?」   吳端思索片刻道:「再等等,唐二他們可比我們著急。」   ……   這一等,便是兩天,期間金又給那掮客打過三通電話,依照閆思弦的安排,掮客推說外地的事情辦得不順利,還要再過幾天才能回來,金幾乎要跳腳罵娘,最後威脅,要是交易再拖延下去,他們就不需要李天行了,讓掮客準備給李天行養老送終。   那掮客這才「姍姍而歸」,並在第四次通話時,跟金約好了交易的時間地點。   一切準備就緒,就等金出門去完成交易了,閆思弦不禁咂舌,感慨道:「虎落平原被犬欺啊,唐二和金從前怎麼說也是中越邊境響噹噹的人物……」   吳端卻嗤之以鼻,「屁的越南黑幫,紙老虎,這次就讓他有來無回。」   閆思弦:「是是是,在吳隊面前,一切犯罪分子都是紙老虎。」   吳端十分欣慰。   閆思弦又問道:「你不懷疑崇嶺警方了?」   「一開始懷疑,僅僅基於唐二再次來到崇嶺市這一異常情況,現在知道他為什麼來,就不懷疑了。   當然,公安部派專案組下來了,要是真有什麼貓膩,也該公安部去查,我可管不了那麼寬。」   「所以這功勞你就打算拱手讓給崇嶺警方了?」   兩人說話時,已經有一隊特警破窗強攻,進入了紅梅診所。   戰鬥力最強的金被閆思弦的調虎離山支開,人質解救十分成功,半分鐘不到,警方便控制了沒什麼戰鬥力的宋飛,以及病床上因為腎衰竭而全身浮腫奄奄一息的唐二,成功救下了醫生李瑤輝。   看著特警們押解宋飛,並將唐二的病床推上救護車,李瑤輝也被帶出診所,妥善安置,吳端愜意地雙手交疊放在腦後。   「我沒想那麼多,只要趕緊抓住唐二,解了我家的危機,其它都不重要。」   閆思弦笑道:「趙局一心栽培你,想扶你上位,你倒淡泊得很,這要讓老爺子知道,怕是又得中風。」   吳端聳聳肩,「老爺子什麼都好,就是有點官兒迷。」   「我也覺得。」   兩人相視一笑,據說最能促進同事友誼的活動,就是一起說領導壞話。   「還剩一個金。」吳端道。   「不,兩個。」閆思弦補充道:「還有李天行,他參與了當初對華僑的綁架,可自從那天晚上倉皇出逃,就再也沒人見過李天行。   你說,他能躲哪兒去?」   「不好說,如果他夠警覺,恐怕早已經逃出崇嶺市,不知在哪兒隱姓埋名,甚至,可能已經逃出國了,不過……」吳端皺起的眉頭舒展開,「都是崇嶺警方的事兒了,現在就等金落網的消息,他一落網,我今天就能睡個安穩覺了。」   明年此間青雲去,卻笑人間舉子忙。   祝高考的小夥伴都能取得好成績……哎呀呀,真為你們擔憂,畢竟你們和當年的我一模一樣,馬上就要面臨究竟去北大還是去清華還是去藍翔的艱難抉擇了…… 第177章如果(1)   2小時後,金和掮客雙雙歸案。   吳端聽到這一消息,長長舒了一口氣,他問閆思弦:「這些傢伙會吃槍子嗎?」   「唐二和金,每個手上至少10條人命,一定會,那個宋飛,即便不吃槍子,也得在牢裡過完餘生。沒事了。」   「沒事了……」吳端機械地重複著,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直到閆思弦提醒道:「你要不要給父母打個電話?」   「打,是該打的。」   吳端撥通電話時,出於禮貌,閆思弦下了車,給他留了充足的個人空間。   5分鐘後,他看到吳端掛了電話,才回到車裡。   吳端有點不好意思地笑笑,他沒掩飾眼中的淚光。   閆思弦只點點頭,表示理解。   「我大概跟他們說了咱們這幾天的行動,他們很感謝你。」   「不客氣,為人民服務。」閆思弦伸出一隻手。   「幹嘛?」   「一百塊,願賭服輸。」   吳端眼珠一轉:「你又不缺錢,給錢多沒勁,不如我請你吃飯吧。」   閆思弦收回手,「也行。」   1小時後,夜市攤上,閆思弦從面前的小龍蝦盤子裡夾出了一根鋼絲球上掉下來的鐵絲,之後就遲遲不肯下筷子了。   吳端:「你這人事兒怎麼那麼多?」   閆思弦「……」   吳端:「至少說明人家刷鍋了對不會?」   閆思弦:好有道理敬你是條漢子好想給你鼓掌啪啪啪啪……   第二天清晨。   閆思弦一邊預定回程的車票,一邊對吳端道:「你真不想去看葉淺語的演唱會?」   宿醉的吳端臉色不太好,「算了,我都這把年紀,追星就算了吧。」   他只想繼續睡覺,鬼知道他之前是如何得出閆思弦酒量不好的結論,鬼知道他為什麼會有灌閆思弦啤酒,並趁其喝醉套話的想法,然後……鬼知道他是怎麼被閆思弦從夜市上的小龍蝦攤弄回酒店的。   頭疼……頭好疼……   閆思弦一整天都笑眯眯的,臉上寫滿了「我知道你要幹什麼但你不會得逞」的表情,吳端悶聲吃虧,心中無比憤恨。   兩人是在下午4點回到墨城的,吳端本就宿醉,加上一路顛簸,臉色更加難看,兩人本計劃回家休息,第二天再去市局報導,卻接到貂芳的電話。   「你們回來了沒?」貂芳問道。   「剛到。」   「太好了!來一趟,有案子。」   一聽有案子,吳端瞬間有了精神,不適的症狀一掃而光。   閆思弦倒是表示惋惜——因為他原本接受了靳花花女士的邀請,下午是要去吳端家吃飯的,眼看與美食擦肩而過,閆思弦一路都帶著怨懟之色,吳端只覺得好笑。   市局,屍檢室。   屍床上的無名屍體已經白骨化,頭骨上兩個黑黢黢的眼洞,似乎在無聲控訴著自己不幸的遭遇。   吳端翻看著現場勘察時留下的照片,問道:「工地挖出來的屍體?」   「嗯,就是那個正在打地基的臥龍灣小區。」   閆思弦「嘖」了一聲。   「怎麼?」吳端問道   「呃……如果可以,這案子能不能別對外公布,儘量保密,」閆思弦道:「那是我家開發的小區,屍體啊鬧鬼啊兇宅啊什麼的……你懂的,會給房子銷售增加難度。」   吳端痛心疾首,「你們這些無良地產商!」   閆思弦:「多謝誇獎。」   吳端對貂芳道:「屍體能告訴我們什麼?」   貂芳:「死者為女性,身高約172,年齡35至37歲,屍體已經白骨化,結合埋屍的環境,推測屍體已經在地下埋了3年半至4年……   並且,在現場發現了一個避孕環,她生過孩子,大概率有過家庭。   目前賴相衡那邊已經開始著手排查死者3年前墨城的人口失蹤信息,正在逐條進行比對。」   吳端道:「172的身高,在年近40的女性中,絕對算高個子,如果家屬報了失蹤,應該很快就能查到。」   「是啊。」   「死因……」吳端細看了一眼有些變形的頭骨,「顱骨骨折?」   「嗯。」貂芳拿起屍體的頭骨,將後腦勺的部位露出,「鈍器擊打造成的帽狀凹陷性骨折,從傷口形狀判斷,兇器可能是錘子,而且,頭上的傷不止一處,是多次擊打。   除了頭部,屍體其它部位的骨骼未見傷痕,目前推測,死者是被錘擊直接致死。」   「照頭猛錘……看來兇手目的很明確,就是想要她的命。」吳端道。   三人正討論屍體時,賴相衡敲了敲屍檢室的門。   「找到符合條件的失蹤者了!」   他手中拿著剛列印出來的失蹤報案資料。   「李喚魚,市鋼材廠下崗工人,35歲,身高171,已婚,有一子一女,是龍鳳胎,14年12月20日,其父母報案,說女兒失蹤了……」   「父母報案?」吳端問道:「第一個發現她失蹤的,難道不是丈夫?」   「別提了,」賴相衡道:「當時李喚魚的丈夫和父母差點在派出所打起來。他丈夫不讓報案,堅持說妻子跟人跑了,丟不起這個人,老人則只想找回女兒,最後還是派出所民警調解,給勸回家了。   我剛才打電話,向當地派出所詢問情況,當年接待報案人的民警對他們印象可是相當深刻,這樣的失蹤者家屬也算奇葩了。   有可供家屬辨認的衣物嗎?」   貂芳道:「有,屍體上身穿橘色羽絨服,下身是黑色牛仔褲,腳上只有一隻白色旅遊鞋。」   貂芳又強調了一遍:「只有一隻鞋。」然後將幾張屍體衣物的照片遞給了賴相衡。   「得嘞,要是衣物跟失蹤者對上了,我就著手採集李喚魚父母或者兒女的DNA,送你比對。」   「好。」   誰知,接到市局的電話,李喚魚的父母卻是等不及了,聽說找到了女兒的屍體,當天便趕到市局,看過衣物照片後,兩位老人坐在市局大廳地上就是一陣嚎哭。   看來,死者八成就是他們的女兒了。   這對老夫妻的頭髮全白了,眼睛渾濁——比一般的老年人渾濁得多,能看出女兒失蹤後他們的眼睛時常流淚。   他們是騎電瓶車來的,老頭帶著老太太,電瓶車後豎著一塊木板,木板上貼著女兒的照片,以及尋人告示。生活帶給他們的苦痛如此赤裸,叫人不忍直視。   吳端將兩位老人帶進小會議室,肩負起安撫他們的工作。   原本這樣的工作都是安排個協警隨便對付一下,自從吳端父母遇襲,與家人在生離死別的邊緣走過一遭,吳端便不忍應付他們,始終保持著耐心,好言相勸。   待兩位老人情緒平復些,吳端正想開口詢問,貂芳進來了,她採集了老人的DNA,並表示4個小時就能出檢驗結果。   貂芳走後,吳端問道:「聽說當初報案時,你們的女婿,也就是李喚魚的丈夫極力反對,有這回事嗎?」   「就是他!殺人的肯定是他!」李喚魚的父親激動道。 第178章如果(2)   DNA檢驗結果出來了,死者正是李喚魚。   兩位老人雖然早已知道結果,卻還是狠狠哭了一場,或許他們需要的僅僅是宣洩情感吧。   近4年的尋找,焦慮,擔驚受怕,如今終於有了結果,可以死心了,也真的死心了。   吳端內心極度不忍,李喚魚還有一個姐姐,一個弟弟,她死了,家中老人尚且如此傷心,若是做為獨子的吳端殉職,父母可如何活下去?吳端不敢想,他甚至有點不敢去看兩位老人。   等將兩位老人送走,一直在辦公室躲清閒的閆思弦才露面——他實在不擅長安慰人。   閆思弦問道:「什麼情況?他們怎麼說?」   「說女婿就是兇手唄。」   閆思弦挑挑眉,「你好像不相信他們的話?」   「也不是不信,只是……」吳端想了想道:「兩個老人說不上懷疑女婿的具體的原因,就是深信整個人有問題,從他們的講述裡,我看到的是妒忌和憤憤不平。」   「怎麼說?」   「首先,李喚魚的丈夫林立堅持認為妻子出軌,跟別人跑了,這種詆毀他們女兒名譽的行為,本來就讓兩位老人不滿。   其次,李喚魚失蹤後,林立也不去找人——兩位老人當然希望他也能一起,窮盡所有辦法去尋找李喚魚。   還有就是,林立比李喚魚大13歲,還離過婚,十幾年前社會不像現在這麼開明,離婚可是件丟人事,李喚魚的父母當年就不同意他們的婚事,李喚魚義無反顧嫁給了林立。直到龍鳳胎出生,有了外孫外孫女,兩個老人跟女婿的關係才慢慢緩解。   這都不算什麼,李喚魚失蹤大約1年後,林立再婚了,過得還不錯,在兩位老人眼中,這不就是背叛嗎?他們的女兒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林立卻已經從那件事裡走出來,開始新生活了……」   閆思弦點頭,「明白了,這樣的情況下,兩位老人當然憤憤不平,為自己的女兒不值。」   「是啊,他們對這個女婿意見很大。」吳端道:「不過,走吧,還是見見林立去,這個人——我不能說他可疑,但他讓人覺得不舒服。   小賴剛才打電話通知他,說李喚魚的屍體找到了,林立態度非常冷漠。   畢竟做過夫妻,現在人死了,總不至於……好像唯恐避之不及,生怕我們要他來把屍體領走處理後事。」   ——————————   林立家位於墨城中心的一個老小區,算下來,是墨城的第一批商品房。   房子是15年前他和李喚魚結婚時買的,那時候房價剛開始暴漲,有意識買房的人還不多,林立顯然就是有眼光的那批人。   他家不僅買了房,還一下子買了兩套。   也難怪,那時候鋼材廠效益不錯,林立又正好是廠裡的小領導,而他老婆李喚魚也是廠裡的正式職工,夫妻倆的收入也算小康家庭。   只是後來住房飽和,國家開始管控,加之鋼材廠經營不善,倒閉了,夫妻倆一下子都成了下崗工人,年紀在那兒擺著,能力也有限,想要再就業談何容易,只能在家收收房租,吃吃老本,一家人的生活水平直線下降。   兩人敲開林立家門的時候,他本人並不在,倒是他老婆開了門。   女人非常謹慎,通過貓眼看了半天吳端的警官證,又問了許多問題,直到吳端提起李喚魚的死,說明來意,女人才開了門。   那是個皮膚蒼白的女人,給人一種「總是悶在屋子裡,很久沒曬過太陽了」的感覺。   孤僻,缺乏社交,整日圍著丈夫打轉的家庭婦女……   這便是吳端對她的第一印象。   進屋落座,女人張羅著給他們倒水,被吳端婉拒。   吳端環視一圈,發現這家的家具家電都很陳舊,都是十幾年前的款式,皮沙發一角已經磨破了,露出裡面黃色的海綿,沙發坐墊沒能完全遮住那個破洞。   吳端本想問問林立什麼時候回來,女人卻先開口道:「你們問我吧,問我也是一樣的,我都知道。」   她說這話一定鼓起了巨大的勇氣,吳端看到她侷促地搓著手。   「哦?你都知道什麼?」   有人願意提供信息,即便不是林立,吳端也很樂意聽。   女人咳了一聲,清清嗓子,道:「跟李喚魚在一起,他一天好日子都沒過上,那女人……死了活該!誰知道她跟多少人扯不清楚……」   女人很為自己的丈夫打抱不平,她的講述顯然帶著濃重的個人情緒。   為了不使談話太過跑偏,吳端只好打斷她道:「你的意思是李喚魚有婚外情?有什麼證據嗎?」   「證據?呵呵……不怕你們笑話,我以前是這家的保姆,那會兒龍鳳胎大概4、5歲吧,我就在這兒幫著帶孩子。   李喚魚不止一次往家領男人,她把人領回來,就把我支開,讓我領著龍鳳胎上外頭玩去。   你要問我親眼看見沒有……呵,那齷齪事我可沒眼看,可這不是明擺的嗎,還用看嗎?」   「那你告訴林立了嗎?」   「我……」   這一卡殼,吳端便知道答案了。   她做保姆時,偷偷向男主人告過狀。   問題是,當時她為什麼這麼做?僅僅是替男主人打抱不平,還是……她已經有了上位頂替女主人的心思?   吳端沉默等著她的答案。   「我是不小心,說漏嘴了。」   女人這樣解釋,吳端也不反駁,而是繼續問道:「這麼說,你見過李喚魚領回家的男人?」   「嗯。」   「能具體說說嗎?她每次領回家的人都不一樣,還是固定的?」   「這……」女人低頭想了一會兒,「這我記不清了,但應該就是廠裡的人……都是一個廠的,她這不是明著往林立頭上放綠帽子嗎,不要臉!……」   吳端努力從女人的抱怨中挖掘出有用的信息,「你是說,李喚魚的偷情對象,是原先鋼材廠的人?」   「對!我想起來了!有一個是跟她一塊在廠工會上班的。工會嘛,你知道的,就是給工人放放廣播,組織大家跳跳舞,都是文藝活躍分子,玩得開……」   說這話時,女人一臉鄙夷,但除了鄙夷,吳端還看到了一些別的情緒,似乎是……妒忌?   是了,吳端看過李喚魚的照片,她不僅身材高挑,而且樣貌很好,是那種老派的純天然美女,即便到了30多歲,氣質依然很好,比眼前的女人強了不是一點兩點。   想通了這些,吳端便明白了眼前這女人的心思。   李喚魚雖然失蹤了,但她依然是眼前這女人心中的一塊大石,她不斷拿自己跟李喚魚做比較,知道外形上明顯不如李喚魚,那便用最惡毒的語言來描述她,放大她的缺點。   嫉妒使人面目全非。   吳端看向閆思弦,意思是這可是你的專業領域,你就不說點啥?   皮皮閆:我能說啥,你都看出來了,我也很無奈啊…… 第179章如果(3)   閆思弦只好問道:「怎麼稱呼?」   「戚文娟。」   「戚女士,」閆思弦道:「你跟孩子關係怎麼樣?我們查到林立只有兩個孩子,就是那對龍鳳胎,你們結婚後沒要自己的孩子?」   「年紀大了,我們結婚晚,怕沒精力照顧小孩。再說,龍鳳胎本來就是我帶大的,我對他們好,他們……以後也會給我養老吧。」   女人雖然這麼說,但能看出來,她其實也沒多少把握,對未來,她充滿了擔憂。   「你們住在一起嗎?」閆思弦追問。   「嗯。」   「我能看看孩子的房間嗎?」說著,閆思弦已經起身,並不給女人拒絕的餘地。   「可……」女人也站起來,擋在他身前,「可他們住校,一個月才回來兩天,家裡沒他們的房間。」   閆思弦的目光停留在一扇緊閉的臥室門上,滿是狐疑。   兩室一廳的房子,主臥的門開著,能看出是林立夫妻住在裡面,剩下一間關著門的,如果不給孩子住,那是幹什麼用的?   還是說,這夫妻倆是分房睡的?即便分房睡,女人也不必緊張抗拒到這種程度吧?   她越是這樣,便越堅定了閆思弦要進去看看的想法。   他沒說話,只是上前了一步,他的身高足以給女人造成壓迫感。   女人慌不擇言道:「你們憑什麼搜我家?警察就能胡來嗎?!」   閆思弦在原地站定,「有道理,警察不能胡來。」   說著話,他撥通了賴相衡的電話,「小賴,送張搜查文件來……對,林立家,我們過來走訪詢問,遇到點麻煩……就在我抽屜裡……」   關著的臥室門被人從裡面打開了。   「林立,在家啊。」閆思弦對門裡的男人打了個招呼,又對電話那頭的賴相衡道:「不用了,事情解決了。」   「你躲我們,還被抓個正著,這麼大的疑點扛在身上,情況可對你相當不利,」閆思弦好整以暇地坐回舊沙發上,審視的目光盯著林立,「說說吧,你躲什麼。」   林立的臉色可以說相當難看,腦門上全是汗,他沉默地坐下,顯然,他剛才聽到了兩名警察與妻子的交談,知道妻子招架不住了,才選擇主動出來。   他一出來,女人的臉上就有了神採,仿佛主心骨來了,目光不斷看向林立。   女人乾脆坐在他身旁,還伸出一隻手挽住了林立的胳膊。   林立有些不自在地將胳膊抽出來。   「沒什麼好說的,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閆思弦道:「你對李喚魚意見很大啊。」   林立的胸膛劇烈起伏,似乎那裡憋屈極了,他乾脆一吐為快,「我跟她什麼關係都沒有,她早就不跟我過了,誰知道在外頭勾搭哪個野男人。   死了是吧?關我屁事?!她死了也不讓我安生嗎?!」   這咄咄逼人的反問,讓吳端聯想起了「倒打一耙」「惡人先告狀」之類的形容。   閆思弦好整以暇地坐在破沙發上,「你急什麼?也沒把你怎麼樣,反應過激了吧?怎麼說李喚魚也是在跟你的婚姻存續期間失蹤死亡的,找你了解情況還錯了?」   閆思弦一番話有理有據,林立像一隻鬥敗了的公雞,垂頭喪氣。   氣勢上壓倒對方後,閆思弦問道:「這麼討厭李喚魚,怎麼不跟她離婚?」   林立苦笑,「怪我財迷,怕她分財產。」   閆思弦迅速捕捉到了他的漏洞,但不點破,而是步步緊逼道:「你剛才說,李喚魚早就不跟你過了,什麼意思?難道她不在家裡住了?」   「是。」   「那就是跟第三者同居?」   「是。」   「你這麼確定?」   林立被追問得有些不耐煩,「這種事,不確定怎麼敢亂說?難道我吃飽了撐的非要說自己戴了綠帽子?」   他似乎很喜歡用問題回答問題。   閆思弦眯了一下眼睛,這個男人在防備什麼?   「看來我們得聊一陣子,戚女士,不好意思,能來點水嗎?」閆思弦將手肘撐在膝蓋上,上身微微前傾,雙手交握放在身前。   這是個傾聽的姿勢,也表明了他要追問到底的決心。   戚文娟看向丈夫,可她的丈夫被閆思弦盯得坐立不安,正在沙發上挪著屁股,無暇理她。戚文娟只好依言給兩人倒了水。   閆思弦接過杯子,喝下一半水,道了聲謝,這才繼續道:「死人已經沒法開口辯解了,由得你編排。你說她出軌,總得有點證據吧?她的出軌對象是誰?是一個還是多個?她什麼時候開始不回家住的?這些你總知道吧?」   林立咽了咽口水,答道:「出軌對象,我知道的是一個。」   還真是問一句答一句。   閆思弦不急不緩地繼續問道:「你怎麼發現的?」   「她……自己承認的……就……直接攤牌。」   「她主動說的?」閆思弦有點詫異,「為什麼?」   「因為要跟我離婚,她鐵了心要跟別人過。」林立痛苦的低著頭,聲音悶悶的,「其實,我早就發現不對了,我看過她的簡訊,有個男人,他們在短息裡老公老婆叫得好親熱……」   「你記得那男人的名字嗎?」   「不記得了,我……她失蹤以後,我真的一直以為她終於跟別人跑了,所有跟她相關的事,我只想努力忘掉。」   「好吧,李喚魚攤牌出軌的事以後,你都幹了些什麼?找她對質,還是……忍了?」   「對質了。」   林立又是沉默,他似乎很矛盾,既不想回憶那已經封存的痛苦記憶,又想消除警方的懷疑。   「你老婆出軌,被你發現——或者如你所說,是她主動攤牌——然後人死了。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吧?無論作案的是不是你,你都有充足的動機,憑這個,我們就可以把你請回市局,先關上48小時再說。」閆思弦終於決定給他來一記猛料。   「好吧,我們大吵了一架,她讓我好好想想,想好了民政局領離婚證去,然後她就走了,再沒回來。」林立重重嘆了口氣,「我該好好跟她談談的,要是能一直過下去,要是這個家能不散……我們原本兒女雙全,多好啊……」 第180章如果(4)   出了林立家,吳端立即通知賴相衡帶一隊刑警蹲守,以免林立潛逃,又派了兩名刑警,去向林立的第一任妻子了解情況。   待兩人上了車,閆思弦道:「你好像對林立有成見。」   「第一印象確實不好。」吳端並不否認,「怎麼了?」   閆思弦想了想,微笑搖頭,「沒事,隨便問問。」   他岔開話題道:「接下來幹嘛去?」   吳端:「笑笑調取了死者李喚魚的所有信息,包括當年她在鋼材廠上班時經常接觸的同事、領導,從前的同學,一個前男友——早就結婚當了爹……還有些林林總總的人。   白骨案最麻煩的地方就在於,死者死亡多年,很多信息,諸如從前的通話記錄、簡訊記錄、社交軟體的聊天記錄都查不到了,只能靠那些當初跟死者關係親密的人口述,來還原死者的形象。」   「至少今天天氣不錯。」閆思弦卻似乎很享受這樣的工作,「我們負責走訪誰?我對李喚魚那個前男友有點興趣。」   吳端露出一個「我就知道」的眼神,「走吧,前男友是個律師,我跟他約了一小時後見面。」   墨城不大,像樣的律師事務所,一隻手就數得過來。   陳請儒便是其中一家律所的合伙人,律師做到這個位置,可以說很成功了。   當閆思弦和吳端走進他的辦公室,他已準備好兩杯茶水,大家都是準時的人,彼此第一印象非常不錯。   「坐吧,」陳請儒道,「但凡我能幫上的忙,一定盡力。」   大家的工作都跟法律沾邊,又省去了一些解釋。   吳端開門見山道:「李喚魚遇害了。」   「嗯,知道,你們的人打電話來的時候,已經通知過了。」   「你們以前是男女朋友?」   「很多年前了。」不等吳端追問,陳請儒繼續道:「有些事我以為忘了,但聽到她的死訊,不由自主又想起來。」   陳請儒似乎早已在心中組織過語言,自然而然地講述了起來,「因為父母都在鋼材廠工作,我們從小就住在一個大院兒裡,小學和初中都是同學,這你們應該能查到。」   「嗯,青梅竹馬。」吳端道。   「算是吧,」陳請儒笑笑,「我是那種人生比較平淡,沒經歷過什麼波折的人。順利考進重點高中,然後是重點大學法律系,再然後……你們看見了,就是當律師。   李喚魚不太一樣,她是那種從小就無法無天的……野丫頭,在我們那個大院裡稱王稱霸。」說到這裡,陳請儒的嘴角向上挑了挑,似乎想到了什麼美好的回憶,這個中年人的眼中出現了一些少年特有的光芒。   「其實我們的事挺老套的,兩個截然不同的人相互吸引,嘗試了解對方罷了……我高考結束後跟她表的白,那時候的她……可能是無所事事夠了,的確想收收心吧。   我上大一那年,她還跟我一塊去了我讀書的城市,在好幾個地方打過工。   後來,她嫌打工辛苦,又賺不了多少錢,就不想幹了,只是偶爾跟我一起做一做兼職,再加上我父母給的生活費,雖然窮點,但對我來說過得其實還可以。   對她來說,一開始一切都很新鮮——她甚至還跟我一起上課。   可等新鮮勁兒一過去,再加上來自經濟的壓力……我能看出來,她不太開心。   有一次,我們兜裡就剩80塊錢了,有可能要靠這80塊過一個月,我肯定是想盡辦法地節約,巴不得一天就吃一頓飯,可她卻突然提出來要去瘋狂一把。   她想去泡吧,好好玩一晚上。我想她大概已經壓抑到極限了吧。」   閆思弦問道:「那你們去了嗎?」   「去了,」陳請儒笑道:「其實現在想想,完全沒到要餓死的程度,錢花光了無論是找父母提前支生活費,還是問同學借,肯定能過去。但當時就覺得……該怎麼說呢?出去揮霍是件特悲壯的事,總覺得該體驗一下。   那天晚上我們花光了所有錢,從酒吧出來沒地方去,就一直壓馬路,走了半個晚上,穿過了小半個城市,才走回出租屋。   走得腿真酸呀!第二天一早我還要上課,可那會兒好像不知道累,話怎麼也說不完,說什麼都有趣,她看著我笑,我也看著她笑,特別開心。   我好像從那天開始才真正了解她,之前我只顧著體會大學生活,而她也努力配合著我,當一個大學生的女朋友,假扮一個女大學生。」   陳請儒眼中滿是暖意,他的思緒飄回很久以前,離華麗的辦公室遠了些,離當年那個大學校園中青澀的自己近了很多。   「可你們還是分開了。」   閆思弦的提醒並未令他覺得不愉快。   「是啊,分開了,」陳請儒道:「她有機會回家接班——接她媽媽的班,進鋼材廠做工人。   她跟我商量,我能給她什麼意見呢?我那時候不過是個象牙塔裡的學生,對社會的了解實在少得可憐。   我只是看出來,她對未來很迷茫,她的確需要那個穩定的工作——至少,不該繼續為了錢發愁。   大二那年,她沒再跟我去上學的城市,而是留在墨城進了工廠。   那會兒剛開始流行用手機,她攢了好幾個月工資,我也攢了生活費,我們都買了手機,就為了能聯繫。   再後來,大二那年寒假,我跟家裡說了她的事,家裡特別反對。   爸媽當時說白了就是看不上她,覺得她只是個沒文化的小工人——而我是個傳統的人,一直聽父母的話,她是知道的。   我現在回想起來當時分手,與其說我們是被父母拆散,倒不如說——她比我成熟,早就想到了會有這麼一天,也早就有了心理準備。   所以,她大概不想太難堪吧,就提出了分開。   我難過了一陣子,也就是難過一陣子而已——年輕時候的戀愛,你們只道的。   我想想看,還有什麼……分開以後就再沒聯繫了吧,也沒見過面,我印象中是沒有的。對了,同學聚會,初中同學聚會的時候,我聽說她結婚了。   挺詫異的,那會兒我大學還沒畢業,沒想到她那麼早結婚。不過,聽說她嫁的人條件不錯,她出門都是開自家的車——那時候買車的人還不多。   聽說她過得好,我後來就再沒打聽過她的消息了。」   陳請儒都講述到此為止,他又補充道:「我能幫到你們的應該非常有限吧,人的記憶是會撒謊的,因為她是我的初戀,在我印象裡就特別美好,而且,我也不喜歡說死人壞話,有點……那個。」   吳端點頭表示理解,「沒人讓你說她的壞話,我們有幾個問題,只希望你能實事求是。」   「好。」   「根據你的描述,李喚魚在少女時期個性就比較張揚,愛玩——我就不繞彎子了,在男女關係方面,她也愛玩嗎?」 第181章如果(5)   陳請儒瞬間明白了吳端的意思,但他還是問了一句:「你說什麼?」   吳端沒回答,他知道陳請儒聽清了。   只是瞬間失態,陳請儒恢復了成熟禮貌,「我能了解一下嗎,你為什麼這樣問?」   「恐怕不行。」   「好吧,她沒問題,至少在我們分手之前,她作風方面沒問題——當然了,分手之後我們就再沒見過面,這些年的情況我也不清楚。   她這個人,只是不喜歡被人管束,但自律能力還是有一些的,分得清好壞,否則我也不會跟她在一起。」   「你們幾年沒見面了?」   「我04年大學畢業,03大三,大三那年我們分手,之後就再沒見過面,算下來得話……15年……」陳請儒自己也有些難以置信,「竟然15年沒見了……   哦,不對!我們見過一次!呃……說起來有點兒尷尬,我陪老婆去醫院做檢查的時候——那會兒我們正準備要孩子,就陪老婆做一些婦科檢查。   誰成想,正好在醫院碰見她,她跟她老公一起,那會兒她已經懷上孩子了,還是雙胞胎,大著個肚子,我壓根沒認出她來,還是她認出我,跟我打招呼的。   我們就隨便聊了幾句,互相說了說家裡的情況……呃,我想想……倒是她愛人,看上去比她老很多,但對她真的很好,噓寒問暖的,還有就是……她愛人知道我。」   「什麼意思?」   「就是……他知道我跟李喚魚以前有過一段——李喚魚給我們相互介紹,我忘了她具體說了些什麼,但總之有一層』她以前跟她老公說起過我』的感覺。   我當時就是覺得……她還是老樣子,膽子大,對她老公還挺坦誠的。」   陳請儒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實在是過了太長時間,我能幫到你們的相當有限,不過有個人你們倒是可以去問問。」   「誰?」   「蔣心雨。我們共同的初中同學,以前上學的時候沒覺得她倆關係有多好,後來我進重點高中,李喚魚進普通高中,蔣心雨好像是進了衛校吧,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分開了她倆關係反倒好了。   後來李喚魚結婚的消息,還是蔣心雨告訴我的。」   「知道了,多謝配合。」吳端看向閆思弦,意思是「你還有沒有問題」。   閆思弦微微搖了下頭,吳端便率先起身,和陳請儒握了一下手,「感謝你抽出時間協助我們調查,李喚魚遇害的事,警方還沒有對外公布,希望你能配合我們保密。」   「好,我明白,」陳請儒思索了一下,最終還是道:「如果兇手抓到了,你們能通知我一下嗎?就是……畢竟是個熟悉的人遇害了……」   「好。」   「有點意思,」出了律所,閆思弦道:「前男友和老公的說法大相逕庭,我都懷疑他倆說的是不是一個人。」   吳端也道:「林立肯吐的信息太少,先從外圍查起吧,等我們對李喚魚有一個更具體的印象,再去詢問他就言之有物了。」   「也對,那接下來呢?蔣心雨?」   「嗯,」吳端道:「你知道走訪摸排工作的要領是什麼嗎?」   「無非抓住一條線索摸到底,要麼有所收穫,要麼確定線索確實斷了,撞了南牆,就像……理清楚一團毛線。」   吳端點頭,「理論知識還挺紮實。」   閆思弦挑挑眉,「這算什麼?考我?」   「不敢不敢,」吳端秒慫,「探討,學術探討。」   ……   李喚魚的死訊是由閆思弦在電話裡告知蔣心雨的。   蔣心雨顯得憂心忡忡,「確定是她嗎?弄錯了吧?」   「已經做過DNA比對了,的確是李喚魚,」閆思弦道:「我們了解到你跟李喚魚關係不錯,畢業後還有聯絡,想跟你了解些情況。」   「可以可以,你問吧。」   蔣心雨答應得很痛快——閆思弦感覺到,不是那種替好朋友難過,從而竭力配合警察,希望揪出兇手的痛快,而是不願意跟警察見面詳談,所以希望趕緊在電話裡把話說清楚的痛快。   於是閆思弦試探道:「您今天什麼時候有空?我們去找您面談。」   「這……你就直接問吧,不行嗎?」   驗證了自己的猜測,閆思弦便不再強求。   「行。據你們的同學反映,初中時期你和李喚魚關係算不上好,為什麼畢業後分開了關係反倒好起來了?」   「這個啊……」   閆思弦隱隱覺得電話那頭的人鬆了口氣,似乎是因為——他沒問到令對方糾結的某個問題。   他少有地著急煩躁,吳端聽著免提那頭蔣心雨的聲音,對閆思弦做了個手向下按的手勢,意思是讓他控制情緒。   閆思弦看他緊張專注的樣子,覺得好笑,煩躁一掃而光。   蔣心雨講道:「直到畢業,我們的確不熟。李喚魚……她在學校屬於那種風雲人物,用現在的話,應該叫她校花吧,長得好看,好多男生喜歡她,女生要是能跟她做朋友,混進她那個圈子,好像臉上也很有面子……   我太普通了,長得——反正那時候完全不懂得打扮,成績中下等,也沒什麼朋友,我不可能混到李喚魚那個圈子裡。   後來她輟學,我進衛校。   衛校就更亂了,你們知道的,那種三流學校,女生多,是非自然也就多,學生拉幫結派。   我剛進校的時候經常被高年級的人欺負,有一次被那些人堵了要錢,正好碰到李喚魚和他男朋友——她男朋友,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個小混混——呵呵,我們現在都老了,知道混社會什麼的,幼稚。可那時候就興這個,覺得混社會的男生很厲害。   我記得當時她男朋友一個勁兒在她面前表現,警告那些欺負我的人,要找人收拾她們。   反正她救了我一次,對她來說是舉手之勞吧,或者她也不是為了救我,就是想耍耍威風。   我後來請她吃過飯,總要感謝一下人家吧,也不知怎麼一來二去就有點熟了,偶爾見面聊一聊。」   「那李喚魚失蹤的事您知道嗎?」 第182章如果(6)   「知道。但我知道的時候,她已經失蹤好長時間了。   ——你別誤會,不是我不關心她,我們關係一直不錯,只是年紀大了,又都結婚有了自己的家庭孩子,肯定跟單身時候不一樣,沒那麼多屬於自己的時間,見面就少了,有時候好幾個月也不聯絡。   有一回我給她打電話,是她媽接的,我才知道她失蹤了。   說真的,我到現在都不信,她好好的……怎麼可能失蹤?」   「她丈夫林立,你認識嗎?」閆思弦問道。   「認識,見過。」   「李喚魚失蹤後,她的丈夫林立堅信她跟別的男人跑了,這說法有依據嗎?」   「不可能!」蔣心雨道:「她不可能丟下孩子不管——你們不了解,當年醫療條件有限,生龍鳳胎的時候她自己差點死在產房裡。   我也是當媽的人,我太能理解了,那兩個孩子就是她的命。」   閆思弦再次跟她確認,「那李喚魚究竟出過軌嗎?」   這次,他問得非常直接。   電話那頭蔣心雨停頓了一下。   「沒!」   她撒謊!   閆思弦和吳端對視一眼,均從對方眼中看出了這層意思。   「李喚魚是被人害死的,錘子在頭上砸了十多下,我們都無法知道這種死法有多痛苦,」閆思弦道:「如果她跟人私奔了,那她的私奔對象很可能與此事有關……」   閆思弦打住話頭,等待著對方的下文。   蔣心雨躊躇了很久,終於嘆了口氣道:「好吧,是有一個人,她跟我提起過,她失蹤後,我其實試著找過那個人,可是……他也失蹤了!   說實話,我懷疑過,我懷疑魚魚不是跟人私奔,而是被那個人殺死了!」   吳端看向閆思弦,難道就要接近真相了?   閆思弦輕輕搖了下頭,提醒吳端不能盲目輕信。   「你說的那個人,是誰?」閆思弦問道。   「也是鋼材廠的人,長得挺帥一小夥,白白淨淨的,我見過他一次。   有一回我跟李喚魚約好了喝茶,她帶著那小夥一塊來的,看起來兩個人剛逛完街,有點親密。   李喚魚介紹說那小夥是她表弟,我看著可不像。   後來那小夥先走了,可能覺得不自在吧,我他到底是誰,李喚魚說是以前的同事。   我當時就勸她,她現在家庭多幸福啊,兒女雙全,自己千萬別作死。她說她心裡有數。   那之後,我又見過那小夥幾次,李喚魚對我是不避諱的,但我……說實話,我看不慣她那樣,勸了很多次,她還嫌我煩,我們還吵過架呢。」   「說明李喚魚很在乎那個小夥子?」   「不!她只是玩玩,總覺得自己有分寸,什麼都能搞定,所以才嫌我煩。」蔣心雨嘆了口氣,「或許——我猜的——或許就是因為她只是玩玩,而那小夥當真了,所以才殺她?」   蔣心雨似乎認定了兇手就是李喚魚的出軌對象。   「他叫什麼名字?」閆思弦問道。   「陳文濤,耳東陳,文化的文,濤聲依舊的濤。」   「知道了,多謝,您還記得李喚魚失蹤之前的情況嗎?她有沒有什麼……反常?」   「沒,除了這個陳文濤,再沒有什麼反常的。」為了驗證這一說法,蔣心雨補充道:「要是有反常,當初知道她失蹤的時候,我肯定能想到。」   「明白了,最後一個問題,」閆思弦道:「一開始——咱們一開始談話的時候,您為什麼要隱瞞陳文濤這個人?」   「我沒有!」   閆思弦不去反駁這種赤裸裸的狡辯,他的沉默令電話那頭的蔣心雨相當狼狽。   當一個人意識到自己幹了蠢事,蠢到別人都不屑於跟她爭辯的時候,總是狼狽的。   閆思弦聽到電話那頭的喘息聲明顯變重了。   「我只是不想說她壞話,畢竟人都死了。」   不願說死者壞話,這好像是個特別合理的藉口。   閆思弦知道,再追問下去只會陷入扯皮。   「明白了,」他道:「謝謝您的配合,以後可能還需要跟您了解情況,麻煩了。」   「行吧,」蔣心雨有點不情不願,「要是問完了,我就掛了。」   「再見。」   通話結束。   閆思弦收回手機,閉目思索。   吳端在心裡合計了一下,這一上午,他們總共走訪詢問了三個人。   死者李喚魚的老公林立,前男友陳請儒,好友蔣心雨,如果算上林立的現任妻子戚文娟,便是總共接觸了四人。   如果四人沒撒謊得話,陳請儒對李喚魚的評價偏向正面積極,在他的描述中,李喚魚只是個追求浪漫的小女孩,自由不羈,同時又具備一定的自律能力。   而他跟其餘三人的講述中,都提到了婚外情,李喚魚有跟情人私奔的可能性。   林立和戚文娟對此相當氣憤,林立的氣憤當然可以理解,至於戚文娟,她應該是既有對林立的同情,又有對李喚魚的嫉妒。   而蔣心雨的描述則更有價值,至少,她指出了那個具體的出軌對象——陳文濤。   下一步當然就是查陳文濤。   這便是一上午的工作收穫,看起來依舊一團亂麻。   吳端聽到自己的肚子叫了一聲,閆思弦睜眼,「餓了?找地方吃飯吧。」   吃飯的地方是附近的牛肉麵館,閆思弦沒有挑三揀四,吳端點什麼,他就吃什麼。這一點倒值得表揚,但凡工作時間,閆思弦總能很好地控制事兒逼本體。   兩人吸溜著麵條,閆思弦問道:「你父母還在墨城嗎?」   「回去了,放心不下大棚裡的花兒,唐且歌歸案第二天,倆人就回去了。」   閆思弦「哦」了一聲。   「他們很感謝你,」吳端道:「我媽說要給你帶點土特產,你家裡開火做飯嗎?不做我就跟她說一聲,讓她別帶了。」   「做啊。」閆思弦趕忙道。   吳端搖頭想要,這傢伙什麼沒吃過,還非要佔自己家這點土特產的便宜,果然資本家切開都是黑心的。   「我很期待。」閆思弦又問道:「唐且歌的案子,快有結果了吧?」   「崇嶺那邊的消息說,唐且歌快不行了,全靠藥物和機器維持,要是找不到能匹配的腎源,他活不過一個月。」   「嘖嘖。」閆思弦撇撇嘴,「抓得太晚了。」   「就這樣,他嘴巴還嚴得很呢,什麼都不說,倒是金和那個軍師宋飛交代了一些事。   據金交代,唐二知道自己有個哥哥,小時候走散了,他一直在想辦法找這個哥哥。還真讓他給找著了,就是李天行。   李天行雖然被一個大戶人家收養,但其實從小就受欺負,心裡怨氣大得很。   相認的兄弟倆就計劃了那次對華僑的綁架,裡應外合。   既敲詐了錢財,又殺了那華僑,讓李天行出了一口氣。」   閆思弦道:「李天行抓住了嗎?」   「還沒,不過已經開始網上追逃了。   後來就跟你的推論幾乎一樣,唐二得了腎炎,病情很快發展為腎衰竭。   本來他跟龍哥都配型成功了,龍哥是他親弟弟,也願意摘一個腎給他,誰成想解救蘭向晨的時候你把龍哥給打死了,怪不得唐二氣急敗壞,臨時僱人也要報復你。   原本的腎源死了,他只好找李天行,並寄希望於能跟哥哥李天行匹配。   李天行逃跑那天晚上,也算他走運吧,竟然從金手底下逃走了,他家遺留的血跡DNA跟金對上了。   說實話,得感謝他的逃跑,要不是他的逃跑打亂了唐二的計劃,讓這幫人亂了陣腳,我們真不見得能抓住這夥人。現在想想,有點後怕。」   「怕什麼,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再說了,即便李天行不逃,我們也會有別的辦法抓住唐二。」 第183章如果(7)   下午6點,市局。   一名實習女刑警端著兩個一次性飯盒從小會議室裡出來,飯盒裡的飯已經吃光了,迎面正碰上回來的吳端和閆思弦。   女刑警急忙立正,「吳隊好,閆副隊好。」   這女刑警存在感不高,進刑偵一支隊後,一直負責文書類的工作,吳端記得她叫李芷萱,李八月出事後,她便接手了大部分李八月的工作,是個膽子不大但做事認真的姑娘。   吳端看了一眼小會議室,問道:「怎麼樣?」   「一大早就來了,到處打聽,問殺他們女兒的兇手抓到了沒,問我們查到哪一步了,我說哪兒有那麼快,他們就坐門口臺階上等,怎麼勸都不回去。   天那麼熱,我看他們中午只吃了幾口自己帶來的饃饃,連水都沒有,怪可憐的,就把人帶到會議室,下午從食堂給他們打了兩份飯。」   「白髮人送黑髮人不容易啊。」感嘆玩,吳端又對李芷萱道,「辛苦你了。」   「理解萬歲吧,其實他們也挺害怕的,怕我們攆他,不讓他們在市局呆。」李芷萱唏噓不已。   「攆他幹什麼,人家又不是來鬧事,女兒死得不明不白,我們總得給個說法,」吳端道:「這事兒你做得對,這兩天你就多照顧著點,買飯的錢從咱們隊活動經費裡支。」   「哎,知道了。」   交代完,吳端和閆思弦便進了大會議室。   今天參與走訪排查工作的刑警已經陸續回來,臨下班時候匯總工作是慣例,貂芳做為這起案件的責任法醫,也參與了會議。   吳端進屋,掃視一圈,見只有賴相衡還沒回來,便決定不等了。   刑警們依次匯報了走訪結果,許是因為某種「美女效應」,吳端發現,李喚魚的熟人裡,男性對她的評價大多是諸如有想法、膽大、獨立之類讚揚式的,他們欣賞和尊重李喚魚。   女性熟人則要刻薄一些,話裡話外總透著李喚魚不檢點的意思,但要真讓她們拿出點實質內容,她們又說不上來,頂多就是她高中輟學後交過幾個混混男朋友。   女人們的嫉妒心還真是藏也藏不住,吳端默默想著:被詢問者是帶著情緒的,很難客觀獨立,這案子的走訪工作,比想像中要難。   最後發言的是馮笑香,馮笑香低著頭,劉海將她與其他人的視線隔開。   「疑似跟李喚魚存在婚外情關係的陳文濤,的確失蹤了,14年11月25號,他的父母發現兒子失蹤,當即報了案。   陳文濤是跟父母住在一起,據他的父母反應,平時陳文濤下班就回家吃飯,然後宅在家打遊戲,幾乎沒什麼社交活動。   那天他沒像往常一樣準時回家,父母打電話也不接,一開始兩位老人以為他跟朋友在外面玩,沒在意,直到後半夜,家裡擔心得不行,就報了警。   從那以後陳文濤就再沒回過家。   值得注意的是,當地派出所也組織人手對陳文濤的人際關係進行了調查,但李喚魚並未進入警方視野。   按說,如果兩人有婚外情關係,應該能查到些蛛絲馬跡,但完全沒有——當然,也有可能當時警方調查得不夠細緻,只是將其作為一起普通的人口失蹤案走了下調查過場。」   馮笑香說話時,吳端翻著桌上的案宗,待馮笑香說完,吳端道:「陳文濤14年11月25號報失蹤,而李喚魚是14年12月20號報失蹤,相差不足一個月。   其中,陳文濤是失蹤當天就被家人發現,並報了案,而李喚魚——因為她已經結婚,與父母的聯繫不那麼頻繁,報案材料上記錄,她的父母發現找不到女兒的時候,李喚魚已經失蹤近一個月了,這說明李喚魚的失蹤報案有一定滯後性。   這樣算下來,他們幾乎是同時失蹤的……」   有人敲門,閆思弦起身去開,只見賴相衡回來了,他風風火火進了門,一臉的喜氣洋洋。   「重大發現!重大發現!」賴相衡道。   吳端便讓他先說。   「林立的前妻說,他沒有生育能力!」   「什麼?」由於是口頭表述,吳端並不能分清賴相衡所說的「他」,是指男的還是女的。   賴相衡便補充道:「林立沒有生育能力!他跟第一任妻子就是因為這個離的婚!」   雖然生殖疾病也是可以治療的,但會議室裡的眾人還是不由自主想到了林立的一雙兒女。   如果他不能生育,這兩個孩子是誰的?   李喚魚似乎離婚外情又近了一步。   「還有呢,」賴相衡繼續道:「我今天問她為什麼跟林立離婚,她一開始還不說實話,淨扯淡,說什麼性格不合,幸虧我沒信,問了半天,跟她講事實擺道理,就差開一檔普法節目了,她才終於說了緣由。   你知道她一開始為什麼撒謊嗎?」賴相衡問吳端。   對賴相衡這種相聲式的匯報,吳端已經習慣了。   吳端欣賞刑偵一支隊裡每個人的特點,他能無縫銜接地跟每個人配合工作,這便是吳端做為支隊長的本事。   此刻,他很自然地給賴相衡捧哏道:「為什麼?」   「因為林立跟她打了招呼!看通話時間,絕對是隊長剛從林立家出來,他就給第一任妻子打了電話,在電話裡求她,千萬別把自己不育的事兒說出去。」   「她答應了?」這一點尤為讓吳端在意,「離婚了還願意幫林立撒謊?」   「離婚也不見得就得做仇人啊,」賴相衡道:「林立的頭一任妻子挺念著他的好,據她說,當初離婚的時候,林立覺得是自己的原因導致家庭破裂,幾乎是淨身出戶的,所以林立這回開口求她,就很難拒絕。」   「這麼說林立的第一任妻子離婚後又後悔了?」   「有這個意思吧,反正她過得不太好,之後一直沒結婚。   她說當初林立提出過領養孩子,她過不去心裡那道坎兒,總覺得不是自己生的,不親,沒辦法,就離了。」   調查至此,天平幾乎不可逆轉地倒向了「李喚魚有外遇」這一說法。   更可怕的是,如果林立早在第一次婚姻時就知道自己不能生育,那麼自從他的第二任妻子李喚魚懷孕,他就已經知道妻子出軌外遇了。   這是一個怎樣扭曲的家庭?這麼多年,林立承受了多少心理壓力?無人能想像。   林立的作案嫌疑近一步上升。   「看來有兩個大概率的可能性,其一是林立長時間承受妻子出軌的壓力,殺死了妻子李喚魚及其出軌對象陳文濤。   其二,陳文濤和李喚魚——或許因為李喚魚真的只是跟他玩玩,我們暫時還不得而知——總之,陳文濤殺了李喚魚,並潛逃。」 第184章如果(8)   馮笑香默默舉了一下手,吳端看到,向她示意可以發言,馮笑香便飛快地低下頭道:「陳文濤失蹤時,信用卡欠了一大筆錢,有3萬整——那是他信用卡的最大額度。   銀行還報了警,他現在……在追逃名單上。」   「欠了這麼多錢?」吳端道:「能查出來消費去向嗎?是刷卡還是取現?」   馮笑香一邊敲著筆記本電腦的鍵盤,一邊道:「正在查了……有刷卡也有取現,取現金額比較少,而且金額固定,幾乎每月就在1000塊。   結合當時的新聞以及陳文濤的工資卡流水,能確定的是鋼材廠那時候快倒閉了,發不出工資,每月只有幾百塊生活補助,所以取現的錢應該是陳文濤的生活費。   至於電子支付……」馮笑香停頓一下,給出了結論,「他給主播打賞來著。」   「什麼?」   「我查到多筆某直播平臺的充值記錄,你們看這三天……」馮笑香將電腦接上投影,眾人便看到了陳文濤的信用卡消費記錄,「連續三天,每天充值一千塊,應該就是打賞主播了吧,直播平臺的花錢途徑也就這一個吧。」   吳端點頭,「應該是。」   馮笑香繼續道:「要查到他具體打賞了哪個主播還需要時間,不過現在我們對陳文濤又多了一些了解。」   「敗家宅男。」吳端評價道。   匯報結束,大家的走訪信息有了匯總碰撞,吳端開始根據這些信息布置明天的任務。   散會時,吳端恰好看到李喚魚的父母從小會議室走出來,看樣子兩位老人終於要回家了。   有的刑警——諸如閆思弦——怕被兩位老人抓住問東問西,太麻煩,立即回身躲進了大會議室,吳端卻是迎了上去。   兩位老人見過吳端,知道他好說話,這才敢湊上來。   不等他們開口詢問,吳端主動道:「您女兒的案子,我們派了很多人手參與調查,已經有些進展了,我想問兩位幾個問題,行嗎?」   兩位老人巴不得做點什麼,立即點頭如搗蒜。   吳端帶著他們又回了小會議室。   「首先,李喚魚和林立結婚時,你們是不同意的吧?嫌林立老?」   李喚魚的父親點點頭,「他比我閨女大了整整15歲,這婚怎麼結?算怎麼回事兒?不讓人笑話嗎?   老話說』少年夫妻老來伴』,男的年紀那麼大,以後老了癱了,是不是都得我閨女伺候,說不好聽點,我閨女把他伺候走了,誰管她啊?   這些話我們跟她說了不知道多少遍,沒用啊,閨女傻……」   李喚魚的母親拿胳膊肘搗了自己男人一下,她此刻聽不得女兒的壞話,男人閉嘴,低頭嘆氣。   「那除了年齡大,還有就是李喚魚失蹤後林立消極應對,沒及時去找——這些咱們先放一邊不說,單說他倆結婚過日子,林立對李喚魚怎麼樣?」   「還可以吧,」女人接過話頭,「不然我們跟他的關係也不會慢慢緩和。」   女人想了想,繼續道:「主要還是孩子吧,龍鳳胎出生後,我們的注意力都放在孩子身上了,而且孩子出生後,我閨女養老總算有一點保障了,即便林立死在她前頭,她也不至於——你知道的,我們就怕她將來孤獨終老。」   「明白。」吳端點點頭,「林立對孩子怎麼樣?」   「那沒什麼可說的,好。」   「好?」這回答倒是有點出乎吳端的預料。   「寶貝得不行,走到哪兒看到什麼都想給孩子買,有時候我們幫著帶孩子,他比我們來嘮叨,各種囑咐啊,什麼涼的不能給吃,火啊電啊的不能碰,孩子喝水的時候不能喊他,免得嗆到——這種常識我們能不知道嗎?   我記得有一年夏天,他們家小區來了個做防盜窗的,就在小區裡邊做邊賣,包安裝,有些電焊的活兒,他還特別囑咐,帶孩子出去遛彎的時候,不能讓孩子看電焊,怕把眼睛看壞了——他對孩子還是相當上心的。」   吳端注意到,李喚魚的父親雖然黑著臉,但當老婆說到這一點,他還是不情不願地微微點了下頭。   「我是不是可以這麼理解,」吳端道:「總體來說,林立是個顧家的丈夫、父親,不說有功吧,但可以說無過。」   「差不多吧。」   吳端咳了一聲,鋪墊道:「我接下來要問的問題,可能不太禮貌,但我只是……」   李喚魚的父親打斷他道:「你是不是想問……出軌?」   吳端點頭,繼續鋪墊,「你們剛才也說了,林立對家庭還是很負責任的,除非他是兇手,否則他沒理由詆毀自己的妻子,有沒有可能……李喚魚確實出軌了。」   「不可能。」李喚魚的父親眼淚掉了下來,「我自己的閨女,我了解……不可能……不可能……」   他也拿不出什麼有力的證據,加之不善言辭,只能幹巴巴地重複幾個字,口中含混地嗚咽著。   相比之下,李喚魚的母親反倒更能控制情緒。   她沉默思索了片刻道:「我也不能說完全了解她吧,但畢竟是我閨女,我知道她不是那樣的人,她是那種做事要對得起自己良心的,哪怕上一秒剛離婚,下一秒就跟別人結婚,她也沒做虧心事,自己心裡清淨,但是出軌——我不是吹牛,那種事她看不上眼。」   其實詢問之前,吳端就已經知道兩位老人的答案,但他還是希望聽聽他們的看法。   孩子總認為父母不了解自己,那是因為他們不曾坐下跟父母好好聊聊。   回到辦公室,迎上閆思弦詢問的眼神,吳端搖了搖頭,意思是沒問出什麼新的信息。   「看來只有一個辦法了,」閆思弦道:「對龍鳳胎和林立進行DNA比對吧,如果孩子不是他的……」   「太殘忍了,」吳端道:「他們現在只有爸爸了,而且無論孩子是不是林立的,林立都對他們不錯。   萬一不是親生的……恐怕對孩子是雙重打擊。」   「是三重打擊,他們的父親還有可能是殺死母親的兇手,」閆思弦道:「所以當然要保護孩子,龍鳳胎多大?14歲?」   「再過幾個月才14歲,剛上初一。」吳端道。   閆思弦在吳端辦公桌對面坐下,壓低了聲音,「這事兒吧……看怎麼操作。」   「什麼意思?」   「偷偷取樣DNA,偷偷做檢測,等結果出來了,偷偷跟林立聊吧。萬一不是親生的,要不要告訴孩子,還是由林立自己決定比較好,我們的任務是儘快破案。」   為了方便警方辦案,相關法律並未對是否允許秘密採集DNA進行硬性規定,這麼幹並不越界,吳端便答應下來。   我是那種一打賞就加更的隨便的作者嗎?我是嗎?……哎嗎呀,我也想是,然能力有限,存稿長期失聯,懶癌晚期……此處省去一百字理由……總之,謝謝每位給《罪》打過賞的小夥伴,在加更不確定的情況下,你還是選擇給《罪》支持,真是非常感謝…… 第185章如果(9)   深夜,育才中學某處圍牆外,小樹林裡。   閆思弦一邊揮手驅趕蚊子,一邊對吳端道:「能行嗎?」   「放心,笑笑查到那倆兔崽子成天逃學上網,這學期剛因為夜不歸宿被記過處分,」吳端:「即便今天蹲不到,3天之內,肯定能逮著他倆,我的經驗可不是白來的,當年天天逃學打遊戲,學校哪塊的圍牆總被翻,一眼就能看出來。」   啪——   閆思弦一巴掌拍在自己裸露的小臂上,似乎打死了一隻蚊子。他屬於那種非常招蚊子的體質,用老人的話來形容,就是血甜,吳端跟他蹲在一起,仿佛受了庇護一般,身邊一隻蚊子都沒有。   「那啥,謝謝啊。」吳端有點不好意思。   閆思弦瞪了他一眼,然而黑燈瞎火,他的表情被吳端直接忽略了。   「嘿,來了來了。」吳端伸手,在閆思弦肩膀上按了一下,示意他低頭隱蔽。   隔著學校圍牆,兩人聽到牆那邊傳來低聲說話的聲音,有男有女,還有腳步聲。   吳端多年的經驗判斷,總共四個人,兩男兩女。   兩人在黑暗中對視一眼,雖看不清對方表情,卻都感覺對方繃緊了神經。   閆思弦:為什麼感覺自己像個打劫未成年人的敗類?   吳端:接收對方情緒信號無能,一定是黑夜遮擋了我的眼……   腳步和說話聲越來越近,緊接著是窸窸窣窣的爬牆聲。   兩人眼看著一個男生騎上了牆頭,探下身去將圍牆內的女生撈了上來。   女生率先跳到了圍牆外,那騎在牆上的男生又撈起了第二個女生,接著他自己便跳了下來,於此同時,翻牆小分隊的最後一名男生也爬上了牆頭。   四人配合默契,顯然不是第一次組隊翻牆了。   就在他們剛剛落腳時,吳端和閆思弦從黑暗裡衝了出來。   兩人亮出了手中的刀子,吳端壓低聲音道:「識相點,都別動。」   四名學生全愣住了,吳端立即又對那兩個女生道:「敢嚷嚷,捅了你們!」   剛剛張嘴的女生立即發不出聲音了。   此時,一個男生壯著膽子道:「你們幹嘛?」   閆思弦也開口道:「幹嘛?你們誰是林澤浩?」   四人又是一愣,閆思弦注意到,其餘三人都有微微偏頭的動作,看向了最先站出來說話的男生。   大家雖然默契地沒有指出他,但不難看出,那男生就是兩人要找的人了,而兩個女生中,應該有一個就是林澤浩的雙胞胎妹妹林澤薇。   真是巧了,蹲守到的第一波人竟然就有這兩兄妹。   事實上,他們並不需要採集兩個孩子的DNA,所以只選擇了林澤浩。   閆思弦上前一步,問道:「你就是?」   林澤浩瑟縮著後退一步,他不知道閆思弦要幹嘛,緊張地盯著他手裡的刀。   「小子,得罪人了,知道嗎?」   「是何宇嗎?你是何宇找來的人?」林澤浩問道。   何宇應該是個跟他有過節的同學,在閆思弦的暗示下,林澤浩顯然是產生了某種聯想。   閆思弦卻不答話,只是突然發難,一把拽住了林澤浩的手,手中刀子一划。   林澤浩只覺得小指一涼,緊繃到了極限的神經讓他以為自己的小指被切斷了,他瞬間收回手,終於再也抑制不住,發出了尖叫。   「走!」閆思弦低喝一聲,轉身就跑。吳端緊隨其後。   兩人一通狂奔的同時,聽到了身後幾名學生的對話。   「我的手!手!」   「手怎麼了?」   「我看看……」   「指頭!指頭!」   「1……3、4……5……好著呢,都在……」   短暫的沉默,兩人聽到了男生壓抑的哭腔,「我以為小拇指掉了……」   有成年人的聲音響起,似乎是聽到動靜的學校保安正往這邊趕。   學生們當即不再出聲,飛快地逃出了小樹林。   吳端和閆思弦逃回車上,閆思弦喘著粗氣,能看出來,他是真緊張。   「這種事兒以後可別叫我,心理壓力也太大了,不行不行,我不適合當壞人。」   吳端倒不以為意,問道:「拿到了嗎?」   閆思弦將手中一塊沾了血的紗布放進證物袋。「孩子的DNA樣本有了,還差林立的。」   吳端:「林立的,我看不用採集了。」   「你要直接去問他?」   「嗯。反正等DNA比對結果,不過就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兒,孩子的身世已經瞞不住了,林立應該清楚。」   「也對,那明兒一早就去林立家,他要實在嘴硬,咱們再採集他的DNA樣本做比對。」   「回家。」吳端發動了車子。   雖然兩人認為四個夜不歸宿的學生報警的可能性不大,但凡事無絕對,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吳端還是繞道走了沒有監控的小路,待距離學校只有5公裡,這才敢將車開上大路。   閆思弦一路都坐在副駕駛位置上閉目養神,中途看到吳端停車,進了一家便利店,以為他去買煙買水,也沒多問。   待吳端回來,卻將一樣東西遞給了閆思弦。   「試試吧。」吳端道。   「花露水?」閆思弦已經很久沒用過這東西了,感覺瞬間回到了小時候。   「你這麼叫它是對它的侮辱,凡人,你難道沒有被它散發出的王者之氣折服?看看這高級翡翠才有顏色,這蕩漾的氣泡,這……這明明就是SixGod!」   閆思弦:撲面而來的中二氣息是怎麼回事?喂?120嗎?這人還有救嗎?什麼?真的不能再搶救一下嗎?只能直接拉火葬場……   吳端:好吧我錯了皮過頭了。   閆思弦卻勾勾嘴角,道了一聲謝,擰開花露水仔細塗抹起來。   吳端看著他胳膊上被蚊子咬出的大包小包,下巴上甚至也有兩個包,自己倒是安然無恙,當即暗暗下了決心:夏天出蹲守任務一定要帶上這貨。   閆思弦仿佛會讀心一般,「別琢磨了,我的加班費你付不起。」   吳端:「……」   閆思弦:「不過,你要是提前備好防蚊噴霧,我可以考慮一下。」   吳端立即拍著胸脯,「我要讓全世界都知道,你的防蚊液我承包了。」   閆思弦必須承認,他被噁心到了,「你還是承包個魚塘吧。」   話說我也是那種非常招蚊子的體質,從小學開始住校,直到大學畢業,歷任舍友都覺得夏天跟我住一起非常幸福…… 第186章如果(10)   再次見到林立時,他依舊是那副緊繃的模樣,抿著嘴唇,仿佛生怕某個秘密從他嘴裡跑出來。   他比上次還要緊張,吳端開門見山地點出了他緊張的原因。   「我們跟你的第一任妻子談過了,她想幫你瞞,但沒瞞住。你不育,因為這個你們才離的婚。」   林立煞白了臉。   有些事,自己知道是一回事,被人點明又是另一回事。   林立閉了一會兒眼睛,才緩解了目眩之感。   「是。」他訥訥地開口應了一聲,八成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啪——   吳端將裝了血紗布的證物袋扔到了茶几上,「雙胞胎的身世,是你自己說,還是我們去驗?」   林立垂著頭,頭深深地埋在臂彎裡,像一隻困獸。   他的老婆戚文娟將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輕生安慰著,並向吳端投來滿是氣憤的目光。   她責備道:「你們這是幹什麼?啊?關你們什麼事?……」   林立似乎終於從困頓中掙扎出了一些力氣,他在戚文娟手上拍了一下,戚文娟便不再說話了。   林立終於開口道:「龍鳳胎不是我的孩子,但我把他們養大——當自己的孩子養大。」   這回,他終於沒有再用問題回答問題,他長長探了一口氣,似乎卸下了某種防禦。   「我從一開始就知道,那本來就是我們計劃好的——她只要在特定的日子跟我們選定的目標……發生關係……」   閆思弦道:「不好意思,打斷一下,你有過領養孩子的想法——在你的第一段婚姻裡。   跟李喚魚在一起,沒想過領養嗎?」   「我提出過,行不通。」   「哦?」   「李喚魚不確定她會像親生母親一樣對待一個領養來的孩子,她明明白白地告訴我,她沒有那樣的心胸。   血緣關係這種東西,你說它跟親情無關吧,有時候它又很玄乎,最簡單的例子,親生的孩子至少相貌上會有些像她,看在眼裡感覺就不一樣。   這是她深思熟慮後告訴我的結果,她沒把握給一個領養來的孩子當好媽媽,如果不能克服這一點,匆匆領養一個孩子,那是對孩子不負責任。」   閆思弦點頭,表示理解。   林立的描述使得良人對李喚魚的認識又立體了一些。   她似乎真的是個十分招人喜愛的姑娘,外表漂亮,大膽熱烈,而且有著同齡人少有的自我認知能力。   林立又補充道:「她說服我了,或者說,她的真誠打動我了,我們放棄了領養的想法。   然後……我們採取的方法,你們已經知道了。   她長得漂亮,即便已經跟我結婚,喜歡她的人還是有的,我們就從這些人裡挑一個長相、智商都拔尖的。」   林立自嘲地笑笑,「基因問題,我們那時候甚至認真討論過基因問題,希望孩子親生父親的基因能幫他贏在起跑線上。」   吳端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林立不僅知道龍鳳胎不是自己親生的,甚至,他還做過一些積極舉措,促使妻子懷孕。   吳端已經盡力掩飾,但他臉上錯愕的神色還是流露出了一些。他是個傳統的人,這種挑戰中國社會倫理底線的事,他接受起來的確需要時間。   跟吳端不同,閆思弦全程撲克臉。   此刻看到吳端卡殼,閆思弦才問道:「孩子知道嗎?」   林立再次露出驚恐的神色。「不!別告訴他們!」他喊道。   閆思弦點點頭,「好,不說。」   只是一句簡單的承諾,但這承諾從話極少的閆思弦口中說出來,就顯得十分可信。   閆思弦又問道:「孩子的親生父親是誰?」   又是沉默,林立甚至點起一根煙,就在閆思弦想張口再說點什麼的時候,林立吐出了三個字。   「陳文濤。」   果然。   閆思弦在心中打了個指響,如此一來,與孩子身世相關的幾人全部浮出了水面。   保險起見,吳端還是迅速給賴相衡發了一條消息,要求他去採集陳文濤父母的DNA樣本,用以跟龍鳳胎做比對。   「所以,李喚魚並沒有出軌,你撒謊了。」閆思弦道。   「不!她……我沒撒謊!」林立已經抽完了一根煙,點上了第二根,「從那之後——我是說,從她生完孩子之後,我發現她還跟陳文濤有聯繫,這跟我們說的不一樣。   我們當初說好了,只要懷上孩子,就立馬終止——終止跟陳文濤的婚外情關係。   他什麼也不會知道,他只是和一個已婚婦女發生了一段令人不齒的關係而已。   我不明白,他明明佔了便宜,為什麼還不滿足——他後來又聯繫過李喚魚幾次,還想跟她……那個——這些都是李喚魚後來告訴我的——後來,我發現她還跟陳文濤有聯繫。   七八年啊,她不知道偷偷把家裡的錢給陳文濤拿了多少,我跟她吵了一架,後來又求她,求她跟陳文濤斷了,我們結婚那麼久,總還是有感情的吧。   可是沒用,她不想跟我過了。我越來越老,可能跟不上她的思想了吧。   既然攤牌,我是很難接受,但最後也就同意分開了,感情的事,強求不來,她要走,我就是死皮賴臉把她留下來,也沒法消除她想走的心思,沒意思。   既然要分開,我們就得面臨孩子的撫養問題,這件事上我們倆都有顧慮。   我很想拿到孩子的撫養權,畢竟從小帶大,有感情,從我的心裡來講,他們就是我的親生孩子。   可是,我怕以後出岔子,畢竟跟我沒有血緣關係,萬一我把孩子養大了,那兩個人又要把孩子要回去呢?陳文濤能幹出什麼事兒來,我心裡真沒底。   而李喚魚,她也拿不準究竟要不要撫養孩子。   我們也商量過把孩子分開,一人帶一個,總覺得不妥。   孩子撫養權的事當時沒談攏,我們就說定,孩子先繼續在家裡生活,她想從家裡搬出去,那隨她。我們都冷靜一下,再協商孩子的撫養問題。   之後她就搬出去了,那就是我最後見她,後來我也找過她,還找過陳文濤,可兩個人都不見了。   這麼多年,我一直以為他們是在逃避孩子的撫養權問題。我不記得多少次做夢夢見李喚魚和陳文濤突然回來,問我要孩子,太折磨人了。   說實話,聽說她死了,我其實鬆了一口氣,但我沒殺人,你們來找我就大錯特錯了,有問題的是那個陳文濤!」   「現在李喚魚死了,陳文濤失蹤,你這話死無對證啊。」吳端道。   「可以證明!」林立道:「李喚魚的前男友!好像是叫……什麼儒的……就是那個上重點大學的前男友!律師!你們找他啊,他能證明!」 第187章如果(11)   「怎麼證明?」   「其實我們的首選就是他,在我們認識的人裡,無論長相、學歷、性格,最優的選擇就是他了。   李喚魚直接跟他攤了牌,大致就是……希望他幫我們這個忙吧,但他沒同意……   他已經結婚了,那種規規矩矩的人,即便沒結婚,心裡大概也接受不了吧……」林立苦笑一下,「有時候真覺得我是個怪物,把我老婆也變成怪物了……求你們了,別告訴孩子,要是他們知道了……我不敢想……」   提起孩子,林立剛剛還算平復的情緒瞬間到達崩潰的邊緣。」   閆思弦不打算讓他的負面情緒泛濫,強調道,「如果你希望保守孩子身世的秘密,我們一定會尊重你做為孩子監護人的權利,絕不多嘴。」   緊接著,閆思弦又問道:「為什麼選陳文濤?」   林立好不容易又控制住情緒,他答道:「首先他外形條件還可以,其次他挺聰明的,雖然學歷一般,但在廠裡算是心思比較活泛的年輕人,他是對李喚魚有意思的人裡條件最好的。   還有一點——現在來看,我們對這一點的判斷大錯特錯了——當時我們覺得選他的話,後續不會有什麼麻煩。   一個單身小夥子,我們覺得他不過一時新鮮,佔了一夜情的便宜也就差不多了,畢竟,要打破各種阻礙,跟一個有孩子的已婚婦女在一起,需要很大勇氣的。   我怎麼都想不到,他會糾纏我老婆。」   閆思弦突然問道:「李喚魚為什麼跟你結婚?」   林立愣了一下。   閆思弦解釋道:「你比她大15歲,而且,就像你說的,有很多男人喜歡她,在結婚這件事上她為什麼選了你?——抱歉,這種情況下,我很難不小人之心——是因為你經濟條件比較好嗎?」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對林立來說,這似乎是個非常有難度的問題,「她是那麼年輕,漂亮,充滿了活力……她一進廠我就注意到她了……   可我從沒想過娶她——我離過婚,又有問題,怎麼敢想呢,可她太吸引人了……」   閆思弦很想提醒林立,他向陌生人如此描述前妻,令現任妻子十分難堪。   男人生存法則第一條:在老婆跟前,絕不誇別的女人。   戚文娟再次攀上了林立的手臂,又再次被林立掙脫。她只好低頭,隱忍著。可見,這女人在家裡沒什麼地位。   林立繼續道:「她總是那麼自信,自信到……我分析她有點英雄主意,喜歡扮演救人脫離苦海的英雄,在她眼裡,我大概挺可憐的吧,屬於需要拯救的那類人,她覺得她有能力讓我幸福。   這一點上,我承認,我有點利用她的性格,佔了便宜。」   閆思弦的少有地露出了一個欣賞的眼神,他喜歡跟睿智的人打交道,林立此人,初見時給他的印象並不好,可後來得知他對孩子不錯,對他的印象便有了改觀。   現在,聽到他如此分析,閆思弦認為,至少他看問題算得上透徹。   從剛才談話,林立的眼睛就不斷往桌上裝著帶血紗布的證物袋上瞟。   此刻,他終於開口問道:「這是……他們受傷了?」   「他們沒事,放心。」閆思弦當然不能細講昨晚他和吳端都幹了些什麼,岔開話題道:「最後一個問題,拋開出軌這件事不說,你覺得李喚魚這個人怎麼樣?」   「她……挺好的。」   閆思弦起身,「或許還會來打擾你,抱歉揭你隱私,我們對外會保密。」   兩人剛一坐上車,閆思弦便篤定道:「不是出軌,是敲詐,至少敲詐的可能性更大。」   此刻,吳端的大腦被林立一家的倫理問題搞得一直處於半游離狀態,對閆思弦的推論並未表現出太多情緒。   這使得閆思弦有些不滿。   他看了吳端一眼,「喂,你開車行不行?」   「啊?」吳端回過神來。   閆思弦乾脆下車,走到駕駛室那邊,拉開車門,對吳端道:「換換,我開。」   「沒事,我……」   吳端話還沒說完,幾乎被閆思弦拎了出來。   「我可不想死於車禍。」   吳端撇撇嘴,坐上了副駕駛位置。   閆思弦笑著問道,「你丟魂兒了?」   「哎……我可能老了吧……」吳端感嘆道:「跟不上這些人的想法了,你就不覺得有點……嗯……噁心嗎?」   「還好吧,」閆思弦解釋道:「在國外,代孕是一個——不能說成熟,但至少在法律允許的範疇內,而且存在運營這項生意的正規公司,我媽之前還心血來潮跟我商量,萬一找不上合適的結婚對象,要不要先找個代孕機構,把生孩子的事兒定下來……」   吳端更加目瞪口呆。   吳端:厲害厲害,你們有錢人咋不上天,原來貧窮不僅限制了我的想像,還尼瑪限制了我的生育能力……   閆思弦大概猜到他在想什麼,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把,「……當然了,我肯定是沒同意。」   吳端:這有什麼好驕傲的?要不要給你發朵大紅花?再鼓個掌啪啪啪啪……   閆思弦知道一時半會兒怕是沒法把吳端從三觀崩塌的混亂中拽出來了,便繼續道:「……所以,對林立李喚魚夫婦的行為,我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   倫理上的確說不過去,但情理上——吳隊,你要透過現象看本質——他們無非是一對想要孩子而要不成的夫妻罷了,擺在他們面前的路就那麼幾條,沒從人販子手上買,我就覺得挺不錯了,至於找人幫忙——說白了,那是人家夫妻倆的私事,只要他們和幫忙的第三方都OK,旁人有什麼立場說三道四?」   吳端低頭思索片刻,「好吧,可能是我太狹隘了。」   閆思弦笑,「沒看出來,你這麼保守啊。」   吳端:「很明顯好吧,這都看不出來,用不用給你掛個眼科。」   閆思弦不理他強撐面子的嘴硬,繼續道:「可惜,林立李喚魚夫婦找到的第三方——陳文濤顯然很不靠譜。而且,我可以告訴你,林立和李喚魚一直都在同一戰線,他們的敵人一直都是陳文濤。」 第188章如果(12)   吳端沒說話,只靜靜等著閆思弦的下文。   閆思弦:「老同志,能給點反應嗎?」   吳端:「呃……你真棒?」   閆思弦:「……」   閆思弦挑起嘴角,搖了下頭,繼續道:「剛才的談話中,雖然林立想要表現出對李喚魚出軌行為的的不滿,但他言辭非常克制,兩次用到』我老婆』這個稱呼,第一次是一個說陳文濤糾纏他老婆,第二次是說因為受他的影像,他老婆也變成了怪物。   一個男人如果真的恨自己的妻子——尤其還涉及出軌行為,他絕不會這麼稱呼她,因為這稱呼本身就是一種恥辱。   他這麼稱呼李喚魚,恰恰反映出,恨是假的,出軌的事很可能也是假的……」   吳端打斷他道:「我對心理學本身沒有什麼成見,只是,你僅憑一個稱呼就得出這結論,會不會太……太玄乎了點?」   閆思弦:「還有其它依據。   林立是個有理財意識的人,在大部分人對商品房一知半解的時候,他已經入手了兩套房子,並且憑藉房子成了個小土豪。   這樣一個人,老婆偷偷把錢拿給外人,瞞他幾個月,我信,可要像他自己說的那樣,瞞了他七八年,怎麼可能?   所以,不是李喚魚偷偷將錢拿給陳文濤,而是李喚魚夫婦受到了陳文濤的敲詐,不得不給他錢。   還有一點,李喚魚的成長曆程決定了,她出軌的概率本身就比較低。」   「這又怎麼說?」吳端道。   「你想過嗎,什麼樣的人容易出軌?」閆思弦道。   「呃……有錢人?」吳端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   閆思弦眯了一下眼睛,「你是不是對有錢人有什麼誤解?」   吳端擺出十分無辜的表情,「小閆我對你絕對沒偏見,真的小閆你信我。」   閆思弦:30歲的人了,裝什麼無辜?!犯規啊你!   吳端:29!明明只有29!   閆思弦:「我認為出軌是件成本極高的事,不僅是經濟上,精神上也是種折磨,偷雞摸狗一時刺激,但後患無窮。會這麼幹的人,往往目光短淺,只顧眼前一時爽。   要麼就是……年輕時候光顧著為社會做貢獻了,等年紀稍微大點,感覺自己啥也沒玩過,這輩子虧啊,但又不知道該怎麼玩,索性包養個小三吧。   可是縱觀李喚魚的成長經歷,高中輟學,她交往過的男朋友,先是社會上的小混混,然後是名牌大學大學生,再然後,她的老公林立,是個收入穩定且有兩套房子的小土豪。   李喚魚所交往的每個男朋友,都是她能在那個階段的認知水平下找到的最優的男性,不能說她功利,但至少她有眼光有標準有規劃。   她不符合出軌群體的一般規律。   當然了,凡事無絕對,我們再退一步來說,即便李喚魚真的出軌,她會選陳文濤?   像李喚魚這樣一個——說她歷盡千帆洗盡鉛華肯定不準確,但大致就是這意思,你領會精神吧——像她這樣一個女性,在選擇出軌對象的時候,沒理由眼光倒退。   綜上,我的結論是李喚魚根本沒出軌,她的確被陳文濤糾纏,但不是林立說的那種糾纏,說敲詐更貼切,陳文濤需要錢。   一開始,他的敲詐理由或許只是:將李喚魚出軌的事告訴她老公林立。   後來,他發現林立根本不在乎,他的敲詐如同打在一團棉花上。   不久,他發現李喚魚懷孕了,算算日子得話——雖然我不知道具體該怎麼算,但肯定有方法讓他算出來那是自己的孩子。   再加上,林立的第一段婚姻沒有孩子,如果陳文濤有點小聰明,稍微聯想一下,就能猜到這對夫妻在打什麼主意。   所以他有了新的敲詐理由,如果不給錢,就把龍鳳胎的身世說出去,搞臭這一家子的名聲,讓小孩以後也沒法做人。   呃……順便補充一句,我們有錢人比較喜歡開放性關係。」   「嘖嘖,血緣。」吳端的感慨只有短短四個字。   如果閆思弦的推測即事實,那就說明:與龍鳳胎有血緣關係的陳文濤絲毫不念情分,甚至不惜毀了兩個孩子,也要敲詐錢財。   這簡直是對血緣最大的諷刺。   吳端道:「可問題是,林立為什麼要撒謊,他寧願捨棄亡妻的名譽,究竟想隱瞞什麼?」   「好問題,」閆思弦略一思忖,「不過我覺得這個問題不該從林立那兒找答案,我們把他逼得夠緊的了,小心物極必反。」   「那……?」吳端又有點跟不上他的思路了。   「你忘了嗎,蔣心雨,那個李喚魚的好朋友,在出軌問題上,她也撒謊了,她一口咬定李喚魚出軌,還說得有鼻子有眼,她又為什麼詆毀李喚魚呢?」   「嫉妒?」   閆思弦搖頭,「不像,嫉妒的女人頂多拿些以訛傳訛捕風捉影的事兒詆李喚魚,像蔣心雨那麼篤定的,可不多見。   我倒認為,她跟林立有著相同的撒謊原因,看來這次她是躲不掉了,走吧,去拜訪她。」   兩人在一家川菜館隨便點了兩個菜,解決午飯。   吃飯時吳端問道:「你端午節怎麼過?」   「跟平時一樣吧。」   吳端露出一個「孤家寡人我同情你」的表情。   閆思弦:「你什麼意思?難不成還要敲鑼打鼓再親自去劃一趟龍舟?」   吳端噗嗤一聲笑了,「至少得吃粽子吧。」   「嗯,公司發福利的時候,秘書應該會給我送一份,你要來吃嗎?對了市局是不是也要發過節福利了?」   「今天聽說沒有,財政縮減啊。所以我想請你去我家,端午我爸媽要過來,你到時候過來我家吃飯吧,我媽包的蜜棗粽子很好吃。」   閆思弦思索了片刻,認真道:「我能要求吃肉粽嗎?」   「鄙視你們這些鹹黨,」吳端道:「真搞不懂,肉粽跟醬油拌飯有什麼區別。」   閆思弦:行吧,反正能蹭飯,你說什麼都對。   「對了,」吳端道:「什麼是開放性關係?」   閆思弦:「噗……」   他真的要噴飯了。   「那個……你有空自己上網搜吧……吃完了沒啊,趕緊的,還要去詢問蔣心雨呢。」   吳端:誒誒誒……誰說吃飯要細嚼慢咽的? 第189章如果(13)   蔣心雨雖然衛校畢業,但並沒有從事護士工作,而是在一家進出口公司做著庫管。   這天下午,她像往常一樣走出公司倉庫大門,打算搭乘地鐵回家。   手機響起,看到那號碼,蔣心雨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接起了電話。   「喂?」   「還有些事,想跟你當面聊聊。」閆思弦開門見山。   「電話裡說吧,我真的……」   「我們就在你公司門口。」   「啊?」蔣心雨四下張望,看到馬路對面停著輛挺高檔的越野車,駕駛位置上的年輕男人正衝她招手。   跟蔣心雨目光對上後,閆思弦便掛了電話,禮貌地衝她點了點頭。   蔣心雨有些猶豫,她不擅撒謊,所以之前拒絕了警方面談的要求,此刻,她發現那名與她通話的老練的警官竟出奇的年輕。   她知道事情已到了眼前,躲是躲不過去了,便一咬牙過了馬路。   閆思弦亮出警官證,「上車吧,一起吃個飯,聊聊,不用緊張。」   蔣心雨沉默上車。這是個膽小的女人,總是縮著肩膀低著頭,一看就不是那種會幫著路人抓小偷的熱心群眾。   引起吳端和閆思弦注意的是,她眼睛下面掛著濃濃的黑眼圈,顯然最近沒睡好。   吳端提醒道:「家裡有人在等嗎?用不用打個電話?」   「嗯。」   蔣心雨給老公去了個電話,只說自己有事,並不提具體什麼事,並囑咐對方給孩子做飯。   「我就一點時間,吃飯就算了吧,你們有什麼問題就直接……」   「總要吃飯。」閆思弦打斷了她,發動車子:「你家在哪兒?找個你家附近的地方吧,方便等會兒送你回去。」   蔣心雨有些無奈,但還是報出了一條路。   這是個不擅長掌控聊天節奏的人,想要攻克她不難。   所以兩人索性晾著她,摸不清狀況,蔣心雨很快就會自亂陣腳。   果然,飯越是吃到最後,蔣心雨越是如坐針氈,就在她往嘴裡扒最後一口米飯的時候,閆思弦突然問道:「李喚魚被陳文濤敲詐了不少錢,她跟你商量過對策吧?」   蔣心雨手裡的筷子一頓,口中還含著米,眼看她就要搖頭否認,閆思弦慢條斯理地補充道:「林立都告訴我們了。」   吳端看了閆思弦一眼,心想這傢伙詐起供來真是越來越明目張胆了。   這當然不符合規矩,但吳端並未點破,詢問和訊問本就是鬥智鬥勇的工作,要是全都平鋪直敘,案子猴年馬月才能破。   這招果然有效,蔣心雨脫口而出:「他他他……都說了?」   緊接著,出乎兩人預料,蔣心雨竟突然哭了起來,是那種情緒崩潰的嚎啕大哭。   正是飯點,餐館裡幾乎是滿座,立即有數道目光向著他們這桌投來。   吳端分明看到,一些目光對他和閆思弦充滿了鄙視,仿佛他們中的某一個是玩弄女人感情的渣男。   短短幾秒鐘,看客們已經腦補出數個不同版本的虐渣小說。   吳端滿頭黑線,看向閆思弦,閆思弦保持了一貫的淡定,不僅如此,他眼中還有因為如此輕易就撕開了案件突破口而產生的興奮之色。   吳端用眼神詢問閆思弦:用不用換個安靜的地方?比如……回車裡?   閆思弦用一個斬釘截鐵的眼神告訴他:不用!   蔣心雨邊哭邊斷斷續續道:「我早就說不行……不行啊……我就不該……不該摻和他們的事啊……害死我了……李喚魚可害死我了……」   閆思弦也不說話,只一個勁兒給她遞紙巾。   一開始,蔣心雨的眼淚鼻涕流得很快,甚至有點來不及擦的意思,哭過那最洶湧的一陣子之後,她的情緒漸漸平復,話也連續完整起來。   「我要回家!我要給我老公打電話!」   她少有地提出要求。   「現在不行。」閆思弦斷然拒絕,一把按住她放在桌上的手機,「把你知道的說出來,會讓你見老公孩子的。」   蔣心雨因為情緒崩潰而提起的一點勇氣,瞬間被閆思弦壓制。   她怕得要命,只會嚷嚷「我沒幹!我什麼也沒幹!……人不是我殺的!」   這下,圍觀者的目光更複雜了,甚至有人掏出手機拍了起來。   吳端不想節外生枝,立即起身,幾乎是用命令的口吻對閆思弦道:「走!回車裡。」   閆思弦沒說話,但臉色不太好。吳端也顧不上許多,單手架起哭的不成樣子的蔣心雨,就回了車上。   換了地方,蔣心雨倒沒受什麼影響,繼續哭她的。   吳端也不知道怎麼得罪閆思弦了,一上車,他就在副駕駛位置上閉了眼睛,臉色是真的不好。   吳端在心裡罵了一句:耍脾氣也不分個時候!跟誰玻璃心呢?!   他乾脆不理閆思弦,對蔣心雨道:「李喚魚怎麼死的?」   蔣心雨被吳端盯得實在招架不住,答道:「陳文濤殺的……」   ……   吳端和閆思弦再次抽空探討起這個案子,已經是第二天清晨。   吳端必須承認,蔣心雨的講述既讓他覺得匪夷所思,細想之下,又在情理範圍內。   甚至,蔣心雨本人也參與其中。   如此一來,他便只能將蔣心雨送到市局,暫時拘留起來,並讓女刑警李芷萱通知了她的家屬。   他忙活這一圈時,閆思弦始終沒下車。   這讓吳端不免有些窩火,他看不慣一個大男人矯情,有什麼不滿的,大可以直接說出來,給誰臉色看呢?   直至他忙完了,回到車上,正想開口損閆思弦兩句,卻發現他不僅臉色蒼白,額頭上還有一層汗,汗珠順著他的額頭淌到高高的鼻尖,他皺著眉頭,似乎並未發覺。   吳端終於察覺到不對勁,試探地問道:「你沒事吧?」   閆思弦沒睜眼,只吐出兩個字:「胃疼……」   吳端想起,手上受了那麼重的傷,閆思弦都沒皺一下眉頭,如今這樣,看來是疼慘了。   吳端登時慌了,又慌又愧疚,不免責備道:「你早說啊。」   說著,他便發動了車子,「這就送你上醫院。」   「回家,家有藥,老毛病了。」閆思弦此刻能省一個字是一個字。 第190章如果(14)   一個事兒逼體質、動輒炫個富耍個賤的人,突然生起病來,吳端在第一時間就做好了被閆少爺各種支使的準備,畢竟他剛剛乾出了把病號在市局停車場裡晾了半小時的事兒,愧疚之心正在泛濫。   誰知道閆思弦卻病得十分安靜,回家吃了一片藥,和衣躺下,只說了一句「別管了,你該幹嘛幹嘛,我睡一覺就好」,便再沒了動靜。   吳端在他床邊坐了一會兒,也看不出他是睡著了,還是單純疼的不想說話,反正眉頭一直擰著,對於「該幹嘛」他思索了一會兒,沒得出結論。   吳端屬於典型的糙老爺們兒,從沒照顧過病號。   閆思弦一躺下呼吸就很輕,甚至看不出呼吸帶動的上身輕微伏動,這使得吳端總覺得惴惴不安,甚至鬼使神差地伸手探在閆思弦脖子上,摸了兩次脈搏。   就在他第三次伸手的時候,閆思弦突然睜眼,眉頭還皺著,眼裡卻有一點笑意,「你是想等我死了立馬繼承遺產嗎?」   吳端:「……」   吳端:「遺產什麼的就算了,硬碟裡的***我倒是可以繼承一下。」   閆思弦:「行,父王都留給你。」   見他還有心思貧嘴,吳端便覺得他這病不太重。   走不走?這是個問題。   閆思弦那麼大一個人了,再說胃疼又是老毛病——他記得張雅蘭在這裡住的時候就曾大半夜給閆思弦買過胃藥——既然是老毛病,那應該不會有事吧?   吳端惦記著案子,好不容易從蔣心雨那兒找到了突破口,很多事還需要從速,再加上涉及未成年人,隊裡毛手毛腳的愣頭青們能行嗎?吳端心裡有點沒底。   這麼思索著,他已經走到了閆思弦家門口,開了門。   出門之前,他腦海裡又冒出了一個想法:要不……給他那個女秘書打個電話?或者幫他拆過紗布的女醫生?總不好……真把病號一個人扔家裡吧?   吳端回頭看看。   閆思弦家是真的大,裝修是真的簡約硬朗,很容易就讓人產生諸如「病號拖著虛浮的腳步下樓找水喝,一腳踩空滾下樓梯,後腦勺磕在扶手上,當即斃命」之類的聯想。   猶豫了一下,吳端沒出去,關了門。   他給賴相衡發了條幾條消息,將蔣心雨的交代大致轉述了一遍,又安排了接下來的工作,讓賴相衡跟他隨時保持聯絡。   賴相衡很快回了消息,最後還不忘問一句:閆副隊來嗎?   他病了   打上三個字,吳端又刪掉,換成了:去不了   閆思弦不是個矯揉造作的人,他從沒跟人提過自己有胃疼的毛病。   能看出局裡對閆思弦的態度有點曖昧,請他做外聘專家,與其說看中他的專業技能,不如說是賣給閆家這個財政金主一個面子。   但閆思弦自己很注意分寸,從不搞特殊,哪怕是危險的外勤任務,他眼都不帶眨一下。   能看出來,他熱愛這個職業,想幹出點名堂來。   在閆思弦心裡,這點病是不是根本不值一提?吳端要是給他宣揚出去,反倒可能激發他的事兒逼本體。   考慮到這個,才對賴相衡改口了嗎?   ……   夜色徹底籠罩下來,距離睡覺卻還有一段時間——況且吳端平時睡覺本就不規律。   他決定打發一下時間,便坐在客廳沙發上,拿出手機玩了會兒射擊遊戲,畢竟有過專業訓練,這遊戲他幾乎把把都能第一,但接連幾把一挨上決賽圈,就被人抄身後打死。   打遊戲時,好幾個問題老在他腦子裡轉圈。   用不用給閆思弦燒點熱水?病號不是都要多喝熱水嗎?   還是喝紅糖水?那好像是女的來大姨媽才喝的吧?   要不叫個外賣,弄點粥?   吳端只覺得異常煩躁,病號怎麼就那麼多事兒?   昏睡中的閆思弦:我就睡個覺你為什麼要瘋狂吐槽?黑人問號臉麻煩來一沓。   第二天清晨,閆思弦起床時已經沒什麼不適症狀,就如他自己說的,睡一覺就好。   吳端有點佩服他的,閆大少爺獨自一人海外求學的時候,生了病也是這麼硬抗嗎?   不過,閆思弦起床後的第一件事就讓吳端為數不多的惻隱之心灰飛煙滅了。   正在衛生間洗臉的吳端聽到閆思弦起床的聲音,一邊嚷嚷著:「你怎麼樣啊?」一邊迅速捧了幾把水,把臉上的洗面奶泡沫衝掉,甩著滿臉水珠子循聲衝到樓下。   緊接著——   「你怎麼那麼多事兒?!」吳端指著餐桌,「外賣餐盒不能用嗎?為什麼要把粥倒碗裡?」   對吳端這種為了少洗一個碗能把兩三樣菜一股腦倒進一個盤子裡,或者乾脆把米飯炒菜弄成蓋澆飯的人,閆思弦這種做法簡直應該立即拉出去槍斃5分鐘。   「你刷碗嗎?!」   在這個問題上,吳端突然展現出的執拗令閆思弦愣了一下。   旋即,他一笑,「我有三個選擇,第一,保潔阿姨,第二,洗碗機,第三,讓保潔阿姨把碗放進洗碗機。」   吳端垂下頭,覺得一定是自己昨晚睡眠不足,外加還沒吃早飯,才會導致智商下降。一定,一定是這樣。   閆思弦並沒有乘勝追擊,而是一邊喝粥,一邊問道:「陳文濤屍體找著了嗎?」   「貂兒一大早就帶人去挖,剛打來電話,屍體挖著了。但是屍體腐化比較嚴重,要徹底清理出來,帶回市局,還需要點時間。   林立已經歸案,對殺死陳文濤的事兒供認不諱……小賴審了一個晚上,始終不改開,硬說陳文濤是他殺的,這人……」吳端嘆了口氣,「為孩子也算是拼了。   不過我有點不明白,蔣心雨說陳文濤跟李喚魚因為敲詐的事起了爭執,是他殺了李喚魚,而當時那個巧合……孩子們正好看到,為了保護媽媽,孩子們殺了陳文濤……   算下來那個時候孩子還沒到刑事責任年齡,不必負刑事責任,最划算的做法,應該是讓孩子認罪。」   「帳不能這麼算,」閆思弦道:「父母愛孩子,他們寧願自己承擔罪責,也不願讓孩子沾上殺人的汙點。   林立被拘的事,通知雙胞胎了嗎?」   「我們的人正往學校趕。」   「父母愛孩子,所以甘心犧牲自己,」閆思弦若有所思地愣了片刻,「可如果孩子愛父母,就應該站出來承認錯誤……等等看吧。」 第191章如果(15)   距離端午節還有5天,市局出現了兩名特殊的嫌疑人。   他們還不滿14歲,是一對孿生兄妹。   哥哥叫林澤浩,妹妹叫林澤薇,兄妹倆是在老師的陪同下,來自首的。   不得不說,死貴死貴的私立中學還是物有所值的,至少在來之前,老師跟兩個孩子充分溝通過,能看出來,兩個孩子非常信任陪同他們前來的年級教員和班主任老師。   在跟孩子溝通之前,班主任老師首先提出了孩子們的意願。   「他們現在只剩爸爸了,與其說兩個孩子是來自首,不如說他們是來救爸爸的。」班主任老師道。   「明白,」吳端不卑不亢道:「如果林立不是殺人兇手,那本身就不存在救這一說,沒錯吧?」   班主任老師問道:「他們能看看爸爸嗎?」   「當然,但考慮到林立現在有頂罪嫌疑,為了不讓他影響孩子自首的正確決定,等詢問完了再讓他們見面吧。」   這樣的安排,班主任老師挑不出什麼不妥,便答應下來,根據《未成年人保護法》,詢問林澤浩的過程中,這位班主任全程都在。   或許是因為知道自己還不到刑事責任年齡,加之充分的心理建設,兩兄妹並不太慌張。   不等吳端詢問,哥哥林澤浩便講述了起來:   「是我殺的陳文濤!他殺了我媽,就在我眼前,我只後悔沒早點弄死他……否則,否則媽媽……」   一提起媽媽,林澤浩剛剛假裝出來的小男子漢形象瞬間瀕臨崩塌,眼淚大滴大滴往下滾,但他迅速而兇狠地抹著眼淚,也不知是從哪兒學來的硬漢做派。   這個年紀的孩子,大都這樣吧。吳端想著。   「說說吧,事發當天究竟什麼情況。」   林澤浩從老師手裡接過紙巾,擤了一把鼻涕,用略顯稚嫩的講述還原了事情的大概:   林澤浩家有兩套房子,一套自己住,一套對外出租。   有時候租客走了,網沒斷,林澤浩就和妹妹一起逃學去出租房裡蹭wifi,打遊戲——兄妹倆偷偷配了出租房的鑰匙。   那天下午兩人正在屋裡打遊戲,聽到有人開門,還聽見媽媽李喚魚在外面跟人說話。   兄妹倆嚇壞了,以為是媽媽帶租客來看房子,他們趕緊躲衣櫃裡,只希望那租房子的人粗心,別打開衣櫃。   可是聽了一會兒,兄妹倆開始覺得不對勁兒,當時總共進來三個人,一個是他們的媽媽李喚魚,一個是他們熟悉的阿姨蔣心雨,還有一個聽不出是誰的男人。   那男人態度異常囂張,李喚魚和蔣心雨一開始還能跟那男人好好談,後來,兩個女人對他的羞辱和貪得無厭忍無可忍,雙方終於從商談變成對罵。   除了敲詐勒索的話,他還罵他的媽媽「賤人」「婊子」「不要臉」,罵他的爸爸是「只會打鳴的公雞」,還提到了他和妹妹的身世。   並且,通過三人的交談,林澤浩判斷出,這種敲詐和羞辱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他隱隱猜到,自己的家庭有問題。對一個十歲左右,剛剛開始有自我認知的男孩來說,這簡直是奇恥大辱,絕對無法忍受。   林澤浩的怒火蹭地一下就竄上了頭,耳朵都要氣到冒煙了。   他沒從柜子裡衝出去的唯一原因是,他的妹妹林澤薇嚇哭了。   衣櫃門縫透進來的微弱光線讓他看到,妹妹的肩膀在微微顫抖,她緊緊捂著自己的嘴巴,才沒哭出聲來。   她詢問和恐懼的目光投向了哥哥,似乎在問:我們真的是……那樣……來的嗎?   這令林澤浩猶豫了,那個瞬間,他看到妹妹的世界觀和他一樣坍塌了,他不敢離開妹妹。   只猶豫了——據林澤浩說是短短幾秒,外面的吵嚷聲裡就裹挾了沉悶的叫喊和求救。   當林澤浩從衣櫃衝出來的時候,他看到媽媽已經倒地,頭上全是血,後腦凹陷了一大塊。   他的媽媽像某種節肢動物,以無意識的扭曲姿態在地上蠕動著。   蔣心雨阿姨嚇得坐倒在地,大張著嘴,完全發不出聲音了。   而手握錘子的男人也愣住了——他意識到,自己剛才殺人了。   小小的林澤浩被憤怒徹底支配,他要給媽媽報仇,他要殺了那個男人。   他大吼一聲,衝上前去,不管不顧地撲向了男人。   他還未滿十歲,縱然使出了渾身力氣,也不過只將陳文濤撲了個趔趄。   一不做二不休,陳文濤知道已經沒了退路,只有殺死所有知情人,他才能脫罪,他高高揚起了那隻握著錘子的手,錘子掄向了林澤浩的腦袋。   但那錘子最終沒有落下。   林澤浩奮不顧身的行為仿佛喚醒了嚇得不成人樣的蔣心雨,她也撲了上去,死死抱住了陳文濤掄錘子的手臂。   一個孩子,一個女人,拼盡全力也並不能完全制住陳文濤,但他們的行為給了衣櫃裡的林澤薇莫大的勇氣。   女孩也衝了出來,不僅衝了出來,還在陳文濤握錘子的手上狠狠咬了一口。   錘子落地,女孩習慣性地將它撿起,遞給了哥哥——向來都是哥哥罩著她的。   林澤浩這一架已經打紅了眼,他只記得自己也掄了錘子,等他從發狂中稍稍恢復一點理智,他只記得自己和妹妹都被蔣心雨阿姨用力地摟在懷裡。   蔣心雨一個勁兒對他們說:「不要緊的,不要緊的,都會過去,會好起來的……」   林澤浩的目光越過蔣心雨的臂彎處,他看到媽媽已經不再動彈,看起來竟有些安詳,而那個兇手的腦袋已經被砸得稀巴爛,現在,換他以可笑的形態蠕動著。   他們試著叫醒媽媽,最終卻不得不接受媽媽已經死了的事實。林澤浩應該哭的,就像他的雙胞胎妹妹一樣,可他感覺不到太多痛苦,有那麼一段時間,他的腦海是一片空白的。   蔣心雨給他們的父親打了電話,父親林立很快趕來了。   他不記得兩個大人究竟交流了些什麼反正最後屍體被處理掉了,父親林立給兄妹倆請了三天假。   在林澤浩印象中,那是父親林立第一次將他們當成大人,與他們進行了一次成年人之間的談話。 第192章如果(16)   自案發那天起,兩個孩子便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除了噁心——噁心自己竟有那樣一個生父——他們並沒有太多情緒。   有些事,雖然氣憤,不甘,可一旦明白並不能靠人為逆轉,只能接受命運安排的結果,便沒那麼難以接受了。   父親林立告訴了他們三件事。   第一,他們的母親李喚魚和陳文濤被分開埋在了兩個地方,如果以後警方找到其中一人的屍體,也沒那麼容易將兩個人聯繫到一起;   第二,即便警方查到什麼,只需要對外統一口徑,說李喚魚和陳文濤私奔,李喚魚離家之後的事,他們一概不知;   第三,陳文濤先動了手,所以孩子們才和蔣心雨一起殺死了他,那不是殺人,是正當防衛,他們沒犯法,也不要有心理負擔。之所以不報警,只是為了避免他們的身世公開,以免他們成長過程中受到流言的傷害。   那兩條人命,將成為一家人共同背負的秘密。   兩個孩子接受了大人的安排。   對於孩子們的身世,林立應該聊聊的,卻實在難以啟齒。   就像這些年來雖然遭受陳文濤敲詐,他卻不曾直面問題,從來都是妻子李喚魚去周旋。在林立的潛意識裡,自己跟陳文濤相比是有缺陷的,他害怕陳文濤,害怕對上對方看可憐蟲的目光。   林立後悔,自責,如果他能站出來保護家人,而不是將妻子推到前頭,或許妻子就不會死,孩子們也不必在小小年紀背負這樣的罪惡。   令他沒想到的是,反倒兩個孩子安慰了他。   「你還管我們嗎?」林澤薇只怯怯地問他,又試探地叫了一聲「爸?」   這一瞬間,林立的眼淚奪眶而出,許許多多的委屈湧上心頭。   他每每想到陳文濤時的擔驚受怕,他雨夜裡送發高燒的孩子去醫院,三天三夜不合眼的陪護,為了給孩子送忘帶了的紅領巾,而顧不上吃早飯,在廠裡突然暈倒……   現在,孩子們害怕失去他。   所有的委屈、付出都值了。   ……   吳端在詢問林澤浩時候,閆思弦則在另一間小會議室詢問林澤薇,兩人追問了幾個細節問題,諸如當時兩兄妹躲在哪個衣櫃裡,他們所躲藏的位置是怎樣的,為什麼客廳茶几上會有工具箱——兇器錘子就是從那工具箱裡拿出來的——據兩個孩子講述,因為出租房的窗簾拉環壞了兩個,父親修理拉環的時候用到了鉗子,所以拿出了工具箱。   幾處細節全部對上了,說明兄妹倆沒撒謊。   真相大白,兄妹倆和林立見了面。   孩子們知道自己有「未成年人」這張免死金牌,並不擔心自己,卻十分害怕父親會坐牢,也擔心因為他們家的事而受到牽連的蔣心雨阿姨。   ……   刑偵一支隊辦公室,吳端一邊整理案件材料,一邊道:「你說這案子能看在陳文濤存在過錯的份上從輕判處嗎?」   閆思弦:「你不是從不關心判決結果嗎?」   「只是覺得孩子可憐,萬一爸爸坐牢,兩個孩子可怎麼辦。」   「翻牆逃學的時候,一點兒看不出可憐,」閆思弦分析道:「放心吧,林立和蔣心雨私自掩埋屍體,頂多侮辱屍體罪,又不是故意殺人,判不了重刑,再考慮到實際情況,我認為很可能給緩刑。」   聽他這麼說,吳端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又問道:「我剛看見你跟林澤浩說悄悄話,說什麼呢?」   「我就是告訴他,帶著妹妹好好讀書,別成天逃學上網,更別去找那什麼何宇的麻煩,之前劃傷了他手的歹徒,也不用瞎猜了,那不是何宇找去的。」   吳端一愣,「你嚇唬他?」   閆思弦聳聳肩,「不然你指望我怎麼對付熊孩子?」   對待熊孩子,吳端同樣沒什麼經驗,他決定轉移話題。   「不過這案子也夠離奇的,10歲孩子殺死成年人。」   「不稀奇,畢竟有兩個人幫忙呢,」閆思弦道:「尤其兇器是錘子,只要照人腦袋上來一下,力氣都不用太大,就能讓人喪失反抗能力。」   閆思弦靠在椅子上,低頭摳著手——他手上的傷痂快要脫落了,正是最癢的時候,此刻的閆思弦像一隻大熊,讓人看了不免覺得好笑。   吳端道:「對了,我後天要回公安大學一趟,你有興趣一塊去看看嗎?」   「你母校啊?」   「嗯。」   「幹嘛去?回憶青蔥歲月?」   「受邀請回去給學弟學妹上一堂實踐案例課。」   「呦,」閆思弦挑挑眉,「要去給人上課了啊,吳老師。」   說到「吳老師」時,閆思弦故意拐了幾下腔調。   吳端不理他的調侃,繼續道:「你留過學,視野開闊,所以我想請你跟我一塊。」   「行啊,我去給你當助教,打打下手什麼的,不過,你可得考慮好。」閆思弦一本正經。   吳端:「考慮什麼?」   「像爸爸這麼玉樹臨風,萬一到時候學生只顧著看我——當然了,圍觀什麼的爸爸早就習慣了——我就是怕萬一沒人聽你講課,你這老臉往哪兒擱。」   吳端:「滾!」   閆思弦笑得十分狡黠,「哎不過說真的,你們學校前兩天上熱搜了……」   「熱搜?為什麼?」   閆思弦:「說起來也夠奇葩的,一個男生給校方提意見,說是夏天到了,女生去圖書館的時候衣著太暴露,穿裙子什麼的,影響他學習……沒想到,校方採納他的意見了,規定女生進圖書館不準穿裙子……」   閆思弦一邊說一邊從手機上找到了那條新聞,他將手機遞給吳端,「你自己看吧。」   吳端接過他的手機,迅速瀏覽一遍。   「臥槽假的吧?!這這這尼瑪都什麼年代了!」越看下來,吳端越是目瞪口呆,「詆毀!絕對是赤裸裸的詆毀!要說真有這樣的直男癌晚期奇葩,我信,但要說校方也跟著出臺規定,這不是瞎整嗎?絕對不可能!我們那可是211重點大學!警界最權威的學府……」   閆思弦噗嗤一下樂了,「你挺適合去學校招生辦上班的……」   吳端不理他的調侃,繼續皺眉看著手機上的新聞。   「得了,別想了,我也好奇著呢,到時候去問問學生不就知道了。」   本想寫一個溫情的家庭、親情相關的故事,但寫到後面又覺得有些平淡…… 第193章肉食動物(1)   公安大學,圖書館門口。   吳端帶著閆思弦進了學校,本應直接去教研樓,跟負責組織他這次講課的年級主任對接,偏偏他繞了個遠,去了圖書館。   清晨,雖然進出圖書館的學生的不多,但還是有一些的。   吳端指著兩個走進圖書館的女生道:「裙子!你看!裙子!我就說我們學校不可能出那種腦殘規定。」   「是是是,」閆思弦一頭黑線,「你們學校一點也不腦殘,就是有點缺心眼,不然怎麼教出你這種學生。」   吳端:「???」   閆思弦:「你這麼盯著人家穿裙子的小姑娘看,特別像個色狼,走走走,等會兒人家男朋友來揍你,可別誤傷我。」   吳端:「!!!」   閆思弦笑道:「你都吹了一路牛了,公大的夥食多好多好,我可是按你囑咐特地沒吃早飯。」   「走走走,帶你體驗我們學校食堂去。」   其實閆思弦對食物的味道並沒有太大的感觸,就是覺得吳端突然變得非常大方,他幾乎是把每個窗口的早餐都買了個遍,兩人面前堆著豆腐腦、豆漿、胡辣湯各一兩碗,小籠包葷素各兩籠,油條兩根,油餅兩個,麻團兩個,雞蛋卷餅兩個,茶葉蛋兩個,小菜六樣,肉夾饃兩個。   「大學食堂不要錢?」閆思弦喝了一口豆漿,問道。   「跟不要錢差不多吧。」吳端滿臉興奮之色,「你猜我買這些花了多少錢?」   閆思弦挑挑眉,「16?」   「你怎麼知道?!」   「呵呵,你掏錢的時候我看見了。」   閆思弦嘴上這麼說,心裡卻也覺得真便宜,吳端曾帶他在市局門口吃過一次小籠包,僅僅一籠肉包就要10塊錢。   而且……味道好像真的還可以。   「你嘗嘗這個,一絕!」吳端將一個肉夾饃遞給閆思弦,又擔憂地問道:「你的胃……一大早吃油的東西,沒問題吧?」   「沒事,別連著吃米飯就行。」閆思弦接過肉夾饃,咬了一口。   吳端立即問道:「怎麼樣?怎麼樣?」   閆思弦又咬一口,「嗯,挺好吃的。」   「我就說吧,」吳端咧嘴笑得賊開心,「那你多吃點。」   眼看時間還寬裕,吳端便對閆思弦講道:「我剛畢業那會兒,實習工資特低,一個月加餐補車補總共750,那會兒愛面子,覺得已經畢業了,不能再跟家裡要錢了,就住單位集體宿舍,一個月200塊,直接從工資裡扣,至於吃——幸好實習單位離學校近,我就隔三差五趕早來打包十個肉夾饃,或者十籠包子,回去放宿舍冰箱裡,夠吃個兩天的,圖便宜唄……這麼過了有差不多兩年吧。」   吳端晃晃手裡的肉夾饃,「所以啊,有挺長時間,我見了包子肉夾饃都繞著走,真是吃傷了。」   「現在又好了?」閆思弦問道。   「是啊,時間久了嘛,你別說,還有點懷念呢。」   閆思弦沒再說什麼,或許是吳端的故事比較下飯吧,他早晨吃得比平時多了些,兩人竟風捲殘雲地吃完了吳端買來的所有食物。   吃完飯,吳端又在餐廳一樓的小賣部買了兩瓶礦泉水,兩人一邊漱口,一邊往教研樓的方向走。   吳端神神秘秘地問道:「你眼睛那麼毒,剛才就沒發現?」   「發現什麼?」閆思弦伸手整理了一下襯衣領口,「有小女生偷窺我?哎呀想看就光明正大地看嘛,一年就一次,哥又不收費。」   吳端:「你丫要點兒臉!」   閆思弦挑起嘴角笑笑。   吳端繼續道:「學校食堂裡那些廚師,你沒注意到嗎?」   「哦,你說他們啊?服過刑吧?」   沒想到,閆思弦竟輕而易舉就給出了答案。   「你怎麼……」吳端相當不可思議。   閆思弦道:「你剛買飯的時候,我注意到他們的紋身了。有至少三個打飯師傅手背大拇指根位置有點狀紋身。   那個紋身的在亞洲服刑人員中間還蠻流行的,就好比,美國服刑重犯喜歡在眼角紋淚滴狀或點狀紋身,俄羅斯黑手黨要是入獄了,喜歡紋肩章,把那當做一種榮譽,算是一種監獄文化和黑社會文化的結合吧。   我看到打飯師父手上的紋身,就大概猜到了,怎麼,你們學校還承擔服刑人員再就業任務了?行啊,果然跟那些只會喊口號的妖豔大學不一樣。」   吳端第一次見人這麼誇一所學校,不過這接地氣的誇讚還是讓他由衷感到高興。   「倒跟服刑人員再就業沒什麼關係,我們學校食堂是承包製的。」吳端道:「所以啊,承包食堂二樓的那個大叔算得上傳奇人物了。」   「就是那個給你開飯票的人?」閆思弦問道。   學校食堂統一使用充值飯卡,不收現金。   不過,對於忘帶飯卡的同學,也有人性化的辦法,那就是拿現金去食堂老闆那兒買飯票,憑票打飯,吳端剛才就是去買了飯票。   「嗯,就是他。   他坐過牢,服刑期間學了廚師手藝——為了讓即將回歸社會的服刑人員獲得生存能力,咱們監獄系統內每年都會組織技能培訓——那大叔就是借這個機會學會廚師手藝的。   出獄以後他就在小餐館打工,幾經輾轉,自己盤下來一家小小的砂鍋店。   因為東西實惠,味道也好,他生意特別好,就找了服刑期間認識的獄友來幫忙,後來開了十幾家分店,僱的全是前科人員。   因為解決了不少服刑人員就業問題,市裡電視臺還採訪過他呢。   學校食堂招標的時候,他也來參加了,應該是為了支持他的事業吧,我們校長當時直接拍板,就他了。   這大叔人特別好,我上學那會兒,有的學生家裡貧困,他就招這些學生做點收拾餐盤、洗碗的活兒,給工資,還管飯……」   吳端絮絮叨叨地講著,閆思弦聽得十分專注,兩人恍若回到了大學時光,不像兩個要去講課的老師,倒像是八卦的學生。   眼看到了教研樓,吳端的故事還沒講完。   閆思弦便問道:「那個食堂大叔,他犯什麼罪了?」   吳端正欲開口,閆思弦卻笑道:「下次吧,下次你再給我講講。」 第194章肉食動物(2)   吳端的課被安排在上午三四節,階梯大教室,因為吳端是痕檢專業畢業,學校要求所有痕檢專業的學生必須到,對其餘專業則沒有硬性要求。   教室裡坐得很滿,甚至還有學生站在走廊處旁聽,這倒令閆思弦非常詫異。   「你不是頭一回來講課嗎?這麼受歡迎啊?」   吳端坐在教師休息室裡,低頭看著手機,「不是我受歡迎,是這門課,畢竟實踐課程,學生都喜歡,再說了……」   他抬頭看了看周圍,發現老師們陸續都出門了,菸癮很大的年級主任也溜到衛生間過癮去了,便低聲道:「再說了,來講這門課的,多少在公安系統內都有點實權——比如我吧,就是替趙局來的,原定這課是他上呢——上課時候好好表現,說不定能給未來領導留個好印象,以後分配工作什麼的——雖然概率非常低吧,但總歸是個希望。」   吳端笑笑,「沒辦法,我們小老百姓有點機會不容易,不像您這納稅大戶。」   「呦,一大早話裡帶刺,吃多了不消化啊?」閆思弦瞪了吳端一眼,他不喜被人拿身家說事兒,套用一句特別欠揍的話,「有錢又不是爸爸的錯,警察幹不好就得回家繼承巨額財產,我也壓力很大好嗎?」   然而對方是吳端,開了嘲諷技能後,閆思弦意識到對方應該是無心的,有點愧疚。   好在吳端沒理他,只顧低頭看手機。   閆思弦便有點兒沒話找話的意思,「哎,你緊張嗎?」   「你緊張?」吳端反問。   「那倒沒有。」   然而吳端的眼神已經傳遞出「大家都是第一次,緊張也很正常啊小閆同志」的意思。   閆思弦:好吧,我緊張行了吧。   吳端將手機遞給他,「我最近發現了一個緩解緊張的辦法。」   「看小說?」   「嗯,《草莽警探》看過嗎?」   「就是那個在推理故事裡加了一段武俠的傻叉作者寫的?」   吳端:「說話注意點,我還想多活幾章呢。」   閆思弦:「哦。」   吳端和閆思弦本就自帶逗逼體質,兩人配合默契,再加上選擇的案例極具代表性的,有延展討論的空間,學生們積極參與互動,課堂效果很好。   臨下課之前有一個環節,學生可以向老師提問,提問方法是向前遞小紙條,吳端拿到小紙條後,從中挑選有趣的問題。   等課程結束,又應付了學校方面留兩人吃飯的客套,兩人駕車離開,副駕駛座位上的閆思弦一直盯著吳端。   「我臉上有飯粒兒?」吳端問道。   「拿出來,我看看。」閆思弦伸手。   「什麼?」吳端裝傻。   「手機號還是房號?」   「你你你……!」閆思弦的直接揭穿,令吳端大窘。   這貨眼睛也太尖了吧!吳端趕忙從褲兜裡掏出一張小紙條,扔給閆思弦。   「還真是手機號啊,」下一秒,看全了紙條上的內容,閆思弦大聲道:「那妹子明明是寫給我的!這你也截胡?!老吳我鄙視你!」   「誰要截胡這破玩意兒了?!我這是幫你避免犯錯,把犯錯的可能掐滅在萌芽狀態。」   「我謝謝你啊,」閆思弦故意逗他,「興許人家真有學術問題跟我探討呢。」   吳端想想,「也對啊,那你收著吧。」   閆思弦:腦子是個好東西,吳隊長要不要了解一下?   吳端顯然已將這事兒翻了篇,感慨道:「快端午了,但願這兩天別有什麼案子。」   閆思弦瞟了他一眼,「你不說還好,你這開光嘴一說……」他搖頭,「嘖嘖嘖……」   還沒等到端午節,當天半夜閆思弦就接到了市局電話。   掛了電話,他輕輕將手臂從身邊人的脖子下抽了出來,走出臥室。   剛出來,吳端又打了過來。   「通知你沒?」吳端劈頭問道。   「嗯,夜店發生命案,洗手間裡出現兩名死者,一男一女,報案人是夜店經理,據說現場條件不太好,有不少客人進出衛生間圍觀……」   一開始閆思弦的聲音裡還帶著些許困意,講著案子,困意漸消。   吳端的聲音裡倒是全無困意,只道:「你不用急,我已經在現場了。」   「這麼快?!」   閆思弦十分詫異,要知道,位於市中心的案發現場距離吳端租住的房子至少有半小時車程,離他家倒是比較近。   「晚上被同學叫出來,一塊喝兩杯,沒想到正好碰上命案。」   閆思弦不禁咂舌,心想你還真是柯南體質。   「行吧,知道了,我這就出門。」   「你在家?」吳端前言不搭後語地問道。   「不然呢?怎麼了?」閆思弦被他問得有點莫不著頭腦。   「沒什麼,就是那名女死……」吳端停頓了一下,「算了,你來了再說吧。」   吳端的反常令閆思弦有些焦慮,他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案發現場。   95度。   案發酒吧的名字。   看度數就知道這地兒挺躁得慌,酒吧內燈光昏暗,即便開了所有燈,依然是昏黃的一片。   客人已經全部被清場,留下一片杯盤狼藉。   酒吧中心有個挺大的舞池,閆思弦甚至在舞池一角看到一條豹紋款的女士內褲。   「嘖嘖,玩這麼大?」閆思弦收回目光,走向了屍體所在的衛生間。   那是酒吧裡的男衛生間,開著門,還有一段距離時,閆思弦便看到吳端蹲在一個隔間前,不知在檢查著地面上的什麼痕跡。   待他走近衛生間,看了一眼那女死者的臉。   「怎麼是她?!」   閆思弦記得很清楚,今早上課時,給自己遞紙條並留電話的,就是這個女生,要不是他眼尖,還真發現不了紙條被吳端截胡的事兒。   此刻,他終於明白了吳端在電話裡詢問他是否在家的意思。   這女生現在死了,還死在這樣一家夜店,怎麼看這都是閆思弦會出入的場所。   吳端懷疑他把女生約到這種地方,倒也情有可原。   閆思弦立即表態道:「我今兒一下班就回家了,小區監控、給我送晚飯的酒店工作人員,還有……呃……上次你見過的那個女醫生,都能證明,她現在應該還在我家。」   「嗯,我叫笑笑查過你們小區的監控了,你不介意吧?」   加更一章,謝謝月下封印大佬的支持呀~~~ 第195章肉食動物(3)   衛生間內共有三個隔間,呈一字排列,其內是蹲式馬桶。兩具屍體分別在靠門的兩個隔間裡,姿勢幾乎一樣,都是背靠牆壁面朝隔間門的坐姿。   兩名死者都是衣衫不整,但不整的方式不太一樣,女性死者裙子和上衣被撩了起來,內褲被退到了膝蓋處,看起來曾經受過猥褻。   她身旁有個女士挎包,一管口紅一盒粉餅從包裡掉了出來。   吳端檢查了包裡的物品,除了一些化妝品,還有一張學生證,一個錢包,錢包的按扣開著,裡有身份證、銀行卡,卻一分現金都沒有,沒找到張婉晴的手機。   學生證和身份證上的信息相吻合,並且照片明顯就是死者,從這些證件信息來看,她名叫張婉晴,公安大學痕檢專業大三學生。   「不確定猥褻並拿走女性死者財物的究竟是兇手,還是在她遇害後進入衛生間的人,」吳端伸手理了理女性死者的衣服,大聲衝一名刑警道:「調監控!所有進出過衛生間的人都給我找出來!但凡可疑的,先拘了再說!」   除此以外,吳端還在張婉晴包裡發現了一小包白色粉末狀物質。   難道她吸毒?   帶著疑問,吳端將這包東西裝進證物袋,並交給了貂芳。   男性死者的衣衫不整主要體現在胸口處的襯衣褶皺十分嚴重,似乎是被人用力揉在手裡過,最上面的兩顆扣子都崩掉了。   但他的隨身財物都在。手機就掉在他手邊不遠處,是最新款的iPhone,錢包則在他褲子口袋裡,裡面有八百多元現金,還有身份證、銀行卡。   通過身份證信息,確定男性死者名為馬段清。   貂芳開始對屍體進行基本檢查。   只見男性死者雙唇腫脹,裸露在外的胸膛、脖子、手臂上有點點紅斑狀的瀰漫性皮疹,伴有大水泡。   貂芳皺眉道:「像是某種疾病引起的死亡。」   「疾病?」吳端看向那男性屍體。   「還不好說,現在的屍表現象沒有什麼明顯特點,除了疾病,也可能是中毒、過敏,得回去做病理、毒理檢驗。」   測過屍溫後,她又走向女性死者。   女性死者身上未見明顯痕跡,但左側耳朵裡有少量血跡。   貂芳拿手電照了一下女屍左耳,「嘖」了一聲,閆思弦和吳端湊上前來一看,皆十分震驚。   只見她左耳內有一根鋼釘,鋼釘釘帽幾乎已全部沒入她的耳朵,看不出釘子究竟有多長。   貂芳沒有著手處理釘子,此刻不具備觀察條件,貿然拔出來,可能會對刺入軌跡造成損壞,影響屍檢結果的精準性。   閆思弦和她一起將屍體裝了袋,抬上了運屍車。   因為案發時間在凌晨,法醫人手不足,閆思弦便自覺跟貂芳一同回了市局,幫著給屍檢工作打下手,吳端則留在現場勘察痕跡。   現場痕跡條件非常差,一來夜店衛生間本就是公共場所,痕跡多且錯亂,二來屍體可能被人動過,但吳端還是和其餘兩名痕檢一起著手採集指紋、腳印痕跡。   一名刑警正在外間的夜店大廳,向報案的夜店經理了解情況,聲音斷斷續續傳過來,吳端聽到夜店經理提起「門鎖」,便檢查了兩名死者所在的隔間門鎖。   他發現男性死者所在的隔間門鎖是好的,可以在裡面鎖上,其餘兩個隔間——包括女性死者所在的隔間,門鎖都壞了,鎖不上。   吳端快步走到夜店經歷和那正在詢問刑警跟前,他衝刑警點了下頭,意思是讓他該怎麼問就怎麼問,他就在旁邊聽聽。   夜店經理:「……我被服務生叫過去的時候,衛生間裡圍的全是人……一開始只發現一個女的,因為女的這個隔間門壞了,鎖不上……我過去的時候她衣服已經那樣了,我還以為她是吸毒吸大了,嗨過去了……沒辦法,有的客人自己帶藥偷偷嗑,我們也發現不了啊……我報完警,還讓服務員把圍觀的人往外趕呢……   人趕出來以後,我們發現那個隔間——就是鎖沒壞的那個,在裡面被鎖住了。   因為旁邊就是死人,我害怕有客人貓在裡頭偷拍什麼的,就讓服務員踩了個凳子,從門板上面的空擋往裡看看……結果就發現第二個死人……」   夜店經理垂頭喪氣,一臉的晦氣。   刑警問道:「那隔間門是你們打開的嗎?」   「是啊。」   「怎麼開的?」   「拿鐵絲掰了個鉤子,從上面伸進去,一勾就開了,隔間那種旋轉的門栓,很容易弄的……」   吳端搬了把凳子回到衛生間,踩上凳子去看了隔間門上方的痕跡。   隔間門上的窄邊落了厚厚一層灰,其上有幾個刮蹭痕跡。   吳端叫來當時開門的服務生,問道:「你開門之前,這上面的灰塵有痕跡嗎?」   服務生想了半天,一會兒說有,一會兒又不能確定,讓吳端有些煩躁。   不過細想想,隔間的門鎖原理非常簡單,門縫又大,想要不留痕跡地在外面鎖上,將現場布置成「密室」,除了從門上方著手,還有別的辦法,比如用一根細繩套在裡面的旋鈕上,關門後拽一下細繩,使得旋鈕轉動,讓門上鎖。   如此一來繩子會從旋鈕上脫落。只要將繩子從門縫中拽出來,既完成了密室的布置,又不會留下痕跡。   當然,關於「兇手布置了密室」的想法,也不能完全確定,畢竟兩名死者的屍表狀態不同,死在「密室」中的男性死者有可能死於突發疾病或者過敏,說不定是他如廁時自己鎖了門,然後暴斃。   吳端搖搖腦袋,將這些雜七雜八的猜測暫且壓下,繼續集中精力進行痕檢工作。   市局,屍檢室。   吳端倒是經常協助屍檢工作,做為辦案經驗豐富的刑偵支隊長,他已經免疫了絕大部分死相悽慘的屍體,可閆思弦不同,他還是第一次給貂芳打下手。   「要不你回辦公室,結果出來了我告訴你。」   「怎麼?瞧不起人啊?」閆思弦衝貂芳眨眨眼,活動了一下已經戴上塑膠手套的手。   他十指修長,貂芳看得幾乎要流下口水,心想:行吧行吧,你帥你有理行了吧,等會兒要是吐了看在你帥的份上姐姐先原諒你。 第196章肉食動物(4)   貂芳首先開始檢查女屍,女屍身上最明顯的致命傷便是耳朵裡的那根鋼釘。   為了觀察傷痕情況,貂芳直接對屍體進行了開顱。   「……鋼釘自耳道刺入,創管深12公分,穿透硬膜、蛛網膜及腦顳葉,最終造成臨床死亡……」   「12公分?那麼長?」閆思弦道。   在儀器掃描並繪製了創傷的3D圖形後,貂芳終於拔出了張婉晴耳朵裡的鋼釘。   噹啷——   鋼釘被扔進了一旁的鐵盤中,只見那釘子一半帶螺絲卡扣,一半則是光滑的。   「日常的傷情鑑定裡,釘子造成的創傷我也見過不少,不過,這麼長的釘子的確是頭一次見。」貂芳道。   「你是說,這玩意比較少見,甚至有可能是特製的?」閆思弦掏出手機,「我找個懂行的人問問吧。」   也不知他給誰發了消息,很快對方就回了話,看過回話,閆思弦搖頭道:「這玩意就是普通的十字碳鋼自攻螺絲,日常用得比較少,是因為它太長了,一般用個8釐米的就足夠了,12釐米的通常用於懸掛、固定特別重的東西。   雖然用處較少,但還遠沒到需要特製的程度,還是能買到的……問題是,兇手從哪兒弄來的鋼釘呢?專門買這麼個玩意兒做兇器也太離譜了……是從現場——也就是那家夜店隨手拿的吧?」   閆思弦直接將釘子拍了張照片發給吳端,又註明了尺寸,讓他問問夜店工作人員,是否知道店裡哪兒有這種釘子。   發完消息,見貂芳正在對張婉晴的屍體進行其它檢查,閆思弦便幫她拍照,一邊忙,一邊瞄著旁邊屍床上的男性死者。   「你剛才說,他有可能死於過敏?」閆思弦問道。   「嗯。」   「既然已經知道死者身份了,我通知笑笑調取病例吧,看這個馬段清有沒有過敏病史。」   「行。」   貂芳不得不承認,與閆思弦合作事半功倍,他總能提前想到兩三步之後的工作。   不過,閆思弦給馮笑香發消息,卻遲遲沒得到回應,打電話她也一直沒接。   直到凌晨4點半,屍檢工作都快結束了,馮笑香才找到屍檢室來。   她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閆思弦看著她一愣,問道:「網監那邊情況怎麼樣?」   馮笑香搖頭,「不好,夜店裡好多圍觀的客人都拍照了,還有視頻,已經開始病毒式擴散,想要刪,得個幾天時間,趙局剛剛還在網監科發飆呢。」   能讓馮笑香遲到,只有一個原因——網監科工作量爆表了。   閆思弦一想到本就身體不好的趙局大半夜被叫來主持工作,頓時覺得領導也不容易啊。   馮笑香道:「馬段清的過敏病史已經查出來了,他對花生過敏,以前搶救過……」   「花生!就是花生!」貂芳有些激動,「他喉嚨和呼吸道束縮,還有皮疹、水泡,都是花生過敏的症狀!   雖然最終確定還需要一些專項的檢查,但從症狀來看,九成能確定就是花生過敏!」   難怪貂芳激動,她本以為毒理、病理檢驗分析怎麼也得個幾天,折磨死一大堆腦細胞,沒想到死因這麼快就有眉目了。   馮笑香繼續道,「除此以外,我還查了兩名死者的履歷信息、銀行帳戶、通話記錄、社交軟體聊天記錄。全在這兒了……」她把一隻平板電腦往桌上一放,一邊往屍檢室外跑,一邊道:「網監科炸了,我這兩天得回去幫忙,有什麼需要我查的資料,直接發我,有空我就幫你們查。」   她這麼一說,閆思弦才想起,馮笑香的編制並不在刑偵一支隊,而是在網監科,只不過平時她一直負責協助刑偵一支隊,大家已經將她當成隊裡人了。   馮笑香走後,閆思弦拿起她留下的平板,低頭翻看著其上的資料,越看他眉頭皺得越緊。   一旁的貂芳道:「哎哎哎,別皺眉呀,都不帥了。」   閆思弦笑笑,苦惱道:「看不出兩名死者有什麼交集,至少從現有的信息上完全看不出來……他們幾乎同一時間死在同一地點,不會只是巧合吧?」   貂芳一邊縫合馬段清胸腹部的解剖創口,一邊道:「是不是巧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張婉晴大概率是死於他殺。   通常釘子留下的盲管刺創都源於跌墜、摔倒,在跌墜、摔倒時傷者不慎被釘子刺到,如此一來除了盲管刺創,還會留下擦蹭、磕碰傷,但張婉晴身上非常乾淨,沒有任何此類傷痕。   那根釘子……就像是被人捂住她的腦袋,硬生生從耳朵裡刺進去的。」   「對了,那包白色粉末,」閆思弦道:「會是毒品嗎?」   「不是,毒物檢驗室剛剛出檢驗結果,那就是安眠藥粉末。」   「安眠藥?」   「嗯,保險起見,剛剛提取了張婉晴的尿液進行毒品反應測試,對絕大部分市面上常見的毒品她都呈陰性反應,她不吸毒。」   一包安眠藥粉末,這東西是她自己用的,還是——要用在誰身上?   閆思弦的手機響起,是吳端打來的。   「釘子找到了!」吳端道:「據一名保潔大叔反應,他前今天打掃衛生的時候,在吧檯角落撿到過一根類似的長鋼釘,本想把鋼釘揣兜裡帶回家,但口袋破了,鋼釘有可能掉在男廁所,因為他多次進入男廁所打掃。」   閆思弦問道:「那他出入男廁所的時候,有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我正在詢問,所有出入過男廁所的夜店工作人員,還有幾個客人……有難度啊,這家店裡就門口收銀臺有一處監控,還不止這一個出入口,裡面情況很難把握。」   「監控拷了嗎?」閆思弦問道。   「考了,即便希望再渺茫,也總要過一遍篩子。你們那邊情況怎麼樣?」閆思弦聽見電話那頭的吳端似乎點了一根煙。   「收穫頗多,損失也慘重。」   「什麼損失?」   「網監那邊炸了,笑笑被叫回去幫忙,折損一員大將,你說慘重不慘重?」   他聽到電話那頭的吳端笑了笑,「什麼時候了,你還貧嘴。」   「苦中作樂唄,不過真的有點收穫,等你回來了開碰頭會吧。」   「行。」 第197章肉食動物(5)   清晨8點55分,市局會議室。   閆思弦接替馮笑香的工作,進行著死者身份介紹。   「張婉晴,公安大學痕檢專業大三學生,根據學校反應的情況,她一年前申請搬出學校宿舍,在外租了房子。」   「為什麼租房子?談男朋友了?」吳端問道。   「目前還不清楚。」閆思弦繼續道:「不過,校方從側面給了另一組信息:算下來張婉晴已經在校外住了近三個學期,第一個學期成績沒什麼明顯波動,考試成績在班裡還能佔據中上等。   第二個學期掛了三門課,這是她入學以來從未有過的情況。   到了第三個學期——也就是這學期,雖然還沒有期末考試,但她多次曠課,已經有至少兩門課的老師表示要掛她。   除了成績以外,因為大學老師不會過多關注學生生活方面,想要更細緻地了解張婉晴,還得去走訪她的同學朋友。   至於馬段清,這人是個廣告公司小老闆,33歲,未婚,有案底。」   「什麼案底?」吳端問道。   「也不能算案底,說是糾紛更貼切。三年前馬段清經因為強姦被捕,後來報案人又改口說是自願的,兩人鬧矛盾所以才說是被強姦了。   這種案子,只要報案人不想追究,改了口,她究竟是不是自願,哪兒查得清楚。   檢查機關最後撤訴,對雙方進行了教育罰款了事。」   「能找到當時的報案人嗎?」吳端問道。   「能,雖然官司以鬧劇收場,但案宗還保留的非常完整,可以查到報案人的資料。以上就是兩名受害者的情況。」   吳端又問道:「這麼說來,還是沒發現兩命死者的交集?」   「沒有。」閆思弦搖頭。   「馬段清有過疑似強姦的案底,那有沒有可能他曾經對張婉晴……」   貂芳接過話頭道:「不大可能,考慮到張婉晴衣衫不整的情況,我對她進行了相應檢查,發現***完好,無論是之前,還是案發當晚,她都沒有遭受過性侵。」   「她是個處女?」   閆思弦和吳端對視一眼,均是非常詫異。   貂芳道:「我再補充一點。經過檢驗男性死者馬段清的確死於花生過敏,他襯衣前襟處的褶皺是自己抓撓留下的。   因為過敏導致氣喘急性發作現象,說白了就是他覺得喘不過氣,因此會有手捂胸膛或者喉嚨的動作。」   交流結束時,幾名刑警押著一個20多歲的年輕男人回了市局。   有刑警跟吳端打著招呼。   「吳隊,」刑警道:「人抓住了!就是這傢伙拿了張婉晴的手機!」   那年輕男人瘦得麻杆一般,一張長臉,此時被市局刑警的陣勢嚇得夠嗆,一個勁兒嚷嚷,「東西是撿的!不是偷的!你們幹什麼?!幹什麼?!……」   「初犯?」吳端問道。   「嗯,查過了,沒有案底。」刑警道。   「叫什麼?」   「金莫寒。」   「怎麼抓住的?」   「手機卡都沒拿出來,就敢開機,三角定位找到他的時候,正在手機店裡跟老闆討價還價呢,要賣張婉晴的手機。」   「行吧,送審訊室,我跟他聊聊。」   市局審訊室。   對初次犯罪的金莫寒來說,這地方實在太過冰冷,令他忍不住渾身發顫,上下牙磕在一起,咯噔咯噔直響,他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吳端將案宗往桌上一拍,「手機在你手裡,人死了,說說吧。」   聽到「人死了」字,金莫寒嚇的渾身猛一激靈,「什……什麼?……死了?」   緊接著,他大喊道:「跟我沒關係!我不知道啊!那時候……她還沒死啊!」   「哪時候?」吳端問道。   顯然,這傢伙可能是最後見到張婉晴的人。   金莫寒嘴唇抖了幾下,似要說什麼,但最終他忍住了,什麼都沒說。   吳端道:「你要賣的那部手機,機主名叫張婉晴,今天凌晨12點半到1點左右死在一家夜店的男洗手間裡,夜店名叫95度,你不會正好也去過那兒吧?」   金莫寒猶豫道:「我……我沒殺人!」   「那手機哪兒來的?」   他都快哭出來了,戰戰兢兢道:「我我我去衛生間,男衛生間,突然有個女的衝我笑,嚇死我了。   我以為……就是嗑藥嗑嗨了,走錯地兒了,我就……我就拿了……是撿!手機是撿起的!她手機已經掉地上了!」   金莫寒搜腸刮肚地尋找所知不多的法律知識,以期在回答問題時耍些花樣逃避罪責。   吳端沒跟他計較,因為貂芳的聲音通過耳麥傳了過來。   貂芳道:「他沒撒謊。」   吳端敲了一下耳麥,意思是自己在聽。   貂芳便繼續道:「從張婉晴大腦受損的部位來看,她並不會直接死亡,而是可能先出現傻笑、抽搐等症狀,一段時間後才死亡,所以,金莫寒說看到她傻笑,而且是類似吸毒症狀的傻笑,這說得過去。」   吳端抬眼看向金莫寒,是時候給對方一點甜頭了。   他給金莫寒扔了根煙。   「這兒是市局,你知道吧?」吳端問道。   金莫寒點點頭。   「什麼意思知道嗎?」   金莫寒又瑤瑤頭。   「意思就是,只要不是殺人,就不歸我們管,所以,你撿手機——還從人家錢包裡摸錢了吧?——這些事兒我都可以當不知道。把你看到全說出來,她衝你傻笑的時候,衣服裙子還穿得好好的吧?」   金莫寒的臉一下子變得很難看。   吳端乘勝追擊道:「怎麼,拿了東西不夠,還要佔人家便宜?見人家反抗乾脆殺人?」   「沒有!」金莫寒使勁兒搖頭,「我沒殺人!」   他已顧不得許多,為了洗脫殺人的嫌疑,一股腦兒將當時發生的事都說了出來。   「是,我是想佔點便宜,我聽說吸毒的人等清醒了什麼都不記得,就跟……就跟喝酒喝斷片了一樣的,我就想趁那個機會……可我還沒幹什麼啊,真沒幹什麼,她……她就……她耳朵裡流血了……   我就有點害怕,萬一她嗨死了,是吧?我哪兒還敢……我就撿了她的手機,還有錢包裡的——就一百多塊錢……」 第198章肉食動物(6)   「當時衛生間就你們兩個?」吳端問道。   「就就就可不就我們倆,要不我也不敢啊。」   許是想到自己猥褻的姑娘已經變成了死人,金莫寒瑟瑟發抖,渾身雞皮疙瘩,怎麼抖也抖不乾淨。   吳端瞄他一眼,「現在知道瘮得慌了?佔人便宜的時候怎麼不怕啊?看見人耳朵出血,不報警還搶奪財物的時候怎麼不怕啊?」   「你就別……別嚇我了……」金莫寒想擠一個苦笑,卻只擠出了一張哭臉。   「仔細想想,當時有什麼反常?」   「反常……反常得話……沒什麼啊……」   吳端刷刷幾筆,畫了一張夜店男衛生間的平面圖,並指著馬段清屍體所在的那個隔間道:「當時這個隔間門是鎖的嗎?」   「鎖的!媽呀那裡面有人!」   「你確定門是鎖的?」   「確定,我我還推了那門一下呢,沒推開,不是有人從裡面鎖上了是什麼?」   「你為什麼推門?」   「我……」金莫寒大囧,「我本來……本來想把她帶到那隔間裡去……那個……鎖上門再辦事……」   說完這極其的隱私的想法,金莫寒倒仿佛已經突破底線,卸下了負擔。   他猶豫了一下,像是下了很大決心,終於道:「好吧,我承認,我是跟著那女的進去的。」   「什麼?」   「我當時是要去方便,可是剛走到衛生間附近,我就看見一女的——就是死的那個——她在男衛生間門口鬼鬼祟祟的。   我見過男色狼,女的還真頭一次見,她長得也不賴,有意思,就躲暗處看了一會兒。   然後……我就看見她進去了。」   「進男衛生間?」   「嗯。」   「我當時也沒想那麼多,怎麼說呢,覺得有好處有樂子吧,就跟進去了。   之後的事兒,我都說過了,我一進門就看見她衝我傻樂。」   「你們兩個進男衛生間,中間間隔了多長時間?」   「呃……大概……我也說不上,但肯定很短,肯定連1分鐘……不,應該是連半分鐘都不到。   我喝得挺多,喝了酒膽子也大了,沒多想,應該是一看見她進去我就也走過去了。」   「你是從哪兒走過去的?」吳端又攤開了一張酒吧平面圖。   金莫寒伸手一指,「就這兒,這個拐角,我當時就站這兒,衛生間門口看得清清楚楚。」   審訊室外,立即有刑警聯絡留在夜店繼續勘察工作的同事,請他們進行現場模擬,以掐出一個準確的時間。   吳端雖然一時無法拿到具體的時間數值,卻也能判斷出,兩人進入衛生間的時間間隔非常短。   於是他問道:「我這麼說,你看有沒有錯,昨晚你躲在這個拐角處,看到衛生間門口的張婉晴時,她還一切正常,等你跟著她前後腳進了衛生間,她就只會傻笑了。」   「沒錯!」   「這期間沒有人進出過衛生間?」   「絕對沒有!」   「你推過那個鎖上的隔間的門,裡面有人,門一直鎖著。」   「對對對!你們應該找那個隔間裡的人啊,他肯定知……」金莫寒終於反應過來,他嗷地一聲尖叫,幾乎昏厥,「他他他……兇手!兇手就在隔間裡面!他跟我就隔了……一個破門!!!」   金莫寒的聲音無比尖利。   任何人在意識到自己跟一個殺人兇手擦肩而過時,大概都會如他這般後怕。   吳端故意嚇他,「說不定兇手現在正後悔放你一馬,等從市局出去,走路可要當心背後啊。」   審訊室外的閆思弦:你可真是只老狐狸。   金莫寒本就處在深深的後怕中,被吳端一嚇唬,抖得摸了電門一般,吳端乘勝繼續道:「所以啊,好好想想,當時那隔間裡究竟有沒有動靜,任何一點蛛絲馬跡都算。」   金莫寒真哭了。   「沒有……真沒有啊……」   吳端搖搖頭,看來真問不出什麼了。   出了審訊室,見大夥各忙各的,吳端將閆思弦拽到車上,那個疑問他實在是不吐不快了。   不等他問,閆思弦卻少見地先認起了錯,「我們可能誤會人家了,張婉晴留紙條,應該是真的想探討學術。甚至,可能是求救。」   閆思弦攤開手中的紙條,只見其上是兩行娟秀的字:   有一個案例不太懂,希望跟閆老師私下交流   張婉晴134XXXXXXXX   「她應該不是我們想的那種意思,畢竟——我就直說吧,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塞紙條留電話這種曖昧行為,有點兒奔放啊,潛臺詞不就是』我想跟你一夜情』嗎?   這種行為怎麼看都像是有性經驗的人才幹得出來的,可張婉晴沒有。」   這便是吳端不吐不快的矛盾點。   閆思弦道:「我擺不正自己位置也就罷了,怎麼你也髒心爛肺,往那方面想?」   「因為……」吳端又拿出4、5張紙條,扒了兩下,從中找出一張遞給閆思弦。   閆思弦一看,有些哭笑不得。   那紙條上也是兩行字:   第一行:一樹梨花壓海棠   第二行:是個微信號   「詩是什麼意思,你能想到吧……就是這張條子一下把我給帶歪了,弄得我一看見留電話留微信的,就覺得有女生……」   閆思弦搶過話頭,「覺得有女生覬覦你的美色?」   吳端被他調侃得有些惱羞成怒,「你的,你的美色行了吧!」   閆思弦見他懊惱——因為錯過了認真對待張婉晴遞來的紙條的機會,而懊惱——趕緊收起調侃。   「抱歉。」他並不習慣跟人道歉,因此摸了摸鼻子,繼續道:「至少那小賊幫我們還原了案發時的大致情況。   他說他看到張婉晴在男衛生間門口鬼鬼祟祟,這一點尤為重要。   男衛生間裡有什麼,讓張婉晴如此點擊的?   我們先假設張婉晴發現了男衛生間裡有某種狀況,某種令她在衛生間門口徘徊,甚至要進去一探究竟的狀況。   這種狀況顯然相當危險,否則她就不會喪命了……」   「是馬段清!」吳端道:「或許馬段清的過敏反應引起了她的注意。」   「或許吧。」閆思弦繼續道:「先不論兩名死者的死亡有沒有必然聯繫,我們現在知道,張婉晴進了衛生間後,有一個身手相當乾淨利落的人——能用釘子一擊命中在警校受過專業訓練的張婉晴,兇手不僅是身手厲害,簡直是個專業殺手。   他瞬間就將釘子插進了張婉晴的耳朵,然後——應該是聽到了金莫寒走近,他顧不得處理還沒死亡的張婉晴,便躲進了那門鎖完好的隔間,鎖上了門。   等金莫寒離開,兇手也離開了現場。   問題是,當時那鎖門的隔間裡,死者馬段清在不在那兒?」 第199章肉食動物(7)   吳端低頭看著筆記本道:「目前工作重心還是放在查兩名死者之間的聯繫,我派了一組刑警去公大,走訪張婉晴的同學,至於咱倆,去見見當年告馬段清強姦的女人吧。」   「行,全聽領導安排。」閆思弦十分狗腿道。   吳端不理他,發動了車子。   待車駛出了市局,閆思弦又道:「我有個問題。」   「什麼?」   「你留那些紙條幹嘛?」他雖問得一本正經,但眼神裡已經透露出了「沒想到你是這樣的吳隊」的意思。   吳端瞟了他一眼,「忘扔了。」   「就這樣?」   「不然呢?你當我跟你一樣……我還沒問你,女醫生究竟怎麼回事兒?」   「就是……純潔的……呃……運動關係。」閆思弦強行把一個成人話題說得……更加成人。   吳端:社會閆,你們有錢人真會玩兒。   吳端:「我就提醒一句,常在河邊走,小心溼鞋,馬段清被人告強姦就是前車之鑑。」   「大家都是成年人,你情我願各取所需,再說也算得上知根知底,她幹不出那種事兒來。」   「所以,你也在鑽女性不好意思報案的空子?」   「不帶這樣的,吳隊,怎麼還學會給人挖坑了,我是那意思嗎?再說了,就爸爸這顏值,掛牌下海怎麼也得一夜五萬,誰睡誰還不一定呢。」   吳端:我不想說話,我想靜靜。   ……   3年前告馬段清強姦的女人,名叫柳成蔭,是個私企白領,如今剛剛結婚兩個月,吳端電話聯繫到她時,她很緊張,顯然她老公並不知道那段過往。   柳成蔭很抗拒跟公安機關打交道,話語中滿是防備,但又怕警察登門事情敗露,只好答應趁午飯時間跟吳端聊聊。   吳端和閆思弦提前到了約好的茶館,那茶館距離柳成蔭上班的公司有好幾公裡,想來她是怕被熟人看見,故意挑了個遠地方。   茶館消費水平偏大眾,點一杯50塊的茶,就能坐一下午。閆思弦看了一眼茶水單,默默回車上拿了兩塊小金磚,讓服務員泡了,並道:「手工費我照付。」   茶館經理本想拒絕,看了一眼那小金磚的包裝,便將話咽了下去。   閆思弦平時不喝茶,可一旦要喝,便十分講究,吳端已在他家見識過幾次,並不稀奇,只是默默揣測著小金磚的價格。   12點20,一輛計程車停在了茶館門口,車上下來一個戴墨鏡的女人。   閆思弦透過茶館包廂的落地窗,正好看到,便道了一聲:「人來了。」   吳端起身,出了包廂,正好看見那女人進了門。   四目交匯時,他衝女人點了下頭,輕生道:「柳成蔭吧?」   「嗯。」茶館大堂的開放環境讓女人覺得不舒服,她快走幾步,跟著吳端進了包廂。   一落座,第一句話就是:「你們答應過,這事兒不告訴別人。」   「說話算話。」吳端道:「你不用緊張,就是跟你了解一下馬段清這個人……對了,馬段清死了。」   「什麼?!死了?!」   突聞死訊,詫異的情緒令柳成蔭的防備之心降低了不少,可是很快,她又有了新的擔憂。   「跟我可沒關係!」她道。   「你在擔心什麼?」閆思弦將話題往他們需要的方向上帶,「誰也沒說跟你有關係……還是……當初真的是強姦,你恨馬段清,所以害怕我們將你列在嫌疑人名單上。」   柳成蔭的回答倒是痛快,「過去挺久的了,說不上恨了。」   「能說說當時的具體情況嗎?」   「具體情況,就是我收了他的錢,所以改口了。   他當時找到我,跟我說了很多好話,說有聲張出去名聲不好聽,不如私了,他願意賠錢。   我本來就有顧慮,他那麼一說,我就同意私了,收了他5萬塊錢。」   柳成蔭刻意避開了事發時的細節,而只說之後官司中的變故,可見她不願舊事重提。   可那些犯罪細節,才是兩人想要追問的。   閆思弦斟酌了一下用詞,道:「我看了你當時的報案記錄,你是在酒吧遇見馬段清的,你說他跟你搭話,你們聊了幾句,然後你就意識不清,等你醒過來的時候,馬段清正在……」   閆思弦沒把話說完,因為他看到柳成蔭的頭越來越低。   「別說了……別說了……」柳成蔭道低聲道。   閆思弦突然轉了個話題,「你後悔嗎?收那五萬塊錢?」   柳成蔭一愣,隨即道:「天道好輪迴,他現在不是死了嗎,我要沒收他的錢,他進了監獄,說不定還死不了呢。」   這女人的腦迴路讓兩人有點回不過味兒來。   閆思弦立馬露出禮貌的微笑,「也對,挺有道理。」   柳成蔭嘆了口氣,「我報案時候說的都是真的,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被他帶出酒吧的,只是一醒過來發現他正……我……我快噁心死了,當時就報警了。   他應該沒想到我那麼快能醒吧,也嚇了一條,警察沒來之前,他就給我跪下了,什麼都敢承諾,什麼給錢啊,還有……呵呵,他連跟我結婚的話都敢說。」   閆思弦問道:「你醒來的時候,你們在哪兒?酒店?賓館?還是他家?」   「就……一個小賓館……」   閆思弦低頭給馮笑香發了條消息:馬段清的開房記錄。   他盯著手機愣了一會兒神,馮笑香沒能像往常一般秒回消息,看來網監科還在爆炸狀態。   又聊了一會兒,再也沒有什麼有價值的信息了,柳成蔭下午還要上班,火急火燎地就要走。臨走還一個勁兒提醒兩人,千萬別把那事兒說出去。   待她走了,吳端嘆道:「受過那種傷害的姑娘,不容易啊。」   閆思弦少有地沒接他的話,愣愣地看著桌上的茶杯,不知在想什麼。   待他想說點什麼的時候,吳端的手機卻響了,是負責走訪摸排張婉晴人際關係的刑警組長賴相衡打來的。   「吳隊!你猜怎麼著……」他以單口相聲的形式開場。   「怎麼?」吳端迅速進入捧哏狀態,對充滿工作熱情的同事,他總是有耐心。   電話那頭賴相衡倒有點不好意思了。   「那個……」他囁嚅了一下,問道:「吳隊,你聽說過那什麼蕾絲百合嗎?」 第200章肉食動物(9)   閆思弦喝完最後一口茶,肚子叫了一聲,道:「這一肚子水,寡死人了,走走走,吃東西去。」   吳端記得他不宜吃米飯,便找了家拌麵館子,點餐時特地讓老闆把面多煮一會兒,不過涼水。   吃著飯,閆思弦問道:「馬段清是獨居嗎?」   「嗯,他沒結婚,自己租房住。」   「租房?」   「正常,別看他是個小老闆,其實他那廣告公司……就是街邊隨處都能找到的那種,就是給店面做做招牌、燈箱、橫幅什麼的,打字複印的活兒也幹。」   閆思弦露出瞭然的表情,「派人搜他家了沒?」   「派了一組人過去,」吳端看看表,「不過到現在還沒反饋,看來他家沒什麼發現。」   「那等會兒去他公司看看?」閆思弦問道。   吳端有點費解,但還是點了下頭。   馬段清的公司位於墨城某裝修建材城附近,果然如吳端所說,是一間十分狹**仄的門面。   不過,因為佔據著地段優勢,看起來生意還不錯,兩人趕到時,店門口有兩個青年正在製作一塊廣告橫幅,也不知他們使用了噴漆還是什麼,使得店門口的一小片區域非常難聞。   兩人快走幾步進了店裡。   店裡有兩臺大型印表機,兩個20來歲的年輕姑娘,正坐在電腦前。   電腦屏幕背對著門口,兩人雖看不到屏幕上的內容,但能看出那姑娘有些慌亂地關閉了什麼,看樣子是在上班時間玩遊戲呢。   「列印複印?做廣告?」姑娘問道。   員工們尚不知道老闆已經去世。   吳端亮了一下警官證,那姑娘瞪大了眼睛,十分詫異,立即道:「我們老闆不在。」   閆思弦並不向她解釋,只是指了指最裡面一扇關著的門問道:「那是你們老闆的辦公室?」   「嗯嗯嗯。」姑娘連連點頭。   閆思弦走過去,推門,門鎖著,他又問那姑娘:「有鑰匙嗎?」   「沒有,辦公室鑰匙只有老闆有。」   閆思弦看向吳端,吳端只好走過去,從口袋裡掏出鐵絲開始撬鎖。   小姑娘看得一愣一愣的,囁嚅道:「你們……你們警察……這這這……」   閆思弦只好解釋一句,「你們老闆,馬段清,死了。」   小姑娘半天沒說出話來,趁這工夫,閆思弦已經腳底抹油進了門,他實在懶得幹跟人重複解釋的活兒。   廣告公司本就巴掌大點,這間辦公室就顯得十分侷促,五六平米,裡面一張辦公桌,一把辦公椅,一個小邊桌,邊桌上放著燒水壺、茶杯、抽紙等物。   閆思弦坐下,開了桌上的電腦,有開機密碼,他試了一下馬段清的生日,竟蒙對了。   電腦裡除了遊戲、電影等用來打發時間的東西,看起來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但閆思弦還是很仔細地點開每個文件夾檢查。做起繁瑣枯燥的工作,他也很有耐心。   終於,在一個藏得很深的名為「旅行」的文件夾裡,閆思弦發現了一些東西。   「你來看!」他衝門外的吳端喊道。   吳端快步過來,只看了一眼電腦屏幕,便皺起了眉頭。   「他還留照片了?簡直畜生!」吳端罵道。   「還起名叫旅行呢,」閆思弦解釋道:「我想他也會留點什麼,七成以上重複犯罪的人都會留一些』戰利品』,以便事後回憶。」   閆思弦一張張地翻著照片,突然停手,說出了一個名字。   「安涼。」   吳端點點頭,「是她。」   早些時候賴相衡發來的安涼自殺案案宗裡,就有她的照片,所以兩人一眼便認了出來。   被馬段清拍下來的女孩大多衣衫不整,有些甚至一絲不掛,照片足有數百張,從臉部樣貌來看,共23個女孩。   想到安涼抑鬱,年輕的生命最終以自殺的結局收尾,吳端只覺得後背發涼,根本不敢去想其他的女孩怎麼樣了。   吳端深吸幾口氣,平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   「我有個想法。」他道。   「你想找到這些女孩?」閆思弦問道。   「嗯。」   「然後呢?」   吳端沒答話,舉棋不定。   「法律不保護躺在權力上不做為的人,如果她們中有人——我相信相當一部分受害者會這樣選擇——不報警,那就說明她們無法承受這件事公開的後果。」   「我知道,我知道……」吳端道:「不公開,當然不能公開……就是私下告訴她們,傷害她們的兇手死了,這樣會不會讓她們好受些。」   「出力不討好……」   閆思弦只評價了一句,便噤了聲,因為他們發現了一個文件夾。   文件夾裡竟是馬段清侵害女孩時所拍的視頻,每段視頻上都標著日期,其內容令人作嘔。   吳端狠狠錘了一下桌子,「三年前柳成蔭報警時,要是當時負責案件的人裡有一個能多操點心,再查一查,而不是柳成蔭一改口,相關案件負責人就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趕緊把事兒了結……後面這些女孩說不定就……」   有兢兢業業的,也有混吃等死的,各行各業都一樣,刑警也不例外,每當遇到這樣的同行,吳端便忍不住罵娘。   真搞不懂這些人怎麼想的,既然想混日子,隨便去當個文員,和刑警工資差不多,還不必面臨生命危險,何必在提頭討生活的地方瞎混。   刑偵口子上,一個人不負責任,後果可能就是無端多出的許多受害者,不起眼的蝴蝶效應,細究起來,數據非常可怕,令人心驚。   閆思弦拍拍他的肩膀,蹲下身著手開始拆電腦硬碟。   「你還會這個?」吳端問道。   他急需一個新的話題來壓制心中的無名之火。   閆思弦配合道:「這很難嗎?」   「倒是不難,只是覺得……你應該沒什麼機會幹這種活兒。」   「這不是新時代男性的基本技能嗎,拆電腦裝系統,手機貼膜,帶妹上分,不然怎麼找老婆?」   這話從閆思弦口中說出,且還說得一本正經,吳端幾乎要吐血。   「有錢不就行了嗎?」   「萬一我碰上一個清麗脫俗視金錢如糞土的姑娘呢?不還是得老老實實拆電腦裝系統手機貼膜帶妹上分……」   吳端:更想揍人了啊啊啊……   @思念qm,有讀者群的,群號:213483064,歡迎來耍…… 第201章肉食動物(10)   查到的線索越來越多,一些事情水落石出,一些問題則更加撲朔迷離。   眼下,已經清楚了張婉晴和馬段清之間的關聯:   「時間對上了,安涼的視頻被存入馬段清的電腦後大約2個月,她開始服用抗抑鬱類的藥物。   導致安涼抑鬱,並最終選擇自殺,不是別的,就是馬段清!   不過,即便張婉晴跟馬段清有仇,她查他,跟蹤他,甚至有可能想親手報仇,兩個人同時死在夜店男衛生間,這死法也有點……」   刑偵一支隊辦公室裡,吳端正跟同組刑警們商量接下來的調查方向,馮笑香火急火燎地進了辦公室,對閆思弦道:「馬段清的開房記錄查出來了,很頻繁,他……呃……是不是已經不需要了?」   閆思弦衝他笑笑,「辛苦了。」   馮笑香立即揭過此事不提,繼續道:「我這兒還有一個壞消息。」   「什麼?」   「掃黃科前不久聯合行動,打掉了多個色情網站,我想防患於未然,就把馬段清電腦裡的視頻跟那些網站的是內容做了對比,然後發現有重疊的……」   「什麼?!……他把視頻內容傳網上去了?」吳端大驚。   「是,從後臺記錄來看,基本都是剛拍出來就賣給色情網站了。上傳的時間斷斷續續,我能查到最早的,2年前就開始上傳了。」   辦公室的氣氛越發凝重。   對受害人來說,受到那樣的傷害已經是巨大的不幸,需要數年才能消解。   將所受的傷害深藏心中,無人能夠幫其排解,這本身就是鈍刀子割肉一般的痛苦,若再被身邊人發現了視頻,遭到取笑或議論,讓受害者知道那些視頻被公之於眾,簡直就是毀滅性的打擊。   吳端隱隱覺得,安涼的自殺,可能就跟這些視頻在網上傳播有關。   他再也無法顧及工作量等因素,對兩組刑警道:「馬段清的電腦裡總共有23個女孩的受害視頻,除去已經死亡的安涼,還有柳成蔭,其餘21個,我要知道她們的身份,他們是死是活,在工作還是上學,過得怎麼樣……」   「明白,」接到任務的刑警組長道:「那我們先查以往的報案記錄,看看這兩年報案的人裡,有沒有符合本案條件的。」   吳端點點頭,又問馮笑香道:「網監那邊怎麼樣了?」   「基本忙完了,該刪的刪,該禁的禁,抓了三個瘋狂轉發傳播死者照片的人,還發了新聞,算是起了點震懾作用。」   有人插話:「這些人都他娘吃飽了撐的,閒的蛋疼吧!」   吳端已顧不上埋怨,「忙完了就好。」他對馮笑香道:「找受害人的事,還需要你協助,你的那些什麼人像技術什麼高科技的,能用的都用上……」   馮笑香少有地在說話時看向對方,他看著吳端的眼睛,慢慢道:「你們查案吧,找受害人的事我來。」   說完,她又迅速低了頭。   馮笑香向來話少,與人眼神交流幾乎沒有。她如此這般,便如同給出承諾,讓吳端吃下一顆定心丸。   馮笑香和那兩隊刑警立即去往辦公室一角,著手開始找人的工作。   吳端接著剛剛被打斷的話,繼續分析道:   「……眼下,雖然有些事明了了,卻也還有一些問題:   第一,馬段清死於花生過敏,那他當天吃過的食物查了嗎?」   貂芳道:「與食物無關,馬段清的情況屬於重度的花生過敏症狀,再加上,他之前就有因為誤食帶有花生碎的食物,過敏症狀發作送醫搶救的情況。   我這麼說吧,只要吃下兩三滴花生油,幾分鐘他就會出現過敏反應。無論是誤食,還是有人故意害他,東西肯定是在夜店吃下去的,跟他之前正餐吃過的食物無關。」   吳端眯了一下眼睛,「那問題就來了,究竟是誤食,還是有人害他呢?夜店……花生……」   一名負責清點夜店帳單的刑警道:「夜店的小吃拼盤倒是有瓜子花生,但服務生清楚地記得,馬段清沒點那個,他只點了一杯雞尾酒。」   「他是一個人去的夜店吧?」閆思弦問道。   「是。」那刑警答道。   「嗯,符合強姦犯去釣下手對象的作風。」閆思弦又問那刑警,「服務生或者周圍的客人就沒看見點別的?比如有人跟馬段清攀談之類的?」   「馬段清選的位置,很難被注意到,服務員提供不了什麼信息。」   「哎,」閆思弦少有地情緒外露,他撇了撇嘴,冷笑一聲,「還真是釣魚去的,倒把自己小命搭上了。」   吳端道:「他清楚自己花生過敏,平日吃東西一定會留意,在酒吧也沒點花生,最後卻是死於花生過敏。   看來真是被人所害,不是誤食。   這樣說來,遲早還是要查那23個曾經受害的女孩,要說誰有殺死馬段清的動機,這些姑娘首當其衝。」   「有道理,可張婉晴也死了,一根鋼釘穿入大腦,死法還相當的……精準,一擊斃命,」閆思弦沉默片刻,搖搖頭,「不好說,現在還不好說啊……」   待散了會,吳端單獨問閆思弦道:「你剛欲言又止的,想什麼呢?」   「想了半天,還是沒把握,算了,不說了。」   「怕說錯了天才的名頭不保?」   「還真怕,沒辦法,愛面子。」閆思弦似是想揭過這一頁,轉移話題道:「找到那些女孩以後,你打算怎麼辦?」   「先一一調查,排除嫌疑以後,再告訴她們視頻被發網上了。」   「你想要她們的命?」閆思弦有些詫異。   「警方來通知她們這個消息,告知壞消息的同時,再帶去兇手的死訊,好好勸慰,讓她們有個心理準備,總好過將來某天突然被身邊人告知在網上看見她們的視頻。」   「有道理。」閆思弦點頭。   「還有,需要你幫忙。」   「什麼忙?」   「心理學不是你的專業嗎,我看美劇的時候,發現國外有那種創傷人群的互助小組,我在想,我們能不能也組織這樣的一個互助小組,就這些女孩。   那段經歷她們或許永遠無法向外界開口,哪怕是最親密的人,但要是向有同樣經歷的人傾訴,總會容易很多吧?」   閆思弦一愣,「我沒想到,你打算得這麼細緻。」   「我只是想……做點有希望的事。   我們的工作總跟死者打交道,總是在屍體或傷害出現後,才介入,可對於已經受到傷害的人,即便抓到兇手了,對他們又有多大意義?   為活著的人做點什麼,或許更有意義吧。」 第202章肉食動物(11)   「被拍了視頻的23個女孩,除去自殺的安涼,以及你們已經見過的柳成蔭,餘下的21人中,有3人曾經報警,這是當時的報警記錄,還有血檢記錄。   ——因為三人都反映被兇手迷昏,醒來後自己就在賓館裡,一絲不掛,所以對她們做了抽血化驗,發現血液中有三挫倫殘留……   其餘18個,我們還在查。」   負責尋找受害者的刑警組長將相關報案記錄遞給吳端,並問道:「需要聯繫她們嗎?」   「只有個報案吶。」吳端感慨一句,接過材料,拍了拍刑警組長的肩膀,「我想想吧。」   思索片刻,吳端對閆思弦道:「你覺不覺得……嗯……不太對勁兒……」   閆思弦挑挑眉,「怎麼?」   「受害女孩對是誰迷昏了自己毫無印象,這種情況下,想要找到兇手談何容易,即便張婉晴是警校學生,她怎麼找到馬段清的?」   閆思弦道:「我昨天話沒說完,就是在考慮這個問題。   要直接找到兇手,或許有難度,但要找道報過強姦案的柳成蔭,不太難。」   「你是說,張婉晴看過柳成蔭的報案材料?」   「這辦法一點兒也不難想,對於疑似慣犯作案,我們不也總是篩查類似案件,併案偵查,也能多獲得一些線索。   張婉晴畢竟是公大學生,這種基本套路,她懂。」   「可她畢竟只是個學生,要接觸到案宗……」   「要是恰好某個相熟的學長已經畢業,進入公安系統,並幫她查到了柳成蔭的報案記錄呢?」閆思弦道:「有個你一直追求,求而不得的學妹,可憐兮兮地請你幫忙,你幫嗎?」   吳端搖頭,「不幫。」   閆思弦不屑道:「假正經。」   吳端不介意他的評價,只問道:「那究竟有沒有這麼一位幫忙的學長呢?」   閆思弦道:「幸虧咱們這系統有查詢記錄,我發現有個叫葉霖的實習民警,曾經瀏覽過柳成蔭的案子。   除了柳成蔭的案子,他還搜索過其它條件類似的強姦案。   最重要的是,他追過張婉晴。   張婉晴在警校也算個系花了,她長得好看,再加上你們學校一大半都是男生,狼多肉少……」   「怎麼說話呢!誰狼了!」吳端表示不滿。   「網上可都說你們學校是和尚廟。」閆思弦擺擺手,表示不要在意這些細節,繼續道:「追過張婉晴的男生不少,葉霖不算拔尖,但算是最執著的,他比張婉晴高一屆,幾乎是從張婉晴一入校就開始追她,直到葉霖自己畢業去派出所實習。   打了三年持久戰,就算沒能抱得美人歸,也終歸給美人身邊的同學朋友留了些印象,所以負責走訪張婉晴人際關係的刑警昨天就拿到葉霖的資料了,只是昨天這小子跟案件還沒什麼關係。   現在看來,利用職務之便打探消息什麼的,還真是備胎的作風。」   「去見見葉霖!」   吳端轉身就要出門,卻被閆思弦按住了肩膀。   「急什麼,」閆思弦道,「這兩天爸爸腿都快跑斷了,歇歇吧,咱們不用去,那小子過來。」   「你通知過他了?」   「嗯,我剛一說張婉晴死,他就坐不住了,請假往市局趕,估摸著快來了。」   從葉霖工作的派出所到市局,打車約莫20分鐘,閆思弦跟他通完電話,只過了18分鐘他便趕來,滿頭大汗,可見心中真的焦急。   葉霖敲了刑偵一支隊的門,匆匆環視,問道:「閆副隊在嗎?」   閆思弦抬了下手,葉霖看到,快步迎來,問道:「她怎麼會死了?」   閆思弦:「我還想問你呢。」   「我?」   「都幹這行,就不繞彎子了,」閆思弦側身,使得葉霖能看到他的電腦屏幕,「你查過墨城這幾年的強姦案,為什麼?」   葉霖臉上的表情五味陳雜,有不解,有詫異,還有即將恍然大悟的少許通透。   「這……」他沒想到閆思弦會問這些,但還是組織了一下語言,答道:「我幫張婉晴查的,她說畢業論文需要這些資料。」   「你把查到的資料全給她了?」吳端問道。   洩露案情,尤其洩露強姦案被害人信息,這當然違反了相關制度,若追究起來,葉霖的公安大學就算是白上了,怕要一直留在基層,以後有什麼機會領導也不敢提拔他,但他只猶豫了一下,便承認道:「是,我沒有對受害人資料做模糊處理,全發給她了。   我以為只是篇論文而已,再說她好歹也學過法規制度,總不至於洩露這些受害人的信息。」   「什麼時候的事兒?」   「大概有兩個多月了吧。」葉霖又問道:「她的死,是不是……和我給她案件資料有關?……不會吧,難道她被……」   「不是你想的那樣,」吳端適時打住了他的胡思亂想,又問道:「張婉晴在學校外面租房住,你知道吧?」   「知道,為了方便考驗複習。」   「那她的合租室友你見過嗎?」   「請她們吃過一次飯。」   看來葉霖並不知道兩個女孩的關係。   見吳端和閆思弦沉默不語,葉霖問道:「我能去看她一眼嗎?」   猶豫了一下,吳端還是讓女警李芷萱帶他去了屍檢室。   葉霖一走,吳端對閆思弦道:「張婉晴看過柳成蔭的報案記錄,也就是說,她找到馬段清了——可能已經跟蹤馬段清一陣子了。會不會是她殺了馬段清?」   閆思弦搖頭,「還差一個步驟。」   「定罪?」吳端一邊思索,一邊道:「找到強姦柳成蔭的兇手,並不能證明和強姦安涼的是同一人,即便張婉晴要為女友安涼報仇,不惜犯法,也總得走個』審訊定罪』的過場,不然弄錯了呢?   可是……不對啊……她都打算殺人了,或許顧不了那麼細緻了,多殺一個也不在意了……」   閆思弦搖頭,「不像,別忘了,張婉晴隨身帶著一小包安眠藥粉,而且劑量並不足以至死。   我推測,她是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馬段清不是給女孩用迷藥嗎?那張婉晴也一樣,迷昏馬段清,先帶走。   只要人被她制住了,無論暴力逼供還是什麼別的辦法,她總有機會弄清楚馬段清究竟是不是強姦安涼的兇手……   最重要的是,張婉晴自己也死了,案發當晚的衛生間還有一個人,那個人才是關鍵!」 第203章肉食動物(12)   然而,那個誰都沒見過的,只存在於警方推測中的人,始終毫無線索。   吳端都快要生出心病了,又是一個查案的通宵,後半夜時,吳端有些扛著不住,胡亂找了間小會議室倒在沙發上想要眯會兒覺。   剛一睡著,吳端做起了夢,一開始只是跟匪徒打鬥,一番激烈槍戰後,吳端險勝。然而就在他疲憊一轉頭的瞬間,一個小黑人——就是柯南動漫裡用以指代兇手的小黑人——出現在了轉角的屋後,只露出個腦袋,嘴角掛著招牌式冷笑,賊溜溜地盯著吳端。   「草!」   吳端大罵一聲,瞬間驚醒。   說實話,那個小黑人是吳端的童年陰影,夢到了並不稀奇,醒來就好。   可偏偏這時候閆思弦路過,聽到了小會議室裡的動靜,推門進來看了一眼。   正看到吳端捂著襠——睡覺習慣,吳端一睡著,不自覺就成了捂襠派。   「呃……」閆思弦平生少有地語塞,他的目光在吳端的臉和手之間逡巡了幾個來回,「不好意思……呃……您繼續。」   嘭——   閆思弦關了門,飛速離開。   「哎哎哎……不是……我那個……」吳端語無倫次,驚慌失措地往起站。   沒站穩,摔地上了。   好不容易同手同腳地爬起來,開了門,走廊上哪兒還有人。   吳端估摸了一下,閆思弦此時應該是回辦公室了,跟過去嗎?這是個問題。   躲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吳端一咬牙,進了辦公室。   閆思弦正眼睛不眨一下地盯著自己的電腦屏幕,他身邊是個圖偵刑警。   「吳隊。」他沒看吳端,只打了聲招呼,看不出情緒。   「忙著呢?」吳端道。   「怎麼了?」閆思弦依然不看他。   吳端想了想,還是儘早把話說開吧,便對閆思弦招招手,「你來,我有事跟你說。」   圖偵的刑警對閆思弦道:「這視頻我們反覆看了幾十遍,再看不出什麼了。」   「知道了,多謝。」   圖偵刑警一離開,閆思弦和吳端一同出了辦公室。   吳端來到走廊盡頭的窗戶邊,吸了一口,想要儘量做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樣子來,結果,一開口就破了功。   「那個……剛剛……不是你想的那樣?」   「啊?」閆思弦十分詫異。   「就是……我剛才就睡個覺,沒別的。」   「呃……」閆思弦更加不解,「我……應該覺得有別的嗎?」   吳端:「別裝傻?」   閆思弦:「哈?」   閆思弦快速在腦海裡過了一遍剛才發生的事,臉上露出了鄙夷的神色,「我剛才的意思是,你繼續睡覺吧……你以為是什麼不可描述的事?還是說……」   閆思弦的目光再次在吳端臉上和襠口逡巡了幾下,「不會吧?你真的在幹什麼不可描述的事?這可是市局……嘖嘖嘖,吳隊我敬你是條漢子,你就不怕趙局從天而降把你給嚇那啥了……」   吳端生無可戀地目視窗外,什麼都不想說了。   閆思弦終於繃不住了,噗地一下笑出聲來,接著就是直笑到發不出聲音,只有肩膀在不斷抖動。   「啊哈哈哈……不行了不行了……哈哈哈哈……我錯了……逗你的……」   吳端:好想對他打一套軍體拳。   閆思弦直笑到眼角帶淚,估摸著再笑下去吳端真要急了,才好不容易憋住,轉移話題道:「哎,我跟你說……噗哈哈哈……咳咳……剛才圖偵那邊,有發現……噗……」   吳端只想趕緊轉移這個自己跳坑的話題,擺出一臉嚴肅,「什麼發現?」   「就是……噗哈哈哈……那什麼……」   吳端:「你有完沒完了?!」   說完,他轉身就走。   閆思弦快步跟著吳端回到辦公室,將他拽到自己的電腦前。   「哎哎哎,我錯了,我再不笑了,行不?真有發現,你來看。」說話間,閆思弦又低頭咳了兩下,卻真的止住了笑。   「你看這兒……」   只見他電腦上正在播放夜店前臺處的監控,也是店裡唯一的一處監控。   夜店有一個門廳,進門先是門廳,門廳有負責存包和收銀的前臺,經過前臺,再進一扇門,才真正進入喧囂的環境。   這處監控雖然拍不到夜店內,卻也不會放過每一個進出夜店的人。   閆思弦指著一個男人道:「你看這傢伙,進去的時候是空手,對吧?」   他指著的男人穿一件黑色衛衣,獨自一人,進門並走過監控區域時,失蹤低頭看著手機,似乎在發著什麼消息,並無不妥。   「嗯,空手的。」吳端確認道。   「你再看這兒。」   閆思弦將視頻進度條向後拖了大約20分鐘。   「他又出來了,看到了嗎?」   「嗯。」   「注意看他這個口袋。」閆思弦指著男子一側的口袋。   只見那男子依舊是低頭看著手機,只不過這次從兩隻手拿手機,變成了右手拿手機,而他的左手插進了衛衣口袋。   視頻並不清晰,但能看出的是,男子雖然做出了隨便將手插進口袋的姿勢,卻難以掩飾鼓鼓囊囊的口袋,他兜裡似乎裝了什麼。   「等會兒……等會兒……馬上就來了,你看啊……就這裡就這裡!看見了嗎?」   雖然畫面轉瞬即逝,但好在有閆思弦這麼個解說,吳端只看一遍,就發現了端倪。   「那個反光!」他道。   「沒錯!圖偵那邊對畫面進行了清晰處理,是玻璃反光!你看出來了嗎?這個人從酒吧帶走了一樣東西!而且是玻璃的!」   「杯子!」吳端道:「雞尾酒杯子!馬段清用過的雞尾酒杯子!」   閆思弦打了個指響,「時間也對得上!他正好是跟馬段清前後腳走進夜店的。在裡面呆了20多分鐘,這時間足夠他找到機會往馬段清杯子裡滴上幾滴花生油——服務生上酒的時候,就是個好時機——也足夠他把有過敏反應的馬段清扶進衛生間,眼看著他死亡。   甚至,足夠一擊殺死一名警校女學生。」   吳端又看了一遍監控,「可惜了,沒拍到臉,有攝像頭的地方,他都是刻意低頭的。」   「不要緊,這兒雖然沒拍到,好在外面還有攝像頭。」 第204章肉食動物(13)   「外面有監控拍到他了?」   「嗯,附近路口的監控探頭拍到,他是打車離開的,坐在計程車副駕駛位置上。   這人很謹慎,也不知什麼時候戴了個口罩,還是沒有面部特徵,圖偵是根據衣著特徵認出他的。   不過,只要追蹤那輛計程車,我們就能找到他的目的地。」   眼看天要大亮了,閆思弦一夜未眠,眼睛裡出了紅血絲。   吳端便道:「你回去歇會兒吧,睡一覺再衝個澡。」   「不了,走吧,去他打車的目的地看看,你開車,我路上眯一會兒就行。」   那是一處城中村。   中國城市裡很普遍的那種以自建房群落為基礎的城中村,其最大的特點就是流動人口多,人員密集雜亂。   「這裡面雖然也有監控,不過年舊失修,十有八九是壞的,指望不上,只能靠摸排走訪。」閆思弦道。   吳端想了想,搖頭,「不好辦,容易打草驚蛇。」   「驚就驚了,」閆思弦道:「多派人,在四周路口蹲守,驚出來正好抓人。」   吳端:「你今天怎麼了?」   「怎麼?」   「就是有點……急功近利,我記得以前你挺不屑於這種辦法的。」   閆思弦看著吳端想了想,「你就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吧。」   「那我到底是朱還是墨?」   閆思弦擺擺手,邁開大步,「哪兒那麼多問題,走訪去。」   吳端跟上,「哎你話還沒說完呢,到底是朱還是墨?」   「你肯定是豬啊!兄弟要有自信啊!」   吳端:我剛才是不是吃虧了?   閆思弦:兄弟你信我!吃虧絕對不存在的!   一上午過去了,走訪工作沒有什麼收穫。中午吃過飯,閆思弦只覺得眼皮子打架,便坐進一輛在巷口蹲點的警車後座,瞬間就睡著了。   這一覺睡得極沉,因為姿勢不對,醒來時他只覺得脖子都要斷了。   「嘶——」   閆思弦眼睛還沒睜開,便先伸手捂住了後脖頸。   「落枕了?」吳端的聲音在旁響起。   「可能。」閆思弦將眼睛睜了一下,又被陽光刺得迅速閉上,「唉我去,再不熬夜了,累死爸爸了。」   雖只睜了一下眼睛,看不真切,但他能感覺到車是行駛狀態,便問道:「走訪有進展了嗎?這是去哪兒?」   「有進展,還不小。   有刑警走訪一家小旅館的時候,旅館的前臺小妹說監控裡我們要找的人入住過,住了快一個禮拜了,前天下午退的房。   而且,跟他一塊辦理入住的,還有個年輕女孩。前臺小妹記得,他叫那女孩兒姐。」   「女孩兒沒在那兒住?」   「沒,陪他辦完入住手續,就再沒露過面,不過入住登記用的是女孩的身份證,一查身份證,才知道,咱們見過她。」   「馬段清廣告公司裡的那個姑娘?」   吳端瞪大了眼睛,「你怎麼會想到她?!」   「哦,是她了……到城中村的時候,我還在想,這地方離馬段清的公司還挺近。   姑娘嘛,從查案開始,咱們見過的總共就倆,一個柳成蔭,還有一個,算得上跟馬段清有點關係的,可不就是他公司裡那個小姑娘了。   如果是柳成蔭,你會直呼其名,所以不是她。   至於馬段清廣告公司裡那個小姑娘……嘖嘖,當時怎麼就沒留意她?她叫什麼名字?」   「楊湄。」吳端繼續道:「已經查了楊湄的信息,她租住的房子,就在這城中村裡。   楊湄的確有個弟弟,叫楊韜,就是視頻裡出現的男子。   她弟弟今年剛剛高中畢業,高考成績不好,二百多分。   這傢伙心思就沒用在學習上,打架鬥毆倒是家常便飯,學校三天兩頭給他處分。   一個星期前他乘火車來到墨城,看起來是要投奔姐姐,可能讀書生涯到此為止,準備找工作了。   到墨城這一個多禮拜,他一直就住在小旅館裡。」   閆思弦始終皺眉揉著脖子,見吳端已將事情講清,便道:「那這個楊湄知不知道老闆花生過敏?」   「知道,上一次馬段清誤食花生送醫,就是在公司,還是楊湄打的120。」   「那她跟馬段清有什麼過節嗎?」   「我打電話詢問了楊湄的一個同事,據那人說,公司上個月接了一批印製宣傳單的活兒,結果楊湄排版的時候出錯,導致第一次印出來的宣傳單全部作廢,那是個一千多塊錢的活兒,馬段清讓楊湄賠錢,還有處罰,直接從她工資裡扣了兩千。   楊湄覺得不公平,憑什麼多扣,而且她一個月才賺三千,因為這個,楊湄對老闆馬段清頗有些不滿,經常背後跟同事說老闆壞話。   是不是因為扣工資的事兒產生報復的想法,現在不得而知,可惜楊湄和她弟弟楊韜失蹤了。」吳端惋惜道:「大意啊!讓他們跑了!」   閆思弦倒沒什麼特別的情緒,只道:「馬段清的死基本弄清楚了,楊韜有重大作案嫌疑,還剩張婉晴,她又是怎麼死的?會是楊韜下的手嗎?」   這問題眼下毫無線索,吳端道:「我看還是先找到楊湄楊韜姐弟倆吧,她們會不會早有逃跑的準備,已經離開墨城,甚至已經出省了。」   閆思弦搖頭,「我們前天去到馬段清公司了解情況,遇到楊湄,你還記得嗎,得知馬段清的死,她很詫異。」   「裝的吧?」吳端道。   「可她作了案之後沒逃走,而是從容留下以觀其變,這一點可不多見。   要麼,姐弟倆籌謀得特別充分,作案後該如何應對警方,全都考慮進去了,她們等待著警方去到馬段清的公司,通知公司員工馬段清的死訊,然後再因為』老闆突然遭遇不測,心中害怕,不想繼續在墨城打工』這樣的理由,從容離開,以免引起警方懷疑。   要麼——我在想,或許姐弟倆只是想教訓一下馬段清,根本沒想殺死他,在得知馬段清的死訊後,這才倉皇出逃。」   「希望是後者。」吳端道:「如果是後者,倉皇出逃,姐弟倆一沒有多少錢,二沒準備交通工具,需要藉助公共運輸工具——而咱們國家的公共運輸工具,買票都是實名制的。   這種境況下,他們聯絡熟人尋求幫助的概率相對較大……」 第205章肉食動物(14)   吳端已經撥通了電話,開始布置任務,調取楊湄楊韜姐弟倆親朋好友的通話記錄,必要時甚至可以去監視盯梢。   待吳端將工作布置完,閆思弦依舊在揉脖子。   「你沒事吧?」吳端道:「也太嬌貴了,以後哪兒敢叫你幹盯梢的活兒。」   閆思弦被疼痛折磨,連鬥嘴的興致都沒了。   「哎,我認識一個大夫,專治落枕,藥到病除,正好下班,帶你去。」   閆思弦頗有些不信,「行不行啊?」   這一下,便露出了有錢人惜命的一面,收穫了吳端鄙夷的眼神。   「你去不去吧?哪兒那麼多事兒。」   「行行行,你開車,去吧。」   誰知,吳端竟將車開回了自己家。   閆思弦:「你怕是個騙子吧?」   吳端:「走啊,這就帶你見大夫。」   閆思弦只好跟著他下車回家。   一進家門,卻見到吳端的父母,吳道遠先生和靳花花女士。   吳端指著閆思弦,對靳花花女士道:「媽,他落枕了,你的祖傳秘方給他用用?」   靳花花女士剛握上閆思弦的手,想要開啟以「小夥子多大了?有女朋友嗎?想找個什麼樣的?」開頭的長輩連擊,發現閆思弦的確歪著頭,便又撒了手往廚房跑。   不多時,她便拿著一根擀麵杖回到了客廳。   她讓閆思弦在沙發上坐好,又問清了具體哪兒疼,便在那疼的位置上來回擀了有四五十下。   擀完了,她道:「怎麼樣?你活動活動。」   閆思弦轉轉脖子,誠心實意道:「鬆快多了,不太疼了,謝謝阿姨。」   倒是吳端沒忍住,趁靳花花女士進廚房放擀麵杖的時候,趕緊問道:「我還以為你受不了這土辦法呢。」   閆思弦笑笑,「雖然沒試過,但見過,小時候我奶奶幫我爸擀過。」   原來如此,吳端瞭然。   閆思弦卻道:「倒是你,一個單身漢,為什麼家裡有擀麵杖這種東西?別跟我說你一個人還包餃子。」   「還真包過餃子,我媽他們上次來的時候包的,下次再包餃子,你也來吃,今天嘛……」吳端往廚房看了一眼,想要偵查一下今晚吃什麼。   吳道遠道:「今兒端午,你們都忙忘了吧?」   吳端這才想起來,之前說好了讓閆思弦端午到自己家吃飯,他是真忙忘了。   趕得好不如趕得巧,兩人倒是歪打正著了。   閆思弦立馬起身往廚房走,口中連連道:「阿姨我給你打下手,有什麼我能幹的儘管吩咐……麻煩什麼,您哪兒的話,是我給你們添麻煩了……我這來得匆忙,也沒個準備,應該給叔叔阿姨帶點什麼的,真不好意思……阿姨這麼說那我可就不客氣了……」   閆思弦這次倒是學聰明了,反客為主,輕而易舉掌握了聊天的主動權,靳花花女士再也沒機會提起「介紹對象」之類的話題,卻也被閆思弦逗得十分開心。   等到吃飯時,閆思弦已經深得靳花花女士的心,成為了長輩口中不知何時就會提起的「別人家的孩子」。   吳端可就不那麼好受了。   「……你看看人家小閆,年少有為……人家比你小好幾歲呢,人家不用急……你呢?快30歲的人了,讓你早點打算,你要是早幾年結婚,現在孩子都會跑了……趁我和你爸能跑能顛,還能幫你帶帶,再過幾年你自己帶吧……」   期間,吳道遠三次試圖插話,被靳花花成功阻擊,只得丟給兒子一個「爸真的盡力了,自求多福吧」的眼神。   吳端似已習慣,油嘴滑舌地應付著。   吃完飯,閆思弦便要告辭,靳花花女士又招呼吳端,把帶來的玉米、燻肉等土特產裝了滿滿一兜,讓吳端給閆思弦拎下樓,送上車。   兩人出了門,閆思弦問道:「你那單身公寓,三個人怎麼住?」   「我回市局隨便找個沙發睡唄,連帶盯著點案子,有什麼進展第一時間就能知道,反正也習慣加班了。」   「你以前——我是說以前你父母來墨城看你的時候——你就在市局湊合?」   吳端轉向閆思弦,鄭重道:「幹嘛?這是要進入選秀節目的比慘環節了嗎?別整這套,我沒覺得慘,也不用你同情。   再說,這不是馬上就買房子了嗎。」   「呦,吳隊內心這麼敏感?我這還沒說什麼呢,」閆思弦道:「就是想跟你說,家住不下了你就上我那兒住去,又不是外人。」   吳端沒跟他客氣,只道了一句「行」。   如此一來,閆思弦開車,兩人就要往他家去,吳端的手機卻響起。   是馮笑香。   馮笑香先通報了尋找性侵案受害者的情況。   「21個女孩裡,除了3個報案的,通過人像識別技術,又找到了2個,還有1個,是通過身上的一處紋身找到的……現在總共找到了6個人,還有15個沒找到。   只有一張照片,一段視頻,這工作恐怕是拉鋸戰。」   「沒關係,本來這塊工作就有難度,是我那天太心急了,催得緊,慢慢來吧。」吳端道。   「還有一件事,我查到楊湄楊韜姐弟倆的手機號碼自前天下午就是失聯狀態。   不過,失聯之前楊湄曾給母親打過一通電話。   我就查了一下她父母的位置,發現兩位老人竟然從老家自駕來墨城了,今天中午12點多剛過進墨城收費站,快2點的時候又出了出城收費站,往老家的方向走。   算時間得話,應該還沒出省。   有兩組刑警去追了,交警配合沿路設卡攔截,我這兒一直幫他們定位呢,不出意外得話,楊湄楊韜今晚就能歸案。」   聽到這消息,閆思弦也顧不上回家補覺了,對著吳端的手機道了一聲:「位置發來,我們也過去。」   「行。」發了位置,馮笑香遲疑了一下,囑咐道:「你倆疲勞駕駛,路上小心點。」   「知道了。」   上高速路,開了一會兒,夜幕降臨,趕夜路其實挺枯燥,吳端便又掏出手機看起了小說。   閆思弦問道:「還看的上次那本?」   「沒,那個看完了。哎,我問你,那種以非法的手段懲戒兇手的人,比如咱們查的瘋子團夥,你知道書裡管他們叫什麼?」   「什麼?」   「城市之光。」   閆思弦不以為然地撇撇嘴,「怎麼?歧視農村人啊?」   吳端:你這是什麼奇怪的關注點?! 第206章肉食動物(15)   閆思弦顯然是在轉移話題,不想繼續聊那瘋子團夥。   吳端便不再說話,兩人安安靜靜地趕路。   車開了一個多小時,負責協助攔截的交警傳回消息,抓住楊湄楊韜姐弟倆了。   「現在怎麼辦?還往前趕嗎?」閆思弦問道。   吳端想了想,「看能不能找地方調頭吧。」   高速路上,哪來的掉頭。兩人直將車開到了前方最近的城市,並與前去接人的刑警約好,在城裡碰面,一同回墨城。   估摸著四五個小時後才能會師,吳端便就近找了家快捷酒店,開了個標間。   「湊合睡會兒吧,就別那麼高要求了。」吳端道。   閆思弦沒有異議,他們太需要睡眠了。   躺在床上,腦子裡想著楊湄楊韜姐弟倆的事兒,一時卻又睡不著。   閆思弦乾脆開了電視,時值世界盃期間,深夜,體育頻道正在直播一場球賽。   法國對澳大利亞。   閆思弦拿出手機,問道:「你猜幾比幾?」   「沒關注過,猜不出來。」   「隨便猜一個唄,你要相信自己的開光嘴。」   「那就1:1吧。」   閆思弦點點頭,在手機上戳戳點點,「我幫你賭一把。」   「賭球?」   「嗯。」   「別,從來不賭,輸了心塞,不值得。」   「小賭怡情。」閆思弦道:「算你這開光嘴技術入股行不?贏了給你分錢,輸了是我的。」   「你隨便吧,贏了我也不要錢。」   閆思弦沒再堅持,自顧自下了注。   過了幾分鐘,吳端沒忍住,問道:「你賭了多少錢?」   「十萬。」   吳端:「……」   看他的表情,閆思弦覺得好笑,便道:「我給你講個好玩的事兒吧。」   「你說。」   「前幾天晚上,也是賭球,本來想賭個三萬,結果那天喝了點酒,手一抖多輸了倆零。」   「三百萬?」吳端瞪大了眼睛。   「嗯,第二天酒醒我嚇了一身冷汗,幸虧賭贏了,賠率1:8。」   吳端愣了一下,問道:「也就是說……你贏了兩千四百萬……」   「嗯,」閆思弦點點頭,「不過那平臺也缺德,把三百萬本金還我,然後通知我他們平臺違法,贏回來的錢拿不到了。」   「還有這種事兒?!」   「人為財死嘛,正常。雖然有點波折,好在最後還是拿到錢了。」   閆思弦說得雲淡風輕,吳端猜測,他大概是借著家中關係,沒少給平臺方施加壓力。   閆思弦繼續道:「有這筆意外之財,我才捨得下十萬賭球,總覺得那錢不是自己的,趕緊花掉,不然心裡不踏實。   不過,我拿出兩千萬放進了蘭向晨基金會,以後應該能幫到不少癌症患者。   你不是還想搞個性侵案受害者互助小組什麼的,錢也由我來出。」   這番話倒是讓吳端十分佩服,一來因為閆思弦在公益事業上出手確實大方,二來是佩服他的辦事效率。   吳端有點不好意思,「我提出的想法,到頭來我卻什麼也沒幹,都是你操心……」   「我操心?兄弟你咋淨想美事兒?」閆思弦道:「我只管出錢,別的可不管。   光是聯絡受害者,勸說她們加入互助小組,這事兒老爺們兒幹就不合適,找個女警聯絡這些受害人吧,我看李芷萱就不錯。」   「這個咱們真想一塊去了,我剛還捉摸著,明天就讓她聯絡這些受害者……」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球賽上半場還沒踢完,便都沉沉睡去。   五個小時後,吳端接到手下刑警的電話,他們押著楊湄楊韜姐弟倆回來了,同行的還有兩人的父母。   路上母親已經哭暈過去兩次,父親則紅著眼圈一根接一根地抽菸。據此推測,姐弟倆將犯罪事實向父母和盤託出了。殺人重罪,說不定要判死刑給人家抵命,父母如何不肝腸寸斷。   吳端見到姐弟倆的時候,他們的情緒依然崩潰。哭是哭不動了,卻還沉浸在哭的狀態中,時不時抽噎乾嚎兩聲。   弟弟滿心絕望,臉色都是灰的,對外界刺激毫無反應,似乎已經成了個死人。   眼看弟弟現在沒法審,刑警們只能將希望先放在姐姐身上。   閆思弦卻並未急著上車,不知跟幾名刑警說著什麼,直到吳端叫他,他才上了車。   負責押解的刑警對吳端道:「不行啊,哭了一路,問什麼都不說。」   吳端拍拍那刑警的肩膀,「辛苦了,你眯會兒,我和閆副隊試試。」   「哎哎,行。」   兩人上了押送楊湄的車。   一上車,閆思弦便對楊湄道:「又見面了。」   楊湄看看兩人,低頭不語。   「回來這一路,你母親暈倒了兩次,你知道嗎?」   楊湄的眼淚滂沱,她心疼母親,心疼家人,心疼到用拷著手銬的手不斷錘著自己的腦袋。   堅硬的手銬磕在她的頭皮上,發出悶響,聽著都覺得疼。   閆思弦一把按住她的手,喝到:「挑事的時候怎麼不想著有今天?」   楊湄用嘶啞的嗓子嚎啕大哭,邊哭邊喊道:「我的錯!我害了小弟,害了我們家啊……」   她突然一把抓住了閆思弦的手臂,「你們抓我吧,我死了活該!……我弟沒錯啊!他是幫我出氣……一個小孩兒,懂什麼啊!……抓我吧,我去抵命……」   楊湄不像個法盲,她就是不願弟弟伏法,才這般胡攪蠻纏。   閆思弦卻也不糾正她,而是順著她的話道:「抵命?行啊,可你弟手上有兩條人命,你一個人,不夠吧。」   楊湄沒想到警察的回答更加荒唐,愣了一下——閆思弦但願她能意識到胡攪蠻纏不是個辦法。   同時,閆思弦還拿「楊韜手上有兩條人命」的說法試探了楊湄,她並沒有反駁,也沒有表現出什麼情緒。   閆思弦和吳端對視一眼。   吳端:兩個人都是楊韜殺的?   閆思弦:看來是了,不過還要看最後的審訊結果。   閆思弦繼續問道:「報復馬段清的主意,是你出的,還是你弟出的?」   「我!都是我的主意!我讓他那麼幹的!」   既然楊湄有意將罪責往自己身上攬,閆思弦便給她這個機會。他清楚,此刻最要緊的是讓對話繼續下去,只有這樣才有機會撬開楊湄的嘴。   「那具體說說吧,你都指使弟弟幹了些什麼?」 第207章肉食動物(16)   「我知道馬段清花生過敏,就告訴我弟……我們商量著用花生油,想教訓他一下……」   「花生油?」吳端問道:「具體怎麼用的?」   「就是拿眼藥水瓶子灌了一點花生油……原本是我動手,但怕他認出我……我弟也是替我打抱不平才去的……   沒想要他的命啊!我弟說就往他杯子裡放了幾滴……真沒想到他會死啊!……」   「放完花生油之後呢?」   楊湄不說話了,和大部分嫌疑人一樣,開始避重就輕。   閆思弦道:「沒想下死手?那你大可以在公司下手,豈不是更容易?   就像上次馬段清誤食帶花生的食物。   在他的食物或水裡做點手腳,稍加教訓,還能及時打120搶救。   可你們選在一個公共場所,還由跟馬段清毫無關係的楊韜下手。   這不是要殺人嗎?我看你們計劃得很詳細。」   「不是……不是……」   「不是?   你弟弟尾隨馬段清進夜店,將花生油滴在馬段清杯子裡,馬段清發生過敏反應時,他不但不撥打120救人,還把人扶進衛生間,鎖在隔間裡,以免別人對他施救。   在夜店那樣混亂昏暗的地方,扶走一個人毫無難度,任誰都會覺得被帶走的不過是個醉鬼。   讓馬段清在那隔間裡等死,你們還敢說不想殺人?!   ——哦,還不止,不僅馬段清,你弟弟還殺了一個尾隨馬段清進入男衛生間的姑娘。   你們肯定不知道那姑娘的身份吧?她和你們一樣,恨不得殺了馬段清,要是你弟弟有點耐心,說不定還能收穫一個盟友。   ——如果案發當天衛生間裡只有馬段清一人的屍體,花生過敏這個死因說不定真能矇混過去,你們就此逍遙法外。   或許是因為作案時的慌亂,你弟弟殺了那姑娘,這打亂了你們的計劃,但你弟弟還是按原計劃拿走馬段清的杯子,倉皇逃走。」   「你有什麼證據?!別蒙我!沒證據你不能把我們怎麼樣!」   「當然,當然……」閆思弦給吳端使了個眼色,吳端不解,閆思弦便自己伸手關了吳端胸前的執法記錄儀。   「是不能把你怎麼樣,頂多無限長羈押期限,三天兩頭審訊,你和你弟弟或許能熬住——你們肯定比外頭心急如焚的父母能熬,裡面的黑髮人沒事兒,外面的白髮人先倒下的情況不少,不算新鮮……   嘖嘖嘖,到時候最後一面都見不上,真可憐……況且你們家還是兩個孩子一下全抓進去,這打擊絕對不是一般老人受得了的。」   「你!……你們!……」楊湄大怒,急火攻心,「我要舉報你們!」   「舉報我對你實話實說?等你出去了,隨便吧。」閆思弦道:「我給你交個底,夜店的監控只拍到你弟弟一個人。   無論你們之前是如何謀劃的,真正實施殺人的只有你弟弟一個,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此刻,楊湄的大腦已基本處於死機狀態,顯然是不明白。   閆思弦便又補充道:「你們兩個人裡,如果有一個能被釋放,那只可能是你。   所以,你想清楚,是配合我們調查,早日獲釋,出去照顧父母——想來,只要你能獲釋,就是對父母巨大的安慰,他們心裡就會有活下去的希望——還是跟我們作對,等家破人亡了,把你放了都沒什麼意義了……」   閆思弦又給吳端使了個眼色,吳端開了執法記錄儀。   他雖不贊同閆思弦的做法,但能看出來這辦法奏效了。   楊湄陷入了焦灼的抉擇中。   押解車隊剛剛準備動身,卻有一輛車上突然下來一個刑警,衝前面閆思弦吳端所在的車打著暫停的手勢。   「又暈過去了!」那刑警喊道:「不行太嚇人了!路上別再出什麼事兒!要不還是打個120,把老兩口先留這兒,等緩過來點再去墨城。」   「媽!媽啊!」楊湄哭嚎著大喊,「讓我下車!我要去看……媽呀……」   閆思弦和另一名負責押解嫌疑人的刑警將她按住,閆思弦適時拋出條件:「你弟跟你講過他的犯罪細節吧?告訴我!   告訴我!現在就放你!」   楊湄猶豫了,她一會兒看看父母所在的車,一會兒又看向弟弟所在的車。   她的弟弟顯然也得知了母親暈倒的消息,哭嚎著往車外衝,負責看守他的刑警一個沒拽住,真被他衝下了車,不過,下一刻,他就被三名刑警共同按倒在地。   對逃竄的嫌犯,刑警們不得不防,下手就狠了些,直將楊韜的臉死死摁在地上。   楊韜掙扎,臉頰在水泥地面蹭出了血。   「放了他!你們放了他啊!」楊湄大哭,也要往車外闖。   閆思弦狠狠扳住她的肩膀,直視她的眼睛,「告訴我!」   楊湄徹底崩潰,一邊大哭一邊道:「是他殺的!我們一開始就想殺了馬段清!……我不知道那姑娘死了啊!……耳朵裡插了一根釘子,一定會死嗎?……他走的時候還沒死啊……   放了我吧!你們放了我吧!」   楊湄說話時,閆思弦卻並不看她,而是看著車窗外的楊韜。   距離不遠,車窗又開著,楊韜聽到了姐姐的話,他不再掙扎,面如死灰。   楊湄交代完,閆思弦收回了目光,向吳端道:「放她跟父母坐一輛車吧?」   吳端不願在警員面前反駁閆思弦,畢竟他是他們的閆副隊,便點了點頭。   閆思弦回之以一個感激的眼神。   待楊湄被押走,車裡只剩下他們兩人時,閆思弦立馬道:「我知道你不贊同我的做法。」   吳端先按下贊不贊同的事不說,只問道:「你剛跟那兩個刑警說話,就是安排這次』突審』呢?楊湄的母親根本沒暈倒吧?」   「是。」   閆思弦倒坦誠了。坦誠得讓吳端更加來氣。   吳端怒極反笑,「呵呵……你認為我不同意,你就瞞著我,是嗎?」   他用一根手指指著閆思弦,一下下地點著,「你這樣的下屬,能要嗎?還能帶嗎?啊?你自己說!」   閆思弦知道,此刻任何反駁都只會更加激怒吳端。   吳端繼續道:「你真厲害,就在我眼皮底下先斬後奏,利用人家的父母誘供!……不!你這是逼供!和動手打人一樣的逼供!」   「你說完了嗎?」閆思弦問道。   吳端雖噤了聲,卻還兇狠地盯著閆思弦。   「別裝了,你跟我一樣,都是利己主義,效率主義,差別在於,我願意做第一個嘗試的人,因為我能承擔風險。   我記得,笑笑第一次黑了兄弟單位的系統,你也是這樣發火的。   現在呢?你已經接受了,習慣了,不管不問了,為什麼?因為事實證明笑笑很可靠,不會出什麼問題。」   吳端沉默。   「開車吧,出事了我擔著,」閆思弦道:「如果你能仔細想想我的話,那我也可以保證,以後再有類似的情況,先跟你商量。」 第208章肉食動物(17)   市局,審訊室。   自從清晨時分被押回市局,楊韜已經在審訊室裡坐了一個小時,無論問他什麼,他都只有一句話:   「你說什麼就什麼吧。」   他本是去替姐姐出氣,卻被姐姐出賣,此刻已是心如死灰。   直到他的姐姐楊湄走進審訊室。   他渙散的目光終於漸漸收攏,似乎費了很大力氣才看清來的人是誰。   看清以後,出乎吳端和閆思弦的預料,他眼中並沒有恨,只有不解和傷心。   楊韜就像一隻剛成年的小獸,捕獵技巧尚不成熟,剛一亮出爪子牙齒,就被這世界殘酷地一掌拍翻在地,身受重傷,再也起不來了。   這和家人告訴他的世界不同!   「韜韜……韜韜啊!」楊湄一進屋,便是淚雨滂沱,「對不起,姐對不起你啊……」   楊韜似乎已經將眼淚哭幹了,只喃喃道:「你害死我了……」   楊韜又問道:「姐,我會死嗎?」   兩條人命,楊湄沒法回答他。   楊韜便嘆了口氣,半天問道:「爸媽呢?」   他們的母親因為腦溢血,趕回來的當晚便送醫搶救,剛剛脫離危險。   閆思弦一語成讖。   楊湄只道了一句「挺好」,她怎敢將那樣的噩耗告訴弟弟。   「我想咱媽了,她怎麼不來看我?」   也不知楊韜是看出了姐姐在撒謊,還是單純地想見母親。   「行,下次,下次咱爸咱媽一塊來看你。」   強行壓抑哭泣,使得楊湄的聲音聽起來十分尖細,有些走調。她太陽穴上的青筋暴起,情緒已壓制到了極限。   她是帶著勸說弟弟伏法認罪的任務來的,可實在開不了口,一進審訊室,便被弟弟牽著鼻子走。   楊韜卻突然道:「他們真能放了你嗎?」   楊湄一愣。   「人是我殺的,沒辦法啊姐,已經沒辦法了……」楊韜嘆了口氣,「姐,姐,我不恨你……我只能認了……我認了,他們真能放你嗎?」   楊湄沒想到,倒是弟弟率先提起了這個話題。   「咱們倆不能都抓起來,你快走吧,你帶著爸媽躲起來,啊?」楊韜終於也抑制不住情緒,大哭起來,「姐,我想你們啊,我怕啊……不想死啊……姐!」   吳端見過許多哭泣的人,對人類的種種負面情緒,他已見怪不怪,可唯獨楊韜這樣的,他依舊受不了,心口隱隱地發緊發悶。   一個年輕人認為自己命不久矣,這是何等的絕望。   會面結束後,吳端如約釋放了楊湄,但派了一組刑警前去盯梢。   等他再進審訊室,楊韜終於開口說話了。   他惡狠狠地瞪著吳端,「你利用我姐!你們騙她!利用她!……你們……不能啊!……」   吳端:「說說犯罪過程吧,把你該交代的都交代清楚,我們就沒必要再聯絡你的家人。」   「人是我殺的。」   「具體呢?就從那瓶花生油說起把,誰幫你準備的花生油?」   楊韜又瞪起了眼睛,似乎在說「別想套我的話,別想把我姐姐扯進來」。   他答道:「我準備的!」   「你怎麼知道馬段清對花生過敏?」   「我姐無意間——是無意間提起的,不行嗎?是我有心,我有心殺他,幫我姐出氣,才記下來的。」   「行。」吳端伸手做了個「繼續」的手勢。   楊韜吸了吸鼻子,繼續道:「我跟著他,打他從公司出來就跟著他,跟進那家夜店,服務生給他上酒的時候,我假裝跟服務生說話——很吵,要聽清我說話,就得偏頭把耳朵湊過來,我就是趁著這個機會,把花生油滴在酒杯裡的。   然後我就看著馬段清,我看見他開始撓,還抓自己的脖子,我衝過去扶住他。   他以為我是好心人,讓我幫著打120。   我跟他說已經打了,然後把他往衛生間扶,他就跟著我走。   我把他帶進衛生間的時候,裡面有兩個人,其中一個還問了一句』這哥們兒沒事吧?』我說沒事。   等那兩個人走了,我就把馬段清扶進隔間。   只要把他鎖在隔間裡,沒人能救他,他就死定了——我在網上查過,花生過敏幾分鐘就能要命。   可有個女的突然進來,問我幹什麼呢。   我嚇了一跳。   但我也不傻,就說馬段清喝多了,吐一吐就好。   我問她是誰,為什麼進男廁所,讓她別管閒事。   可她說她是馬段清的朋友,要接走馬段清。   我當時嚇得有點懵,滿腦子就一個想法:她看見我的長相了!   我沒想殺人,可是那個情況,如果我不殺她,讓她把馬段清帶走,等下人死了,她能不報警嗎?一旦報警,我……不就危險了嗎?」   「你是怎麼對付那女人的?」吳端問道。   「釘子!我撿了一根釘子!   我聽說,要是扎人的太陽穴,一下就能把人扎死,就算扎不死,也能紮成個傻子。   趁著她彎腰去扶馬段清的時候,我就衝她太陽穴扎過去了。   我沒扎準,那釘子扎她耳朵裡了,很深。   她沒死!沒死!她就那麼站著,直愣愣地看著我,還衝我笑。   我想跑,可是有人進來了。   我只能躲進隔間——和馬段清一起呆在隔間裡,我捂著馬段清的嘴,不讓他出聲,其實他已經發不出聲音了,只剩翻白眼的份兒。   那個人,我不知道他把那女的怎了,等他走了,我出去,看見那女的坐在另一個隔間裡,耳朵流血,在那兒抽抽。   我想把馬段清杯子裡的花生油洗乾淨,可洗不掉,油粘在杯子上,留著杯子應該會被懷疑把,我就把杯子帶走了。」   「杯子在哪兒?」   「扔了,我敲碎仍在沿路垃圾桶裡,是分開扔的。」   講述時,楊韜的語速很快,很流暢。他似乎是為了完成一個任務,而對自己講述的內容已經不在乎了。   案子告破,吳端心中五味陳雜,他很想知道張婉晴究竟有什麼打算。   在男衛生間時,張婉晴曾想帶走馬段清,帶走之後呢?或許她並不想犯罪,她只是想查明真相,親手抓住性侵自己愛人,並最終導致愛人自殺身亡的兇手,交給警方……   人死了,所有可能性隨之泯滅,無論善惡,再也無法知道張婉晴所想了。   張婉晴臨死時,該是何等孤獨,與仇人死在一起,在那個骯髒的地方,若她沒有全傻,她生命的最後一刻都想了些什麼? 第209章驚喜(1)   唐浩凡很長時間沒吃過妻子做的飯了,周末,妻子特地趕早去買了大個的白對蝦,還有他喜歡的豬頭肉。   以往這種時候,他總是以各種理由搪塞,什麼公司加班啊開會啊出差啊,好像他比國家領導人還要忙。   可是今天他不想搪塞妻子。   除了因為今天是結婚紀念日,還因為外面有些讓他煩心的事,他想躲躲,躲回家來。   看著妻子忙前忙後,唐浩凡不好意思在沙發上幹坐著,可他剛一進廚房,妻子便道:「快好了,你去看會兒電視吧,要不玩會兒遊戲也行。」   妻子對他很好,每個人都這麼覺得,唐浩凡也這麼覺得。   家裡總能被妻子收拾得有條不紊,每當唐浩凡要找某一樣東西,他並不會直接動手,而是先詢問妻子那東西在哪兒,待得到準確答案,再手到擒來。   這原本也沒什麼問題,只是唐浩凡總覺得,妻子越來越像他的媽媽了。   他有一個表面看起來十分溫馨,而實際上卻像軍事管理學校一般的家。   此刻,唐浩凡百無聊賴地坐在客廳裡,環視一圈。   他已經很久沒仔細看看自己的家了,一切如常,所有東西都有條不紊地在它們應該在的地方。   這令他厭惡的調理分明,今天竟也有些親切了。   廚房裡妻子在哼歌,是一首唐浩凡從沒聽過的歌,挺好聽,唐浩凡便沒開電視,只聽著妻子哼歌。   他看見放在茶几上的手機屏幕亮了——回家後他就調了靜音——是一條微信消息。   看到發信人頭像,唐浩凡便不想回那消息,可他知道,那會導致接下來的一連串奪命連環call。   唐浩凡拿起了手機。   對方:吃完飯趕緊回來吧   對方:你不是說回家不自在嗎?   對方:哎她都給你弄什麼好吃的了?   對方:你也不怕她毒死你?   對方:我要是你老婆,早毒死你了   對方:你倒是吃飽了,也不想著回來投餵人家……嚶嚶嚶……   對方:我警告你,你晚上要是不回來,我明天一早就去買買買,刷爆你的信用卡   ……   唐浩凡看著這一連串消息,雖未接到奪命連環call,卻勝似如此。   他趕忙哄道:寶貝兒,我應付完了立馬回去,乖乖在家等我   對方見他回話,發消息的頻率終於慢下來了些,又哄了幾句,最終以對方警告唐浩凡不許在家留宿收場。   這樣的糾葛一開始很甜蜜,讓唐浩凡恍若回到了初戀之時。   那時候他總愛從家逃出去,逃到微信那頭的溫柔鄉。   現在唐浩凡依然覺得甜蜜,卻甜蜜得不踏實,他覺得自己恍若身處鏡花水月只中,全是虛幻,如同累卵,現實稍微有點風吹草動,他的甜蜜便會傾覆。   此刻,現實便找上門來了。   他的手機屏幕又亮了,這次是公司會計老王。   老王:經理剛才打電話發火,我幫你扛過去了,周一務必把工資發下去!   老王是個老會計,老會計往往喜怒不形於色,泰山崩於眼前而不動。   他在消息末尾綴了個感嘆號,足以說明經理真的發了火,事情真的很緊急。   唐浩凡是公司出納,他也想給大家發工資,可錢被他挪用了。   挪去幹嘛?   一開始,是挪用、貪墨不易發現的小錢,一點點填補到他的溫柔鄉裡。   可是積少成多,窟窿越來越大。   等唐浩凡發現時,他已貪墨了公司二十餘萬元。   這窟窿能補上嗎?   能,拿出夫妻倆所有的存款,再把車賣了,再向親戚朋友借一些,還是能補上的。   唐浩凡沒想過賣房,房子賣了,家就徹底沒了。   可他也很清楚,一旦東窗事發,即便房子保下來,妻子還能繼續跟他過日子嗎?   家似乎怎樣都保不住。   好在,唐浩凡的運氣不錯。在同事的攛掇下,從不關注足球、世界盃的他賭了一次球。   賠率1:4,他賭贏了,用一千塊,贏回四千,相當於他大半個月的工資。   和任何一個已經輸紅了眼的賭徒一樣,一丁點希望都會讓唐浩凡堅信自己時來運轉了。   他將手伸向了剛剛取出來員工工資,總共17萬餘元。   他將錢分成幾份,計算著,只要賭贏兩次,便可以將之前的窟窿堵上,只要賭贏三次,自己還能落下數十萬私房錢。   可是好運再也沒有眷顧他,直到輸得精光,唐浩凡對錢已經沒什麼感覺了,那不過是一串用以下注的數字。   可憐他還需要演技,一邊是巨大的虧空,一邊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甚至跟同時探討因為賭球輸的傾家蕩產而跳樓的熱點新聞。   唐浩凡知道他就要完蛋了,任何人、任何事都叫他心裡空落落的。   或許今晚,或許明天,他也會像新聞裡那些人一樣,爬上高臺縱身一躍。   要是他死了,至少會有兩個女人震驚、詫異,或許還會為他打上一架,好像也還不錯。至少他享受過,風流過。唐浩凡如是想著。   此刻他什麼也不想思考,他只想享用妻子為他精心準備的晚飯。   幾盤菜相繼上桌,有冷有熱,擺盤精美,是妻子的作風。   還有一瓶紅酒,妻子並不擅長開紅酒,他便伸手幫忙,嫻熟地打開。   妻子向來不善言談,唐浩凡猶記得他們剛開始戀愛時,總是他在找話題,想法逗著妻子開心。   這次,兩人相顧,倒是妻子先開口了。   「哎,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什麼?」   「我先問你啊,你要是中了500萬,打算怎麼花?」   錢。   這個問題讓唐浩凡有點哭笑不得,不過他還是配合道:「都給老婆,老婆說怎麼花,就怎麼花。」   他向來會哄女人,甜言蜜語信口開河。   他的回答卻深得妻子的心。   「那我可要告訴你好消息了,我終將了——哈哈哈,看你的表情,嚇呆了吧——不是500萬,別太激動,不過——也有一百萬!」   一百萬……   一百萬……   一百萬……   唐浩凡腦海中只剩下這三個字。   他要拿到這些錢,只有拿到這些錢,才能填補虧空,才能救命!   「哈哈,真的嚇住了?……哈哈,好吧好吧,我……」   唐浩凡突然起身,快步走到妻子身後。   從妻子身後的茶几上,拿起那隻永遠擺在那個位置的沉重的玻璃菸灰缸,高高舉了起來。   「你……」   妻子的視線隨他移動,在看到他的動作時,可憐的女人想躲開,可全身都僵住了。   嘭——   「啊——」   嘭——嘭——嘭——   妻子終於不在出聲,腦袋上全是血,還有凹陷的傷口,整個腦袋已看不出形狀。   唐浩凡喘著粗氣,擦了擦濺在臉上的血。他不再看倒在血泊裡的妻子,伸手從盤子裡捏起一隻蝦,連著蝦殼一起放進嘴裡嚼了起來。   咯吱咯吱——   一百萬,這下到手了。   換個視角,這次以兇手的視角來寫…… 第210章驚喜(2)   唐浩凡坐在桌邊安靜吃完了飯,妻子的屍體無規律地抽搐著,手碰到了他的腳。   他看了一眼。此刻的妻子應該是可怖的,像極了恐怖電影裡的的女鬼,他卻不怕,妻子該怕他才是。   或許是為了報復這井井有條的生活,吃飯時唐浩凡故意將菜湯滴得滿桌子都是。   待他吃飽喝足,又放空大腦坐了一會兒,方才想起正事。   一百萬!   他起身去門口玄關處,從牆上的一排掛衣鉤上取下妻子的皮包,打開,翻找著。   沒有?   唐浩凡有點不能相信,又翻了一遍。   真的沒有。   但他也不太慌,他知道妻子的確有買彩票的習慣,幾乎每一期會在樓下的彩票投注站買上一兩注。用她的話來說,花點小錢買一個希望,值。   說不定沒放包裡?   他隨手將皮包往地上一扔,又進了臥室。   臥室靠門口的地方有個樹枝形的衣架。   衣架上掛著妻子出門時穿的衣服。妻子愛乾淨,每天回家第一件事便是換衣服,換上居家服。   唐浩凡從衣架上取下妻子的衣服,翻著口袋。   那是一條絲質連衣裙,前年夏天他買給妻子的,那時候兩人剛剛結婚不久,尚在蜜月期。   這條裙子一千多元,對工薪階層的兩人來說,絕對算得上奢侈,所以妻子雖然經常穿,卻穿得很愛惜,歷久彌新。   唐浩凡清楚地記得,裙子上一個口袋都沒有,但他還是不死心地翻找著。他手上的血和菜湯抹在裙子上,雪白的裙子很快留下了油印,被他往地上一丟,像個失寵的女人。   確實沒有口袋。   唐浩凡往床邊一坐,納悶兒了。   彩票呢?妻子能把彩票放哪兒去呢?   哦,對了!   對了對了!   唐浩凡一拍腦門兒,他怎麼能忘了呢,家裡所有東西都有固定地方,彩票也不例外?   他很快找到了妻子放彩票的地方。   那是一個鐵質餅乾盒,常年放在主臥右側床頭櫃最下方的抽屜裡。   唐浩凡拿出餅乾盒,只見其內有家中的各種日常票據,什麼繳納水電煤氣費的回單啦,醫藥費票據啦。   一沓彩票用一根牛皮筋捆得整整齊齊。   唐浩凡有些激動地拿起這一沓彩票。   從期數來看,第一張彩票的購買時間已經是一年前。往後翻了幾張,他發現彩票是按照購買時間排好的,便直接翻到了最後一張。   最後一張彩票的期數裡帶有20180619幾個數字,意思這張彩票的開獎時間是2018年6月19號。   唐浩凡知道今天是6月22號——因為公司原本應該在每月20號發工資,他以時值周末,沒能及時取出錢為理由,拖延了兩天。   嗯,時間間隔不算久。   難道這就是中獎的彩票?妻子專門等到結婚紀念日這天,想給他個驚喜?   唐浩凡掏出手機,開始查彩票號碼。   20180619……0619……   哈,查到了!   他欣喜若狂地將查詢結果跟彩票上的號碼進行比對。   第一位……對上了!對上了!啊哈哈哈……   第二位……第三位……最後一位……   唐浩凡揉了揉眼睛,又比對了一遍。   他難以置信,不明狀況,因為除了第一位數,其餘的都沒對上。   唐浩凡雖然不買彩票,但也知道,只對上一位數,中獎都困難,更別說大獎了。   不是這張?   他又往前比對了數十張,一張中獎的都沒有。   唐浩凡脖子上的冷汗瀑布一般往下淌著。   一百萬呢?他的一百萬呢?   他只能機械地比對著一串串數字。   人最受不了這個,若是毫無希望,或許對何種境況都能勉強接受,可一旦有了改變境況的希望,又將希望抽走,便再也無法接受現實。   唐浩凡後悔了,他不該下手那麼快,為什麼沒克制一下?等到問出彩票下落再動手也好啊。   他瞟了一眼客廳地板上的妻子,還在抽搐。   會不會還沒死?   唐浩凡走上前去,蹲下身。   他伸手,想拍拍妻子,可她一身是血,竟幾乎沒有下手的地方。   唐浩凡換了個方向,終於用手指在妻子後背上一塊算得上乾淨的地方戳了幾下。   「哎……哎哎……」唐浩凡道。   妻子當然沒理他。   唐浩凡便儘量湊到離她耳朵近的地方。   「我跟你說,說出彩票在哪兒,我就把你送醫院,聽見沒?」   妻子依舊沒有回應。   唐浩凡又戳了她幾下,「少跟我裝,對你沒好處……真死了?……」   唐浩凡不知該如何判斷一個人是否已經死去,他見電視裡有探鼻息的辦法,可妻子滿頭是血,俯身面朝下,他實在不想將她翻過來,髒。   於是,他去廚房拿了一把刀,在妻子手臂上劃了一下。   沒有血!   唐浩凡僅有的一點醫學知識幫他判斷出,妻子的心臟已經停止了跳動。   真死了啊。   唐浩凡的嘴角抽了抽,臉上的表情扭曲,眼中似要噴出怒火。   「讓你跟我作對!讓你跟我作對!……啊啊啊啊……」   唐浩凡坐在地上的血泊裡,頭腦終於清醒了些,又開始思考那個問題:哪兒去了呢?一百萬的彩票究竟哪兒去了呢?   這時,他的手機亮了起來。   對方:我警告你,再不回來這個月都別想睡床了   對方:幫我帶飯,烤串,多放辣子   對方:被虐了,老公快回來,開黑幫我報仇啊   唐浩凡看了看一地肉塊。   唐浩凡:你打車過來吧,她走了,這兒有好吃的   因為部分內容涉及作案細節,本章發布後曾被封禁,做過刪改,刪掉作案細節後,又不想隨便加點內容來水字數,因此只有一千多字,比較短小,還望見諒 第211章驚喜(3)   苗雨很小的時候聽過一則故事:   一戶人家養了一條狗、一隻貓。   每當家中無人時,狗便豎起兩隻耳朵,在院子裡巡視,哪怕周圍一丁點的動靜,狗便要狂吠著,警告接近的人。   它兢兢業業地看家護院。   每當主人家有人,狗的精神便稍稍放鬆,有時還會伏地沉睡。   於是,在主人眼裡,這隻狗懶惰懈怠,不討喜,便只隨便餵些剩飯,更別提獎賞它好吃的了。   貓呢,每當家中無人,它便伏地大睡,哪怕三五成群的老鼠在家中肆虐,它也視而不見。   睡好了,就活動活動身子骨,踩著肉墊上躥下跳一番。   等主人家中有人時,它的精神也養好了,這兒瞅瞅那兒望望,也像一名格盡職守的警察。還總擺出一副柔弱乖巧的樣子,在主人腳邊蹭來蹭去。   在主人的眼中,貓既勤快,又討喜。好吃的自然給了它。   如此一來,主人家的耗子越來越多。終於有一天,耗子將主人家唯一值錢的家當咬壞了,主人震怒,召集家人說:「你們看看,貓這樣勤快,耗子卻還是猖狂到了這種地步,我認為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那隻懶狗。它整天睡覺,也不幫貓捉幾隻耗子。   我鄭重宣布,將狗趕出家門,再養一隻貓,大家意見如何?」   家人紛紛附和。   「這隻狗是夠懶的,每天只知道睡覺,你看貓,每天多勤快,抓耗子吃得多胖,都有些走不動了……」   「是啊是啊養這懶狗有什麼用……」   「趕走趕走……」   ……   狗被趕出家門時一步三回頭。   自始至終,它也不明白趕它走的原因。   它只看到,那隻肥貓在它身後竊竊地、輕蔑地笑著……   這個故事告訴苗雨:要做貓!   傍晚時分,看著唐浩凡發來的消息,苗雨隱隱覺得:貓該出場收割勝利的果實了。   苗雨從唐浩凡的消息裡聽出幾層意思:   第一,這次結婚紀念日的約會並不愉快;   第二,這是唐浩凡第一次提出讓苗雨上家裡去,其中的含義不言而喻;   第三,看來唐浩凡的老婆不怎麼硬氣嘛!結婚紀念日,這明顯是給氣走的。   苗雨越想心裡越美,出門前還刻意打扮一番,這一路上她千頭萬緒,一會兒想著今兒非要跟唐浩凡在他自己家纏綿一番,最好再留點「罪證」,讓他老婆發現才好。   一會兒又想著萬一等會兒唐浩凡老婆再殺回去了怎麼辦。   苗雨抬頭挺胸,給自己增加士氣,心道:回來就回來,正好把事兒攤開了說說!   走進唐浩凡家的小區時,苗雨已經做足了心理建設,自認為能應付所有情況。   她深吸一口氣,敲了敲唐浩凡家的門。   敲完門,她又向後躲了兩步——她怕萬一開門的是原配太太,萬一一開門就喊打喊殺。   門開了,唐浩凡露出一個笑臉,讓苗雨的心放了下來。   「快進來。」唐浩凡抓住苗雨的手,猛然用力,將她拽進了屋,緊接著嘭地一聲關上了屋門。   「哎呦你急個什麼,才多會兒沒見你就……」   嬌滴滴的聲音戛然而止。   苗雨呆愣愣地看著屋裡的一地屍骨。   「這……這這這……這是……」   苗雨渾身都僵住了。   她用了一大半力氣才後退了幾步,儘量拉開了跟唐浩凡之間的距離,又用剩下的力氣止住下巴發抖,結結巴巴問道:「你幹的?……你幹的?……」   唐浩凡有些費解地看著她,「你坐啊,不用客氣,不是早就想來我家了嗎?」   唐浩凡上前兩步,苗雨嚇得瘋狂後退,小腿撞在沙發上,整個人噗通一下倒進了沙發裡。   唐浩凡挨著她坐下,環視一圈,「我家怎麼樣?」   「挺……挺好的……」苗雨哪兒敢四下裡看,地上那死人正瞪眼看著她,直看得她後背發涼,汗毛根根直立。   在那怨毒的目光裡,苗雨只覺得渾身每一塊骨頭,每一片肉都是僵硬的,大腦一片空白。   「我有些事要跟你說,我想了一下,你應該能接受,比她能接受……」唐浩凡指了一下地上的「人」,繼續道:「我不是什麼公司經理,我就是一個小出納,一個月五千五百塊錢工資。   但我為你花了不少錢,我給你買東西,讓你開心——寶貝你別誤會,給你買什麼都值得,你開心就好。   但錢總不能是大風颳來的,錢是我從公司拿的,我挪了公司帳上的錢,好多好多。   別擔心寶貝,你根本不用知道具體的數字,別擔心好嗎?   我告訴你,聽清楚了,我有一百萬……沒錯,有一張彩票,一百萬,被她藏起來了。」唐浩凡又指了一下地上的「人」,道:「她死也不給我們錢,我不是故意殺她的,她不給錢啊——你能理解吧?啊?能吧?」   苗雨不敢有任何忤逆,在唐浩凡殷殷期盼的目光下,她趕忙點頭。   唐浩凡一把將她摟住,「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不怕不怕啊,寶貝兒。」   唐浩凡一下下在苗雨後背上輕拍著,他每拍一下,苗雨便顫抖一下。   唐浩凡繼續道:「我說到哪兒了?……對對對,一百萬!寶貝你完全不用擔心,等拿到一百萬,把公司的錢一補上,我就辭職。咱們還能剩下好幾十萬呢。   這些錢,你說怎麼花,咱們就怎麼花。   你不是一直想開咖啡館嗎?你還想開書店,還有花店……到時候咱們就一塊開店……」   唐浩凡自言自語了一番,憧憬著未來的生活。憧憬得差不多了,又想起正事來。   他捧起苗雨的臉,「寶貝兒,寶貝兒你得幫幫我,你說……你說她把彩票藏哪兒去了……你想想,我是真想不到了……你們都是女人,興許能想到一塊去呢……」   在確定唐浩凡暫時沒有傷害自己的打算後,苗雨的情緒終於漸漸穩定。   她要離開唐浩凡!離開這個瘋子!殺人犯!   這念頭讓苗雨鼓起了一些勇氣,思考能力也漸漸恢復。   「我……我想上個衛生間,行嗎?」苗雨問道。   唐浩凡溫柔地又抱了抱她,輕聲問道:「你不會離開我吧,嗯?」   「不會。」   「也不會背叛我吧?」   「嗯。」   唐浩凡終於鬆手。   苗雨便拿著手機進了衛生間——出於個人習慣,打進門時起,苗雨的手機便是一直攥在手裡,這倒方便了。   幸好,幸好唐浩凡沒懷疑她。   她進衛生間,哆哆嗦嗦地從裡面鎖了門,哆哆嗦嗦地解鎖手機,正要撥110,發覺唐浩凡家衛生間門隔音效果不行,便趕緊退出,打開微信,改為給最好的朋友發求救信息。   消息剛輸入了一半……   嘭——   衛生間的門竟被唐浩凡一腳踹開了。   「你幹什麼呢?」唐浩凡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   他一把躲過苗雨的手機,看了一眼,露出一個苦笑。   「果然,果然啊,你還是背叛我了……」   「不……不不不……不是的,你聽我說啊,我可以解釋……」   苗雨的眼淚大滴大滴落下,她已看到了唐浩凡手中的刀,腿一軟,跪了下來。   「我錯了……老公我錯了,你原諒我一次行不行……就這一次……再也不敢了啊……別別別,別啊……啊——」 第212章驚喜(4)   苗雨是嚇昏過去的,她沒想到自己還能醒過來。   睜開眼後,她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床上,周圍一切都是陌生的。   幾秒後她反應過來,這是唐浩凡的家。   她看到唐浩凡在屋裡走來走去,翻箱倒櫃。   為什麼沒殺了她?   她不知道唐浩凡是怎麼想的,會不會還想殺她,她只記得昏倒前唐浩凡那兇狠的眼神。   苗雨閉上眼睛裝睡,瑟瑟發抖的身體卻出賣了她。   「醒了?」   她聽到唐浩凡的聲音在離她很近的地方響起。   苗雨終於鼓足勇氣,再次睜開了眼睛,卻發現唐浩凡看他的眼神是溫柔的。   「對不起。」唐浩凡道:「你知道的,我那麼在意你,怎麼可能傷害你呢。」   苗雨不敢答話,她生怕那句話說得不對,又讓唐浩凡起了殺意。   唐浩凡在她身邊躺下,那種一進門時的僵硬感又重新回到了苗雨身上,她想往後縮,想遠離唐浩凡,卻做不到。   歪打正著地,這倒是令唐浩凡十分滿意——在他看來,苗雨終於不躲著他了。   他便伸手將苗雨摟在懷裡,喃喃道:「我就剩你了……就剩你了……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你,你不能離開我……不能不管我啊……」   有東西滴落在苗雨的臉頰上,唐浩凡哭了。   苗雨還是頭一次見到這樣的唐浩凡,她嘆了口氣,試探道:「可是……怎麼辦呢?」   你殺人了,怎麼辦呢?   苗雨沒敢這樣說。   唐浩凡卻明白了她的意思,他一向擅長揣測女人的心思。   唐浩凡捧著苗雨的臉道:「沒人知道,不要緊的……我們只要找到錢……有了錢,什麼問題就都解決了——有錢能使鬼推磨。」   鬼會不會推磨苗雨不知道,她只知道勾魂鬼現在肯定正跟著她,她若是對唐浩凡稍有不從,便會惹來殺身之禍。   唐浩凡又抱著她嗚嗚地哭了一會兒,反覆地對她道「別再背叛我了好不好?我只有你了……」「別離開我……」   問到最後,唐浩凡竟然開始對她上下其手。   苗雨知道他要幹什麼,不敢反抗,可一想到客廳裡那碎了一地的屍塊,她就渾身發冷。   來時路上她還想過要在唐浩凡家與他纏綿一番,此時如願以償,苗雨開始後悔,或許這段關係一開始就是錯的?   這是她第一次正視自己小三的身份,這是她第一次覺得,她應該害怕唐浩凡的原配妻子,應該夾起尾巴做人,應該人人喊打。   可她還有回頭的機會嗎?   唐浩凡又開始了老生常談,「你說,彩票究竟被她藏哪兒去了?……你說話啊……」   苗雨生怕唐浩凡不滿,只得說話。   「我說……彩票……她會不會騙你?」   話一出口,苗雨便後悔了。真笨啊,明知道彩票是唐浩凡手裡的最後一根稻草,這根稻草要是斷了,唐浩凡受了刺激,誰知道能幹出什麼事兒來。   果然,唐浩凡臉色大變,他搖頭,連連道:「不可能……不可能……」   「是是是,不可能,」苗雨連忙改口,「家裡找不到得話,會不會放朋友那兒去了?」   苗雨只是隨口一扯,誰知道卻一下子給了唐浩凡希望,看著唐浩凡期盼的目光,苗雨只好絞盡腦汁又補充道:「你看,咱倆的事兒萬一讓你老婆知道了,她是不是得留一手?有錢了也不往家放,而是放朋友那兒。」   唐浩凡深以為然。   他一骨碌爬起來,赤著腳光這身,在臥室裡走來走去。   「對對對!你說得對!我怎麼沒想到呢?」唐浩凡道:「一定是了!一定是了!她今天一定是想試探我!我要是跟她好好過,她才把錢拿回來……   朋友……朋友……錢藏哪個朋友那兒去了呢?……」   唐浩凡奔到客廳,拿起了妻子的手機,從一地屍塊裡找到了妻子的手,捏起手一根手指解了鎖。   拿著解鎖的手機,唐浩凡回到床上,將手機湊在苗雨眼前,這意思是要跟她一起看。   苗雨只好將目光放在那手機屏幕上,可她哪兒看得進去,腦子早就不知道想什麼去了。   直到她發現,唐浩凡滑動手機屏幕的指頭停下。   她看向唐浩凡,發現唐浩凡正盯著自己。   「上衛生間的時候,你想報警?」   這一個問題,直讓苗雨從腳底板涼到了頭皮頂。   「我……我……」   唐浩凡伸手,在苗雨臉上摩挲著,「我看到你都按了110,沒撥號,你最後還是選擇給朋友發消息……」   苗雨不知道說什麼好。   她想起來自己沒輸完的那半條消息:   唐浩凡把他老婆殺了,我在他家,幫我……   幫我報警——最後的兩個字沒能輸完。   「你還是捨不得吧?你捨不得讓警察抓我吧?」唐浩凡道,「我就知道,所以我也捨不得殺你啊。」   苗雨只覺得心驚肉跳。   那兩個沒輸完的字,反倒救了她一命。   她連連附和,「是啊,我不捨得……」   她已不記得這是她今天第幾次繃緊神經,又是第幾次稍稍放鬆,她就快要在這一張一弛間崩潰了。   唐浩凡終於在妻子的微信聊天記錄裡選中了一個人,並對苗雨道:「就是她!武司靜,沒少挑唆……」   唐浩凡看著武司靜和自己老婆的聊天記錄,氣不打一處來,還指著消息,對苗雨抱怨道:「你看啊,就是她說的,她說不回家肯定有問題……她還讓我老婆早作打算,攥住手裡的錢……肯定就是她!」   唐浩凡氣呼呼地用拳頭砸著床。   「把她騙過來!」他終於下了結論,「彩票肯定在她那兒!」   苗雨閉了一下眼睛。   她知道,那個叫武司靜的人要倒黴了,可苗雨一點辦法都沒有,她只能順著唐浩凡的意思,做一具行屍走肉。   唐浩凡用妻子的手機給武司靜發了幾條消息:   他攤牌了   你能來陪陪我嗎?好難受   武司靜很快回了消息:攤牌?   唐浩凡:就是外遇的事,他要離婚,人已經搬走了   唐浩凡:家裡就我自己,你能過來嗎?   唐浩凡:我要死了   武司靜:你冷靜!   武司靜:我這就過去   武司靜:你什麼都別想,我這就出門,馬上到   武司靜:都會過去,渣男越早離開越好,幸好你們還沒孩子,你還可以重新開始   苗雨再次在唐浩凡眼中看到了那種情緒——那種一個人在殺人之前特有的情緒,她便是被這種暴虐的情緒嚇昏過去的。   此刻,唐浩凡正看著她,並道:「寶貝,幫我個忙,等會兒人來了你去開門。」   不等苗雨回答,他又迅速回了武司靜兩條消息。   唐浩凡:行,等你過來   唐浩凡:對了,我還有個朋友也過來了   還有個朋友,自然就是指苗雨,這麼說等下苗雨去開門,就不會顯得突兀了。 第213章驚喜(5)   武司靜,女,30歲,離異,自己帶著4歲的女兒生活。   小學老師,是唐浩凡妻子的同事。兩人在同一年聘入勁松小學,一個教語文,一個教數學,兩人都是班主任,關係不錯。   或許因為有過一段失敗的婚姻,武司靜對夫妻間的出軌問題格外敏感。   在很早以前的閒聊中,武司靜便知道好友的丈夫是一家小公司的出納,當她從好友的抱怨中得知,這個小出納最近總是早出晚歸,甚至開始出差,武司靜便知道,這個男人出軌了。   武司靜並不想當破壞別人婚姻的壞人,有時候她會想,要是當年自己遲鈍一點軟弱一點,忍氣吞聲,或許結果和現在大不相同。   可她就是沒法眼看著好友被蒙在鼓裡。   她旁敲側擊地提醒過好友。   「你看看咱們學校的出納,什麼時候輪到他出差了?」   好友聽得懂她話裡的意思,便問她:「武姐,你給我支個招,我該怎麼辦?」   武司靜其實不太敢亂說,兩口子過日子,個人飲水,冷暖自知。   但做為朋友,她還是以過來人的身份,儘量抱著不偏不倚中立客觀的態度,和好友進行了一次對話:   「我先問你,你確定他出軌了嗎?」   「確定。」   「你抓到證據了?」   「嗯,我跟著他,好幾次看見他去同一個小區,同一戶,和一個女人一起過夜。」   「那你打算怎麼辦?」   「我……我不知道……心裡亂得很……」女人低著頭。   武司靜心想:這樣一個我見猶憐的女人,為什麼要遭受丈夫出軌的折磨呢?   武司靜道:「先挽回吧,實在挽回不了,那就只能分開了。」   「你讓我挽回?」   「你接受不了?」   女人遲疑了片刻,「武姐,不怕你笑話,我必須得說,我對婚姻是有信仰的,出軌……這件事讓我噁心,他這個人讓我噁心。」   「所以,其實你已經有答案了,你要離開他。」   「我該離開他,可我有點不甘心,他憑什麼那樣傷害我?我哪裡不好了?」   武司靜道:「我只是個局外人,看不到你心裡的想法,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不甘心,還是不捨得,這你得好好問問自己——聽我說,這是長久戰,這經驗你絕對用得上,聽我說——無論你最終決定挽回,還是快刀斬亂麻,都不用急,好好冷靜一下,在採取措施之前,你要先想清楚,心裡有數。   是否原諒對方,我給不了你任何建議,我只能告訴你,放下你的什麼信仰——可能我要求比較低吧,在我看來,婚姻就那麼回事兒,你跟一個普通人過日子,他可能會犯錯,你也可能犯錯。   只要對方本質不壞,那錯誤就可以原諒和糾正。   眼下的錯誤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能不能放眼將來,畢竟,老來伴。   我建議你挽回,因為我現在——說實話,我不太確定自己是不是有點後悔。   人真的很奇怪,在別人面前從來都只展示光鮮的一面,哪怕是一個焦頭爛額的單親媽媽,也要表現出一副』我過得很好,我憑本事恢復單身擺脫渣男,你憑什麼歧視我』的樣子。   可是真的很累,真的很累。   即便很累,欺人時間太久,有時候就真覺得自己過得很好,開始自欺。   我不希望今後某天你和我一樣,不知道自己是否後悔,不知道自己過得好不好,不知道幸福是什麼。   離婚真的能拖垮一個人,你根本想像不到其中的艱難。   所以務必試一試,挽回一下,不要像我當年似的,一衝動什麼都不管不顧了。」   武司靜言辭誠懇,令人信服。   但一個遭到丈夫背叛的女人,此時此刻很難以局外人的視角看待問題。   「我想想吧,武姐,我真的該好好想想。」   幾天後,武司靜的朋友沒了動靜。   一半出於關心,一半出於八卦,武司靜主動發消息關心了一波,武司靜很快便探清了朋友的想法。   對方回覆:武姐,你說得有道理,我應該試試,挽留一下。   武司靜很有成就感,至少,她幫著朋友冷靜下來,開始有條不紊地面對問題,處理問題,而不是憑藉一時的情緒,把問題弄得不可收拾,再無後路。   一高興,她便又跟朋友多聊了幾句。   武司靜:那你打算怎麼挽留?   對方:攤牌,好好聊聊。跟他聊的時候控制情緒,這是我能做到的最大的讓步,讓我假裝不知道,用跟那個女人比溫柔賢惠的方式挽留自己的老公,我做不到   武司靜:理解理解   武司靜:那你什麼時候跟他聊?   對方:結婚紀念日吧   武司靜:倒是個好時機   武司靜:提醒你兩點   武司靜:第一,好好看清楚他的嘴臉   對方:???   武司靜:男人什麼都幹得出來,什麼下跪痛哭啊我見得多了,萬一他跟你來這套,一定要睜大眼睛,看看他究竟是誠心悔過還是緩兵之計   武司靜:要讓他當著你的面,跟外面的女人斷乾淨   武司靜:管住他的錢,讓他把所有錢都交出來,沒錢了,外面那些女人自然就看不上他   對方:咱們是不是想得太美了點,下跪痛哭什麼的……我倒是覺得,他會直接跟我撕破臉,一不做二不休,乾脆離婚   武司靜:那你就更不能心軟了,兩手準備,攤牌之前先搜集他出軌的證據   ……   武司靜:萬一以後真走離婚這條路,你也要多分一些財產,給以後的生活弄點經濟保障   ……   武司靜:你的錢最好也都轉出來,免得渣男在外頭偷著人,離婚了還惦記你的財產   ……   武司靜:不是咱們貪錢,他過錯方憑什麼分財產   ……   武司靜:你聽我的,這種時候一定要冷靜,要是感情還在,他只是一時糊塗犯錯,那可以不談錢,只談感情,可要是到了談錢的時候,你還念著舊情,果斷不下來,吃虧的可是你。   ……   唐浩凡家,客廳。   武司靜手腳都被捆了起來,眼前是一地的屍塊,她已經被捆了一個小時,還是沒能適應空氣裡的血腥味。   唐浩凡將老婆的手機舉到武司靜眼前。   「……我耐心有限,你建議她把錢轉出去,我現在就問你,她把錢和彩票轉哪兒去了?」   「我不知道。」武司靜不記得這是她第幾次回答唐浩凡的問題。   不過這次,她加上了一個小小的建議:「你要錢嗎?要錢得話,可以給我家裡打電話,只要出價合理,我父母會給錢的。」   「當然,當然要錢。」唐浩凡揪起武司靜的頭髮,將她拖進臥室,並開始脫她的衣服,「打電話就免了吧,我怕警察,不過你可以換一種方式付錢。」   鑑於之前的章節【第七十章驚喜(2)】被屏蔽,本來今天這章已經碼好,又大改了一番,感覺但凡牽涉作案細節,就有風險啊……哎哎哎,今天心態有點崩……寶寶心裡苦啊,寶寶摔了個那啥吃那啥啊,要用你的推薦票月票評論打賞安撫一下才能爬起來啊…… 第214章驚喜(6)   武一鳴這兩天過得很快活。   他很喜歡在大姨家生活,大姨做飯很好吃,不像媽媽那樣總因為一點小事訓斥他。   大姨家還有一個小姐姐,小姐姐有好多好看的娃娃,還有輸液管、注射器,無論給娃娃梳頭,還是醫生病人的遊戲,他都能跟小姐姐玩上一整天。   雖然開心,但對於一個4歲的孩子來說,長時間見不到母親,還是極度缺乏安全感的。   他偷偷貓在被窩裡,哭了兩次——媽媽總是告誡他,做為男子漢,不能哭鼻子。   在大姨家生活的第五天,武一鳴終於因為思念媽媽情緒崩潰。   那是在晚上臨睡前,武一鳴起來上廁所,聽到大姨和姨夫在臥室裡低聲說話。   大致內容是姨夫想把武一鳴回家,而大姨則表示根本聯繫不上武一鳴的媽媽。   「她跑哪兒去了?孩子扔咱們家算什麼意思?」   或許是姨夫話中那個「扔」字刺激到了武一鳴弱小脆弱的神經,他難以自已,站在大人的臥室門口,嚎啕大哭起來。   大姨趕緊出來,將他抱在懷裡哄著,可平時乖巧可愛的孩子,現在卻怎麼都哄不好了。   武一鳴想要見媽媽,非常想,想到直在地上打滾。   他一定要見到媽媽,立刻,馬上。   小孩子的精力真叫人佩服,武一鳴斷斷續續哭了一個多小時,直吵的第二天還要上班的姨夫頭皮發麻。   「別哭了……哎你別哭了……」姨夫的暴脾氣也上來了,沒好氣道:「你當我們不想把你媽找來?這不是沒找著影兒了嗎?!」   大姨在姨夫肩膀上狠狠拍了一下。   「他小孩兒,你跟他說這個幹嘛?」大姨怒道。   姨夫張張嘴,想反駁兩句,看這哭鬧的孩子卻又沒了興致,瞪了武一鳴一眼,悄悄回了臥室。   這一夜,一家子都沒得安生,一大早,姨夫不得不向公司請假,原因是他得在家照顧女兒。   他必須留下照顧女兒,因為大姨要帶武一鳴去找媽媽。   他們先是去了武一鳴家——大姨並沒有武一鳴家的鑰匙,她只能敲門。   敲的時間略久,驚動了鄰居。   鄰居帶著防備和被打擾的不滿告訴大姨,這兩天並未看到住在這裡的武司靜。   大姨只好帶著武一鳴去到武司靜工作的學校尋找,卻得知武司靜已經不知去向好幾天了,和她一起消失的還有另一名女老師。   孩子最能感知大人的情緒,武一鳴已經有了十分不祥的預感,在學校裡,他又大哭起來,哭得大姨心煩意亂。   或許應該報警?   大姨的頭腦中曾閃過這樣的念頭,可是很快又被她否定。   會不會太……興師動眾了?畢竟,對於他們這種守法的尋常人家來說,最好一輩子都別跟報警什麼的扯上關係。   還是回家吧,她需要跟家人商量一下。   接下來的兩天裡,大姨幾乎聯絡了她和武司靜所有共同的朋友,打聽妹妹的去處,未果。   報警這件事不得不再次提上日程。   「要不,明天一早我就去附近派出所問問?」大姨道。   「只能這樣了……家門口的派出所,那麼小,靠譜嗎?要不你直接去市公安局吧。」姨夫給出建議,大姨深以為然。   思索了一會兒,姨夫又道:「我知道現在提這個不合適,但你想過沒,萬一大人出點什麼事兒,小孩兒怎麼辦?」   像是下了很大決心,姨夫終於道:「先說清楚,咱們家不要。」   畢竟是多年夫妻,在避免爭吵這件事上,兩人頗有心得。   對方對待武一鳴的態度,兩人心知肚明,只是之前從未拿到明面上來說。對他們來說,反正過兩天他媽媽就會來將這小鬼接走,他們根本不必為了找個小鬼爭吵。   此時姨夫突然拋出如此尖銳的問題,而且是以不容商量的強硬態度,大姨當然不幹了,擼起袖子就道:「你什麼意思?」   「我不想跟你吵架。」   男女之間,這句話幾乎就是從小吵升級到大吵,乃至大打出手的導火索。   大姨和姨夫脾氣都算不上好,加之兩人這兩天都被哭嚎的孩子折磨得夠嗆,這一架吵得可謂驚天動地,最後大姨甚至爬上了頂樓天台,揚言要跳下去,一副要死要活的樣子。   幸虧好心的鄰居幫著報了警。   警察倒是來得很快。   兩名年輕的警察趕時,姨夫已經服了軟,大姨卻依舊不依不饒,站在頂樓邊緣的位置上不肯下來。   「大姐,你別激動,我是市局刑偵一支隊的隊長,我姓吳,有什麼誰讓你都可以跟我說……咱們先下來行嗎?……兩口子過日子,哪兒有一帆風順的,什麼事兒不都得往開了說嗎……」   「你別過來!……停!停停停!……再過來我就跳了!」   大姨看出了吳警官慢慢靠近的意圖,往樓簷外的方向走了一小步。   「行行行,我不動,您注意安全。」吳端趕忙止住腳步,繼續勸道:「大姐,大哥已經認錯了,您看看,他就在樓底下呢——他擔心得不行,原本是想跟我們一塊上來……」   「他上來?他是想上來把我推下去吧?」女人嘴上不饒人。   吳端繼續哄道:「哪兒能呢,大哥是想來勸您下去,他要跟您好好過日子,跟您道歉呢,是我們攔著,沒讓他上來。」   「他裝的!他根本就不愛我!對我家人一點都不好!我妹妹找不著了,他不想著趕緊找人,倒先跟我談起條件來了……那意思要把我妹的孩子掃地出門啊!   有這麼狠心的人嗎?警察同志你給評評理啊……」   「是是是……」   吳姓警察還要附和女人,卻被另一個高個子警察打斷。   高個警察突然道:「就為這點事,你就要尋死覓活?」   高個警察皺著眉頭,態度冷淡,毫不掩飾對雞毛蒜皮的事兒全無耐心,對於不體面的成年人也相當鄙視。   「你知不知道這幾天有多少人跳樓?世界盃賭球傾家蕩產的,高考沒考好的……跟那些人比,你這也叫事兒?」   女人想反駁,高個警察卻沒給她機會,加快了語速繼續道:「你也是個當媽的人,就這麼給孩子做榜樣的?以後孩子挨兩句訓斥、成績沒考好、受點挫折……也跟你似的尋死覓活,你怎麼辦?」   這下,女人無話可說了。   同時,她的注意力全被那高個警察吸引,暫時無暇注意吳姓警官。   吳姓警官便慢慢向她靠近。   「再說了,誰還沒點不順心的事兒,你好歹有家有孩子,看看我們警察,高危職業,快三十歲的人了,連姑娘小手都沒拉過呢。   好不容易從基層混到市局,趁著沒有兇殺案想休息休息,還趕上世界盃加高考,下放來處理你們這些跳樓的。   我都想從這兒跳下去您知道嗎?   啥也別說了,走走走,大姐,我陪您一塊跳。   您這是幾樓?夠不夠高啊?別跳下去沒摔死,摔個殘廢,連累一家子……」   大姐終於有點聽不下去了。   「不是……小夥子你聽我說……我沒事,真沒事了……」女人往高個警察所在的地方走了兩步。   她話還沒說完,已經十分接近的吳姓警察一個箭步,抱住了女人的腰,兩人一同向著天台內側倒去。   與此同時,高個警察也撲了上來,按住了女人,生怕她掙脫束縛,又衝到樓簷邊上。   「我不跳了,不跳了……」女人沒掙扎。   但兩人並不撒手。   直到將女人送到一樓,兩人緊繃的神經才放鬆下來。   吳姓警察低聲對高個警察道:「你剛說誰呢?誰連妹子小手都沒牽過?我牽過!」   高個警察笑道:「吳隊那麼急著對號入座幹嘛?我又沒說是你。」   高個警察心情很好,因為他終於發下了一個可以稍微動動腦子的案件。   他走到剛剛要跳樓的女人面前,問道:「你剛才說,你妹妹失蹤了?」   女人這才想起,這兩個小警察好像說過,他們是市局來的,跟那些專管雞毛蒜皮的小民警似乎不在一個檔次。   女人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當即便不再糾結家庭內部矛盾,而是說起了妹妹武司靜失蹤的事。   ……   「所以,你妹妹有事的時候就把孩子放你這兒來?」吳隊問道。   「是啊,她一個單親媽媽,不容易,她倒是怕麻煩我,想請保姆,我不讓請。   小學老師能掙多少錢,哪兒有那個經濟條件,再說了,保姆哪兒有自己家人放心,我讓她有事就把孩子送來,反正我是全職主婦。   一家人,能幫就幫這點唄。」   「那這次她是為什麼把孩子放你這兒?」   「我不知道,她只說有事兒,具體什麼事兒可沒說。」   「那武司靜有沒有說要把孩子在你這兒放多久?」   「她說有點急事,再者就是正趕上學生期末考試,她要改卷子什麼的,比較忙,沒時間帶孩子,我想著改卷子可能得個兩三天吧,也就沒細問。   之後再聯絡我妹,電話就關機了……   對了,我去學校打聽過,還有一個女老師也失蹤了,這倆人會不會在一塊呢?……哎,真讓人操心!」   「還有一個女老師?您認識她嗎?」   「哎呦……這個……說實話,可能見過,我妹她們幾個關係好的同事聚餐,我去過一次,但我不記人,再說挺早的了,名字都忘了……」   ……   「最後一個問題,」高個刑警道:「武司靜對孩子怎麼樣?我的意思是,她是個好媽媽嗎?」   「當然,」女人十分確定道:「但凡在我妹妹的能力範圍內,她絕對什麼都給孩子。」   「包括時間?」   「包括。」   「也就是說,她絕不會丟下孩子自己玩失蹤?她極有可能出了什麼事。」   「絕對是!」女人回答得十分淡定。   女人能提供的信息不多,眼下,只知道有兩名女教師失蹤了,並且,武司靜失蹤前沒什麼異常行為。   回到車上,高個刑警道:「這案子咱們接了吧,事關兩條人命。」   吳隊道:「行啊,我看再處理幾次跳樓案件,你也要加入跳樓行列了。」   「本來就是嘛,那些跳樓的,95%以上都是作妖而已,根本不想死。   你說說,爸爸萬元起價的大好的時間花在這些人身上,心不心疼,我加入跳樓大軍是不大可能了,我怕自己忍不住給這些人一腳,幫他們跳下去。」   「別別別,」吳隊拿這個副手也是沒轍,「這種話咱倆說說就得了,在外面千萬忍住了別瞎咧咧,被媒體揪住,又是一篇能把警察黑出那啥的新聞……」   「我什麼時候怕過媒體。」高個警察道。   「你是不怕媒體,你怕不怕和諧神獸?以後這種疑似拉低警務人員覺悟的話,少說……」   「唉我去,還讓不讓人活了,說句實話也不行……」   「總之,多辦事少說話吧,」吳隊拍了拍高個警察的肩膀,「小閆啊,知道嗎?你現在就像是四月頭裡的草尖尖。」   小閆明顯沒聽懂,「什麼疑似?」   「嫩,嫩得很啊……」   小閆:這幾章沒跟我鬥嘴,你是不是要憋死了?這麼急著挑釁?   吳隊:呃……我就是想試試主角光環還好不好使……   ——————————   唐浩凡和苗雨在他們的出租屋裡宅了整整一星期。   公司的虧空已經還上,唐浩凡正式辭職。   妻子工作的學校打來兩次電話,詢問老師為何無故曠工,都被唐浩凡搪塞了過去。   世界那麼大,妻子厭倦了丈夫出軌的婚姻,想出去走走,說得過去吧?   苗雨似乎已經習慣了軟禁狀態的生活。   剛回到出租屋時,她曾想過幾種對外界求救的辦法,無論偷偷使用唐浩凡的手機——她自己的手機被唐浩凡藏起來了,還是通過窗戶向樓下撒求救紙條,都有一定風險。   一想到唐浩凡那天手持菜刀對她虎視眈眈的樣子,苗雨便慫了,無論如何都提不起勇氣嘗試求救。   後來,她覺得唐浩凡待她是真的好,比從前兩人偷情時還要好幾百倍。   他將自己軟弱的一面全部展現出來,有時候抱著苗雨哭,有時候又很強勢,要求苗雨不許剩飯,必須把一份外賣全部吃掉。   「好好吃飯,咱們倆的身體都不能垮,扛過這陣子,咱們就有好日子了。」   如此一來,苗雨求救的心思竟然漸漸被衝淡了。   她竟也開始憧憬唐浩凡所說的好日子。   「要不咱們走吧,」苗雨建議道:「咱們躲起來,隱姓埋名,不是還有幾萬塊錢嗎?夠躲一陣子了。」   聽到苗雨願意跟自己浪跡天涯,唐浩凡相當欣慰,但他並未採納苗雨的建議,而是道:「你想跟一個逃犯在一起,一輩子都躲著嗎?」   「可萬一警察找來……」   「不要緊,沒事,我什麼都處理好了,你根本不用擔心,警察來了你什麼都不知道,我來應付。」   在兩人進行了這番交談的第二天,警察真的上門了……   聽說你們都喜歡長的?嗯!今天就來一章長長君…… 第215章驚喜(7)   這天中午,唐浩凡和往常一樣,去給前來送餐的外賣小哥開門。   門剛一打開,便有五六名壯漢一擁而入。   其中衝在最前頭的人一把就按住唐浩凡的脖頸子,一拽一擰,反剪了他的手。   見這專業的擒拿手法,唐浩凡心裡有數了,應該是警察。   「幹什麼?你們幹什麼?!」唐浩凡大聲嚷嚷道:「是不是她讓你們來收拾我的?!」   看到苗雨也被按倒在地,唐浩凡拼力掙扎,睚眥欲裂地嚷道:「別碰她!你們別碰她!有種衝我來啊!」   「別動!警察!」   唐浩凡趴著,腦袋被死死按在地上,手腳也均被人制住。   他只能聽見一個聲音自他頭上方響起。   「知道為什麼抓你嗎?」   「不知道!」唐浩凡的回答毫不遲疑,且透著幾分硬氣,「警察了不起啊?隨便欺負人啊?我沒犯法,別碰我!」   「你老婆呢?」那聲音又問道。   「不知道,跑了。」   「為什麼跑?」   「不想過了唄……行行行,我出軌行了吧,我想踹她行了吧,犯法嗎?你們憑什麼抓我?」   「回局裡你就知道憑什麼了——帶走!」   唐浩凡還想再辯解兩句,卻已經被兩名警察一左一右架起,出了門。   已經嚇的面如土色的苗雨緊跟其後。   在被分別押如兩輛警車之前,唐浩凡不斷對苗雨道:「苗苗不怕,苗苗不怕啊,沒事的,咱們沒犯法,不怕的。」   看起來,倒真像個負責任的好男人。   唐浩凡偷偷瞄了一眼在場刑警的神色,發現人人都是撲克臉,根本看不出這些警察對自己深情偽裝的看法。   市局,審訊室。   唐浩凡打量著坐在他對面的兩名刑警。   兩名刑警看起來都很年輕,主審刑警還長著一張跟兇悍一點都不沾邊的娃娃臉。與他想像中飽經風霜的老警察大相逕庭。   派這麼年輕的兩個人來審,問題應該不大吧,或許他們只是想詐我?唐浩凡想道。   可是很快,主審刑警便亮明了手裡的一份證據。   「你看看這是什麼。」娃娃臉的吳隊將一張照片遞給唐浩凡。   唐浩凡接過,看了一眼。   那是他家,跟他家平時的樣子又不太一樣。   照片是在黑暗裡拍攝的,因為黑,所以地上的大片螢光顯得非常奪目。   「這……」唐浩凡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   「這是你家,」吳隊道:「螢光是魯米諾反應。無論擦洗多少遍,曾經有過血跡的地方,只要噴灑上魯米諾試劑,就會出現這種螢光效果。   這麼大一塊血跡——照片不太清楚,其實除了地上這一片,牆上還有大量噴濺狀、拋甩狀、擦蹭狀血跡,怎麼?光殺人還不夠,還分屍了?」   吳隊問話時語氣很淡定,仿佛他談論的不是一個人的生死,而是中午吃飯了沒。   這讓唐浩凡心慌意亂。難道警方真的心裡有底,已經認定他就是兇手了?   不!不能自亂陣腳!唐浩凡在心裡給自己鼓勁兒。   他低著頭,裝作在看照片的樣子,其實偷偷閉了一下眼睛,藉此定了定心神。   「我真不知道……」唐浩凡拿著照片,「這這這……」   他似乎不知該如何表達想法,又停頓下來,組織了一會兒語言,「你們的意思是,我家這裡……」他指著照片上螢光連城一片的客廳地板,「我真不知道啊……怎麼會這樣,我這些天都沒在家住啊……」   「那你最後一次見你老婆是什麼時候?」吳隊問道。   「結婚紀念日,她想和好,我想離婚,我們大吵了一架,我就從家搬出去了……」   吳隊突然打斷他道:「那張一百萬的彩票,你老婆騙你的,根本不存在。」   「什麼?!……什麼?……什麼……」唐浩凡瞪大了眼睛,「你們怎麼會……」   「我們查了最近一個月內墨城的福利彩票及體育彩票中獎情況。   倒是真有一個百萬大將,已經領走了,領獎人跟你家八竿子打不著關係。   你家附近的彩票店店主反應,你老婆倒是中過一百塊錢,就在你們結婚紀念日那天兌的獎。   我想,她是想跟你開個百萬玩笑,沒想到你卻真的生出謀財害命的心思……   彩票的事,我們怎麼知道的?你想問這個吧?   苗雨說的,她什麼都招了……   她是跟你有感情,也感謝你的不殺之恩,甚至可以協助你殺人——武司靜就是她協助你殺死的吧?   你們不僅殺了她,還轉走了她銀行卡上的所有錢,還用她的信用進行借代。   還清公司的虧空,用個全是武司靜的錢吧?   即便苗雨跟你一起經歷了這麼多,對你有點感情,可還是不如判重刑來得壓力大。   招了,她就是受害人,脅迫範,不招,就是你的同夥。   孰重孰輕,苗雨想得明白……   她帶我們打撈到了屍體,你們是把屍體——不,是屍塊——你們趁著晚上,把屍塊和石頭一起裝塑膠袋裡,扔進附近公園的人工湖裡了吧?」   苗雨……苗雨……   唐浩凡苦笑了一下,他不是沒想過最終賣了他的人是苗雨,不是沒產生過殺了苗雨滅口的想法。   但他沒捨得。   苗雨是他在世上最後的傾訴對象,他以為,她是唯一能理解他所作所為,不將他當成兇手和瘋子看待的人。   他將自己僅剩的溫度全給了苗雨,卻暖不了她的心。   「想喝酒,好想喝口酒……」唐浩凡道,「我能見見她嗎?」   對自己的犯罪事實,唐浩凡不再反駁。   「恐怕不行。」   「為什麼?」   「苗雨供述前特地向我們提了條件,她不見你,說什麼也不見。」   「那……她有沒有說什麼……啊?她總得給我一個交代吧?不行!她不能躲著我……不能啊……」唐浩凡情緒激動地想要站起來,卻被固定在椅子上的手銬又拽回了原位,「我都是為了她啊……走到今天這步……」   「抱歉,我們已經答應了苗雨的要求。」吳隊起身,走到了審訊室門口,臨出門前,他猶豫了一下,回身道:「你為什麼出軌?」 第216章瓶中物(1)   吳端沒等唐浩凡的答案。   因為耳麥裡傳來了閆思弦的聲音。   「有一種人,生理上雖然成年了,卻沒學會像成年人那樣解決問題。步入婚姻生活後,他們很快發現和戀愛時不一樣,沒法適應,於是迅速開始另一段感情,一彌補心理上的缺失。   至於會不會傷害別人,是否符合倫理道德,成年巨嬰們才不會考慮。」   「按你的總結,這種人釀成的悲劇還不少。」吳端道。   閆思弦:「可不是,有一份調查報告,不知道你看過沒。」   「什麼?」   「25年前,全國破獲的兇殺案裡,為財害命的佔7成,為情為仇害命的,佔3成。   到現在,數據顛倒過來了。   經濟條件好了,人真的開始思考上層建築的事兒,這麼說吧,近年來,婚外情已經擠進了作案動機前三甲。」   吳端雖沒看過什麼報告,但辦的案子多了,心裡也有數,知道那報告上的數字是靠譜的。   閆思弦看看表,「按時下班一次不容易,今天都早點回去,睡個好覺。」   市局,地下車庫。   自從閆思弦的手受傷,吳端便成了他的司機,早上接晚上送。這天吳端卻沒上閆思弦的車,而是走向了市局的一輛警用巡邏車。   「你幹嘛去?」閆思弦問道。   「你不是能開車了嗎,自己回吧。」   「那你就公車私用?不怕被人揪小辮子?」   吳端只好解釋道:「我今天看新聞,油價要漲了。」   「所以呢?」   「去加一箱油。」   閆思弦表示無話可說,「你也太……會過了吧?市局的錢你也省?」   「市局的錢就不是錢了?市安是我家,愛護靠大家。」吳端回答得理直氣壯。   閆思弦:媽呀你真高大,我的靈魂被你滌蕩,思想被你淨化,市局不給你發個優秀員工獎都對不起你,好想給你鼓掌啪啪啪啪……   吳端已鑽進了警車,「走了,你自己開車小心。」   吳端先去吃了個飯,然後排隊加油,還好這是個周末,不存在大家下班後一窩蜂加油的情況,等待的時間不算太久,尚可接受。   吳端開著車回家,在一處十字路口一邊聽著廣播裡的相聲,一邊等紅燈。   卻突然有一名中年婦女從旁邊的一輛現代上衝了下來。   婦女一下車,便一個猛子撲到了吳端的警車引擎蓋上,伸手抓著雨刮器,焦急地對車裡的吳端大喊道:「警察同志救我!救我啊!綁架啦!」   吳端嚇了一跳,趕忙下車。   此刻已變了綠燈,後面排隊等紅燈的車躍躍欲試,但礙於前頭擋道的是輛警車,都沒敢鳴笛。   不能影響交通秩序。   吳端趕忙下車,扶住那中年婦女,「阿姨快過來,太危險了。您別著急,有什麼事兒跟我說……」   吳端說話時,旁邊和他並排的一輛現代上也下來兩個人。   是兩個年輕男人。   一個年輕男人上來也扶住了中年婦女的手臂,「媽,您別鬧了,跟我回去吧。」   婦女一把甩開他,直往吳端身後躲,「警察快救我,就是他倆,他倆綁架我!限制我人身自由!」   年輕男人只好對吳端道:「警察同志,誤會了,真是誤會,她是我媽,您看看這是我們的證件,身份證,戶口本……」   說著,年輕男人真的從隨身的雙肩包裡拿出了相關證件,並對吳端道:「我這就帶我媽回家,就不麻煩您了。」   另一名年輕男人也連連附和。   「是啊,我們就是來接阿姨回家的,真不是綁架……阿姨,都是為了您好啊……」   「我不用你們為我好,你誰啊?我認識你嗎?」中年婦女雙手死死抓著吳端的胳膊,似乎抓著吳端她便能硬氣起來,「你們趕緊走,等會兒警察該抓你們了,知道不?……」   後面排起了長隊,有車開始鳴笛。   沒辦法,吳端佔據了僅有的一個左轉車道。   吳端拍了拍中年婦女的手,「阿姨您看這樣行不行,您先上我的車,咱們找個能停車的地方慢慢說。」   中年婦女倒也知道自己影響了交通秩序,有些不好意思,見吳端並沒有不管她的意思,便從善如流地上了吳端的車,坐上了副駕駛位置。   吳端終於發動了車子,待過了十字路口,他便開口道:「阿姨怎麼稱呼?」   「姓白。」   「哦,白阿姨。」   吳端通過後視鏡看到,那輛現代就跟在警車後頭。   「那是您兒子吧?」吳端又問道。   「不是!他們真要綁架我!」白阿姨這話說得信誓旦旦。   「真是綁匪我就通知同事過來抓人了,先關幾天再說……」   吳端這麼一說,白阿姨立即改口道:「不是不是……行吧,我承認,他就是我兒子……兒子也不能限制我的人身自由,你說對吧?……」   「他這是要帶您上哪兒去啊?」   「回京北。」   「您家在京北?」   「嗯。」   「我看您這歲數……」談論女人的年紀是不禮貌的,吳端道:「不好意思啊,我看您的歲數,應該已經退休了吧?」   「退了。」   「那怎麼來墨城了?不在家跳跳廣場舞養養老。」   白阿姨撇撇嘴,「土死了,我才不跳。」   吳端有點哭笑不得,老小孩,果然有道理。   車拐了兩道灣後,竟開到了閆思弦家小區附近。   高檔住宅區裡路寬,馬路旁邊違章挺著幾輛車,吳端乾脆也將車停到了路邊。   後面的大眾趕忙跟上。   停好車,吳端招呼兩個小夥子道:「你們也過來吧,上後座,說說情況。」   兩個年輕人趕忙照做。   吳端同樣問道:「怎麼稱呼?」   白阿姨的兒子趕忙道:「我姓李,您叫我小李就行。」   小李又介紹他身旁的人道:「他姓王。」   姓王的小夥子也道:「您叫我小王就行,我是反傳銷組織的——我們是自發的組織,專門幫被洗腦的傳銷組織人員,進行反洗腦——這是我的名片。」   出於禮節,吳端接過名片揣進口袋裡。   吳端大概明白了,這是一個兒子解救被傳銷組織洗腦的母親的故事。   民間糾紛。 第217章瓶中物(2)   清官難斷家務事。   剛參加工作時,吳端曾在轄區派出所工作兩年,那兩年裡,他對這句話體會頗深。   家庭矛盾最難解決,兩代人之間的家庭矛盾尤為棘手,它不像家暴之類的夫妻矛盾,實在不行還可以勸離。   兩代人怎麼勸?斷絕關係?   通常遇到這種情況,吳端都是以打太極安撫為主,以各打50大板回去反思提高覺悟為輔。   今天的情況有點特殊,看起來錯在加入傳銷組織的媽媽。   但吳端深知,長輩是萬萬不能在小輩面前丟面子的,人有時候就是這樣,事兒可能早就過去了,為了找回面子還非要不依不饒。   於是吳端先對兩個小夥子道:「這事兒你們辦得不妥當,就算要接阿姨回家,總得好說好商量,哪兒能硬來,要不是阿姨護著你,我真以為是綁架的,現在說不定已經通知同事把你們抓起來了。」   縱然吳端不斷給小李使著眼色,讓他趕緊先服個軟,可小李就像自帶信號屏蔽器一般,根本接收不到吳端的意思。   自顧自反駁道:「媽,他們那是要騙你的錢,我可是為了你好……你怎麼就不相信自己兒子呢?」   聽小李這麼說,白阿姨剛剛被吳端安撫下來的情緒又激動起來。   「你懂嗎?我就問你,我們那些東西你懂嗎?」白阿姨道:「我用你對我好嗎?用你管我嗎?……」   說到激動處,白阿姨乾脆拉開了車門。   「……跟你說話我就來氣,」白阿姨指著小王,對自己兒子道:「你搞這麼個人來,什麼意思?啊?你當媽媽是個傻子嗎?隨便就讓人騙了?……你讓我以後在朋友面前怎麼抬頭?」   白阿姨又對小王道:「年輕輕的幹點正事,天天的管別人家閒事算什麼?你沒工作嗎?我問你有沒有工作……我兒子就是跟你們這些無業游民混在一起,才學壞了。   我愛在墨城呆著,你管得著嗎?我花你的錢了嗎?啊?」   對自己兒子,白阿姨講話還留一點情面,可苦了小王,簡直成了白阿姨的出氣筒。她連珠炮一般,根本不容別人插話。   但小王卻沒什麼情緒波動,看樣子他已經習慣了此類境況。   白阿姨一邊下車,一邊繼續對兒子絮絮叨叨:「都跟你說了,我跟朋友一起吃吃玩玩,多好啊。   你這是幹什麼?還麻煩人家警察,真是不好意思警察同志……我不會跟你回去的,我去找我朋友了,別跟著我了,聽見沒有?」   白阿姨一下車,其餘三人生怕她跑,也趕忙下車,攔的攔,堵的堵。   吳端做為局外人,最好說話。他便問道:「阿姨,您多久沒回過家了?」   白阿姨道:「跟那個沒關係,我多久不回去他也不能限制我人身自由……犯法了!知道嗎?」   吳端:「您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兒子來接您,哪兒就犯法了,我說抓人吧,您還捨不得……」   見小李還想張嘴強調自己的立場,吳端加快語速,截斷了他的話。   「阿姨您看這樣吧,您先跟兒子回去,他說是傳銷,那我們好好查查,如果不是,您再回來,跟朋友玩嘛,少玩幾天也不耽擱什麼,萬一是呢,您是不是就能躲過被騙。」   「肯定不是,小夥子你怎麼向著他倆說話……」白阿姨著急了。   吳端忙道:「萬一,我是說萬一,小心駛得萬年船嘛。」   白阿姨一看吳端不向著自己,登時委屈得不行,眼淚也下來了,「養這麼大個兒子,白養了我……我退休了,我想幹什麼不用你管……」   吳端立馬數落小李道:「回去了多陪陪阿姨,好好的家不呆,阿姨跑到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找什麼朋友,你多久沒跟阿姨好好聊聊天了?」   小李答不上來,雖然答不上來,也覺得委屈,一個大男人竟也巴巴兒地掉起了眼淚。   吳端算是明白了,小李找小王同來,算是找對了,此時小王就開口打圓場道:「阿姨您在這兒不是有人陪人說話,帶著您玩,還有人給您上課嗎。   回去了也一樣,我那兒也有好多您的同齡人,也可以跟您玩,也有課上,您回去試試,萬一挺好呢,是不是又能結交一幫新朋友?」   這回,也不知是白阿姨徹底不想搭理小王了,還是她聽進去一些,抽抽搭搭終於沒再反駁。   吳端順勢道:「您看看,這天兒也快黑了,等下你們回去還要開夜車上高速,疲勞駕駛容易出事故,還是早去早到。」   「是啊是啊,阿姨咱們回去試試,不行了您再來墨城。」小王趕緊給小李使眼色,兩人連哄帶拉,終於將白阿姨帶回了那輛大眾。   小李抹了把眼淚,連連向吳端道謝,吳端想了想,遞給小李一張名片,低聲道:「快回吧,不早了,到家了打個電話,報聲平安,路上有什麼事兒也可以給我打電話。」   小李接過名片,感激地哈了一下腰。   大眾開走了,吳端正欲上車,卻見一人一狗晃晃悠悠朝他這邊走來。   距離大概還有20米時,他看清了那人,同時也聽到了那人的聲音。   「吳隊?你在我家附近幹嘛呢?」閆思弦問道。   他解了狗項圈,那狗便撒了歡地跑上了草地。   吳端沉默了一下,這問題有點難回答,搞得好像他故意跟著閆思弦似的。   他猶豫了一下,在講述一遍偶遇傳銷大媽和隨便應付一下只見,吳端選了後者。   剛勸完人,他有點累。   「哈哈……好巧哈……可能……你這兒空氣比較好。」   聽到這回答,閆思弦挑起嘴角笑笑,沒說話。   吳端便又問道:「你什麼時候養狗了?」   「朋友的,朋友出國度假了,在我這兒寄養一陣子。」   「哦。」吳端覺得有趣,想上前摸一把,狗子卻認生得厲害,雖然沒咬,卻一個勁兒躲著他,還衝閆思弦嗚嗚地叫,仿佛自己受了多大的欺負。   吳端:二狗子你好好的,還能不能愉快玩耍了? 第218章瓶中物(3)   閆思弦便喚了狗的名字,是個挺洋氣的英文名,吳端沒記住。   聽到自己被叫,狗顛顛兒跑到了閆思弦跟前。   閆思弦衝吳端招招手,「過來擼吧。」   得到養主的認可,狗子才終於讓吳端擼了幾下。   天熱,阿拉斯加雪地犬的毛太厚,剪了毛,就剩一個毛茸茸的大頭,不成比例,有點好笑,摸起來卻很舒服。   「你很喜歡狗?」閆思弦問道。   「嗯,以前在農村的時候,家裡有條養了十幾年的土狗,很聰明,跟我關係很好,後來老死了。   工作以後有心養一條,可沒時間。」   閆思弦點頭,對沒時間這一點,他最近深有體會。   「去我家坐坐?」閆思弦問道。   吳端看看已經暗下來的天色,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閆思弦先道:「晚了,你乾脆住我那兒吧,又不是沒住過。」   末了,他又補充一句:「歡迎你這幾天隨時來我家擼狗,正好我不喜歡伺候寵物。」   這可算是給足了吳端臺階,吳端:「那我就勉為其難地幫幫你吧。」   閆思弦:呵呵呵……   狗子很聽話,一看就是受過訓練,既不亂咬,也不會到處亂竄,即便是吃東西,也是慢慢悠悠,和其偽主子閆思弦一個尿性。   吳端不禁一邊擼狗一邊吐槽:「我怎麼越看這狗越像你。」   「你說什麼?」閆思弦從冰箱拿出兩瓶礦泉水,一瓶自己喝,另一瓶給了吳端。   吳端趕忙改口道:「我是說,這狗真聽話,聰明,通人性……跟你似的。」   閆思弦不理他的擠兌,拿著手機玩了會兒射擊遊戲。   接連兩把都死在了決賽圈,閆思弦便對吳端道:「來把雙排?」   「行啊。」吳端掏出手機,鑑於從前曾在閆思弦家留宿,他的手機已經自動連上了閆思弦家的wifi。   兩個受過射擊訓練的人配合,信心滿滿,總覺得吃不到雞天理不容。   沒想到一落地閆思弦就被人打跪了。   同一降落地點的人運氣好,落地就有步槍,便貓在一處死角,坐等吳端來救隊友。   吳端只撿到一把平底鍋,果斷認慫,丟下閆思弦逃命去了。   閆思弦:「你就這麼對待隊友的?」   吳端:「兄弟你要理解我,犧牲你是為了取得最終的勝利。」   「那你帶我吃雞?」閆思弦問道。   「行啊,讓你看看爸爸的水平。」   ……   15分鐘後,決賽圈。   吳端開了全局語音。   「小哥哥,小姐姐!別殺我!啊啊啊手下留情啊!看我沒搶啊我無害啊我就一個褲衩啊!我給你們唱歌好不好?   點歌吧……我唱得可好聽了……老司機帶帶我……   聽我說!聽我說啊!我隊友打了500小時,從沒吃過雞……更重要的是,他身患絕症,時間已經不多了……拜託你們,讓我們吃一次雞好不好,帶他吃雞是我唯一的願望……   兄弟你聲音這麼好聽一定有女朋友吧?沒有啊?那男朋友呢?……我幫你介紹啊,實在不行我也可以啊,你讓我贏好不好……什麼你喜歡妹子?我也喜歡啊……你看咱倆竟然趣味相投,這基搞定了……」   閆思弦:好丟臉,根本不想跟這貨說話……   然而,吳端在開局不順,有槍沒子彈的情況下,硬是憑藉死纏爛打苟活進了前三甲。   就在他準備向最後兩名玩家展開攻勢時,一個聲音響起。   「吳隊?」   馮笑香!   竟然是馮笑香!   吳端心裡仿佛有一萬頭某馬同時發出咆哮,簡直振聾發聵。   遊戲內短暫沉默了片刻,另一個聲音也響起了:「那個身患絕症的……不會是閆副隊吧?」   貂芳!   為什麼?為什麼這也能遇上?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人性的扭曲?   那一瞬間,他想到了馮笑香的網名——請叫我電競馮。   黃心蘿莉果然是世界上最可怕的生物吧?……一定是的吧?   閆思弦已經笑出了腹肌,「吳隊……啊哈哈哈……我看你怎麼圓……啊哈哈哈……完了完了某人形象倒了,十噸水泥也……哈哈哈……豎不起來了……」   吳端嘆了口氣,乾脆先關了語音,瞪了閆思弦一眼道:「絕症患者,好歹你也裝一下脆弱啊!」   閆思弦:「啊哈哈哈……用不用我口吐白沫倒地抽搐?」   無端又開了語音,「兩位小姐姐,說什麼呢?認錯人了吧?……哎呀相見就是緣分,小姐姐一定很厲害,一定經常吃**?就讓我這個小萌新……」   馮笑香的聲音再次響起,「不是吳隊吧?」   貂芳:「我也覺得,吳隊應該沒這麼……風騷……吧?」   「噗哈哈哈……」閆思弦開始了新一輪笑,「風騷……啊哈哈哈哈……哎呀我得天,恭喜你今天……哈哈哈……解鎖了新屬性……」   吳端不理他,繼續跟貂芳馮笑香裝傻,「小姐姐你們忍心辜負我身患絕症的隊友嗎?看看他那期待的眼神,這是我們離吃雞最近的一次……」   馮笑香:「這傻叉又不是吳隊,打打打。」   貂芳:「嗯。」   噠噠噠……   吳端,卒,遊戲結束。   閆思弦的確倒地抽搐了,笑的,「哎我發現……哈哈哈哈……我發現你該去當主播……絕對月入過萬……哈哈哈哈……考慮一下吧兄弟,我給你找資源……」   吳端也小,退了遊戲,也不怕被同事聽出來了,也是一通大笑,相當暢快。   很快,吳端的電話響起,他以為是貂芳來一問究竟——畢竟,馮笑香不大可能幹這個事兒。   誰知卻是刑偵一支隊的值班電話。   「吳隊,有緊急情況。」吳端看了閆思弦一眼,開了免提,「剛剛接到一家媒體報案,說是有記者深入傳銷組織暗訪,現在人失聯了……對,總共兩個人失聯……」   吳端又詢問了幾句報案細節,得到答案後,他告訴電話那頭的刑警,自己這就回市局。   掛電話之前,吳端和閆思弦很有默契地分別給狗子的自動餵食器和餵水器裡添了狗糧和清水。   「走吧。」吳端道。   「噗……走走走。」閆思弦還在笑。   吳端瞪他一眼,「我警告你,見了馮笑香和貂芳,你別給我說漏了。」   「好,我一定……噗哈哈哈……」 第219章瓶中物(4)   駕車趕往市局的路上,吳端道:「你了解傳銷組織嗎?」   「和國外的旁氏騙局一個原理吧?」   「都是以騙錢為目,但傳銷更加簡單粗暴。」   閆思弦擺出「洗耳恭聽」的意思,吳端便繼續道:「旁氏騙局至少還有個簡單的算法模型,用後期參與者投入的錢,滿足前期參與者的高額投資盈利,豎立投資成功的案例,以此讓更多人眼紅、上當。   現在國內的傳銷組織大多是空手套白狼,人一旦進了組織,就被組織扣下,組織有很多辦法讓成員掏錢。」   閆思弦問道:「以獲取財物為目的限制人身自由,怎麼感覺像是綁架。」   「這就要說到傳銷組織的派系了。」   「還分派?」   「嗯,南派和北派。」   閆思弦有點想笑,但忍住了,吳端繼續道:「北派比較類似你說的綁架,他們非法限制組織成員人身自由,還動不動就使用暴力。   南派則不同,主要是洗腦,讓你覺得組織如何如何好,組織帶給你的項目如何如何賺錢,讓你心甘情願拿錢投資。   別看南派的手段沒有北派殘忍,危害性卻大,警方組織過幾次針對傳銷組織的打擊,也打掉了一些傳銷窩點,可是被解救出來的組織成員不但不領情,還大罵警方,說是警方破壞他們的精神樂園。」   閆思弦咋了一下舌,「是挺可怕的。」   吳端繼續道:「前幾年外省還發生過南北兩派傳銷組織火拼的事兒,不過這兩年北派漸漸沒落了,有的開始向南派轉型,又出現了一些融合了南北兩派特點的傳銷組織,以洗腦為主,對於破壞組織紀律的成員,則是……你想笑就笑吧,別忍著了。」   閆思弦噗嗤一聲樂了,「明白了,也不知道咱們這回要打交道的是南派還是北派……對了,那兩個記者所在的媒體我熟。」   「哦?」   「一家網絡媒體,做新聞的,前段時間不知因為什麼被下架停播了,我還陪他們老闆一塊喝過悶酒……」   「你還會安慰人呢?」吳端表示看不出來。   「我不會,錢會。」閆思弦狡黠一笑,「我投了點錢,算是幫他們度過這次危機了吧。當時這家媒體老闆還信誓旦旦,說復播的時候要搞個大新聞,我還勸他悠著點,別再被停播了。」   「大新聞?就是這次深入傳銷組織?」吳端問道。   「可能吧,我沒細問,」閆思弦道:「我就是跟你說一聲,等會兒我就不露面了,不想讓生意夥伴知道我在當警察呢,畢竟……不是每個人我都願意講一遍做警察的心路歷程,太麻煩了……」   「行吧,那等會兒你去小會議室呆著。」   刑偵一支隊辦公室。   一個中年胖子焦急地向吳端講述著員工失蹤的具體情況。   「之前我們的節目停播,最近有復播的希望了——上面主管部門終於鬆口了嘛——我就讓員工鼓足了勁兒大幹一個月,多多收集新聞素材,復播的第一期一定要讓人眼前一亮,至少對得起等了我們這麼久的粉絲……我只只道大家都出去跑新聞了,好多員工出差。   這位是我們新聞素材部門的主管,人失蹤就是她發現的。」中年胖子介紹了一旁的女人。   女人便接過話頭道:「開完選題會,確定了幾個大方向,大家分組收集素材,傳銷並不是我們的重點選題,畢竟……有點敏感,所以跟進這個選題的人也不是專門的記者,而是一個段子手,叫劉建偉,加一個新來的實習生,叫蘇明。   我的意思,讓他倆在網上找找素材,編些段子,要是素材特別好,就拍個短劇——這就得了,誰知道他倆跑傳銷組織暗訪去了。   兩天沒來上班了,電話也打不通,我們都急瘋了,到處找人。   剛才電話終於打通了,問在哪兒,也不說,只說有個好項目要投資,讓給他們送錢。   這不就是落到傳銷組織手裡了嗎……   警官快救救他們吧,這年輕輕的,萬一有什麼事兒,我可怎麼跟他們家裡交代。」   說著話,女主管紅了眼睛。   吳端問道:「只有一個人跟你通話嗎?還是兩個人都說話了?」   「就一個,跟我通話的是劉建偉。」   「他當時情緒如何?」   「還算……鎮定吧。」   「那你有沒有詢問蘇明的情況?」   「問了,劉建偉說他倆都沒事,讓我放心……哦,對了,他打電話的時候旁邊有人,我聽到有人催他掛電話,是個男的。」   女主管雖然紅了眼圈,但畢竟是個女強人,哭著還不忘正事,繼續向警方陳述道:「這是劉建偉的電腦,裡有日程安排——從日程來看,兩人前天的確計劃進入傳銷組織一探究竟……然後最重要的就是這個……」女主管翻開劉建偉的工作筆記本,找到最後一頁,指著其上一個標著「趙哥」的電話號碼。   「這個叫趙哥的,也不知道他倆從哪兒弄來人家的電話,看起來趙哥是傳銷組織的一個小頭目,他們就是要通過這個趙哥,加入傳銷組織。   我們沒敢貿然打電話,警察同志快救救他們吧。」   吳端接過筆記本,先肯定道:「沒打電話是對的,先別著急,畢竟劉建偉和蘇明是有備而去,這是好事。」   「那……」中年男人道:「您看看還有什麼我們能幫忙的。」   「通知劉建偉和蘇明的家人了嗎?」吳端問道。   「沒,沒法跟人家交代啊。」   「行吧,知道了,那由我們來通知吧,」吳端道:「回去吧,有什麼進展我這裡第一時間通知你們。注意保密,我知道你們本身就是媒體,又有新聞經驗,但這件事必須保密,為了劉建偉和蘇明的生命安全,你們能做到吧?」   「明白明白,」中年男人連連點頭,「我們絕對不會拿同事的安危開玩笑。」   待兩人離開,吳端掛斷了一直和閆思弦保持著通話狀態的手機。   閆思弦回到重案一組辦公室,問吳端道:「你有什麼打算?」   「前些年墨城沒發現傳銷組織,所以沒有類似的辦案經驗,現在既然有了,咱們也不慫,原則就是對傳銷組織零容忍。   他們敢限制組織成員人身自由,就等著被連鍋端吧。   不過,還是要以保證受害者的人身安全為首要任務。   先查這個把兩人帶入傳銷組織的趙哥吧,順著他揪出傳銷組織是最快的辦法……」   吳端摸出反傳銷志願者小王的名片,「還有個人,或許能幫忙。」 第220章瓶中物(5)   跟小王聯絡後,吳端才知道自己對傳銷的了解是多麼片面,對反傳銷組織,他更是今天才剛剛開始接觸。   這個名為紅心聯盟的反傳銷組織,是由一個母親不幸被騙進傳銷洗腦的年輕人組織的,一開始只是開了個博客,寫一些辨識、遠離傳銷組織的文章,後來越來越多有相同經歷的網友聯絡博主,請教解救和反洗腦的辦法。   博主幹脆開了個QQ群,把大家都拉進去,集思廣益,也的確想出了一套辦法。   再後來,隨著前些年傳銷組織在國內遍地開花,受害人呈幾何倍增趨勢,越來越多的人加入紅心聯盟,一個QQ群變成兩個、三個……直至按照位置分為華中、華南、華東、華西、華北五個群。   後來又細分到省份,變成幾十個群。   聯盟成員足有2萬餘人。   吳端聯繫的小王,就是一方群主。   對警方的聯絡,小王並不意外,據他說,這已經不是紅心聯盟第一次協助警方破案了。   吳端問道:「你們有家人被騙進傳銷組織,為啥不報警呢?」   「警察不管。」小王直接道。   這就讓吳端不服氣了,也太抹黑警察了吧。   小王又解釋道:「也不是不管,主要你們老想著幹大事兒,抓傳銷團伙頭目一鍋端什麼的,又是順藤摸瓜,又是固定證據,等你們收網,小半年都過去了……我們受害小老百姓,就想趕緊把自己家人救出來,哪兒等得了那麼久。」   這倒是實話,吳端有點啞口無言,只好轉移話題,問道:「那你們去解救家人,就不怕有危險嗎?」   「前幾年不好弄,北派傳銷很強硬的,動手是家常便飯,我們就多組織點人唄,有時候直接租輛中巴,十幾個壯漢一塊過去,人往那兒一杵,總還有點氣勢,實在不行就報警唄。   這幾年好點了,都是南派傳銷的,那幫人講究和氣生財,你去接人,他就放人,可人已經被他洗腦了啊,有的就算接回家,還偷偷往傳銷組織跑呢,有個大爺,我們去接了三回,愣是跑了三回,最後那傳銷上線都跟我們說,讓我們別去接了,接也是白接,你說氣人不氣人……」   吳端只覺得十分悲哀,法制建設逐步完善的今天,竟還有這樣的奇聞。   小王又道:「我看墨城的傳銷團夥還挺明目張胆的,不信你上工人廣場看去,就那橢圓雕塑附近,趕上天兒好的時候,你去看了就知道,一隊一隊的人,看著跟老年旅行團似的,其實都是搞傳銷的,還有講師專門講解呢。」   吳端記下工人廣場、老年旅遊團兩個關鍵詞,趕緊問正事:「我這兒有一個傳銷組織上線的聯繫方式,你能不能幫忙問問,看這個組織所在的窩點在哪兒。」   「發來吧,我試試。」   吳端趕忙將劉建偉筆記本上趙哥的聯繫方式發過去。   不多時,小王通過QQ發來一張截圖。   只見在一個QQ群裡,有人響應道:「我媽當時就在這個趙哥手底下!肯定知道他們的窩點!」   吳端很興奮,難不成案子就要取得突破性進展了?   可是接下來卻等不到小王的消息了,吳端打電話詢問,對方只說正在交涉,讓再等一會兒。   直等了近一個小時,小王終於回了電話,並解釋道:「阿姨是剛剛解救回來,反洗腦還沒什麼成效,貿然問地址怕阿姨不給,或者給個假的——你別看這些叔叔阿姨,賊精賊精的——我們就編了個瞎話,說她以前待的那個傳銷窩點被警察連鍋端了。   阿姨不信,我們就試探她:』不就是榮和小區裡那個窩點嗎?』   阿姨就上當了,跟我們說他們待的地方根本不是融合小區,是鳳凰城小區……」   「鳳凰城小區!」吳端對閆思弦道。   閆思弦點點頭。   小王繼續道:「4號樓——我們就問出來這些,具體的幾樓幾戶阿姨就不說了。」   「多謝多謝!」能將目標縮小在一棟樓內,吳端已經非常滿足。   掛電話時,閆思弦已經拿起車鑰匙向外走了,吳端則一邊快步跟上,一邊撥通了兩名刑警組長的電話,讓他們帶人去鳳凰城小區支援。   車啟動後,副駕駛位置上的閆思弦突然道:「你說人可真有意思,洗腦,反洗腦,好像腦子跟硬碟似的,下錯東西,一個格式化全搞定。」   吳端看了他一眼,問道:「要是真能格式化,你有沒有要刪掉的記憶?」   閆思弦毫不猶豫,直接搖頭,「沒有。」   「一點都沒有?」   閆思弦道:「像爸爸這種絕不回頭看爆炸的鐵血真漢子,事情做了就是做了,過了就是過了,從不後悔。」   他又問吳端道:「你呢?要是讓你格式化,你刪哪段記憶?」   「那可太多了……」   「比如?」   「比如……小時候和隔壁狗蛋一起偷看村裡張寡婦洗澡……媽呀那畫面,現在想起來都要做噩夢……」   閆思弦:「噗——」   說著閒話,兩人很快到了鳳凰城小區,進小區直奔物業。   「4號樓的住戶信息。」吳端亮出警官證和相關取證文書,對物業工作人員道。   物業不敢怠慢,趕緊拿出一個大本子。   吳端一邊翻一邊問道:「有沒有哪一戶行為比較反常,比方說,老是糾集一幫子人混住。」   晚上值班的物業工作人員是個小年輕,看起來剛剛參加工作,吳端進屋時他正抱著手機打遊戲呢,顯然並不清楚業主的情況,除了給吳端找出一個住戶信息登記本,再問什麼都只搖頭。   吳端只好拿上本子出了門,兩人上了跟4號樓直對的5號樓,通過望遠鏡從樓梯間的窗戶向4號樓望去。   吳端對拿著望遠鏡的閆思弦道:「你行不行啊?」   「兩隻眼睛都是5.0,你說行不行?」閆思弦道。   「那你看,我來記錄。」   「一單元一樓左,三口之家,孩子應該是個初中生,正寫作業呢,排除吧。」閆思弦道。   「嗯。」   「一單元一樓右,黑燈,沒人,待定……」   ……   觀察了近20分鐘,一個單元的都觀察完了,並未發現可疑住戶。   就在兩人準備換一個單元樓道繼續觀察時,卻見4號樓2單元出來三個男人。   一老兩少,一起抬著一個大編織袋。   編織袋裡的東西看樣子很沉,三個人抬得很費勁。   見閆思弦拿著望遠鏡愣在那兒不動了,吳端問道:「那三個人有問題?」   「是他們抬的東西有問題,」閆思弦將望遠鏡遞給吳端:「你看看,他們抬的編織袋裡,像不像裝了個人?」 第221章瓶中物(6)   夜幕已經降臨,兩棟樓之間還是有段距離的,因此吳端僅憑肉眼並不能看清編織袋的情況。   雖然看不清,閆思弦的一句話卻讓他在30度的天氣裡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接過望遠鏡,右手將夜視望遠鏡舉到眼前,觀察著編織袋的情況。左手搓了搓右臂,將雞皮疙瘩搓下去。   可惜,待他看的時候,三人已經將編織袋抬進了一輛紅色馬自達的後備箱,吳端只匆匆看了一眼,後備箱便關上了,根本來不及分辨。   抬編織袋的三個人中,有一個年輕人並未一同上車,待車發動後,他轉身上樓了。   閆思弦已經率先衝向了自己的車子,並問道:「分頭行動?我跟上去?」   吳端卻拽了他一把,「等等。」   說著,他撥通了賴相衡的手機。   「你們到哪兒了?」吳端問道。   「鳳凰城小區……到了到了,到門口了……」   「前門還是後門?」   「前門,怎麼……」   「別進來!」吳端道:「還沒進來吧?」   說話時,吳端始終拿望遠鏡盯著可疑車輛。   聽到賴相衡說「還沒進小區」,他便放下心來,叮囑道:「繞到後門去,趕緊的,有輛紅色馬自達,正往後門去,車裡總共兩個男人,一個年紀大點,一個年輕……」   「誒誒誒……看見了看見了……馬自達……」賴相衡道:「得了吳隊放心,我這兒跟上了……呃……我們兩輛車,兩組人,用不用給你留一組?」   「不用,你們輪換著跟,免得暴露,千萬別跟丟了,看他們要幹啥,有任何情況,第一時間電話我。」   「得嘞。」   吳端這邊掛了電話,閆思弦便道:「2單元,3樓,那年輕人上樓的時候,樓道裡的聲控燈就亮到3樓。」   兩人進了5號樓2單元,上到2樓和3樓中間,吳端透過樓梯窗戶向對面4號樓望去——這個位置視線最好。   只看了幾秒鐘,吳端便給出結論。   「3樓,左手邊那家,房子裡已經看到的有10個人,剛才在樓下抬編織袋的年輕人也在其中……這些人聚在客廳,有男有女,以上了年紀的大爺大媽居多,有個中年男人正跟他們說話——像是傳銷組織在上課。」   閆思弦問道:「看見劉建偉和蘇明了嗎?」   「沒有……」吳端猶豫道:「不過,有一間臥室的門一直關著呢。從這個方向看不見屋裡的情況……能換一面觀察嗎?」   「恐怕條件不允許,4號樓另一面就是小區圍欄,再外面是馬路,對面就是工人廣場,沒有建築。」閆思弦道。   吳端又生一計:「要不,我扮成社區的,去統計流動人口,進屋瞧瞧?」   閆思弦看了下表,「假了吧?社區好歹也是最低行政單位,按時按點,天都黑了,還能跑這兒來加班?」   吳端問道:「那你有什麼主意?」   「進去接人。」   「什麼?!」   「既然你那個紅心聯盟能把人接出來,還敢來硬的,那我們就如法炮製,直接敲門,進去接人……吳隊長——不,是反傳銷志願者小吳,準備好了嗎?」   吳端連連搖頭,「不保險,太不保險了,萬一打草驚蛇……」   「總得先探探路,你也看到了那個編織袋了……」閆思弦並不把話說完,只讓吳端自己揣測。   吳端:說真的,爸爸真沒看清。   但他不敢怠慢,如果那編織袋裡真是個人,唯一的合理推測就是:那人已經死了,傳銷組織上線趁著夜黑風高出門拋屍。   要真是這樣,那意味著兩件事:   其一,這傳銷組織有北派的暴力手段,兩名暴露身份的記者有生命危險;   其二,有可能,其中一名記者已經喪命。   閆思弦話雖然沒說完,意思卻很明確:不能猶豫了,刻不容緩,先把記者救出來再說!   想明白了這些,吳端便也不再反駁,開始打電話調兵遣將。   待幾個匯報情況和調遣刑警的電話打完,吳端對閆思弦道:「我們得好好準備一下。   等下我假扮家屬,你假扮紅心聯盟的人,進去的目的是打探情況,你不是說有間臥室觀察不到嗎,進屋務必開了裡面的門,看清楚劉建偉和蘇明在不在,人要是在,立馬帶走。   與此同時,咱們的人在外面樓梯待命,一旦發生暴力衝突,立馬破門。   所有人都便衣,都使用紅心聯盟志願者的身份,不暴露警察身份……」   吳端說話時,閆思弦始終拿望遠鏡觀察著對面三樓的可疑住戶。   待他說完,閆思弦表示沒有異議,只有一點:「家屬?誰的家屬?」   「劉建偉的吧。」吳端道。   閆思弦搖頭,「不好,容易穿幫,家屬不靠譜。   看見一個素未謀面的家屬,即便劉建偉和蘇明真的在那屋子裡,說不定也得懵。   劉建偉曾經向單位打電話求救,那我們就說是他的同事,一定要提一下張雨思——來報案那女領導是叫張雨思吧?」   「對!是這個名字,」吳端道。   「那就她了,我就說是張雨思朋友,過來救他的。」   「是我大意了,」吳端道:「就按你說的辦。」   他剛才雖然猶豫,可一旦事兒定下來,目標明確了,便心無雜念,集中精神等待應對進門後的狀況。   很快,刑偵一支隊來了15名便衣刑警,怕引起注意,眾人沒敢湊在一起,分別呆在4輛車上,吳端將部署向眾人說明,自己和閆思弦率先下車,走進了3號樓2單元。   他口袋裡的手機保持著通話狀態,如此一來,外面的便衣刑警就能聽到屋裡的情況了。   一走進樓道,吳端低聲道:「喂,你怕不怕?」   「還行吧。」閆思弦道。   「等會兒你站我後頭。」吳端又道。   一樓樓道裡的聲控燈壞了,只能摸黑,吳端看不見閆思弦的表情,只聽到他簡短地「哦」了一聲。   上到二樓,兩人聽到一樓傳來極輕的腳步聲,知道這是自己人跟上來了。   轉過二樓拐角,距離目標住戶只剩5階臺階了。   吳端和閆思弦對視一眼,以此給對方鼓勵。   還剩2階臺階,吳端在褲子上擦了擦手,將手心上的一層薄汗擦掉。   最後1階臺階,吳端將閆思弦擋在身後,抬手準備敲門。   就在他的手離門還有約麼10公分時,目標住戶的門突然開了。 第222章瓶中物(7)   屋門不僅開了,開門的人還回身朝裡吆喝著:「叔叔阿姨咱們都動作快點的,時間就是金錢,現在立刻馬上就得換個地方,消息走漏了……」   開門的正是剛才抬編織袋的年輕人。他留著平頭,長著一雙三角眼。   吳端已抬起一半的手,打了個指響,又自然地縮了回去。   他渾身所有汗毛都豎了起來。   這一刻,腎上腺素飆升,無數個念頭自吳端腦海中閃過。   什麼叫消息走漏了?難道警方這次行動暴露了?   不會吧?臨時行動,就通知了那麼幾個人啊……   這究竟是不是傳銷組織?   他們這是要去哪兒?   現在進不進?   劉建偉和蘇明在不在屋裡?   樓下那幫兄弟怎麼辦?   先穩住!不能讓他們看見樓道裡有那麼多人!   開門的三角眼吆喝只說了一半,因為他餘光瞟見門口有人。   他雖沒動,眼神裡卻已經透露出警惕防備的意思。   最終,吳端的千頭萬緒匯成了實際行動。   他走上了最後一階臺階,一愣,似乎也被突然打開的房門嚇了一跳,緊接著,他正眼看向了門裡的人,並扯出一個問路必備的招牌式笑容,對門口的三角眼青年道:   「誒,麻煩問一下,田軍家是住這兒五樓嗎?」   做這一切的時候,他始終將閆思弦擋在身後。   下面樓道裡的刑警們顯然聽到了吳端的話,知道情況有變,不敢貿然上前,停住腳步屏氣凝神。   吳端又道:「說的就是這個地址啊,我剛去五號樓找,人家說不對,讓我上這兒來問問。」   三角眼一看是問路的,沒好氣道:「你打電話問唄。」   吳端向門口湊了湊,低聲道:「那個田軍欠我錢,最近都躲著我,打電話他也不接啊。」   借著湊近的工夫,吳端看見剛才那臥室門依舊關著。   屋裡人來人往,說話聲雜亂。   吳端這麼一說,倒是勾起了三角眼的獵奇心,他問道:「那個田軍欠你多少錢啊?」   「幾十萬吧。」吳端擺出一副不願多說的樣子,又追問道:「你知不知道啊?住五樓的是不是叫田軍啊?」   「不知道,你上去敲門問問唄。」三角眼一臉看好戲的笑容。   「那你們家有人知道不?」吳端繼續往門口湊,就要走進門了。   恰逢此時屋裡一個大爺一邊往身上背雙肩包,一邊問三角眼道:「消息要是走漏了,我們投的錢還算數嗎?」   另一個大媽道:「就是啊,那可是我的棺材本,我告訴你,要是出什麼岔子,我可就只能跳樓了。」   大媽雖是以開玩笑的語氣說的這些話,卻能看出是真的緊張擔心。   三角眼忌諱門外的人聽到屋裡的談話,將門合攏了些,低聲訓斥道:「說什麼呢?強調多少次了,禍從口出!禍從口出啊!叔叔阿姨你們可太讓人操心了,消息就是這麼走漏出去的!」   三角眼又催促道:「快走快走!等競爭對手找到這兒,錢就真打水漂了。」   他話說得模稜兩可,究竟什麼消息走漏出去,究竟誰是競爭對手,為什麼競爭對手一來錢就打水漂了?   門裡的叔叔阿姨聽得雲裡霧裡,門外的閆思弦和吳端卻早已聽出了端倪。   這絕對就是個傳銷組織!   可即便是傳銷組織,為什麼大半夜跑路轉移?   難道真的死人了,怕事情敗露?   吳端思忖間,閆思弦則指著門裡,衝吳端嘀咕道:「誒你說,裡面這幫人不會是搞傳銷的吧?」   他雖然在嘀咕,聲音卻一點不小,門裡的人絕對聽得見。   本來已經合得只剩一條小縫的門,瞬間被拉開,三角眼對門外兩人怒目圓瞪。   「說誰呢?你們說誰呢?!我告訴你們,話不能亂說,說錯了你們負不起責任!該幹嘛幹嘛去!」   目測三角眼身高不足175,雖也不算矮,但待閆思弦走上最後一階臺階,近190的身高便壓迫感十足,顯得三角眼活像一隻衝阿拉斯加狂吠的泰迪。   他也注意到自己先天確實不佔優勢,而且——八成他意識到此刻時間緊任務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收了聲,不再搭理屋外的人。   閆思弦卻不依不饒,「你們就是傳銷吧……誒大爺大媽小心了,把你們騙得棺材板都不剩啊!到時候這幫人拍拍屁股一走,你們找誰哭去?」   這幾句話,閆思弦幾乎是嚷出來的,末了,他又感同身受地加了一句:「我可是好心,我媽就被騙了,自己傳銷不說,還忽悠朋友投錢,搞得現在都沒人願意跟她跳廣場舞……」   「滾!」   門裡突然出來兩個大漢,三角眼就站在兩個大漢身後,一臉受了委屈的模樣,小媳婦似的。   大漢膀闊腰圓,吳端認出來了,其中一個正是剛才在客廳給大家開會的男人,暫且叫他客廳男吧,另一個則是個生面孔,剛剛透過望遠鏡觀察時,絕對沒看到過。   他肯定一直在那間關著門的臥室裡,暫且叫他臥室男吧。   臥室男一臉橫肉,沒閆思弦高,卻比閆思弦寬,手臂上有點肌肉,看來是個健身愛好者。   就是他罵出了那句滾,並繼續指著閆思弦鼻子道:「你是個什麼東西?老子的事兒你也敢管?!」   閆思弦秒慫,一副被對方鎮住的樣子,嚇得直搖頭,話都說不出來了。   吳端趕緊打圓場,擋在兩方中間,衝閆思弦道:「快走快走你少說話。」   將閆思弦推上樓,他自己也腳底抹油,往樓上跑,邊跑邊對客廳男和臥室男道:「不好意思啊大哥,他沒那個意思,就是管不住嘴,沒說你們……」   兩人一溜煙跑上五樓,裝模作樣地敲了五樓兩戶的門,找吳端隨便扯出來的田軍,當然很快得知五樓並沒有田軍這個人。   兩人又一溜煙下樓。   下樓時正碰上三角眼帶著幾個大爺大媽魚貫而出。   三角眼兇狠地瞪著閆思弦,仿佛一隻打了勝仗的泰迪。   閆思弦也不理他,只跟吳端對視了一眼。   閆思弦:那兩個壯漢沒一起下來。   吳端:出來的人裡,可沒有劉建偉和蘇明。   兩人很快得出了結論:分一組人監視三角眼的去向,他倆則留下繼續監視屋裡的情況。 第223章瓶中物(8)   「大爺大媽咱們擠一擠,擠一擠了啊,都上車,上啊……唉我去都這時候大媽您就別挑三揀四了,來來來年輕人和老爺子都坐後排……對!就是最後一排!坐不下就腿上坐兩個,老爺子坐你們腿上……大媽您坐前頭行了吧?……哎我真是服了你們了……」   一輛七座商務車前,三角眼像個導遊似的,一番協調後,終於將11個人塞進了車,自己則上了駕駛位置。   待商務車出了小區後門,警方的一輛越野車悄悄跟了上去。   閆思弦問道:「就讓他們走?」   商務車剛走,吳端顧不上回答閆思弦的問題,毫不猶豫地回頭,又進了四號樓2單元,與此同時他開始安排餘下5名刑警的工作。   吳端通過藍牙耳機道:「我簡要說一下屋裡的情況,至少兩名歹徒,是否有受害人,不確定,受害人是不是我們要找的記者,不確定。   但這裡疑似抬出去過死人,如果屋裡還有被扣下的受害者,就危險了。   所以,既然大爺大媽已經被轉移,我們立即行動,先把屋裡的歹徒拿下。   所有人跟我一起進屋,儘量不鳴槍,不引起周圍住戶注意,大家務必注意安全。」   說完,吳端率先上樓。   附近一輛不起眼的黑色小轎車上,下來五名便衣刑警,快速進了樓道,踮著腳步上了三樓。   五人上來時,吳端已經在目標住戶的門鎖上撬了幾下。   只聽啪嗒一聲,門鎖開了。   吳端第一個衝進屋,一進屋,他便聽到那關著的臥室門裡傳來了一種聲音。   他從未聽過這種聲音,仿佛是一個人壓抑的哭,又仿佛一個被魚刺卡住嗓子的人,咳到嗓子都嘶啞了,也沒能把魚刺弄出來。   那是一種一入耳就讓人毛骨悚然的聲音。   吳端飛起一腳,只將臥室門踹出了一聲悶響,卻並未將其踹開。   下一秒,閆思弦補上第二腳,這次又準又狠,門嘭地一聲開了。   閆思弦厲聲道:「警察!都不許動!」   這時,刑警們才看清了屋裡的情況。   總共三個人,兩名歹徒,以及刑警們的解救目標劉建偉。   劉建偉的情況可以說非常糟糕。   有什麼東西勒在他脖子上,他的臉已經呈絳紫色,眼珠凸起,嘴巴大張著。   刑警們從門外聽到的聲音,便是他嘴裡發出來的。   也正因為有這聲音,刑警們才能確定他還活著。   他的身後,一名歹徒——正是臥室男——正用力地向兩邊扯勒在劉建偉脖子上的東西,使那東西矯得更緊。   吳端終於看清,那是一截極細的鐵絲。   「你——」   客廳男看到閆思弦,張口就要叫,顯然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不輕。閆思弦一步上前,一記直拳,直搗在他下巴上,將他的聲音打了回去,緊接著,閆思弦跟客廳男扭打在了一起。   吳端則撲向了臥室男。   臥室男這才想起撒手。   他一撒手,劉建偉立即歪倒在地,沒了動靜。立即有刑警在他身旁蹲下,幫他取下脖子上的鐵絲。   臥室男後撤一步,躲過吳端的鎖喉,反手向腰後一摸,手中登時多了一把鋥亮的彈簧刀。   唰——   吳端只看到刀光一閃。   他憑藉本能向後躲了一步,佝胸,縮肚皮,險險躲過一刀。   「小心!」   躲避的同時,吳端不忘提醒同伴。   立即有刑警拔了槍,對準臥室男。   「刀放下!不然開槍了!」   臥室男竟是充耳不聞,揮了幾下刀逼退刑警,轉身竟要跳窗逃跑。   三樓。   大概率他會摔傷、扭傷,喪失繼續逃跑的能力,小概率摔死或者輕微傷,不影響繼續逃跑。   但凡還存有些許理智,便不會選這條路。   吳端見過選這條路的罪犯,他們大多窮兇惡極,身上背著命案,深知自己一旦落網必死無疑。   見對方這副架勢,吳端便有了考量。   他在心裡暗暗地短促地嘆了一口氣:終究還是來晚了,蘇明就是這人殺死的吧。   閆思弦已在同事的幫助下制服了客廳男,似乎也吃了一拳,吳端聽他低聲罵了一句,卻不敢分神看他。   跳樓的臥室男這邊,吳端並未上前勸阻,只看著他往下跳。   在他撒手一躍而出的瞬間,吳端一個箭步上前,一把扯住了他的衣服。   與此同時,兩名刑警一左一右架住了他的手臂,將他的上半身拖進了屋。   彈簧刀脫手,掉在樓下草坪上。   臥室男還在掙扎,但只剩下蹬腿的份兒,毫無氣勢,在被刑警們戴上手銬並完全拖回屋後,他知道大勢已去,終於趴在地上不動了。   抓捕來得快,去得也快,總共還不到一分鐘。   短暫的休克後,劉建偉也醒了。   剛剛經歷了死裡逃生,他情緒十分激動,硬扯著啞得已經發不出聲音的嗓子,一會兒哭一會兒笑。   直到閆思弦和吳端將他送到醫院,打了一針安定,他才終於安靜下來,可以做各項檢查了。   醫院裡,閆思弦忙前忙後,吳端則不斷通過藍牙耳機和各組人馬聯絡,跟進著大家的進展。   「笑笑,我給你那兩個車牌號,一輛紅色馬自達,一輛商務車,查到什麼沒?……嗯,你說,我聽著呢……商務車車主梁世靖,名下有一家老年健康管理公司……你查帳了?是空殼公司?那這個梁世靖可能是傳銷團伙頭目啊,至少也是個小頭頭……   好我明白了,有他地址嗎?不止一處房產?三處?沒事你把三處地址都發我,還有梁世靖的資料、照片……這資料給錢允亮也發一份……務必盯住梁世靖,他要是有買火車票飛機票之類的出逃跡象……嗯嗯嗯,先這樣,咱們保持聯絡……」   ……   「錢允亮!現在!立刻!把你的人分三路,去找一個人……叫梁世靖,笑笑已經把資料發你了吧?他在本市的三套房產,這三個地方要是找不到人,就查他可能落腳的地方,總之,務必把人給我找出來……不,不抓,先盯住……」   ……   「小賴,怎麼了?……紅色馬自達停郊區了?後備箱裡編織袋拿出來了?幹什麼呢?挖坑?看清楚了嗎?確定是埋屍?……不不不,別輕舉妄動,讓他們埋……等下這樣,你那兒不是有兩組人嗎?一組繼續跟蹤,留一組挖坑,甭管埋的什麼,統統挖出來帶市局去……現在不行,等時機成熟了,咱們統一收網……」   ……   「兩個歹徒交代了嗎?……沒殺人的那個交代了?行,有一個願意配合就行……就一點,你們注意,萬一有同夥給他倆打電話,讓願意配合的接一下,他倆被捕的事不能暴露,要抓團伙頭目……   讓網監科的盯一下,咱們今天行動還是弄出了點動靜,我怕有好事的鄰居在網上亂發消息……現場也留人看一下,萬一有同夥回去……總之絕對不能走漏風聲。」 第224章瓶中物(9)   看著吳端忙活,閆思弦有些刮目相看。   人腦畢竟不是機器,想要做到如機器那般多線程管理,且不遺漏不出錯,需要精神高度集中,以及長期訓練。   捫心自問,若這些事落在自己肩上,恐怕很難做到吳端那樣有條不紊。   他必須承認,在組織協調上,吳端的確有著過人之處,他這個比自己高一點點的正職,當之無愧。   待交代完一圈,吳端又在腦海裡將整件事過了一遍,補上一個向趙局的匯報電話,有詢問了通知受害人家屬的相關事宜,才終於有了一點空擋時間。   一閒下來,精神稍微放鬆,腎上腺素水平驟降,顯得他整個人都不太有精神。   他坐在醫院走廊邊的塑料椅上,過分安靜。   塑料椅很小,顯得吳端手長腳長,有點侷促和滑稽。   閆思弦在他身邊坐下,並不打算開口打擾他的短暫休息。   吳端卻突然道:「你問什麼來著?」   閆思弦一愣。   吳端道:「就是衝進去之前,在樓門口,你問我什麼來著?我沒顧上回答。」   「哦,那個。」閆思弦其實已經想明白了那個問題,卻還是道:「我問你,就放任三角眼帶著一群老頭老太太走?怎麼不就地把他也抓了。」   「哦。」吳端搞清了閆思弦的問題,但此刻他的大腦仿佛處於休眠狀態,過了幾秒鐘才想起回答。   吳端剛要張口,閆思弦卻道:「我犯蠢了,那群人危害性最小,人數又太多,理應放在最後,等行動統一收網,萬一大爺大媽在小區裡鬧起來,走漏風聲就不好了。」   「理論上是這樣。」吳端道。   「理論上?」閆思弦有點不敢相信,他竟然有摸不透吳端想法的時候。   吳端笑笑,「我當時的想法是,一群大爺大媽,還是悠著點,貿然抓捕,萬一嚇出一個心梗的,咱倆都脫不了干係。」   閆思弦:好有道理的腦迴路。   吳端想在椅背上靠一下,可那塑料椅的椅背形同虛設,他將將能靠上個腰,換了兩個姿勢,都覺得彆扭,乾脆站了起來。   「你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了嗎?」吳端問道。   閆思弦:「什麼意思?」   「我記得你來市局以後,咱們還沒碰上過團夥案——瘋子團夥那個暫且不算。   就像紅心聯盟那個小王說的,這是一場持久戰,得花大量時間,把傳銷組織成員一個個挖出來,還得固定證據,最後統一收網……總之……」   閆思弦突然打斷他道:「要不你去車裡睡會兒,我幫你盯著,等能劉建偉情況好點,能接受詢問了我叫你。」   吳端一擺手,「不用,這才哪兒到哪兒,喝瓶紅牛就好了。」   閆思弦一看勸不動,便繼續剛才的話題道:「不就是持久戰嗎?怎麼,瞧不起人啊?你打聽打聽,爸爸的特點就是持久。」   要不是吳端的大腦處於半休眠狀態,他絕不會一分鐘後才反應過來閆思弦開了個黃腔。   閆思弦都把這茬事兒忘了,吳端才一驚一乍突然道:「我擦你說什麼呢!」   閆思弦:您這是哪一出?   吳端:「那種事兒還能打聽,你他媽是不是已經馳名國內外了……」   閆思弦流下兩條寬麵條眼淚。   做為一貫的天賦論者,閆思弦突然發現,講騷話也是需要天賦的,在這一點上,吳端的天賦顯然略優於自己,以至於吳端經常可以一句話秒殺他。   重要的是,最近吳端仿佛有了天賦覺醒的苗頭。   老天爺啊,這究竟是為什麼?   老天爺:不信抬頭看,蒼天繞過誰。   閆思弦低頭嘆了口氣。   吳端只當他是在為案情苦惱,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別擔心,習慣就好了。」   閆思弦:「……」   ……   最先傳回消息的是賴相衡這一路人馬。   「吳隊,人挖出來了!是蘇明,脖子上有勒痕,都勒破了,應該是被……呃……」   吳端補充道:「鐵絲?」   「對對對!應該就是那玩意勒的!」   因為賴相衡這一隊的任務已經沒什麼懸念,也沒多少值得匯報的內容,簡短聊了幾句,吳端交代讓他的人盯好紅色馬自達,便掛了電話。   吳端感慨道:「今兒晚上又有貂芳忙的了!」   閆思弦:「你是不是還挺高興?」   「我又不是變態,死人了還高興得起來。」   「至少不用去勸跳樓的了。」   「說起這個,」吳端道:「笑笑又要回網監科忙了,今天協助咱們行動,還是趙局特批的,最近咱們能自己查的小事,就別去找她了,走程序,就是慢點。」   「那可不是慢點!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啊!」閆思弦立即表達不滿道:「網監科又要搞什麼事情?」   「查封非法賭球網站。這樣的網站,在全國至少上百家,所涉賭資數十億,就跟你曾經碰見過的黑網站似的,賭輸了算你的,賭贏了它賴帳不給你錢,不知道搞得多少人跳樓——真的,我還是頭一回聽說,有人賭贏了拿不到錢,心態一崩要跳樓的。   尤其最近,臨近世界盃尾聲,賭球越發瘋狂,全國公安網監科聯合,要搞一次大行動,上頭把標語橫幅都發下來了。」   「標語?」閆思弦自然覺得十分新鮮,「什麼標語?」   「大幹15天,討回球迷血汗錢。」   閆思弦:「還真是……接地氣。」   不過,他很快又道:「查得好!是該查他們!這次我堅決支持笑笑的工作。」   吳端笑道:「我怕我忘了,寫備忘錄上了,有時候還忘,腦子不夠用啊,你幫我記著點吧,回市局跟隊裡那群愣頭青說一聲,別屁大點的事就去找網監科的幫忙,人家現在有重要任務,沒空。」   「行,我記住了。」閆思弦回答得很鄭重。   他突然有了一種感覺,仿佛直到這一刻,他才找到了自己在刑偵一支隊的位置,才開始真正和吳端配合工作。   他覺得今天的吳端既熟悉又陌生。   陌生的是,他第一次在吳端身上看到了一點「領導」該有的樣子,熟悉的是,即便有了領導的樣子,他也是個好領導,好到行動結束後還能記起一個沒來得及回答的無足輕重的問題。   大家可以去角色板塊,給《罪》裡你喜歡的人物點讚和添加標籤啦,具體辦法:點擊右上角三個點——點擊彈框第一項「罪無可赦」——到書籍介紹頁後,向下拖一點,就能看到角色板塊啦~~~~~ 第225章瓶中物(10)   幾個小時後,劉建偉醒了,或許是安定的藥效過了,醒來沒多久,他情緒又開始激動,想下床,被吳端按住了。   「你需要休息。」吳端道。   劉建偉掙扎了兩下,知道自己沒法跟吳端身體對抗,沮喪地躺著,流眼淚。   吳端看到他床頭新鮮的花束,問道:「同事來看你了?」   劉建偉的眼淚流得更快了,他問道:「蘇明父母來了吧?」   他的聲音依然嘶啞,此時說話完全是憑著氣音。   「嗯,來了。」   「我害得啊……是我的主意,我說要進傳銷組織看看,至少拍點暗訪素材……他死的時候,就那麼看著我,眼睜睜地看著我……」   在劉建偉將悲傷逆流成河之前,吳端趕緊切入主題。   「所以,你是怎麼找到那個介紹你們進傳銷組織的趙哥的?」   「他是我老鄉,初中同學,不過初中畢業以後我繼續上學,他早早出來打工了。   我們是偶然碰見的,異鄉人在墨城碰上,還挺難得,就一起吃了個飯。   吃飯的時候沒聊兩句,他就開始吹他那個投資項目,我一聽,知道他是幹上傳銷了,之後就沒再跟他聯繫過,他打電話我也都不接。   這回公司新聞選題,選到了傳銷,我就裝作手裡有閒錢,想搞點投資,一聯繫他,他果然上鉤了,滿口答應帶我了解項目,我倆就是這麼進傳銷組織的。」   「那你認識的那個趙哥,在組織裡是什麼角色?」   「說是我們那個窩點的負責人,但我覺得……他就是個小嘍囉……」見吳端費解,劉建偉解釋道:「你們救我的時候他不在,自從蘇明被勒死之後,我就再沒看見他,不知道他上哪兒去了。」   「你們怎麼暴露的?」   「蘇明拿手機拍視頻,被發現了,他們就……」劉建偉喉嚨本就受傷腫脹,再加上哽咽,終於說不出話了。   不僅說不出話,他還開始咳嗽,咳得上氣不接下氣。   吳端幫他拍後背,好一番折騰,咳嗽才終於止住。   吳端又問道:「你的老鄉、同學就沒幫你們說句好話?」   「我也沒想到,我怎麼都想不到啊……要是早知道,死也不去啊……我怎麼跟他家交代……給我害死了啊……」劉建偉平躺著,眼淚順著外眼角向下淌,將鬢角弄溼了一大片。   他雖然哭,卻也知道警察不是來聽他懺悔的,便盡力忍住情緒,繼續講道:「他們一開始只是把我們關起來,我同學還來看過我們一次,恨得要死,說我們害死他了,但也沒說要我們的命……   後來我聽見他跟另外一個人——就是跟他一塊管理那個傳銷窩點的人——他們吵了幾句。」   吳端問道:「是不是一個長著三角眼的年輕人,一米七出頭的個子?」   「是他!就是跟他吵的!   對怎麼處理我倆,他們意見不統一。   我同學說把人放了就得了,我已經保證絕對不曝光他們。   可那個三角眼不放心,非要上報,然後按規矩辦——我也不知道規矩是什麼啊。   再後來我同學就不見了,來了兩個壯漢——就是你們抓的那兩個人。   他們進屋,問拍視頻的是誰,蘇明就承認了,那倆人不由分說,拿出鐵絲,直接就開始勒蘇明的脖子。   我嚇了一跳,可直到那時候,我也不相信他們真的會殺了蘇明,那可是殺人啊!我以為……以為只是給我們一點教訓,真的,我都做好也被他們勒一下的準備了。   我不知道他們究竟勒了多久,可我發現蘇明好像要沒氣了,我才知道,他們真的是來殺人的。   我喊了,也撲上去救了,已經晚了,我不是他們兩個人的對手,一下就被按住了,眼看那根鐵絲就要往我脖子上套。   我知道硬拼不是辦法,就說給他們錢。   一聽有錢,他們猶豫了。   我一看有機會,趕緊繼續勸,我說至少能籌到50萬,只要他們別殺我,給我點時間,我就給他們錢,不過為了籌錢,我得給朋友打個電話。   他們商量了以後,決定要錢,我就趕緊給領導打電話——我的直屬領導知道我們在搜集關於傳銷的新聞素材,而且我和蘇明已經兩天沒去上班了,她接到我要錢的電話,總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吳端點頭,「你有個聰明又負責的領導,就是她報的警。」   很快,吳端又問道:「可他們最後還是決定殺你。」   「是因為一個電話,三角眼接了個電話,然後那個兩個人——就是那兩個負責動手殺我的壯漢——他們也接了電話——我的意思是,他們中間真正動手殺人的那個接到了電話,另外一個人好像沒什麼話語權。   接完電話他們就突然都改主意了,要殺我,給錢也不頂用了,幸虧……幸虧你們來了……我真的在鬼門關走了一遭……蘇明啊,可惜了蘇明啊……」   吳端看向閆思弦。   閆思弦知道,吳端的問題已經問完了。   閆思弦便道:「你剛剛說,三角眼和那兩個負責殺你的人,他們是先後接了電話?」   「對,間隔很近,給我的感覺是……我就是有種感覺,好像是同一個人先打給三角眼,然後緊接著打給了那個壯漢。」   「所以那兩個負責殺人的壯漢——暫時叫他們殺手吧。   在你們剛進入傳銷窩點的時候,那兩個殺手並不在那兒,他們是在你和蘇明暴露後,專程去』處理』你們倆的,對嗎?」   「對。」   「你剛剛提到,三角眼和你的同學吵架時,曾經提到上報組織,然後按規矩辦,顯然你的同學在爭吵中落敗了。所以,我可以理解為,讓那些殺手殺死有問題的組織成員,這就是他們的規矩,對嗎?」   「我覺得是。」劉建偉道。   閆思弦和吳端對視一眼,兩人均從對方眼中看出了深深的擔憂。   能成為規矩,顯然這已經不是傳銷組織第一次殺人了,況且他們還有如此訓練有素的殺手。   究竟有多少遇害者?不會又是個驚天大案吧? 第226章瓶中物(11)   陰天,有風。   盛夏時節,這樣的天氣絕對是老天爺恩賜。   工人廣場邊停了一輛霸氣外露的越野車。   閆思弦正在車裡補覺,據他說昨晚被幾個狐朋狗友灌了假酒,頭疼。   吳端回到車上時,手裡拎著兩瓶礦泉水,他自己喝冰的,給了閆思弦一瓶常溫的。   閆思弦沒精打採地接過來,喝了一口,問道:「怎麼樣?打聽出什麼消息了嗎?」   吳端先是抱怨一句「自個兒那胃啥情況心裡沒點數?還敢灌酒,不要命了?」才回答道:「恭喜你,成了傳銷組織素材了,估計他們要把你編進傳銷教材裡,讓你扮演成功人士,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巔峰。」   從閆思弦的表情來看,他肯定沒聽懂。   吳端噗嗤一聲樂了,樂完,他解釋道:「導師正在那兒忽悠大爺大媽呢,看見草地上那雕塑了嗎?」   吳端伸手一指。   閆思弦點點頭。   那是兩座十分抽象的雕塑,呈沙漏形,中間細,兩頭粗,一個立著,一個倒著,是某種花崗巖雕出來的。   吳端繼續道:「我剛湊過去聽了會兒,正講那倆雕塑呢,說是立著的就代表已經醒悟的人,躺著的就代表還沒醒悟的,只有少數已經醒悟的人才具備高瞻遠矚的能力,才能看到他們的投資項目。」   「投資項目?」   「什麼來著——編號我忘了——編得像模像樣呢,投8萬,賺3個億,國家立項,各級政府嚴格保密,這種項目一旦公開,肯定全民瘋搶,到時候還能輪得著你們?」   吳端捏著嗓子,學起導師講話。   「你這是學導師,還是學宮裡的太監?」挖苦玩,閆思弦問道:「這跟我有什麼關係?什麼叫寫進教材?」   「你這車唄,我親眼看見導師指著你的車,滿嘴吐沫星子,說車裡坐的就是早期買了他們項目的人,現在有錢了,開上豪車了,天天出入高級場所,在還跟公安局長稱兄道弟……誒我特想問問,你真敢跟趙局稱兄道弟啊?」   閆思弦瞪了他一眼,「我瘋了我?!」   吳端又是樂,「不是有錢可以為所欲為嗎?」   「那是沒素質的有錢人,不包括哥。」   吳端:嘖嘖嘖小夥子進市局以後思想覺悟都提升了,真該給你發朵小紅花再掌聲鼓勵啪啪啪啪……   「這也太明目張胆了,」閆思弦指了指在工人廣場上溜達的一個保安,那保安對傳銷組織視而不見,「他為什麼不報警?」   「看見他手裡的飲料沒?」吳端問道。   「嗯。」   「是那導師給他買的。」   閆思弦心塞地嘆了口氣。   吳端道:「這不是個例,我給你講個事兒吧。」   「嗯。」   「我高中上的寄宿制學校,全封閉的,但是門衛有時候會偷偷放一些男生出去,知道為什麼嗎?」   「為什麼?」   「因為這些男生每次想出去的時候,都給門衛一盒煙。」   「就一盒煙?」   「當然,得是20塊錢以上的,你給他10塊的他還不要呢。」   「你們老師也不管?」   「門衛是校長小舅子,老師知道也裝傻……只有一個老師敢管,是個剛剛師範大學畢業分配到我們學校的女老師,她去跟門衛理論,從那以後,學校一直給她穿小鞋,轉正、評職稱都把她往後排,故意找事剋扣她的獎金,那女老師只在我們學校呆了半學期,氣不過,考了個研究生繼續讀書去了。」   閆思弦憋屈地拍了一下手旁的雜物盒,「烏煙瘴氣!這種地方也配教書育人?!」   「後來有個被門衛放出去的男生,半夜在網吧上網,被幾個社會青年砍了。   你知道的,高中小混混,因為一兩句口角,就要打群架什麼的。   人弄了個重傷,家長當晚就報警了。   警方立馬調取學校監控,監控裡小孩兒給門衛遞煙,門衛放人,都拍得清清楚楚。   後來校長工作也丟了,他小舅子自然也捲鋪蓋走人了。」   閆思弦舒了口氣,「你這故事還算結局完美。」   「算是吧,」吳端掰著指頭算了算,「那是十多年前了,我只是覺得……有點沮喪,十多年了,竟然還有這樣的事。一個人可以為了幾塊錢的小恩小惠,眼看著別人被騙得傾家蕩產跳樓抹脖子……   我有時候在想,這些人的心,究竟是什麼做的。   你知道嗎,最可怕的不是那些窮兇惡極的歹徒,跟那種人單挑我從來不懼的,可是碰到這保安這樣的……我從心裡害怕,就感覺……沒希望……」   似乎是不想再繼續這個沉重的話題,閆思弦換了一個關注點:「十多年前……靠,你這麼老了?」   一提年齡,吳端立馬炸了:「你他娘這是什麼關注點?!你會不會說話!我明明看起來比你年輕好吧?!」   閆思弦眯眼笑道:「是是是,等你三十歲的,我給你大操大辦一場,昭告天下未成年小姑娘謹防被你欺騙感情。」   吳端:「……」   風越來越大,沒有下雨的意思,倒好像要來霧霾了。   廣場上,講師帶著十幾名傳銷受騙者,分別上了兩輛車。   閆思弦發現,其中一輛赫然是兩人在鳳凰城小區見過的商務車。   「是一伙人!」閆思弦道。   他已發動車子遠遠跟了上去。   他本以為吳端會給點反應,誰知對方只是看了一眼,嗯了一聲,便繼續低頭回著消息。   閆思弦問道:「你這兩天幹嘛呢?老抱個手機。」   「跟本省紅心聯盟的負責人聊聊,他知道的事兒挺多。」   「哦?都有什麼?說來聽聽。」吳端道。   「他曾經十幾次從墨城不同的傳銷組織救人,他說雖然傳銷組織不同,但幕後肯定都是一個人。」   「這麼確定?」   「據解救回去的受害者相互對質,雖然他們被騙進了不同的傳銷組織,但那些講師宣傳的投資都一模一樣,還有一個很厲害的所謂金牌講師,把幾個傳銷窩點的人組織起來上過大課。   那講師很厲害的,一堂課下來,好多人當場就刷卡了,十幾萬,甚至幾十萬地投錢。」   「金牌講師……有點意思……」 第227章瓶中物(12)   「關於這個金牌講師,你還知道什麼嗎?」閆思弦問道。   「姓方,人稱方神。」   「方神?」   「嗯,大概就是說這人嘴皮子非常厲害吧。   據被解救出來的受害人描述,此人三十來歲,男性,一米八左右,體型勻稱,一表人才。   據他自己說,以前曾經是高中老師呢。」   「吹牛的吧。」閆思弦道。   「不知道,這個方老師好像很注重隱私保護,曾有一名被解救的受害者問他要過電話,他沒給,那受害者不死心,又問傳銷窩點的負責人要。   結果負責人說方老師級別太高,神龍見首不見尾,只有講課的時候才露面。就連他們也沒有方老師的電話。   雖然可能是說謊,但也能從側面看出,這個方老師很小心。」   閆思弦好奇道:「受害者為什麼想要芳老師的電話?」   「呃……據說看這小夥子還不錯,想給閨女介紹對象。」   閆思弦:「大媽還真是……啥時候都不忘介紹對象……」   「不,那是個大爺。」   閆思弦:「……」   閆思弦:「那這個方老師,什麼時候講大課?」   「是這樣的,傳銷組織分工非常明確,各處窩點的日常洗腦算是逐步蠶食受害者的心理防線,他們以集體生活增進感情為主,以洗腦為輔,目的是跟受害者建立良好的關係,讓他們不好意思拒絕投資項目,畢竟,熟人好辦事。   方老師的講座則是臨門一腳,傳銷窩點鋪墊得差不多了,就把人聚集在一起,由方老師煽風點火,製造出人人爭相投資的現場氣氛,好像買不到他們的投資項目會成為這輩子最大的遺憾。   人嘛,總會受環境影響,在那種捨我其誰的環境下,很容易頭腦發熱,解救回來的好多大爺大媽,就是在那種所謂的『大課』上,稀裡糊塗就把錢付了。」   「明白了,」閆思弦道:「所以,最佳的抓捕時機就是在上大課的時候。」   「沒錯。」   「有沒有可能搞到這個傳銷團夥上大課的時間。」   「不大可能,」吳端道:「從現在掌握的信息來看,上大課的時間高度保密。   我在群裡詳細問過,大家都表示,上大課從來都是臨時通知。   就比方說,某個窩點當天原本計劃下午去工人廣場『散步』,窩點負責人接到一通電話,計劃就立馬改了,大家就立馬動身前往指定地點,開始上大課。」   閆思弦挑挑眉,「反偵查意識挺強啊,有過前科?」   「我也這麼想,」吳端道:「我懷疑,這個方老師可能為其他傳銷組織服務過,有逃脫警方抓捕的經驗。」   「那追逃網上篩了嗎?」   「沒,」吳端搖頭,「你忘了?網監科最近可沒空幫咱們。」   「這都不能幫?」閆思弦咂舌。   吳端嘆了口氣,「我原本以為那兩個殺手能吐出點東西來,結果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兒,他們只是拿錢辦事,是僱來的外人,別說傳銷組織內了,就連給他們錢的人,也是素未謀面。」   「轉帳的?」吳端問道。   「嗯,全是通過開曼群島的空殼公司操作的,查不到付款人。」   閆思弦吹了一下口哨,「開曼群島,還真是避稅和經濟犯罪的天堂。   等於說,咱們現在什麼信息都沒有,只能幹瞪眼守著,等傳銷的組織大課。」   「我擔心,即便真的組織大課,即便那個方老師露面了,組織裡其他主犯也未必會露面。」   ……   兩人跟著商務車,到了一處老小區,眼看車上下來的人魚貫進入了一座居民樓。   兩人正想故技重施,去對面樓上監視目標住戶時,吳端手機響了。   市局一支隊辦公室打來的。   吳端趕緊接起。   「吳隊!大事兒!」說話的是女刑警李芷萱。   「別慌,慢慢說。」吳端道。   「那倆殺手!有人給他們打電話了!是傳銷組織的人!」   吳端心裡也緊張起來,但他說話時語氣不變,依舊是沉穩平靜的。面對一個刑警新人,他必須拿出老成持重的一面,否則這電話就說不清楚了。   「他們聯繫殺手,又要殺人嗎?」吳端問道。   「對對對!」李芷萱道:「除了殺人,還問上次行動完為什麼沒打電話說一聲,問那兩個記者都死了沒。」   吳端:「咱們的應付……沒露餡兒吧?」   「還好還好……可也太驚險了……」李芷萱的語氣裡滿是餘驚慌未消,「對了,我這兒有電話錄音,發給您吧?您聽聽就知道了。」   「得,發來,還有……」吳端停頓了一下,「別您您的,畢竟哥才18歲,聽著彆扭。」   李芷萱應該是紅了臉,愉快地應了一聲。   很快吳端手機上便收到了一段電話錄音。   令吳端沒想到的是,打電話來的竟然是個女人。   女人:「喂?維哥?」   維哥就是動手殺人的兇手,自從被捕,他一言不發,一個字都不肯交代。   接電話的自然是給他打下手的另一名殺手。   據他本人交代,他叫蔡亦鋒,而維哥大名張維,兩人都有過服刑記錄,是在牢裡認識的。   坐牢時,蔡亦鋒和張維同一個牢房,張維曾經罩著他免受欺負,出獄後他沒什麼本事,就跟著張維混日子。   蔡亦鋒:「那……那個……我不是維哥,他不方便接電話,你有什麼事兒跟我說。」   女人立即警覺起來,「你是誰?」   蔡亦鋒:「跟維哥一塊兒幹活兒的。」   女人:「幹什麼活?」   蔡亦鋒:「你咋管那麼多?你是他老婆啊?有事兒說事兒得了唄。」   女人被噎了一下,又追問道:「他怎麼了?」   蔡亦鋒:「你有事兒沒事兒?沒事我掛了。」   女人:「別!他什麼時候方便接電話?」   蔡亦鋒:「最近都不方便。」   女人:「為什麼?」   蔡亦鋒:「哪兒那麼多問題,我……」   女人突然道:「我是給他付錢的人,你明白嗎?」   蔡亦鋒一愣。   付錢的人,僱主。   僱他們殺人的人。   從前蔡亦鋒也曾猜測過僱主的身份,但他沒問過,幹哪行都有規矩,不該知道的,你知道了,不是好事。   此刻,女人這麼說,蔡亦鋒自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傳銷組織是我一直想寫的內容,和戒網學校一樣,原本是在寫《草莽》時收集的素材,但一來怕觸線,二來感覺一寫就是大案,不好把握,所以一直沒動筆,這次寫的時候,其實感覺不太好,有點找不準方向,很多情節都是靠吳端閆思弦聊天式的推進,不知看多了是否會膩……明天大概會有一丟丟冒險情節,鑑於那一向是我的短板,我盡力,惟願不要讓你失望吧。 第228章瓶中物(13)   蔡亦鋒:「你……那個……你是說……我們的錢都是你付的?」   在警方的示意下,蔡亦鋒故意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果然,女人追問道:「你是跟他一塊兒幹那個活的?」   她當然沒有明說。   蔡亦鋒:「嗯。」   女人:「我必須知道,維哥究竟怎麼了,你明白吧?」   「嗯……他……」蔡亦鋒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道:「他可能病了。」   「什麼?!」   「是你讓我們殺的那兩個記者,有一個咬了維哥一口——就咬破了一點兒皮。   可誰能想到,臨死那記著還發狂,說死了也不虧,肯定把愛滋病傳染給維哥了。」   「什麼?!」女人大驚,「那他現在……」   蔡亦鋒:「我們上網查了,可以上醫院打一種阻斷針,也去打了。   要打好多天呢,一時半會兒也驗不出來到底病了沒。   維哥他……心情不太好,誰都不見。」   女人半天沒說話。   蔡亦鋒試探地問道:「你找我們……是有活兒嗎?」   女人「嗯」了一聲,聽聲音她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蔡亦鋒的問題上,只顧著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完事兒他沒聯繫我,以前都是第一時間聯繫我,告訴我活兒幹完了。」   蔡亦鋒趕緊附和:「可不是,他哪兒有心情啊。」   又過了一會,女人似乎回過神來了,終於道:「讓他好好休息吧。」   蔡亦鋒當然不能放過機會,趕忙繼續道:「沒事兒啊!維哥交代了,要是有活兒,我們還繼續接,萬一……是吧?治病也得花錢啊……你跟他也合作挺長時間了吧,不能這個節骨眼兒上落井下石啊。」   女人嘆了口氣,「他需要多少錢?我出,活兒你們就先別幹了。」   「那可不行,我們有我們的規矩,」蔡亦鋒道:「怎麼說也是手藝人,白拿你錢成什麼了?小白臉?」   又是沉默,蔡亦鋒和監聽著電話的刑警們一樣緊張。   這邊受不了沉默了,蔡亦鋒便又開口道:「你看吧,你要是信得過我,就還把活兒給我。我跟維哥是過命的交情,我這條命就是他幫著撿回來的。我接你的活兒,也是為了幫維哥掙點錢。   你要信不過我,找別家,我也沒什麼可說的。」   女人終於開口問道:「你是不是小蔡?」   「對對對!就是我啊。」   女人:「他跟我提過你。」   「這樣啊……」蔡亦鋒道:「我倒不知道,我們的金主是個女的呢。」   這話說完,兩人的關係似乎近了一點,女人卻還是不鬆口,不提下一單活兒的事。   「我想去看看他,你們住哪兒?」女人突然問道。   警方立即警覺起來,機會確實很誘人,這女人能聯繫殺手,顯然是傳銷組織內的核心人物。   若能引她露面,不說抓捕,就僅僅是盯著她,順藤摸瓜,就很有可能挖出其他組織核心人物,事半功倍。   可是,這會不會是對方的一次試探?天上真的會掉餡餅嗎?   據蔡亦鋒之前的交代,張維非常小心,絕不向人透露他們的落腳點,也嚴禁蔡亦鋒給任何人留地址,連網購和點外賣都不行。   「這……」蔡亦鋒猶豫了。   但他身邊的刑警很快給他寫明了該怎麼回答。   「不太好吧,」蔡亦鋒道:「你別為難我,就算維哥病了,他也是我老大,且不說他願不願意見你,給地址這種事,他不拍板,我肯定是不能給。」   又是沉默。   似乎是女人對蔡亦鋒的回答還算滿意,終於道:「行吧,這活兒給你了,維哥的……身體,要是檢查有結果了,你跟我說一聲。」   蔡亦鋒:「那我先替維哥謝謝你了……檢查結果得話,得三個月呢。」   「行吧,」女人道:「活兒你熟吧?」   「嗯,跟維哥幹過好多次了。」   「那我就不跟你細說了,地址發你,我跟那兒的負責人已經說好了,你直接去就行,弄乾淨點。」   「放心。」   電話結束了,吳端也收到了一個地址。   吳端低頭看地址的時候,閆思弦卻道:「你覺不覺得,他們的關係已經超過僱主和殺手,那女的很關心維哥。」   「相當覺得,我剛才聽錄音的時候,不知道為啥,腦子裡總是在過《這個殺手不太冷》的畫面,」吳端道,「但又有點兒奇怪,她這麼關心維哥,卻連他的地址都不知道。」   「說不定是……暗戀?」閆思弦道,「反正挺有意思。」   吳端笑笑,「有人要死了,你還說有意思?」   「這不是有你這麼好的人民警察,準死不了。」   吳端正色道:「活兒既然接了,維哥又不能出面,我就和蔡亦鋒一塊去吧。」   「你去當殺手?」閆思弦眯起眼睛,上下打量著吳端,看得吳端自己先心虛起來。   「行了行了,別看了,我知道我不太像,但你見哪個殺人的臉上寫著『兇手』倆字了?」   「好像有點兒道理。」   「留守市局的同志們做得對,這活兒必須得接,我們不接,買主就會僱別人動手,到那時候,想救人勢必暴露整個行動,就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先把這一關過去吧,這一關過了,再說別的。」   ——————————   7月3日,晚21:00。   市局的一輛指揮車停在了金陽小區4號樓前。   車上的司機透過擋風玻璃,正好能看見吳端和蔡亦鋒所在的白色小轎車。   蔡亦鋒有些緊張,好在他清楚雖然自己參與了多起殺人案,但動手的都不是他,要是表現得好,立點功,還是有機會從輕判處的。   因此,他思想上沒什麼大的波動。   吳端最後一次跟蔡亦鋒交代道:「等下別緊張,你就當我是你同夥,咱們殺人的時候,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蔡亦鋒:你他媽是在逗我?還能更刺激點嗎……緊張什麼的……我我我……儘量控制吧……   吳端又通過耳麥對閆思弦道:「在嗎?」   「嗯,聽著呢,。」   「外面就交給你了。」吳端道。   「放心,你倆一進去,樓道裡就有咱們的人跟上,萬一有什麼狀況,三秒內就能強攻。你要做的就是撐過三秒。」   「小賴在旁邊幫你呢吧?」吳端問道。   「嗯,我在呢,吳隊還有啥要交代的?」   「滾,被你一說怎麼跟留遺言似的,等著爸爸凱旋歸來吧。」吳端把自己逗樂了。   臨摘下耳麥前,他又補充了一句:「我可把後背交給你們兩個兔崽子了。」   不等對方回答,他關了自己的耳麥。   閆思弦不易察覺地將手在褲子膝蓋上蹭了蹭,蹭掉了手心裡的一層薄汗。   通過小區監控,他看到吳端和蔡亦鋒下車,走進了目標單元。   「A組注意,A組注意,十秒後進入目標樓道。B組準備接應……」 第229章瓶中物(14)   門前,蔡亦鋒抬手,看了看吳端。   吳端點點頭,他便敲了門。   「誰?」門裡傳來一個男聲。   「我。」蔡亦鋒答道。   吳端搞不明白這種問答有什麼意義,不過很快他就明白了,不需要意義,似乎只是走個形式,因為門開了。   開門的是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穿一件沙灘衣,就是那種海濱旅遊必買的上面印著椰樹海灘之類的開衫。   沙灘衣原本是黃色的,已經洗得發白,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你們來了?」男人道。   他看著吳端,遲疑了一下,問道:「怎麼換人了?」   蔡亦鋒不是第一次來這處窩點「處理麻煩」,對方認得他,卻不認得吳端。   蔡亦鋒看向吳端,似是在詢問是吳端自己回答,還是由他代為回答——能看出來,他還是緊張的。   吳端便不耐煩地接過話頭道:「人呢?」   蔡亦鋒趕緊附和道:「就是就是,別打聽了,你管來的是誰,能幹活兒不就得了。」   男人有些忌憚,不敢再多問,看向蔡亦鋒的目光卻透露著「你咋總跟在別人屁股後頭當小嘍囉」的意思。   這次的下手對象被關在衛生間,是個年輕男人,鼻青臉腫的,顯然之前已經挨了一頓胖揍。   他手腳皆被捆住,動彈不得,嘴裡塞了條已經看不出花色的毛巾。   聽見衛生間的門打開,他努力抬起頭,看向吳端和蔡亦鋒。   屋裡只有沙灘衣和那鼻青臉腫的男人。   其他人被帶出去戶外活動了,免得殺手動手時出什麼意外,弄得人心惶惶。   考慮得倒還算周到。   待吳端和蔡亦鋒進了衛生間,穿沙灘衣的男人也跟了進來,寸步不離。   小小的衛生間塞了四個人,空間一下子十分侷促。   吳端看了看年輕男人臉上的傷,鼻梁肯定是斷了,左眼皮也腫得厲害,他對沙灘衣道:「下手挺狠啊你。」   沙灘衣咧嘴笑道:「哎呦哪兒的話,跟你們比,我這就是小打小鬧。」   說話時,沙灘衣的目光在吳端和蔡亦鋒臉上來回切換了幾下,蔡亦鋒直接別開了目光,生怕自己的眼神洩露心中想法:   你就笑吧,等你知道自個兒跟誰比狠呢,有你哭的。   「行吧,人交給我們了。」   吳端將那鼻青臉腫的小青年拽起來,就要往外帶。   小青年似乎預感到了什麼,劇烈掙扎著,嘴裡發出「嗚嗚」的聲音。   「誒誒誒……」沙灘衣靠在衛生間門上,將路堵得死死的。   他問蔡亦鋒道:「怎麼回事兒?」   蔡亦鋒無奈地聳聳肩,「你問我幹嗎?我就是一打工的,老大說怎麼幹,我就怎麼幹。」   他指了指吳端,「他現在是我老大。」   說完,他便垂下眼帘,眼觀鼻鼻觀心。   吳端沒動,只皺眉問沙灘衣道:「你有意見?」   沙灘衣的眼珠轉了轉,挑了個儘量委婉的說法:「您別誤會,我可不是針對您,說白了,咱們不都是為一個主子辦事兒嗎。   我不知道你們怎麼說的,反正我這兒接著的通知是一切照舊。   照舊的話,就是您得在這兒把事兒辦了,有個見證,咱們都安心不是?」   「見證?」吳端道:「意思是你得看著我唄。」   「看您這話說得,要有那個膽子,我不就自己上了嗎,上頭逼我啊,我也是沒辦法,不然……您當我願意留這兒呢?」   他話說得雖然客氣,卻是滴水不漏,不給吳端任何拒絕的餘地。   「哦……理解理解……」吳端態度也緩和下來,卻還是架著那青年不撒手,繼續問道:「可監督我對你有好處嗎?……我就直說了吧,我不是來殺人的,我來,是為了錢。」   吳端在年輕男人臉上拍了一巴掌,道:「有人花錢買你的命,才出五萬,你願意出多少?」   年輕男人一愣,他還沒來得及回答,只感覺吳端架著他的手若有似無地在他肩膀上捏了兩下。   吳端替他答道:「少說也得五十萬吧,一般人家賣房子賣車,總能湊出這個數兒,你家要是實在窮,那也沒辦法嘍,讓爹媽準備賣腎吧。」   說完,吳端又在那青年胳膊上捏了兩下。   青年似乎懂了什麼,但又不敢確定,眼中有疑惑,又不敢將疑惑全然暴露,於是遲疑著。   「不是吧你,」吳端繼續道:「要錢還是要命,這都不會選?」   見青年依舊猶豫,吳端點點頭道:「行,你想想吧。」   吳端撒手,青年瞬間摔倒在地。   吳端轉而摟著灘服道的肩膀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一條人命,手上沾血,才五萬,」他又指指蔡亦鋒,「我倆一分帳,還能剩多少?更別說你了,連根毛都沒有。   現在不一樣了,要是能從這小子身上榨出來50萬,給你分5萬……不,7萬吧……你看怎麼樣?」   說話時,吳端故意走出衛生間,穿過客廳,進了一間開著門的臥室,儘量遠離另外兩人。   沙灘衣被他摟著肩膀,只能跟著他走。   他且懾於吳端身上的某種氣場——在他看來,那應該就是身上背著人命的人所特有的氣場。   待兩人走遠,蔡亦鋒蹲下身,假意對那鼻青臉腫的年輕男人道:「趕緊答應吧,我們願意給你花錢買命的機會,這是好事兒,命都沒了,你要錢幹嘛……」   說話時,蔡亦鋒迅速在手機上打了幾個字。   警察!來救你的!   蔡亦鋒頭一次冒充警察,心裡忐忑,可當他親眼看到剛剛還六神無主的青年,在看了他手機上那行字後,一下子有了主心骨,滿眼的感激和期待。   這感激和期待是給蔡亦鋒這個冒牌貨的,他知道自己不配,卻也很享受。   似乎很久都沒人對他抱有過期待了。   這有些緊張又有些美妙的感覺,刺激著他想要把事情做得更漂亮點。   看著青年欣喜的神色,蔡亦鋒又開始跟他套近乎,「我看你穿得也不不差,你家裡是幹什麼的?……」   說這話,他又在手機上打了一行字:   淡定!不能露餡!   臥室裡。   沙灘衣向衛生間瞄了一眼,覺得夠遠,便壓低了聲音對吳端道:「弄錢我不反對,我就一個要求……」   吳端直接打斷他,將聲音壓的極低道:「就算拿了騙他的,他還是得死,只有他死了,你這兒才安全。」   一聽這話,沙灘衣放下心來,甚至還豎起了大拇指,「對對對,我就是這意思,嘿嘿,你想到我前頭去了。」   吳端也笑笑,轉身欲走,「那人我就帶走了,你這兒可不是個綁架勒索的好地方。」   「哎,等等,還有一個事兒沒說清楚呢。」沙灘衣卻拽住了吳端的胳膊。 第230章瓶中物(15)   吳端一愣,面上雖然不表現出來,心裡還是有些緊張的。   誰知,沙灘衣卻道:「你要是殺了他,那僱你殺人那五萬,也能賺到手吧?」   吳端點點頭。   沙灘衣嘿嘿一笑「那你……不,咱們……那咱們賺的可就不是50萬,是55萬,你看分錢的時候是不是也……」   吳端也笑,問道:「我剛答應分你多少錢來著?3萬還是5萬?」   「7萬,7萬!」沙灘衣連忙道。   「哦——」吳端故意拖了個長音,「什麼都不用你幹,就跟上頭撒個小謊,你就能分7萬,跟天上掉錢有什麼區別?   怎麼?還不滿足?我們靠殺人賺的錢,你也想分?行啊,到時候我來接你,你動手,只要你動手把他殺了,5萬買命錢都歸你,餘下榨出來的錢你再分走一半,怎麼樣?」   沙灘衣被狠狠噎了一下。   短暫地權衡後,沙灘衣決定讓步,「行吧,5萬就5萬,不過——」   見他接受了自己的計劃,吳端放下心來,即便對方事兒多點,吳端也願意多付出一點耐心。   沙灘衣道:「你們就這麼把人帶走?」   「不然呢?」吳端道:「你給他開個歡送會?」   「不是……我是說……呃……我這兒可一點保證都沒有啊,萬一……是吧?」   「你怕我們反悔?」吳端將話說得很直白。沙灘衣就也不扭捏了,點了點頭。   「那你想怎麼樣?」吳端又問道。   「這……」   「萬一我們賴帳……還真是個難題……要不你就報警?」吳端故意如是說。   吳端胸口貼著微型麥克風,外面指揮車上的閆思弦能將他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閆思弦:皮,你繼續皮……   日月可鑑,說這話的時,吳端可是一臉的嚴肅認真。   他一認真,沙灘衣只當吳端第一次接傳銷組織的活兒,還不知道大家都是犯罪分子。   沙灘衣:mmp,報警?報你娘個錘錘!你他娘的才報警,你全家都報警……   心裡雖然這麼想,嘴上卻不敢這麼說,只道:「別開玩笑了,人是從我這兒綁走的,完了我報警,我瘋了?!」   吳端一攤手,「那我也沒辦法了,要不給你打個欠條?……我說你這人怎麼光想美事兒,不出力,還一點風險都不願意擔……你是瘋了,跟我要保證,不是瘋了是什麼?……掉腦袋的事兒老子幹,你白分錢,我就問你一句話,就算我賴帳,你有損失嗎?」   吳端滿臉不耐煩,一副「老子是誰?會欠你錢?」的表情。   蔡亦鋒已經給那年輕男人鬆了綁,也拿出了嘴裡的毛巾,見吳端走出臥室,他很有眼色地一把架起年輕男人,就往門口走。   吳端麻利地道了一聲「走了」,一伸手開了門。   不等沙灘衣再說什麼,三人已經出了門。   蔡亦鋒和那年輕男人先走,吳端一把攔住了想要追出來的沙灘衣。   箭在弦上,兩人幾乎是連利誘帶威逼地將受害人救了出來,一切發生得太快,沙灘衣現在八成是懵的,等他反應過來,覺得自己可能上當了,誰也不知他會做出什麼事兒來。   吳端決定給他一顆定心丸,在一個小嘍囉這兒出問題,不值得。   「你給我留個帳號。」吳端將手機備忘錄打開,遞給了沙灘衣。   沙灘衣哪兒敢怠慢,趕緊掏出一張銀行卡,將卡號寫上,又核對了兩遍。   吳端承諾道:「等會你給上頭回個消息,就說這兒的事兒已經辦妥了,今天之內上頭應該就會給我付錢——5萬,殺人錢。   我也不讓你白幫忙,先分你點,等後頭榨出來錢了,再補上餘下的,我們不是頭一次這麼幹了,你把心放肚子裡。」   事情到了這份兒上,沙灘衣知道人鐵定是要被帶走了,要是不撕破臉,興許還能分點好處。   該怎麼選,他當然清楚,於是趕緊賠上笑臉,連聲道:「行,那我就等你轉帳了……我可就等你轉帳了……今天就能轉吧……今天能的吧……」   吳端:欠錢的果然都是爺啊……   擺脫了沙灘衣,吳端迅速追上了蔡亦鋒。   還好吳端追上了,剛從死亡邊上走了一圈,一出門,那青年男人還有些呆滯,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真的獲救了。   待他緩過來,情緒又變得十分激動。   他緊緊握住蔡亦鋒的手,眼中神採飛揚,兩片嘴唇劇烈顫抖著,蔡亦鋒都怕他咬著自己的舌頭。   就在那句「警察同志多虧了你們啊……」出口之前,吳端幾乎是兩步就跨完一條臺階地衝了下來,到他身後,抬手在他後脖子上一劈。   青年眼皮翻了翻,暈倒了。   吳端瞟了一眼樓上,意思是「沙灘衣還沒進門,聽著動靜呢,啥也別說,趕緊走」。   蔡亦鋒會意,和吳端一起扛著昏倒的青年,終於出了單元門。   吳端看不到也聽不到,但他感覺到了,他感覺到周圍所有待命的刑警同時鬆了一口氣。   他感覺到,指揮車裡的閆思弦,應該是挑了挑嘴角吧。   走到車前,蔡亦鋒打開了後排車門,兩人將昏倒的青年抬上後排座位。   上了車,吳端對蔡亦鋒道:「你今天表現不錯,協助警方解救下一條人命,這是立大功,我會給你記上的。」   蔡亦鋒心情很好,不禁有感而發道:「沒想到,幹你們這行,還挺有意思。」   吳端發動了車子,瞄他一眼,「當好人是挺有意思。」他戴上了隱藏式耳麥,對閆思弦道:「我這邊準備走了。」   「放心,出小區就有咱們的人跟著。」   吳端道:「我對自己能力還是挺放心的,倒是你啊,小閆同志,第一次指揮行動,有啥感想沒?別是尿褲子了不敢下指揮車吧?」   兩人在公共頻道說話,閆思弦還沒回答,就先聽到了幾聲笑。   閆思弦趕緊轉移話題道:「你還是關心著點自個兒吧,被人跟了還美呢。」   「你也看見了?」吳端問道。   「嗯,開車的是個女的,寶馬X3,白色,你一出小區,就跟著你了。   咱們運氣不錯,那女的應該是想跟著你倆找到維哥,如果真是這樣,那她就是打電話找殺手的人。」閆思弦問道:「按原計劃,你們先兜幾圈,放放風箏,弄清楚她究竟是不是在跟蹤你們。」   「恐怕不行,」吳端卻道:「受害者傷著眼睛了,我看傷得挺重,得儘快送醫,萬一因為我們耽擱造成殘疾——那可是一輩子的遺憾。」 第231章瓶中物(16)   解救有生命危險的傳銷受害者,是這次行動的一個目標。   另一個目標,則源自閆思弦的猜想:   既然女性僱主如此關心維哥,想去看望,卻不知道地址,那她有沒有可能跟蹤維哥的小兄弟蔡亦鋒?   閆思弦認為,她之所以冒險將這次的任務給了蔡亦鋒,就是為了跟蹤他。   所以,這次行動的另一個目標:釣魚。   釣出僱兇的女人。   女人給張維打過電話,可惜她用的是個匿名號碼,查不出機主身份。   吳端回頭看了一眼後座上的傷者,一隻眼睛高高腫起,眼皮已經完全變成了紫色。   吳端不是醫生,無法準確判斷傷者的情況,只是覺得看起來情況不太好。   耳麥裡,閆思弦回話道:「東外環立交橋底下,我們準備接人,你開慢點兒,給我十分鐘。」   「好。」   吳端匯入車流,車速漸漸慢了下來。   有一段路,白色寶馬(註:為了劇情邏輯,將前一章原本跟蹤的紅色馬自達換成了白色寶馬)幾乎就貼著吳端駕駛的車緊跟著,通過後視鏡,吳端甚至能看清駕駛位上女人的長相。   二十多歲的樣子,捲髮燙得很精緻,頭髮還染成了葡萄紫色。   皮膚白皙,紅唇。   她的妝不淡,卻並不會給人妖豔的感覺,而是恰到好處。   是個美女,按照吳端的審美,能給她打9分。   這樣一個女人,竟是個僱兇殺人的主兒?!   吳端既希望她是,又希望她不是。   他希望那只是個出門訪友的普通女人,可若這樣,這次釣魚就失敗了。   下午6點半,正是城市交通晚尖峰時段,吳端已遠遠看到了東外環立交橋,要挪過去,卻至少還得等兩次紅綠燈。   承受了一整天工作壓力,人人都飢腸轆轆歸心似箭,此時正是路怒症高發時段。   吳端偏偏還被一輛車插了隊,差點發生刮蹭,無奈他車裡躺著個「死人」,不好鳴笛以示不滿,只能以憤怒的目光抽打前車車屁股。   好不容易挪到了紅綠燈前,下一次綠燈就能通過路口了,偏偏那插隊的女司機起步停火,她本就慌,後面等不及的司機開始狂按喇叭,讓她越發手忙腳亂,竟然足足耽擱了近半分鐘,終於再次打著火,在後面無數道幾乎噴出火來的目光中一溜煙開走了。   吳端也急,但他運氣還算可以,緊跟著那女司機發動車子,卡著黃燈過了線,總算不用再等一輪紅綠燈了。   他後面那輛白色寶馬運氣則差了點,只能眼睜睜看著紅燈再次到來。   吳端道:「幹得不錯,李芷萱,不考慮進外勤組嗎?」   剛剛引得眾怒的女司機:「我……還是更喜歡辦公室。」   吳端:「行,不勉強。」   一過紅綠燈,吳端便開進了立交橋底,四下張望。   果然見市局一輛車停在路邊,打著雙閃。   吳端挨著停在其後。   立即有兩名刑警上前,手腳麻利地抬走了傷者。   時間緊迫,幾人只是默契地忙碌著,甚至全程無話,連招呼都沒打一個。   忙完了,兩輛車各自離去,吳端直走,而那載著傷者的車則進了一旁匝道,去往最近的醫院。   吳端故意開得不緊不慢,恰好讓急匆匆趕來的白色寶馬跟上。   又轉了幾個彎,尾巴還在。   耳麥裡閆思弦的聲音響起:「抓?」   吳端:「抓了,萬一撬不開她的嘴,跟那個張維似的,你打算怎麼辦?」   閆思弦:「總要想辦法撕條口子,笑笑不在,車用的套牌,連車主信息都……套牌……」   閆思弦停頓了一下,恍然大悟。   「套牌!讓交警來查她!先以車輛使用套牌的小問題把人拘了再說!」   吳端猶豫了足足5分鐘,終於點點頭,「試試吧,等我先甩了她。」   「行,需要幫忙嗎?」   「不用,小心露破綻。」   吳端之所以要先甩了尾巴,也是為了避免露破綻——若是交警查吳端,卻沒有起疑,女人立即就會發現問題:原本應該去處理屍體的吳端,屍體卻不見了。若是不查吳端,卻查了緊跟在他後面的女人,也容易讓人起疑。   所以,吳端需要先甩開後面的女人。   他突然加速,甚至闖了個紅燈,女人不敢跟上,輕鬆就被吳端甩掉了。   半小時後,閆思弦通過耳麥傳來消息:「人抓著了!一切順利!」   吳端鬆了口氣,卻也不說話,等著他的下文。   「使用套牌,也就刑拘15天,我看咱們還是今早露面,儘早對她展開詢問得好……對了,交警第一時間就對她的身份證、駕駛證等證件拍了照,我這就發你……」   吳端將車停在路邊,掏出手機,看到閆思弦發來的照片。   他立即注意到了女人身份證上的地址。   「景山村。」吳端道。   「怎麼了?」閆思弦問道。   「有人在反傳銷群裡發過幾個地方,其中就有景山村。據說整個村子的人都是幹傳銷的,已經把傳銷當成一個產業。   大家過完年全部出去幹傳銷,等下一年春節再比一比誰家有本事,騙的錢最多,誰家騙到的人最多。」   「嘖嘖,我以前只聽說過詐騙村、網騙村,傳銷村還是頭一次聽說。」   「不稀奇,你要是把犯罪當個正經事業來幹,形成產業也很正常,看來傳銷有這女人一份,沒跑了……對了,交警讓她通知家屬來交罰款了吧?她通知的誰?」   「她在猶豫,還沒打電話。」   「等吧,等她打完電話,弄清楚她打給誰,再審。」   「那……人就先放交警大隊?咱們派一隊人過去盯著。」閆思弦徵求吳端的意見。   「好,就按你說的辦。」吳端肚子叫了一聲,他身旁的蔡亦鋒透過車窗看著路邊的飯館,兩眼放光,看來也餓了。   吳端便對閆思弦道:「組織收隊吧,大家就近吃飯,吃完繼續輪班蹲守,該休息的趕緊回,好好睡一覺。」   閆思弦忙問道:「你那邊怎麼辦?蔡亦鋒情緒怎麼樣?」   吳端將車停在路邊,示意其後跟著的警用轎車也過來。   吳端對蔡亦鋒道:「你放心,功是功過是過,我這兒都幫你記者。」   又對警用轎車上下來的便衣刑警道:「你們先蔡亦鋒吃個飯再回去吧,飯錢從咱們支隊活動經費裡出,我還有事,不跟你們一塊回了。」   安排完,吳端才對閆思弦道:「蔡亦鋒已經安排過了,我直接去交警大隊。」   不要問昨天為何停更,這不是暑假要來了嗎,眼看代寫作業的業務又繁忙起來了,如我這般光靠碼字還不能養活自己的撲街作者,總要考慮接點私活……一年的收成,就靠這倆月了……啊代寫各類文科作業,尤其是作文了啊,50一篇,量大也沒有優惠了啊…… 第232章瓶中物(17)   交警大隊附近。   閆思弦是打車過來的,手裡拎著兩份外賣,一上吳端的車,遞給吳端一份,並道了一句:「趁熱吃。」   吳端看了一眼外賣袋子上的logo,是閆思弦家投資的某處酒店,不禁「嘖」了一聲。   閆思弦解釋道:「正好路過,順手打包的,剛出鍋,還沒給客人上桌,就被我截胡了。」   吳端:那你很棒棒哦……   閆思弦不管那麼多,掀開飯盒蓋子就吃。   海鮮意面。數量不太多,好在「硬貨」給得很紮實,上面鋪了滿滿一層蝦仁貝柱。   吳端的食物則比較難以形容,湯湯水水,說不上一種粉還是面,看起來寡淡得很,但吳端只喝了一口湯,立即被鮮得舌頭髮直,讚不絕口。   讚美完了,他又生出愧疚感來,捧著碗感慨道:「同志們還在傳銷窩點附近蹲稍,我卻吃獨食……哎哎哎我吃不下啊……」   看著某人一邊感慨一邊使勁兒吸溜麵條,閆思弦:「你還能再白蓮花一點嗎?」   吳端:「其實可以的。」   閆思弦:「……」   兩人吃飯間,交警大隊負責協助這次任務的王副支隊發來了消息。   閆思弦看著手機道:「她打了一通電話,讓男朋友來幫她交罰款,有意思的是,男朋友不僅明確表示不會來,還跟她說讓她堅持堅持,等過了15天拘留,實在沒人去給她交罰款,警察也不會放著錢不賺,到時候肯定就同意讓她自己交罰款了。」   「男朋友……這也能忍?」吳端不禁咂舌道:「這要碰上貂兒的暴脾氣,不把男的廢了才怪。」   閆思弦挑挑眉,「第一,貂兒要是知道你在背後這麼說她,不把你廢了才怪;   第二,這女的——叫什麼來著……哦,李江楠——李江楠這個電話,倒是幫我們獲取了她男朋友的身份,先不說別的,就身份證上的地址,也是景山村。」   「幹什麼都有情侶檔啊。」吳端道。   「男女搭配幹活兒不累嘛。」閆思弦繼續道:「偵聽組通過三角定位確定了李江楠男朋友的大致位置,派一組人找到他,盯著?」   「嗯,盯著。」吳端風捲殘雲地吃完飯,一抹嘴,「走吧,見見這個李江楠。」   可是,兩人還沒來得及將車開進交管大隊院子裡,吳端的手機便狂響起來。   「吳隊,我是二組的,有動靜!出門了!我們盯的傳銷窩點,所有人一起出門了!」   吳端看了一下天色。   天已經黑了,根據之前一周的蹲守,各組都發現,傳銷窩點的人是不會在天黑後出門活動的。   「跟住!繼續盯著!」吳端道。   剛掛了電話,便又響起。   「吳隊,一組,我們盯的人出門了!」   很快,閆思弦也接到了類似的電話。   兩人迅速對視一眼。   「大課!」   「要上大課了!」   吳端對著手機道:「走到哪兒了?給我共享下位置!」   「得嘞!」   他雖然要到了位置,卻沒急著發動車子,反倒將車熄火停在了大院裡。   掛了電話,吳端問閆思弦道:「你那兒幾個電話?」   「三個。」   「我這兒四個。」   7通電話。   市局正好發現並監視著7處傳銷窩點。   只有大課,只有這一個原因,能讓這麼多傳銷窩點在同一時間動起來。   吳端開車時,閆思弦已經拿起對講機,調頻,準備呼叫指揮中心,請求特警增援,卻又放下了對講機。   他猶豫道:「不再等了?」   吳端皺著眉頭沉默,顯然也被難住了。   「可能暴露了,」吳端道:「李江楠抓早了,她這邊剛給男朋友——也就是同夥去過電話,那邊就開始組織大課。這是要趕緊收割了這波錢,準備跑路了。」   閆思弦:「是我沒沉住氣,抓李江楠是我提出……」   吳端打斷他,「現在不是搶著背鍋的時候,就算真出問題,所有行動都是我同意的,也用不著你背鍋。」   吳端繼續分析道:「現在抓人,我們的準備可以說特別不充分,我們從沒見過大課究竟是什麼樣的,除了那個傳說中很牛逼的講師,其它團夥核心會去嗎?如果不去,會不會遠程遙控?   一旦在大課上抓人,遠程遙控的人必然立即潛逃……   不抓,萬一這真是傳銷骨幹成員跑路前的最後一波收割,等大課結束,再想抓人,恐怕也難了。   吳端沒有立即做決定,而是先對閆思弦道:「你給趙局打個電話吧。」   「說什麼?」   「無論如何,從網監科把馮笑香調出來,我要用她一晚上。」   閆思弦沒去擠兌吳端言辭中容易讓人想歪的部分,而是遞上一個「交給我吧,我就是拿出土豪本性來脅迫老趙,也把這事兒給你辦成」的眼神。   吳端接收到閆思弦的意思,衝他笑笑,自己則撥通了另一組人的電話。   「怎麼樣?李江楠男朋友找到沒?」吳端問道。   「定位在一棟居民樓裡,正在物業篩查住戶資料了。」   「偵聽科有發現嗎?他手機位置動沒動?」   「沒動,一直都在樓裡。」   「也沒打過電話?」   「沒,接完李江楠的電話,他手機就再沒有呼入呼出記錄了。」   「行,你們繼續查,人要是動了,第一時間告訴我,找到人先抓起來。」   電話另一頭的刑警又確認了一遍:「直接抓人?」   「直接抓,」吳端提醒道:「要是抓捕文件不全,現在就立馬打電話讓留守市局的人給你送。」   「明白了。」   「抓完人立馬突審,讓他交代所有同夥!尤其是同夥的藏身地點!」   「明白。」   閆思弦打了下指響,「笑笑今兒晚上歸你了。」   吳端:「你不要把我們正常的同事情誼說得如此色氣。」   閆思弦:誒誒誒?剛才我都沒吐槽你,你憑啥說我?……啊好氣啊哄不好的那種氣……   吳端:「我們得留下一個人。」   「審訊李江楠?」   「對,」吳端道:「要抓人,既然這可能是傳銷組織的最後一次大課,那就收網抓人。我們儘量等大課快要結束再收網……」   「我留下,在你收網之前,問出其餘團夥骨幹的下落,安排人一一抓捕。」   今早修眉毛,不小心把自己眼皮割傷了,跟老媽訴苦,老媽說,你在另一一邊也割一下,正好雙眼皮……雙眼皮……雙眼皮…… 第233章瓶中物(18)   夜幕暗了下來,南城某棟湖濱別墅。   因為距離市中心遙遠,一些買了房子暫時不打算常住的富豪,便將這裡的房產交予短租公司打理,以數千元的日租價格向外出租,常租這種房子的,有搞團隊活動的公司、大學社團,亦或者同學聚會、私人療養。   多處傳銷窩點的成員打著私人療養的的旗號,漸漸聚在兩棟別墅內。   小區物業辦公室,吳端說明來意,並亮出相關文書,物業經理十分重視,立即拿出兩棟別墅的平面圖,並介紹道:「從外面看是兩棟房子,但其實是一個人買下來的,房主把一樓打通了,一樓有個特別大的大廳,裡面各種多媒體設備,投影什麼的,都很齊全,還有一張撞球桌。   要是這麼多人開傳銷大會,應該就是在一樓了。」   吳端看著平面圖,對一旁短租公司的工作人員道:「租這個房子,需要提前預定嗎?」   「周末要預定的,平時不用,他們得話……」工作人員查著手機上的租房信息,「是今天下午租的,當天租,當天用。」   看來真是一次臨時組織的大課。   吳端又道:「我看有幾個你們的工作人員在房子裡。」   「是啊,這還是別墅區頭一次一下子來這麼多人,有點兒不放心,別弄壞了東西什麼的,就讓我們的人過去看著點兒。」   「麻煩您幫我們找兩套工作服,讓我們混在你們的員工裡,進去看看情況。」   「衣服得話……沒多餘的,只能現從我們員工身上扒了,忙活一天了,汗津津的,味兒可能不怎麼好聞……」   「有衣服就行,多謝你了。」   「行,那我這就找衣服去。」   很快,短租公司工作人員叫來了兩名男性員工,吳端這邊立即找了兩個身量差不多的刑警,換完衣服,帶上相關的監聽、監視設備,便混進了別墅。   一進別墅,果然見到一樓烏泱泱的全是人。   傳銷組織成員正在調試多媒體設備,許多大爺大媽第一次來這樣的地方,本應是滿心好奇,七嘴八舌,看看這兒摸摸那兒。   實際情況卻完全相反,大家很安靜。   各自找地方坐,沙發凳子不夠,就拿了坐墊和靠枕,席地而坐。   刑警注意到,來自同一傳銷窩點的人坐在一起,像是分了組一般。   傳銷窩點的負責人不斷地對本組人囑咐道:「……今天表現不錯,都沒說話,我看能保持多久……等下買投資的時候,我希望大家也能拿出現在的團隊精神,多搶投資機會,別給咱們組丟臉……看到那些錢了沒,10萬塊,現金……」   刑警還真的在投影屏幕前的桌子上看到了一摞現金。   「……我們要是拿了第一,對,說白了就是投資最積極投錢最多的那個組,這一摞錢就歸咱們了,今天晚上咱們就能拿到第一期投資回報,就是那10萬塊……   你們想不想拿錢?想拿的就點頭……好,我知道你們都想爭取團隊榮譽,那等會兒該怎麼辦?……是不是把所有錢都投出去,搶到的投資機會越多越好……」   兩名刑警聽得眼角想要抽搐,手上的活兒不敢停,不斷偷偷地趁人不注意,將隱形麥克風、攝像頭藏在屋裡各處隱秘所在。   隨著屋裡兩名刑警推進工作,指揮車上,吳端眼前的多個屏幕逐漸出現了畫面,耳機裡也有了屋裡的聲音,在外面也能實時監控屋裡的情況了。   監控設備還沒安裝完,調試好多媒體設備的傳銷組織成員,便開始趕人了。   話說得倒還算客氣。   「我們馬上要開會了,涉及商業機密,你們在這兒不方便,還是麻煩出去迴避一下吧。」   兩名刑警和其他的短租工作人員一起依言走出了別墅,並未起衝突。   外人一走,吳端便通過微型攝像頭看到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進了目標別墅。   男人油頭粉面抬頭挺胸,透著一股成功人士的自信氣質,要說他是網際網路或金融界的新貴,也能唬住人。   方神!那個金牌講師,終於露面了。   方神,本名方景福,因為組織參與傳銷被警方通緝,目前是在逃人員。   他是自己開車來的,開一輛奔馳。   看來這名在逃人員日子過得相當不錯。   立即有刑警查了車牌號碼,向吳端匯報導:「車屬於一家租車公司,是租來的。」   方景福一進門,剛剛調試多媒體設備的傳銷人員立即放了一首很燃的歌曲,在各處窩點負責人的帶領下,大家開始鼓掌,氣氛一下子熱烈起來了。   方神從進門,便一路揮手向大家示意,臉上微笑,十分平易近人的樣子。   吳端立即明白了,為什麼有大媽想要將自家閨女介紹給這個男人,的確是個看臉的年代。   「就他自己?」吳端問道。   「就他自己,講座開始了。」   吳端微微皺了下眉,看來其他骨幹成員不會在這裡露面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不愧是金牌講師,從改革開放後的中國發展,聊到華爾街大亨傳奇人生,從當年自己為了給投資者多謀福利多分錢,而被合作夥伴坑害坐牢,到如今白手起家,豪情萬丈,再次帶領大家賺大錢。   還提出了一個「斬馬首」的口號,他要斬的馬首,便是馬雲和馬化騰,三年內公司就要趕超騰訊和阿里。   牛皮還能這樣吹。   說實話,吳端覺得,自己要是沒幹警察這行,說不定都會頭腦一熱參加眼前的投資。   吳端都是如此,更不要說屋裡的大爺大媽了。   演講剛剛開始20分鐘,已經有人掏出了現金,還有人舉著銀行卡,問能不能刷。   吳端看向馮笑香。   馮笑香搖頭,「有這種大額交易,傳銷組織通常都是重新開戶,就是為了爭取時間,即便我們查,也沒那麼快查到銀行帳戶,使他們有時間把贓款轉移到海外。   而且,如果這次講座真的是臨時安排的,他們已經有了防備,很可能現在正有人守在電腦旁,刷一筆錢,就轉出去一筆。   錢一旦到了海外,想追回來,就難了。」   「你的意思是,不能讓他們刷卡。」   「最好別刷。」   吳端眼睛盯著顯示器,手不斷摩挲著自己的手機,他在等電話,無論是審訊李江楠的閆思弦,還是尋找李江楠男朋友的另一組刑警,要是繼續這般毫無進展,吳端就只能先抓人了。   眼看屋裡有人拿出pos機,有人組織想要刷卡的受騙者排隊等待,吳端對通過耳麥布置任務道:「斷電!先把小區電斷了!立刻!馬上!」   他又看向手機。   晚上10:46。   即便斷電,他最多爭取來15分鐘,畢竟是高檔小區,偶爾跳閘還勉強說得過去,可要是長時間斷電,本就警惕性高的傳銷組織,必然起疑。   15分鐘,最多斷15分鐘電,加上恢復供電後聯網、重新調動大家情緒,組織大家交錢的零碎時間,頂多總共給閆思弦他們爭取25分鐘。   25分鐘後,吳端便只能下令行動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吳端聽到屋裡的演講還在繼續,主題變成了好事多磨,方景福使出渾身解數,又是講段子逗大家笑,又是組織大家暢想未來,儘量不讓好不容易調動起來的情緒冷下去。   帶了現金的受騙者此刻歡欣雀躍,已經開始交錢購買投資,沒帶現金的受騙者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很是羨慕,有位大媽急得不行,甚至從脖子上摘下一條金項鍊來,問能不能先用那個抵押,讓她多少先買點投資,似乎生怕錯過這上當的機會。   就在受騙者們暢想著「等我有錢了」的未來時,方景福待不住了。   他將主持工作暫時託付給一名傳銷窩點負責人,自己則走出了別墅大門。   一出門,他便快步走向那輛租來的奔馳,並緊張地四下張望。   一坐進車裡,吳端便看到他拿起了手機,手機屏幕的光遠遠看去只是個極小的亮點。   馮笑香已經開了某種信號幹擾器。   「放心,他現在什麼消息都傳不出去。」   可是下一刻,方景福發動了車子。   他不愧有著逃脫警方逮捕的經驗,反偵查意識極強,稍有不對,便立即走人。   金錢財富哪兒有命重要。   這樣的人最難對付,吳端很清楚,這次再被他逃走,恐怕很難再有抓捕機會了。   耳麥裡,刑警們摒氣凝神,都在等著吳端的決策。   「給他電!」吳端道。   吳端說要有光,於是便有了光。   別墅窗戶透出的燈光,讓方景福遲疑了,他顯然踩了一下剎車,卻並沒有徹底讓車停下,他還是心有疑慮。   他的車圍著那兩棟緊挨著的別墅轉了一圈。   停下……回去……   吳端心裡祈禱著。   十分少有的,謹慎戰勝了貪婪,方景福的車子加速,駛向了小區大門。   「行動。」吳端終於說出了這兩個字。   立即有兩輛警車一前一後堵截了方景福的奔馳,另有兩隊特警,足足200人,從附近兩棟待租的別墅衝出奔向了目標別墅。   就在吳端也要衝出指揮車時,他的手機響了。   閆思弦!   「吳隊!招了!……」   ——————————   一個半小時前。   交管大隊,審訊室。   李江楠依然漂亮,出乎閆思弦的預料,她很平靜,一點兒失望或難過的情緒都沒有。   她要被拘留了,男朋友卻如此敷衍怕事,多少總該有點失望吧?   閆思弦在心裡估量著:要麼李江楠太會控制情緒,要麼她壓根兒沒對男朋友抱任何希望。   審訊室。   閆思弦剛一落座,李江楠先開口道:「真找不來人,罰款我自己交不行嗎?現金是不夠,但我卡裡有,手機轉帳……」   閆思弦打斷了她的話,突然道:「張維被我們抓住了。」   李江楠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這轉折來得太過突然,使她大腦瞬間陷入一片混亂。   閆思弦便又補充道:「你今天開車跟了小蔡一路,就是為了找你維哥吧?」   許久過後,李江楠終於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誰知,她一回過神,突然笑了一下,喃喃道:「來了……你們來了……」   「你早有預感?」   「幹了壞事嘛,」李江楠倒是很坦然,「從維哥被他逼著殺第一個人開始,我就知道,完蛋了。」   「被他?」閆思弦簡短地點出自己的關注點。   「嗯,王元昌。」   閆思弦注意到,提起自己男友的名字,李江楠有些厭惡地皺了下眉,而且她只是生硬地說了一個名字,並不加一句諸如「我男朋友」之類的介紹,似乎她一點都不想跟這個人有任何瓜葛。   「你,張維、王元昌,你們三個好像有故事。」閆思弦道。   他等待著李江楠的故事。   李江楠卻並不急著回答,而是問道:「一個人要是被別人逼著殺人,殺了……很多,會判死刑嗎?」   閆思弦猶豫了一下,為了審訊順利,他答道:「那要看他受逼迫的程度。」   「很嚴重的!」   「有多嚴重?」   「他不殺人,我就得死,我全家都得死!」   「你是說,王元昌拿你威脅張維,張維要是不去殺人,王元昌就會要了你的命,還殺你全家。」   「是。」   「王元昌真會這麼幹?」   「你們可以查,他家在我們村是一霸,他的威脅……反正我不敢當耳旁風。」   「王元昌拿你威脅,張維就去替你殺人,看來他們都很在乎你。」   這句話讓李江楠很受用,她臉上泛起一層薄薄的紅暈。   「之前那次服刑,也是為了你吧?」閆思弦翻著案宗道:「在你們老家縣城,張維跟人鬥毆,故意傷害致人死亡,當時他已經17歲,是完全刑事責任年齡,判了7年4個月。   現場有目擊證人說,他跟人打架的時候,一直護著個女孩,好像是他女朋友。可是案件調查過程中,這女孩沒露面,他自己大包大攬地把一切責任都承擔了。」   「那就是個意外,我們當時太年輕了,他脾氣本來就大,一句話不順,就跟人動手……」   已成功打開了李江楠的話匣子,閆思弦便不再追問舊案,而是道:「不過現在我恐怕要告訴你一個壞消息——是除了你被捕以外的壞消息。」 第234章瓶中物(19)   「就在接到你的電話後不久,你所在的傳銷團夥就緊急組織了一次大課,無論這是不是你男朋友的王元昌的本意,事實上,他們都已經在著手拿錢跑路了。   你,被拋棄了。」   李江楠很痛快地問道:「你想讓我供出其他人?」   「這是個不錯的選擇。」   「梧桐路工商銀行老家屬院,說是家屬院,其實就一棟樓,1單元2樓4號,王元昌就住那兒。」   與偵聽小組三角定位到的地址一致,只是李江楠的供述更加詳細。   閆思弦立即將這個地址發送給了負責尋找王元昌的同事。   「還有呢?」他問道。   李江楠搖頭,「我只知道他。」   「只知道他?」   李江楠解釋道:「我只是受他威脅,呆在他身邊,我知道他們在幹傳銷——這不稀奇,我們村裡的人,本來就都是幹這個的。   但他把我帶在身邊,卻不讓我參與傳銷,他的事,不會跟我多說,他只是為了報復我們。   王元昌這個人,心眼小得很,一點小仇——就是當年他追過我,我拒絕了,後來又跟張維在一起,他覺得沒面子。   我明說了吧,跟張維打架被他失手打死的人,就是王元昌的狐朋狗友,他那時候就開始找我們麻煩了。   後來張維判刑,王元昌對我的欺負就更是變本加厲,甚至欺負到我父母頭上。   我是不得已才答應跟他在一起的,不然能怎麼樣?報警?我們村的人,有事都不報警,誰家還沒幹過點傳銷的事兒,怎麼報警?有事只能私了,這是規矩。   我是想等著張維出來的,可事情不遂我願,有什麼辦法……   呵呵,人就是賤,我拒絕王元昌,他惦記,我答應了,他又不稀罕了,成天在外面勾三搭四,反正他錢來得容易,出手也大方,大把大把的小姑娘倒貼。   還有人找我放話,說讓我離他遠點,呵呵,我巴不得呢。   可我真提出把他女朋友的位置讓出來,他又不同意,拿父母威脅我。   直到張維出獄,我終於知道他打的什麼算盤了,他不僅報復我,還要報復張維,讓張維替他殺人……」   閆思弦的手機收到一條消息:   王元昌跑了   閆思弦眉頭皺了皺。   線索怕是要斷!   閆思弦立即問道:「王元昌在傳銷團夥裡處於什麼樣的地位?他還不是老大吧?」   「不是,他只管處理不聽話的人。」   「也就是說,王元昌逼迫張維幹的那些髒活——本該是他自己幹的。」   「嗯。」   「那張維出獄前,殺人的活兒就是王元昌幹的?他殺過人?」   李江楠猶豫一下,點了點頭。   閆思弦繼續問道:「那他上頭的人是誰?」   「好像……是他本家的一個叔叔還是伯伯吧,也可能不是,我真記不大清楚。」   「你跟王元昌在一起,有好幾年了吧?就一次都沒見過他的同夥?」   「他一直防著……」   閆思弦突然道:「王元昌逃了,這你早想到了吧?或者……我換種說法,你給王元昌打電話,讓他來交罰款,其實就是通知他快逃。   他逃了對你有什麼好處?   你倒是很會算帳,反正張維殺人已經板上釘釘,殺人罪你不擔心,你只擔心跟傳銷團夥扯上關係。   王元昌一逃,你就可以把傳銷的事兒往他身上一推,就像你剛剛講的故事。」   「不是,不是的……」   閆思弦沒讓她繼續辯解。   「張維是接了你的電話,受你指使去殺人的,這是我們現在了解到的實情。   如果事實真如你所說,你們這對苦命鴛鴦是被逼無奈,尤其你,甚至都沒有參與具體的犯罪,而只不過是王元昌用來逼迫張維的籌碼,那張維被捕後不應該保持沉默,反而,他要是真想保護你,應該儘快供述王元昌的罪行,好讓警方去解救你,免得你繼續被王元昌要挾控制。   可他一直沉默。   他是真的要保護你,因為他知道你的確參與犯罪了,所以才什麼都不說。   你猜猜看,他要是知道你選擇保王元昌——無論是出於什麼原因——甚至在你自己被捕後,還打電話給王元昌通風報信,他還會繼續沉默嗎?」   「不會,他知道的,我和他一樣是被逼的……」李江楠的話不是說給閆思弦,而是重複給自己,以鞏固信心,免得心理防線崩塌,「再說,你們沒證據,憑什麼誣陷我?」   「誣陷?」閆思弦挑起嘴角一笑,「你身上這套套裝,少說也得五六萬吧?還有你的手包——我其實一直不大理解,一個巴掌大的小包,憑什麼賣好幾萬。   還有你開的那輛寶馬x3,少說也要小50萬。   車用的雖然是套牌,但交管大隊第一時間查了發動機編號,發現車在你名下。   你的經濟能力,跟你的描述可是嚴重不符。   我認為,經濟情況是最能體現傳銷團夥結構的,金字塔尖上的那個人,一定分得了最多的錢。   你顯然比張維有錢,也比王元昌更會揮霍——出手大方什麼的,應該是你自己吧?   在傳銷團夥裡,你的級別在他們倆之上,甚至,你就是傳銷團夥的頭目。   證據?查你的帳戶往來——我知道你們都在國外開戶了,但只要花點時間,總能查到。」   閆思弦起身就走。   李江楠卻急了,「你幹嘛去?」   閆思弦頭也沒回,「用不到你了,你被捕,張維差不多該開口了。」   「不不,你等等!」   李江楠想站起來,卻被她身後負責押解的兩名女警按住了肩膀。   她不敢跟警方有肢體衝突,便著急地喊道:「別走啊!」   閆思弦終於停下腳步,「我很忙,沒工夫聽你撒謊。」   「那我告訴你王元昌在哪兒!他肯定就在上大課的地方,那個金牌講師方景福是個逃犯,小心著呢,我或者王元昌在場,他才肯去講課,否則他絕對不露面……   還有!還有我不是頭目,真不是我,頭目是……是……」李江楠再三猶豫,終於道:「好吧,頭目是我大伯,我不知道他全名叫什麼,從小就只是喊大伯。   但我知道他住明珠花園,他背著我大嬸包了個小三,兩個人就住在明珠花園,具體是幾號樓幾單元我記不住,只去過一次,但你要是讓我再去一次,說不定還能找著路。」   閆思弦眼睛一亮,「就由你帶路。」 第235章瓶中物(20)   抓捕現場,目標別墅外。   有刑警手拿喇叭,反覆衝屋裡喊道:   「裡面的傳銷組織成員,你們已經被包圍,釋放人質是唯一的出路,趁沒有人員傷亡……你們只是經濟犯,不會判死刑,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吳端換上防刺服,準備進入別墅談判。   一旁的特警隊長緊張地對吳端道:「裡面總共4名歹徒,劫持了2名人質,人質是一對老夫妻,四名歹徒中,有一個正是你們要找的王元昌。   之前他一直混在受騙者裡,誰也沒注意到他,直到我們的人衝進去,他突然劫持了兩名人質,要求我們退出來。   我們只好按要求退出來,同時將其餘傳銷受騙者和幾個懵了的傳銷團夥成員帶出來……   現在屋裡的6個人情緒還算穩定,歹徒有刀……   我們的人隨時準備衝進去,狙擊手也已經就位……   你務必小心啊。」   吳端點點頭,「放心吧。」   他又看了一眼手機。   手機屏幕恰好在此時亮起。   閆思弦應該是怕他分心了出危險,所以沒有打電話,而是選擇給他發消息,告知「抓住團伙頭目了」這一好消息。   李江楠的大伯落網,的確是個好消息。   吳端終於徹底放下心來,臨下車前,他給閆思弦去了個電話,簡要說明了情況,又道:「你辦法多,幫我想想,現在這局面,我該怎麼辦?」   「有個辦法,你這樣……」   3分鐘後,吳端走過別墅外的一層特警人牆,示意喊話的刑警先停一停。   他張開雙手,一邊向別墅門走去,一邊大喊道:「我沒帶槍!我來跟你們談談!有什麼要求都可以跟我說……我到門口了,就我自己,沒有槍……開門吧……」   門裡終於傳來一個聲音。   「就你自己?」   「就我自己。」   「你們敢耍花樣,我們就宰了人質!」   「沒耍花樣,開門吧,就我一個人進去,我們談談……」   片刻後,門終於開了。   吳端開門,進屋。   立即有人喝道:「關門!快!」   吳端立即按照要求把門關上。   他看到客廳正中的沙發上坐著一對老兩口,正是人質,老兩口一左一右各有一名持刀歹徒,其中一人正是王元昌,讓他關門的也是王元昌。   吳端關了門,王元昌便又要求道:「過來點。」   吳端便向前走了幾步,直到王元昌喊停,他便立即停下腳步。   吳端向前走的時候,第三名歹徒奔到門口,將門鎖上。   第四名歹徒則一直跟在吳端身旁,手裡的水果刀架在吳端肩膀上,警告吳端不要耍花樣。   吳端始終舉著雙手,並道:「大家都別激動。」   待停下腳步,他又率先開口,叫了一下王元昌的名字。   「王元昌。」   「嘿嘿。」王元昌拿左手彈了一下右手拿著的菜刀,叮的一聲,「沒想到啊,我有這麼大的牌面,讓你們出動了這麼多警察。」   「這麼多警察,都不敢拿你怎麼樣,是因為你手上有人質,所以,你也不希望人質出事吧?」吳端不卑不亢。   「當然,那是當然。」   「那就好,很高興我們一開始就能達成共識,」吳端問道:「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王元昌立即道:「你們都撤走,給我準備一輛車,等我們到了安全的地方,自然會放人。」   「你覺得有安全的地方嗎?」吳端問道。   不等對方回答,他繼續道:「我們可以撤人,可以給你車,甚至,我可以向你保證,為了人質安全,等你走了,警方都不敢開車跟蹤你,頂多通過天網系統看一看你走到哪兒了。   等離開這兒,你很快就會發現,警方和人質都不是最棘手的問題,最棘手的,是內訌……」   「你少挑撥離間!」王元昌大聲打斷吳端。   「你們要是真的鐵了心生死與共,我說兩句話怕什麼的?」吳端指了指其餘三名歹徒,繼續道:「你們加入傳銷組織,成為傳銷窩點負責人,原本是想賺錢吧?可是現在——我看你們的衣著,大概還沒賺著錢吧?   錢沒賺著,莫名其妙成了綁匪——這可是重罪。   你們真想好了嗎?現在出門投降,還是只按經濟犯罪,而且是從犯,今天劫持人質的事件,我可以把它當成一個抓捕過程裡的小插曲,儘量淡化,不影響你們的……」   王元昌再次打斷吳端的話,這回,他用了實際行動。   他將手中的菜刀架在了人質大媽脖子上。   大媽短促地尖叫一聲,幾乎要昏厥過去。   吳端立即道:「別激動!別激動!這就說到你了!」   吳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做了一個兩手下壓的動作,意思是讓王元昌別做出格的事。   「我知道,你不是主謀。」吳端決定給王元昌一顆定心丸,「李江楠都交代了,主謀是她大伯,你是從犯,不會判重刑的。   而且,而且,現在就有一個立功機會……」   吳端觀察著王元昌,見他手裡的刀離人質大媽遠了一點,知道勸說起了一點效果,便繼續道:「我們去到李江楠她大伯家,可是晚了一步,人已經跑了。   知道是什麼意思嗎?   意思就是,現在是警方有求於你,我們希望你能給他打個電話,告訴他今晚一切正常,再想法把他約出來。   這可是個立大功的機會,想想把,你協助警方抓到團伙頭目,再加上……我說過了,只要你們現在放了人質,積極配合警方工作,劫持人質的事我就只當是抓捕過程中的小意外……」   吳端又指指其餘三名綁匪,「你和他們其實差不多,不過是組織裡的從犯,你又有立功表現,判不了幾年的。   況且,你真覺得能逃?   趁還沒邁出那一步,還沒到不可收拾,好好想想吧,你應該感謝你的團伙頭目,是他把立功機會送到你手上的,可不是每個人都有你這樣的運氣……」   王元昌手裡的刀,距離人質大媽又遠了些。   吳端感覺到,自己肩膀上架著的刀也被拿了下去,他決定繼續遊說其餘三名歹徒。 第236章瓶中物(21)   吳端能看出王元昌的三名同夥有所動搖,王元昌自然也看得出來,這使得他情緒又抗拒起來。   他眼珠一轉,要挾吳端道:「又或者,我還有另一個選擇。」   「比如?」   「比如把你也扣下,這樣我們又多了一個人質,勝算豈不是更大一點?」   「好主意,」吳端立即認同,又指著人質老兩口道:「那你就不需要他們了,帶兩個老人,路跑到一半,萬一有個傷啊病的,沒法弄,我一個就夠了。」   王元昌似乎真的開始考慮吳端的建議。   「你說得有道理。」   吳端沉默,並沒有任何期待的情緒。   這反倒讓王元昌有些不爽,他突然咧嘴笑了。從一開始的輕笑,轉為大笑。   等他笑夠了,終於道:「當然要帶上他們,他們是我的——父母啊!……啊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啊哈哈哈哈就盼著看你的表情……一個人質都沒有……原本一個人質都沒有,你自己送上門……啊哈哈哈哈……」   有一瞬間,吳端愣了愣。   這的確令他始料未及。   「不可能!」吳端大聲道。   他仔細去看那老兩口的臉。王元昌父母的照片,吳端見過,看王元昌的資料時匆匆一瞥。   吳端沒有閆思弦那麼好的記憶力,不能過目不忘,但也有個大概印象。   此刻可仔細一看,開始發覺確實像,只怪屋裡並未開燈,剛才通過監控看不清楚,無法辨別兩個老人的身份。   吳端緊張了一下,卻也只是一下而已。   進到房子裡來,他本就做好了與人質交換的準備,眼下的情況,也沒壞到哪兒去。   吳端也笑了笑,「怪不得,之前我一直想不通,那兩個記者算得上小心謹慎,竟然還是被你們發現了……」   吳端衝兩位老人道:「是你們的功勞吧?我算見識到傳銷村的厲害了,你們假扮成受害者,藏在真正的受害者中間,自然容易打聽到他們的秘密。」   兩個老人並不答話。   吳端不再糾結,堅持剛才的勸降策略不變,對王元昌道:「那情況就更簡單了,你父母總不會指認你綁架。   綁架情節你我都可以當它不存在。我剛剛的承諾——在你們出這個門之前——始終有效。   好好考慮一下吧,趁警方有求於你。   哦,對了,我再提醒一句,現在被捕,你們只是經濟犯,但要是真把人質帶出這道門,再被捕,性質就不一樣了,到時候除了量刑,關押地點也不一樣,跟一群重刑犯關在一起,漫長的刑期……換了誰都會後悔……」   王元昌衝吳端身後的歹徒抬了一下手,吳端立即感到有刀再次架上脖子。   「別費口舌了,準備車吧。」王元昌道:「你聽話,大家都好,還能少受點罪。」   吳端慢慢拿出對講機,衝外面道:「準備一輛麵包車,加滿油。」   外面答應一聲,表示立即照辦。   二十幾分鐘後,別墅門開了。   吳端第一個走了出來,他身後緊貼著王元昌。   王元昌一臂緊緊勒住吳端的脖子,另一手上的刀直指吳端頸動脈。   王元昌身後,緊跟著其餘三名歹徒,他們仍是將王元昌的父母當做人質,以刀子挾持,顯得自己手上有許多籌碼,卻不知,吳端身上的微型麥克風已經將剛剛屋裡的談話一字不落傳了出去。   一出門,吳端便看向特警隊長,特警隊長也看著他。   仿佛有BGM響起:確認過眼神……   下一刻,就在即將走到麵包車門口時,吳端突然兩手穩穩抓住王元昌拿刀的手,後背和腰突然發力,一個過肩摔,硬是將王元昌從身後摔到了身前。   咔——   王元昌小臂脫臼,刀子掉在了地上。   與此同時,一隊特警迅速上前,制服了其餘三名歹徒,以及兩個假人質。   自此,墨城這個特大傳銷網絡徹底被搗毀,警方抓獲30餘名嫌疑人,其中包括十數名從受害人轉變為傳銷加害者的嫌疑人。   安排後續工作又是事無巨細勞神費心,待收隊時,吳端才注意到,閆思弦開車趕來了。   他上了閆思弦的車,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疲憊地閉眼揉著太陽穴。   剛剛在眾人面前時,吳端可是絲毫不見疲態。   閆思弦知道他習慣在收隊時將事情在腦子裡再過一遍,檢查是否有不妥或者遺漏,便沒出聲打擾,默默開著車。   果然,過了一會兒吳端才開口道:「他們不僅傳銷,還殺人。」   「嗯。」   「得找屍體,看看他們總共殺了多少人。」   閆思弦道:「殺人已經成常態了,看來不會少。」   兩人又是沉默。   待到車快要開到市局,閆思弦卻突然調轉了車頭。   感覺到急轉彎的慣性,閉目養神的吳端掙了眼,問道:「你幹嘛?」   「審訊的事,交給賴相衡錢允亮他們吧,你太累了,去了也幫不上忙,你現在唯一該幹的,就是睡一覺。」   吳端:「閆副隊?」   「嗯?」   「我怎麼覺得你越來越像……老媽子了。」   「你這麼想也行,前提是你付得起我這個老媽子的薪水,我可相當貴。」   吳端秒慫,「當我啥也沒說。」   不一會兒,吳端又道:「不行,我不放心。」   「把你送回家,我就回市局協調審訊、取證工作,有問題第一時間跟你匯報,你總能放心了吧?」   果然,閆思弦如他保證的那樣,將吳端送回家後,便急匆匆趕回了市局。   不僅回去了,還是不是給吳端發消息,匯報進展,眼見工作有條不紊地逐步推進,吳端慢慢放下心來,竟抱著手機睡著了。   半個月後,預審大隊通過了案件材料核實,傳銷案正式移交檢方,破獲了如此大案,經過媒體報導,墨城人民自是拍手叫好,法院方面決定公開審理此案,警方也公開退還受害人損失,刑偵一支隊收穫了感激涕零的受害人送來的數十面錦旗。   在案件通報會上,趙局義正言辭地表示,墨城對傳銷組織0容忍,歡迎群眾舉報,針對傳銷問題,市局將長期開展有獎舉報,舉報線索一經核實,便獎勵人民幣一千到一萬元不等。 第237章瓶中物(22)   此政策出臺伊始,倒是真有群眾反應問題,還真發現了另一個傳銷團夥。   不過,案件移交經偵科,刑偵一支隊眾人則得到了兩天假期。   休假第一天,閆思弦知道吳端要睡個足,便沒打擾,但早早就預定了他第二天的時間,說是有重要的事,讓吳端務必去他家一趟。   吳端第二天起了個大早,給閆思弦去過電話後,便出門趕往閆思弦家,路上還捎了兩碗豆腐腦,一袋包子。   一進門,他就對閆思弦道:「快拿碗,這家豆腐腦可好吃了,得趁熱。」   閆思弦抬眼看了看窗外的豔陽高照,估摸著今兒又有三十多度,吳端這句「趁熱」瞬間讓他有點躁得慌,他將空調溫度調低了兩度,才跟吳端一塊吃早飯。   味道的確不錯,榨菜爽脆,包子皮薄餡大,豆腐腦入口綿軟。   吳端一邊吃,一邊道:「早飯你也蹭上了,說吧,讓我來有什麼事兒。」   「沒事就不能喊你來玩?」   吳端一口豆腐腦幾乎要噴出來,他拽了張餐巾紙擦擦嘴,十分嚴肅道:「你別逗我。」   「我要逗你你是我兒子。」   吳端:是不是哪裡不太對?   看著閆思弦人畜無害的笑,吳端一臉生無可戀,「我今兒本來要跟兩個姑娘相親的,你說有事,還很重要,我就推了。」   「推了就對了,大好時光哪兒能用來相親,再說,反正你也相不成功。」   「誰說的!」吳端立馬抗議,「上次就差點成功!……哎!我不跟你扯這個,你究竟什麼事兒,沒事我真相親去了。」   「賺錢的事兒。」閆思弦對症下藥,他知道吳端買的單位集資房已經付了首付款,手頭緊得厲害,天天吃單位便宜食堂,正從牙縫裡省錢呢。   吳端立馬遞上「金主爸爸您有什麼事兒儘管說」的眼神。   閆思弦噗嗤一聲樂了,樂完便問道:「我有個遊戲公司,你知道吧?」   「嗯。」   「自主開發遊戲有難度,周期又長,那公司一直在虧錢,所以最近在轉型,搞直播。」   「你想讓我直播?」吳端問道。   「我跟你一塊打遊戲,覺得你挺有意思,能全程靠嘴炮挺近前三甲的,不多見,我有信心把你捧紅。」   吳端搖頭,「公職人員不能搞副業,上頭發現了要丟飯碗的。」   「那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反正我也沒打算讓你露臉,咱們這工作,要是真一不小心被人記住長相,成網紅了,還挺麻煩。   至於局裡的規矩,你看看我,公司不還是開著,不在我名下了而已。   這個你暫時不用考慮,我只想說,你不妨試試,閒暇時間一邊打著遊戲,一邊就把錢賺了,不挺好的嗎?」   「好是挺好,」吳端道:「可哪兒來的閒暇時間,咱們一忙起來……」   閆思弦接過他的話頭道:「是啊,忙起來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所以我很好奇啊,吳隊,你那600小時的吃雞遊戲記錄是哪兒來的,還有鑽石段位……   沒工作的時候盡打遊戲了吧?這麼算下來,你可真是憑實力單身……相親是不可能成功的,這輩子都不可能的,你這種除了工作就是遊戲的宇宙鋼鐵直男,就別想妹子了,早早賺夠養老錢才是真理。」   吳端流下兩行寬麵條眼淚。   「你說直播的事,為什麼一大早要打擊我。」   閆思弦:「幹不幹吧,你要不幹,我就去告訴貂兒和笑笑,上次她們雙排吃雞碰到的那個猥瑣男就是你。你就等著形象崩塌吧,十噸水泥都豎不起來的塌。」   吳端倒不怕閆思弦瞎說,他相信對方的人品,但細想想,要是能在空閒時間打著遊戲就把錢賺了,其實挺不錯。   吳端就聽說,帝都曾有一個辦案能力超強的刑警,一度被傳為警界的傳奇人物,當刑警只是副業,主要收入來源是靠打遊戲賣裝備。   況且最近實在不堪重負,吳端是透支了信用卡、借唄等各種帳號,才湊足了首付款,每月發了工資先還債,只剩下幾百塊飯錢,日子過得捉襟見肘。   想到最近經常跟閆思弦蹭飯,吳端深感長此以往不是辦法,終於答應下來。   不過,答應下來之前,他又問了一句:「能賺多少錢啊?」   閆思弦:「大概……時薪過萬?」   閆思弦故意逗他。   吳端卻很認真:「幹!過百就幹!咱走量!」   閆思弦:您身體真好……   吳端:你在想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閆思弦說著噔噔噔地跑到樓上書房,招呼吳端也趕緊上樓。   吳端雖然曾在閆思弦家留宿過幾次,卻從沒進過書房,在他看來,閆思弦畢竟是個有產業的人,書房裡說不定有些涉及商業機密的文件,他一個外人進去,總不大好。   如今第一次進閆思弦的書房,吳端發現自己想多了。   屋裡只有兩臺電腦,以及一些直播設備,他特別留意,沒有攝像頭。   閆思弦一邊打開自己的直播一邊道:「你用那臺新的吧,設備我都給你配齊了,以後你都可以在這兒直播。」   吳端還是第一次見閆思弦的直播間,進去一看,發現粉絲上百萬,觀看人數正迅猛增長。   吳端有點慫了,畢竟那麼多人看著他打遊戲,他便指著麥克風道:「我眼前杵著這玩意兒,影響打遊戲發揮啊。」   閆思弦:「不用這個你說不了話。」   吳端:「你讓我先適應一下,我先不說話行嗎?等習慣了再說唄。」   閆思弦:本書裡比我事兒多的人出現了,我要拿小本本記下來!   不過,閆思弦幫吳端開了直播間後,便讓他隨意,適應一下也好。   於是,兩人的第一把雙排,吳端全程沒說話,只專心遊戲,倒是閆思弦在搜房子撿裝備的過程中,時不時問吳端一句,你要不要這個,缺不缺那個,當真是個非常好的隊友。   最終兩人在一處山坡順利吃雞。   吳端偷偷去閆思弦的直播間看了一眼,見彈幕刷滿了屏。   「我沒看錯吧,閆公子沒殺隊友搶裝備?」   「究竟是誰?誰讓閆公子讓出了三級頭?」   「我賭1包辣條!是妹子!」   「我賭2包!」   「我賭10086包!」   「呵呵賭辣條的好天真,上次直播他還殺妹證道,同性才是真愛!」   ……   吳端:「你的粉絲腦迴路還真是……呵呵……還有為什麼要殺妹證道,妹子這麼稀缺的生物,當然要保護起來……」   閆思弦趁吳端上衛生間,偷偷開了他的麥。   於是第二把……   吳端:「小閆你竟然玩女號……哎我去還穿短裙,你別動別動,蹲下,我好像能看到你裙子底下……   哎等會兒萬一咱們陷入絕境,你就負責色誘敵人,搞個變聲啊你倒是……   有沒有8倍鏡?給我個8倍鏡吧兄弟……哎呦咱倆換換嘛,你看你兩眼5.0的視力,技術又好,職業選手都幹不過你,你還用什麼倍鏡,倍鏡給你就相當於作弊啊,遊戲bug!你就應該盲打……   就問你這波馬屁爽不爽?8倍鏡是不是心甘情願給我的?……   等會兒你就這麼跟敵人聊,我都給你做示範了,哎我去你別不說話啊,好好練練,來來來你跟我學……」   閆思弦的直播間彈幕:   「我覺得今天這個閆公子是假的……」   「閆公子也有認慫的時候!話癆哥威武!」   「話癆小哥哥很可愛啊……」   「萬年高冷閆幫他直播間打廣告了!果然有py交易!」   吳端就這麼稀裡糊塗地打了大半天遊戲,收穫粉絲近十萬,收入……閆思弦偷偷送了他幾個最貴的禮物,在閆思弦帶動下,粉絲們慷慨解囊,吳端第一天直播,收入竟真的突破了5000。   結束遊戲,飢腸轆轆的兩人吃午飯時,吳端道:「你那麼多粉絲哪兒來的?」   「攢的啊,爸爸可是技術流。」   「不是拿首富的名頭換的?」   閆思弦白他一眼,「第一,我家已經不是省首富了,第二,即便是,省首富算什麼,也換不來粉絲啊。   有些事情,原本能帶來快樂,太過功利,反而成負擔,不好。」   吳端點頭傻樂,有錢他就高興,他本沒指望閆思弦能理解市井小民的快樂,閆思弦卻看著他認真評價道:「挺好。」   兩天的假期少有地沒被突發狀況打斷。   不過,假期結束的第一天,吳端便接到了一個乍一看詭異氣息滿滿的案件:   墨城附近,有人盜墓!   2000字章節,改來改去,改到了近3000字,免費送幾百字嘍,日常情節嘛,本就是內容輕鬆,調節氣氛的,大家開心就好~ 第238章盜墓吹燈(1)   吳端第一次接觸盜墓這個行業,是在他很小的時候。   村裡一個走南闖北的叔叔,過年時跟吳父一起喝酒,那個年代人們精神相對匱乏,除了看電視,吹牛是大人們的主要娛樂方式。   叔叔不僅吹牛,還拿出了一樣東西,給大家開開眼。   叔叔說,它叫玉枕,枕頭的枕。   吳端只遠遠看了一眼,那是個玉石雕出來的小孩兒,綠油油的,跪姿,上身前傾呈水平,像是在給人叩頭請安。   小孩兒的後背呈微微凹陷的弧形,的確是枕頭的形狀。   吳端當時並不知道那是陪葬品,給死人枕的,一度十分費解,誰會枕那東西啊,不嫌硌得慌嗎?   叔叔還勸吳父將那玉枕買下來,說是以後準能賣個大價錢。吳父膽小,聽說玉枕是盜墓帶出來的,哪兒敢經手,再說家裡財政大權也不在他手上,便婉拒了對方的勸說。   後來,那個展示過玉枕的叔叔在一次離村後就再也沒回來,關於他,村裡有不少傳言,有說因為分贓不均,他被盜墓的同夥害死了,有說被警察抓住判刑了,還有的說他成了盜墓頭子,非常有錢,再也不回來了。   這是吳端對於盜墓和盜墓者的第一印象,他尤記得那叔叔端著酒杯,滿口吐沫星子地吹噓玉枕的價值,充滿了煙火氣,有點神秘,卻並不可怕。   吳端從短暫的回憶中回過神來,開始看桌上的案宗,一邊看一邊對同樣關注案情的閆思弦轉述道:「臨關鎮派出所上報到南城分局,因為可能涉及盜墓——墨城還從未出過盜墓案——所以,分局就報到咱們市局了。   報案的是臨關鎮下轄的童村,今天一大早,村裡看林人養的狗跑到一戶跟看林人關係要好的人家,狂吠不止。   等人出來了,狗就咬著人的鞋,示意人跟著它走。   那戶人家的男主人覺得蹊蹺,就跟著狗出門了,眼看要進山,他又叫了兩個年輕後生,帶著鐮刀跟上……」   閆思弦問道:「現在不是都農業自動化了嗎?怎麼還用鐮刀?」   「童村情況有點特殊,因為附近的山裡還出一種中藥材,所以除了種地,童村村民還以採藥為副業,每年僅從藥材銷售這塊,每戶就能多出幾千塊收入,趕上價錢好的時候,比種地還賺錢。   當然了,村民也很愛護山裡的生態環境,採藥沿用最古老的手工方法,鐮刀是村民進山必備的工具,割野草開路啊什麼的,都用得上。而且,再過幾天就要進入三伏了,夏季伏天正是採藥的時候,大概家家戶戶都在提前準備吧。」   閆思弦有點詫異,「童村的情況,你挺了解啊。」   「墨城下轄的所有鄉鎮、村子,我都了解。」   吳端是下過工夫的,有現成的人肉百科,閆思弦樂得輕鬆。   吳端繼續道:「三人跟著狗進山,走了一天多,半夜的時候在深山裡發現了守林人的屍體,他身邊還守著一條狗,兩條狗都是守林人養的,據說很通人性,狗應該是在主人受傷後,決定分工合作,一個留下保護主人,一個回村求援,可惜主人還是死了。」   「人是怎麼死的?」   「腹部中了數刀,初步判斷是失血性休剋死亡,手臂上留下了掙扎抵抗傷。不過因為屍體在山裡,運出來費了不少工夫,所以還沒有進行屍檢。」   「那這個人的死又是怎麼跟盜墓聯繫起來的?」閆思弦問道。   「因為村裡進了一隊人,大包小包的,還在幾戶村民家借宿——說是借宿,其實也給了些錢。   據被借宿的村民反映,感覺那些人像是盜墓的。   具體的案宗上沒寫,只說這隊人讓村民幫著介紹嚮導,村民說對山上最熟悉的,就數守林人了,就叫來了守林人。   守林人一聽說那些遊客要深入群山腹地——採藥的村民都不敢去的地方——心裡就犯怵,不想去,不過對方給了很高的價錢。   據在場的村民描述,應該是直接拍出了三四萬現金,還說這只是定金,等出來了還有錢,守林人就動心了。   之後就是進山,據村民回憶,他們是4天前,也就是7月10號進山的,看路程,剛走了一天多一點,守林人便遇害,疑似盜墓者的遊客不知所蹤。」   兩人一同看完案宗,閆思弦道:「僅憑這些就斷定外來者是去盜墓的,太草率了吧。」   吳端:「所以要去實地看看,跟知情的村民聊聊,一起?」   閆思弦點頭,「一起。」   天很熱,陽光刺眼,吳端開車,偏偏今早出門忘了戴墨鏡,不得不眯起眼睛來,閆思弦便隨手從兩人中間的雜物匣裡翻出一副墨鏡來,「你先戴這個吧。」   吳端歡喜地接過,戴上。   閆思弦偏過頭看了他一眼,「送你吧,它更適合你。」   趁等紅綠燈時,吳端照了照遮陽板上的鏡子。   那是個四四方方經典款的男士墨鏡,他刷新聞時,似乎見過某個最近很火的流量小生戴過形狀差不多的墨鏡,不知是不是同款。   無論是不是同款,閆思弦的東西想來都貴得要死,吳端婉拒,閆思弦也不強給。   閆思弦問道:「你讀過易經之類涉及風水玄學的書嗎?」   吳端:「《盜墓筆記》算嗎?我刷了好幾遍呢。」   閆思弦:「……」   吳端:「還有《鬼吹燈》,幾部我都看過。」   閆思弦:「滾!」   閆思弦發現了吳端的新屬性:他是個盜墓小說迷。   然並卵。   吳端問道:「那你看過《易經》嗎?」   「看過,沒看懂。」   吳端驚訝道:「還有你看不懂的書?」   「有些事要靠天賦的,我自認為在這一塊不開竅。」他繼續正題道:「如果真是盜墓的,那幫人往大山裡一鑽,光鋪人力,肯定找不到。」   「那你有什麼想法?」   「找個懂行的人來,要是我們也能找到山裡的墓穴,說不定能在那些人的目的地截住他們。」   吳端沉思片刻道:「關於盜墓,我倒知道幾樁大案,抓獲的罪犯裡肯定有些懂行的,只不過那幾樁案子都不在咱們省,要找人來得一層層向上打報告,手續麻煩得很,等人來了,嫌犯早跑了。」   「本省就沒發生過盜墓案嗎?」閆思弦問道。   「有也都是些小打小鬧,就是聽說哪兒有古墳去挖一挖,根本不需要多麼高深的玄學造詣。」   閆思弦點點頭,不再說話,一路都在低頭擺弄手機,也不知跟誰聊著什麼。   前兩天中午看cctv12,發現竟然在播83版西遊記,看來暑假是真的來了,過兩天或許還珠格格也該來了? 第239章盜墓吹燈(2)   車行駛了近3個小時,終於到了童村。   童村是墨城下轄最偏遠的村子,依山傍水,景色宜人。   雖然距離城市遠了些,卻並不貧瘠,村裡有公路,幾乎家家都是二三層的小樓。   車一進村,閆思弦便給正在童村辦案的南城分局刑警隊長去了電話。   很快就有一輛警車從村裡開出來,幫兩人引路。   到了一戶村民家,南城分局刑警隊長迎了出來。   那是個年近五十的老刑警,資歷遠在吳端閆思弦之上,以前吳端實習時沒少受他照顧,哪兒敢讓他出來迎,趕忙快步上前。   打完招呼,吳端給鄭隊長介紹道:「這是閆思弦,我們副支隊長。」   又給閆思弦介紹道:「鄭隊,我前輩。」   幾句寒暄後,很快進入正題,閆思弦提問道:「認定盜墓有什麼依據嗎?」   鄭隊引著兩人進屋,屋裡有一對中年夫妻,鄭隊對那對夫妻道:「麻煩你們再講一遍吧。」   中年男人點點頭,講述道:「那一隊可有不少人,其中六個住在我家,還有些人住我們隔壁的兩家,他們挺大方的,一天就給我們一家一千塊,只要讓他們吃好,頓頓有野味就行。   其實那些人一天只在我們家吃一頓飯,他們一大早起來就出門進山了,晚上才回來,就晚上一頓飯。   不過,每次吃飯,他們都要我們兩口子作陪,跟我們打聽一些當地的事兒,什麼歷史啊,傳說啊之類的。   我就摘著小時候從老人那兒聽到的事兒講唄。有一件事他們特別感興趣。   就是建國前的幾年,按說那會兒抗日戰爭早就結束了,小日本已經投降了,早就撤了,可不知怎麼的,有一天山裡突然跑出來一隊日本兵,二十幾個人。   他們穿著日本軍服,手裡還拿著刺刀,嘰裡呱啦地說日語,還要殺村裡的老百姓,被民兵繳了械關進牛棚裡。   這事市裡很重視,專門派了懂日語的翻譯來審訊,怕他們是日本間諜。   這一審,可就奇了,那二十多個日本人只當他們還沒戰敗,還跟審訊官兒耀武揚威,說打日本帝國如何如何厲害,我們中國人——他們嘴裡說的是支那人——如何如何豬狗不如。   負責看守他們的民兵氣得不行,當場就掏出槍來,要殺這些日本兵,還是被審訊官給攔住了。   後來繼續審,才發現事情怪得很。   那些日本兵好像穿越了似的,他們進山的時候是好幾年前,當時日本還沒有戰敗,據他們講,只是進山呆了半個多月,最多不超過一個月,不知道為什麼出來就是幾年以後了。   那些日本兵不相信日本已經戰敗,又哭又鬧,問他們進山幹嘛去了,他們也不說,審訊沒法繼續。   審不出個結果,上面大概是覺得這些日本兵帶了什麼特殊任務進山的——我聽說,當年日本侵略咱們的時候,沒少搞小動作,勘探了不少地方,找金礦什麼的。   可能上面覺得這些日本兵就是帶著這種任務進山的吧,就把人帶走了,還派下來一隊搞地質的專家進山。   可是啊,後來出事了,那隊人沒能出來。」   中年人攤了攤手,示意自己已經講完了。   吳端道:「你接待的那些遊客,就是對這件事特別感興趣?」   「是啊,問東問西的,不過我給他們講的,也都是些傳言,我哪兒回答得上來他們的問題。」   「他們都問了些什麼?」   「嗯……我想想,比如日本兵是不是夏天從山裡出來的?他們出來的時候,身上有沒有帶什麼東西?村民進山採藥有沒有碰上什麼怪事?……對了!還有一件事他們也挺感興趣!」   「什麼?」   「一個傳說,這個就純粹是傳說了。」   吳端做了個「請講」的手勢。   「傳說古代的時候,我們這兒有過一個小國,國家的皇位傳女不傳男。」   「傳女不傳男?那也就是說,這個國家只有女皇帝?」   「嗯嗯,據說最後一任女皇帝是個暴君,天天求長生之術——古代皇帝嘛,都好這個吧——後來真有一個能人,幫她找到了長生的法子。   據說這法子就是在我們這兒的山裡找到的,具體是什麼法子,為什麼在我們這山裡找,我就不知道了,總之女皇帝用了那個法子以後,就成了神仙,神仙可不就是長生不老。   其實吧,我以前一直以為這傳說是現代人編的——為了讓我們這兒的中藥材好賣唄,編個長生的傳說,好像吃了我們這兒的中藥就能包治百病長似的。   我都不信的事兒,沒想到那些人卻特別感興趣,問了很多問題,可惜我都答不上來。   哦,對了,他們還專門去跟村裡的老人打聽呢,不信你們去問。」   男人似乎沒什麼可講的了,便總結道:「反正,在我家住的那幾天,他們沒少跟我打聽村裡的傳說。」   吳端又追問道:「那您注意過那些人的行李嗎?他們都帶了些什麼您有沒有看到?」   「那可不知道。」男人道:「他們的行李都包得嚴嚴實實的,我們盯著人家東西看也——忒沒出息了,對吧?不好那樣吧……」   男人想了想又道:「不過他們行李特別多。」   「特別多?」   「那些人進村的時候,本來就人人都有隨身的行李——就是那種特大號的登山背包,幾乎人手一個。   等他們進山的那天一大早,又來了一輛麵包車,送來了一車行李——也都是打包好的背包,看不見裡面裝的什麼。   反正吧,那些人進山的時候大包小包,還讓我老婆幫忙烤了幾十個大餅,另外兩家他們住過的人家也幫著準備了不少乾糧臘肉什麼的,看那樣子,好像要去山裡住個把月。」   「你對那些人的長相還有印象嗎?尤其是領頭的。」   鄭隊接過話頭道:「畫像已經出來了。」   說著,他將一張畫像遞給吳端,吳端和閆思弦低頭一看。   是個中年男人,留兩撇小鬍子,眼睛細長,那雙眼睛給人一種賊溜溜的感覺,讓人看了覺得不太舒服。   吳端繼續問道:「除了長相,那些人還有什麼特點嗎?你仔細想想,比如……呃……口音?」   這倒提醒了接受詢問的村民,他道:「全是南方口音……不對,還一個女的,那女的雖然不是領頭的,但能看出來,她是領頭的跟前的紅人,她好像連中國話都說得不利索,老是說外語。」   「她是個中國人?」   「應該是吧,跟咱們長的一樣啊,黑眼睛,黑頭髮。」 第240章盜墓吹燈(3)   村民想了想,又不太敢確定,只道:「那女的不住我家,就有兩次聽她說過話,具體的情況我不太清楚,要不你們到另外兩家再問問。」   「行。」吳端倒是理解村民不鹹不淡的態度。   鎮派出所的人來,他們要講述一遍事情經過,南城分局的人來,又是一遍,現在閆思弦和吳端來了,這至少是村民第三次講述事情進過,又配合警方畫像,細緻地描述嫌疑人長相,的確麻煩人家了。   於是出了門,吳端便問鄭隊道:「之前您這邊詢問村民,有錄音吧?」   「有的,」鄭隊道:「都在我手機裡,現在就發你。」   「行,多謝。」吳端繼續問道:「村民說有一輛麵包車,來給那隊遊客送過東西,查車了嗎?」   「正在查,已經調了交通監控,不過……你也知道童村這地方,在咱們市管轄範圍邊上,跟周邊其它兩個城市距離也不算遠,村裡監控壞了,啥都沒拍到。   弄不清那麵包車是從哪個城市開過來的,圖偵工作量很大,一時半會兒可能查不出來。」   鄭隊一邊給吳端發送錄音,一邊問道:「你們住哪兒?鎮上還是村委會?」   吳端想了想道:「村委會吧。」   許多村子沒有招待所,警察下來辦案,便暫住村委會,大家擠一擠湊合能睡覺就行,也正因此,刑警這行女性很少,有也大多是文職,倒不是性別歧視,出門辦案的確不方便。   鄭隊將兩人帶到了村委會,並道:「那晚上我就帶著分局的同志們去鎮上招待所住了,免得擠在一起大家都休息不好。」   「你們先回吧,」吳端道:「這案子暫時不需要鋪那麼多人力,先得想辦法查明遊客的身份,回墨城吧,跟周邊城市也打個招呼,查一查登山戶外用品店,看最近有沒有比較大宗的買賣,這麼一大群人,如果是在周邊城市買的裝備,肯定能查出來。   還有南方口音,請求南方幾省支援的事交給我,我把畫像發過去,從警方已知的古玩銷贓渠道、已經入獄的盜墓賊入手,看能不能找到認識嫌疑人的人來。」   「行,那我這就回去,用不用給你留幾個幫手?」   這次,不等吳端開口,閆思弦先道:「謝謝您,不用了。」   吳端不明白閆思弦的意思,卻也並沒反駁。   中午吃飯。   「打聽當地傳說……重裝進山……假借遊客名義……命案……還有,疑似華僑……是盜墓了吧?」閆思弦拿著筷子叨念。   見吳端不接話,他繼續道:「我託人請了位大師,據說懂尋龍點穴的大風水……你也知道,商人大多迷信,我家雖然不信,但是有合作關係的人裡,有一個就特別相信鬼神之說,公司搬遷還要特意請大師布置新辦公室格局什麼的,每年花在這上面的錢不計其數……」   吳端拿手肘碰了碰閆思弦,「哎,再不吃飯就涼了。」   飯是從一戶村民家買的,兩碗米飯,韭苔炒雞蛋,還有幾條幹炸魚,魚炸得金黃,香酥得緊。   飯菜均裝在大搪瓷碗裡,老鄉實在,裝到冒尖才讓吳端端走,還說不夠了讓吳端再來添。   吳端幾口就啃光了一條魚,頗有種「化悲憤為飯量」的意思。   他的確鬱悶,給趙局打報告,請趙局幫忙找找建國前保留下來的案宗,看是不是真有日本兵穿越的怪事,趙局的回答模稜兩可,跟他打太極。   「這種事不好辦,時隔那麼久,當年的案宗管理又不完善……再說了,即便真有這種科學解答不了的事,也不歸咱們公安管,恐怕早就成什麼絕密檔案了……我這個級別,肯定查不到,你就不要想了……   事情既然玄乎,我看你們就適可而止,就是一樁人命案,別把它搞複雜了……」   吳端想辯解兩句,趙局又道:「案子能結就結,實在抓不到兇手,就讓分局按懸案處理,你們儘快回來。」   趙局的話不容商量,說完便自顧自掛了電話,這讓吳端非常不爽。   閆思弦也開始吃飯,看到吳端的吃相,不禁皺眉道:「你慢點嘿,吃魚呢,等會你再讓魚刺卡著,來個送醫不及氣絕身亡什麼的,我今年的笑點就全包給你。」   吳端依舊憤憤不平,乾脆將魚往閆思弦那邊推推,表示不吃了。   閆思弦便問道:「哎你說,以前有過類似的案件嗎?就是……涉及風水玄學,有點玄乎的……」   吳端想了想,點頭,「其實有的。」   閆思弦挑挑眉,腦袋向前湊了湊。   見他有興趣,吳端便講道:「我實習的時候聽一個老警察講的,至於那老警察,他是聽他戰友講的——他和戰友同一批從部隊復員,當年部隊復員給安排工作,他老家在墨城,就分進了墨城的派出所。   他的戰友情況差不多,也分配到了家鄉的派出所。   據他戰友說,他從警的地方,接連死了七個姓蔡的男孩。」   「姓蔡?」   「對,這個姓算少見吧?但就是接連死了七個,一天一個,其中一個正好死在那戰友工作的派出所轄區,他就出警去勘察。   死者是個4、5歲的小孩,死因是機械性窒息。   早些年手機沒普及,路邊有很多簡易的電話亭,為了保證電話耐用,連接聽筒和電話機身的那節電話線,外面都包著一層金屬軟管,很結實,成年人都拽不斷,孩子就是在街邊的電話亭,被那樣的電話線勒頸致死的。   電話聽筒就松松掛在上面,孩子垂直趴在電話線上,脖子承重被勒死。   難以想像,畢竟線沒在孩子頸部纏繞,電話也沒有固定,孩子只要掙扎,角度稍有變化,聽筒很容易就會掉下來。可孩子偏偏就被勒死了。   而且,孩子家是開商店的,沿街的那種小雜貨店,電話亭就在店門口,距離他家的店連20米都不到,孩子的家長,還有周圍的其他店主,都能看到那個電話亭。   周圍目擊者的描述幾乎都是,前一刻還看見孩子在電話亭附近玩,後一刻再一看,就已經吊在電話線上了,也沒有任何可疑的或者在電話亭處停留過的行人。   當年還沒有天網系統,只能憑藉目擊者的描述,查無可查,好像孩子是自己把自己吊死的。   這只是七個案子其中之一,其餘六個蔡姓男孩雖然死法各異,但也死得很蹊蹺,總結下來就是:孩子是以一種任誰都想不到的意外方式死亡的,而且,沒有嫌疑人。」   吳端頓了一下道:「這是我所知道的,最奇特的案子。」   「那這案子後來怎麼樣了?兇手抓住了嗎?」閆思弦的頭又向前湊了湊,相當好奇。 第241章盜墓吹燈(4)   「沒,一直都是懸案。   據傳言當地警局低調請過民間的道士,是正兒八經懂得玄學的道士,還是個什麼派的傳人來著,道士說七個孩子的生辰八字,還有他們死的時辰,都是有講究的,全部都姓蔡,也是源自某種講究。   大致就是有人在煉小鬼,取了七個孩子魂魄,讓他們永不超生什麼的,聽起來邪門得很。反正最終案子不了了之,而且案宗還被上面封起來,成了絕密內容。」   「真的假的?」   「我想辦法查過那個案宗——我好奇嘛,這麼難的懸案——沒查到。   想來是真有這個案子,也真成了絕密,我覺得那老刑警沒必要誆騙我。」   「養小鬼,你信嗎?」閆思弦問道。   吳端未置可否,想了想,答道:「信不信的並不重要,我只知道人不能幹壞事,不管搞什麼邪門歪道,只要犯了法,害了人,該抓就抓該判就判,這才是我們警察的天道。   抓不到犯人那是本事不到家,我認了,可要是沒試試就先被嚇住了,那還要警察幹什麼?   至於一些科學暫時解釋不了的東西,我懷有最起碼的敬畏,不去主動招惹它,它要是來招惹我,那就很不好意思了,我只能社會主意核心價值觀給它走一波,讓它感受一下心靈的淨化靈魂的滌蕩……」   閆思弦:你厲害,你說什麼都對……   跟閆思弦聊了一會兒,吳端心中鬱悶有所紓解,又拿了一條魚猛啃,一邊啃一邊道:「對了,你為什麼不讓鄭隊的人留下幫忙?」   「一來就像你說的,現在還不是鋪人力的時候。二來……」閆思弦壓低了聲音,「我真請了個大師,這種事——你知道的,跟迷信沾邊——還是暫時保密得好,咱倆都小心點,萬一真有人給咱們扣上鼓吹迷信的帽子,長一身嘴都說不清。   我都專門跟大師說了,讓他不要表明身份,有警察問起來,只說是主動協助咱們破案的熱心村民。」   吳端笑道:「你還有害怕的時候?」   「我有什麼好怕的,這不是怕給你造成負面影響嘛。」   吳端咂舌,「那大師什麼時候來?」   「大師在帝都,已經坐動車到墨城,我叫人去接了,接了人直接送村裡來,估摸著……」閆思弦看了下表,「下午應該就能到吧。」   吳端張了張口,猶豫片刻,終於把憋著的問題問了出來,「那啥……大師是怎麼收費的?」   末了,吳端又補充道:「請大師這種事,市局肯定不批,開銷走不了公帳,他要是真能幫上忙,你看能不能讓他便宜點,我把最近直播賺的錢都給他,再從一支隊的經費裡摳點出來,差不多能有萬把塊錢……」   「行,反正他說意思意思就行,到時候你就跟他意思意思。」   將該商定的事說得七七八八,兩人的午飯也解決了,吳端正要起身去院子裡的水槽處刷碗,村支書來了。   人一來,先搶下吳端手裡的碗,將他按在凳子上,並連連道:「吃飯你們不用管,不用管……我讓我媳婦頓頓幫你們送過來……就多你們兩張嘴,多大點事……」   之後又道:「剛知道市局的老總來,早上下地去了,也沒人去家通知我一聲,你看這事兒弄得……」   吳端趕緊表示他們是來辦案的,生活上不用刻意關照,又趕緊進入正題,跟村支書打聽道:「死者是什麼情況啊?」   「哦,梁濤啊,他是我們村看林子的,上頭不是有指標嗎,但凡挨著山林的村子,都攤派有看林護林的任務,還有一個護林的名額,有工資的,我們村的護林人就選了梁濤,因為他對山裡最熟悉。   以前梁濤的爺爺還在世的時候,是我們村最後一個獵戶,梁濤跟他爺爺學了不少本事……那一家子才是真的靠山吃山呢,饑荒年代就他們家能打到肉吃……」   見村支書跑偏了,吳端趕緊問道:「我看村民反應,梁濤當了護林人以後,都是自己住在山裡?」   「是啊,那一家子有點怪,喜靜,再說他們家三代單傳,他也沒個兄弟姐妹什麼的,父母也死得早,梁濤基本上是爺爺帶大的……」村支書感慨道:「可憐啊,就剩他一根獨苗苗,還死怎麼慘。」   吳端便又問道:「那梁濤在村裡有沒有仇家什麼的?」   村支書連連搖頭,「不可能,他怎麼會有仇家?都見不到他人哪兒來的仇家?」   仿佛吳端問了一個非常可笑的問題。   吳端卻道:「有些矛盾十分隱秘,雖然梁濤是在和一群外來者一同進山後遇害的,可還是存有疑點,比如,既然花重金請梁濤做嚮導,說明這些人並不熟悉山路,沒理由剛一進山才走了一天就殺人,殺了嚮導,且不說後面的路怎麼辦,光是要從林子裡走出來,就不容易吧?」   村支書訕訕道:「反正,據我了解梁濤在村裡沒仇家,不信你們可以隨便查。」   「我們會查的。」吳端道。   似乎是有些話不投機,又聊了沒幾句,村支書就以地裡的活兒還沒忙完為理由離開了。   他一走,吳端便對閆思弦道:「看來真有必要查查。」   閆思弦點頭,一直在用手機跟人交談,看來還在忙請大師的事兒。   吳端看看窗外大熱的天,「咱們分工行動吧,你留這兒聽南城分局的詢問錄音,我去走訪,摸一摸梁濤的人際關係。」   閆思弦正不想頂著太陽到處跑,便答應下來。   可惜,直到那大師被閆思弦的女助理送來,兩人的工作都毫無收穫。   倒是市局方面的調查取得了突破性進展:   畫像裡眼睛細長的男人,那個遊客中的領頭人,身份確定了!   「錯不了!就是個盜墓的!而且,是道上挺有名的盜墓賊!」電話那頭的賴相衡道:「吳隊,我按你的要求,把那張畫像傳給各地監獄,讓已經入獄的盜墓賊幫忙看看,沒想到嘿,立馬就有結果了……」 第242章盜墓吹燈(5)   一聽說「道上挺有名的盜墓賊」,吳端眼前瞬間浮現出一大堆盜墓小說裡的梟雄形象,什麼三叔啊陳皮啊。   他搖搖頭,將那些假想趕出腦海,並強制自己想像畫像上那個眼睛細長的中年男人。   吳端道:「具體說說吧,什麼情況。」   「陳清焰,水字旁的清,火字旁的焰,所以道上外號』陳水火』。   陳水火祖上就是幹盜墓的,在長沙一帶很有名。   所以國家出臺政策,詔安了一批有心過安穩日子的盜墓賊,編入國家考古隊伍,陳水火的爺爺,就在其中。   他爺爺外號』氣死鬼』,意思是他比鬼還厲害,進了墓,鬼都得敬他幾分,跟他打商量。   因為能力強,被國家收編後,氣死鬼還成了考古隊伍裡的領隊。   不過,他賊心不死,一次挖掘XJ境內的一個大墓,據說墓裡有好多好東西,光是古金錠,就有足足兩罈子。   氣死鬼其實早就在打國家的主意,他早就糾集了一批人,跟在國家考古隊後邊,一路尾隨。   下了墓,他利用墓中的機關,害得隊伍裡的人死得七七八八,這時候他的人突然從後面殺出來,解決了國家考古隊裡的其他成員。   之後的事,你能想到了吧?吳隊。   這幫人拿了墓裡的好東西,逃走了。   氣死鬼隱姓埋名,據說是逃到國外去了。   一開始,國家以為整個考古隊都遭遇了意外,全軍覆沒,雖然也懷疑過氣死鬼,可畢竟沒有證據,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直到數年後,氣死鬼回國,幹起了老本行,一次銷贓的時候不慎被買家出賣,這才落網。   正好趕上嚴打,挖墳掘墓的事要判死刑的,氣死鬼倒也有死的覺悟——反正幹他們這行,大多不得善終——就把當年害死考古隊一隊人馬的事兒一併招了,那些考古隊員的死,這才大白天下……」   吳端雖然看不到,但不難想像,電話那頭賴相衡肯定講得眉飛色舞。   這傢伙就該去說相聲。   吳端追問了幾個問題,心裡便有了數。   賴相衡講的故事,在真正有幫有派的盜墓核心圈子裡,流傳甚廣,不過要是走公安的途徑,想要查一查政府方面的記錄,那是不可能的。   這故事能流傳下來,且一個行業的人都認可,吳端選擇姑且相信,但他也並不全信,他認為跟任何傳言一樣,其中一定有誇大的成分。   眼下能確定的事:   童村這幫突然出現的「遊客」,是盜墓賊無疑了,他們有一個家學深厚的領頭人——陳清焰。這趟重裝進山,準是盜墓沒跑了,只是不知山裡究竟有什麼,值得陳清焰搞這麼大陣仗。   吳端問道:「能查到陳清焰的窩點嗎?」   賴相衡:「難,這傢伙狡猾得很,天天挪窩,監獄裡的消息恐怕已經過時了,不過……如果吳隊需要,我就出趟差,去他的老家長沙查查。」   吳端猶豫片刻,「再等等吧。」   「行,」賴相衡又問道:「需要我們過去幫忙嗎?」   「暫時不用,你們……」吳端想了下,又改口道:「這次行動,趙局並不支持,可能沒法獲得特警方面的支持。」   電話那頭賴相衡一愣:「進深山老林,沒有特警支援?」   「可能。」   賴相衡立即道:「那我帶咱們一支隊的人過去,至少咱們人數上得跟盜墓團夥差不多吧,那幫刀口上賺錢,人少了震懾不住,太危險。」   兩人又商量幾句便掛了電話,因為車來了,吳端和閆思弦在村口接到了傳說中的大師。   在吳端的想像中,所謂大師,自然年紀越老越好,怎麼著也要鬍子頭髮飄飄,看起來仙風道骨。   出乎他的預料,這位大師很年輕,而且看起來非常的……職業化。   第一眼看到他,吳端甚至覺得他是個會計、醫生,或者程式設計師,是那種典型的理工科男。   他戴著眼睛,整個人有些萎靡,臉色發白——分不清是他本來就白得過分,還是一路顛簸暈車了導致臉色不好。   一下車,年輕人先擦了擦額頭上的薄汗。   看到吳端和閆思弦,露出一個笑容。   「我叫文佳。」他自我介紹道。   吳端只覺得這人聲音非常好聽,仿佛泉水叮咚,乍然一聽,醍醐灌頂渾身舒泰。   難道……這大師真有些奇特的本事?吳端心中驚疑不定——等案子結束後,吳端才知道,大概自己有一種叫做「音控」的屬性。   跟大師握完了手,吳端才意識到,大師好像起了個女孩的名字,不過跟他柔柔弱弱的樣貌倒也相配。   閆思弦也跟文佳握了手,並道:「麻煩您跑這一趟,文佳大師,您是休息,還是先看看?」   「大師不敢當,叫我文佳就行,不是說挺急的嗎?那就不耽擱時間了,麻煩您跟我說說狀況吧。」   閆思弦便將如何發生命案,如何發現陳清焰為首的盜墓團夥簡要說明。   文佳皺起眉頭道:「那算起來,即便現在就出發進山,對方也已經領先我們5天了。」   「是啊,」閆思弦誠懇道:「要不是事情緊急,我怎麼也該上門請您,不該像今天這樣讓您自己過來。」   文佳擺手,「不必在意那些虛禮,能制止挖墳盜墓,對我也是一樁功德,我自然要盡力。   來的路上我查了童村這一帶的歷史,還向一些見多識廣的道友打探,發覺這群山中的確有些門道,但那不過道聽途說,具體情況還要進山看了才能知道。」   「那您的意思,現在就進山?」閆思弦問道。   「二位有顧慮?」文佳問道。   見文佳大師如此實在,一點架子沒有,來了便要幹活,兩人不忍隱瞞實情,吳端道:「已經出了一樁命案——給那幫盜墓賊帶路的嚮導死了,這您知道吧?   雖然不能百分之百確定,但那嚮導大概率是盜墓賊殺死的。   這次行動,我們很可能後援不足,您跟我們進山,且不說林子裡本身就有種種危險,要是碰上盜墓賊,恐怕是一場硬仗……」   文佳卻是一笑,「我的命數,心裡有數,我看兩位也是有福之人,想來這趟即便有難,也必能逢兇化吉大難不死。」   吳端有些無語,但還是接了一句:「借您吉言。」   「磨刀不誤砍柴工,等一支隊的人來了,咱們修整一晚,明天一早進山,正好我這兒叫人弄些裝備來,再看看能不能請個野外生存的專家,」閆思弦看了下三人的日常穿著,「深山老林的,這麼進去等於送命啊。」   昨天《罪》有了第一個盟主,謝謝懶妖抹茶的慷慨打賞……我當好好碼字,以報答你的信任。 第243章盜墓吹燈(6)   吳端自認為體力優於常人,畢竟讀了四年警校,警校畢業後,各項體能訓練他也從沒落下過。   直到進山一天後,他深深體會到自己在大自然面前的渺小。   眾人需要面對的第一個敵人是熱。   秘密的樹冠將大山完完全全籠罩住,即便正午十分,眼前也是一片黑暗,只有斑駁的樹影,在樹下穿梭的一隊人馬如同置身蒸籠之中。   北方的樹林與南方的雨林不同,本沒有那麼潮溼,可在出了幾身汗,衣服黏糊糊地貼在身上後,這些北方漢子們也覺得十分難熬。   一開始,大家還有說有笑,覺得十分新鮮,甚至有人說「一邊辦案一邊郊遊,這樣的美差哪兒找去……」   「可不是,這地方空氣多好,咱們成天在城市裡,哪兒有機會到這老林子裡……」   「心曠神怡,心曠神怡啊……」   ……   走山路與平常走路自是不同,腳下是厚厚一層落葉,每邁出一步,落腳時都要先以虛步稍微試探,確定沒有石塊、毒蟲、毒蛇之類的異物,這才下實步。   遇上草深的地方,還要抬高步子提起小心。   腿部肌肉始終的緊繃的,很快疲勞便襲來,小腿和腳踝、腳掌都是酸的,大家陸續噤聲,專心趕路,只有賴相衡這個非職業相聲演員還能說兩句趣話,吳端則開啟捧哏模式應承著。   後來,當每個人的腿都像灌了鉛似的沉重,賴相衡也不說話了,只有褲腿、衣服在植物上摩挲的聲音,以及眾人越來越粗重的喘息。   吳端湊到閆思弦跟前,指著隊伍最前的一人,低聲問道:「你從哪兒找來的野外生存專家?」   他所指的,是個老外,個子高高,一頭捲曲的金髮。   「夏洛克啊,我不是說了嗎,在國外上學的時候結識的朋友,是個中國文化迷。   你可以理解為,他是被我用一頓火鍋收買的。」   「火鍋?」   閆思弦想起了從前的趣事,勾起嘴角笑笑,「這老外實在得很,跟我認識半年了,我帶他去火鍋店——是咱們中國人在國外開的火鍋店——吃了一頓。   吃得他熱淚盈眶,拉著我的手一個勁兒問我之前是不是沒拿他當成朋友,不然這麼好吃的東西,為什么半年了才帶他吃。」   吳端噗嗤一聲,笑得肩膀一個勁兒發著抖。   閆思弦提醒道:「留著回去再笑吧,小心岔氣。」   吳端深以為然,深呼吸幾下,止住了笑。   閆思弦繼續道:「夏洛克是我短時間內能找來的最懂得野外生存的人了,他曾經在英國最牛的特種部隊服役,還在某項國際知名的野外生存訓練裡取得過不錯的成績,能找他來,也是趕巧了,他正好來中國旅遊,這傢伙每年都要來中國好幾趟……」   隊伍中有人建議道:「咱們找個有水源的地方,稍微洗一洗,休息一下吧。」   在隊伍最前方的吳端便應承下來,可是直走到天快黑了,也沒發現河流小溪等水源。   大家進山時,匆匆在村裡小賣部買了機箱礦泉水,每人分了幾瓶,喝完瓶子都沒敢扔,就是為了後續裝水用。   天太熱,出汗太多,吳端分得的5瓶礦泉水已經喝了4瓶,這還是在夏洛克反覆提醒大家節約喝水小口喝水的情況下,若是沒有提醒,吳端懷疑自己半天就能把水喝光。   如此,眾人迎來了進山後的第一個抉擇:繼續走,還是回去?   回去自然保險些,但如此反覆折騰,前功盡棄,盜墓團夥乾脆也別追了。   不回,可以預見,明天眾人就要面臨缺水的情況,在如此悶熱的天氣裡,缺水有多致命,自是不必多說。   天黑時分,眾刑警們有的搭帳篷,有的生火做飯。   隊伍氣氛沉悶,遠沒有剛進林子那會兒的歡欣活躍。   吳端,閆思弦,文佳大師圍坐在一隻風燈前,打算商量一下對策。   夏洛克指導大家搭帳篷、拾柴生火,忙前忙後,活力十足。   夏洛克有一雙碧綠碧綠的眼睛,眼窩深邃,顯得整個人有種憂鬱的氣質,實際上卻很好相處,有問必答。   他尤其能跟文佳大師聊得來,在文佳大師送了他一個小號的羅盤後,瞬間化身迷弟,追在文佳大師身邊問這問那,吳端甚至看到,有一次夏洛克蹲下身來,示意他可以背著文佳走,被大師婉拒了。   吳端曾在趕路時偷偷問文佳:「大師,您還會英語?」   文佳微笑搖頭,「不會啊,全靠比劃。我與他有緣,心有靈犀。」   大概是因為這老外跟福爾摩斯同名,加上閆思弦講述的趣事,吳端對夏洛克印象非常不錯。   此時,眾人剛一坐下,吳端只覺得渾身像是要散架一般,尤其兩條腿,仿佛就要不聽使喚了,便使勁兒捶著腿。   閆思弦也好不到哪兒去,不僅捶腿,還反反覆覆塗抹著驅蚊液,深山老林裡的蚊子和城市中不同,叮一下說不定會出人命。   閆思弦本就招蚊子,防蚊工作自然不敢鬆懈,吳端接過他手裡的驅蚊液,剛想幫他往後脖子處抹抹,夏洛克來了。   老外情緒有些激動,衝著吳端伸手,語速很快地說著什麼。   吳端聽懂了「notebook」,便把自己的筆記本遞給他。   夏洛克接過筆記本,翻開最後一頁——最後一頁是一張原子筆畫出來的簡易地圖。   今天行進和找水源的過程中,地圖已經被反覆查看過,此時夏洛克見了地圖,情緒更加激動。   對閆思弦嘰裡咕嚕地說完一大串英語,他又用生澀的漢語對吳端道:「騙人,騙人的。」   意思是那地圖上的信息有假。   吳端自然也發覺了不對勁兒。   地圖是進山前吳端找村支書畫的,上面畫了村民進山常走的路,還標明了三處水源。   按理說,只要找到一處水源,便能萬無一失,可是今天眾人三個地方都找過了,卻連一滴水都沒找到。   閆思弦也擰著眉解釋道:「夏洛克說,地圖上標註的三處水源地,有兩處不僅沒水,就連曾經有過水的痕跡都沒有,還有一處,雖然能看出水流的痕跡,但早就乾涸了,而且,那不過是雨季山上的雨水流下來造成的衝刷痕跡,根本不是真正的溪流痕跡。   換言之,村支書給你畫的地圖,問題很嚴重。」   閆思弦說這話時,特意壓低了聲音,他怕引起恐慌。   吳端指著地圖上標記的第四處水源——也就是最後一處他們還未到達的水源地,「那明天怎麼辦,看路程還要走一天才能到這裡,如果我們冒險繼續走,到了,有水還好說,萬一沒水,那真就危險了。」   誰知此時文佳大師卻說話了,他笑道:「沒水,無論再走多久,只要是在地面上,就不會有水。」   寫盜墓情節,我猶豫了很久,我本人是個盜墓小說迷,大家想來也多少看過盜墓小說,畢竟有兩本那麼出名的,但以警察追擊盜墓賊這個視角寫的,並不多見,寫好了應該會很有意思。   可是我已經有嘗試失敗的前車之鑑,再加之似乎一涉及冒險情節就會掉數據,所以心中十分惶恐,唯有拼盡全力,還望不要令你失望。 第244章盜墓吹燈(7)   文佳大師問吳端道:「吳警官還記得嗎,你為什麼要請村支書畫出水源的位置?」   「因為我在地圖軟體上查看山裡的情況,把地圖放到最大,發現群山中沒標記河流湖泊,我當時以為是地圖畫得不好,不準確,畢竟深山老林的。   可又怕進山以後兩眼一抹黑,找不到水源,這才請村支書畫圖。」   「是了是了,」文佳大師道:「這地方有點怪。」   吳端道:「這種時候,大師您就別賣關子了。」   「不是賣關子,」文佳大師笑笑,示意吳端稍安勿躁,他又問道:「來之前你看天氣預報了嗎?」   吳端只好又耐下性子答道:「看了,沒雨,之後一周都是大晴天,一滴雨沒有。」   文佳大師笑道:「之前的天氣呢?」   吳端搖頭,「那倒沒注意。」   「這地方半個月沒下雨了。」文佳大師道:「這麼熱的天,沒雨,我看地裡幹得夠嗆,村民都忙著給莊稼人工澆水呢。」   「沒錯。」   「可山裡卻很潮溼。」   文佳大師伸手摸了摸地上的落葉,半腐爛狀態的落葉,有些葉片上帶著細小的水珠。   一路行來,眾人的褲腳都是潮的。   他又用腳把落葉撥拉到一邊,抓了一把土,並示意吳端等人也看看腳下的土。   土非常潮溼,像是剛下過雨,和山下村民都快龜裂了的田地明顯不同。   夏洛克指著地上的泥土和落葉,對閆思弦說了一串英文,閆思弦翻譯道:「夏洛克說,一進山就注意到地面很潮溼,空氣的味道也很潮溼,以為林子裡剛下過雨,一定水源充足,沒想到一路走過來連過水窪都沒見到。   不過,只要空氣足夠潮溼,晚上氣溫降下來一點,很容易凝結露水,他還可以利用冷凝法弄些水,總之,保證咱們這些人的飲水,還是沒問題的。」   吳端對夏洛克道了一聲三克油,夏洛克就離開討論,去找石頭了。   他在地上挖出大概二十公分深的小坑,將一塊塑料布墊在坑底,又將撿來的幾塊石頭放在塑料布上,最後找幾片寬大的樹葉,蓋在坑上。   夏洛克用漢語生硬地解釋道:「溫度……冷……石頭上……凝結……坑……存水……」   大概意思吳端聽明白了,入夜後降溫,石頭上的溫度會率先降下來,水氣遇到冷的石頭,會凝結成小水珠,積少成多,坑裡就會存下水來。   夏洛克帶著眾刑警們忙活,吳端閆思弦文佳三人則繼續商量。   「是走還是留,過完今晚,看夏洛克能不能弄來水,再決定吧。」吳端轉向文佳道:「大師,您一直說這地方怪,究竟什麼意思?」   文佳看向閆思弦道:「你已經想到了吧?」   閆思弦:「我不敢確定,地質這一塊,我不懂。」   看到文佳大師眼神平和,滿是鼓勵,閆思弦便道:「既沒有雨水,地表又沒有河流湖泊,卻如此潮溼,我唯一能想到的:地下水。」   「地……地下……」吳端低頭看看腳下,「你的意思是說,山底有地下河?」   「也有可能是地下湖泊。」閆思弦補充道。   文佳大師微笑點頭道,對閆思弦道:「你心裡倒清楚得很。」   接著,他又講解道:「風水之法,得水為上,藏風次之,這藏風,按古時候說法,藏的是天地靈氣,不過,靈氣能養死者,讓其子孫後代蒙蔭,自然也吸引邪祟覬覦。   所以大墓必兇,有些風水大家能依靠一人之力化解兇煞,就像小說裡逆天改命,可畢竟是跟自然鬥,難於登天,不但要折損陽壽,有些方法還十分殘忍……」   吳端覺得,文佳大師講起風水來有模有樣,而且細聽之下,邏輯通順,句句在理。   就是那句「小說……逆天改命……」讓人不由自主想到龍傲天之流,有點出戲。   吳端舉了一下手,待大師點頭,他才插話道:「比如活人陪葬?」   文佳大師道:「陪葬要細說起來就複雜了,那又是一個全新的體系。」   吳端趕緊擺擺手,示意大師別理他這茬。   文佳大師繼續道:「我師傅年輕時曾遊歷過不少山水,或許來過這裡,所以臨行前,我抱著試試看的心思,向師傅討教一二,當時我師傅只說了兩個字——水葬。」   「水葬?您的意思是……山底有水,而墓,在水裡。」   「可以這麼理解,」文佳大師道:「萬變不離其宗,還是剛才說的,風水之法,得水為上。況且,水葬在咱們國家和土葬一樣淵遠,只是多見於大墓大風水中。」   吳端終於理解了陳清焰一行人為何大包小包重裝進山,恐怕人家連潛水設備都帶上了。   再看看自己這邊一隊刑警,花花綠綠的登山服,怎麼看都像是老年業餘登山隊。   他搖搖頭,將漲敵人威風滅自己士氣的想法從腦海中驅趕出去。   「那看來,陳清焰就是衝著您說的大墓大風水去的,也不知道他們現在找到了沒……」吳端又問道:「這墓,咱們又該怎麼找?」   文佳大師拍了拍背包,「這個交給我。」   他背包裡裝著羅盤符紙之類的東西,白天趕路時,他便是羅盤不離手,一邊查看羅盤,一邊和夏洛克商量前行的方向。   見吳端不放心,還想問這問那,文佳大師笑笑道:「尋龍點穴八卦推演要解釋起來,只怕三天三夜也說不完,吳隊要是有興趣,等從山裡出去,我好好給你講講。」   吳端連連搖頭,「不了不了,術業有專攻,我就不打聽您的門道了,能抓住盜墓賊就行。」   文佳大師不再多說,起身進了一個帳篷,「那我休息了。」   文佳大師和夏洛克就像這支隊伍的兩隻眼睛,必須休息好,守夜的事自然不會考慮他倆。   眾人實在太累,縱然帶了野外炊具,也並沒有要開火的意思,都是吃些壓縮餅乾隨便墊一墊。   吳端本想守夜,但已經有四名刑警安排好了輪班值守。   吳端也沒有過多推讓,看樣子得在山上過好幾夜,誰都能輪到。   林子裡本來就黑,一入夜更是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帳篷附近生了一堆火,以驅趕嚇唬野獸。   盈利很快安靜下來,吳端躺在帳篷裡,睡不著,但又不想動,怕影響旁邊的閆思弦睡覺,側著身躺得半邊身子都麻了,才小心翼翼地想要翻個面。   誰知卻聽閆思弦問道:「還沒睡呢?」   「嗯,你也睡不著?」   閆思弦「嗯」了一聲,「我想出去放水,你去嗎?」   吳端嘲諷到:「撒尿還結伴,你是小姑娘嗎?」   這月的月票和推薦票貌似要創歷史新低啊……所以……你以為我會來求票嗎?我偏不!哼!人家只是不忍你淪為看書不投票的壞淫…… 第245章盜墓吹燈(8)   嘴上雖然這麼說,卻還是爬了起來。   兩人一起出帳篷時,閆思弦看了一下手錶。   凌晨2點多。   值夜的刑警正在給篝火添柴,見到兩人,正想說話,吳端抬手「噓」了一聲。   山林裡的夜晚太安靜,還是別說話了,免得打擾帳篷裡的人休息。   兩人從火堆裡拾出一根點燃的木柴,就當是照明的火把,拿著便進了一旁的樹林。   吳端找了個樹杈,將火把架在上頭,倒也方便。   兩人背對背,各忙各的。   吳端這邊正方便著,只聽閆思弦低聲「嗯?」了一句。   這讓吳端有些緊張,「哎,你不是吧?,我警告你,這種時候別作妖啊。」   吳端語氣中滿是對熊孩子的防備。   可他話音還沒落,只覺得周圍一暗,瞬間兩眼一抹黑。   他回頭,正看見閆思弦已經把火把扔到自己剛尿完的地方,踩了幾腳,火把本就將滅不滅,照明範圍有限得很,被他這麼一折騰,瞬間滅了。   「哎你……」   吳端剛開口,閆思弦已經撲過來捂住了他的嘴。   「別出聲。」閆思弦低聲道。   吳端懵了,機械地點點頭。   被閆思弦捂一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可是……這貨是不是剛剛撒完尿……啊?……是不是?   吳端整個人都不好了。   閆思弦卻低聲道:「你看那兒。」   吳端並不知道閆思弦究竟要他看哪兒,但閆思弦此刻就站在他身後,已經給他固定好了方向。   於是吳端一邊朝著前方看去,一邊……整理褲子拉鏈。   「看到了嗎?」閆思弦的聲音有些急切。   吳端的確隱約看到了一個小紅點,遠遠的。天實在太黑,那紅點又實在不清晰。   閆思弦卻篤信道:「是火光!那兒有人!」   吳端拍拍他的手,讓他先撒開。   閆思弦一鬆手,吳端先抹了一把嘴,雖然他自己方便完也沒洗手,但……沒辦法,人就是不嫌自己髒。   「那是……咱們過來的方向?」吳端問道。   閆思弦看看近處營地的火光,又拿出指南針看了看,「就是咱們過來的方向。」   「進山採藥的村民?」吳端疑惑道。   「早了點兒吧,三伏天才開始採藥,」閆思弦道:「過去看看?」   吳端回頭看了看營地,搖頭,「太遠了,一去一回少說得二十分鐘,咱們不回去,守夜的同事肯定著急,先回去說一聲。」   「也行。」   五分鐘後,兩人悄悄摸出了營地,向著紅點所在的地方探去。   那火堆跟營地相隔約摸百餘米,兩人走得很慢,腳步聲被林間的微風掩蓋。   越是走近,吳端越確信,那紅點也是一處火堆,確切地說,已經不是火堆,而是幾塊還沒熄滅的已經燒成了碳狀的木頭,正因如此,火光才幾不可查。   閆思弦隱約看到,微弱的火光旁邊,似乎蜷著兩個人,在睡覺的樣子。   他伸手拽了吳端一把,吳端拍拍他的手,示意自己也看到了。   吳端輕輕推了閆思弦一下,意思是他已經選中距離自己近的那個,讓閆思弦去制服另一個人。   閆思弦便等著吳端的動靜。   吳端快跑幾步,已經瞄準了選中之人的手臂,待到了跟前,便可以穩穩地一個擒拿。   就在他動身的瞬間,閆思弦也跑向了另一個人。   那兩人睡得極輕,其中一個在聽到腳步聲的瞬間便從地上彈了起來。   「操!」   吳端嚇了一跳,忍不住罵出聲來。他開始懷疑這兩人剛才究竟睡著沒。   彈起來的瞬間,黑影飛起一腳,踢向了地上灼紅的木炭,整個動作行雲流水。   一塊木炭被踢散,頓時火星飛舞。   還有一塊木炭直奔閆思弦面門,吳端怕傷著他,向前的衝勢一頓,那胳膊肘將木炭撞飛。   幸好他穿著長袖的速乾衣,與木炭接觸的時間又非常短暫,並不會燒傷。   只耽擱了一瞬,兩道黑影已經飛也似地往密林逃去。   「別跑!警察!」吳端低聲喝到。   那兩人卻跑得更快了。   天太黑,吳端閆思弦只能憑藉腳步聲追擊,到處都是溼漉漉的,地上、樹幹上,閆思弦不記得自己追出去了多遠,也懶得計較腳下滑了多少下。   黑暗中,他的聽覺被無限放大,他能清楚地分辨哪些是吳端的腳步聲,哪些是那兩道黑影的腳步聲。   吳端和他一樣,腳下放著小心,並不敢大步去追。   而那兩個黑影,步子很大,顯然對樹林十分熟悉。   四人沉默地追逐,都不出聲,追與被追的人都不願暴露自己的位置,像一部怪誕的啞劇。   終於,吳端攔住了閆思弦。   吳端幾乎是用盡了全力,才將閆思弦攔住,他用極小的聲音在閆思弦耳邊道:「不追了,回去。」   閆思弦的慣性帶著兩人又跑出幾步,停了腳步。   他知道,是該停下了。   追得太遠,跟大部隊走散了,更麻煩。   或許,那兩個人的目的就是如此,他們顯然是林中穿梭的老手,正盼著吳端和閆思弦掉隊也不一定。   「吳隊?」   「閆隊?」   「聽見了答一聲啊!」   守夜的刑警最終還是不放心兩人,又叫了幾名刑警摸過來支援。   吳端趕忙應了一聲,兩人快步走向前來接應的同事。   「沒事吧吳隊?」   「什麼情況啊?真有人?」   來接應的共有四人,見到吳端閆思弦,便迫不及待地問起了情況。   吳端猶豫了一下,決定說出實情。   「有兩個人,天太黑,看不清長相、穿著,只能辨認出是兩個男人。   身手不錯,對這林子比咱們熟,暫時分不清是跟著咱們別有目的,還是村裡採藥的村民。」   有刑警問道:「不會是盜墓團夥的人吧?」   閆思弦搖頭,「應該不是,那群人早就進山了,現在應該到了群山腹地,不該在這兒,更沒理由在這林子裡分散行動。」   刑警們面面相覷,最終看向了吳端。   吳端道:「回去吧,先別打擾睡著的人,一切等明早再說,我睡不著了,跟你們一塊值夜,多個人,多點保障。」 第246章盜墓吹燈(9)   接下來的幾天,大家趕路時提高了警惕,晚上紮營前也要四處檢查,晚間值夜由兩人一組兩組輪換,變成了四人一組兩組輪換。   如此一來,二十人的隊伍,兩三天就要輪一次值夜,人困馬乏。   縱然如此,大家也不敢鬆懈。深山老林裡,人數優勢根本算不得優勢,即便不明身份的可疑者只有兩人,可他們在暗,刑警們在明,還是有可能被算計要吃虧。   吳端用帶來的無線電設備和留守在童村的馮笑香取得了聯絡,獲知了幾條消息。   第一,陳清焰老家——也就是長沙警方——派了一隊人來,協助抓捕,等抓住了人也好第一時間將陳清焰押解回去;   第二,趙局知道吳端帶人進山,不服從上級命令,發了一通脾氣,卻也沒辦法。指揮中心緊急派出特警支援,趙局要求吳端務必將安全放在第一位,不允許出現人員傷亡,發現嫌犯後,立即報告位置,等待支援;   第三,截止目前,進山的刑警所佩戴的追蹤設備信號良好,馮笑香能夠監控到每個人的位置。   一路行來,依舊沒發現水源。   沒有水源,也見不到野獸。   在穿過一處山頂的松林時,吳端刻意留了小心,一隻松鼠都沒見到——吳端記得,自家村子後的山裡,總有松鼠在樹上竄來竄去,眼睛黑溜溜的,耳朵尖兒上還有一撮絨毛,簡直萌化人心。   一路行進,除了一些昆蟲,眾人再沒見過任何活物,仿佛有一隻無形的大口,將林子裡的活物吞得乾乾淨淨。周圍安靜得讓人心裡直發毛。   對這種現象,夏洛克一開始的形容是「unbelievable」「amazing」,後來跟文佳大師學會了「邪門」後,他似乎很喜歡這個詞,天天掛在嘴邊。   看見一棵歪脖樹,邪門,天要黑了,邪門,就連鞋帶開了,也是邪門。   不知是不是夏洛克叨念了太多遍,老天爺想讓外國人見識一下真正的邪門,在進入林子的第六天,出事了。   這天中午,大家正準備找個地勢平坦的地方休息,吃些乾糧。   夏洛克表示他先去前方山頂看看,便邁開長腿爬坡,將眾人甩在了身後。   地面上厚厚的落葉十分溼滑,幾乎是爬兩步退一步。   夏洛克體能一流,很快便甩開眾人約莫四五十米。   就在這時,所有人都聽到了他的叫嚷。   「oh!ohohohoh!……MyGod!……」   聽到喊叫聲,眾人腳步一滯,集中注意力關注著夏洛克所在的方向。   林子太密。四五十米遠已經看不見人,只能靠聽。   他們聽到人跌倒的聲音,在地上滾爬的聲音。   吳端和閆思弦率先朝夏洛克的方向跑去。   跑到近前,見夏洛克已經從地上爬了起來,他不斷朝閆思弦喊道:   「deadman!……MyGod!Yan,look!……one……two……」   他背對著屍體,面朝向他奔來的眾刑警,不斷地在胸前畫著十字架,口中乞求上帝保佑。   這讓吳端想到了第一次跟閆思弦出現場時的情景,破舊鐵皮廠房裡,腹部被剖開的女屍,當時閆思弦也如這老外一般念念有詞。   吳端下巴向夏洛克揚了揚,對閆思弦道:「你不念叨念叨?」   閆思弦搖頭,「我聽你的,改信本土神仙了。」   吳端不禁咂舌,「太隨意了吧,你當供神仙跟買菜似的,還能挑挑揀揀討價還價?」   說著,吳端往閆思弦的反方向退了兩步。   閆思弦:「你幹嘛?」   吳端:「我怕老天爺拿雷劈你的時候連累我。」   兩人鬥嘴歸鬥嘴,腳下速度不減,終於奔到了近前。   夏洛克已經數清了地上的屍體數量。   總共四具,屍體的分布沒什麼規律,但相隔都不太遠。   倒也不怪夏洛克膽小,其中三具新鮮的屍體,死相極其猙獰恐怖。   他們大張著嘴,像是在呼喊什麼。眼球破裂,眼窩處只有兩個黑黝黝的洞,其中一人死時竟然保持著手指摳進眼窩裡的動作。   吳端縱然閱屍無數,也被驚得瞠目結舌。   「這……這些人看見啥了,這麼想不開,要自毀雙目?」   閆思弦沒回答,他在觀察第四具與眾不同的屍體。   確切地說,那是一堆白骨,皮肉衣服內臟完全腐化消失,骨頭亂七八糟地堆成一團。   閆思弦戴上手套,蹲下身,在一堆白骨裡翻了翻。   頭骨上有個巨大的破洞,呈凹陷狀,閆思弦拿起觀察片刻道:「破口是新的,有人把這骷髏的頭弄破了。」   放下頭骨,閆思弦繼續檢查其它部位的骨骼,發現盆骨較為完好,他拿起看了看,得出結論:「死者男性。」   吳端看了看骸骨旁地上的挖掘痕跡,又看了看三具死相駭人的屍體,道:「我怎麼覺得,白骨是這三個新鮮死者挖出來的。」   「很可能。」閆思弦道:「這些人路過此處,踩到了骷髏的頭,把頭骨都踩破了。感覺到腳底下有東西,扒開落葉檢查,發現了這堆骨頭。」   「死了有些年頭了吧?衣服都腐爛光了,」吳端打起手電,借著手電的光亮仔細去照那骸骨,卻發現了被挖掘過的地方有個反光的小東西。   他撿起來一看,雖然鏽跡斑斑,但依稀能分辨出,那是一枚金屬質地的***像章。   吳端和閆思弦對視一眼。   吳端問道:「這東西……好像是我爺爺那年代……」   「地質隊的。」閆思弦起身,快步走向三具新鮮的屍體,「他們發現了死去的地質隊員遺體,似乎是剛把遺體挖掘出來,還沒仔細檢查就發生了致命變故。」   閆思弦開始檢查三具新鮮屍體的衣服,「嘖」了一聲。   他將死者衣服後領及內側邊處原本該有標籤的位置翻出來,「全身上下一處標籤都沒有,死也不想被人查出身份。」   這肯定了吳端見到屍體第一眼時的猜想,他道:「是陳清焰那夥盜墓賊。」   閆思弦剛想接話,卻有一名刑警一屁股坐倒在地,指著閆思弦背後的一具屍體,大聲嚷道:   「草!他他他……他娘的動了!」 第247章盜墓吹燈(10)   刑警所指的屍體,正是手指摳在眼窩的那具,死相最為瘮人。   他身旁還有三四人,亦是臉色煞白,步伐一致地向後退去。   屍體真動了,不止一個人看到。   「都別慌。」吳端立即道:「動也正常,屍體腐化本來就會產生……」   屍體的頭又動了一下,吳端的話便說不下去了。   他想說,腐化過程中會產生氣體,在特殊條件下,或許能讓屍體看起來像是「動了」。   然而屍體腐化所產生的氣體多集中在腹部,腦袋是無論如何都動不起來的。   況且,剛剛那屍體不過是偏了偏頭,就在吳端詫異的瞬間,它的頭已經左右搖擺起來,起初很慢,仿佛它在審視圍觀自己的刑警們,隨著擺動的頻率不斷加快,摳在眼窩裡的手指頭被甩了出來。   有那麼幾秒鐘,一群人就這麼靜靜地看著一具屍體瘋狂迪斯科。   吳端心中默念:兄弟啊,你要喜歡就先扭著,我給你鼓掌也行,可千萬別跟我們過不去……   錯愕的眾人沒注意到,一直站在「現場」外圍不想幹擾警方取證工作的文佳大師走到了近前。   就在他距離屍體還有五步之遙的時候,所有人都看到,一個東西從那屍體的眼窩裡鑽了出來。   食指粗細,近20公分長,很細,行動十分靈活。   第一眼看,吳端以為是條小蛇,手電光掃了一下,又不像蛇。   那似乎是一隻渾身覆滿了甲殼的節狀蟲子。   只看清了一眼,蟲子便已經迅速竄出了手電的光亮範圍。   「小心!」   吳端反手推了閆思弦一把,因為他看到那蟲子奔著閆思弦所站的地方去了。   閆思弦抬腳後撤,卻還是晚了一步,蟲子竟能爬能跳,呲溜一下竄上了閆思弦的鞋面。   「草!」   閆思弦很少爆粗口,此刻實在噁心得夠嗆,猛甩那隻爬上了蟲子的腳。   誰知蟲子卻不為所動,迅速爬上閆思弦褲腿,如履平地。   看它的速度,要爬上閆思弦腦袋也就眨眼之間。   閆思弦徹底炸了,又蹦又吼,想拍那蟲子,又下不去手。   吳端反應極快,閆思弦罵娘的同時,他已抄手電朝蟲子砸去。   沒砸到,砸在閆思弦小腿上,哐啷一聲。   「你他娘的……」   話只說了一般,閆思弦就顧不上了,因為蟲子爬到了他大腿處,閆思弦明顯感覺到蟲子的一長排足上仿佛生著尖細的倒刺,竟然刺過他的登山褲,颳得他大腿生痛。   「握草!」   感覺到一長溜疼痛正向著自己大腿根處蔓延,閆思弦要瘋了。   就在這時,吳端也吼了一聲:「別動!」   閆思弦已經沒有辦法,立馬聽話站定。   剛一站定,就被吳端一腳踹在了大腿上。   「靠!」   閆思弦胯下一涼,差點尿了。   與此同時文佳大師也喊了一聲:「住手……腳!」   直接被吳端忽略。   不過,吳端這一腳很準,正揣在蟲子身體當間。   一看踹準了,吳端還就勢碾了兩下。   疼!   但閆思弦不想喊疼。不僅沒喊疼,他還繃緊了腿上的肌肉,給吳端墊腳。   他寧願現在疼著,也不願意讓那噁心的蟲子爬上臉。   終於,兩人都聽到了蟲子的甲殼斷裂聲,又狠狠碾了一下,吳端收腳。   蟲子已斷成兩截。   後半截全憑神經反射在扭動,因為足上的倒刺還勾在閆思弦褲子裡,才沒掉下去,眼看已經沒什麼威脅了。   前半截倒還在往上爬,畢竟傷勢嚴重,速度慢了不少。   吳端又砸了兩手電,將兩截蟲子從閆思弦身上砸下來。   圍終於解了,兩人折騰了一身汗。   那手電質量很好,被吳端一通猛砸,竟還能亮。   吳端又拿手電去照蟲子,此刻段成兩截的蟲子在地上扭動著,已經沒了威脅。   看到蟲子身後有一對尾鉗,吳端一愣,驚道:「我擦是耳鑽子!絕對!錯不了,我見過!」   知道這種蟲子的刑警已經條件反射地抬手去堵耳朵了,還問道:「怎麼長這麼大?」   吳端:「我也沒見過這麼大的,這玩意兒最多也就小指那麼長吧?」   「到底是什麼?」閆思弦一邊揉大腿,一邊問道。   吳端道:「耳鑽子,老家有種說法,說這玩意賊要命,晚上趁人睡覺,鑽人耳朵,在人耳朵裡產卵,還以人的腦細胞為食,直到人發瘋、死掉。   長這麼大個兒,耳朵是鑽不進去了,恐怕是鑽眼睛進去的吧。」   閆思弦心有餘悸,要是剛才真讓那蟲子爬上臉,恐怕自己現在已經跟三位死去的仁兄一樣了。   刑警們瞬間明白了為什麼那名死者摳著自己的眼窩,他是想將鑽進頭腔的蟲子摳出來啊。   眾人均是一身雞皮疙瘩。   夏洛克:「太邪門了。」   吳端已想到了一個更加嚴重的問題。   「我記得……耳鑽子好像……群居……」   冷汗再次浸溼了眾人的衣服。   沙沙沙……沙沙沙……   精神高度緊張的刑警們,已經分不清周圍究竟是風聲還是蟲子聚攏的聲音。   在場的所有人都曾幻想過、夢到過自己的死。   大部分時候,都是與歹徒搏鬥的場景。   他們從沒想過在這樣一個鳥不拉屎的深山老林裡,被一群外形噁心的蟲子弄死,死後還要扭著頭醜陋地迪斯科一番,這完全超出了刑警們的認知範圍。   面對窮兇惡極的歹徒都不曾退縮的他們,此時腿正發著抖。   他們等著吳端發話。   發話的卻是文佳大師。   「這邊,快走。」   就在眾人討論耳鑽子及不知所措的時候,文佳始終在低頭看他的羅盤。   此刻,他像是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一馬當先朝山頂的方向衝了出去。   文佳大師看起來文文弱弱,真跑起來,卻比誰都利落,腳下生風。   吳端推了閆思弦一把,「你打頭!快!跟上文佳大師。」   緊接著,吳端又喊道:「快走!都跟緊!別走散了!」   待到所有人都走了,吳端最後一個跟上,防止中途有人掉隊。   沙沙沙……沙沙沙……   每個人都跑得氣喘籲籲,但又都豎起耳朵聽著周圍的動靜。   好像有東西過來了……聽錯了吧?……是真的吧?   請諸位放心,不會寫成靈異小說 第248章盜墓吹燈(11)   跑出約莫百米,蟲雨呼嘯而至。   是蟲雨。   耳鑽子成精了一般,有些自腳邊撲向眾人,直往人身上爬,有的竟然知道「空降」命中率更高,它們竄上樹,又義無反顧地朝著眾人腦袋上落。   眾人一邊跑,一邊揮舞著手頭任何能當做兵器的東西,以抵擋從天而降的兇蟲。   吳端掄起一截樹枝——爬山時他撿了當做手杖的樹枝——將天上來勢洶洶的蟲子掄飛到一旁。   可是顧了頭便顧不了腳,他感到無數條耳鑽子已經自腳下爬上了他的大腿,其他人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兒去。   吳端高聲喊道:「火!火!」   更糟糕的是,前方隊伍裡有人栽倒,一邊翻滾,一邊嗚嗚嗚地慘叫,眼看就要被蟲子裹起來了。   一旁的賴相衡想把那人救起來,卻也是有心無力,才伸了一下手,頭上便落了兩條蟲子,只好又縮回手去,先把自己頭上的蟲子扯下來。   一邊扯,他還對那倒地的人喊道:「捂眼啊!它們想鑽眼睛!」   那刑警也是急中生智,倒地時便已經將眼睛捂住,嘴巴也不敢張,還一個勁兒翻滾,試圖用自己的體重將身上的蟲子擠壓死,甚至滾出了「老子要跟這些蟲子同歸於盡」的氣勢。   正因如此,他挺過了生死攸關的幾秒。   幾秒後,隊伍最前方的文佳大師衝到了倒地的刑警身旁。   文佳大師身上竟一隻耳鑽子都沒有,與狼狽不堪的眾人相比,他絕對是個異類。甚至,文佳大師附近的兇蟲竟紛紛後退,轉而都撲向別人去了。   「握草!」吳端叫了一聲,「百毒不侵啊!真的啊?!」   文佳大師往那倒地的刑警身上撒了一把黃色粉末,耳鑽子便潮水一般從他身上退去,那刑警如獲新生,手腳並用地爬起來,確實感覺身上沒有蟲子了,才敢打開捂住眼睛的雙手。   地面上,以文佳大師和那撒過粉末的人為圓心,形成了一片沒有耳鑽子的真空地帶,約兩三平米。   刑警們一看有門兒,紛紛擠進那真空地帶中。   文佳大師又往地上撒了幾把粉末,擴大出一個讓眾人都能站進來的區域,空氣中隱隱有了一股辛辣之味。   在眾人所站的區域外,蟲子卻並不退去,而是層層疊疊圍攏,地上猶如鋪了一張黑壓壓的地毯,噁心地湧動著,眾人則仿佛站在地毯的破洞之上。   地上的蟲子暫時不敢上前,轉而都爬上了樹,樹上往下落的蟲子越發多,前赴後繼,如一場暴雨。   刑警們揮舞著手中的匕首、鐮刀、樹枝,將落下的蟲子打翻在地,一到了地上,這些蟲子便如見了鬼一般,飛速逃到真空區域以外。   「大師!」   「救命啊大師!」   「怎麼辦?」   ……   一看有門道,眾刑警紛紛開口向文佳大師求救。   「火!點堆火!」文佳也喊道。   夏洛克一隻手將一條耳鑽子自頭上扯下來,另一隻手從背包裡摸出一瓶汽油,扔給閆思弦。   進山前,為了點火方便,夏洛克讓閆思弦找家裡有車的村民,買了一些汽油,用礦泉水瓶裝了背在身上,這會兒倒是派上了用場。   閆思弦乾脆蹲下身來,將後背徹底交給夏洛克和另一名刑警。他試著將手中打蟲子用的樹枝掰斷成幾截,可惜樹枝不夠乾燥,縱然掰斷了,外面還有一層任韌性好的樹皮連著。   閆思弦顧不上許多,往半斷半連的樹枝上澆了少許汽油,點了火。   火苗穿起來的同事,樹枝幾乎已經伸展開來,已經不能稱之為「一堆」火,說是「一條」火更為貼切。   文佳大師湊到火前,往那火裡撒了一把黃色粉末。   一經火烤,空氣中辛辣的味道暴增,有對氣味敏感的刑警,被燻得鼻涕眼淚都下來了。   耳鑽子更怕這味道,包圍圈轟地一下擴大了至少十餘米,頭頂樹枝上的耳鑽子也不敢往下落了,紛紛下樹,退開。   至此,眾人終於從這蟲雨的包圍中得到些許喘息的時間。   吳端趕忙問道:「大師,這是什麼?」   「雄黃粉,蛇蟲之類本就懼怕雄黃,我特製的又比市面上入藥的普通雄黃粉效果好十倍不止。」文佳大師介紹起他的寶貝來,面露得色。吳端甚至懷疑,他是不是終於逮著一個試試自製雄黃粉威力的機會,因此十分興奮。   文佳大師也不多解釋,只招呼道:「雄黃粉數量有限,大家快來,好好在火旁燻一燻,身上多沾些味道。」   說著,他又往火裡添了一把雄黃粉,耳鑽子退得更遠了。   兇蟲縱然退遠,卻依舊不肯散去,虎視眈眈地跟眾刑警對峙著。   縱然流著眼淚鼻涕,刑警們也紛紛湊到火旁,原地轉著圈,以讓自己身上多沾些味道。   文佳大師又將剩餘的雄黃粉均分給眾人,每人分得一小把,小心翼翼裝進貼身的口袋裡。   文佳大師再三叮囑:「千萬別弄丟了,回來時候還用得到。」   眾人經過一番奮戰,都掛了彩,此刻神經稍微放鬆下來,才覺得渾身疼,剛剛被耳鑽子爬過的地方,皮膚上全是被蟲足刺出來的細小傷口,一排排,紅腫起來。   有人掏出治療蚊蟲叮咬的藥物,大家隨便噴噴塗塗,尋求點心理安慰。   待火滅了,刑警們也都燻了一身的雄黃味,文佳大師招呼大家繼續趕路。   前方有無數兇蟲,刑警們心中犯怵,不敢離開火堆燃燒的灰燼,還是吳端試著向前走了一截,開了路。   眾人緊張地觀望,看到兇蟲咕湧著退去,並不攻擊吳端,這才迅速跟上。   隊伍開拔後,吳端再次走到隊伍最後,還拉上了文佳。   他低聲問文佳道:「大師,咱們離墓還有多遠啊?」   「快了快了。」文佳大師似乎不願細說,只管加快腳步趕路。   吳端得承認,他打退堂鼓了。   要是僅他一個人,追什麼樣的罪犯,有什麼樣的兇險,他都不會猶豫。可現在他要對二十條人命負責,尤其剛剛見了同事滾倒在地變成蟲球的一幕,吳端後怕得現在還一陣陣後背發涼,雞皮疙瘩掉了一地又一地。   他終於理解了趙局的憤怒,從得知他帶人進山開始,趙局便一直處於這種焦灼擔憂中了吧?   縱然文佳大師擺明了不願細說的態度,吳端卻少有地執著追問道:「我們都是外行,到時候萬一要進墓,裡面的種種風險——我也不懂,但聽說會有很多機關——防盜墓賊的——那些危險您能應付嗎?」   文佳只是對吳端笑笑,並不答話。   吳端心中無比煩躁,待他還要再問時,隊伍前方又傳來夏洛克的驚呼聲。   他說的英文,吳端不明白,瞬間繃緊神經,竄到了隊伍最前方,被閆思弦按了一下肩膀才放鬆下來。   閆思弦道:「退了!耳鑽子退了!」   只見前方擋路的耳鑽子四散開來,紛紛繞到眾人背後,繼續虎視眈眈。   眾人又向前走了近百米後,身後的耳鑽子竟整齊劃一地停下,不再跟來,仿佛前方有什麼令它們十分懼怕的東西。   眾人神經又緊繃起來,誰也不敢低估這些低等生物的種群智慧。   這時,文佳大師卻突然嘿嘿笑了。   「墓,找著了。」 第249章盜墓吹燈(12)   「墓,找著了。」   文佳有些激動地向前走去,他手中拿著羅盤,吳端瞄見羅盤指針穩穩指著前方。   之前幾天文佳使用羅盤時他也曾觀察過,那指針始終顫顫巍巍,左右搖擺,絕沒有過像今天這般穩定的情況。   吳端不禁問道:「在附近了?」   「在附近了。」這次,文佳給出了十分篤定的答案,他毫不掩飾內心的激動,口中叨念著:「要見著了!就要見著了!三生有幸啊!」   這一消息令眾人心中皆十分振奮,這些天的跋涉,目的地終於快到了,有些膽大的,還想見識一下大墓的風採。   振奮的同時,大家都保持著沉默,放輕了腳步。   大墓快找到了,是不是意味著,陳清焰那夥盜墓賊也在附近?   有刑警摸上了後腰處別著的槍,警惕地四下張望。   又走了約莫15分鐘,大家明顯感到腳下山坡沒那麼陡了。   「好像到山頂了。」閆思弦咕噥了一句。   夏洛克搭了他的話,這老外剛才被嚇得夠嗆,整個人都愣愣的,此時終於緩過神來。   閆思弦用英語安慰了他好一會兒,兩人便又對接下來可能有的危險展開了探討。夏洛克連連搖頭,看起來自信心受到了不小的打擊,他儲備的知識已經沒法估量前方可能的危險。   周圍的樹木逐漸稀疏,偶爾有一些倒下的粗大枯樹,樹幹上長滿了苔蘚,黑綠黑綠的,像一具具死於中毒的巨大屍體。   一開始,遇到擋路的枯樹,刑警們尚可繞行,又向前走了一截,待到腳下的路完全平坦了,枯樹越來越多,密密麻麻橫在前方。   刑警們繞無可繞,只好一路攀爬。   那些枯樹的樹幹足有半人高,又溼又滑,爬起來相當費力。   刑警們兩人一組,相互配合,又是託又是拽,不多時,人人都滾得滿身滿臉青苔汁水,黑黝黝的,倒也算有了一身保護色。   吳端和閆思弦走在最前頭,兩人相互配合,爬的氣喘籲籲。   眼看前方只剩下三五棵還活著的樹,閆思弦指著其中一棵最高的道:「上去看看?」   吳端點點頭。   兩人向那棵樹爬去。體力嚴重透支,他們一個字都不想多說。   好在兩人足夠默契,吳端第一時間便明白了閆思弦的意思。   到了樹下,閆思弦道:「我爬上去,看看前面什麼情況。」   吳端道:「你爬過樹?」   不等閆思弦回答,吳端便做出了決定,「我上去。」   閆思弦深知此刻不是發揚精神的時候,不再堅持,囑咐吳端小心。   「放心吧,我在底下接著你。」閆思弦道。   「接個屁,」吳端罵道:「走遠點,小心我一屁股坐死你。」   閆思弦只是笑笑,聽話地後退幾步,吳端剛一爬上樹,他便又湊到了近前來。   恰好吳端手上一滑,閆思弦緊張地伸手瞄準,隨時準備接他。   還好吳端另一隻手抓得穩當,並未掉下來,只罵了一句:「奶奶個熊,青苔不要錢啊!玩命兒長!」   接下來的攀爬,他提了十二分小心,能下手下腳的地方儘是溼滑的,吳端只恨條件不允許,不能如吊環運動員一般往手上狂抹防滑粉。   十分鐘後,吳端終於站上了樹頂較粗的一根樹杈,再往上的樹杈就都比較細了,恐怕承受不住他的重量。   「怎麼樣?看到什麼沒?」樹下的閆思弦問道。   天快暗下來了,吳端極目遠眺,還真讓他看到點東西,可他又不太確定。   「好像……有塊平地?……嗯,是平地。」吳端道。   「平地?什麼樣的?」   「就……一毛不拔?可以這麼說吧……嗯,就在前頭,不太遠了。」   又有刑警問道:「那能看見人嗎?盜墓賊什麼的。」   吳端:「不行,只是隱約看見塊平地,灰突突的,上面好像什麼都沒有。」   「下來吧,小心點。」閆思弦道。   下樹比上樹要難,每一次落手落腳吳端都要試探半天,防止打滑。   待他爬下來,底下的閆思弦已經緊張地汗流了滿脖子。   吳端道:「兩個方案,要麼一鼓作氣走到前面空地安營紮寨,我估計以咱們這速度,還有三四個小時的路程,要麼先原地休息,歇好了趕夜路。」   眾人都累得夠嗆,身體已經急需休息,可是平坦的空地對每個人都是巨大的誘惑,一想到能在帳篷裡躺一躺,舒展一下身子,大家便提起了百分之二百的精神。   「繼續走吧。」有人道。   眾人響應,這便決定繼續趕路。   這一路,可謂相當艱苦,吳端一開始還能說兩句諸如「苦不苦,想想紅軍兩萬五」的話,試圖鼓舞士氣,幾十分鐘後,他便一個字也不想說了。   樹林漸漸被拋在身後,周圍全是粗大倒塌的枯樹,猶如置身巨人的殉葬坑之中,叫人心情極度壓抑沉悶。   一開始,吳端尚能支配自己的手腳,攀爬到最後,手也僵了,腿也木了。   他只是機械地託起閆思弦,幫他爬上前方的枯樹幹——伸手,讓閆思弦將自己拉上去——兩人一起滑下去——走到下一棵枯樹幹前——再次將閆思弦託上去……   這一整套動作已經成了肌肉記憶,他能感覺到,閆思弦的手和自己的一樣僵硬,環視一圈,發現幾乎每個人都是同樣的情況。   又爬了不知多久,吳端就連精神都開始恍惚,有人提議道:「要不……咱們歇會兒吧。」   眾人幾乎同時停下了攀爬。   「歇!」吳端大喊一聲,似乎唯有這樣才能紓解胸中的壓抑。   刑警們哪兒還管什麼髒不髒,紛紛躺倒在枯樹上,大口喘氣,緩緩喝水。   有夏洛克這個野外生存專家在,隊伍裡的飲水倒真從沒缺過,幾天的行程過後,刑警們也習慣了不少野外生存法則,比如水一定要小口渴。   天已經徹底黑了下來,滿天繁星,與城市裡灰濛濛的夜空完全不同。   吳端喝過水,體力稍微恢復了一些,便對閆思弦道:「你說,咱們這趟圖什麼?」   「趕在盜墓賊破壞墓葬前把人抓住。」閆思弦和吳端頭頂頭躺在一顆枯樹上,倒還目標明確,他又補充了一句:「不過,行程落後整整五天,我看懸,興許那夥人已經拿完東西跑了。」   吳端又道:「我很擔心。」   「你是害怕了吧?」   吳端不否認,閆思弦便繼續道:「我覺得前面空地肯定有問題,都走到這兒了,文佳也說墓就在附近,好歹咱們過去看看,要是到了空地還什麼都沒有,那就不追了。」   「好,就以前面的空地為界。」   對吳端來說,有了個小目標,打起退堂鼓來就比較能說服自己了。   他不知道的是,就是那個做為小目標的空地,給整支隊伍帶來了滅頂之災,幾乎要了所有人的命。 第250章盜墓吹燈(13)   隊伍修整了約莫二十分鐘,吳端覺得不行,他渾身的肌肉都是劇烈運動後的酸脹感,再歇下去,就爬不起來了。   吳端逼迫自己立即起身,招呼負責無線電通訊的刑警,讓他給外面傳個消息,告知外面的人他們遇到耳鑽子襲擊,讓後續趕來的特警趁還沒有遭遇耳鑽子,趕緊撤。   「不行啊,吳隊,沒信號。」   刑警挪了幾個地方調試設備,均無法跟外界取得聯繫。   眾人瞬間陷入了惶恐之中。   「這……有點懸了吧?」   「怎麼辦?還要繼續往裡嗎?」   「會不會是受大墓影響,我聽說埃及金字塔附近就有能干擾信號的電磁波……」   ……   吳端的心也懸了起來。通訊暢通的情況下,遇到缺水缺食之類的危險,至少可以等待外界救援,刑警們還是有最後一道倚仗。   此刻通訊斷了,也不知馮笑香還能不能監測到大家的位置,這一隊人馬就如同斷了線的風箏,真的只能靠自己了。   吳端立即公布了他的計劃。   「既然通訊斷了,為了保證安全,不宜久留,搜尋工作就持續到前面的空地為止吧,我們搜到空地,要是還沒進展,就原路返回,先跟外面取得聯絡再說。」   眾人沒有異議,唯有文佳大師露出些許不甘的神色,卻也沒有當眾反駁。   待到眾人前行了一陣子,文佳大師突然湊到吳端閆思弦跟前,低聲道:「你們真要回去?」   「真的。」   「墓就在附近,不找找可惜了。」   吳端喘著粗氣道:「別強求,再好的東西,也得有命去見識。」   見吳端態度堅決,文佳大師便又退而求其次道:「那這樣吧,等下你們先撤,給我留點水和乾糧就行,我再找找,頂多留個一兩天,要是真沒那個緣分,我再回去。」   「先趕路,等會兒咱們再細說吧。」   風水輪流轉蒼天饒過誰,這次輪到吳端模稜兩可,弄得文佳大師沒脾氣,訕訕走開了。   他一走,閆思弦小聲問道:「你故意氣他啊?」   吳端翻了個白眼,「我有那麼閒?」   「那你打算怎麼辦?」   「絕不可能把他一個人留下,出了事算誰的啊?再說,法律也不允許私人發掘古墓,哪怕只是進去看看也不行。   但我也不好生硬拒絕,畢竟文佳大師……呃……異於常人?」吳端斟酌了一下用詞,「不是,我的意思是……他的確有過人之處,所以他有那個單打獨鬥的自信,我完全理解,再說剛剛他又救了大家的命,我總不好拒絕得太生硬。」   閆思弦朝著文佳的方向看了一眼,將聲音壓得更低道:「我看,他要實在堅持,等咱們撤的時候直接打暈扛走。」   吳端搖頭道:「再說吧,能商量還是儘量別動手。」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以抵抗身體的極度疲勞。   就在吳端覺得自己的精神又要陷入某種恍惚狀態時,閆思弦喘著粗氣喊了一聲:「快到了!」   眾人站在枯樹上仔細一看,真的隱約能看到前方空地了。   目的地就在眼前,刑警們精神一震,加快了攀爬的速度。   晚風襲來,涼颼颼的,這還是進入森林後吳端頭一次感覺到涼快,心中的鬱結之氣一掃而光。   可是越往空地走,吳端就越覺得不對勁,具體哪兒不對勁他又說不上來。   於是吳端問道:「你覺沒覺得奇怪?」   閆思弦「嗯」了一聲,分析道:「那塊地方……是不是太平整了點?」   他這麼一說,吳端茅塞頓開。   前方的空地很大,而且非常平整,即便上面有厚厚一層落葉,吳端還是覺得,那塊地方平得如同專門修葺過的水泥地,甚至讓他想起了城市裡的廣場。   那會不會真是一個人工修建出的平臺?如果這猜測沒錯,是不是意味著大墓找到了?   兩人不再多言,拼著最後的力氣向空地挺近。終於爬上緊鄰空地的枯木。   他們原本就走在最前方,自然也是第一個到達目的地。   吳端喘著粗氣,「我先下去看……」   他一邊說,一邊就從那半人來高的枯木上往下跳。   閆思弦提醒道:「你小……」   「心」字還未出口,吳端的話已變成了驚呼。   呼啦啦……   扑打翅膀的聲音充斥著所有人的耳朵。   閆思弦只看到那些被他們誤認成落葉的東西紛紛起飛,直往人臉上撲。   其數量之多,遮天蔽日,令人瞠目結舌。   是某種飛蛾,每一隻都足有巴掌大。   飛蛾阻擋了閆思弦的視線,他看不到天空,看不到枯樹,也看不到吳端的情況,目力所及儘是如同枯黃落葉一般的翅膀。   好在他還能聽。   他聽到了水聲,吳端似乎掉進了水裡。   還聽到吳端的叫罵聲音。   「奶奶個爪!這他娘的……」   行,還有力氣罵人。   閆思弦伸手掃開自己口鼻附近的飛蛾,高聲喊道:「你怎麼樣?」   吳端也高聲回道:「別下來!」   他似乎也在拍打驅趕著周圍的飛蛾,並斷斷續續地解釋道:「這她娘的……水……凍死爸爸了……」   吳端話還沒說完,閆思弦被一團飛蛾迎面一撲,一個重心不穩,他手臂不斷地在空中轉著圈,如兩隻螺旋槳,試圖以此保持平衡,可敵不過腳下青苔的溼滑,悶哼一聲,終於也掉了下去。   瞬間,閆思弦如墜冰窟。   水很涼,甚至,他的指尖好像摸到了冰碴子。   閆思弦終於明白剛才為何能感覺到涼風了。   他一入水,吳端便激烈地罵了一聲娘,因為閆思弦正好砸他腦袋上。   水很深,即便在岸邊,即便被閆思弦砸到了水下,吳端的腳也碰不到水底。   好在他遊泳技術不錯,很快便從一旁浮了出來。   「這種時候,你他娘……」吳端拍開一隻撲向他面門的飛蛾,又吐出一口嗆進鼻子裡的水,繼續道:「就別玩Youjump……Ijump了……」   閆思弦有口難言,只伸出一隻手搭上吳端的肩膀,「少廢話……爸爸抽筋了……」 第251章盜墓吹燈(14)   突如其來的變故令刑警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其他18個人雖然沒落水,卻也被飛蛾撲得暈頭轉向,空氣裡滿是飛蛾身上撲稜掉的黃粉,猶如颳起了沙塵暴。   有人將衣角用水浸溼,捂住口鼻,以免吸入這些黃粉,大部分人則只顧得上拍打撲面而來的飛蛾。   腎上腺素是個好東西,所有人的疲勞感清頃刻間一掃而光,只覺得為了逃命再來幾個百米衝刺也不是問題了。   很快,有人喊道:「沒事!不咬人!」   「是了是了!紙老虎!」賴相衡激動地喊道。   眾人鬆了口氣,一邊驅趕飛蛾,一邊相互吆喝著湊在一起,不敢掉隊。   接著,他們循聲摸到了吳端閆思弦附近,扔出繩子,將兩人拽了上來。   一番折騰後,飛蛾四散而去,大家這才看清,眼前的哪裡是什麼平地,分明是個靜謐的大湖。   因為將飛蛾錯認成了落葉——確實太像了——眾人才先入為主地將這塊地方當做了平地。   湖呈正圓形,很大,夜晚視野不太好,要眯起眼睛才能隱約看到對岸。   湖面平靜,折射著月光,像一顆巨大的黑珍珠。   更奇的是,湖在山頂,如果從上往下俯瞰,會發現這座大山呈火山口形狀,如一隻巨大的裝滿了水的碗。   眾人驚詫於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時,閆思弦和吳端卻全無心情欣賞景色。   他們凍得臉色煞白,瑟瑟發抖。湖水涼得刺骨,縱然上了岸,兩人還是覺得冷意直往骨頭縫裡鑽。   兩人算是領教了湖的可怕之處,和幾個膽子較小的刑警一同後撤了約莫二十米,才暫時安頓下來。   吳端不禁指著湖罵道:「爸爸要是被你凍出老寒腿,非得……非……」   他非了幾聲,也沒想到如何報復這面湖。   閆思弦弱弱地接話道:「非把藍翔挖掘機專業的全找來,填平了你不可。」   放完狠話,兩人終於滿意了,仿佛心理戰扳回一城。   閆思弦的腿還抽著筋,疼得他整個人縮成一團,夏洛克幫他捏了幾下,終於好轉。   他又在地上躺了一會兒休息,吳端則起身清點人數。數過幾遍,發現一個不少,這才放下心來。   賴相衡膽大,還站在岸邊看來看去,嚷道:「你們看,湖裡是不是有東西?」   「好像……還真別說……那黑影是什麼啊?」有人附和。   「哪有黑影,人嚇人嚇死人,別胡說啊!」又有人往後縮。   ……   眾人討論時,文佳大師探手摸了摸湖水,面露喜色。   「找到了找到了!」他激動道:「這是活水!」   眾人不明其意,文佳大師便一邊解釋,一邊帶著岸邊的眾人往後撤。   「咱們國家的幾條山脈全是貫通的,腳底下這片就是長白山的支脈。長白山常年積雪,知道吧?」   吳端答了一聲「知道」。他讀大學時曾趁暑假去長白山旅遊,山裡有個小天池,縱然盛夏,水也是冰涼的,因為那是長白山上化下來的雪水。   文佳道:「這湖看似一潭死水,其實湖底通過地下水脈和長白山的水相連,所以水才會這麼涼,活水好,活水好啊……」   文佳大師連連說了幾聲好。   吳端問道:「活水又能說明什麼?」   文佳搓著手,顯然剛才也被冰到了,「風水風水,這水以曲水為佳。所謂曲水,就是有入口有出口又能存水的潭或者湖。   這樣的水勢主藏,能藏水之靈氣,活水循環不斷,又能將靈氣帶來,將濁氣帶走,所以曲水為風水中的上佳水勢。   你看這處水潭,水源入口便是潭底的水脈,出口便是這潭口,漲水時,潭口的水外溢,向山下流去,形成瀑布溪流,這也就是為什麼周圍有那麼多枯樹,想來都是漲水時被淹死的。   這不僅是一處曲水,還是融合了天地、山水的絕佳縱勢曲水,葬在這樣的地方,福澤子孫數代……」   吳端嗤之以鼻,能不能福澤後代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古代帝王考慮的恐怕都是如何長生,羽化成仙,在極樂世界繼續享受,至於後代……你都皇二代了,江山都給你了,還想要爹娘怎樣?   不知是不是剛才泡了冰水的原因,吳端覺得頭有些發沉,竟像是要發燒。   他知道這時候絕不能病倒,想趕緊換身乾衣服,再烤一烤火,便無心再聽文佳大師絮叨,只問道:「那照您這意思,咱們要找的墓在湖底下?」   文佳搖頭,指著對岸道:「你看對面的山勢……」   就在這是,有人喊了一句:「喂!幹啥呢?!」   眾人循聲望去。   發出喊聲的刑警見大家看著自己,便抬手指著水潭道:「他幹什麼?!回來!」   語氣裡有不解,有惶恐。   眾人便又循著他指的方向看去。   只能看見一名刑警的背影,那刑警正往水潭的方向攀爬,已經爬上了緊鄰水潭的枯木。   緊接著,就在眾人的視線中,他噗通一聲跳進了水潭,和吳端入水時的情形一模一樣。   「回來!」   縱然有人落水,有吳端閆思弦被救上來的前車之鑑,眾人也並不太慌,況且,已經有三名刑警朝著湖邊攀去,眨眼就能將人救上來。   唯有閆思弦飛奔向了那刑警落水的地方,他一邊攀爬,一邊喊道:「攔住他們!」   他們,是指三名看似去救人的刑警。   直到他們中又有一人落水,眾人終於看明白了,那三人根本不是去救人的,竟也是要往水潭裡跳。   刑警們有的摸繩子,有的奔到岸邊救人,這才發現,竟有一大半人都陷入了某種魔怔的狀態。   他們仿佛聽不到也看不到,只知道要跳進那冰冷的水潭。   尚且清醒的賴相衡習慣性地喊了一聲「吳隊!」   吳端沒回答他。   賴相衡粗略一看,神智還清醒的只剩四五個人了,他們試著攔住攀向湖邊的同伴,可同伴的力氣極大,根本攔不住。   此時的吳端,也正機械地朝著水潭走去,他甚至用蠻力將攔他的刑警掀了個跟頭。   「這……咋回事啊?!」   「中邪了?!」   「怎麼辦啊?」   閆思弦跳入水潭救人,所有人都看向了賴相衡。 第252章盜墓吹燈(15)   還清醒的刑警們瞬間懵了。   賴相衡摸出腰間掛著的繩子,大聲指揮道:「捆起來!都捆樹上!別叫他們去岸邊!」   說著,他已經將繩子繞到了距離自己最近的兩人腰間,又去繞第三個人。繞了人,便將繩子往枯樹杈上掛,拴馬一般。   餘下兩個清醒的刑警趕忙照做,夏洛克則奔向岸邊,去攔截即將落水的刑警。   賴相衡想到了自己剛剛看到的湖中的巨大黑影,心都快從嗓子眼跳出來了,這種詭異的時刻,即便從小接受反封建反迷信教育的他,也忍不住往湖裡有鬼這個方向去想。   這種想法將人的恐懼無限放大,賴相衡只有大聲嚷嚷,給自己鼓勁兒。   「動作快點啊!……我這邊一個……二……三……都數數,別漏了!……那個交給我,你快去湖邊……閆副隊什麼情況啊?……」   湖中。   眼看第一個下水的刑警就要沉底了,閆思弦不得不重新跳進冰冷的湖裡。   一入水,他便飛快地遊向那同事,一個猛子扎進了湖裡,繞到那人背後——閆思弦受過專業的救生訓練,他知道救人時一定要從落水者背後將人託起,一來這樣的方式最省力,二來也可以避免被慌亂的落水者纏住,以免兩人都溺水。   閆思弦試探地將人向上託了託,發現對方沒有掙扎,才敢靠近,用力將人的頭託出水面。   閆思弦自己也浮出水面,趁著換氣的工夫,他看到溺水者雙眼緊閉,臉色煞白,伸手一探脖頸,還有脈搏,這才放下心來。   噗通——噗通——   「草!」   閆思弦還沒來得及將手上託著的人推上岸,便又有兩人跳進了水裡,水花四濺,直讓閆思弦睜不開眼。   「別沉!別沉啊!」閆思弦急得冒泡,大罵道:「握草還有清醒的沒?!攔著點啊!」   他拽出腰間的登山繩,捆住剛救起來的人,將繩子勾在岸邊的浮木枝丫上。   回身又是一個深潛,去撈起落水的另外兩人。   許是剛剛落水的緣故,閆思弦撈起的人尚在掙扎,口中還不斷地喊道:「等我!等等我!」   也不知發著怎樣的魔怔。   閆思弦的口鼻幾次被他按進水裡。與他糾纏片刻,閆思弦惦記著另外一個快要沉底的兄弟,心中暗道一聲抱歉,一拳打在他鼻子上,將人打昏,終於拖到了岸邊。   此刻,閆思弦只覺得冷,手腳都有些不聽使喚了,每一塊肌肉都在劇烈顫抖,以幫他獲得熱量。   第三個落水的兄弟已經不見了蹤影,閆思弦只能憑記憶往他落水的地方潛,祈禱著千萬別再往下掉人了。   水底什麼都看不到,那人一定沉往深處了,閆思弦也只能往深處下潛。   渾身的感官都被放大,感覺到任何東西,都會引得閆思弦一陣摸索。   摸不到人,他便不停地下潛。水底越發寒冷,閆思弦覺得自己仿佛被禁錮在萬年寒冰之中,再也出不去了。   冷,太冷了。   水壓越來越重,肺仿佛要炸開了。   閆思弦不知自己還能不能浮上去。   有那麼幾秒鐘,水底的閆思弦大腦一片空白。   直到他的手摸到了一個東西。   感覺非常細微,閆思弦分不清是真的有東西,還是幻覺。   他又仔細摸了兩下。   是頭髮!   找到了!   閆思弦打起最後一點精神,拽住那人的頭髮,又摸到肩膀,拽住肩膀處的衣服,兩腳拼命划水,向水面浮去。   真漫長啊……閆思弦這輩子從未走過如此漫長的路,好像無論如何都到不了終點。   渾身無力,連手都抬不起來了,他便用肩膀頂住那被救的人,所有力氣都集中在划水的小腿上。   可他的小腿還在動嗎?他已經感覺不到了。   有光,月光,淡淡的,是要到水面了嗎?   快到了……終於快到了……好累啊,休息一下……   他不知岸上情況如何,也不知還有多少人要往下跳,最後的意識是:吳端你可別跳啊,爸爸實在沒勁兒救你了……   ……   岸上。   賴相衡等人終於將魔怔的同伴全固定住。虧得閆思弦財大氣粗,讓助理置辦進山裝備時可勁兒花錢,光是登山繩就人手一捆,不然根本不可能有這麼快的反應速度。   忙完,三個尚且清醒的人終於衝到了岸邊。   「閆副隊,抓住繩子!這就拉你上來!」賴相衡喊道。   閆思弦已經浮出水面了嗎?他分不清了,他似乎聽到了賴相衡的叫喊,似乎也低低地應了一聲「哦」,都不記得了。   他的腦海中滿是《鐵達尼號》傑克沉入冰冷海底的那一幕,他已經沒法控制自己的手抓住繩子,意識也逐漸抽離。   恍惚間,閆思弦覺得有人跳進了水,將自己往岸邊推。   他很想抱住那人取暖,最後的意識告誡他別那麼做,於是他乖乖地任人推著。   等閆思弦醒來,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個暖烘烘的火堆旁,身上裹著睡袋,火堆上架著一隻野炊專用鍋,鍋裡的香味令他食指大動,他很想立即坐起來吃上一口鍋裡的東西。   美好得有些不太真實,有那麼十來秒,閆思弦覺得自己可能已經死了。   他既難受又愜意地哼了幾聲。吳端就立即過來扶他,並叨念著:「總算醒了!」   閆思弦愣了好一會兒,甚至有點熱淚盈眶,才終於道,「怎麼?你盼著繼承我的遺產呢?」   說著話,他已經一咕嚕坐起來,四下張望著清點人數。   「嗯,硬碟裡的***別忘了留給我。」吳端一邊調侃他,一邊給他舀了一碗菜湯,「別看了,都沒出事,快喝,喝完了再跟你細說。」   趁著吳端盛湯時,閆思弦抬手抹了一把眼裡的淚水。   活下來了,不容易啊。   又調侃兩句,吳端就要給他解釋當時的狀況。   閆思弦卻擺擺手,自己問道:「是不是飛蛾身上掉下來的黃粉?」   「嗯。」吳端道:「當時用溼衣服捂住口鼻的人都沒事,我沒留意,所以中招了。現在看來,那玩意有致幻的作用,我懷疑其中可能存在一些類似精神類藥物的成分。」   閆思弦有點不好意思,兩人共同落水時,他腿抽筋了,一隻手搭著吳端的肩膀,另一隻手下意識拽起溼衣服捂住了自己的口鼻,驅趕飛蛾的工作則都交給了吳端,致使吳端沒法照應自己。   閆思弦一邊對著碗中的湯吹氣,一邊問道:「那你在幻覺裡看見什麼了?」   看到對近期情節的差評(以及希望儘快完結這個故事建議),我充分理解。   上本書關於吞人島的情節,便涉及到盜墓,那故事(據評論)寫得很失敗,到了這本,我又賊心不死,自然就要頂住一些壓力,這一點,我心裡大概有數。   警察去追盜墓賊,並不意味著書脫離現實,朝著靈異發展了。我們生活的現實世界是不是也有一些科學暫時無法解釋的事情呢?正因為真實世界包羅萬象,所以它如此獵奇如此精彩。   既然要過一把盜墓小說的癮,索性把話說開吧。在我看來,好的盜墓小說是盜墓賊與古人之間的智慧較量,與大自然奇絕造物的較量,反倒是,害人的鬼怪不見得要做為主要boss。故意渲染鬼怪,就如國產恐怖片靠音效嚇人一般,在我看來有點低級。代入到警察的視角,也是如此。   所以縱然我設計讓警察追擊盜墓賊的情節,歸根結底還是與人鬥,與大自然鬥,並不會特別脫離現實。   這兩天一直處於一種憤懣的狀態,與其說看了差評生氣,不如說氣自己本事不到家,我本不該解釋什麼,寫手麼,還是要靠作品說話,有人吐槽,終究還是寫得還不夠好,吾日當三省啊。所以最後就以小學檢討的結尾來收尾吧:啊!請諸君相信,我將更加努力,爭取早日寫出讓大家滿意的情節! 第253章盜墓吹燈(16)   吳端嘆了口氣,「我看見你們所有人都掉湖裡了,衝我呼救,尤其是你,都沉底了,水面上咕嚕嚕直冒泡。」   「就這?」閆思弦露出失望的樣子。   吳端問道:「那你覺得我能看見什麼?」   閆思弦將兩手放在自己胸前比劃著,「怎麼著也得是個大波美女吧……」   吳端:「滾!」   閆思弦又嘿嘿笑著問道;「那其他人呢?」   「都差不多吧,反正就是有一個讓我們不得不下湖的理由。」   「夠邪門的,」閆思弦評價一句,繼續問道:「那你們又是怎麼清醒的?」   「我才剛剛清醒,也沒什麼特別的,就是……過一段時間就緩過來了,我想……大概跟藥效過了是一樣的道理吧。」   閆思弦喝了半碗湯,看了看手錶,凌晨3點半,他睡了一個半小時,又喝了湯,覺得力氣回來了些,便端著餘下的半碗湯從睡袋裡鑽了出來。   他四下看看,發現眾人依然在湖邊,賴相衡找了塊大石頭,石頭頂還算平滑,便成了刑警們的營地。   此時,許是因為周圍靜謐下來,那些飛蛾又靜悄悄地回到了湖面上,滿滿的幾層,一個摞著一個,竟是一絲湖水反光都沒有露出來。   湖面一被覆蓋,看起來跟一塊鋪滿了樹葉的平地別無二致。   「奇了。」   閆思弦嘆了一聲,收回目光,還是清點了一下人數,立即發現不對,問吳端道:「文佳大師哪兒去了?」   吳端撇撇嘴,「別提了,那個叛徒!你聽小賴說吧……小賴——」   賴相衡走上前來,氣鼓鼓道:「我們忙著救人的時候,那傢伙不幫忙就算了,還把人往湖裡推,什麼玩意兒啊……   等我們把人該捆的捆,該撈的撈,他卻逃了。   跑得真快啊,咱們的人立馬去追,這種地方,追了半天距離也不見縮短,只能鳴槍示警,人家頭都不帶回的。   總不能真開槍擊斃吧,擊傷也不行啊,這種地方受了槍傷,幾天出不去,還不得死啊?   沒辦法,還要照看你們,只能眼看著他逃走啊!我真是……」賴相衡氣憤道:「你說說,這事兒誰想得到啊,今天他才救過咱們呢……」   前因後果清楚了,閆思弦思索片刻,問道:「他往哪兒跑的?」   賴相衡道:「沿著湖邊跑的,我跟吳隊也商量過了,覺得他好像要去對岸……」   吳端接過話頭道:「我隱約記得,在失去意識之前,文佳最後跟我說的話,大致是墓的方位在湖對岸,所以他應該是想要繞到對岸去。」   吳端懊惱地對閆思弦道:「早知道就該聽你的,把他打暈扛著走。」   閆思弦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我那是信口胡謅的,你還真當個主意了。」   吳端嘆口氣道:「幸虧大家沒事,不然我還有什麼臉回去……」   夏洛克對閆思弦說了幾句英文,閆思弦與他對答幾句,待兩人談完了,便解釋道:「夏洛克說文佳曾私下裡跟他商量,讓他一塊離隊。」   吳端道:「文佳倒是分得清誰重要,誆騙了這個傻老外,進墓能當打手,出墓還能當個苦力。」   夏洛克知道吳端是拿他開玩笑,笑著連連擺手,「我可不是傻老外。」   閆思弦也笑,「多虧夏洛克留了一手,文佳現在指不定在哪兒心理鬥爭呢,咱們就沿著他走的方向追,這會兒他興許正走回頭路呢。」   夏洛克獻寶似的拿出一個背包,打開,譁啦啦地將東西倒出來。   只見其內有一個羅盤——正是文佳大師一路幾乎不曾離手的羅盤,一沓黃符,上面用紅色硃砂畫著圖案,也不知是什麼,幾小袋草藥,幾種叫不上名字顏色不一的粉末,一本線裝書。   刑警們不懂,只覺得那書頗有些年代了,裡面據是些古時候的文字,毛筆寫的,根本看不懂。   「好像是本古書?」吳端道。   閆思弦搖頭,表示不懂,不敢妄加揣測。   吳端便將古書重新裝回背包,又開始檢查其他東西。   除以上的物品外,文佳的包裡還有一套換洗衣服,衣服顯然提前拿雄黃粉之類的東西燻過,有股淡淡的藥味。   閆思弦解釋道:「剛剛趁著大家攀爬枯樹往湖邊趕的時候——當然了,那會兒咱們還以為這兒是塊空地——夏洛克就趁幫文佳大師背包的時候,偷偷把他的包給調換了。   給了他一個裝公用物品的背包,裡面只有帳篷之類的東西,一瓶水一口吃的都沒有。   幸虧文佳大師來的時候沒帶個像樣的登山包,用的是咱們統一配發的。」   吳端一聽,樂了,「咱們把這老外和古墓一起上交給國家吧。」   這次,夏洛克沒聽懂吳端的玩笑,便問閆思弦他是什麼意思。   閆思弦道:「誇你呢。」   「誇我什麼?」   「富強、民主、文明、和諧……」   夏洛克:為什麼聽起來有點耳熟……   吳端跟大家商量道:「咱們今晚就在這兒紮營,今天事兒多,大家都累了吧,我守第一班夜,你們抓緊時間睡覺。」   閆思弦舉手,「我剛睡醒,不困,跟你一塊兒。」   說完,不給吳端反駁的機會,他已經開始催促其餘刑警趕緊進睡袋。   兩人沉默地坐在石頭邊緣,閆思弦伸手往一個背包裡摸,摸了半天,只掏出半盒煙來,不禁咂舌。   吳端問道:「怎麼了?」   「我特地帶了兩條中華,就想著值夜的時候提提神……上次我值夜的時候還有一條多,現在就剩半盒……唉我去還是白沙……」   吳端:「有白沙抽就不錯了,過兩天斷煙了,你不還得忍著。」   閆思弦點起一根,小心地抽了一口,長嘆一聲:「斷煙如斷糧啊……」   吳端從他手上拿過那根點燃的煙,也抽了一小口。   兩人像是偷偷吸菸的高中男生,一人一口抽完了一根煙。   睡袋裡不知誰在打呼嚕,震天響,旁邊的人卻根本聽不到,睡得極香,這一天真是太累太驚險了。   就在兩人精神有些撐不住,準備抽第二根煙時,湖面突然有了動靜。   一開始,只是對岸湖面一小片飛蛾起飛,撲稜稜地扇著翅膀,聲音算不上大。   可這動靜就如往湖水裡投了一顆大石頭,湖面上千千萬萬的飛蛾都開始煽動翅膀,一排排一片片地起飛,像是受過訓練的空軍,井然有序。   十幾秒後湖面上所有飛蛾都飛了起來,竟隱隱有形成龍捲風之勢。   「這也……太……」吳端想像不出合適的形容。   兩人一邊看著壯觀的情景,一邊挨個拍醒了睡覺的同伴,低聲提醒大家別出聲,趕緊用溼衣服捂住口鼻。   待所有人都捂好了,吳端低聲問閆思弦道:「你剛剛……看見沒?」   閆思弦點頭,「對岸……好像有東西下水了。」   回頭看這個案子,發現有些不足之處,我要花些時間改改,儘量不影響每天兩章的更新。   之前在群裡答應了二哈,她要是勇敢起來,跟交房租的時候拿兩百塊意思一下佔便宜的時候往前衝的無良蹭租室友攤牌,不受那個窩囊氣,我就加更十章,如今她做到了,加更的事……下周開始吧,大家可以監督……這周,容我緩緩…… 第254章盜墓吹燈(17)   飛蛾仿佛會選擇攻擊對象。   誰驚擾了它們,它們便圍著誰飛個不停。   這次,刑警們處於飛蛾的攻擊圈之外,能夠清晰地看到它們圍著湖上一塊地方俯衝,前赴後繼。   空氣中又瀰漫了一層黃塵,這次大家早有準備,倒不太慌,安安靜靜地在大石頭上趴成一排,看著飛蛾漸漸散去,湖上一隻皮筏子露了出來。   今晚月光皎潔,能清楚地看到皮筏子上坐著三個人,三個人都在划水。   「想不到嘿,」吳端輕笑一聲,「盜墓的撞咱們手上了嘿。」   說著,他拍了一下閆思弦的肩膀,領著賴相衡等七八個人從大石背面爬了下去,埋伏在岸邊的枯樹後,只等皮筏子靠岸。   石頭上的閆思弦佔據高處,清楚地看到皮筏子駛到湖心時有個巨大的黑影突然自水下竄了上來。   賴相衡激動地低聲道:「看看看!我說有東西吧,你們還不信!」   閆思弦在他腦袋上揉了一把,「噓,回去讓吳隊給你發個最佳夜視獎。」   「有獎金嗎?」賴相衡問道。   「吳隊窮成啥樣你心裡沒點數啊?」閆思弦勾起嘴角笑著,「獎狀大紅花倒是可以……」   閆思弦的話沒說完,因為他看到皮筏子上的三人合力將一個人扔進了湖。   是一個人。   一開始有飛蛾阻擋視線,閆思弦看不清楚,飛蛾散開後倒是能看到了,可那人始終躺在皮筏子裡,只能看到半邊身子,他只當那是個什麼物件。   直到被推下去的瞬間,才看清了是男個人。   男人不知是死是昏,全程一動不動,既不掙扎也不呼救。   就在入水的瞬間,他周圍的水面如沸騰了一般,水底黑影聳動,不知是一大群魚還是什麼,爭湧著撕扯那人。   幾息之間,他便被扯入水底,再也沒了蹤跡。   趁著水底的東西爭食,皮筏子迅速划動,離開了湖心。   閆思弦摸向後腰的手槍,他看了一眼隱蔽在枯樹後的吳端。   吳端隱藏得很好,連他都發現不了,但他隱隱感覺到,吳端也在看他。   這三個人能幹出將人投餵入湖的事,絕非善茬,說不定手中還有刀槍,一定不會束手就擒,岸邊一場惡戰在所難免。   閆思弦暗暗替伏擊的同伴擔心。   皮筏子越來越近,已經隱約能聽到其上幾人的說話聲。   「還是紹公想得周到,拿那小子餵魚。」一個年輕男聲響起。   因為這些人也用溼布捂住了口鼻,說話的聲音不太清晰。   另一個港臺腔的聲音陰測測地附和道:「咱們的人不能白死,怎麼著也得拉他一個墊背,再說……就算不餵魚,那小子也出不了林子……」「就是就是,傷那麼重,與其白死,不如讓我們物盡其用……」   港臺腔繼續道:「可惜這趟,著了陳水火的道,便宜都讓他佔了……」   年輕男聲趕忙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出去了我就通知弟兄們守住山下,看見陳水火出來,殺!」   這時,一個第一次開口的聲音響起,可惜皮筏子靠岸了,三人從皮筏子往岸上爬,有個人不小心掉進了水裡。   水聲一響,便把那人說話的聲音蓋住了。   掉進水裡的正是那港臺腔,他是個胖子,被其餘兩個拉上來,直罵著晦氣。   閆思弦看到,吳端幾人向著三人上岸的方向包抄了過去,可是湖邊全是枯木,想要真正形成合圍之勢,必然要在枯木上攀爬,調整位置,一旦爬上枯木,必然會被三人發現。   眼看三人就要從包圍圈的缺口走出去了,略一思忖,閆思弦乾脆起身,衝三人喊道:「三位朋友,已經探過墓了嗎?」   三人一驚,立即停下腳步,看向閆思弦。   其中一個扛了最多背包的年輕男人,警覺地問道:「你是誰?」   「來下墓的,」閆思弦不多跟他糾結身份問題,繼續問道:「朋友,大路朝天各走半邊,我沒有惡意,就問一句,陳水火還在墓裡?」   年輕男人看向另外兩人。   港臺腔開口了。   「你找陳水火?」   閆思弦從鼻子裡哼了一聲,他抬手朝自己的臉指了一下,「我這隻眼睛,就是被陳水火害瞎的,剛聽你們說他也在墓裡,正好,老帳新帳一起算。」   天黑,閆思弦所站的位置又正好逆著月光,三人根本看不清他所指的眼睛究竟有沒有毛病。可他這麼一說,可信度便增加了不少。   果然,港臺腔試探道:「不知兄弟是在哪兒著了陳水火的道?」   閆思弦沉默片刻,最終卻只道了一句:「不能告訴你。」   港臺腔一愣,只當是閆思弦也是在墓裡被坑,那地方還藏著什麼寶貝,所以不能透露位置,正想再問問別的,身後卻突然有一股勁風,想閃已經來不及了,被撲了個狗啃泥。   另外兩人也迅速被制服。   三人大驚,兩個跟閆思弦說過話的口中又喊又叫,罵娘的,問閆思弦想幹什麼的。   一直沒說話的人咳了一聲,兩人立即閉嘴。   那人這才開口道:「鄙人不才,略懂些風水,道上兄弟抬愛,給起了個諢號,叫邵公。」   打過群架的都知道,一般情況下要是開始報名號報大哥,那這架就打不起來了,七拐八繞的,打架雙方總能攀上些關係,諸如「原來我大哥和你大哥有一個共同的大哥」「原來你就是某某啊我大哥提過你」。   邵公自報家門,便是想達到這樣的效果。   邵公是個中年男人,看起來比港臺腔大不了幾歲,卻沉穩老練得多。   他蓄著鬍子,頭髮束成一個髻,有種鬚髮飄飄仙風道骨之感。   很瘦,不像港臺腔那般大腹便便,若只看他那雙眼睛,甚至會給人一種與耄耋老人對視之感。   正是因為這種感覺,讓他舉手投足說話都透著不容置疑的領導者氣質。   可惜,他的自報家門對警察毫無效果,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沒人吃他這套。   不過此時閆思弦並不想說破自己這行人的身份,皮笑肉不笑地跟邵公打了一聲招呼。   「久仰久仰,邵公啊,」閆思弦話風一轉,對周圍的人道:「兄弟們,我就說咱們這趟是出來發財的,老天爺照顧,咱們的風水先生剛當了逃兵,嘿,這就送上門來一個,我不收著都不好意思……」   家庭環境造就,閆思弦身上本就有股無法無天的狠勁兒,此刻這狠勁兒被他發揮得淋漓盡致,倒真像個刀頭舔血的盜墓賊。   吳端一邊和眾人一起鬨堂大笑配合他,一邊心道:演技真好,趕明兒就給你發個小金人。   閆思弦:「三位,既然你們已經下過墓,就勞煩帶個路吧。」 第255章盜墓吹燈(18)   三人相互對視一眼,還是邵公開口道:「兄弟,咱們進山下墓都是為了求財……」   閆思弦微笑附和:「當然當然。」   邵公繼續道:「荒郊野嶺,能碰上就是有緣,給幾位帶路,不過舉手之勞,自然沒問題,可到了地方……」   「我剛聽你們的意思,這趟活兒算是白跑了,還折了兄弟?」閆思弦問道。   邵公不答話,只等著他的下文。   閆思弦便繼續道:「放心,我要你們三條命幹什麼?又不能換錢。只要你們好好帶路,到了地方就放你們走,只不過……」閆思弦拖了個長腔,繼續道:「就這麼走,邵公你能甘心?」   邵公還是不說話。   閆思弦哈哈一笑,也不說破,只道:「天快亮了,該出發了。」   吳端帶來的隊伍,原本有20人整,跑了一個文佳大師,還剩19人,現在又添了邵公三人,總共22個。   出發前,吳端派賴相衡帶著兩名刑警先返回。   賴相衡不願走,吳端卻道:「後續來支援的特警可不會帶著風水先生,更不會隨身帶雄黃,你不出去報信,萬一碰上耳鑽子,他們死定了。」   賴相衡便只好答應下來。   吳端又囑咐道:「找個有無線電信號的地方,務必把這裡的情況傳遞出去……文佳大師的事……」   吳端猶豫了。   賴相衡建議道:「他的事……我覺得吧,還是先別跟外面說,免得有人揪住鼓吹迷信的小辮子整咱們,再說了,找人不還得咱們自己來。」   吳端罵了一句「臭小子」,卻採納了賴相衡的建議。   賴相衡三人離開後,隊伍又恢復到了19人。   皮筏子肯定是坐不下的,只能沿湖邊繞道,要費些時間。   縱然不用皮筏子,吳端還是上前查看了一番,尤其注意船底,發現那皮筏子的底部捆著三節人腰粗的圓木。   正是圓木的浮力,將皮筏子從水面抬高。   吳端注意到,圓木底端豁豁牙牙,全是被利齒啃噬的痕跡,皮筏子縱然被圓木抬高,高於水面,前端還是被咬出了幾個破口,可以說是勉力支撐幾人過了湖,此刻皮筏子的氣已經漏光了,看了就讓人不由心驚。   同時吳端又覺得奇怪:為何刑警們落水時沒被水中的東西攻擊呢?因為在岸邊嗎?   眾人開拔,邵公等三人被反綁住雙手,走得踉踉蹌蹌,需得旁邊有人時不時扶一把,刑警們對這種事輕車熟路,自是不在話下。   一路上,閆思弦和邵公有一句每一句地聊著,兩個人精過招,看起來都討不到什麼便宜。   閆思弦先是指著湖面,直接了當道:「我看見你們把一個人推湖裡了。」   青年立即接話道:「陳水火的人,扔就扔!活該!」   邵公回頭看了那青年一眼,青年縮了縮脖子,低頭走路,不敢再多言。   邵公笑道:「小輩不懂事,見笑了。」   閆思弦連連擺手,「不礙事不礙事。」   邵公又道:「扔下去的是陳水火的人沒錯,不過已經死了,死人嘛,又帶不出去,與其扔著發臭,不如拿來救命。   我們也是逃得匆忙,沒吃的,想趕緊過了這段路,才選擇渡湖,不然肯定也是從湖邊繞道。」   閆思弦連連點頭,「理解理解,不過……你敢走水路,心裡不會一點底都沒有吧?」   「不瞞你說,去的時候我們在這湖上死了好幾個人。」   跟閆思弦猜想的一樣,於是他又追問道:「湖裡吃人的究竟是什麼?」   「耳鑽子。」   什麼?   閆思弦沒想到湖裡也有那東西,吳端明明告訴過他,那是一種生活在陸地上的昆蟲。   見閆思弦面露驚疑之色,邵公又解釋道:「林子裡也有,你們也碰著了吧?」   「碰到一些。」閆思弦道。   「這種深山老林,出什麼都不新奇,我估摸著,耳鑽子在山裡沒有天敵,所以無限繁衍,直到將山裡的活物都吃光了,把周圍變成一片死山。   因為沒有食物,耳鑽子只能自相蠶食,數量又迅速衰減。   可能有一小撮耳鑽子發現湖裡有魚,這湖底下肯定跟地下河相連,便有源源不斷的魚通過地下河遊進湖裡——湖裡的魚是耳鑽子唯一能找到的食物了。   湖裡有食物,為了捕食,這些耳鑽子便不斷地下水去試,別看這小小的蟲子,比人的適應能力強多了,人或許能學會遊泳,它們——它們直接進化,有了在水裡生存的能力。   至於奇怪的飛蛾,應該是跟湖裡的耳鑽子有某種共生關係,飛蛾誘使靠近湖面的一切東西成為湖中耳鑽子的食物。不過……它們能得到什麼好處,我暫時想不明白。」   對邵公這番解釋,除了覺得新奇,閆思弦並不太放在心上,他更關心盜墓賊的情況。   「這趟下墓,你們怎麼會跟陳水火合作?我可是深有感觸,好多跟陳水火合作的人都折在墓裡了。」閆思弦道。   邵公笑了一聲,「咱們還不是半斤八兩?」   「哦?」   「你不也被自己隊伍裡看風水的給坑了?」   閆思弦也笑,「說得也是。」   「我實話跟你說吧,」邵公道:「墓裡沒什麼值錢東西,唯一一樣,在我們研究風水的看來,是無價之寶,在你們看來恐怕一文不值。」   「還有這種東西?」不等邵公回答,閆思弦便又笑道:「那我就拿了你說的那東西,看你願不願意傾家蕩產跟我買,你們研究風水的,就算矮子裡頭拔將軍,也總能找出幾個有錢的吧?」   邵公一愣,他沒想到閆思弦根本不在意他所說的是何物。這個盜墓賊,很不一樣。   閆思弦話鋒一轉,繼續問道:「那你說,陳水火找著你說的那樣東西沒?」   「沒有。」邵公非常確定。   「你怎麼知道?」   邵公冷笑道,「我們雖落得狼狽逃竄的境地,陳水火被困在墓裡,也好不到哪兒去。」   弦外之音是,他們三人逃走前,也給陳水火使了絆子。   「陳水火還有多少人?」   「活的,不到十個。」   閆思弦心中一顫,進山時陳水火的隊伍有二十餘人,現在只剩不到十個,即便加上這逃走的三人,也不足半數。   對刑警們來說,嫌犯人數越少,便越好抓捕、押解,可那畢竟都是人命,即便再罪大惡極,也不該暴屍荒野。   人為財死啊,人可以為了賺錢連命都不要,貪慾是有多可怕。   邵公的話裡有多少水分,閆思弦不得而知,只覺得令他心頭十分沉重。   他便加快速度趕路,還是要等真的見了陳水火,才能弄清狀況。   眾人從天亮時分開始趕路,行了一整天,趕著天擦黑的時候,終於找到一處新挖的盜洞。   下洞前,吳端問閆思弦道:「你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幹這個事兒嗎?」   閆思弦:「這有什麼不敢想的?我連收購馬雲都想過。」   吳端:「……」 第256章盜墓吹燈(19)   進入盜洞前,眾人對邵公三人已經有了個大致了解,知道邵公幹了一輩子盜墓,他帶著的年輕人是個本家後輩,也姓邵,給他打下手有三四年了。   至於港臺腔,說好聽點,是個古玩商人,其實就是個倒騰明器的。   這次港臺腔跟來,是想開開眼,和刑警們一開始進山時的想法差不多,權當郊遊了。   真正進了老林子,發現不是那麼回事兒,後悔已經來不及了,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跟大部隊走。   他承諾邵公數百萬保護費,邵公這才把他從墓裡帶了出來。說白了,邵公這次主要任務是盜墓,次要任務是給港臺腔當導遊和保鏢。   主要任務雖然落空了,但還是能賺的一大筆港臺腔的買命錢。   閆思弦之所以知道這些內情,是因為港臺腔也給他開了價,承諾只要能把自己帶出去,錢都好說。   這讓閆思弦覺得,若不是被自己抓住,這夥盜墓賊裡最大的贏家大概會是邵公。   準備下墓。   邵公當然建議走原路,他們已經淌過一次雷了,原路的確會相對安全。   刑警們心裡卻清楚,下了墓便不可能有絕對的安全。正因為邵公等人熟悉墓裡的情況,下手坑害起自己來才能輕車熟路。眾人都提著百分之兩百的小心。   吳端和閆思弦商量一番,覺得下墓是個技術活兒,不適宜拼人數,況且墓裡空間不會太大,人多了可能反而放不開手腳,顧頭失尾。於是在上頭留下9人,隱蔽起來看守防範,如果陳水火的人出來,直接抓捕。   吳端閆思弦等十人跟邵公一同下墓。   為保險起見,大家身上都拴著繩子,連成一排,這樣即便有危險,也不會走散。同時,繩子一端留在盜洞外,萬一裡面出了什麼應付不來的危險,外面的人還可以將他們拽出去。   下墓。   眾人進洞的順序是:   小邵——吳端和三名刑警——港臺腔——四名刑警——邵公——閆思弦和一名刑警。   吳端押著小邵打頭陣,閆思弦押著邵公斷後。   港臺腔能從墓裡撿回一條命,已經燒高香了,如今又讓他回去,縱然給他安排了隊伍中間相對安全的位置,他還是一萬個不樂意。   盜洞呈之字型,正好能容一人跪爬而過,吳端打著手電觀察了一下洞壁,發現這洞挖得尚算平整,挖洞的人顯然深諳此道。   數道手電燈光影影綽綽,將盜洞裡眾人的影子放大拉長,映在洞壁上,仿佛伺機吞人的鬼怪,令人心慌。   其他人爬起來並不會太費力,唯有港臺腔肚子上的肥肉打著褶,吭哧吭哧,叫苦不迭。   許是姿勢太過憋屈擠壓到了腸胃,眾人只聽到一聲屁響,緊接著,跟在港臺腔後面的刑警直接炸了,破口大罵。   噗……   吳端憋笑憋得很辛苦,想來其他人應該也是差不多的情況。   眾人終於明白,為何下盜洞時邵公死活不願跟在港臺腔身後。   這個人精!   吳端不禁覺得,這世界對胖子果然不太友好,再有,這胖子竟能活著從墓裡出來,運氣真好,再再有,為什麼盜墓小說裡非得都安排一個胖子?胖子真的不適合幹這行啊。   逼仄空間的作用,吳端一邊爬,一邊控制不住思緒胡思亂想著。   爬了近十分鐘,隊伍最前的小邵突然停下。   「到了。」他對身後的吳端道。   通過小邵身側的空隙,吳端看到前方的確有個出口。   小邵的手電往出口照了照,吳端隱約看到一片色彩,好像是壁畫。   「盜洞打到甬道牆上了,沒在墓頂,不高。」   說著,小邵開始往外爬。   吳端心裡有些緊張,但忍住了沒阻攔小邵。進個墓而已,絕不能露怯,他們可是正在假扮盜墓賊。   小邵跳出盜洞,有水聲,墓裡應該是積了水。   小邵見怪不怪,站在盜洞口,彎腰招呼吳端快出來。看起來,盜洞的確不高,約莫只到小邵大腿位置。   吳端讓小邵離洞口遠一些,並警告他自己有槍,別耍花樣,小邵滿口保證地照做,吳端迅速爬了出來。   地面的確有積水,剛好沒住吳端的鞋面,積水下是甬道石磚,踩上石磚的那一刻,吳端心中稍緩,招呼身後的刑警跟上。   眾人挨個往出爬時,吳端迅速掃了一眼甬道內的情況。   積水經過沉澱還算清澈,在手電的照射下,能看清其下的磚石紋路,有些磚裂開了,但總體還算平整。   拱頂,頂上也是同樣的磚石,其上刻有花紋,似蛇似雲。   兩側牆壁有石雕。幾乎每一幅石雕畫的主角都是個女人,想來她便是墓主了。   古人的雕刻手法有些抽象,女人被雕得寬口闊鼻,一雙眼睛大得過分,像是開眼角手術割過了頭。要擱現在,絕對算不上美女。   吳端面前的一幅石雕上,女人高舉一個銳角三角板狀的東西,其身前有一些人跪拜,幾乎五體投地,要仔細分辨才能看出那些是正在跪拜的人,而不是一個個板凳。   看著那三角板,吳端不由想起了中學時候的幾何女老師,心下想樂,忍住了。   吳端進山前沒少翻看國內已經挖掘出的古墓資料,什麼馬王堆三星堆,也算是惡補了一番專業知識,具體朝代他分不清楚,但他知道壁畫石雕越是抽象難懂,人物越是不像,就說明歷史越久遠。好比原始人時期,幾個蛤蟆狀的岔腿小人兒中間加個圓圈,就是大家圍在一起跳舞的意思了。   雖然看不出具體朝代,但吳端估摸著,這墓年頭肯定很久,至少在漢唐以前。   那就是……秦?或者春秋戰國時期?   吳端其實想問問邵公的,但又不能表現得太外行,便忍了下來,做出一副心中有數的樣子繼續觀察甬道。   盜洞的位置幾乎在甬道中間,距離左右出口差不多遠。   甬道長約三十米,寬能容納三人並排通過。如此寬敞,想來是墓中的主通道了,應該有一端直通主墓室,另外一端則可能是重要的陪葬墓室。   閆思弦問邵公道:「你們把陳水火困在哪兒了?」   邵公朝左手邊一指,「那邊。」   說著,他向小邵使了個眼色,小邵便在前方開路,眾人跟著他魚貫向甬道左側的出口走去。   閆思弦也掃了一眼壁畫,漫不經心道:「墓主還真是個女人。」   他又問邵公道:「你們找到銘文了吧?」   邵公便介紹道:「銘文上說,這墓主人是戰國時期中山國的一個公主。   歷史上中山國曾被魏國大將樂洋、吳起所滅國,後中山桓公經過20餘年的勵精圖治,積蓄力量,終於復國。   墓主人便是桓公的妹妹。   那場滅國之災發生時,兄妹倆年紀尚小,又被衝散,分別被兩撥忠心的族人保護,並撫養長大,妹妹和族人進了深山,以部落的形式在山中生活,並遇到了……」   邵公斟酌了一下用詞,繼續道:「遇到了某種神靈,神靈看中妹妹的美貌,告訴妹妹只要肯嫁給自己,便幫妹妹復國。   恰好經過多年探訪、尋找,妹妹與中山桓公重逢。   於是妹妹以幫助哥哥復國為條件,答應嫁給神靈。   後來中山桓公果然復國,妹妹也如約嫁給了神靈,大婚當天於王殿之中坐化飛升,和那神靈夫君一起做神仙去了。   中山桓公感念妹妹為復國做出的貢獻,因而舉全國之力修建其陵墓,並乞求飛升後的妹妹繼續護佑中山國。」   閆思弦沉吟片刻道:「我看,神仙飛升什麼的是假,中山桓公發現了妹妹統領的這支部族後,將其收編入自己麾下,從而實現復國,倒是更有可能,甚至,我懷疑妹妹就是中山桓公殺的。」   邵公嘿嘿一笑,「不無可能,不過……看你的分析,不像盜墓的,倒像考古的。」   話外之意,盜墓賊可不會如閆思弦這般分析真相。   閆思弦笑著裝傻,「國家要是真收編我,我倒願意。考古麼,會編的故事能自圓其說就行,弄個什麼專家學者的名頭,活得人五人六,不比提著腦袋賺錢強?」   說話間,眾人已走出甬道,進入一間墓室。   墓室裡的積水比甬道要多,最深處的積水到人的膝蓋,墓室中央的巨大棺槨吸引了所有人注意。   最外一層為石槨,沉重的石蓋已經被撬開,歪在棺槨一側。   石蓋破了一角,積水下的地磚被它砸壞了好幾塊,石蓋和石槨邊沿都留下了嶄新的壓撬痕跡,顯然正是陳水火這夥盜墓賊所為。   兩塊木質棺蓋斜倒在地,半截泡在水裡,顯然,石槨裡的兩層棺材被打開了。   令眾刑警氣憤的是,棺蓋上留下了幾個清晰的溼腳印。   棺蓋上原本有色彩豔麗的漆畫,線條流暢唯美,應該是某種圖騰。留下腳印的人踩得脆弱的漆畫剝落了一大片,露出漆黑的棺蓋底色,讓吳端瞬間聯想到當年毀了圓明園的英法聯軍。   石槨很高,需得站到邊上探著腦袋才能看到裡面的情況。   吳端看了一眼,棺槨裡也有積水,最內一層安放屍體的木棺裡水幾乎是滿的,用手電照照,能看到棺材底,卻沒有屍體。   繞過棺槨,吳端心中冷笑一聲:屍體找著了。   只見墓室地上的積水裡飄著一具殘破不全的溼屍。   屍體身上有些灰色粉末,想來是出水後衣物發生了某種氧化反應,迅速化成了灰。   屍體已經乾癟得不成樣子,若是單單去看那些裸露在外的枯黃皮膚,恐怕會以為是樹皮之類的東西。其最明顯的人類特徵,是漆黑的長髮。   那乾屍的頭髮格外長,飄在水面上,如同某種鮮活的水生植物,仿佛一靠近就要被纏住拖向地獄。   頭髮從屍體頭頂處向棺槨方向延伸,2米不止。   即便古人蓄長發,吳端也覺得不會有這麼長。   他想起了一個從前聽過的傳聞。據說人死以後,屍體的保存環境若是滿足某些條件,頭髮指甲還會繼續生長數年。   吳端尋找著屍體的手,想看看有沒有長指甲,卻發現屍體的雙臂都斷了,孤零零地飄在水上,斷口很新。   無疑,溼屍是被陳水火這幫盜墓賊硬從棺槨裡拖出來的。   不僅拖出來,還扯開了它的喉嚨——吳端估計,是為了拿到墓主人口含的寶物。   這正是盜墓賊的可恨之處,他們能盜走的東西其實非常有限,拋開需要小心保護的竹簡絲帛,太過沉重不好攜帶的青銅器,攜帶過程中極易損毀的瓷器,以及其它各種帶不走的壁畫石雕,盜墓賊往往只選擇屍身上佩戴的金玉器、古錢幣等小件文物下手。   可他們的「盜」卻帶著野蠻的破壞性,僅是挖掘盜洞破壞墓穴內的氣密環境,便足以給所有帶不走的文物造成無法挽回的損壞,更不必說彌足珍貴的古屍。   墓室裡的氣氛有些沉重,看到國家寶藏被如此暴殄天物,刑警們恨不得將邵公等人暴打一頓再上交國家。   墓主人靜靜地漂在積水中,她在這暗無天日的墓穴中長眠了數千年,一朝被人殘暴地拖出棺槨,吳端總覺得她的鬼魂就在眾人周圍,正不懷好意地盯著邵公等人,一有機會便會拉這些人陪葬。   吳端伸手搓了搓後脖子,把雞皮疙瘩搓下去。   閆思弦倒泰然自若,「嘖嘖」兩聲道:「我就看不上陳水火,活兒幹得也忒粗了。」   邵公連連點頭,「可不是,我看啊,他這次就算不死在墓裡,也沒兩年好折騰了。幹咱們這行,名聲要是臭了,遲早得完。」   吳端用眼神詢問閆思弦:古屍怎麼辦?   閆思弦微微搖了下頭,告訴他不管。   他們不具備文物或古屍保護的技術,唯一能做的便是維持原狀,以免二次破壞現場,後續工作只能等待相關專家了。   眾人並沒有翻找值錢物件的意思,唯有港臺腔在墓室一角擺放的陪葬銅器裡翻翻找找,邵公對閆思弦道:「前面耳室通往殉葬坑,陳水火他們就困在一個殉葬坑裡,我帶你們過去?」   閆思弦客氣地道了聲謝,眾人便往邵公所指的耳室走,依舊是小邵打頭。   耳室裡有個石臺,石臺上有一具規格很小的棺材,十分精巧,應該是陪葬的孩子。   棺蓋也被打開了。   石臺旁的地上有兩具死屍,看衣著應該是陳水火一行人。   小邵解釋道:「這兩個也是老手了,知道陪葬小孩兒的棺材裡往往能出極品明器,就動手開棺,卻沒想到,小孩肚子裡裝了機關箭弩,嘿,真準,一箭一……」   「個」字還未出口,小邵往那小棺材裡看了一眼,突然臉色一變,看向邵公,急切道:「不好!」   邵公也朝那小棺材裡看了一眼,驚道:「小孩兒哪兒去了?!」   「什麼?」吳端大概知道了他們的意思,卻不敢確定。   「棺材裡的小孩兒,小孩不見了!」 第257章盜墓吹燈(20)   邵公這話一出,隊伍裡一大半人都變了臉,被周圍陰森詭譎的氣氛影響,大夥只覺得頭皮發麻,冷汗瞬間鋪滿了後背。   閆思弦不動聲色地挪到吳端身旁,將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兩人對視一眼,算是互相鼓勵。   閆思弦開口道:「會不會你們一起進來的人把小孩屍體帶走了?」   邵公連連搖頭,「不會,出了人命,沒人再敢動那小孩的屍體,而且離開耳室時是我斷後,我明明看到它就原封不動在棺材裡……」   小邵接話道:「是啊,我也看見了,而且……拿它有什麼用……絕不可能,不可能是人拿走的……」   那港臺腔情緒已經崩潰,緊張地四下亂看,手電亂晃。   像個第一次獨自睡覺的小孩,總覺得黑暗的地方藏著鬼怪。   他拽著一旁的刑警,不斷絮叨:「有鬼,有鬼啊……我就說邪乎,那小孩跟活的一樣,太邪了……你們都不當回事……現在怎麼樣?出事了吧……快走……還是走吧!你們想死在這兒嗎?……我給錢,給你們很多錢,你們帶我走吧……」   刑警被攪得煩躁不安,劈手朵過手電,警告他老實點。   「小孩像活的一樣?灌水銀死的?」吳端問道。   「應該是,那個年代,無非就那些手段。」邵公道遲疑不定道:「這墓邪得很,小鬼最難纏……」   閆思弦冷笑一聲,露出狠色,「小鬼?呵,世上要真有鬼,盜墓行的人早死絕了。別耍花樣,繼續帶路吧。」   小邵深吸幾口氣,定了定神,看向邵公,邵公臉色很差,卻也沒反駁閆思弦。   小邵便一咬牙,走進了盜洞裡耳室另一側的通道。   又是一條甬道,這次狹窄了許多,只能容納眾人按順序魚貫而入。   甬道微微傾斜向上,走了十餘米,進入前方墓室時,地上已經沒了積水。   與其說這是一間墓室,不如說是殉葬坑。   殉葬坑一端塌陷了,滿地沙子。   使得地上的東西被掩埋了大半。   縱然如此,見到殉葬的東西後,眾人還是愣住了。   「這……這是……鳥?」有刑警忍不住發問。   地上的一副骨架極大,僅是其露在土沙外的部分,就和馬一樣大,它的骨骼鋪滿了整個殉葬坑。仔細看會發現那東西長著尖嘴,利爪,翅膀位置還有尚未完全腐化的羽毛。   羽毛雖然歷經千年,卻紅彤彤似火,手電光一照,反射出色澤豔麗的光華,又長又柔軟的樣子。   吳端對鳥類並不了解,但他曾在動物園見過孔雀開屏,只覺得孔雀尾巴上的羽毛與之相比也要黯然失色。   陪葬坑的幾塊牆磚上刻有文字,閆思弦問邵公能不能看懂,邵公道:「說是神鳥,中山國公主坐化後,這隻神鳥從天而降。   原來她的神仙夫君便是神鳥。   神鳥留下旨意,說其肉身與愛妻合葬,之後便在中山國公主的肉身旁俯衝撞地十餘次,至死方休。   擺脫了肉身桎梏後,神鳥與愛妻魂魄一同飛升……」   想到一人一鳥結為伴侶,吳端便覺得一陣惡寒,不禁吐槽道:「合著中山國公主嫁了個鳥人。」   邵公大大地搖頭,「不可胡言不可胡言啊,不敬墓主,要遭殃的……」   吳端面上做出一副受教了的樣子,心中卻在瘋狂吐槽:你個盜墓賊跟我聊敬重死者?等你進了監獄,要不要開個普法講座啊?   閆思弦卻提出了質疑:「神鳥說要合葬,可看這情況——骸骨被隨便堆在地上——這明明是殉葬,跟合葬根本就是兩碼事。」   邵公卻指著墓室塌陷的地方道:「是合葬的,棺槨齊全,只是全被埋了,這鳥屍也是從棺材裡拖出來的。」   閆思弦一愣,指著那塌陷處問道:「那陳水火他們……」   邵公點頭,「也埋裡頭了。」   閆思弦立即上前,觀察起塌陷處的情況,只見大量細沙,便又問道:「流沙機關?」   邵公點頭道:「墓室兩側和頂上全是細沙,開館後不久,牆就塌了,流沙湧入,所有人都被埋了。   你看到的不過是這間墓室的冰山一角,一點用來放鳥屍的地方而已,其實墓室很大,陪葬的東西都在裡頭呢,也被埋了。」   邵公這話顯然有所保留,至少,觸動機關的事兒就有可能是他幹的。   閆思弦看著黃沙失神片刻,道了一句「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刑警們解開身上的繩子,開始挖沙子。   眾刑警拿出隨身攜帶的摺疊鏟,分成兩撥輪換著挖,一撥人挖掘沙子時,另一波人則負責看守邵公等人。   沙子柔軟,很快便挖開了一大片,發現三具屍體。   三人窒息而亡,口鼻中灌滿了沙子,眼珠外凸,滿臉的恐懼不甘。   閆思弦問道:「認識他們嗎?」   邵公見了死相如此可怖的屍體,也不免心中打顫,哆哆嗦嗦看上幾眼,答道:「是陳水火的人。」   他們在旁等了片刻,見眾人沒有停止挖掘的意思,小邵便試探地問道:「地方幫你們找到了,可以放我們走了吧?」   「急什麼?」閆思弦道:「你就不想看看陳水火究竟死了沒?」   「我們不關心這個,朋友,還是有緣再見吧。」   閆思弦:「一起下墓,還是一起出去得好,我還擔心你們在背後使絆子呢。」   小邵看向邵公,邵公似乎早料到了這個結果,並不說話,小邵只好閉嘴。   挖掘工作持續了近三個小時,期間留守地面的刑警下來過兩人,他們沿著繩子找了過來,見下墓的同伴一切安好,放下心來,回去通風報信了。   趁挖掘的工夫,吳端憂心忡忡地對閆思弦道:「也不知道文佳大師跑哪兒去了,你說,他不會真出事了吧?」   閆思弦:「萬一找不著他,你打算怎麼辦?」   「上報,讓上頭趁早多派人搜山吧。」   「那你自己呢?」   吳端沉默了一下,「紀律處分肯定跑不了,大概……停職什麼的,可能丟工作吧。」   「要不要考慮給我打工?五險一金包吃包住上五休二……」   吳端是真的擔憂,沒心思開玩笑,不接話。   閆思弦便繼續道:「我覺得文佳不太乾淨。」   「你的意思是……?」   「他可能也是個盜墓的……或者曾經幹過這營生。」   吳端細想與文佳大師接觸的種種細節,從他一進山就有意拉攏夏洛克,到他一次不錯就找出了中山國公主墓大體位置,再到他偷偷離隊,越想越覺得像是那麼回事,深以為然。   閆思弦繼續道:「所以你不用太擔心,那傢伙應該是個老手了,連防毒蟲都有一套辦法,沒那麼容易中招。就算他真掛在這兒,也怪不到你我頭上,誰讓他自己貪心不足。」   吳端嘆了口氣,「話雖這麼說,可終歸是我們把人請來的,要是我們不找他……」   「這可不好說,」閆思弦道:「我託朋友問這個事,原本想著能找個高人指點一二就不錯了,並沒指望有人會跟我們一起進山。   畢竟風險大,錢少,而且下墓這種事多少總有些晦氣……所以,誰知道文佳會不會是毛遂自薦呢?   況且,你還記得那天晚上嗎?有兩個人跟著咱們。」   吳端一怔,「你你你是說……」   閆思弦按了一下吳端的肩膀,「噓!小點聲。」   他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邵公等人,見他們並未注意這邊的談話,才撒開手繼續道:「想想陳水火爺爺的故事吧,既然盜墓賊可以混進國家考古隊伍裡,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為什麼就不能混進我們警察的隊伍裡?   說到底,是我疏忽了。   那兩個跟著咱們的人,恐怕就是文佳的同夥,他跟同夥碰頭匯合後,要是就此下山離開,一路上保命應該不成問題,就怕他們窮兇惡極,打咱們的主意,那可就……」   吳端猶豫道:「應該不會吧,他救過咱們的命。」   「利益罷了,救咱們,因為需要咱們繼續給他趟雷。你信不信,如果先進古墓的不是陳水火一行人,那現在挨算計被埋在沙子底下的,恐怕就是咱們了。」   看著滿臉黃沙和絕望的死者,吳端深感後怕,轉念一想又道:「可要是這麼算下來,文佳很可能已經下過墓了,他下墓的時間就在陳水火和咱們中間的空擋……對了!小孩屍體!」   閆思弦這回直接上手捂了一下吳端的嘴,「小點聲!」   吳端拿開他的手,抱歉地縮了縮脖子,繼續道:「陪葬小孩兒的屍體不會就是文佳拿走的吧?可他要是來盜墓的,拿那玩意幹什麼?屍體又不能賣錢。」   閆思弦搖頭,「這個我也想不通。」   吳端只覺得跟這事有關的人都邪門得很,退意再次升起,便跟閆思弦商量道:「要不這樣,陳水火他們的屍體找到,古墓的事就告一段路,反正墓已經找著了,專家很快就會來接手。   咱們把盜洞填上,分一半人把邵公他們押出去,剩一半人繼續找文佳。」   閆思弦:「還找他?」   吳端:「不然呢?總不能就這麼不管了。」   閆思弦停頓片刻,表態道:「我直說吧,留下找他,頂多尋求點自我安慰,免得他真出事了良心不安——看,是你自己要離隊的,你離隊以後老子還不離不棄找了你大半天。   可找人沒有可操作性,這麼大的林子,上哪兒找去。」   「那你帶人出去,我留下找。」   「不可能。」   ……   兩人意見不合,誰也沒法說服誰,最終計劃只能暫時擱淺,等挖掘尋屍的工作完了再說。   黃沙被整個翻了一遍,共找出六具屍體,卻沒有陳水火。   有刑警還想再翻找一遍,被閆思弦制止了,閆思弦指著被扒出來的棺槨道:「這套棺槨不對,最裡面的一層棺材,還蓋著蓋子。」   和中山國公主的安葬規格一樣,一槨兩棺,看來真的是合葬,只是最後一層棺材還蓋著蓋子。   剛才大家忙著清點屍體,即便注意到了,也並沒有細想。   此刻閆思弦指出,大家立即明白了,既然棺材裡的大鳥已經被拖了出來,棺蓋必然已經打開,盜墓賊可不會費力不討好地再把它蓋回去。   只有一個可能:陳水火在流沙傾瀉下來的瞬間躲進了棺材,蓋上了棺蓋,為自己贏得了一小塊生存空間。   閆思弦已經伸手去推棺蓋,立即有刑警上前幫忙。   棺材裡氧氣有限,頂多供一個人呼吸一兩個小時,此刻距離墓牆坍塌已過了一天一夜,即便暫時有了藏身之處,陳水火也不可能撐到現在。   即便知道開棺後很可能見到的是個死人,閆思弦還是提醒幫忙開館的刑警小心。   屍體!   棺材內果然有一具屍體!   屍體呈俯臥姿勢,後背朝上。脖頸處有明顯的血跡,整個棺材底都有血跡,棺內壁上也有噴濺狀的血。   「割喉死的?」吳端疑惑道:「難道無路可逃,氧氣又快要耗盡,絕望自殺了?」   閆思弦繞到棺材另一端,看著死人的臉。   他沒說話,但只看他的表情,吳端便猜出了結果:棺材裡的人,不是陳水火。閆思弦不可置信地開始檢查屍體。   他剛剛翻動了一下,便有了發現。   「棺材底有洞!」閆思弦咬牙道:「狠!陳水火你夠狠!   流沙傾瀉而下的時候,陳水火和這人一起躲進了棺材,並且合力將棺蓋蓋上了——剛剛開館的時候我就在想,這麼沉重的棺蓋,一個人可挪不動。   可是棺材裡的氧氣本來就少,即便只有一個人,也支撐不了多久,陳水火乾脆殺了跟他爭奪氧氣的同夥。   然後他自己挖了個盜洞,現在恐怕已經逃出去了。」   一邊說話,閆思弦一邊招呼刑警將那人的屍體抬出棺材,露出了棺材下的洞。   邵公卻連連搖頭:「不可能,這不可能啊……」   他摸著石槨道:「且不說兩層木棺,光這石槨所用的石材,就堅硬無比,洛陽鏟挖在上面,頂多留一個白印子,不信你們試試,短時間內別想把它挖透啊。」 第258章盜墓吹燈(21)   三四道手電燈光一同照向棺材底的洞,閆思弦乾脆跳進棺內,蹲在洞口仔細觀察。   這一看,他便能回答邵公的問題了。   「石槨和地磚是被炸開的,從外面往裡炸的。」   「什麼?!」   邵公伸長了脖子往洞口看。   「看來你們不是第一夥到這兒的人。」說著話,閆思弦率先下了洞。   吳端安排五名刑警留下看守邵公等人,自己則帶著另外三人緊跟閆思弦之後。   這次的盜洞相對逼仄,人要縮著肩膀才能通過,稍不留神就會撞了腦袋磕了後背。   閆思弦一邊前進一邊道:「是老盜洞……   我估計,這墓室牆壁和頂上全是沙層,上一夥盜墓賊挖到沙層了,沒法繼續,就乾脆繞著挖,把盜洞打到墓底。   好巧不巧,盜洞正好挖到石槨底下,再也挖不動了,他們就用了炸藥。」   遇到一段極窄的盜洞,閆思弦只能全身貼地地蹭過去,說話便有些喘。   吳端待他通過那段狹窄的區域,便問道:「可既然把石槨底都炸穿了,為什麼沒進墓?」   「盜洞塌了。」   「啊?」   「爆炸的原因,盜洞塌了……」   閆思弦沒繼續解釋,因為眾人很快就看到了骸骨,骸骨亂七八糟地被丟在盜洞裡。   粗略一看,共有兩個頭骨,看來被坍塌掩埋在此的盜墓賊至少有兩個。   「陳水火就是挖通了這段坍塌的盜洞,才找到了出路,」閆思弦道:「不得不說,這人的確命大。」   爬了沒幾步,一名體格壯碩的刑警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好像……卡住了。」   吳端就在其身前,趕忙問道:「卡哪裡了?」   「肩膀……」   吳端沒法掉頭,看不見,只聽見那人來回擰動身體,似乎是在想辦法使自己解困。   聽到身後吭哧吭哧了片刻,吳端問道:「怎麼樣?」   「不行。」那刑警對身後的兩人道:「兄弟,不好意思,幫我拽一把。」   他身後兩人已經開始後退,並拉著他的腳往後拽。   那刑警又對吳端道:「吳隊,給我來一腳吧。」   吳端應了一聲「好」,伸出腳蹬在了他肩膀上,又道了一聲「不好意思了」。   前後一起用力,那刑警被卡著的肩膀處終於有所鬆動。   吳端不免再次感慨:胖子真的不適合這行兒,盜墓小說坑死人啊。   就在眾人準備加把勁兒把他弄出盜洞時,閆思弦突然壓低聲音,急促道:「關手電!快!」   後面雖看不到狀況,但都從閆思弦語氣萬分緊急,令他們的心瞬間提起,不僅立馬關手電,還噤了聲。   盜洞裡瞬間漆黑一片,每個人都放緩呼吸,豎起耳朵。   細聽,前方隱約傳來嘻嘻索索的動靜。   那聲音一開始很遠,數秒後逐漸近了,除了爬動的聲音,還有低低的說話聲。   只聽一個聲音道:「那幫警察要是不來呢?」   另一個聲音答道:「你放心,肯定來,單是防我盜墓,就得來。」   盜洞裡回音很大,說話聲聽得並不真切,但吳端和閆思弦還是一下子就聽出來了,答話的人正是文佳大師。   文佳又開口道:「你的機關陷阱別出問題就行,關鍵時刻掉鏈子,要被你坑死的。」   另一個聲音篤定道:「只要他們進那間墓室,保證有去無回。」   此刻,兩人的聲音已經很近了,閆思弦悄無聲息地摸出別在後腰的槍。   他右手拿槍,左手拿摺疊產,隨時準備暴起一擊。   後路被堵,一旦跟對方遭遇,只能是勇者勝。   就在閆思弦繃緊渾身肌肉的時候,對方卻停下了爬行,似乎開始原地修整。   「哎兄弟……」陌生的聲音再次開口,這一回,閆思弦明顯感覺到,對方距離自己已不足5米。   甚至,閆思弦能感覺到因為他們的動作而帶起的輕微氣流。   對方但凡開一下手電,或者弄出一點光亮來,便是毫無疑問的四目相對短兵相接。   「哎兄弟,我看你挺懂行,要不以後咱們合作,你負責尋龍點穴,我下墓取東西。」   文佳呵呵笑道:「先解決這些警察再說,這幫人不死,你我以後都沒好日子,他們應該快到了……」   突然,毫無徵兆地,閆思弦動了。   有土拍在吳端臉上,是閆思弦迅速向前爬時蹬起的土,與此同時,有摺疊產砸上人腮幫子的聲音,文佳的慘叫聲,另一個人的罵娘聲。   閆思弦的手電亮起時,吳端隱約看到文佳歪倒在盜洞裡捂著臉,閆思弦跪壓在他身上,上半身前傾,雙手穩穩端著槍。眾刑警們趕忙開手電。   嘭——   一槍打在洞底,子彈穿入的地方距離另一個正往反方向爬的人不足半米。   那人嚇的整個身體劇烈一抖,終於停下逃竄。   閆思弦從文佳身上爬過去,壓得他大呼小叫。   越過文佳後,閆思弦丟下一句「這個交給你們了」,便朝那逃竄的人爬去。   雖看不到那人的臉,但閆思弦知道,他是陳水火。   閆思弦命令道:「後退,退過來。」   陳水火便開始後退。   閆思弦始終端著槍,緊盯他的一舉一動。   因此,當陳水火從突然弓腰縮頭,從兩腿之間探出一把土製手槍來,閆思弦毫不猶豫地再次開槍,並叫了一聲「趴下」,提醒身後的刑警小心。   嘭——   陳水火慘叫一聲,一股血自他的小腿滲出,染紅了褲管。可即便如此,他還是開了槍。   嘭——   距離太近,想要打不中都有難度,閆思弦立馬抱頭趴下。   子彈正中他後背上方的盜洞頂,若是剛才他趴晚了,就是一槍爆頭。   「你他媽……」   身後有刑警罵了一聲,可罵還沒完全出口,閆思弦便聽到頭頂傳來了聲音。   那是大地震顫才會有的聲音,算不上響,但攝人心魄,讓人由心底生出畏懼來。   「退!盜洞要塌了!」閆思弦大吼著。   與此同時,有土塊掉在他的頭上臉上。   吳端也吼,睚眥欲裂。   「你回來!」   閆思弦連跪帶爬,瞬間追上了向前逃竄的陳水火,與此同時,他剛剛所在的地方,盜洞頂瞬間坍塌。   「小閆!」 第259章盜墓吹燈(22)   又是嘭嘭兩聲槍響,吳端無從分辨是誰開的槍,似乎陳水火已窮兇惡極,又似乎聽到了閆思弦的慘叫聲。   吳端只覺得耳中轟地一聲,頭都要炸開了,眼淚瞬間奔湧而出。   他亦是從文佳身上越過,雙手刨著土,想要將坍塌的位置挖開,可是他越挖,盜洞頂就越是塌陷,不進反退,甚至還差點將他自己埋在了土裡。   「小閆!小閆!」吳端大吼著,連盜洞外守候的刑警都聽到了他的吼聲。   盜洞外負責看守邵公等人的刑警聽到槍響,又聽吳隊叫得如此撕心裂肺,瞬間產生了閆隊犧牲的想法。焦急得滿頭大汗,也不裝盜墓賊了,咔咔給嫌犯戴上手銬。兩人掏了槍,留下看守,又有三人準備進盜洞增援。   恰在此時盜洞裡出來了自己人,原來吳端身後卡主的刑警終於掙脫,將文佳拽出了盜洞。   「怎麼樣?」   洞外的刑警見兩名隊長沒出來,心下更加覺得不好。   剛出來的人眼圈通紅,也顧不上回答,兩名骨架相對窄小的刑警再次鑽進盜洞。   他們本想去將吳端拽出來,剛一進洞,卻見吳端已經退了出來。   吳端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滿頭滿臉的土,左手中指指甲翻起,血肉模糊,後背和膝蓋的衣服也蹭破了。   一出盜洞,吳端的目光在眾人面前逡巡一圈,鎖定了邵公後,一個箭步上前,劈手就將邵公拎了起來,拖行兩步,就將邵公往盜洞裡塞。   他又抄過一把摺疊鏟,往邵公手裡塞,直到這時才發現邵公的手被銬在身後。   吳端粗暴地雙手一推邵公肩膀,讓他轉過身來,又粗暴地掏出手銬鑰匙,給他打開。   將摺疊產塞給邵公後,吳端又開始將他往盜洞裡推。   「你會打盜洞吧?小邵也會吧?啊?你們兩個進去挖!……快!快去!他還有救……把他救出來……」吳埠中不斷叨念著。   他的樣子太嚇人,仿佛地獄鑽出來的惡鬼,他渾身散發著一種「閆思弦要是出事你們誰都別想活著出去」的兇惡氣場。   即便邵公這樣擅長審時度勢的老油條,這種時刻也不敢拿閆思弦的性命為籌碼跟吳端談條件,他深知,此刻敢耽誤一秒鐘,暴走邊緣的吳端都有可能直接打斷他的腿。   邵公順從地應了一聲,鑽進盜洞時只丟下一句:「讓小邵來幫忙吧,兩個人快點。」   吳端立即解開了小邵的手銬,小邵也拿了一把摺疊產,飛快地鑽進盜洞。   吳端拿槍指著兩人,也往盜洞裡鑽。   鑽進去前,他又回頭對那剛才被卡在盜洞裡的刑警道:「你沿原路返回,出墓以後跟外面的人說一聲,把裡面的情況畫張圖,讓他們在外頭找找,看有沒有其它盜洞口。」   那刑警會意,立即去辦。   吳端鑽進盜洞後,又有兩名相對比較瘦的刑警緊隨其後,做為接應。   邵公並沒有立即開挖,觀察清楚了塌陷狀況後,對吳端道:「前面這塊不能再挖了,這回坍塌,頂上的土整個鬆了,再挖下去,可能整個盜洞都要垮,我只能從旁邊重新挖一條彎道。」   吳端急道:「要多久?」   邵公和小邵合計了一下道:「要看塌陷的盜洞有多長,少則半小時,多,可能得一兩個小時,說不準。」   「只有這個辦法?」   「只有這個辦法。」   「幹吧。」   邵公開始下鏟,吳端森森然道:「我問過你陳水火有沒有槍,你說沒有——是沒有,不是不清楚。」   邵公手上的挖掘不敢停,冷汗卻已從腦門上淌了下來。   他的確也有過坑害閆思弦一行人的想法,只是他們從未鬆懈對自己的看守,墓外有沙層保護,墓裡可用的機關便非常有限了,所以始終沒找到合適的時機。   現在,吳端是要算總帳了嗎?邵公心中不免打鼓。   他一輩子都在躲警察,自然聽過不少關於警察的負面傳聞,肚子上墊個枕頭揍人,把人揍得死去活來,卻一點傷都驗不出來啦,用特殊方法電擊,卻不留下電流斑啦……   此時那些傳聞一樁樁一件件湧上心頭,他現在最怕的已經不是被捕,而是吳端突然使出什麼極端的手段。   空氣靜默得令人窒息,只有單調的挖掘聲。   吳端等人也沒閒著,幫忙將挖出來的土向外刨,以免挖著前面,堵了後面。   出乎所有人意料,自從開始挖掘,吳端一次都沒有催促過,他甚至沒去看表,只是和大家配合,默默刨土。   越是這樣,眾人越不敢招惹他。   此時的吳端心中只有一個想法:   閆思弦還活著!一定還活著!   如果他被壓在塌陷處,那最後的兩槍——盜洞塌陷後的兩槍——就根本不可能響。   吳端記得,最後的兩槍槍聲不同,那分明就是兩把槍的聲音,說明閆思弦和歹徒各開了一槍。   只要沒被塌陷壓住,無論槍法,還是與人近身搏鬥。   吳端都對閆思弦很有信心。   或者說,此時他必須對閆思弦抱有一種堪稱盲目的信心,否則,他的精神將立即垮塌,甚至可能都無法帶領隊伍安全返回。   盜洞另一端,閆思弦的表現的確對得起吳端的信心,可他所面臨的難題並非一個陳水火那麼簡單。   盜洞坍塌的瞬間,眼見陳水火又要開槍,閆思弦都不知自己是如何手腳並用地逃命,又在逃命的間隙抽出一隻手來開了槍。   這一切,全是憑藉危難時刻人類求生的本能,他的大腦甚至都有些跟不上身體的反應,而空白了一剎那。   就在這一剎那過後,閆思弦看到陳水火的屁股中槍,瞬間炸開了一片血花,同時,一顆子彈穿進了他的肩膀。   閆思弦只覺得左肩受到一股巨力衝擊,使得他向前衝的身體都頓了頓。   可他不在乎。   看到陳水火再也跪不住,終於撲倒,回手捂著自己屁股上的傷,槍也脫了手,閆思弦心中說不出的快慰。   他依舊小心地端槍指著陳水火,爬上前去,先撿了陳水火掉在一旁的土製手槍。   此時的陳水火已經昏倒,不省人事。閆思弦給他帶上了手銬。   就在閆思弦打算想辦法回身檢查一下盜洞塌陷處時,他聽到前方傳來了一種窸窸窣窣的聲音。   這聲音令他毛骨悚然。   因為耳鑽子追趕眾人時,也是這種聲音。   大部分時候每天會發兩章,偶爾發一章,但會是4000字的大章節……嗯,說明一下…… 第260章盜墓吹燈(23)   閆思弦下意識地去摸自己的貼身口袋,口袋裡裝著文佳給的雄黃粉,可他只摸到一小團硬塊。   這身衣服跟他一同入水——還是兩次,之後他昏迷,曾有刑警幫他脫下來烤乾,再加上連番趕路出汗,雄黃粉便結成了一個小指粗的長條硬塊。   這東西還管用嗎?   閆思弦將它放在鼻子下聞了聞,味道大不如從前。   手電光照到的地方,耳鑽子的先頭部隊已經三五成群地殺來,來勢洶洶,閆思弦和陳水火都受了傷,血腥味令耳鑽子異常興奮,它們高高翹起尾刺,仿佛隨時準備往獵物眼睛裡鑽。   閆思弦幾下爬上前去,想要將陳水火拽起,他清楚,兩人若是被蟲群堵在盜洞,就死定了,唯有趁蟲子尚未將路堵死,一鼓作氣衝出去,才能博得一絲生機。   偏偏此時陳水火昏得沉,怎麼都不醒。   獨自逃命,能活下來的機率已經很低了,要是再帶上這麼個傷員……   閆思弦越過陳水火,向前爬了幾步,又一咬牙,退了回去。   「奶奶的!」   他大罵一聲,拿腰間的繩子胡亂在陳水火腋下兜了個繩環,將人套住,拖在身後,使出渾身力氣向著耳鑽子越來越密集的洞口爬去。   「你丫練過千斤墜啊!」閆思弦大罵道:「死狗一樣!」   他唯有這樣給自己壯膽。   盜洞低矮,爬起來本就費力,再拖一個人,閆思弦幾乎是一寸寸地往前蹭,手電掉了,閆思弦也顧不上去撿,繩子勒得他腰腹部生痛,不知猴年馬月才能爬到洞口。   狹窄逼仄的環境卻絲毫不影響耳鑽子行動,眨眼間它們已是密密麻麻在盜洞上爬了一層,緊接著便是一個摞一個,相互擁擠、踩踏,大有要用身體將洞口堵死的意思。   又向前爬了一米來長,遠處,耳鑽子已將去路堵死,近處的則爬到了他身前,到處都是蠕動的甲殼,仿佛置身蠆盆酷刑之中。   閆思弦終於放棄了爬行。   他後退一步,來到陳水火身邊。   人之將死,警察和兇犯其實沒什麼區別。   「兄弟,沒想到是咱倆作伴。」   閆思弦苦笑一下,最後看了一眼身後盜洞塌陷的地方,終於閉上了眼睛。   他心裡突然湧出一個念頭:我死後瘋狂搖頭的樣子,八成能承包一支隊一整年的笑點吧。   這麼一想,閆思弦嘴角便不由自主向上勾了勾。   很害怕,怕得渾身顫抖,狼狽不堪,可他始終保持著向上勾起的嘴角,似乎這樣就不太害怕了。   有蟲子爬上他的膝蓋,閆思弦已不在意被尖銳的蟲足刺破皮膚。   刺痛感向著他的腰腹延伸,眨眼就要沒過胸膛。   他顫抖地等待,等待著蟲子鑽進眼睛。   不會疼很久吧,聽說只要中樞神經損壞,就感覺不到疼了……   他痛恨這等待,既然要死,就不能來個痛快嗎?   來吧來吧……來……嗯?   閆思弦有些不可置信地睜開眼睛,他發現耳鑽子並沒有朝他眼睛攀爬的跡象,而是急匆匆地越過他,向他身後爬去。   他的腰腹和腿埋在蟲堆裡,下身幾乎沒了知覺,他不敢動,只奮力轉頭去看身後。   這一看,閆思弦愣住了。   如果說在樹林裡見到這些兇蟲是驚險,那麼眼前的這一幕,絕對稱得上詭異。   只見無數耳鑽子鑽到陳水火身下,將昏迷不醒的陳水火抬了起來,穩穩挪向了盜洞口的方向。   閆思弦正不知所措地看著,自己也被抬了起來,他下意識地伸手扶地,扶住的卻是耳鑽子,卻意外地非常穩當。   在經歷過一次死亡的準備後,閆思弦已經感覺不到害怕了,管理恐懼和絕望的那根神經似乎已經繃斷了,他只是茫然。   無數科幻電影情節自他腦海中閃過,什麼人蟲兩族大戰啊,什麼人類被抓進黏糊糊的異族洞穴,成為培養皿……總之,他能想到都是些噁心巴拉的情節。   腦海中已經轉過無數念頭,身體卻不敢動,身下的耳鑽子爬得又快又平穩,冷血動物的原因,甲殼上涼颼颼的,也沒有了扎人的刺足,閆思弦竟覺得,讓它們抬出盜洞也挺不錯的的。   耳鑽子們抬著兩人,沿盜洞行了約莫兩三分鐘,並未出去,反倒進了一處山中溶洞。   一開始溶洞低矮,其上倒懸的鐘乳石几乎就要戳在人面門上,閆思弦抬了一下頭,磕到腦門,疼得夠嗆。   周圍一片漆黑,他不敢再亂動,只覺得耳鑽子將他和陳水火併排抬著,他的手臂能時不時碰到陳水火。   也不知行了多久,前方突然出現一塊光亮,閆思弦定睛一看,這是要出去了。   借著光亮,他看到周圍的空間已經十分開闊,仍是不敢多動,只伸手探了一下旁邊陳水火的脈搏。   出了山,陽光一照,再加上空氣也新鮮了,陳水火哼哼兩聲,醒了。   他一睜眼,看到閆思弦,咕噥這罵了句髒話,反手就去後腰處摸槍,卻只摸到蠕動的甲殼,這才看到地上馱著自己的耳鑽子,「嗷」地一聲慘叫,險些再次昏倒。   閆思弦丟給他一個「土鱉,沒見過世面」的眼神,無奈道:「我還以為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兩人和一群吃人不眨眼的兇蟲共處,這兩人就算再苦大仇深,也會被環境逼著,暫時結為同盟。   陳水火不敢動,但看他熱切的眼神,似乎恨不得能貼在閆思弦身上。閆思弦的泰然自若多少影響了他,使他鎮定下來。   陳水火有了些勇氣,問道:「你是警察吧?」   「嗯。」   「你得保護我。」   閆思弦:「……」   閆思弦:合著有困難找警察是這麼體現的,你真是棒棒的。   閆思弦本想問問他以前遇到過類似的情況沒,看這樣子肯定是沒,便換了個問題道:「你出來盜墓,身上帶著防蟲的東西沒?」   「有有有。」陳水火連忙從脖子上摸出一條項鍊。   棕繩穿了個暗黃色的橢圓形墜子。   墜子微微透亮,像是瑪瑙,分量卻偏輕,絕不是瑪瑙。   閆思弦將那東西放在鼻下聞了聞,沒什麼味道,不過離近一看那繩子,立即罵道:「草!這尼瑪是紅繩吧?!你丫……我去愣戴黑了!」   陳水火毫不在意道:「這東西可是祖師爺傳下來的,上百年了,靈呢!下墓只要帶著它!邪蟲不敢近身……」   閆思弦看了看身下的耳鑽子,「火燒眉毛了,還打虛假廣告?」   「真的!」陳水火將那項鍊拿回來,往蟲子跟前湊,「以前下墓我從沒見過邪蟲,就因為……」   他話沒說完,因為兩人都看到,被那黃色吊墜湊近的一小片耳鑽子便異常興奮,高舉起尾刺,甚至有上躥下跳的意思。   「臥槽不是吧……」   覺察到蟲子抬走兩人,似乎正是跟吊墜有關,陳水火嚇得項鍊直接脫手,被閆思弦接住。   接住,他便自己收起來,沒再還回去。   「它們要幹嘛?」陳水火問道,「怎……怎麼停了?」   蟲群的確停了,閆思弦眯起眼睛看向前方,只見黑壓壓的一片蟲子——不,是兩片——黑壓壓的兩片蟲子,中間有一條細細的空地,如象棋裡的楚河漢界。   「好像是……打架?」閆思弦也不敢確定。   陳水火顫著聲音問道:「咱們現在把項鍊兒扔了,還來得及嗎?」   閆思弦:「蟲子喜歡你那項鍊,我總覺得它們之所以還沒攻擊咱倆,就是因為項鍊,你確定扔掉以後不會被吃掉?」   陳水火洩了氣,茫然又不甘心地追問道:「怎麼辦?」   閆思弦問道:「你傷得重嗎?」   精神一直處於緊張狀態,陳水火是經提醒才感覺到小腿和屁股疼。   他胡亂在傷口上摸了一把,滿不在乎道:「沒事,你們那配槍,我知道。」   閆思弦張了張嘴,竟無從反駁,只道:「既然傷得不重,那就……等我口令。」   「什……」   「跑!」   喊出這個字的瞬間,閆思弦一躍而起,見陳水火愣著,他又補了一句:「起來——跑啊!」   兩撥蟲群突破楚河漢界,終於廝殺在了一起。   閆思弦在賭,賭開戰以後這些蟲子就顧不上自己了。   與人類的戰爭不同,它們如此靜默,整片樹林裡只有撕咬刺穿甲殼的聲音。   正因為靜默,反倒如無聲的慢鏡頭,顯得這場廝殺格外殘忍血腥。   耳鑽子前赴後繼,不計成本,不畏犧牲,低等生物的習性顯露無疑,他們不知道疼,也不懂得死。   反倒閆思弦和張水火像兩個大呼小叫的逃兵。   縱然他們做逃兵,也沒有一隻耳鑽子攔阻或追咬,如入無人之境。   「蟲子打架……他娘的抓我們幹嘛?當啦啦隊啊?!」閆思弦大罵。   眼看就要跑出「戰區」,他興奮。   張水火心思也活泛起來,幾下解開了閆思弦拖拽他時栓在兩人之間的繩子,咧嘴一笑,就要往密林處鑽。   一邊跑,還一邊回頭對閆思弦道:「拜拜了您內……」   呼——   話音剛落,一隻足有3米長的耳鑽子突然自他身前拔地而起。   那耳鑽子渾身血紅,背的每一塊甲殼都足有簸箕大,只看甲殼的顏色和質地,就給人一種刀槍不入之感。   甲殼兩側的無數雙尖足鋒利如刀,高高翹起的兩根尾刺被閆思弦腦補出了布零布零的寒光。   他毫不懷疑,那尾刺一下就能將人刺個對穿。   它自枯草下突然鑽出來,被掀飛的落葉枯草和普通耳鑽子,看起來像是為了迎接主角登場而撒下的裝飾物。   「握草握草握草!成精了啊啊啊啊——」閆思弦已不知該如何宣洩瞬間爆表的恐懼緊張。   陳水火則一個急剎車滾到蟲群中,乾脆喪失了語言能力,啊啊嗷嗷地亂叫,被人踩了腎一般。   嗖——   「小心!」   閆思弦腳猛然蹬地,直將腳下數條耳鑽子碾斷,整個人如炮彈一般撞向了陳水火。   轟——   兩人連滾帶翻,又砸爛了一片耳鑽子。   陳水火剛剛倒坐的地方,地面上被紅色耳鑽子的尾刺戳出兩個深洞。   不待兩人爬起來,尾刺再度刺來,這次直向著閆思弦面門招呼。   連翻滾都來不及了,閆思弦只能憑感覺偏了一下腦袋,整個人直愣愣地躺倒。   噌——   那尾刺太快,帶出了一串虛影,自閆思弦左右兩耳旁刺進地面,其中一根還挑破了閆思弦的耳朵。   一擊不成,大蟲乾脆撲上前來想要啃咬閆思弦的肚子。   它長著兩對巨大的複眼,口器像蜜蜂,又像蜻蜓,嘴巴分成幾瓣,還有些說不上是須還是角的半軟不軟的東西分布在嘴巴的位置,看著就非常噁心。   砰砰砰——   閆思弦弓起身子,兩腳輪換著,猛踹大蟲的複眼,直踹得它頭一顫一顫,嘴巴無法接近閆思弦。   可也僅止於此了。   那對複眼堅硬無比,想踹爛是不可能的。   大蟲被閆思弦踹得狂怒,再次舉起尾刺,閆思弦總算有了瞬間喘息的工夫。他急忙側身,摸出了別在後腰的手槍。   嗖——   尾刺朝著閆思弦胸膛刺下,躲無可躲了。   嘭——   有腥鹹的液體滴在閆思弦臉上,他不敢閉眼去躲,只抬手擋了一下。   透過指縫,他看到大蟲的尾刺晃了幾晃,終究沒刺下來。   大蟲踉蹌著退了幾步,一隻眼睛變得渾濁,黑乎乎的血水順著眼睛上的彈孔流出來。   它不會發聲,只有嘴巴處的數瓣口器劇烈羲和。   閆思弦抓緊機會,一骨碌起身,抬手朝大蟲的另一隻眼睛又是兩槍。   雙眼皆受傷,大蟲狂暴地左衝右突,卻再也不能準確攻擊了。   閆思弦不敢鬆懈,略一四下張望,只見數米長的紅色大蟲足有七八條,它們相互纏鬥,有的已經受了傷,斷足的、斷尾的、甲殼破洞的……   距他約20米的地方,陳水火也陷入了危險的纏鬥之中——和另一隻大蟲。   這傢伙還試圖逃跑,又被攔住了。   他一邊狼狽地躲閃,一邊拉著哭腔罵道:「滾啊滾啊!追我幹什麼?!你跟蟲打去啊!欺負人算什麼……好蟲?!」   閆思弦:「……」   餘光瞥見閆思弦得以脫身,陳水火又連滾帶爬地向他這邊躲來,口中喊道:「警察!救命啊警察!」   明天開始三更,大家來監督吧~~ 第261章盜墓吹燈(24)   見閆思弦朝自己衝來,陳水火大喜,離老遠就喊道:「開槍啊快開槍!」   閆思弦邊跑邊換彈夾,到陳水火跟前,一把將他拉到身後,迎著耳鑽子的尾刺就是兩槍。   陳水火被他死死拽住手臂,卻並沒有抗拒掙扎。   因為在閆思弦開槍時,他悄悄彎腰,從小腿內側抽出了一把匕首。   那匕首寒光閃閃,刀背的倒鉤和刀身的血槽讓人看了後背直發涼。被這樣的匕首捅到腹部,說不定連腸子都會勾出來,實在是件兇器。   此時,這把匕首就瞄準了閆思弦的脖子。   陳水火有把握,只要刀刃在閆思弦脖子上一蹭,就能要了這礙事警察的命。   嗖——   槍還未收,閆思弦便彎腰低頭,仿佛背後長了眼睛。   匕首帶起的風從他頭頂上掃刮過,他顧不得說一個字,轉身——   咔咔——   陳水火只覺得手腕一涼,不用看也知道,是手銬。   另外半隻手銬則銬在了閆思弦自己手腕上,如此一來,兩人徹底「連體」了。   「你他娘……」   陳水火舉刀又刺,被閆思弦捏住手腕。   閆思弦咧嘴冷笑,「鑰匙扔了,殺了我,你就得拖著兩百斤的屍體跟蟲子鬥,你試試?」   說完,他便撒開了陳水火的手腕。   陳水火的匕首終究沒有刺下來,只惡狠狠罵了一句:「行,你狠。」   言外之意,過了蟲子這關,他還是要對閆思弦下手。   閆思弦毫不在意,扯著他道:「還不跑,等著給蟲子加餐?」   兩人沉默地跑著,這次,終於沒有再被巨蟲阻攔,跑到了「戰區」邊緣。   閆思弦以槍指著陳水火,讓他丟下匕首,走前頭。   陳水火遲疑。   嘭——   閆思弦毫不猶豫,直接開槍,槍聲就在陳水火耳邊炸開,震得他耳朵嗡鳴不止。   子彈帶出的氣流灼得他一側耳朵生疼。   「警用手槍是不怎麼樣,你不聽話,咱們就試試看,它究竟能不能打死人。」   閆思弦臉上還掛著蟲眼爆出來的血漿,面目猙獰,自剛剛跟蟲子搏鬥,閆思弦渾身都透著彪勁兒,讓陳水火一時拿不準這警察的話究竟是真的還是嚇唬他。   終究不敢拿性命開玩笑,陳水火扔了匕首跑在前頭。   「閆副隊!閆副隊!……」   跑出數百米,前方隱約有喊聲,閆思弦知道是自己人循著槍聲找來了,生怕他們靠近「戰區」,被耳鑽子攻擊,便沒吱聲,繼續跑了約莫兩三百米,周圍徹底不見耳鑽子,才應了聲。   刑警們相互呼應著,又跑了近百米,終於碰了頭。   不等刑警們詢問情況,閆思弦先道:「快走快走,後頭蟲子打架,躲得越遠越好……吳隊呢?」   有刑警組長道:「也找你呢,急得什麼似的……」   答話的刑警組長轉向另一人道:「你快回去,跟大夥都通知一聲,閆副隊找著了。」   待那先行一步的刑警離開,閆思弦笑問道:「什麼似的?」   「啊?」   「你剛才不是說,吳隊急得什麼似的。」   刑警組長想了想,道:「穿山甲似的。」   閆思弦問道:「挖洞呢?」   「可不是,想找你,也沒別的辦法啊,吳隊就想把坍塌的盜洞重新挖開……你是沒見吳隊那樣子,一身狠勁兒,感覺……要是找不到你,他就要在那墓裡住下了,找到為止……」   閆思弦加快了腳步。   ——————————   每個人都如同剛從煉獄歸來,身上全是泥土,汗臭味沖天,人人都掛了彩。   好在,一行人齊齊整整進山,又齊齊整整出來,沒有傷亡。   陳清焰抓住了,還順便抓了邵公一行人,以及算得上自投羅網的文佳大師,任務雖然艱難,但順利完成,回去總算能有個交代。   眾人在盜洞邊稍做修整,將那盜洞用土虛填上,又做了記號。   隊伍開拔,準備趁天黑之前繞過落滿飛蛾的大湖,晚上還去對岸大石頭上紮營。   一路無話,無論眾刑警還是嫌犯,都累得幾乎虛脫,老外夏洛克是這一行人中體能最好的,雖也有疲態,但比其他人好了太多。   他走在閆思弦身邊,認真道:「閆,你知道我最想幹嘛?」   閆思弦想了想,「吃火鍋?」   老外激動地攬住閆思弦肩膀,稱讚道:「你真是我肚子的蟲……就是吃火鍋,壓壓驚。」   這又是他新學的詞,夏洛克的漢語越來越溜了。   閆思弦糾正道:「是肚子裡的蛔蟲。」   糾正完,又承諾請夏洛克去墨城最正宗的火鍋店,好好吃一頓,最後表示了歉意。   「我沒想到進山後這麼危險,害你也差點喪命,抱歉啊。」   夏洛克卻笑道:「Nopainnogain,不冒險,就見識不到中國古墓,我還要謝謝你請我來。」   閆思弦和夏洛克有一句沒一句聊天的時候,文佳大師也想法湊到了閆思弦跟前。   「閆少,閆少……」文佳低聲喊道。   他這麼稱呼閆思弦,顯然是想攀私人關係,閆思弦就等著他的下文。   果然,文佳道:「閆少您看,這趟進山我好歹救過大家的命,再說,我不也沒從墓裡拿東西嗎,看這份兒上,您乾脆把我放了……我是您叫來的人,我要是有問題,您這邊跟上頭交代起來,恐怕也有麻煩吧?」   他這一問,還真是切中了要害。要是個普通刑警隊長,恐怕就要掂量一下了。   「是啊,挺麻煩。」閆思弦露出一個炫富專用笑容,話鋒一轉繼續道:「幸好我家有錢,在省廳也有些關係,所以,你這點麻煩,不叫事。」   閆思弦不是普通刑警隊長。   文佳好不容易組織起來的說辭,被閆思弦輕鬆推翻,臉上表情十分難看。   閆思弦繼續道:「我還沒問你呢,你是一開始就憋著壞算計我們的吧?」   文佳不答話,他估摸著,是一開始就有預謀,還是臨時見財起意,對他的量刑有影響。   他不說話,閆思弦也不在意,繼續問道:「你怎麼跟陳清焰搞到一塊去了?」   文佳垂頭喪氣道:「我下墓的時候,他正好從老盜洞挖了個回墓的岔口,我倆在墓裡碰見了。」   「所以就合計著設陷阱害我們?」   「墓裡本來就有機弩陷阱啊……哎哎你們不是沒往那邊走嗎,再說了,主意不是我出的,事兒也不是我幹的啊,都是那個陳清焰。   他不是從流沙裡逃了一命嗎,人是活下來了,可裝備吃的全埋沙子裡了,我的包也被你們調換……他就想了個主意,害死你們,搶你們的食物裝備……真的真的,我沒騙你們……」   閆思弦沉默片刻,又問道:「墓裡那具小孩屍體,你們動過?」   文佳一愣,搖頭。   閆思弦覺得他有所隱瞞,便又道:「下墓前邵公說過一句話,他說墓裡沒什麼值錢東西,只有一樣,對搞風水玄學的人是無價之寶。   看到那小孩屍體不見了,邵公很著急,情緒激動得不得了,我當時就懷疑那小孩不簡單。   現在你也隱瞞,雖然搞不懂究竟有什麼重要的,但我猜邵公說的寶貝就是那小孩屍體,你肯定藏起來了吧?」   文佳沉默不語,他很後悔,不該自作主張行此險招。說到底,他太高估自己,而太低估刑警們的智慧和執行能力。   「我要是告訴你真相,能算立功嗎?」   「那要看你說的是怎樣的真相。」   「三十六棺煞局。」 第262章盜墓吹燈(25)   「三十六棺煞局,你們肯定沒聽說過,我也是機緣巧合才得到了相關資料。   那次我幫一個老闆牽線搭橋,出手一樣藏品——是不是明器我可不知道啊——買賣做得很順利,那老闆很高興,請我去看家裡的藏品,當時我看到了一張戰國拓本殘頁,上面的文字我從沒見過,覺得有意思,就偷偷拍下來了。   之後幾經輾轉,查了些資料,請教了些前輩,才知道那是戰國時期中山國一支部落的古文字,有記載了,國內能解讀這種文字的,不出5個人。   打聽到這份兒上,我也就死心了,可誰成想有人找上我,向我打聽拓本的事。   那人外號海蠣子,在道上成名已久,專倒海鬥,打撈沉船什麼的,名下有好幾艘輪船。   這次不知怎麼的,卻盯上了這個戰國墓,而且,他比我消息靈通多了,也不知從哪兒找來的能人,竟然破解了拓本殘片上的內容。   拓本殘片上記載的,正是三十六棺煞局。   要布成此局,需得用一座實冢和三十五座虛冢,以大地山脈為棋盤,以三十六座墓冢為棋子,目的是破壞風水。   墓若開在龍脈上,甚至可以影響國運。   據拓本殘頁記載,中山被晉滅國後,中山桓公艱苦復國,復國後他不思強國,反倒打著修長城的旗號,大量徵發苦力。   他徵發的民力,被編成了數支隊伍,深入晉國境內,布置虛冢。   有些地方大動土木,有些地方則是有現成的墳墓,偷天換日便可。   這三十六座墓冢裡,全要下葬身份顯貴的人,說白了,就是王宮貴胄,所以但凡跟中山桓公沾親帶故的,幾乎全被屠殺殆盡,埋進了虛冢,王城一夜間血流成河。   而那座實冢內的墓主,更要命格奇貴,只有這樣才能做為陣眼壓住邪陣的反噬,為此,中山桓公不惜殺死了自己年幼的兒子……」   閆思弦咂舌道:「你是說,這座墓裡的小孩?」   「正是。據說,做為陣眼的小孩正是桓公的幼子,孩子才是真正的墓主。   墓誌裡寫什麼下葬自己的妹妹,還編造一系列故事,又是神鳥又是飛升的,不過是中山桓公為了掩人耳目。   之後,中山國很快再次被滅,但因為陣眼中這個孩子命格奇貴奇陰,使陣法終有,晉的國運也終於走商衰敗,被三家所分……」   「太牽強了吧?」閆思弦道:「你也想給我講故事?」   文佳一笑,「這煞局能不能誤國,晉的衰落究竟跟它有沒有關係,現在都不得而知,你當它是個故事,也好,但我要說的重點是,拓片殘頁上記載,墓主——就是那個孩子身上,藏著三十六棺煞局的分布圖。   想想看,只要得得到分布圖,就等於掌握了其餘三十五座古墓的位置,那裡面的陪葬品……」   閆思弦道:「中山國積貧積弱,即便傾全國之力,墓裡能有多少好東西?」   「話不能這麼說啊,」文佳連連搖頭,「自周朝禮樂崩壞,便有了以墓養墓的先例。窮,陪葬品不夠,沒關係,從別人墓裡偷就行了,那年代就已經有官方倒鬥了……」   「所以,你找到分布圖了?」這下,閆思弦明白了文佳的籌碼,又問道:「你想怎麼樣?」   見閆思弦重視,文佳心下鬆了口氣,道:「我覺得你們可以先把這個情況跟文物保護相關部門說明一下,看看他們對這個事兒有多重視,再評定我這個消息算多大的功勞。」   「也好。」閆思弦看吳端向自己揮了揮手,便不再跟文佳多說,站在原地等著吳端追上來。   「你在審陳清焰?」閆思弦問道。   「是啊,差點把最初那個案子給忘了。」吳端道:「咱們發現盜墓賊進山,是因為他們請的那名嚮導——梁濤——遇害了。」   「陳清焰怎麼說?」閆思弦問道。   「梁濤不是他的人殺的,而是自己逃走的。」   「你相信?」   「我信。」   閆思弦挑挑眉。   吳端解釋道:「陳清焰承認棺材裡那人是他殺的——就是底下有盜洞的棺材。   和你推測的情況差不多,為了爭奪棺材裡有限的氧氣殺人。   除此以外,他還承認了之前的三次殺人。   陳清焰知道自己死罪難逃,已經破罐子破摔了,他不僅承認自己的罪行,還咬出了一大堆參與過盜墓同行,擺明了是要拉人陪葬。   這樣一個人,如果梁濤是他或者他的手下殺的,他沒理由不承認吧?」   閆思弦點點頭,「也在理,看來梁濤的死要把這夥盜墓賊排除在外,從頭查起了。」   「那是出去以後的事兒了。」吳端皺眉看著漫漫長路,喘息聲越來越重。   不僅他,每個人都很疲憊,腿灌了鉛一般,與來時不同,來時眾人帶著對未知的新奇,還有抓捕盜墓賊的目標,即便身體疲憊,心裡還有股氣兒撐著,此時可謂身心俱疲。   閆思弦伸手摸了一下口袋,口袋裡裝著他從陳清焰那兒弄來的奇怪項鍊。   他正猶豫要不要跟吳端說這個事兒,吳端倒又開口了,「你傷怎麼樣?」   自然是盜洞塌陷後,他中的那一槍。   「沒事,」閆思弦道:「他那土槍,比橡皮彈威力強點有限。」   吳端給他清理的傷口,自然知道他說的跟實際情況差不多。   沉默。   吳端躊躇片刻,突然道了一句:「我也想吃火鍋。」   閆思弦一愣,笑道:「不帶這樣的啊,吳隊什麼時候學會聽牆根了?」   吳端:「你給我找堵牆來,我明明聽得光明正大。」   閆思弦:「你應該改個名,吳有理挺適合你的。」   吳端沒力氣翻白眼,只用沉默表示抗議。   閆思弦:「真的不考慮一下嗎?」   吳端還不說話。   閆思弦便道:「行行行,出去了咱頓頓吃火鍋,吃它個一年半載,吃到你見了火鍋就想吐為止,成不?」   「抱歉。」吳端突然道。   閆思弦如臨大敵:「你幹嘛?……我跟你說啊,爸爸現在身心俱疲,不適合煽情。」   「趙局讓我別管這事,是我堅持要進山,下那盜洞的時候,我應該先進去……要是你真出事……」吳端似乎沒怎麼組織好語言,「總之,抱歉。」   「你聽清楚,我自己樂意,是死是殘,不用別人負責。」   這話十分不近人情,讓吳端有些不可思議。   「還有,因為一個人的安危就自亂陣腳,置整支隊伍不顧,」閆思弦深深看了吳端一眼:「我對你有點失望。」   吳端:!!!   直到出了林子,吳端都沒能從自我懷疑中走出來。   我這麼差勁兒?我竟然這麼差勁兒?有那麼幾個瞬間,吳端甚至覺得,他不能繼續勝任現在的工作了。   不知不覺暑假都過了一小半了,藉此機會給大家……呃……拜個早年…… 第263章盜墓吹燈(26)   刑警們察覺到正隊和副隊之間好像不大對勁兒,平時凡事都有商有量,動不動就相互取笑的兩人,趕路時一個開路,一個斷後,隔得老遠。   晚上紮營休息,兩人的帳篷也故意支在營地兩端,吃飯都是一先一後,儘量不打照面,可是單獨看來,兩人卻又都是神色如常,在必須交流的時候,還是照樣交流,可就是……跟以往不一樣。   這使得隊伍裡的氣氛更加壓抑,好在回程的第三天時信號恢復,馮笑香重新定位到了一行人的位置,很快就有一隊等待接應的特警找到了他們。   特警們接手了押解嫌犯的任務,刑警們繃緊的弦總算能夠稍微放鬆,只盼著趕緊出林子。   出了林子,他們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好好地衝個澡,第二件事便是睡上個一天一夜。   等真出了林子,發現村裡十分熱鬧,趕集一般。   這一行人太髒,身上味兒太大,看起來比叫花子還慘,村民們都不敢靠近,吳端拽了一個穿刑警制服的人來問情況。   那刑警是南城分局的,認得吳端,趕忙敬禮,並解釋道:「進暑伏天了,村民都忙著進山採藥,那些是剛從山裡回來的第一波村民,聽他們說,今年藥材長勢好,價錢也好,家家戶戶都很積極……   這邊——這幾輛車附近的——是國家調派來的考古隊和專家,人還沒齊呢,也就這兩天了,人一齊就要進山挖掘古墓,市裡調派了上百名特警護送他們……」   吳端朝文佳大師招招手,立即有兩名特警將他押到了跟前。   吳端帶著文佳到考古隊的車附近,抓了個小年輕問道:「你們這兒誰是負責人?」   小年輕見吳端渾身髒兮兮,不免嫌棄,擺手就欲打發人,卻有一名戴眼鏡的老者下了車,老者三步並作兩步跑上前來,也不顧髒,握住吳端的手便道:「是吳隊吧?我們都等你呢。」   吳端有點不好意思地抽回手,將文佳大師往前一推道:「他有重要情況跟你們反映,你們是現在先聊著,還是等他洗個澡收拾一下?」   老者顯然並不在意這些細節,立即請文佳上車,兩名負責押解看守的刑警不敢怠慢,也跟著上了車。   離開前,吳端又叮囑道:「他們在墓裡設了些機關,進墓的時候可能有危險,這個務必讓他詳細說說。」   「哎哎,多謝提醒。」   雙方交接完人,約定文佳的衣食住行暫時由考古隊負責,晚些時候聊完了墓裡的情況,人再轉移到市局。   安排完其餘嫌犯,吳端又跟始終配合他們行動的馮笑香打了個招呼,帶隊直奔鎮招待所。   招待所不大,總共二十餘間房,被南城分局和考古隊各包下一半。   吳端進招待所,亮了一下警官證,前臺雖也嫌棄這一行人,卻沒敢表現出來,給他們拿了房卡。   吳端交代一聲「兩人一間,趕緊輪換洗澡,洗完啥都別想,只管睡覺。」   說著,吳端已拿門卡刷開了一間房,閆思弦跟著他進了屋。   見吳端看自己,閆思弦道:「不是兩人一間房嗎?」   吳端拿他沒辦法,只能道:「你先洗吧。」   閆思弦也不推讓,鑽進了衛生間。   衛生間狹**仄,還有股黴味兒,招待所提供的洗漱用品也皆是最差的,閆思弦卻顧不上那麼多,扯開兩袋簡易包裝的洗髮水,一股腦全倒在了頭上,還喊道:「你再去前臺多要點洗髮水什麼的吧,完全不夠用啊。」   吳端出門時,正碰上兩個同樣去前臺要洗漱用品的刑警,幾人相視一笑,瞬間明了。   前臺老闆娘刀子嘴豆腐心,一邊抱怨物價飛漲,讓刑警們加錢,一邊卻又一人給他們塞了兩大把洗漱用品。   三人上樓,挨個敲門,將要來的洗漱用品分發了,這才各自回到自己房間。   一進屋,就聽見閆思弦喊道:「哎你回來了?再給我拿點洗髮水。」   說著,衛生間門鎖啪嗒一聲,已經打開了。   吳端開門,伸手將洗漱用品遞過去,沒忍住瞄了一眼閆思弦的身材,看到閆思弦彆扭地用一隻手洗著頭,洗手臺裡有一塊浸了血的紗布,忙問道:「你傷怎麼樣了?」   「恢復得挺好,這兩天已經開始癢了,就是還不敢沾水,怕發炎。」   吳端走進衛生間,接過淋浴噴頭道:「我來吧,你低點。」   閆思弦乾脆蹲下身任由吳端幫他衝著頭髮。   吳端的聲音自他頭頂位置響起,混著水聲,聽起來悶悶的。   「我仔細想了,你說得有道理,我沒好好評估大家可能遇到的危險,貿然帶人進山,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找來了文佳和夏洛克,我都……」   閆思弦噗嗤一聲樂了。   吳端:「怎麼了?」   閆思弦:「你繼續,繼續。」   吳端:「你笑什麼?」   「你先說,你說完了我再跟你說。」   吳端便繼續道:「要不是你找來他們,或許一隊人都要全軍覆沒,這次行動雖然大家沒出事,但呀純粹是僥倖和運氣,我的決策和指揮存在重大失誤,差點就把你害死了……   回市局以後,我會立馬跟趙局和大家檢討,該停職還是處分,我都心服口服。   我要說的就是這些,我希望……」吳端的語氣更加鄭重,「我希望你不要對我失望,看我今後的改變。」   閆思弦嘆了口氣。   吳端不無緊張地問道:「你怎麼了?」   閆思弦指了指吳端手裡的淋浴噴頭,「你能先把這玩意兒放下嗎?」   他怕等下吳端拿那噴頭敲他腦袋。   「我沒想到你腦子裡拐了這麼多道彎。」   吳端:???   閆思弦:「我就是有點不習慣你跟我自責、客氣,我的天,你是誰,你可是吳有理,什麼時候跟我自責過?   當時大概就是看你在那兒一個勁兒往自己身上攬責任,想轉移一下你的注意力,才那麼說的……呃……我累得——說實話,腦子裡好像裝的是漿糊,我都不知道自己說的啥……總之,無論我說了什麼,都是胡謅的,你別往心裡去,真的。」   閆思弦抬頭,臉上寫滿了「你看我多真誠,我真不是故意的哇哇哇,吳隊你不會從此就被玩壞了吧……」   吳端的大腦有片刻空白。   兩個人頭對頭蹲在衛生間,一個渾身髒兮兮,一個雖然洗了一半卻也沒好到哪兒去,就這麼大眼瞪小眼。   十秒後,吳端大腦重啟,閆思弦看他眨了眨眼,等待著暴風雨來臨。那句話怎麼說的來著,自己作的死,跪著也要受完。   吳端卻只道:「反正還是我的問題,我剛才跟你說的意思不變。」   閆思弦:隊友反省過頭了怎麼辦?從沒遇到這種情況,有沒有老司機帶帶我?   原本想寫兩人鬧矛盾,可是寫到後來發現……這倆人好像鬧不起矛盾,誒嘿嘿嘿,難道是我把他們寫得太可耐嘍?……就這樣吧,有什麼事兒就趕緊說開,大家繼續好兄弟齊心破案,哪兒來那麼多磨磨唧唧原本一句話就能說開偏要拖到完本才說的誤會…… 第264章盜墓吹燈(27)   吳端沉默幫他洗了第二遍頭,直到衝乾淨了頭髮,閆思弦一直忐忑地沒敢動彈,水溫很舒適,氤氳的熱氣讓他的思維慢了下來。   吳端起身,正好看到閆思弦的整個後背,又拿過沐浴液,幫他把後背搓出泡沫來。   看著頂了滿背泡沫的閆思弦,吳端滿意地點點頭,洗了手,準備退出衛生間。   「剩下的你自己沒問題吧?」   「嗯。」   閆思弦洗完澡,只覺得頭重腳輕十分疲倦,一沾枕頭,眼皮就像塗了蜂蜜,怎麼都睜不開了。   偏偏他的思緒又無法落定,一會兒模模糊糊夢到跟巨型耳鑽子搏鬥,一會兒又夢到吳端被陳水火布置的機關害死了。   直到吳端也洗完澡,從衛生間出來。   他看閆思弦已經睡著了,便將腳步放得很輕。   終究不太放心,吳端從急救箱裡拿出酒精和紗布,想幫他處理一下傷口。   傷口一沾上酒精,閆思弦瞬間皺起了眉,夢囈兩聲,醒了。   他坐起來,把吳端嚇了一跳。   「我要跟你談談。」閆思弦突然道。   「先睡覺,睡醒了再說。」   「不行,不說我睡不踏實。」   吳端拿著紗布比劃兩下,開始往閆思弦肩膀上纏,「那你說吧。」   「我一直站在你這邊的,你說過,一支隊的刑警,要有把後背交給同伴的覺悟,」閆思弦道:「我交給你了,你卻擔不起責任了?」   「我不是……」吳端想了一會兒,嘆了口氣,「我從沒這麼害怕過。」   「怎麼說?」   「以前無論跟什麼樣的歹徒搏鬥,我都沒害怕過,對方再厲害,我心裡也有能打敗他的信念。   可這次不一樣……那些蟲子啊什麼的……那些東西打不敗,你明白嗎?」   「明白,我當時也快嚇尿了。」   吳端繼續道:「第一次被耳鑽子圍攻,我就生出退意了。   我心裡只有一個想法:只要能活著,一步也不能往前走了,馬上回去。   可是耳鑽子被文佳大師的雄黃粉驅散了,我覺得或許有文佳在,不會有事,就改了主意,繼續往前走。   等到在湖邊出事,文佳也跑了,我又想著不能往前走了,過了夜就回。   可夜裡正好抓住往外逃的邵公等人,他們已經下過墓,由他們帶路,只要多加防範,應該沒問題吧,我就又改了主意。   直到你出事,我才意識到,這一趟我簡直是……反覆無常當斷不斷,我根本就不配……」   閆思弦見吳端越說話越重,便打斷他道:「在那種老林子裡,反覆無常猶豫不決才是常態,畢竟你的決定關乎大家生死,誰能預想到下一步會發生什麼?   你不過就是審時度勢,做最符合當下情況的選擇。   至於事先沒有預想到的,我看就一件事。」   「什麼?」吳端問道。   「即便你的決策在當下看來是可行的,也不能保證百分之百安全。決策是對的,也有可能因為一些不可控的原因出岔子,所有心理負擔都要你來承受,所以現在你情緒崩潰,我能理解。   但我建議,你這觀念需要轉一轉。」   閆思弦舉例道:「就好比從前法律對交通事故的判決,即便行人全責,但因為行人屬於弱勢一方,法官往往會行使自由裁量的權利,判處司機高額民事賠償。   這顯然有失公允,所以後來規定就改了,如果行人全責,那麼司機一分錢都不用陪。   你看,法律尚且在發展完善,你也一樣。」   對閆思弦的勸說,吳端未置可否,他需要些時間來消化巨大的後怕,以及由著後怕牽扯出來的自責、自我懷疑。   末了,閆思弦只問了一句:「你真沒覺得失望?」   「從來沒有,我很慶幸當初來墨城,來一支隊。」閆思弦重新躺下,「睡了睡了。」   吳端也躺下,不再說話。   他聽見閆思弦臨睡前叨念了一句:「停職是不可能……這輩子都……跟省廳打招呼去……」   吳端:「……」   這一覺直睡了十幾個小時,醒來是半夜,吳端腹中空空,便躺床上拿手機點了外賣。   真要感謝我國發達的訂餐業,即便是小鎮的凌晨,也可以訂到熱米線。   吳端將送來的米線跟其它房間的刑警分過之後,拎著兩份回到自己房間,閆思弦也醒了,吳端一進門,就看見他從床上一躍而起如臨大敵。   「做噩夢了?」吳端問道。   看見吳端提著的一次性餐盒,閆思弦才放下心來。   閆思弦:「還以為你夢遊了,大半夜人生地不熟的,我都準備讓笑笑調監控了。」   吳端想到自己在閆思弦家假裝夢遊,覺得好笑,招呼道:「醒了正好,趕緊來趁熱吃。」   兩人開始吸溜米線時,吳端又道:「梁濤的死,我又回想了一下,我覺得有個人不對勁兒。」   「村主任?」閆思弦問道。   「嗯,進山前,我就提出過梁濤不見得是盜墓賊害死的,當時就是純粹例行詢問,不想先入為主而已,可是村主任一口否定,而且當時還有點不愉快。」   閆思弦補充道:「別忘了村主任給你畫的那張簡易地圖,他標記出來四處有水源的地方,咱們可一滴水都沒找到,夏洛克的專業意見:村主任是故意的。」   「他為什麼這麼幹?」吳端一邊思考一邊道:「沒有水,我們就不敢進入深山,可能一兩天就得撤回來,那樣得話……就抓不到盜墓賊了……」   閆思弦接過話頭道:「這就是村支書的目的,不過,他可不是為了包庇盜墓賊,他是想包庇殺死梁濤的兇手。   萬一盜墓賊落網,一對質,我們很快就會發現,梁濤不是這夥盜墓賊殺的,可要是盜墓賊跑了,查無可查,任誰都會把梁濤的死算在他們頭上。」   吳端放下白麵餅,騰出一隻手去拿梁濤的屍檢報告,「我看圍繞村支書展開調查,可能見效比較快。」   閆思弦將腦袋湊過來,想跟吳端一塊看屍檢報告,吳端看他伸得難受,乾脆將重要內容念了出來。 第265章我還沒想好這個故事叫什麼名字(1)   「梁濤身上的傷形態多樣,小臂有多處利器傷,法醫的結論是正面抵禦刀刺——而且,貂芳重新驗屍後,確定那不是普通的刀傷,而是鐮刀砍出來的。」   「鐮刀?」   「嗯,別忘了,村裡幾乎家家都有鐮刀,對兇手來說,那是最容易獲取的兇器。   除了銳器傷以外,梁濤身體左右還有鈍器傷,左側肋骨斷裂兩根,大臂、胯部也有鈍器擊打留下的淤青。   從傷痕以及梁濤衣服上留下的少量鐵鏽來看,擊打他的鈍器是某種螺紋形狀的鐵棍,可能是螺紋鋼管或者撬棍。」   「鋼管?」閆思弦問道:「附近有工地嗎?」   「跟工地沒關係。」   「怎麼說?」   「你看到村民家的房子了吧?都是自建房,基本上各家各戶都會有點施工留下的廢料,你去過我家,見過我家的葡萄架吧?那葡萄架上用的鋼管,就是我家的施工廢料。」   「明白了。」閆思弦若有所思。   吳端繼續道:「除此以外,梁濤手腕、腳腕處還有束縛傷。法醫推測,梁濤一人,難以抵禦兩人的共同攻擊,敗下陣來,被人捆住了手腳。   屍體附近的草和落葉上有擦蹭痕跡,是梁濤被捆住手腳後掙扎所致……」   閆思弦問道:「只有束縛傷?捆他的東西呢?」   「沒找到,不過……從梁濤手腕的細微傷痕來看,捆綁他的好像是某種比較粗糙的繩子,比如麻繩。   致使梁濤喪命的是後腦處的鈍器傷,鈍器擊打致使顱骨骨折,顱腦損傷,最終死亡。」   「兩種兇器,是兩個人圍攻梁濤一個?」閆思弦道。   「看樣子是,」吳端道:「兩人或多人共同作案,大部分是有預謀的,激情殺人的可能性極小。」   「有預謀……是為仇還是為錢呢?……梁濤給那夥盜墓賊帶路,不是得到一大筆錢嗎?有好幾萬吧?他人死了,錢呢?」   梁濤死了,錢不見了。   他孤身一人,所以死得很安靜,既沒有整天追著刑警討要說法的家屬,也沒有操辦喪事的親朋。   他的屍體躺在市局屍檢室的冷櫃裡,至今無人去領,看樣子大家都不願攬這個麻煩。   村民們似乎已經不記得梁濤這號人,他們自動遺忘了每次有村民在山裡出事,都是梁濤第一個帶著狗去救人。   村民們侍弄田地,進山採藥,日子和以往沒有任何差別。   只有梁濤養的兩條狗守在簡陋的木屋門前。   自梁濤死後,它們便整日守在屋前,負責看守木屋的刑警若是給它們餵一口,他們就吃,沒人餵得話,它們也不去找食,大有一種隨主人去的悲壯感。   這情況讓吳端想到了四個字:人不如狗。   吳端走近小屋時,兩條狗雖表現出了警惕,卻似乎能看出來人並無惡意,終究未撲上前撕咬,只嗚嗚地悲鳴兩聲,像是在訴說主人的悲慘經歷。   屋子有兩面是磚壘出來的牆,另外兩面不知是不是因為磚頭不夠了,便支了幾根木棍,搭上防水布、油氈之類的東西,有點像牧民家的蒙古包。   「這冬天得多冷啊。」閆思弦道。   他這麼說著,卻也注意到,梁濤的家雖然簡陋殘破,裡面的東西也很少,但很少的東西卻擺得井井有條。   靠牆的灶臺邊有木柴,木柴被劈得長短粗細十分均勻,整整齊齊碼了兩摞。   靠牆還有一張床,自己釘出來的木床,四條床腿粗細各不相同,床上被子疊得整整齊齊。   屋子一角扯了根繩,上面掛了幾件衣服,冬天的棉衣、夏天的背心都有,看來梁濤所有的衣服都在這兒了。   或許是掛了衣服的原因,屋裡有股淡淡的洗衣粉味。床尾由兩隻板凳支起一塊木板,成了個簡易的桌子。   桌上放了一個紙箱。吳端粗略翻翻,紙箱裡有一套換洗的床單被套,一件新棉衣——價籤還在,顯然還沒捨得拿出來穿。還有一雙鄉下人自己縫的布鞋,以及一本薄薄的舊相冊,相冊封面是印刷簡陋的美少女戰士,美少女已經褪色。   吳端翻開相冊,發現裡面只有一張照片,是梁濤跟爺爺的合影,梁濤看上去十幾歲的模樣,祖孫倆對著鏡頭侷促地笑著,背景那種鄉鎮照相館裡常有的山水畫幕布。   吳端發現照片背面有一行字:2005年6月12日,第一份工錢,帶爺爺照相   除了紙箱,桌上還有一個刷牙杯,一個肥皂盒,一瓶洗髮水。   這些便是梁濤的所有生活用品了。   整間屋子看久了,有種粗狂的美感,並不會叫人厭惡。   閆思弦道:「這兒要是藏了錢,應該很快就能找到吧?」   吳端道:「南城分局的人已經把房子裡裡外外都搜過了,沒有現金,只有一張存摺,存摺裡有五千多塊,是梁濤成為看林人後,一點點存下來的工資,每月存五六百,快一年了。屋裡沒發現現金,所以初步推斷,兇手的動機是為了錢,而且兇手已經拿到錢了。」   吳端一邊說著,一邊打手電觀察著地面。   非常簡陋的紅磚地面,有些地方的磚還活動著。   「沒法採集鞋印。」吳端道。   「嗯,我看指紋也沒戲。」閆思弦應了一聲,伸手從支撐油氈的木柱頂取下來一隻竹籃。   竹籃掛在木柱頂伸出的一截椽鉚上,「我看現場勘察記錄上,梁濤的存摺就是從這籃子裡找到的?」   「是這兒,沒錯。」吳端也湊上來。   只見大籃子裡還有個不帶提手的小竹筐,竹筐裡有三個雞蛋,天熱,雞蛋放得時間太久,分量已經很輕了。   吳端小時候曾領教過臭雞蛋的威力,嚇得腿一哆嗦,小心翼翼將那竹筐拿起來,並道:「梁濤的存摺和身份證就藏在竹筐和竹籃的夾層裡,這是屋裡唯一能藏東西的地方。」   閆思弦將竹籃放在灶臺上,又去檢查屋門,「嘖」了一聲。   「也沒個鎖。」   「在農村,像梁濤這樣一貧如洗——至少大夥看來他是一貧如洗——的人,不鎖門也算正常。」   吳端覺得有點好笑,似乎只要碰上農村情況,閆思弦就不太靈光了,所以他解釋的時候閆思弦聽得很認真,好像隨時能掏出個本子來記筆記劃重點。   吳端忍住笑,繼續道:「眼下的情況就是,這房子提取痕跡的條件太差,即便有人趁梁濤不在,偷走了他藏在籃子裡的錢,也很難從痕跡方面尋找兇手,更不用說定罪了。」   閆思弦提議道:「那就查都有誰知道梁濤突然得到了一筆意外之財。」   說完,他自己又搖頭道:「不可行啊,我聽了南城分局刑警走訪村民的錄音,村裡幾乎人人都知道這件事。」   「很正常,農村本來就是個人情社會,你往地上扔個包子,包子還沒從村頭滾到村尾,事兒可就已經傳過去了。」   聽到吳端這形容,閆思弦樂了。   「這是我媽說的。」吳端聳聳肩。   「可真……形象。」閆思弦彎起的嘴角似乎是放不下去了。   吳端又問道:「錄音裡還有什麼有價值的信息嗎?」   「有三件事,我覺得可以留意:   第一,梁濤在村裡口碑不錯,主要是他離群索居,沒什麼存在感,被走訪的村民,都說他沒什麼仇家,但有一點,他那個看林人的活兒,有些人眼紅。   只要在林子裡住著,每月就有六七百塊補貼,在農村,這可是個美差。」   吳端問道:「那這美差是怎麼落到梁濤頭上的?」   「嗨,鎮長一句話的事兒。」   「鎮長?」   「鎮長和梁濤的爺爺——哎這個關係,我該怎麼說呢。」閆思弦抿了抿嘴,「咱們市裡的一位領導,在調到墨城之前,曾經在臨關鎮當過鎮長,童村不正好屬於臨關鎮管轄嗎,這位領導任鎮長期間曾經來童村視察。   當時領導聽說村裡還有一個獵戶,一時興起就去獵戶家裡坐坐。   這個獵戶,就是梁濤的爺爺,當時他還是個中年漢子。   那時候人都淳樸,一看領導來了,趕緊拿出家裡的好東西,燉上一鍋野味,留領導吃了頓飯。   那年頭才剛剛改革開放,吃那麼一頓不容易的,領導吃得很高興,後來雖然步步高升,調到了墨城,卻對這一頓飯印象很深,跟身邊人提起過。   咱們現在的臨關鎮鎮長,就是這位領導一手提拔起來的,算是鎮長的伯樂和靠山吧。   官場上那些事兒嘛,你也知道,逢迎拍馬什麼的,鎮長揣摩著領導的心思,學著領導的事跡,年年去童村視察,年年必去梁濤家慰問。   你說,有這麼一層關係,看林人這個美差是不是自然就落在梁濤頭上了?」   還真是!   吳端驚嘆於中間的彎彎繞繞,心裡又清楚,這怪誕的故事,其實只是現狀的小小縮影。   閆思弦道:「你只管記住,這第一就是,梁濤並不像大家所說的那般沒有仇家,他跟別人結過仇沒有,我們現在還不知,但至少已經有一些眼紅嫉妒他的人了;   第二點,梁濤死亡當晚,有村民反映聽到狗叫,而且狗叫聲是從梁濤家的方向傳來的,那村民只說是半夜去院裡的廁所解手,並不知道當時的具體時間;   第三,梁濤進山沒帶狗——我知道你要問什麼,聽我說完——這條消息是村裡唯一算得上梁濤朋友的人反應的……」   「就是梁濤死後,他的狗跑去找的那戶人家?」吳端還是沒忍住插話問道。   「對,就是那家,據男主人反應,梁濤的狗之所以認得他,是因為梁濤的爺爺重病在鎮上住院時,狗曾在他家寄養過幾天。   除了這幾天之外,梁濤從來不離開他的狗,即便是進山,走得遠,來回要個兩三天,梁濤就把狗帶上,要是走得近,一天就能來回,他有時候就不帶狗,只給它們留夠一天的食物。   而跟陳清焰等盜墓賊進山前,梁濤這位朋友曾經問他——就是在村裡碰面打招呼的那種閒聊——朋友問他這次進山走得遠不遠,梁濤說遠。問帶不帶狗,梁濤卻說不帶,又問那用不用放自己家幫著照看,梁濤又說不用。」   「我明白了,」吳端道:「梁濤這是一早就計劃著跑,他壓根沒想好好給盜墓賊帶路。」   「沒錯,跑才是正常的。」閆思弦道:「連村民都看出來陳清焰他們是一夥盜墓賊,梁濤心裡當然也清楚吧。   清楚,所以逃跑,不然等著古墓找到了被殺人滅口嗎?   反觀之,梁濤跑了盜墓賊也拿他沒辦法,只能認栽,自己做著違法勾當,總不能報警說盜墓嚮導坑了自己的錢吧。   梁濤從一開始就沒打算進入深山,再加上,逃跑的時候要是帶著兩隻狗,動靜大,不容易脫身,所以他沒帶狗。」   「陳清焰沒說謊,」吳端道:「那問題就在於,他逃跑後又遇上誰了?」   「作案時間,」閆思弦道,「具體的死亡時間出來了嗎?」   「貂兒剛發我手機上,之前因為沒抓住陳清焰,不確定梁濤的末次進餐時間,所以死亡時間無法精確,只有一個7月13日晚的模糊推斷。   現在抓著陳清焰了,他提供了一條重要信息:7月12日晚約11點,盜墓賊紮營休息,梁濤和他們一起吃了東西,被安排第一班值夜。   可是當晚梁濤就跑了,陳清焰很生氣,還派了兩名手下去追,梁濤顯然更熟悉地形,上哪兒追去?自然是沒追上。   有了陳清焰供述的末次進餐時間,貂兒才推斷出了精準的死亡時間:是7月13日清晨5到6點之間。」   「5到6點?這麼晚?天都亮了吧?」   「夏天天亮得早,4點半就蒙蒙亮了。」   「哈。」閆思弦短促地笑了一聲,眼中迸發出茅塞頓開時特有的神採。   他伸手搭住吳端的肩膀,又笑了兩聲,「我知道兇手的行動軌跡了。」   吳端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表示洗耳恭聽。   「我剛剛說的那件小事,狗叫,聽到狗叫的村民雖然說不上具體時間,但他給出了』半夜』這個模糊的印象。   為什麼他認為是半夜?因為天黑著!   兇手知道梁濤進山了,又知道梁濤得到一筆錢,所以趁天黑摸到他家去偷錢。   兇手不知道梁濤這次進山沒帶狗,事先沒準備對付狗,所以引發了狗叫。   之後,我推測有兩種可能。   其一,兇手沒在梁濤家中找到錢,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去他回來的路上堵截,並且也真的堵到了。   兩名兇手將梁濤捆起來,拷問他錢的下落——或許梁濤隨身帶著錢,又或許他把錢藏了起來。   總之,兇手問明下落拿到錢之後,就殺了梁濤滅口。」   「那第二種可能呢?」吳端問道。   「第二種可能,去梁濤家偷錢並引發狗叫的是一波人,去堵截並殺害梁濤的,是另一波人。如果是這樣,情況可就複雜了。」   4000+大章奉上,算起來,今天依舊發了三更的量,啊啊啊啊,明天繼續加油…… 第266章依然沒想好故事名(2)   吳端還想跟村主任聊聊,卻聽看守小屋的刑警道:「村主任進山挖藥材了,明天才能回來,或者後天。」   見吳端猶豫,那刑警又補充道:「要不去他家看看?他媳婦在家,或者找村裡會計也行,村主任不在的時候,就是會計管事。」   吳端道了聲謝,看向閆思弦。   閆思弦伸手撓了撓肩膀傷口周圍皮肉,只道了一聲「真癢。」   吳端:「忍忍吧,別撓破了。」   「嗯,」閆思弦道:「去會計家看看?」   「好。」   會計家有村裡為數不多的三層小樓——村民大多住的是二層樓。   會計家的小樓四四方方左右對稱,其外貼著雪白的瓷磚,遠看不太像民宅,倒像是鄉鎮政府單位的辦公樓。   兩人趕到時,會計家正在吃飯。兩口子在院裡陰涼處支起小桌,一人一碗撈麵條。   見有人上門,會計起身問道:「警察同志?」   會計是個和吳端父親年紀差不多的男人,黑黑胖胖,膀闊腰圓,看樣子他已經習慣了警察上門了解情況。   吳端和閆思弦走到近前,會計又道:「還沒吃吧?現成的菜,一塊兒吃點。」   他轉過頭對老婆道:「快去再下兩碗麵條……家裡有肉沒?沒現成的就炒倆雞蛋……」   吳端拉住會計伸過來的手,閆思弦則快走兩步,攔住了往廚房奔的會計媳婦。   「別別別,我們吃過了,叔,你們只管吃,不用客氣。」   吳端這麼說,會計便不再客氣,只問道:「有啥事啊?」   吳端:「還是梁濤的事。」   「他啊,」會計一拍腦門道:「你看我這記性,都說山裡出了大墓,這兩天光顧著安排考古隊住宿,倒把梁濤的事給忘了。   不是抓著盜墓賊了嗎?你們要結案還是怎麼的?我這兩天就去把屍體……」   「我們懷疑,兇手不是僱傭梁濤做嚮導的盜墓賊。」吳端道。   「啥?」   會計顯然沒想到警方會有這樣的懷疑,但他也是根老油條,並不立即表態,而是問道:「那……警察同志需要村裡怎麼配合?我們肯定盡全力配合。」   吳端抬手向下按了按,示意會計別把事兒說複雜了。   「不需要村裡怎麼配合,就是問您幾件事。」   「行啊,你們問吧,」說完,他又補充了一句:「其實我知道的都說了,你們的人來問過好幾遍了。」   吳端不管他的抱怨,只問道:「當初看林人是村裡選出來的吧?」   「嗨,這事兒我跟你們的人說過了,選拔什麼的,就是走個過場,其實梁濤是鎮長拍板的人,鎮長發話了,誰敢不聽啊。」   「可還是搞了個評選。」   「是,搞了,大面上總要過得去嘛。」   「除了梁濤,還有別的村民想當這個看林人吧?」   「想啊,村裡老爺們兒都想,有的婦女還想呢,白拿錢的活兒誰不想幹?」會計問道:「你們不是要憑這個抓人吧?」   「是調查。」吳端道。   「沒啥好查的,梁濤差事再好,別人羨慕是羨慕,可要說為了這個殺人,不可能啊,有啥好處呢?就算把梁濤殺了,看林的活兒也不一定落自個兒身上啊。」   倒在理,吳端覺得重點還是放在謀財害命的方向比較靠譜。   就在這時,會計老婆突然發話了,她沒頭沒尾來了一句:「誰說的,梁濤一死,那活兒不就便宜給二奇了?」   會計瞪了她一眼,「吃飯都堵不住你的嘴?!」   會計老婆便訕訕地端起碗,不再說話。   吳端卻追問道:「二奇是誰?」   「嗨呀,村支書小舅子,女人見識短,老以為村裡任人唯親,哪兒就跟你想的那樣,哦,梁濤這邊一死,活兒就成二奇的了,那還不讓人嚼舌根,往鎮裡告啊?   凡事要講規矩,誰能勝任這個工作,還是要村委會共同考察……」   面對會計做工作報告一般的官腔,他老婆雖沒敢反駁,卻偷偷撇了撇嘴,被吳端和閆思弦看在眼裡。   閆思弦和吳端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出了同樣的想法:村裡秘密還挺多嘿。   會計不願多說,閆思弦和吳端也不多問,又詢問了幾句,便告辭出了門。   一出門,吳端就低聲對閆思弦道:「我要跟會計媳婦單獨聊聊。」   「你這話說得……」閆思弦奸笑一下。   吳端:「怎麼?」   「沒什麼,就是突然想起你說小時候偷看村裡寡婦洗澡的事。」   吳端嫌棄地看了閆思弦一眼,「你跟笑笑學壞了。」   ——————————   市局,刑偵一支隊辦公室。   馮笑香:「阿嚏阿嚏阿嚏……」   馮笑香:果然,遊戲裡撩到的那個小哥哥在想我了,我真是棒棒的……   ——————————   童村,會計家門口。   閆思弦道:「我給會計找點兒活,把他支開。」   「你已經有辦法了?」   閆思弦勾起嘴角一笑,不說話,片刻後,會計一邊接電話,一邊急匆匆出了門。   吳端好奇道:「你幹什麼了?」   閆思弦:「以後再說,先幹正事。」   吳端只好先將此事拋到腦後,兩人一起又進了會計家。   吃完了飯,會計老婆正收拾碗筷,一見兩人,趕忙道:「他剛出去,你們上村部,應該能找著人。」   吳端:「嬸兒,我們來找您的。」   「我?」會計老婆有些不好意思地理了理耳邊的頭髮,繼續問道:「你們想打聽二奇的事兒吧?」   「是。」   女人有些猶豫道:「得罪人哩,他是村支書小舅子。」   吳端趕忙道:「您放心,您今天告訴我們的事兒,就咱們三個人知道。」   「你能保證?」   吳端正要再次承諾時,女人卻又擺擺手,「嗨呀,其實也沒事兒。   我實話跟你們說吧,鎮長沒發話之前,村裡原本內定看林的差事要給二奇的,他跟村支書沾親嘛,村支書開口了,別人也不好反對。   只不過後來鎮長發話,梁濤才頂上去,村支書這算盤就沒打成。」   「您怎麼知道?」吳端問道。   「我家那個原本想把這活兒給自個兒大侄子——那是他親侄子啊,等於半個兒子,結果村支書先開了口,那我們還能說啥?   嗨,別提了,這事兒沒辦成,自家人生矛盾,我跟大嫂還吵了一架,都怪她不講理,說什麼沒本事就別答應,答應下來又辦不到……哪兒有這麼說話的,真氣人……要我說,鎮長安排挺好,哼哼,誰都別指望那點關係……」   吳端開口將話題往回帶:「這麼說起來,村支書家跟梁濤算是有點不愉快?」   「可不是,不說別人,就那個二奇,他就沒少找梁濤麻煩……哎呦,」女人伸手在自己嘴上輕拍了一下,「你就當我沒說……」 第267章不是我廢,刑偵文不好起名啊(3)   吳端哪兒會讓她把剩下的一半話咽回去,又強調了一遍他們的談話一定會保密。   女人連連搖頭道:「鄉裡鄉親的,我也都是聽別人說的,不作數,萬一讓村支書知道了,是我背後說他們家壞話……嗨呀,你們就別問了,我家那口子,還要在村委上班呢。」   閆思弦突然道:「可村支書要是倒了,對您家有好處。」   言外之意,村支書要是下臺了,會計做為村裡的二把手,按照慣例,就可以身兼村支書的職責了,三兼兩不兼,最後往往就轉正了。   女人眼珠轉了轉,她一開始肯說村支書家的事,就是有這一層打算,可心裡終究還有顧慮。   閆思弦繼續道:「反正這個二奇已經冒頭了,您不說,我們也要查他。要是從別人那兒查出線索,功勞可不會算在您頭上。」   說話時,閆思弦跟吳端使了個眼色,兩人轉身就要走。   走出幾步後,女人喊道:「哎,回來。」   兩人對視一眼,有戲!   女人衝閆思弦道:「你可真是祖宗,我算是服了,我心裡想的那點事兒,你咋就知道呢?」   閆思弦拿出乖巧小輩的做派,靦腆地笑笑,表示這樣的稱讚折煞了自己。   「行吧,我就都告訴你們。」女人招呼兩人在陰涼處坐下,繼續道:「要說別的想幹看林活計的人,還真恨不著梁濤,事兒明擺著的,就算梁濤不幹了,這美差也輪不到他們,是不是這個理兒?   可是二奇不一樣啊,他是直接被梁濤給擠下來的。   我就看見——不是,是聽說,」女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吳端立即點頭表示理解。   他清楚農村婦女嚼舌根時的習慣,即便只是道聽途說,跟人轉述的時候也一定會信誓旦旦地加上諸如「我親眼所見」「我跟誰誰一塊看見的,不信你問去啊」。   會計媳婦還知道自我糾正,已經算是很不錯的,不能太苛刻。   「沒事,您知道什麼儘管說,查證的事兒交給我們。」   女人放下心來,繼續道:「我聽說,二奇跟梁濤打過架呢。」   「哦?」   「好像是因為二奇踢了梁濤的狗——嗨呀,二奇遊手好閒的,空長挺大的個子,追雞打狗的事兒他真能幹出來,再說他本來就恨梁濤搶了他的活兒,拿梁濤的狗出氣——我覺得他真幹得出這種事兒。   狗被人打了,梁濤當然不樂意——那狗他可寶貝呢,成天同吃同睡的——不樂意,梁濤把二奇給打了,這梁子可不就結下了?   說實話,梁濤一死,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二奇,我敢說村裡人都覺得是他,但沒人敢說啊,誰沒事幹得罪村支書玩是吧?   不過……」女人皺著眉想了好一會兒,又道:「我覺得吧,二奇不敢殺人。」   「為什麼?」   「不是有那麼句老話嗎,咬狗不叫,叫狗不咬。二奇就是不咬人的狗。   你別看他挺牛氣,仗著自己跟村支書沾著親戚,成天到晚拿鼻孔看人,在村裡恨不能橫著走,其實窩囊著呢……他欺負木春媳婦,被木春拎著刀追出二裡地去,木春放話別在讓他看見他,不然見一次打他一次,腿給他打折。從那往後二奇壓根不敢從木春家門口走,遠遠看見就繞道。   嗨呀,咋說呢,就是感覺……感覺二奇這人吧,骨子裡就沒那股狠勁兒,要說他殺人,反正我不信。」   會計媳婦一番描述顯然有添油加醋的成分,但二奇還是成了吳端和閆思弦的重點調查對象。   兩人跟會計媳婦告辭,並再三保證,不會讓人知道今天的談話。   臨出門,會計媳婦卻又叫住了兩人。   「哎,我再問你們個事兒。」女人道。   「您說。」   「就是,萬一村支書真下去了——那你們能不能給我們家算個功勞,這樣我家那口子當支書的事兒不就更有把握了?   當然,當然了,要是不關村支書的事兒,那你們還得繼續保密。」   女人想得倒長遠,但吳端並不想給出這種不合規定的的承諾,搪塞兩句,跟會計老婆打了一會兒太極,一找到機會便趕緊脫身離開了。   閆思弦道:「沒想到村支書這崗位還挺搶手。」   「怎麼說也是國家最低領導人,」吳端道,「你沒看新聞報導嗎,有個落網的村支書,貪了上千萬。」   閆思弦不禁咂舌道:「哪兒來的錢啊?」   「你不要小看農村,尤其像童村這樣的富村,大家不僅種地,還有採藥這樣的第三產業,不說別的,光每年藥材收購,是不是就得通過村委會?這其中價錢是否透明,咱們都不得而知。   正因為在農村,有些政策和監管不到位,才好渾水摸魚呢。」   閆思弦覺得這次出來辦案可真漲見識,不僅下了古墓,鬥了蟲群,還對農村情況有了一些了解。   吳端繼續道:「我覺得可以跟二奇聊聊了,重點查案發當晚他的去向,要不直接去他家?」   「走吧,去看看。」   二奇,大名梁奇,因為在家裡排行老二,其上有個姐姐——就是村支書媳婦,其下還有一個兩個妹妹,一個弟弟。   梁奇今年27歲,已婚,有兩個孩子,老大5歲,老二剛剛半歲。   在查資料時,馮笑香跟吳端強調道:「這個梁奇已經是三婚了,他家5歲的男孩,是第一個媳婦生的,離婚之後他又找了一個,沒過多久就又離了,這回沒孩子,他現在這個老婆,是三婚,跟他生了他家老二。」   夠亂的。   吳端不禁咂舌,很想來個拍桌三連。   「這都什麼世道?這樣的人渣結了三次婚?!哥還一個對象都沒呢!妹子們,可長點心吧!」   電話那頭的馮笑香道:「看照片,梁奇也沒什麼過人之處,長得很一般,說不定……呃……人家器大活兒好?……」   吳端:「黃心蘿莉你夠了!小閆都被你帶壞了!」   「我帶的?」馮笑香深表懷疑。   「就是你!」吳端決定給馮笑香扣上這頂帽子一百年不動搖。不等對方反駁,他道了一句「我們要去走訪了」就匆匆掛了電話了。 第268章名字太直白,直接暴露兇手(4)   童村不大,兩人幾分鐘就走到了二奇家了。   只見他家院子裡有個身材瘦弱的婦女,背著個孩子,正蹲在院子中間規整地上晾曬的藥材。   一個拖著兩管鼻涕的小男孩在院子裡跑來跑去玩耍,孩子不小心踩到藥材,女人蹭地站起來,一把揪住孩子,啪啪就是兩耳光,口中罵道:「不長眼的玩意兒!你媽生你的時候咋沒夾死你,有人生沒人養,跟你那缺德爹一個德行,討債鬼……」   孩子哇哇大哭。   閆思弦被吵得頭疼,高高的眉峰皺起,吳端則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前去。   「別打了……小孩兒你罵那麼難聽幹什麼?」吳端道。   女人最後又找準時機踹了孩子一腳,直將孩子踹了個屁股蹲兒,這才從吳端的拉架裡掙脫出來,橫眉冷目道:「你是哪個?」   吳端亮了一下警官證。   「我打自己家孩子,你管不著!」   吳端將孩子從地上拉起來,拍拍土,孩子似乎習慣了這種打罵,這會兒工夫竟然已不哭了,吳端問他疼不疼,他一個勁兒搖頭,自己往門外跑,看那樣子,是生怕哪裡做得不對再引得繼母生氣,趕緊躲開。   院子裡終於安靜下來,閆思弦的眉頭微微舒展。   吳端問道:「你是的梁奇媳婦?」   女人點點頭,問道:「咋?」   「梁奇人呢?」   女人翻了個白眼,看傻子似的看著吳端,「你問我?哎呦呵,你問我梁奇擱哪呢?」   「不該問你?」   「呵呵,你們上村裡打聽打聽去,誰不知道,梁奇回家就兩件事,要麼打老婆要麼……那啥。   幹完事兒提上褲子就走,我找他?我多問一句就是一頓打。」   說著話,女人捲起了褲腿,吳端看到她腿上青一塊紫一塊,有些地方還破皮了,結著血痂,像是被什麼抽打的。   看到這女人第一眼,吳端就發現不對勁兒,三伏天她卻穿著長袖長褲,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一開始,吳端以為她是為了防曬,沒細想。   現在看來,是身上的傷實在太多,一塊完好的皮膚都沒有,只能多穿點遮擋。   吳端原本嚴肅起來的語氣又軟了下來,閆思弦卻依然冷著臉。   吳端問道:「怎麼不離婚?」   「離婚?呵,你知道我是怎麼嫁給他的?   我家遷墳,村委會不給批地,村支書上門給我倆說的媒,當時話就挑明了,我嫁,墳地任憑我家挑,就是挑了別人家的耕地,他都能給協調搞定,不嫁,以後我們家的人都別想埋在村裡,多缺德啊。   我爸迷信,再說我家孩子也多,5個女孩,就算有一個嫁得不好,也不算什麼,還是找塊風水好點的墳地重要。   我爸明知道梁奇是那樣的貨色,還把婚事說定了,我能有啥辦法?   離婚?離婚不得通過村部啊?村部是誰家的?是他村支書家的,我能離得了婚?   你知道梁奇前兩個老婆是怎麼跟他離婚的嗎?沒離!人直接跑了,就是出去要飯也不回來了,梁奇沒辦法,跟我結婚之前,才去村部把離婚手續給辦了。」   吳端可憐這女人,但除了可憐,也怒其不爭。   即便家裡替她答應下婚事,她若是自己有主見,打定了主意不嫁,便有得是不嫁的辦法,大不了還能一跑了之。   可現在,她將所有責任都推給家人,還對尚不懂事的孩子施虐。   說到底,生活不幸還不是因為自己軟弱?   她的家庭問題,吳端不想多說,這種可憐的可恨之人,世上千萬萬,不懂自救,旁人救不過來。   「7月12日晚上,梁奇在家嗎?」吳端問道。   「12號?哎呦那可早了,都半個月了……哎呦那哪兒能記得……」   吳端引導她道:「7月12號,就是梁濤死的那天晚上,第二天他死的消息就在村裡傳開了,你也聽說了吧?」   女人點頭。   吳端繼續道:「那你就想想,聽說梁濤死的那段時間,你男人回過家嗎?」   這回,女人低頭仔細思索起來。   思索片刻,她突然問道:「你們找梁奇幹啥?他……他殺的梁濤?」   吳端並不回答,只道:「他究竟在不在家?」   「我不知道。」女人搖頭。   不知道?這倒奇怪了。吳端等待著女人的解釋。   「他半夜好像回來過一趟吧,我聽見院門開了,院子裡好像有動靜,我……好像看見個黑影,可我害怕啊,沒敢出屋。   二天早上起床一看,院門開著……可能就是梁奇回來了吧……」   閆思弦突然問道:「你家鐮刀還在嗎?」   「在啊。」   「所有的,都在?」   女人笑笑,「所有就兩把,都在呢。」   閆思弦皺眉不語,女人卻又道:「要說丟東西,那天是丟了個東西,我家栓門的一根鋼筋丟了。」   「什麼樣的鋼筋?」   「你們等等。」   女人進屋去,不久手上就提了一根鋼筋出來。   「就是這種了。」   鋼筋上有螺紋!   吳端和閆思弦對視一眼,吳端問道:「這跟你栓門用的鋼筋一樣嗎?」   「一模一樣。」   「我們把它拿走做個比對,你這兒方便嗎?」   吳端怕女人會因為這點事遭受家庭暴力。   女人道了一句「方便」,又追問道:「是不是梁奇殺的人?」   閆思弦反問:「你希望是他嗎?」   女人一愣,隨即坦蕩道:「要真是他,好得很,最好你們把他抓走槍斃。」   看著那鋼筋上的螺紋,吳端心道:恐怕你真要一語成讖了。   吳端繼續問道:「最近梁奇跟村支書見過面嗎?」   「見過,」女人點頭,「就最近這三五天吧,我不記得具體是哪一天了,村支書來找過梁奇,他不在家,村支書就又去別處找——我們村裡他能找的就那麼幾個地方,要麼是在誰家打牌,要麼是在誰家喝酒呢,最後……我估摸著應該找著了吧。」   「那現在呢?去那些經常跟梁奇一塊打牌或者喝酒的人家,能找著他嗎?」   女人搖頭表示不知,吳端只好記錄下這些人家,等下挨個打聽。 第269章太含蓄吧,不明所以(5)   傍晚時分,村委會的臨時住所,吳端和閆思弦像村民們一樣,一人捧著一隻黃色搪瓷大碗,吸溜著撈麵條。   飯還是從老鄉家裡買的,滿滿冒尖的兩碗,麵條上的燒茄子紅彤彤黑黝黝,再配上綠油油的辣椒段兒,看著就讓人食指大動。   閆思弦邊吃邊道:「你說,案子咋這麼波折呢?」   吳端:「怎麼?受不了鄉下生活想回家了?」   「那倒沒有,」閆思弦認真地往嘴裡扒麵條,「這地方真挺好,我都不想回去了,我是純說案子。」   「案子……還行吧,我沒覺得有多波折。」吳端道。   「鋼筋上的螺紋對比結果出來了,跟死者衣服上留下的鏽跡一致,梁奇卻跑了。」閆思弦兇狠地吞下一大口麵條,以表示不滿。   他繼續道:「村支書也真是的,幹什麼不好,偏幹給嫌犯通風報信的事兒,梁奇的牌友們可說得清清楚楚,就是咱們下山回村的那天,村支書匆匆忙忙把梁奇叫下牌桌,從那以後梁奇再沒回過村,他不是潛逃還能是啥?   關鍵咱們現在還沒有能給梁奇定罪的證據,僅憑他家丟了一根插門的鋼筋,根本不能形成證據鏈,網上追逃都報不上去。」   「你第一次見嫌疑人潛逃啊?」吳端的眼神洩露了他的想法:就喜歡你這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閆思弦吃癟,默默埋頭吃飯。   吳端繼續道:「梁奇有個妹妹在久春市,我們聯絡了久春市刑警,那邊的刑警已經趕去梁奇妹妹家……」   吳端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一個多小時了,快該有消息了……再等等……」   「哦。」   兩人默默埋頭吃飯。   吳端道:「老鄉給得太紮實,我有點吃不完,剩飯是不是……不太好?」   「相當不好,」閆思弦道:「加油,飯量可是純爺們兒的標誌。」   吳端翻了個大白眼,「我能不能選擇純得稍微文雅點?……哎不對啊,你家那麼有錢,你怎麼看都像那種天天吃西餐——還是大盤子裡就裝一口東西的精緻西餐——長大的孩子,怎麼長成個大胃王了?」   閆思弦道:「沒辦法,小時候學跆拳道散打什麼的,當時我爸就想著讓我學點防身,誰知道我那麼優秀了,一不小心被教練帶進了國際比賽,那會兒為了體重達標,一天吃三十多個雞蛋白,還有雞胸肉什麼的,吃得我欲哭無淚,胃可能就是那會兒弄壞的。」   聽到「優秀」那句,吳端想吐槽,忍住了,想想能進國際比賽的確優秀啊,於是感慨道:「你竟然親身經歷過那個年代。」   「什麼年代?」   「怎麼說呢,就是那會兒國家相對落後,在體育競技上,需要靠金牌來支撐民族自豪感,但凡能代表國家的運動員,都像帶著任務上著發條似的。」   「還真是那麼回事兒。」閆思弦點點頭,「不過那會兒深受愛國主義教育,教練讓幹什麼,就幹什麼。」   「哎對了,」吳端又問道:「那你拿上名次沒?」   「第二名。我家那會兒生意還沒做這麼大,教練還讓我考慮一下當職業運動員。」   「你沒考慮?」   「還沒等我考慮呢,張雅蘭就出事了……之後,你大概就知道……除了當警察,別的我就都不想考慮了。」   提到張雅蘭,話題似乎有些不知該如何繼續,好在久春警方給吳端發來了消息。   吳端和對方對答片刻,轉述道:「久春警方給梁奇的妹妹做了工作,他妹妹承認梁奇兩天前——就是咱們下山回村那天——晚上,曾經用一個新辦的陌生號碼給她打過電話,讓她幫著找住處。   妹妹在電話裡問梁奇是不是要去久春市,梁奇也沒把話說死,只說可能去,妹妹就讓他上家去住,梁奇在電話裡把他妹妹說了一頓——沒辦法,男孩嘛,從小在家就是嬌生慣養,父母溺愛得很,兄弟姐妹也都得讓著他,任憑他罵。   最後,妹妹答應幫梁奇租房子,梁奇還專門叮囑,找那種租金便宜的城中村,專挑租房不看身份證的人家。   當時他妹妹還覺得奇怪,問他是不是出事了,梁奇只說讓他妹妹別管那麼多。   現在久春市刑警已經在梁奇妹妹家附近蹲守,他只要露面,立即抓捕。」   閆思弦想了想,問道:「他的新號碼未進行實名制登記?」   「沒有,據查,梁奇的新號碼是在鎮醫院門口倒賣手機卡的小販那兒買的,咱們的人去走訪摸排,有個流動小販確認見過梁奇,卡就是從他那兒買的。」   「所以梁奇在臨關鎮?」   「是的。」吳端道:「久春市距離這兒一千多公裡,要去久春市投奔妹妹,必然先到臨關鎮乘坐大巴去附近的城市,然後再從附近的城市乘坐火車或者飛機。」   「這我知道,」閆思弦道:「但梁奇說的是可能,他可能去找他妹妹。」   「你覺得他沒去久春市?」吳端吃完飯,起身將碗筷放在桌上。   閆思弦將最後一口麵條扒進嘴,將碗摞在吳端的上面,「無論是長途汽車、火車,還是飛機,都實名制了,笑笑那兒可沒查到梁奇的購票記錄。   梁奇知道購買一張未進行實名登記的手機卡,說明他有一定的反偵察意識。   我推測,他有過去投奔妹妹的念頭,甚至,梁奇都去了鎮上的長途汽車站,可是發現買票需要身份證,可能會暴露行蹤,就打消了這個念頭,他現在很可能還躲在鎮裡。」   「臨關鎮就那麼大點,人口不過幾萬,已經開始地毯式摸排,要是人躲在鎮上,早晚能找到,我倒覺得,咱們可以從梁奇的同夥入手了。   現場種種跡象——兩種兇器、制服並捆綁梁濤——這都表明兇手是兩個人。   其中一個是梁奇,那另一個會是誰?還有,既然村支書有意包庇,那他知道另一個兇手嗎?」   「好問題,」閆思弦打了個指響,「算著時間,村支書採藥差不多該回來了吧?」 第270章所以先這樣吧(6)   村支書是入夜時分回來的,沒等吳端和閆思弦找他,他自己倒是找到村部來了。   吳端招呼他坐下,一邊遞上一根煙,一邊道:「您有事跟我們說?」   村支書點點頭,接過煙,點上,吧嗒吧嗒抽了好幾口,卻不說話。   閆思弦和吳端對視一眼,閆思弦走出房間,到了村部院門口,見一名刑警在院牆外徘徊。   閆思弦對那刑警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將他帶到遠處,低聲問道:「什麼情況?」   「林子裡一出來,我就一直跟著了,村支書回家換了套衣服,把草藥和農具放下,就來這兒找你們了。」   「他回家見著什麼人了嗎?」   「兒子媳婦都在家,我在外頭聽著,說了沒幾句話,他就出門了,具體說的什麼我就不知道了。」   「他沒見過會計兩口子?」   「沒,除了自己家人,誰都沒見,頂多就是路上跟村民打個招呼,攀談兩句,這我倒都聽見了,沒聊什麼重要的話。」   閆思弦道了一聲「辛苦」,回到屋內,恰好村支書抽完煙,開了口。   「我坦白,梁奇殺人,他殺了梁濤,我包庇他了,我現在就跟你們自首。」   吳端和閆思弦倒並沒有太意外,畢竟,即便村支書不來坦白,他們也要去堵了人詢問情況。   反倒人自己來了,不大對勁兒。   兩人對視一眼。   吳端:他是會來自首的人?   閆思弦微微搖了下頭:仗勢欺人魚肉鄉裡,不是。   默默交換完意見,吳端先開口問道:「為什麼又決定不包庇他了?」   村支書微微一愣,似乎沒想到吳端會先問他這個。   難道不是應該先問問他怎麼知道梁奇是兇手,以及梁奇的去向嗎?   村支書顯然有所準備,只愣了一瞬間,便恢復如常道:「我……進山這幾天一直在想這事兒,就覺得……不對。這不,一下山就來找你們了。」   吳端看向閆思弦,閆思弦低頭,不知在思索著什麼,並沒有打算發問,吳端便繼續問道:「那說說吧,您怎麼知道梁奇是兇手?」   「他自己告訴我的。   你們進山找著屍體的那天,梁濤慌了。他原本以為那屍體在山裡,爛了就爛了,誰都找不著,可偏那麼快就找著了,所以他慌了。   他來找我,讓我幫著想辦法,我倆商量了一下,覺得你們肯定要去查那幫進山的遊客,畢竟是那幫人找梁濤當嚮導的,再加上村裡本來就是傳言:就是說那幫人是盜墓賊的傳言。   我就讓梁奇別慌,我想辦法把你們的視線往盜墓賊身上引。」   「我們倒是真進山抓盜墓賊了,」吳端道:「託你的福,你給畫的地圖,差點讓我們無功而返。」   村主任尷尬地咳了一聲。   吳端點到為止,揭過這一頁繼續問道:「梁奇有沒有說起,他為什麼殺人,以及為他是怎麼殺人的。」   「他說是因為喝酒,然後一時衝動,就殺人了。」   「具體點。」   「嗯……就是……那天晚上他從朋友家打完牌喝完酒,一個人往家走。   也不知怎麼就想起來梁濤進山去了,他跟梁濤不是有點小矛盾嗎,就想趁著梁濤不在去報復一下。   他跟我說本來只想去梁濤家搞點破壞——梁濤那房子一半是磚,一半是油氈和防水布,你們知道的吧——梁奇說他就是想去把油氈和防水布扯下來,或者弄爛。   這麼計劃,他就回家拿了把鐮刀,還順手拿了跟插門的鋼筋……」   「等等,」吳端打斷他他道:「梁奇親口跟你說的?他回家拿了鐮刀和鋼筋?」   「沒錯啊。」村主任點頭,「他說開始只拿了把鐮刀,出門的時候看見栓門的鋼筋就靠牆豎門口呢,順手就拿了。」   吳端和閆思弦又對視了一眼。這裡和梁奇家的情況不一致。   警方還是取了梁奇家的兩把鐮刀,做了血跡檢驗,兩把刀上均未出現血跡反應。   要麼梁奇家還有第三把鐮刀,要麼村支書撒謊。   吳端也不急於點破,只問道:「之後呢?」   村支書繼續道:「之後……梁奇沒想到啊,梁濤沒把狗帶走,到了地方,狗追著他咬,把他嚇得夠嗆,跑出去能有二裡地。   兩條狗太大了,他不敢從梁濤家跟前的路下山,只能往山裡走,繞道。   結果,就在山裡碰見梁濤了,他也不知道梁濤為啥往回走,反正就是碰上了。   這不是被梁濤的狗追了嗎,心裡憋著氣,梁奇的說法,他就是想跟梁濤算帳,是動手了,可也沒想殺人,是失手的。   具體倆人怎麼打的,怎麼失手的,我就沒細問了。   他說他把梁奇的屍體藏到樹葉底下了,人肯定發現不了,偏偏他兩隻狗給忘了,誰成想狗能聞著味兒把主人刨出來。」   「行吧,那梁奇現在在哪兒?」   「跑了!我後悔啊!我該早點跟你們自首啊……你們從山上回來那天,我……」   村主任一個急剎車,低頭點了根煙,不再說話。   吳端便補充道:「有人反映,我們下山那天,你急匆匆去找過梁奇,給他通風報信去了?」   村主任兩口吸完了一根煙,懊悔道:「我糊塗啊!那時候……不該啊!」   吳端又給他遞上一根煙,追問道:「你究竟跟梁奇說什麼了?」   「我讓他趕緊跑,還給他拿了兩萬塊錢。我說跟他兩清,讓他再別回來了,那之後我就再沒見著他,應該……已經跑外地去了吧?他也不傻……」   末了,見吳端不再問話,村支書道:「警察同志,我這能算自首吧?說起來,你們能及時抓住盜墓則,我是不是也……嗨呀,算了算了,不說那個……我得判多久啊?」   一直沒說話的閆思弦,突然上前一步,盯著村主任道:「包庇不是重罪,你又有自首情節,只要你實話實說,協助警方尋找梁奇,很可能緩刑——緩刑明白吧?意思就是好好表現得話可以不坐牢。」   「明白明白。」村支書連連點頭,「謝謝警官啊。」   閆思弦又道:「那你剛才說的,都是實話嗎?」   「絕對是!我都來自首了,怎麼可能撒謊!」   閆思弦不再說話,直到有刑警將村支書帶走,閆思弦終於道:「自己要往火坑裡跳,沒救了。」   原本以為世界盃過後訂閱會上漲,結果,是我想太多……革命尚未成功,同志還需努力,爭取早日……呃……睡到林俊傑…… 第271章嗯,這故事快完了(7)   閆思弦轉向吳端道:「你也看出來了吧?村支書身上的關鍵問題,只有一個。」   「他為什麼自首?」   「對!」閆思弦道:「你怎麼看?」   「為了跟我們撒一個謊。」   閆思弦挑挑眉,示意吳端繼續說下去。   「現在看來,他想包庇的並不是梁奇,而是另一個人,梁奇的同夥。   也幸虧盜墓賊讓咱們抓住了,如此一來,村支書知道讓盜墓賊背鍋的計劃就要泡湯。   現在來自首,明顯丟車保帥,把殺人的事兒全推梁奇身上,這不是為了保另一個人,還能是什麼?甚至,我懷疑,他早就計劃好讓梁奇背鍋了,所以我們一下山,他就去給梁奇通風報信,讓梁奇潛逃。   只要梁奇逃了,人究竟是怎麼殺的,幾個人殺的,還不是由著他編?……我擦你那是什麼眼神?」   閆思弦的眼神也沒什麼特別的,就是比較……慈愛?……仿佛有一種「你果然是爸爸的崽」的意思。   「有這麼明顯?」閆思弦挑挑眉。   吳端瞪了他一眼,「可滾吧,別讓我再看見你慈祥的一面了。」   閆思弦笑笑,問道:「那你接下來有什麼計劃?」   吳端想了一會兒,煩躁地抬手揉著太陽穴。   「不太好辦,得找到更切實的證據,證明村支書確實撒謊——至少是還有所隱瞞,才好繼續審他。」   「試試暴力破局怎麼樣?」閆思弦道。   「怎麼個暴力法?」   「你想啊,把梁奇賣了不說,連村支書自己都站出來自首了,他是不是有點太……自信了?他就不怕我們抓住梁奇?」   吳端眼中閃過不可置信的光芒,「不會吧,你的意思是……梁奇已經……」   「死人是不會開口的。」   吳端一邊思索一邊道:「不會的,不不不,不該……這也太……」   閆思弦打斷他道:「進山採藥就是殺人的大好時機,村民們雖然結伴進山,晚上宿營時也是三五成群,可藥材這東西,誰發現算誰的。   村民心裡都有本帳,記得一些只有自家人知道的藥材生長位置,所以白天採藥的時候,大家是分開的,他有單獨作案的時間。   再者說,梁奇的鎮裡買了一張手機卡不假,可那就能說明他藏在鎮裡嗎?如果他藏在山上呢?那不是正好就給了村支書殺人滅口的機會了嗎……」   「不行不行,」吳端連連搖頭,似乎要把閆思弦剛剛分享給他的想法從腦海裡趕出去,「既然梁奇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就先不考慮他,從村支書這邊入手,免得越饒越亂。」   「這思路靠譜,我原本只是想提醒你,別把所有希望都放在找梁奇上,」閆思弦又想露出老父親的目光,被吳端剜了一眼,沒敢皮,低頭咳嗽一聲,正色道:「那村支書這邊,你打算怎麼查?」   吳端想了想,「我跟你學,暴力破局。」   「哦?」   「出賣梁奇也就罷了,村支書急吼吼地站出來自首,不惜折了自己,也要把所有罪責推到梁奇身上,可以說,村支書對他包庇的那個人……絕對是真愛啊。   普通村民、朋友他不可能這麼兩肋插刀,想通了這一點,嫌疑人一隻手就能數過來。   首先,村支書他自己,可能他就是梁奇的同夥,還有他兒子……村支書兒子不是在家嗎?」   「嗯,也算一個,」閆思弦接過話問道:「他兒子什麼情況?」   閆思弦介紹道:「18歲,是家裡的小兒子,今年剛高考完,考的墨城一所大專。據說這孩子很靦腆,暑假整天宅家打遊戲,不怎麼出門。」   「宅男啊……」閆思弦沒表示什麼,只繼續道:「家裡的是小兒子,那還有別的孩子嗎?」   「有,村支書家有兩個男孩,大的今年大四了,畢業實習,聽說暑假沒回家。」   「聽說?」   「嗯,咱們的人跟村支書閒聊的時候,他自己說的。」   「行吧,大兒子也算上,回頭查查人到底回來過沒有……還有誰?父母?」   「村支書父母已經過世了……   那再算上他媳婦,能讓他拼命的,統共也就一家四口。」吳端伸出四根手指在閆思弦面前晃晃,「查吧,第二名兇手,就在這一家四口裡頭,跑不出這個圈兒。」   閆思弦笑笑,評價道:「分析入理。」   吳端有些詫異:「你不是向來崇尚嚴絲合縫的推理嗎?暴力破局算什麼?」   閆思弦聳聳肩,「可能是這趟進山累慘了,我只想趕緊破案……」   吳端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走吧,村支書來自首了,總得通知他的家人一聲。」   村支書家。   單看那二層小樓,其貌不揚,和普通村民家並無差別,跟會計家嶄新的三層小樓比,差著一個檔次。   吳端走近時,正看到村支書媳婦在院門口和幾名婦女聊天,會計媳婦也在其中。   見了吳端閆思弦,會計媳婦心虛,眼睛瞟向一邊,假裝看村支書家門口的蘋果樹——那樹上結的果子快長紅了,很是好看。   村民們都知道有兇案,又有盜墓賊,對外來的警察、考古隊,已經見怪不怪。   見吳端和閆思弦走近,許是覺得兩個後生一表人才,有婦女打著膽子問兩人有沒有對象,要把家裡的適齡女青年介紹給他倆。   為了不惹麻煩,吳端立馬表示兩人已婚,婦女們露出失望的表情。   吳端對村支書媳婦道:「嬸兒,有點事跟你商量。」   「那進屋吧,進屋說。」村支書媳婦招呼道。   有婦女想跟著進屋,被閆思弦擋了一下,閆思弦進屋後乾脆關了門。   村支書媳婦感覺不對勁,一邊給兩人倒水,一邊有些緊張地問道:「怎麼了?要不……你們等會兒,我出去找去,也不知道我家那口子幹啥去……」   「我們是來找你的。」   「我?」   「梁奇的事,你知道吧?」吳端問道。   見村支書媳婦的表情有一瞬間凝重,吳端便補了一句:「你家那口子可被他害慘了,你不會一點都不知道吧?」   果然三更之下……就有了推薦位……那句老話還是有道理的:勤能補拙。 第272章下個故事會恢復正經標題,莫慌(8)   「我家那口子?咋了咋了?」   「給梁奇通風報信,把人放跑了,據他說,還給梁奇拿了一筆錢?」   「啊?這……」   女人懵了,看不出真假。   吳端便提醒道:「你家的錢一般都放哪兒?是現金放家裡,還是存卡裡?」   女人沒說話,起身上樓,吳端和閆思弦緊跟其後。   三人進了擺著大床的主臥室,臥室裡有個八扇門的木質衣櫃,女人打開靠裡的兩扇門,又抽開了柜子裡一個隱藏式的抽屜。   吳端注意到,那抽屜上帶鎖,但鑰匙就插在鎖孔上。   抽屜一打開,女人就從裡面拿出了一沓錢,作勢就要數,吳端攔住了她,並從她手裡拿過了錢。   女人有些不情願,但最終還是鬆了手,有些擔心地問道:「你們幹嘛啊?這錢是我家的,你們警察也……」   吳端戴上手套,開始數錢,一邊數一邊道:「放心,是你家的錢,它跑不了……這有多少?」   「兩萬三。」女人答道。   是兩萬三整,沒問題。   可要從這一沓錢上看出什麼端倪,卻也不大容易。   吳端還是耐心地一張張看過去,一邊看一邊道:「錢我們拿回去驗個指紋,驗完就給您還回來……您放心,我們不會……」   吳端的話還沒說完,女人已經叫嚷起來。   「不行!不行不行!」   他如臨大敵,頭搖得撥浪鼓一般,還伸手想將錢往回搶,被吳端躲開了。   見搶不回來,女人乾脆哭嚎起來,口中念念有詞:「警察欺負人啊……欺負我家男人不在啊……我的血汗錢可保不住啦……老天爺啊……」   她天啊地啊地叫,著實讓兩人頭大。   遇到這種場面,閆思弦本能地就想往後躲,吳端將錢塞給他,擋在他前頭,對村支書媳婦道:「哎不是……嬸兒您聽我說,我們不是不還回來了……」   誰知,他一上前,村支書媳婦便立即滾倒在地,哭嚎的聲音更大了,著實讓吳端也手足無措起來。   就在這時,對面一直緊閉的房門開了,一個少年從屋裡走了過來。   少年175左右的個頭,穿著簡單的白色跨欄背心,牛仔短褲,腳上穿著拖鞋,他留著寸頭,眉眼和臉型跟母親很像,嘴巴周圍有一圈少年特有的又絨又短的鬍子。   「媽。」   少年叫了一聲,上前去扶母親。   這次,村支書媳婦倒不那麼抗拒了,讓兒子扶住自己的一條胳膊,站了起來。   趁這個工夫,閆思弦又往門口挪了兩步,目光在少年的房間掃視了一圈。   只見少年的房間裡有兩張床。一張床上的毛巾被沒疊,亂七八糟地攤著,另一張床上的被子雖疊了,卻胡亂扔著幾件衣服、手機充電器、耳機,還有兩本大部頭的盜版網絡小說,看標題就知道其內容必然活色生香。   看來兄弟倆共用一個房間,哥哥不在家,床就被弟弟堆雜物了。   除了兩張床,屋裡還有一張電腦桌,一個衣櫃。   電腦開著,閆思弦看了一眼屏幕就知道,那是一款最近很火的武俠風格網遊,以畫面精緻著稱,顯卡普通點的電腦根本帶不起來。   「不介意我看看吧?」閆思弦指著電腦問道。   並不等少年答應,他已經走到了電腦前。   「哎哎你……」   少年匆匆讓母親在床沿坐下,三步並作兩步跑回自己的房間。   閆思弦已經點開了他的人物裝備,並問道:「你這級別的準備,我保守估計,氪了四五萬總有的吧?」   少年不說話,閆思弦便繼續道:「不承認?行啊,等我們查了充值記錄,再跟你聊。不過,你得跟我們回局裡呆著,正好跟你爸作伴。」   「我爸怎麼了?」   此時的少年,猶如一頭驚惶的困獸。   他想狡辯,可那個秘密已經千瘡百孔昭然若揭,他知道,即使狡辯也不會有用。   閆思弦繼續:「從梁濤那兒弄來的錢都花完了?」   聽到「梁濤」二字,少年的肩膀顫抖了一下,他嘴唇抖了抖,帶動嘴唇上的一圈小鬍子也抖著,讓閆思弦想起逃課上網被抓的高中男生。   可惜了一個父親的算計,算來算去,人命關天的大事,哪裡是幾句謊言就能捂得住的。   被警察帶出門時,少年始終低著頭,鄰裡村民看到這一幕,低聲交頭接耳著。   吳端交代幾個跟村支書家相熟的婦女進屋陪著,他是真怕村支書媳婦想不開,這邊回市局的車子剛啟動,吳端便又打了個電話,調來一名女警暫時看著村支書媳婦。安排完這些,又過了一遍細節,發現沒什麼遺漏,才放下心來。   南城分局的兩名刑警在前開車,吳端和閆思弦坐在後排,少年則坐在兩人中間。   吳端開口問道:「姓名?」   「蓋鵬超。」   「說說吧,什麼情況。」   蓋鵬超低頭不語。   這樣的情況在初犯重罪的人身上十分常見,一朝落網,震驚、不甘、害怕、僥倖的心理齊齊湧來,整個人都是不知所措的,他們只能用沉默掩蓋複雜的情緒。   吳端拋出一個更細緻的問題:「你把鐮刀扔哪兒了?」   「不是我!」   吳端以為蓋鵬超要否認罪行,他卻又補了一句:「我舅扔的。」   蓋鵬超的舅舅,正是梁奇。   蓋鵬超繼續道:「後來的事,都是他弄的,我不知道……」   他話語凌亂,吳端便追問道:「什麼後來的事?」   「就是……扔掉死人什麼的,還有鐮刀,也是他去扔的。」   「那你都幹了些啥?」   「我……我沒殺人,我是救人……我不上,我舅就要讓他打死了……」蓋鵬超終於流下了大滴大滴的眼淚。   情緒一旦有了出口,便一發不可收拾。   蓋鵬超幾乎哭了一路,快到市局時,見他哭聲漸弱,一邊哭口中還一邊叨念兩句。吳端知道差不多了,趁著剛哭完這股通透勁兒,好審,便選了個好切入的問題問道:「你玩那個遊戲,到底充了多少錢?」   「差不多……好幾萬吧,我沒細算過……」   蓋鵬超接過吳端遞來的紙巾,擦了擦鼻涕眼淚。   「哎!我想挖礦翻本的……一開始挖礦很賺錢的,掛機一個號,一天就能賺兩百多……   我想著反正後面挖礦還能賺回來,我就……從我媽那屋拿了點……   拿了錢,我去鎮上找同學玩的時候,順便把錢存卡裡,回來就都買裝備了……哦,還在網上買了一個顯卡一個內存條……為了掛機賺錢啊……我都想乾脆專門幹這個……   我是算好了的,多掛幾個小號,用不了幾天就能賺回來……哎,真沒想到,後來挖礦不賺錢了,我掛了十個小號,一天才十幾塊,連電費都快不夠了……」 第273章不知說什麼……可以宰了?(9)   蓋鵬超長長嘆了口氣,他身上已全無少年或者青年人的朝氣,後背也是佝僂的,有種中年人特有的頹敗之感。   「說說吧,你怎麼想到去梁濤那兒弄錢的?」   「我那天無意間聽見我媽跟人聊天,她們在門口咋咋呼呼的,說點什麼我在屋裡都能聽見。   有人說梁濤給人帶路進山,拿了好多錢,有好幾萬。   我聽說錢,就留了點心思,那鄰居把話說得有鼻子有眼,而且我之前也聽說,村裡的確來了遊客,挺大方的,就覺得梁濤的事兒……可信。   正好那天晚上吃飯的時候,我爸也說起這事兒,我就……動心了。   那天晚上,趁他倆睡著,我偷偷跑出去了。   當時我也不知道要怎麼弄,就想著……去梁濤家先看看吧。」   「你拿鐮刀了嗎?」吳端問道。   「我……我那就是順手拿的啊,大晚上我也害怕,真沒想殺人……」   吳端做了個手向下按的動作,示意蓋鵬超稍安勿躁,「你只管照實說就行了。」   蓋鵬超吸了吸鼻子,悶悶地「嗯」了一聲,繼續道:「我拿鐮刀了。」   「好,繼續吧,出門之後呢?」   「出門之後,我就往梁濤家那邊走,等我快走到的時候,聽見狗叫,我嚇了一跳,以為狗要來咬我了,可我又聽到有人……罵髒話——就在狗叫的方向。   我一聽那聲音,感覺熟,一想,八成是我舅。   我舅那人……咋說呢,反正我一聽出來他的聲音,就明白了,他也是為了錢。   可能因為他在我前頭下手了吧,我當時就不那麼怕了,就想著幫點忙,讓他給我分點錢。   我衝到梁濤家的時候,人不在,狗也不在,屋門關著的,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情況,進屋找了一圈,還真找著錢了。   厚厚一沓,就在那籃子裡。   我趕緊把錢揣兜——那天晚上我穿了件側面有大兜的短褲,正好裝錢。   拿上錢,我正想走呢,狗回來了,一直在後頭追我,我慌得顧不上看路,光跑了,結果就跑山裡去了。   我知道山裡還有條路能通到村裡,我小時候走過……可那天跑的時候沒留意,又黑燈瞎火的,我有點轉向。   喊了幾聲舅,也沒人應,我只能憑感覺在林子裡走。   走了大概……我看著手機上的時間,差不多走了有一個小時吧,感覺好像找到路的時候,我又聽見聲音了——遠遠的有人叫喚,聽著又是我舅。   我有點不放心,偷偷摸過去看,就看見兩個人影,一個正打騎在我舅身上打呢,打得嗷嗷直叫。   好歹是我舅啊,我總不好不管他吧,我就悄悄衝上去,拿鐮刀砍了那人幾下……   我輕輕砍的,真沒下重手,我只想救人,救了人趕緊走……可是我舅他……   我當時根本就沒看清怎麼回事,那人就被我舅拿棍子給打趴下了了。   打完,我舅從那人身上摸出來一根麻繩,把他給捆了。   這會讓我才知道那人是梁濤,他不是帶人進山了嗎?拿了那麼多錢,總得忙個幾天吧?怎麼晚上就回來了?我真沒想通啊……」   「人綁了之後呢?」吳端問道。   「之後,我我舅問我大晚上上山幹啥來了,我不知道該咋說,害怕啊,怕他發現我身上有錢。   不過我舅也不管那麼多,就只是警告我別亂說,讓我把鐮刀留給他用,趕緊走。   我走的時候,他已經開始問梁濤話了,就是問錢在哪兒呢。   後來我就回家了,梁濤咋死的,我真不知道啊。」   蓋鵬超講完了。   吳端思索片刻問道:「偷回來的錢你怎麼處理的?」   「放我媽衣櫃裡了,我得把從她那兒拿的錢補上啊……還剩不到一萬,在我哥那床褥子底下。」   「你爸知道你犯罪的事兒嗎?」   蓋鵬超的頭更低了,最終以幾不可察的聲音「嗯」了一聲。   「他為了你,來跟我們自首,你知道嗎?」   蓋鵬超又要哭。   「看來你知道。」   吳端不禁多看了這孩子一眼,犯了罪讓父親頂包,自己還能在家玩遊戲,心理素質得有多好。   「我舅跟我爸說的,我也不知道他為啥跟我爸說那那些……我爸就找我問了問。」   「你們怎麼商量的?」   「沒怎麼商量,就是……我爸讓我什麼都別管,在家該幹嘛幹嘛……哦,還有就是別讓我媽知道。   我媽心裡藏不住事兒,知道了肯定要在那哭天抹淚。」   「你爸自首前跟你說過什麼嗎?」   「他說我舅逃走了,可是你們還在村裡,也不走,可能是覺得……不止我舅一個人。   我爸說了他要去自首,就說他包庇的我舅,把事兒都推我舅身上……他說頂多判個一兩年,讓我照顧好我媽。」   「你就讓你爸來自首?」   「我……我也不知道還能咋辦啊!」   事情的經過大致明了,不過蓋鵬超的交代有些地方還需要進一步驗證,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找到梁奇。   小狐狸已經落網,可以審老狐狸了。   不過,吳端有些擔憂,對鎮子的地毯式排查已經進行了三天,毫無進展,他害怕真如閆思弦推測的那樣:梁奇已經死了。   閆思弦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伸手,越過坐在兩人中間的蓋鵬超,拍了拍吳端的肩膀。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閆思弦道。   吳端應了一聲,警車默默開進市局大院。   下車,往市局辦公大樓走的時候,蓋鵬超走得很慢,進門前他抬頭看了看天,又深深吸了一口氣,似乎知道自己以後恐怕有很長時間都感受不到自由的空氣了。   市局拘留室。   自首後,村支書心裡雖隱隱不安,但總歸還是說服了自己:警察哪兒有那麼認真啊,差不多能自圓其說結案就得了……反正梁奇找不著,再查也沒用……   這麼反覆給自己洗腦,村支書真的放下心來了,他已分不清謊言與真實的邊界,好像他所說的真的是事實。   直到,他看到閆思弦和吳端將兒子押進了隔壁拘留室。   父子倆只對視了一眼。   吳端沒看到村支書臉上的表情,但他知道,一定不好看。   第四天三更,還差6章,嗯,加油…… 第274章說是快完結了,但怎麼感覺……(10   )   審訊室。   村支書已經跟兒子抱頭痛哭了一場,此刻整個人蔫蔫的。   吳端遞給他煙,他就抽,啪嗒啪嗒,但就是不說話。   自始至終,吳端只問了一個問題。   「你還想見兒子嗎?」   村支書雖不說話,眼珠卻咕嚕嚕地轉,不知在盤算什麼,吳端便等著他。   終於,他開口問道:「都算我頭上不行嗎?」   「你想怎麼算?」   「梁濤就算我殺的不行嗎?我給他抵命,放了我兒子。」   「你也是個村幹部,竟然說出這種話,」吳端不禁搖頭,話鋒一轉又道:「不過,殺梁濤的主犯究竟是梁奇還是你兒子,還未可知,抵命?說得也太早了點。」   村支書立馬道:「是梁奇!梁奇殺的人!」   「你怎麼知道?」   「我……他那天晚上出門,我知道,我跟著呢!」   「你是說……你兒子?」   「嗯嗯!我睡覺輕得很,有點動靜就能醒。那天半夜我家老二出門,我聽見了,就在後頭跟著呢。」   「跟著?你沒叫住他問問?」   「沒。」意識到自己這行為有些反常,村支書又解釋道:「我想看看……我以為……」   「你以為兒子半夜跑出去約會,想看看他的約會對象是誰。」   村支書沒好意思的說的話,閆思弦替他說了,他便點點頭。   吳端又問道:「他去梁濤家了,你也不管?」   村支書道:「我沒跟那麼近,他上山,我就在底下等著,我不知道他是去梁濤家啊……   聽見狗叫我才覺得不對勁,趕緊往山上跑——梁濤那兩隻狗可大可兇,我怕我家老二被咬啊,等我跑上山……」   吳端打斷他道:「狗叫了幾次?」   村支書非常確定道:「兩次!」   「中間隔了多久?」   「有……有個……三四分鐘?」村支書道。   吳端點點頭,「繼續吧,你跑上山之後呢?」   「上山之後,我看見梁濤家門開著,狗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我怕我兒受傷啊,急得什麼似的,趕緊找,到處找,找了一圈,狗都跑回來了,也沒見著我家老二。」   吳端又問道:「狗見了你沒咬?」   「沒咬,我又沒進梁濤那屋,再說,兩條狗跟我還算熟吧,鎮長每次來都要去梁濤那兒,我老作陪,梁濤他爺爺活著的時候,我們也算經常走動,所以狗見了我沒叫。」   「之後呢?」   「之後……人找不著,我也不能一直在山裡找,我想著,說不定孩子都到家了,我這老傢伙在外頭干著急也沒用,就往家趕。   回家看了,人沒回來,我……我就不知該咋辦了。」   「你沒叫人跟你一塊找找?」   「叫人……那種事怎麼好叫人,以後我兒的臉往哪兒放?我們家的臉……」   看來,村支書始終以為兒子是去跟人約會了。   見吳端面無表情,看不出究竟信不信自己的話,村支書便解釋道:「我真沒往錢的事兒上想,我們在錢上,沒虧待過孩子。   家雖說在農村吧,可孩子要什麼,我們都給買,就我家那老大,上大學,一個月我給他一千,有時候一千五,他自己也打工,多少賺點,你說說,我家孩子缺錢嗎?   老二……我是怎麼都沒想到他去弄錢……」   村支書說得懇切,吳端依舊不露聲色,只又問道:「那你後來又是怎麼知道的?」   「我……後來我正在家想咋辦,我兒回來了,人回來了就行唄,我就沒多問……   是到了二天一大早,有人發現梁濤死了……哦,對了,那會兒我也沒多想,更沒往我兒子身上想。   後來梁奇來找我,我才知道咋回事。」   「梁奇怎麼跟你說的?」   「他說我兒子跟他一塊殺的人,讓我保他,他把話說明了,要是他被抓了,我兒子也跑不了。   我當時就慌了,只能先應下來,我跟梁奇說會想法保他,讓他回去,我先想想。   那天……我想找老二問問的,可一天都沒機會,你們警察來了,又是問話,又是搞屍體,亂鬨鬨的,我啥也顧不上。   不過,那批遊客——村裡有人懷疑他們是盜墓的。   我一看,這可行了,就跟大夥一塊,往盜墓的事上扯。只要你們覺得是盜墓賊殺人,不就有戲了嗎……   後來,你們真進山了,我……我又怕你們真抓住那幫人——我也拿不準他們是遊客還是盜墓的啊——萬一人抓住,你們一問,不就露餡了嗎?   正好你來找我畫地圖,我一想,只要讓你們找不著水,走個一兩天,你們就得出來,我就……我給你們標的都是沒水的地兒。   我沒想到啊,你們愣在林子裡呆了十多天……   你們沒出林子那會兒,我整宿整宿睡不著啊——真怕啊,你們那麼多條命,要是死在林子裡……我……   我見你們的車一直在村裡,車上還有人,想去問問情況,又怕……」   吳端及時打斷了村支書無意義的懺悔。   「我們出來了,盜墓賊也抓住了。」吳端道,「我們出來的時候,村民都說你進山採藥了,可是梁奇的牌友又看見你去找他,怎麼回事兒?」   「我……我哪兒是進山採藥啊,我找你們去了……又不能跟人說,我只能自己去找……我跟一塊進山的人說,老林子裡有幾棵藥,我去看看,讓他們不用等我。   然後,他們去採藥,我就往林子裡頭走——那林子大著呢,我從沒進過那麼深,就是想找找你們……」   見村支書又要表達善意,吳端忙又問道:「那你找著我們了嗎?」   「找著了,我是跟著你們進村的,一看見你們押的人,我知道,事兒麻煩了。   我也沒別的辦法,只能讓他跑,你們前腳剛進村,我就找梁奇去了,給他通風報信。」   「他就聽話跑了?」吳端問道。   「他也沒主意啊,我又回家,給他拿了點錢,他就跑了。」   閆思弦眯了眯眼睛。   吳端問道:「他跑哪兒去了?」   「那我就不知道了。」   「然後呢?」   「然後?」   「既然回來了,為什麼不留在村裡?」   「我……」   「你又去山裡呆了兩天,最後跟當初一塊進山的村民一起回來,為什麼?」   村支書低頭沉默。   「還是說,你和梁奇一塊進山了。   進山以後,你回來了,他沒回來。」 第275章好像還有點寫頭的樣子……(11)   市局,刑偵一支隊辦公室。   吳端將案宗重重摔桌子上。   閆思弦:「那可是殺人,沒證據,你不會指望他乖乖交代,然後帶著咱們去找屍體兇器吧?」   吳端沉默片刻,冷靜下來,「已經派了大量人手搜山,警犬也出動了,可是……你說,有沒有可能從蓋鵬超那兒再問出點什麼?」   閆思弦搖頭,「他不知道,後來的事,他爸沒告訴他。」   「梁濤案我們現在只有蓋鵬超的口供,離完整的證據鏈差了十萬八千裡,偏偏他的口供裡,梁奇又是最重要的一環,現在梁奇失蹤,生死未卜,兇器下落不明,鬧不好就要成懸案……」越總結,吳端越惱火。   閆思弦只好提醒道:「還有錢,從村支書家搜出來的錢上,提取到了一枚指紋——是陳清焰的指紋。   至少這能從側面證明,蓋鵬超真的從梁濤家拿了錢。」   「遠遠不夠,」吳端苦惱地搖頭,最後又問閆思弦道:「連你也沒辦法?」   閆思弦挑起嘴角,「連……雖然你這麼問我很高興,但這次恐怕要讓你失望了,我也沒辦法。   等吧,等搜山結果……」   吳端起身就要出門,閆思弦:「幹嘛去?」   「回童村,我要知道搜山的進展。」   「回來。」   吳端遲疑一下,終究還是停了腳步,「幹嘛?」   閆思弦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雙腿交疊,一隻手隨意搭在自己膝蓋上,一個普普通通甚至有些簡陋的辦工桌,硬是被他坐出了霸道總裁的感覺來。   他慢條斯理道:「一個電話就能搞定的事兒,你非要跑一趟?」   「我不在現場……」   「你不在現場,心就放不到肚子裡,我知道,」閆思弦換了一下兩條腿交疊的位置,繼續道:「但一個電話就能搞定,依然是事實。   我覺得你該找點事兒轉移一下注意力,比如……趙局不是說有個慶功會讓咱們一支隊去嗎?抓住臭名昭著命案累累的盜墓賊,還發現一座極具考古價值的戰國墓,的確值得慶祝……」   吳端不想理他這茬,閆思弦卻繼續道:「我有點想去,入職小半年了,我還從沒去過慶功會呢,吳隊,賞光帶我去一次唄,漲漲見識。」   吳端丟出一個「你閆少爺什麼沒見過?需要去慶功會上長見識?」的眼神。   閆思弦則回以「我這種沒見過世面的有錢人偶爾也要食一次人間煙火啊」的眼神。   三秒之後,吳端敗下陣來。   他知道閆思弦是好意,再拒絕就有些不近人情了。   「行吧,明天一早我開車接你去,不過我先說清楚,咱倆就是帶著任務去走下過場,算是幫趙局湊個人數,去了也呆不了幾分鐘。」   吳端能答應下來,閆思弦已經非常滿意。   拋開慶功宴的事暫且不提,閆思弦起身,抬手搭著吳端的肩膀,「下班,吃飯,我記得還答應你一頓火鍋來著。」   一聽「火鍋」二字,吳端簡直兩眼放光。   縱然身體很誠實地跟著閆思弦走,心裡卻還是有負擔:「不好吧,大家都在山上忙著呢,我我我……我還隊長呢……簡直……」   閆思弦笑道:「我糾正一下,是沒下墓的人都忙著,跟咱們下墓的,不都放假了兩天假嗎?那麼高強度的野外生存,就是個鐵人,也得打點油保養保養吧,就你能?非得連軸轉?」   吳端撇撇嘴,「鐵人不用破案……」   閆思弦:「不止咱倆,還有夏洛克,這老外要回國了,跟咱們聚聚,他前兩天一直問你來著。」   「問我什麼?」   「也沒什麼,就打聽你的年齡經歷喜好什麼的……」   「哈?」   「畢竟人家是腐國來的嘛。」   吳端:「……」   吳端:「你正常點我們還能做朋友。」   閆思弦噗嗤一聲樂了,「開玩笑開玩笑,他就是很感謝你,要不是你允許,他就見識不到咱們中國奇妙的大自然和古墓了。」   吳端撇撇嘴,「這老外腦迴路真奇特,命差點丟了,還感激呢。」   「你不懂了吧,這叫冒險精神。」   吳端:「不對啊,是你找的他,他感激我幹嘛?」   「大概……知道你是我的直屬領導,所以替我巴結巴結,免得你給我穿小鞋?」   吳端被他逗樂了。   見吳端心情不錯,閆思弦道:「還有一件事,可能有點違規,我得跟你坦白。」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吳端揮著手臂抗議,「無事獻殷勤,果然非奸即盜!你說!怎麼違規了?」   「唉我去你別這麼一驚一乍的,我都讓你嚇出心理陰影了。」   吳端不吃他認慫這套,冷冷問道:「是嗎?陰影面積有多大?」   「嗯……大概……960萬平方公裡?……噗……」   吳端想繃著,沒繃住,勾起嘴角,語氣也緩和下來,「你說吧。」   「就是這個……」閆思弦從口袋裡掏出一條項鍊來,遞給吳端。   吳端接過,覺得那項鍊繩子手感不對,仔細一看,觸電一般將那項鍊甩給閆思弦。   「握草是紅繩吧?握草握草都戴成黑的了我勒個……」   他噁心得不行,在褲子上蹭著手。   閆思弦將項鍊的來歷簡要說了,又道:「這東西是陳清焰的,你說它是證物贓物吧,它不是從墓裡帶出來的,對這案子也沒什麼用,所以我跟你打個商量,回頭陳清焰要是說起這東西,你這邊能不能給個答覆,就說丟了,沒人見過這項鍊。」   「你想要?」吳端問道:「你要它幹什麼?」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原理,但自從我把這玩意揣兜裡,就再沒被蚊子咬過,你也知道我是個招蚊子的體質。」   吳端詫異道:「這麼靈?」   隨即又嫌棄道:「你也太不講究了,繩子髒成那樣你倒是換一個啊,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攢著誰的萬年老泥搓藥球兒呢。」   「我去……」   閆思弦承認,他被噁心到了,但很快他又道:「我這不是怕你不答應嗎,領導要是讓我把東西完璧歸趙我不是得……誒?你讓我換繩?是同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吳端點點頭,「換吧。」   閆思弦露出陰謀得逞的笑,並道:「正好,我今天還請了一個生物領域的專家,請他幫忙看看這究竟是啥。」 第276章月底了,這月的目標都完成了嗎?(   12)   某正宗老火鍋店,包廂內。   店長親自安排好了幾人的食材,並囑咐了一些特殊食材涮幾秒鐘到幾分熟口感最好,又留了一個服務員專門在包廂門口服務,這才退了出去。   本就是奔著吃來的,食材下鍋,大家都不客氣。吳端吃得爽了,一個勁兒把空調溫度往低裡調。閆思弦拿過遙控器看了一眼,發覺溫度都被調到18了,雖沒對著人直吹,但那風涼得厲害,繞著彎兒地往人骨頭縫裡鑽,覺得不好,將溫度調回27,繼續跟生物領域的專家研究那項鍊。   專家年過半百,戴著比啤酒瓶底薄點有限的眼鏡,聽閆思弦稍加隱瞞地講完那項鍊的來路和作用,從口袋裡掏出一隻小放大鏡,對著橢圓形金黃半透明的項鍊墜看了又看,連連稱奇。   看了幾分鐘,專家終於直起了腦袋,「嗯,雖然奇,但我大概知道這是什麼了,的確是個寶貝。」   一聽專家這麼說,閆思弦寶貝地將那吊墜放手心裡。   「是什麼?」   「是某種蟲子身上的器官,蟻后或者蜂后之類的,具體是哪種現在看不出來,得用儀器進行進一步的檢測。」   一聽是蟲子身上的東西,閆思弦有些忌憚,不再直接拿著吊墜,而是拎著來時路上剛換好的繩子,又問道:「那究竟是什麼器官?」   「某種用以分泌信息素的器官,不同的昆蟲,分泌信息素的器官並不一樣,所以這個也不好說。」   見閆思弦聽得雲山霧罩,專家又道:「我就以螞蟻為例來說說吧。   以前跟老師科考的時候,進過廣西雲南交匯處的大山,在那兒見過一窩生長繁衍了七八十年的螞蟻,蟻后足足有十多釐米長。   它就有一個專門分泌信息素的器官。信息素你可以理解為……嗯……螞蟻之間用以溝通的的工具。   蟻后通過信息素控制、影響蟻群,最明顯的控制就是抑制工蟻的產卵功能——研究證實,工蟻其實是可以產卵的,但因為受蟻后信息素影響,這種功能被抑制,如果一個蟻群裡的蟻后死了,那麼工蟻的產卵功能很快就會恢復。   當類似蟻后這種昆蟲種群的頭領足夠強大,分泌的信息素夠多夠濃,甚至可以影響周圍的其它昆蟲種群,逼迫它們遷移去更遠的地方。   我想,你這個項鍊墜之所以有驅蚊效果,就是這個原理,普通的昆蟲接收到項鍊墜裡信息素的氣味,感覺到危險,本能地躲避。」   閆思弦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他又舉一反三道:「那看來,我之所以被耳鑽子抬走,是不是因為它們受信息素影響,以為我是它們的……呃,該怎麼說……頭領?」   專家眼鏡片後透出欣慰的目光,張了張嘴,最終沒敢誇出那句「孺子可教」。   低頭揉了揉鼻子,專家繼續道:「應該就是你想的那樣,你正好趕上幾個蛐蜒——哦哦,就是你們說的耳鑽子——幾個耳鑽子種群廝殺混戰,因為信息素作用,有些耳鑽子把你們當成同類了。   也正因為如此,你們屢次受到耳鑽子王的攻擊。」   「明白了。」   閆思弦覺得有意思,一邊把玩手裡的項鍊,一邊招呼專家吃菜。   夏洛克在一旁聽了個一知半解,不懂的他就問吳端,吳端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的時候,就翻出手機裡的漢英翻譯功能,將漢語詞彙轉成英文給他看。   閆思弦又問道:「那我要是一直把這東西帶身邊——也不是一直,就夏天有蚊蟲的時候用一用——不會有什麼副作用吧?」   「理論上來說沒有,不過……」專家放下筷子,沉思了十幾秒,「不過,最好還是別戴著了。」   「為什麼?」   「這麼大的,我也是頭一次見,信息素水平太強,說不定還涉及昆蟲變異,再說了,這東西既能保存下來,又不影響其內的信息素擴散,加工工藝也不一般,現在說不定已經失傳了……反正,我在業內沒聽說過這種技術……總之吧,說不準,萬一導致不孕不育什麼的……」   「噗……」   吳端沒忍住,嘴裡的肥牛卷險些噴出來,趕忙低頭。   他雖沒在第一時間看到,但一想像閆思弦此刻的表情,就止不住笑,直笑得肩膀一個勁兒地抖,肚子上的腹肌都覺得酸了。   然後,他就感覺到,閆思弦準確無誤地找到了桌下他架在膝蓋上的手,並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往他手裡塞了個東西。   「我去!我要砍你狗頭!」   這下,輪到閆思弦笑了。   吳端將那項鍊扔在桌上,並毫不猶豫地揭穿道:「省省吧,我頂多碰了一下,你都揣好幾天了,鬼知道是不是睡覺都要抱著,要不等會兒送你上醫院做個檢查?」   閆思弦的臉從未這麼黑過。   吳端:請叫我扎心小王子。   閆思弦:你等著,姓吳的你等著,我給你記小本本上了!   幾人又閒聊了幾句,生物學專家指著桌上的項鍊道:「我能不能把它拿回去幾天?我還認識幾個昆蟲學的專家,想一起研究研究。」   閆思弦立即狐疑道:「李院長……」   生物學家姓李,在一所985大學的生物工程學院任院長一職。   「李院長,你是不是想把東西拿走,故意跟我扯一個不孕不育?」   「絕對沒有。」   李院長一臉「小閆啊你怎麼能這麼想我」的受傷表情,頗有點倚老賣老的意思,弄得閆思弦很是沒脾氣。   見閆思弦吃癟,吳端又是暗笑,感慨一物降一物。   李院長再三保證他們的研究和檢測絕不破壞項鍊吊墜,過幾天就完璧歸趙。   閆思弦便看向了吳端,意思是「這是我領導,他點頭我才能答應」。   吳端想了想,對李院長道:「能為科學研究做貢獻自然是好的,不過,您是通過私人關係跟小閆借的,您研究時留下的書面資料,還請不要提及這東西的來路,以免後續咱們都麻煩。」   李院長瞭然,連連保證,最後還是吳端友情提供證物袋一隻,李院長欣喜又小心翼翼地將那項鍊裝進了證物袋裡,看樣子在他眼裡,這真是個寶貝。 第277章是不是距離月入過億的目標,又差了   九千多萬?(13)   大家吃得很盡興,熱氣騰騰的火鍋好像能將人的話匣子打開,配點啤酒就更好了。   不過,因為惦記搜山的情況,吳端怕誤事,一滴酒也不敢喝,只時不時吸溜一口西瓜汁。   眾人話題又轉到了夏洛克身上。   吳端問了他回國後有什麼打算,夏洛克表示想嘗試著將此行的奇遇寫成書。   「還是有很多老外對中國感興趣,而且這次冒險……夠刺激,我想,書應該會有人看吧。」   吳端好心勸道:「還是別抱太大希望,寫手不好當啊,撲街就只能吃土了。」   於是……夏洛克的中文詞庫裡又多了「撲街」「吃土」兩個新詞。   吳端也了解到,夏洛克跟閆思弦差不多,是個深藏不露的富二代,家裡有礦有鐵路,生活基本處於開心就好的佛系狀態。   吳端一邊想著果然有錢就是任性啊,一邊兇狠地往嘴裡扒拉吃的。   等大家都吃飽了,閆思弦跟夏洛克提前告了別,兩人說好夏洛克再來中國一定還要來墨城玩兒。   夏洛克則邀請閆思弦和吳端去他老家,被閆思弦婉拒。   夏洛克有些遺憾,用英語問道:「是不是領導不給你假期?」   閆思弦:「不是。」   夏洛克:「真的?」   閆思弦無奈道:「公務員出國審查比較麻煩,再說工作確實忙,有假期只想在家睡覺。」   閆思弦想送夏洛克回酒店,他拒絕了,表示跟計程車司機聊天是他的一大愛好。   於是閆思弦先將張院長送回家,這才問吳端道:「回我家吧?」   「我還是……」   閆思弦打斷他拒絕的話道:「走吧,無論是玩兩把遊戲,還是幹點別的,你需要轉移注意力,早點睡,免得你惦記著童村那邊的情況,大半夜自個兒跑過去……再說,一塊得話,有什麼事兒還能……」   閆思弦話沒說完,因為副駕駛位置的吳端已經睡著了。   他呼吸緩慢均勻,眉頭微皺著,能看出眼珠時不時在眼皮下轉動,顯然睡得並不安穩。   閆思弦幫他將座椅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正準備掉頭回家,吳端的手機響了。   閆思弦一手握方向盤,另一隻手從吳埠袋裡捏出了手機,先按下了靜音。   他看了一眼吳端,沒醒,還不錯。   這才看向手機,是同組刑警的號碼,接起電話,小聲「餵」了一句。   「吳隊!找著梁奇的屍體了!」對方道。   「知道了,在哪兒找著的?現場什麼情況?」閆思弦低聲問道。   「吳……閆副隊啊,那個……屍體在一處懸崖底下,咱們的人正準備下去看看,先給報個信。」   閆思弦略一猶豫,答道:「好,我們這就往童村去。」   他想把吳端放回家去的,但一想到吳端那事必躬親的性子,真這麼幹恐怕要急眼,便打消了這一念頭。   好在,路上能睡幾個小時。   閆思弦自己則點起一根煙來提神。   三小時後,閆思弦的車開進童村。   萬籟俱靜,指揮車周圍並沒有忙碌走動的刑警,顯然大家正在山裡忙活。   閆思弦叫醒吳端,跟他說了大致情況,兩人一同上了指揮車,只見馮笑香正聚精會神盯著電腦顯示器。   「什麼情況?」吳端問道。   「剛把屍體從山崖釣上來,貂兒也去了,正在現場檢查屍體呢,」馮笑香將兩隻耳機遞給兩人,又指著顯示器道:「這是她用執法記錄儀傳回來的視頻……」   兩人戴上耳機,只聽貂芳道:「屍體身上肋骨多處骨折、左小腿開放性骨折,右臂脫臼,屍表有多處擦蹭傷,腹部有創口,內臟受傷破損,死前有嚴重的吐血情況……都是跌墜所致。   不過說跌墜也不太恰當,山崖有一定坡度,與其說梁奇是跌墜下去的,不如說他是滾下山坡,在滾下去的過程中……」   吳端少有地打斷貂芳的話,問道:「跌墜下去和滾下去有什麼區別?難道說……滾落山崖之後梁奇沒死?」   貂芳道:「重點就是這個,他沒死,在山坡下爬行了至少三十米——不是往坡上爬,而是繞著圈,血流得到處都是,草地上全是血跡,你猜他為什麼到處爬?」   閆思弦答道:「找手機信號?受了那麼重的傷,他肯定想向人求救。」   「沒錯。只可惜這地方信號不好,而且他手機屏也碎了,不知道信號接收器壞沒壞,反正他的求救電話沒打出去。   還有啊,我們發現了一條沒發出去的簡訊,簡訊裡指名道姓,說是村支書把他推下山的。」   吳端道:「又一個間接證據……」   閆思弦以為吳埠誤,詫異地問道,「只能算間接證據?」   吳端解釋道:「雖然很少,但也曾有這樣的情況:死者其實是自殺,為了嫁禍他人,將現場布置成了他殺的樣子,還留下血字,指明了』兇手』,所以,諸如死者遺言之類,不具備物理性客觀性的,只能算間接證據。」   「那豈不是說,現在還不能給村支書定罪?」閆思弦有些懊惱。   「你也看見他那死不承認的樣子了,我看,不把證據辦紮實了,肯定撬不開他的嘴。   現在雖然可以零口供辦案,梁奇的簡訊也的確能說明問題,可法官判案都是終身責任制了,就怕那個萬一啊,萬一咱們錯了呢?法官不也得仔細掂量掂量?   所以,繼續找證據吧。」   解釋完,吳端又問貂芳道:「除了跌墜造成的傷,他身上還有沒有別的人為損傷?」   貂芳將屍體翻過來背過去檢查了一遍。   「目前來看……屍體腹部雖然有一處疑似銳器傷,不過創口邊緣非常不規律,可能是滾下山坡時被樹枝之類的東西戳傷的……我還需要進步屍檢……」   眼下,果然如閆思弦所推測的最壞情況,梁奇死了,可能不能找到將案子辦紮實的證據,還未可知,難題一波接著一波。   只能將希望寄託於進一步的屍檢和現場勘驗結果了。   刑警們將屍體運下山,已是早上了。   又有一名村民死於非命,對童村還活著的村民來說,多了茶餘飯後的談資,人們臉上都洋溢起了興奮的神色。   幾乎全村婦女都圍在警戒帶外,惦著腳圍觀,議論紛紛。   沒看到村長媳婦,倒是梁奇的媳婦看得十分盡興。因為是死者家屬,她被放進警戒帶認屍,面對丈夫殘破的屍體,她毫不遮掩「終於解脫了」的意思,竟是笑著對刑警道:「錯不了,就是他。」   被帶到警戒帶外後,她便跟身邊的婦女高談闊論。   相比其他人,會計媳婦則有些緊張,並不是為了一條人命離去而緊張,而是迫切想知道這事兒跟村主任有沒有關係。   市井百態,盡在警戒帶外一小撮人的縮影中。   吳端又帶了幾人進山,趁白天再過一遍現場,閆思弦則和貂芳等人一起回了市局。   聽說梁奇的屍體找到了,除了微微的詫異,村支書並無其餘表示,他心思沉穩,沒人能看出他在想些什麼。   倒是蓋鵬超心裡打鼓,提出想見見父親。   閆思弦考慮到,在兒子面前村支書的心理防線或許會有所鬆動,便答應讓兩人見面,他則悄悄在外面全程監聽。   可惜,老狐狸滴水不漏,只不斷安慰兒子,讓兒子放心,對梁濤的死隻字不提,蓋鵬超問起,他也只說不知道。   這邊沒有進展,閆思弦心中不免焦灼,不由自主便走到了屍檢室門口。   「怎麼樣?」閆思弦走進屍檢室,問貂芳道。   後者剛將屍體開胸,閆思弦只覺得紅得發黑的內臟十分晃眼。   貂芳搖頭道:「沒發現人為造成的損傷,打鬥束縛什麼的,全沒有。   屍體腹部的銳器傷,已經找到造成傷口的樹枝,經過比對,和傷口吻合,時間這邊恐怕……」   恐怕無法幫忙證明村支書的罪行。   貂芳沒將話說完。   閆思弦煩躁地用手指摩挲著一把屍檢用的手術刀。   「真沒辦法證明嗎?」他喃喃自問。   雖然煩躁,卻也知道著急不是辦法,閆思弦戴上手套,拿起相機。   「我幫你拍照吧。」   「好。」   「今天怎麼就你一個人?」   「別提了,昨晚高速路上大巴和大貨車相撞,大巴車翻了,死了五個,受傷的十幾個,都去搞傷情鑑定了。   昨晚上你們的電話要是晚個十分鐘,我也被叫走了,你們這邊的事兒就要耽擱。」   兩人似乎沒什麼話題了,便沉默配合進行屍檢。   這本就是一具沒什麼懸念的屍體,縱然貂芳的屍檢工作十分細緻,也終究沒什麼新的發現。   閆思弦從屍檢室往刑偵一支隊辦公室走,恰好路過關押村支書的拘留室。   隔著鐵欄,兩人短暫地對視了一眼,都是面無表情,都沒有說話,卻仿佛有一種宣戰的意味。   閆思弦沒做停留,他懶得跟這老狐狸廢話。   好在,吳端的一通電話讓閆思弦鬱悶的情緒一掃而光。   「哈哈哈哈找到了!」   只聽了一個字,閆思弦就知道,有戲。   他原本已經走到了辦公室門口,卻又退回了拘留室前,當著村支書的面,接了這通電話。   「我們在梁奇滾下山的地方,發現了一顆紐扣……不容易啊……總之,村支書去找咱們自首之前,不是回家換了套衣服嗎?   我們就去找來了他當時穿的衣服,是件藍色Polo衫,胸口位置有個口袋,口袋上的扣子不見了……就是現場那顆扣子!   而且,他衣服口袋也被扯開線了……這證明他跟梁奇在現場有過撕扯,總之,有證據了!」   吳端心情激動,語速很快,甚至,閆思弦聽到電話那頭的人在說完這一長串話後,猛灌了幾口水,看來在山裡忙得一直沒顧上喝水。   閆思弦道:「你慢點。」   吳端嘿嘿傻笑兩聲,算是回應。   吳端的描述裡,只簡略提了一句不容易,但閆思弦知道,想在那滿是落葉雜草的地上找到一個小拇指甲蓋大的紐扣,需要付出怎麼樣的認真和耐心。   那是刑警們或跪或爬,扒開落葉雜草,一寸一寸地搜,才搜出來的。   閆思弦看了一眼村支書,對電話那頭的吳端道:「趕緊回吧,既然證據到位了,也不用他交代了,咱們這次就辦一個零口供的案子。   爭取今天結案,晚上說啥都要好好睡一覺。」   掛了電話,閆思弦又看了村支書一眼,他確定,村支書絕對能通過手機聽筒漏出的聲音聽明白兩人的對話。   此刻的村支書雖然依舊面無表情,與剛才卻是大不相同。   剛才他的下巴微微揚起,故作無辜,不解,此刻卻微微低著頭,眼皮也垂下了,像是在想對策,又像害怕別人看出他眼裡的慌亂。   不過,對閆思弦來說,村支書的情緒已經無從輕重。   零口供辦案,他會說到做到。   倒是不遠處另一拘留室裡的蓋鵬超也聽到了電話內容,心有所感,慌了。   少年顫聲問道:「怎麼了?嗯?怎麼了?」   從他的角度看不到父親,只能看到閆思弦,他便扒在鐵欄上,眼睛緊緊盯著閆思弦。   閆思弦終於可以給出回答了。   「你爸殺……」   殺人了。   但村支書沒讓閆思弦將話說完,他大聲打斷道:「沒有!沒有!別聽他瞎說!」   這句突然衝破喉嚨的話,仿佛帶著鋒利的刺勾,能將村支書的聲帶劃破,讓他的嗓音都變了調。   蓋鵬超已經開始哭嚎,有刑警從辦公室探出腦袋來,想要訓斥,被閆思弦擺手制止了。   蓋鵬超的哭嚎雖然吵,卻如一把把刀子,直戳父親的心。   終於,村支書的情緒也爆發了,他衝閆思弦吼道:「能怨我嗎?能怨我嗎?誰讓他拿我兒威脅我……他活該!……」   閆思弦給吳端發了條消息:口供拿到了   吳端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距離他剛剛掛電話,才過了三分鐘。   吳端:是人嗎?怎麼做到的?   已經扭頭往辦公室走的閆思弦:「阿嚏阿嚏——」   閆思弦:肯定是妹子想我了,約約約!辦完這個案子就約起……   又是四千字大章,嗯,三更第五天…… 第278章你就像那一把火(2)   寫在文前:   吶,如您所見,上一章被屏蔽了,我將立即向相關衙門低頭,按照要求嚴肅修改,但,感覺解禁或許十分艱難。   好在,上一章涉及案情實質較少,對您的閱讀影響不大……嗯,對我得話,大概就是這月全勤沒了,無妨,反正……窮著窮著就習慣了……   為了您接下來的閱讀體驗,我將簡要描述上章內容:   1、小閆和女醫生準備發生睡眠關係;   2、鑑於小閆家投資了醫藥公司,在業內龍頭企業發生產品質量問題時,小閆進行了一些商業運作,幫自家公司從別人碗裡搶食;   3、某外地公職人員死於墨城金棕櫚酒店房間;   ————以上————   「死者唐宏旗,北吉市衛生局副局長,主抓思政工作的,昨天深夜入住金棕櫚酒店,他入住時要求了送早餐服務。   今早酒店服務生將早餐送到門口,敲門,裡面無人應答,服務生接連送了三次早飯,以為客人出門了,便通知客房部打掃。   客人出門後,客房部會進屋查看情況,酌情打掃。   報警的是客房部經理,他們人進來以後就看見……」   吳端走進酒店房間,看到了首批趕到的刑警沒介紹完的情況。   房間內一片狼藉。   並不凌亂,而是血跡太多。   牆壁、屋頂有大量噴射狀血跡,唐宏旗平躺在房間中間的大床上,裸露在薄被外的臉和手臂蒼白如紙,一看便知是失血過多。   轄區分局法醫正在檢查屍體,一邊檢查一邊道:「頸部右側有一處明顯的銳器傷,兇器是……」   法醫從枕頭邊捏起一隻男士剃鬚刀上常用的方形刀片,刀片上沾滿了血跡。   他將刀片裝進證物袋,繼續觀察傷口,「傷口薄、深、短促,是這種刀片留下的,初步判斷刀片就是致死工具。   致死的傷口周圍,還有幾道更短、更淺,不足以致命的小傷口。   根據屍溫判斷,死者死亡時間在2個半到3個半小時中間。現在是早上10:23,也就是說,死者是在7:23至7:53之間死亡。」   閆思弦走到床邊,從床頭柜上拿起一隻藥瓶。   「安眠藥,還有小半瓶,看著有十幾片。」   法醫接話道:「嗯,我也注意到那個了,不過,死者是否服用過安眠藥,要回去做藥理檢驗。」   閆思弦將安眠藥瓶裝進證物袋,遞給法醫。   吳端問一開始向他介紹現場情況的刑警道:「怎麼看出是自殺的?」   「不是看出來的,是他的同事和老婆說的。   我們調了酒店監控,又詢問了前臺,發現唐宏旗是跟老婆一塊入住的,他老婆叫葉清。   監控顯示,今早7:44葉清背著旅行包,獨自離開酒店,而唐宏旗則始終沒出過房間。   我們打電話向葉清做了簡單詢問,據她說,唐宏旗最近精神狀態非常不好,壓力很大,尤其這兩天,北吉市的生物製藥公司出事,唐宏旗難免有直接責任,所以——用他老婆的話來說,唐宏旗都有點魔怔了。   所以,我們問她丈夫有沒有自殺傾向的時候,她猶豫了一下,最後是覺得有……哦,對了,葉清現在正趕回酒店。」   吳端問道:「這兩口子來墨城幹什麼?」   刑警正想回答,房間門被敲響了。   另一名胖胖的刑警開了門,道:「葉清回來了,我把她安排在隔壁房間,現場有點兒……」他指了指到處都是的血跡,「有點不適合讓她看。」   吳端和閆思弦立即去到胖刑警所說的房間。   只見屋裡是一個穿著運動服的女人。女人身材勻稱,臉上一點皺紋斑點都沒有,顯然保養得很好,但她的手暴露的年齡。手碎巖也保養得很好,但皮肉略微鬆弛,還是留下了一些歲月的痕跡。   「葉清?」吳端問道。   女人點頭,連忙起身,又害怕又緊張地看著吳端,「我老公他……」   「我建議您就待在這兒,暫時不要回你們的客房,」吳端迅速轉移話題,問道:「二位為什麼來墨城?」   葉清已經起身走到門口,頂多再有三步,就能進入隔壁房間了,她雖然急於去看丈夫的狀態,但她的教養讓她無法忽視別人的問題。   終於,她在房間門口停下腳步,回答道:「我們這趟出來,沒打算來墨城。」   「哦?」   「是我老公要去帝都辦事。」   「辦什麼事你知道嗎?」   「工作上的事,他從不跟我細說,不過,我大概能猜到……畢竟他們單位直接管轄監督的製藥公司出了那麼大事兒,我聽說上頭已經派調查組了,這時候去帝都應該是託關係平事兒吧。   去了帝都以後,他又要來墨城,不過……為什麼來墨城,我就不清楚了……哦,我問過,他也說的工作上的事,還說……還說……」   葉清咬了一下嘴唇,「他還說,好久沒陪我回過墨城了——我老家在這兒——除了他工作上的事兒,還說陪我回來,給老人——就是我父母——給老人上個墳。   我今天一大早出門,就是去上墳的。」   吳端又問道:「你出門的時候,你丈夫是什麼狀態?」   「他就是……也醒了,不過……我能感覺到,他一晚上沒睡,吃了兩次安眠藥,還是睡不著,烙餅一樣,翻來翻去。   我讓他跟我說說話,他也不理我,讓我趕緊睡,還答應今天跟我一塊上墳去。   早上,我看他太累了,就沒讓他一塊。   那時候他非要去,特倔,我們還拌了兩句嘴……我……」女人的聲音哽咽,「我說的話不好聽……他就不去了,答應在酒店睡覺。   現在想想,他這次臨時帶我回墨城,陪我上墳,是不是就……」   女人說不下去了,終於捂著嘴發出了抽噎聲,肩膀縮在一起,小小的一團,讓人看了忍不住心生憐憫。   她話雖沒說完,意思卻已經很明顯:兩人的墨城之行疑點重重,來之前唐宏旗是不是就有自殺的念頭了?因為有這個念頭,最後陪老婆回一次家鄉,上一次墳,可惜最終上墳的願望也沒達成。 第279章你就像那一把火(3)   兩人勸說葉清留在房間,她卻執意要去看一眼丈夫,看到丈夫後,整個人哭得癱倒在地,刑警們怕她破壞地上的血跡形態,幾乎是將人抬了出去。   一番折騰後,葉清打了一針鎮定劑,由一名女警陪著,在一旁的房間休息。   安頓好葉清,從那房間退出來,閆思弦擦著腦門上的汗對吳端道:「我說什麼來著,女人的話就不能信,什麼絕對能控制情緒,你怎麼就信了,答應讓她進屋……」   「我就是想著,畢竟是她丈夫。」吳端轉移話題道:「我要再去看看現場。」   「痕檢不是我強項,我去了解一下唐宏旗單位方面的說法……」閆思弦叫住了一開始給他們介紹現場情況的刑警,「你們聯繫唐宏旗單位是什麼情況?」   「我們沒直接聯繫他單位,而是聯絡了北吉警方。畢竟假藥案鬧得沸沸揚揚,怕跟那事有牽連,直接聯繫他單位,再走漏風聲。」   閆思弦點頭,讚許道:「想得很周全。」   那刑警不好意思地撓頭笑笑。   閆思弦又問道:「那北吉警方有答覆嗎?」   「有,北吉警方立即走訪詢問了北吉衛生局局長陳兆榮。陳兆榮正在接受紀委調查,被要求不能出門,聽說部下唐宏旗的死訊,大哭了一場。」   「哭?」   「嗯,北吉警方跟我強調,他哭得特別傷心,嚎啕大哭,怎麼說呢……」那刑警目光落在葉清的房門上,「人都哭癱了,好像跟唐宏旗老婆那傷心勁兒差不多……   哎,也不知道是真有革命情誼,還是……兔死狐悲?反正吧……挺怪的。」   「是挺怪,」閆思弦問道:「除了哭呢?北吉警方還說什麼了?」   「陳兆榮沒想到唐宏旗會自殺,但他也承認,最近他們壓力的確不是一般的大,畢竟面臨坐牢的風險,他也天天失眠。」   「這麼說來,唐宏旗單位和老婆雖沒有明說,但其實都有相信他是自殺的傾向?」   「可以這麼說。」   「還有什麼有價值的內容嗎?」   「沒了,就這些。」   閆思弦點點頭,「我倒有個問題,陳兆榮都被控制了,唐宏旗為什麼可以離開北吉市?」   「唐宏旗沒被控制,北吉那邊刑警的說法是,畢竟唐宏旗是抓思政的,有點類似於單位的內務總管,實權不大,通常他這個崗位吧,跟貪沾不上邊兒,所以他沒被控制。」   「明白了。」閆思弦道了一聲謝,走進案發的酒店房間。   房間裡,吳端正跪在地毯上研究血跡。   血跡較多的現場,勘驗起來往往要花費大量時間,痕檢要弄清每一滴血跡的來源,從無數血跡中找出非正常的,無異於大海撈針。   法醫已經將屍體收拾妥當,裝進了證物袋。   臨將屍體搬出門前,法醫問道:「屍體是拉回我們分局,還是送市局去?」   言下之意,是問市局是要徹底接手這案子,還是因為其政治敏感性,簡單過問一下而已。   吳端看向閆思弦。   閆思弦回之以「聽你的,我都行」的眼神。   吳端:「送市局吧,這案子我們接了。」   待刑警們都走了,房間裡只剩下吳端閆思弦兩人,閆思弦問道:「你什麼時候對自殺案感興趣了?」   「我是對那件事感興趣,無法想像,他究竟幹了什麼,一個人要自殺,那心理壓力可不是一般的大。」   閆思弦也蹲下身,細細檢查地上的血跡。   「哎,我問你個事。」閆思弦道。   「什麼?」   「你說,咱倆關係算好嗎?」   吳端的背影明顯石化了一下,他轉過頭來看著閆思弦,「你想幹啥?」   「唉我去,你這什麼眼神?」   「看神經病的眼神。」   閆思弦:「……」   閆思弦:「我去你認真點,正經問你呢。」   「算吧?」   「算……吧?」閆思弦顯然對這答案不滿意,眼睛眯了起來,還抽了一下鼻子,露出點「兇狠」的意思。   「你幹嘛?咬人啊?」吳端翻了個白眼,「廢話,當然算了,反正我覺得算……這用問嗎?你一問,我還想著你覺得不算呢……還有咱能不能別跟小女孩兒似的,還要確認一下友情是否牢靠……我以前咋沒發現你這么娘?嘖嘖嘖……」   在吳端向更不可描述的方向想像之前,閆思弦趕緊打斷他道:「那要是我死了,你會哭嗎?」   「握草你有病啊!」吳端站起身,跨到閆思弦面前,「趕緊的,呸呸呸,本來工作風險就大,你還不說點吉利的……」   閆思弦卻不依不饒,「你就說說,你究竟哭不哭?」   吳端終於苦笑一下,「李八月死,你見我哭了嗎?」   閆思弦一愣,旋即點頭,「明白了。」   吳端:「你怎麼突然問這個?」   閆思弦大致描述了北吉市衛生局局長陳兆榮對此事的反應。   「我就是好奇,什麼情況下,一個人會為了同事的死嚎啕大哭。」   「那你現在有答案了?」   「沒有,更糊塗了。」   「能讓你糊塗,可不容易,看來這案子接對了,」吳端笑道:「專心點吧,痕檢工作量太大,咱們爭取一遍清,別再留到後續返工。」   閆思弦悶悶地應了一聲,不再說話。   兩人從早上一直忙到傍晚,期間葉清的大姐從外地飛來陪她,大姐也想進現場看看,被吳端義正言辭地拒絕了。   「那我們什麼時候能回家啊?」大姐道:「不是說自殺嗎?我妹妹現在那樣——哎,人都垮了,處理後事什麼的,都得我盯著……我這兒也沒幾天假期……」   「您稍安勿躁,即便是自殺,我們也得走一走程序不是,花不了多長時間,再說,您妹妹那麼難過,萬一——我是說萬一,萬一不是自殺,她一定不希望我們草草結案漏過兇手吧?」   吳端的一套說辭無懈可擊,硬是把問題又推了回去。   大姐悻悻然,轉身欲回屋,吳端卻又道:「我想跟您聊聊,就耽誤您幾分鐘。」   「你說吧。」大姐大大方方道。   「你妹妹葉清,和丈夫感情怎麼樣?」   「你怎麼……哎我說,你們什麼意思啊?」   「就像剛剛跟您說的,走一遍程序而已。」   其實吧,封章節什麼的,我已經沒啥感覺了,封了就改唄……只是,突然覺得《罪》果然不能有女主角,小閆稍微跟人保持一下睡眠關係,就被封了……閆啊老母親只能幫你到這兒了,你就是條光棍的命,認了吧…… 第280章你就像那一把火(4)   「感情當然很好,你們沒看見嗎,我這妹夫,臨死還把我妹帶回老家。」大姐理直氣壯道,「我跟你們說,就是假藥的事,人是自殺,你們查來查去,跟這兒耗著,沒用。」   吳端不理她的抱怨,擺出公事公辦的態度,「不經意」地說道:「可是他們沒孩子,他們這個年紀的人裡,沒孩子的可不多見,據我說知,他們年輕的時候,丁克家庭這樣的概念在國內可還萬千沒有呢……您知道他們為什麼沒要孩子嗎?」   大姐鄙夷的看著吳端,仿佛吳端是個窺探別人家隱私的變態。   吳端迎著她的目光,不卑不亢。   大姐終於道:「搞不懂你們,人口普查嗎?沒孩子怎麼了?吃你家飯了?」   面對對方的咄咄逼人,吳端終於冷下臉來,「我沒有冒犯死者的意思,倒是您這樣藏著掖著,我現在懷疑您究竟知不知道內情,拿死者故弄玄虛,不太道德吧?」   激將法起了些作用,女人口不擇言地嚷道:「誰說我不知道?他唐宏旗……」   只說了這麼幾個字,女人又將話咽了下去,擺擺手,「算了算了,人都死了,背後說死人的毛病,怪瘮得慌……」   嘟囔這麼幾句,女人便回屋陪妹妹去了。   閆思弦問吳端道:「你覺得她沒說完的話是什麼?」   「唐宏旗不孕不育?畢竟,她說唐宏旗有』毛病』。」   「可能吧。」   「你有不同的想法?」吳端問道。   「嗯……還拿不準……」   閆思弦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先保留想法。   這時,吳端輕輕地「嗯?」了一聲。   閆思弦回頭去看他,見他臉幾乎貼在一處牆角,觀察著什麼。   「怎麼了?」閆思弦也湊上前。   「你看這裡,滴濺狀的血跡,看到了嗎?」   吳端指著牆角幾滴比芝麻粒還要小的血跡。   所謂滴濺狀血跡,是血液從高處滴落,濺撒在低處,所留的印記。   閆思弦抬頭去看房頂,從一系列血液噴濺的軌跡來看:血從死者唐宏旗的頸動脈噴湧而出,飆灑到天花板上,又從天花板淅淅瀝瀝滴到地毯上。   但因為酒店鋪設的是那種較為劣質的尼龍地毯,吸水性差,血珠滴落並不會立即被吸收,而是摔得四散濺射,呈更小的血珠,然後慢慢滲入地毯、牆壁。   吳端所觀察到牆角的一小串血跡,便是這般二次濺射形成的痕跡。   「斷的?」閆思弦道。   「嗯,濺射的血跡應該有頭有尾,頭尾的血點較小,中間的大,可這一處血跡,血點由小到大,然後就沒了。   血跡是斷裂的!說明血濺射到牆上時,這裡有……有某種東西,將牆擋住了,以至於原本應該濺射在牆上的血跡,濺到了那東西上。」   「可東西不見了,」閆思弦道:「有人從這裡拿走了一樣東西。」   吳端盯著那血跡道:「好像不止自殺那麼簡單啊。   這兒究竟放過什麼?拿走它的人跟唐宏旗什麼關係?是拿東西的人殺死了唐宏旗嗎?他是怎麼躲避酒店走廊的監控離開的?」   閆思弦補充道:「或者,葉清離開房間的時候,唐宏旗已經死了,她就是兇手,別忘了,她離開酒店房間的時間,可是正好在唐宏旗死亡的時間段內。」   吳端思忖片刻,搖頭,「不行,不能打草驚蛇。無論葉清的情緒崩潰是真的還是裝的,都不宜過早透露案件細節,等她情緒平復些,我繼續以例行詢問的理由向葉清問話……」   有了這一發現,兩人決定休息片刻,去吃點東西。   兩人走進酒店電梯,吳端手機響起,是馮笑香打來的,吳端接起電話,電梯裡信號不太好,他聲音越來越大。   「喂?笑笑,怎麼了?……嗯,我跟閆副隊在一塊呢……啊?你再說一遍……呃……行我知道了,那你等會兒發來吧。」   掛了電話,閆思弦問道:「怎麼了?」   吳端:「沒事兒,笑笑就是問……那個,需不需要她現在查唐宏旗的相關資料。」   閆思弦略感不解,卻也沒再多問。   兩人在附近一家賣便當盒飯的地方隨便買了兩份飯,吃到一半,吳端突然問道:「你的事兒辦完了嗎?」   「啊?」   「我是說,你不是又捐藥又在網上造勢的,要從長天藥業碗裡搶肉吃……這事兒辦得怎麼樣了?」   閆思弦挑挑眉,「你什麼時候對做生意感興趣了?」   「就是覺得……商場如戰場,挺有意思的。」   「那事啊,大方向上我把把關就好,其餘的……韓粟能辦好,我指揮得多了,他反倒放不開手腳。」   「用不用給你放個假?」   「哈?」閆思弦抬手去探吳端的腦門,「你沒病吧?」   吳端躲開他的手,「我沒開玩笑,從墓裡出來以後,沒好好休息的何止是我,你比我休息得只少不多。   而且,唐宏旗的案子,我按部就班查下去就好……」   閆思弦打斷他道:「你想把我踢除在外?」   閆思弦盯著吳端的眼睛,「出什麼事兒了?還是我哪兒得罪你了?」   「想什麼呢你,」吳端做了個抬手的動作,擋開閆思弦的目光,「好吧我承認,你來了之後,一支隊的破案效率直線上升,有些時候,我還沒想明白,案子已經被你破了。   我就是覺得……不能總是靠你,偶爾我也得自己破個案,免得業務水平退化……」   雖還有些狐疑,閆思弦卻還是點了點頭,「好吧,你這理由,勉強算有說服力吧。」   「這就是了嘛,我總得有點獨立思考的時間,再說了,下午還是繼續勘驗現場,你也說了,那不是你的強項,與其在這兒跟我耗著,不如回家養精蓄銳去。」   「你的意思,吃完飯我就走唄?」閆思弦撓了撓鼻子,「雖然聽起來你是為我好,但怎麼總有種被人拋棄的感覺……很沒面子誒……」   「絕對不是!」吳端義正言辭地搖頭,「你要相信爸爸的人品,爸爸絕對不會始亂終棄。」   閆思弦:「滾滾滾。」   吃完飯,待閆思弦離開,吳端神色凝重起來,他又看了一眼手機上馮笑香傳來的消息:   閆哥好像跟死者唐宏旗認識啊   唐宏旗手機裡有閆哥的號碼,還有照片   隨消息還付了兩張照片。   其中一張照片上,閆思弦在一個像是政府辦公樓走廊的地方,正跟一個男人握手,兩人臉上都有笑意,看起來氣氛十分融洽。   另一張照片則是標準的證件照,吳端見過,閆思弦身份證就用的這張照片,整個人很年輕,應該是20歲之前照的,青澀得甚至有幾分傻氣。   唐宏旗為什麼有閆思弦的照片?   閆思弦,你有沒有隱瞞什麼?   我想歇歇,下周繼續三更吧,這周先兩更,這周實在是……諸事繁雜…… 第281章你就像那一把火(5)   閆思弦倒是沒多想,在人前他表現出的永遠都是有條不紊淡定從容的一面,可實際上他這幾天的確是忙,光是需要籤字的文件,已經堆成了小山。   離開現場後,閆思弦一邊回家,一邊給助理打電話,讓把相關文書給他送家去。閆少爺可沒有偷得浮生半日閒的運氣。   地下停車庫。   閆思弦其實一直不太明白,地下車庫這種長期不見陽光的陰森之地,建築公司設計的時候怎麼就不能搞點暖色燈光,縱然是他居住的高檔小區,地下車庫也只有慘白的白熾燈管。   那燈管好像隨時都可能閃爍幾下,使得周圍環境陷入香港恐怖片兒的陰森氛圍中。   閆思弦不喜歡這地方,每次下來停車、開車,跑得要多快有多快。   這次也不例外,車子還沒熄火,閆思弦已經邁出了一條腿來。   不過,他很快發現,不遠處有個人也是剛剛停好車,正在往電梯處走。   太好了。   閆思弦鬆了口氣,放慢腳步,和那人一前一後走向電梯廳。   那人是個三十來歲的漢子,又高又壯,本走在閆思弦前頭,走著走著放慢了腳步,回頭看著閆思弦,憨厚地笑笑,問道:「哎哥們兒,跟你打聽個事兒。」   韓粟發來了消息,閆思弦本在低頭看手機。聽到男人的詢問,便抬起頭來,等待對方的下文。   「就是那個……你知不知道這兒住著個做水果批發生意的大老闆,叫什麼來著……」   男人一邊說話,一邊很自然地靠近閆思弦。   「水果?……」閆思弦飛快地在腦海中檢索了一遍他所能想起的小區住戶,發現能被記住的多是些帥哥美女,對什麼』水果批發』實在毫無印象。   閆思弦一邊對自己的顏狗屬性暗暗稱奇,一邊答道:「不好意思,我不……」   他話還沒說完,有白光突然一閃。   心中警鈴大作!   閆思弦雖沒看清,但憑經驗他知道那是把刀。   他本能地躬身,縮肚子。   刀尖劃在襯衣上,輕而易舉就將襯衣劃出一道長長的口子,使得閆思弦的肚皮裸露在外。   這一下要是被劃上,怕是腸子要流一地。   「草!」   閆思弦急中生智,狠狠將手機扔了出去,只恨自己手上沒有一部能砸核桃的諾基亞。   手機嗖地飛向那歹徒面門,歹徒掄起沒持刀的手去擋。   趁這剎那的機會,閆思弦飛起一腳,去踢他持刀的手。   那歹徒也有些身手,側身躲過,誰知閆思弦這一腳不過是虛晃,厲害的是後面緊跟的迴旋踢。   啪——   這次雖踢上了歹徒的手,可那歹徒並非坐以待斃之輩,反手就拿刀子去挑閆思弦腳腕後側。   這一招又叫「挑腳筋」,極其狠辣。   雖說現在外科醫學發達了,真的傷到,只要送醫及時,也可以手術縫合修補,但眼下萬一傷到,就等於廢了閆思弦一條腿,他就只能任對方宰割了。   閆思弦大罵一聲,腳下尚未站穩,拳頭已招呼上去。   對方來勢洶洶,招招都端出要他命的架勢,閆思弦的狠勁兒也被激了出來。   嘭——   噗——   閆思弦的拳頭狠狠砸上那人的眼窩,雖然那人緊閉起眼睛,眼周肌肉都繃硬了,閆思弦還是感覺到,在他實打實的一拳下,那人整個眼窩都向裡狠狠凹了凹。   他似乎聽到了輕微的「噗嗤」一聲,仿佛某種會爆漿的丸子被咬破了皮。   「啊啊啊嗷——」   歹徒慘叫一聲,狂退數步,一手捂眼。受到暴擊的眼睛致使他整個腦仁子都是疼的,他整個人弓起背,瑟縮著,不知道還以為閆思弦踹了他的下三路。   出於某種職業素養,即便劇痛,他另一隻手還執著地握著刀。   即便握著刀,也是顫顫巍巍。   閆思弦的情況比那人稍微好點,腳筋雖沒被挑斷,小腿上卻也留了一道又長又深的口子。   血已浸溼了褲腳,閆思弦卻連看一眼都顧不上,他哪裡肯給對方喘息的機會,衝上前去又是兩腳。   一腳將歹徒的刀子踢飛,另一腳將他整個人踹得橫飛出去三四米。   剛一落地,歹徒便被閆思弦拎了起來。   「為什麼害我?」閆思弦揪起對方衣領,將他拎到面對自己的角度。   歹徒放下了捂著眼的手,血水已布滿了半邊臉頰,使他的臉看起來格外猙獰。   「拿人錢財,替人辦事。」   一句話,歹徒倒吸了兩口冷氣。   閆思弦眯起眼睛,「誰?」   他問出問題的瞬間,歹徒動了。   嘭——   閆思弦也動了,怕後續手續麻煩所以一直沒用的手槍,終於從後腰的槍套裡拔了出來。   歹徒那隻不安分的手被閆思弦一槍打得只剩半片手掌,小指和無名指掉在了地上。   一同掉在地上的,還有一隻鏢形鋼刺。   鋼刺約莫5公分長,藏在手裡剛剛好。   這一刺直奔閆思弦脖子,閆思弦自然不會客氣,開槍時甚至帶有以牙還牙的意味。   開完槍,閆思弦根本不去看歹徒的傷情,對他驟然發出的慘叫,也只是皺了皺眉。   槍口頂上歹徒的額頭,讓他的慘叫聲小了些。   「說!誰?!」   歹徒僅剩的一隻完好的眼睛裡透出猶豫,可他還沒說話,他的車啟動了。   車裡還有人!   那是一輛精悍的越野車,車窗上貼著黑漆漆的貼膜,根本看不清其內的情況。   它一啟動,便兇猛地加速,直向閆思弦衝來。   嘭嘭——   閆思弦抬手兩槍。   一槍打向那車子的輪胎,沒打中。   另一槍則打向了擋風玻璃,擋風玻璃竟是防彈的!   「草!」   閆思弦翻身越上身邊一輛車子的引擎蓋,那受傷的歹徒卻來不及躲閃了。   「哎你——」   閆思弦伸手拽了那人一把,想將他拖上來。   可要拎起一個近百公斤的壯漢,談何容易。   噗嗤——   越野車頭狠狠撞上歹徒側腰,將他擠在兩車中間,整個人像是被巨獸啃了一口,幾乎斷成兩截。   被撞的歹徒口中噴出鮮血,不可置信地看著撞向自己的車子。   越野車撞完人,毫不猶豫地掛了倒擋,一個甩尾後,迅速駛離了地下停車場。 第282章你就像那一把火(6)   閆思弦所站的車上,因為撞擊,車前有一處可怕的凹陷。   那被撞的歹徒軟倒在地,下半身是平躺的姿勢,腳尖朝上,上半身則是趴著,臉貼地,整個人扭轉了180度,腰胯部傷得可以看到白森森的斷裂的脊椎,斷口處耷拉著一條約莫1公分長的骨髓,觸目驚心。   閆思弦跳下車,扶著那人的肩膀和腦袋,只見他瞳孔已經開始擴散,時不時抽搐一下,口中喃喃道:「疼……疼啊……疼……」   閆思弦大聲在他耳邊問道:「你堅持住,醫生就要來了!能救你!」   撥打120的檔口,閆思弦還大聲吼著問道:「誰讓你來害我的?誰?啊?」   歹徒腦袋一低,整個人變得死沉死沉。   小區保安聽到——因為當過兵,報案幾乎是瞬間就分辨出了那是槍聲——又見一輛越野車自地下車庫飛馳而出,直接闖過了小區門口的橫欄,便知道出事了,一邊報警,一邊趕忙往地下車庫衝。   卻見又有一輛越野車衝了出來。   那車方頭大耳,如一隻鋼鐵巨獸,怒吼著,有人從駕駛位置的車窗探出個腦袋,問道:「朝哪邊去了?」   保安本能地指了指前一輛車衝出小區後行駛的方向。   車裡的人縮回腦袋,又踩了一腳油門。   保安這才想起來,這位不是他們的業主嗎?那個出了名的鑽石王老五,閆少爺?   畢竟是高檔小區,接到報案後,最近的派出所立即出警,5分鐘便趕到了現場。   保安雖然知道出事了,卻也沒想到這麼嚴重,被地下車庫裡殘破的屍體嚇個半死,哆哆嗦嗦幫辦案刑警翻找小區業主信息。   翻到閆思弦那一頁,將信息本遞了出去。   幾分鐘後,尚在唐宏旗死亡現場忙活的吳端接到了一通指揮中心打來的電話。   吳端聽明前因後果,焦急地問道:「人找到了嗎?」   「還沒有,最後一個監控探頭拍到,兩輛車一前一後上了一條城郊的土路……交警已經在追了……」   吳端已衝到了樓下,發動了車子,並對電話那頭道:「麻煩把他最後的位置發我。」   吳端將警燈扯出來,擺在車頂,在嗚哇嗚哇的警鳴聲中瘋狂提高車速,連闖了兩個紅燈,周圍車輛無不避讓。   耳麥裡,馮笑香的聲音響起。   「我拿到車牌號了,可那是個套牌,不好查……」   吳端乾脆地打斷道:「直接說,查到什麼。」   「查……」向來心平如水的馮笑香愣是被吳端噎了一下,「地下車庫裡死者的身份倒是查到了。」   「什麼人?」   「付豪,32歲。有前科,多次入獄。   初二退學就開始混社會,剛開始是小偷小摸,外加打劫小學生零花錢,曾以為猥褻幼女被捕,但因為他當時未成年,只讓家長賠錢教育了事。   再之後就是拉幫結夥,給人看場子,三天兩頭被派出所拘留,判個一年半載已經是家常便飯。   後來打群架把人捅成重傷,判了六年,三個月前剛出來。   哦,對了,這人有毒癮,沒錢,父母已經過世,也沒有兄弟姐妹,光棍一條……總結起來,付豪是個為了錢什麼事兒都能幹出來的亡命徒。   有一點很奇怪,付豪是北吉市人,他的服刑經歷都是在北吉市,我查了他以往的電子購票記錄,他好像從沒離開過老家,這次卻突然來墨城,突然穩準狠地對閆哥下手……」   狠是夠狠,至於穩和準嘛……   吳端聽到「北吉市」,覺得某條線似乎清晰了起來。   他問道:「那付豪這次是怎麼來墨城的?能查到他的訂票記錄嗎?」   「沒記錄,他很可能用了假身份……不過,即便用假身份,照片也必然是他本人的,我已經截取了近一周所有目的地指向墨城的訂票記錄,進行照片比對,不過……最近正趕上學生放假,墨城的大學城區又格外大,在加上出門旅行避暑的人,無論陸地還是空中客運,客流量都很大,比對結果要兩個小時後才能出來。」   「要是加上帝都的呢?」   「什麼?」   「加上帝都的。」   「帝……帝都……?」   那可是個人口數千萬的城市,每天來往的人數以十萬計,真要加上,一周都別想看到結果,到時候閆哥鐵定已經涼涼……   這些馮笑香並沒說完,她只是略表驚訝,吳端趕緊解釋道:「只查從北吉市到帝都的,還有從北吉市到墨城的。」   馮笑香拍了一下腦門,關心則亂,怎麼把這麼淺顯的篩選都給忘了。   「別掛電話,我這就查。」   吳端聽到耳麥另一邊傳來敲擊鍵盤的聲音,心中略微踏實了一點,就一點點。   馮笑香:「查到了!查到了!」   「怎麼樣?」   「化名付有。」   付豪,付有。   嗯,從這傢伙起名的風格來看,八成做夢都是中五百萬啥的。   吳端此刻可沒工夫吐槽他的名字,因為馮笑香在繼續介紹這個改名換姓的死者。   「他昨晚突然訂了飛往帝都的機票,航班在今天凌晨1:22抵達,然後,凌晨3:09付豪在一家租車公司租到了出現在閆哥家小區的那輛越野,租車時留的是付有這個假身份信息。   之後,他應該是將車牌照換成了套牌,還拆除了租車公司裝在車上的定位裝置……」   為了保險,租車公司通常都會在車上安裝定位裝置。   「……今早那租車公司報案,說是租出去的越野車在他們的終端系統裡消失了。   因為不在一個城市,所以沒有併案。」   帝都。   和唐宏旗一樣,先去帝都,後又來墨城。   吳端又問道:「現場監控呢?拿到了嗎?」   「監控線路被破壞了,他們是有備而來,沒拍到面部特徵……」   「保安也不記得嗎?」吳端問道:「他們那小區金貴得跟什麼似的,外來車輛都要登記,小區門口停車拿卡的時候,保安沒看見車裡人的長相嗎?」   「別提了,就因為是高檔小區,車輛出入口全是電子化的,沒有強制要求保安執崗,所以這車在小區裡既沒有影像資料,也沒有目擊者。   出小區後,倒是被多處路面監控拍到了,可是車窗貼膜材質特殊,始終沒拍到車裡的情況。」   吳端:「行,你繼續查,關於那個付豪,我要知道他在監獄裡都結交了誰,出來以後聯絡過誰,他之前的一舉一動……」   馮笑香打斷了吳端道:「你專心開車吧,其餘的交給我,我已經聯絡北吉當地警方,去付豪住處走訪,有消息會第一時間通知你。」   下午3:10。   吳端剛剛趕到閆思弦從天網系統中失蹤的地方。   那是一處城市邊緣的村莊,因為城市擴建,被納入市區範圍,可這裡的人和任何村落的村民並無差別。   他們住著一到三層不等的自建房,踢著拖鞋在門前的水泥地上溜達,扯著嗓子相互打招呼。   閆思弦的車就是在進入這個村子以後,消失在監控系統中的。   吳端開車在村子周圍兜了一圈,發現能出入村子的路口少說有十幾個,其中安裝了監控的路口,不過5個。   吳端強自己迫停了車,盯著閆思弦消失的方向。   不能沒頭蒼蠅一樣地胡找,絕對不能!   為什麼針對閆思弦?為什麼北吉市的罪犯,在出獄後,專門跑到墨城來殺閆思弦?   為什麼衛生局副局長也死在了墨城?   製藥企業之間的撕咬,閆思弦究竟參與到了什麼程度?真到那種對方要殺他滅口的程度了嗎?   可閆思弦終歸只是個商人啊。   對被查處的不法商人和問題監管者來說,眼下最重要的事難道不是對付調查組嗎?對付一個競爭對手,怎麼看都是遠水止步了近渴吧?   想不通,吳端胸中無處發洩的煩躁之氣再次上湧,他深呼吸幾口,總算將煩悶壓下去。   繼續……繼續想……不能停啊……   吳端想到了唐宏旗手機裡閆思弦的照片,在心裡罵了句娘。   那貨真他娘的被人惦記上了!   早就知道商場如戰場,閆思弦這一通折騰,不就是從別人碗裡搶肉嗎?   怎麼早就沒想到他這行為的危險性?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啊。   不對,不對!   吳端搖頭。   還是剛才那個問題,即便閆思弦要斷那幫人的財路,可他的威脅還是無法排到第一位去啊?   除非……閆思弦也採取了一些非常規的商業手段。   捐藥……捐藥……   捐藥這件事本身就透著奇怪。   閆思弦,你究竟幹了什麼?   吳端使勁揉了一把太陽穴,踩下油門,又深深看了一眼閆思弦消失的方向。   姓閆的,我他娘的一點都不想繼承你硬碟裡的***。   吳端調轉車頭,向著諾氏製藥駛去。   像諾氏這樣帶有科研性質的生物製藥公司,向來戒備森嚴,其安保程度堪比部隊大院兒。   吳端對門衛亮了警官證,報出自己的名字、行政級別——通常他不會拿這玩意兒來唬人——並說明直接找公司CEO韓粟。   門衛一看是警察,哪兒敢怠慢,趕緊往公司裡打電話,也不知電話裡經過了怎樣的轉接和波折,反正吳端覺得浪費了太多時間。   就在吳端黑著一張臉,在車裡等到要暴走直接闖大門的時候,門衛終於掛了電話,並一臉焦急地開門道:「您快進!快進去!韓總等著您呢,已經下樓來迎了。」   看樣子,閆思弦跟韓粟提過自己,韓粟如此熱情,估計也是懾於閆思弦的淫威,不敢得罪上司的上司——食物鏈是這樣的沒錯吧?   倒是件好事,或許從韓粟這兒打聽消息會少一些障礙。   可是,等吳端火急火燎地開過諾氏藥業大門和辦公樓之間大塊的綠地——他甚至直接從兩塊草坪上碾壓了過去,還是嫌不夠快——卻發現情況並非他想的那樣。   韓粟慌慌張張地從辦公樓大門裡跑出來,還不等吳端將車停穩,他整個人幾乎都貼在了駕駛位邊的車窗上。   「吳隊長啊……吳隊長您可來了……」   吳端一愣,隨即短促地問道:「怎麼?」   「這都是怎麼回事兒啊?吳隊長?閆先生說您回來給我們一個解釋……」   吳端瞬間抓住了他話裡重點,問道:「他什麼時候說的?」   「就剛剛啊。」   「什麼?!」   「就剛剛,他剛剛突然打電話來……」   吳端已經抑制不住地激動起來,他握著方向盤的手輕微地顫抖,為了不使人發現,他只好用力握住方向盤。   「幾點?」   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吳端的聲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同時,他低頭看向了自己手機上的時間。   韓粟翻看著通訊記錄,給出了確切的時間:「3:02。」   吳端用力拍了一下手,「好!」   不到半小時前,閆思弦剛剛與人通過話,他還活著!他現在還活著的可能性很大!   吳端並沒有激動到失去理智,相反,在腎上腺素飆升了一輪後,他的思維更加敏捷、細緻。   他又追問道:「是閆思弦本人給你打的電話?」   韓粟莫名其妙,「當然啊。」   「你確定?沒聽錯?」   韓粟:上司的上司怕不是石樂志?   韓粟還是利索地回答道:「不會錯,就是閆先生。」   吳端又拍了一下手,他下車,一邊和韓粟往他頂層的辦公室去,一邊問道:「他都跟你說什麼了?」   「閆先生要求我們單方面撕毀和政府籤訂的合同,簡單來說就是,之前答應捐贈的藥品,不捐了,答應後續以成本價供貨的藥品,也不供了……   這這這不是要了公司的命嗎?跟政府玩詐捐……這這這……可怎麼辦啊?其餘股東已經聯合起來,準備把閆先生從董事會……哎,踢出去了……我就一高級打工的,是真沒轍了……」   「他還說什麼了?」吳端問道。   「還提起您了,說是您會來公司解釋情況,吳隊長,這算怎麼一回事兒啊?閆先生不會真的……就是玩玩兒吧,我可被他……」   吳端突然抬手在韓粟肩膀上拍了一下。   「喂,對你的老闆有點信心。」   韓粟一愣,不再說話。   吳端問道:「你跟閆思弦的通話,有錄音嗎?」   「沒有。」   「那可麻煩了。」兩人進入韓粟寬敞的辦公室,吳端繼續道:「現在起,我需要你做幾件事:   第一,仔細回憶一下剛剛的電話——你能當上CEO,一定很聰明吧?啊?——我需要你把閆思弦的每一句話,一字不落地複述出來。」   看著韓粟詫異的表情,意識到自己要求可能有點高,為了不給對方造成心理負擔,吳端勉為其難地補充道:「儘量,儘量一字不落吧。」 第283章你就像那一把火(7)   在開始回憶之前,韓粟問道:「究竟怎麼了?」   吳端深深看了一眼韓粟,他不確定這個人和閆思弦的關係是否牢靠。   公布閆思弦有危險的消息,是正確的決定嗎?吳端不知道。   於是他搪塞道:「保密。」   韓粟還想追問,吳端催促道:「拖的時間越久,你的記憶就越模糊,快想。」   是命令的口吻,不容反駁。   「好……好吧。」韓粟在屋裡踱著步,一邊思索一邊道:「剛開始我看是個陌生號碼……」   他將手機拿給吳端看,吳端將那陌生號碼發給馮笑香,馮笑香很快回了消息:   是實名登記在付有名下的手機號,現在關機了,我這邊盯著,開機立馬可以三角定位。   韓粟繼續道:「我接起來,發現是閆先生……嗯,本來想問問他是不是換號了,結果還沒等我問,他上來就說有重要的事,讓我聽清楚。   哦哦,原話,原話是說』你聽好了,我接下來跟你說的,你只管照做』。   應該就是這樣,我當時還覺得挺奇怪,因為閆先生……怎麼說呢,很有風度的,很少用這種口氣對人講話,所以說實話,我當時聽了有點緊張。   然後他就說』咱們跟政府籤的合同,有問題。』   我心裡一緊,問他有什麼問題。   他說』總之,合同無效。』   就這麼簡單幾個字,我感覺他不想讓我多問,但牽涉到上千萬的資金,還有接下來的工作安排,我不能不問啊。   我就問閆先生,是不是政府方面提出了問題,我可以立即動身去帝都,跟相關領導協商。   閆先生又說了一遍合同無效。   還說』你不懂的,就問吳端,他會去幫你梳理工作。』   他用的是』梳理工作』這個詞,我記得很清楚,我被弄得莫名其妙——這次去帝都的時候,閆先生提起過您,我知道對他來說,您應該十分可信,可我也知道您是刑警,我……我沒別的意思,但實在不太明白,您要怎麼幫我梳理工作……」   言下之意,韓粟對吳端是否有能力幫忙表示懷疑。   這話就有了試探和排斥的意思,好像生怕吳端搶他的飯碗。   吳端卻意識到,閆思弦一定是在被人控制的情況下打出這通電話,他的表述非常隱晦,似乎是想暗示韓粟,讓他去找自己求助。   可這個韓粟,不知是真的沒聽懂閆思弦的暗示,還是另有打算,反正他沒去找吳端。   如此一來,吳端反倒覺得不透露閆思弦的境況是對的。   吳端問道:「之後呢?他又說什麼?」   「他說讓我停止向政府供藥。   原本今天就要把第一批藥物裝車送到帝都的,合同裡有寫明。」韓粟翻開一份合同,指著其中一行字,給吳端看。   吳端看了一眼,的確有相關條款。   韓粟繼續道:「說完這些,閆先生就掛了電話,我再打過去,關機了,我打他手機,一直都是無服務的狀態……」   可不是無服務,閆思弦的手機在搏鬥時摔了個稀爛。   「……我一看閆先生聯繫不上,就冒昧給跟我們籤合同的領導打了個電話,旁敲側擊問了一下藥品運輸的事,結果人家根本就沒說合同有問題,讓我們一切照舊。   這……這究竟怎麼回事兒啊?」   吳端並不回答他,而是問道:「閆思弦有沒有說過他還要打過來?」   「沒,閆先生其實沒說幾句話,交代完別送藥,又提了一下您,電話就掛斷了。」   吳端思索片刻道:「你剛剛說公司裡有股東想把小閆排擠在外?——這些東西我不太懂,你簡單跟我說說吧。」   「首先肯定是不能違約,倉庫那邊,藥品已經開始裝車了。   至於其他股東……嗨,我這麼說吧,早在閆家投資入股的時候,那些老股東就有點坐不住了。   他們覺得閆家的產業太龐大,即便投的錢不多,只是個小股東,也很可能蠶食他們的股權……」   「你是什麼態度?」吳端突然問道。   「我?……我啊……」韓粟想了想道:「我被聘進公司的時,閆先生已經是股東了,說實話,我就是衝著他來的,他說過要把諾氏做成全國頂尖的製藥企業。   剩下的兩個大股東都老了,只想著守城,沒有攻城略地的野心了。   至於其餘的十幾個小股東,沒什麼發言權,都是些見風使舵的角色。」   吳端看不出他這話是出於真心,還是僅僅因為自己和閆思弦的關係,而表示巴結。   他決定不糾結這個,繼續問道:「那通電話,還是那通電話……除了態度強硬,閆思弦還有什麼反常的嗎?」   「沒了……吧?」   吳端眯了一下眼睛,示意他再想想。   「我覺得沒了。」   「行吧,我還需要你做一件事,」吳端發現他手中的合同裡有許多專有名字,艱澀難懂,便索性不看了,合上合同,繼續道:「去帝都跟相關領導談合作,你是跟閆思弦一塊的吧?」   「是,閆先生讓我一起,他說他只管牽線搭橋,之後的事都要我來辦,與其後續跟我交接,不如我從一開始就跟著,在領導面前混個臉熟。」   「好,那我要知道你們去帝都都見了誰,聊了些什麼,合作是怎麼達成的。」   「我不知道啊。」   這回答可以說讓吳端相當意外。   韓粟解釋道:「特別快,怎麼說呢……我從沒見過那麼快就能達成的協議……我以為閆先生事先早就跟領導談好了,去了只是雙方籤個字……」   吳端打斷他道:「你詳細點說,怎麼回事?」   「我們是那天下午趕到帝都的,直接去的國家衛生總局,閆先生已經約好了人。   不過,他一開始讓我在外頭等,沒讓我進那個局長的辦公室。   等了也就二十多分鐘吧,他讓我進去,那時候他們合同都籤好了……」   吳端指了指桌上的合同,問道:「就是這個?」   「嗯。」   「只有這個?」吳端一邊思索一邊道:「你們商業的東西,我不太懂,但我知道舍小利是為了大利。這合同上只寫明了諾氏藥業向政府捐贈藥品,還有後續以很低廉的價格繼續向政府提供藥品,直到幫政府度過眼下的難關。   說白了,合同之規定了你們要付出的義務,可你們能得到什麼好處呢?   據我所知,閆思弦可不是個吃虧的主兒,他會不問政府要一丁點實質性的好處?這不是完整的合同吧?或者說,這只是其中一份合同。   其餘的呢?」   韓粟張了張嘴,看到吳端臉上「我是不會相信的你的狡辯」的表情,話到嘴邊又改了口。   「我其實跟您有一樣的疑問,這也正是為什麼董事會如此反對這次捐贈。   他們反對的並不是捐贈本身,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個機會,閆先生的做法在大方向上是沒錯的,股東們同樣在糾結:問題是付出代價以後好處在哪兒?   可是閆先生只說好處在後頭呢,他好像不願細說……」   「所以究竟有沒有其餘的合同文書?」   韓粟遲疑了一下。   僅這一下遲疑,吳端便知道了答案。   吳端不知他在顧慮什麼,但已沒有時間耽擱,便沉下臉來。   「在哪兒?其餘的文書。」   韓粟似是被吳端突然的低氣壓震懾住了,但他畢竟是個商場老手,雖說阿諛奉承起來看著無害,但真到了利益攸關的時刻——比如警方想要調取某份連他都沒有看過的高度機密的合同文書——韓粟還是本能地拿出了商場經驗。   他問道:「您為什麼突然開始查諾氏?閆先生知道嗎?」   吳端一愣,旋即明白了。   韓粟也在防著他,防著他調查公司內部某些可能不那麼合法的機密信息,從而對公司對閆思弦不力。   吳端懷疑韓粟的忠誠,韓粟豈不是也在懷疑吳端的目的。   如此僵持不是辦法,吳端決定率先打破僵局。   他對韓粟道:「閆先生現在可能有危險?」   「什麼?!」   「他被人埋伏襲擊,就在他家底下車庫,我們接到報警的時候,人已經不見了。   你是他失蹤後唯一聯繫過的人。從你們的通話來看,有理由懷疑他已經被人控制,而且控制他的人是想要針對諾氏這次搶佔市場的動作。   對方不希望你們達到目的。   你能想到誰會這麼做嗎?」   吳端突然拋出的信息太多,韓粟沉默了幾秒鐘消化信息道:「你的意思是說,閆先生他……被綁架了?那……我是不是應該按他說的,立即停止藥品裝車,這樣才能保證他的安全吧?」   還行,韓粟的頭腦還算清醒,沒像一般的受害者親屬,先哭一通再說。   吳端卻搖頭道:「不能停,你們按原計劃,該裝車裝車,該送藥送藥。」   「可是……」   「如果他一個打來,你們就照做,跟政府單位撕破臉,那他還有什麼利用價值?   只有不聽他的,他或者歹徒,才有可能再次打電話來,進行更加赤裸的威脅,你明白嗎?」   韓粟點了下頭,看了一下手錶,要往門口走。   「我得去參加董事會了,閆先生不在,我雖然沒多少發言權,但總要想辦法幫他保住席位。」   「讓他們等一會兒,等一會兒死不了,大不了以搜捕嫌疑人的名義,我去把你們的會攪和了。」吳端擋在門口。   韓粟沒想到這個長著娃娃臉,看起來好像很好欺負的刑警隊長,也有蠻不講理的一面。   吳端繼續道:「你隱瞞了什麼?我必須知道。」   韓粟又低頭思索了幾秒鐘,「好吧,我知道還有一份合同,從帝都回來時,閆先生一直帶在手邊,沒讓任何人看過。   閆先生在諾氏並沒有辦公室,我想,他應該是把合同帶回家了。   哦,對了,除了合同,還有一個U盤。」   「什麼U盤?」   「我被叫進辦公室的時候,那位領導——哦,就是衛生總局的高局長,高鴻傑——跟我們籤合同的就是高鴻傑……   哦哦,U盤,我被叫進辦公室的時候,正好看到高鴻傑將一隻U盤遞給閆先生,閆先生接過來,放進口袋裡,沒說什麼。   不知道之前他們用電腦看了什麼,反正高鴻傑有點避諱我,我進屋以後,他把電腦屏幕轉了轉,不讓我看。   閆先生倒是不太在意,我還看到他笑……」   「笑?」   「是笑,怎麼形容呢,大概就是……看高局長小心防著我的樣子,覺得好笑吧,好像還有點……嗯……應該是鄙視吧?   ……就是當時的感覺,我也說不準。」   吳端讓開門口的位置,和韓粟一起往外走。   他一邊往市局打電話,一邊對韓粟道:「董事會是你自己去說一聲,還是我幫你解決?」   韓粟瞬間明白了吳端的意思。   雖然不知希望有多大,但畢竟還有閆思弦再次給他打電話的希望,最穩妥的做法,韓粟當然應該跟警方待在一起,隨時準備接聽電話,而不是去開什麼排擠閆思弦的狗屁董事會。   「我去吧。」韓粟道。   又補了一句,「您放心,閆先生的事我會保密,我不會讓任何人有機會落井下石。」   聽了這話,吳端覺得這人靠譜了幾分。   待有刑警趕來,韓粟也應付完了公司其他股東,吳端便出發趕去了閆思弦家。   他能夠不費吹灰之力地進門,因為某次在閆思弦家直播外加借宿時,偶爾聊起閆思弦家的指紋鎖,閆思弦便「順手」將吳端的指紋也輸了進去。   吳端當時覺得不妥,讓他刪掉,閆思弦滿口答應,實際……   後來可能是忘了吧,正好。吳端想道。   問題是,合同如果在家,會被閆思弦放哪兒呢?   一小時後,在吳端將他認為所有可能藏保險箱的地方都找了一遍後,他抱著試試看的態度,隨手抬了一下主臥室的床墊。   看著床墊下的牛皮紙袋,縱然在眼下的緊急關頭,吳端還是忍不住吐槽:小閆同志好歹你也是個土豪,保險柜難道不是你的標配?床墊底下藏東西是怎麼回事?   牛皮紙袋裡,除了一份相關負責人籤字並蓋了政府公章的合同附錄,還有一隻銀色的U盤。   吳端進了書房,打開電腦,只看了一眼U盤裡的內容,頭嗡地一下大了。   謝謝每天都給《罪》投推薦票的小夥伴,我自己也嘗試過堅持給自己投票,然後就……失敗了……所以,真的非常非常感謝。能被你喜歡,是《罪》的榮耀,是我的榮幸。 第284章你就像那一把火(9)   很抱歉又讓你看這玩意兒,因為上一章又雙叒叕被封了,已經修改,正在申請解禁,但依然感覺解禁希望渺茫。   廢話不多說,老規矩,簡要概括一下上章內容:   1、吳端在閆思弦家發現了諾氏和政府籤訂的合同補充件,以及一隻U盤,U盤裡有高鴻傑的不雅照片(高鴻傑便是與諾氏籤訂合同的某局局長);   2、吳端找到照片裡的女主角,勸說其以「被高鴻傑強姦」的名義報案,以創造抓捕審訊高鴻傑的機會;   3、閆思弦再次打來電話。   ————以上————   那是個使用了變聲器的聲音,原本有些搞笑的卡通電子音,此刻聽起來給人一種毛骨悚然之感,讓人一下子就會聯想到諸如小丑之類的經典影視劇反派形象。   韓粟的聲音則讓人舒服了許多。   韓粟:「閆先生怎麼了?」   電子音:「他好得很,只要你們按要求辦事,他就能活命。」   韓粟:「好好好,你別衝動,之前閆先生打來電話,也沒說清情況,我總不好讓公司單方面違約啊,您說是吧?現在就不一樣了,我……」   電子音:「現在你要是敢報警,我就弄死他!」   韓粟:「不報!絕對不報!我們也信不過警察。」   韓粟這麼說,想要取得對方信任,對方明顯並不上套。   只聽那電子音繼續道:「我警告你,只要讓我發現警察,我不介意讓你見見閆先生的斷手短腳。」   韓粟倒吸一口冷氣,強調道:「肯定不報警,你別傷害閆先生,你有什麼要求都好說!」   韓粟又解釋道:「我這就讓運送藥物的車回來,大哥,都聽你的,只要你別傷害閆先生……」   電子音:「好,等你的車掉頭。」   電話裡短暫沉默了兩秒鐘,吳端能想像到,一定是有刑警在給韓粟寫字,提示他接下來該說的話。   韓粟的聲音再次響起,他要求道:「大哥,讓我跟閆先生說句話吧,我必須知道他沒事。」   電話裡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之後閆思弦終於說話了。   「喂?是我,我沒事,他們給我吃的喝的,還給我吃了一個梨。」   閆思弦聲音聽起來很鎮定,並無虛弱之感覺,縱然這樣,吳端的心還是高高懸著。   你究竟在哪兒?   吳端沒問出聲,他知道閆思弦聽不到。   「閆先生!閆先生!我一定會救……」   韓粟的話還沒說完,電話就被搶了回去。   那機械的電子音也在掐著時間,也不知是不是受了某些刑偵局影響,眼看通話時間就快到一分鐘了,便加快了語速道:「掛了,你把車叫回來,再等我電話。」   「等等!警察來過了!」許是為了拖延時間,韓粟突然來了這麼一句。   吳端的心瞬間又懸到了嗓子眼。   電話那頭的電子音顯然也愣住了。   韓粟趕忙解釋道:「還是告訴你吧,免得你誤會。警察剛來過了,說閆先生在小區地下車庫……可能殺了個人,然後不見了……這可不是我們報的警,你可不能往我頭上算,我肯定不……」   電子音打斷他道:「我知道。」   韓粟又道:「還有,你讓我們突然違約,這事兒太反常了,股東們鬧,警察遲早會發現,我只能儘量拖著。   我都按你說的,你快把閆先生放回來,不然真的瞞不住……」   電子音冷笑一聲:「放人?會的……我問你,警察說閆思弦殺人了?」   「可不是嘛,警察以為他是殺人後逃竄了……大哥,再讓閆先生說句話吧,我實在擔心……」   電子音掛了電話沒回答韓粟的只有忙音。   音頻被切出來,重新恢復了和馮笑香的通話。   吳端迫切道:「查到位置了嗎?」   馮笑香:「沒,通話時間太短,對方反偵察意識很強,一掛電話立馬關機。」   吳端氣惱地拍了一把方向盤,「連個大概位置都沒有?」   「鎖定了一片區域,但那裡全是農民的田地,還有果園。」   「果園!」吳端的眼睛裡閃過喜色,「種梨樹嗎?現在正是梨子收穫的時候吧?閆思弦剛才不是說,歹徒給他吃梨了嗎?」   馮笑香:「稍等我正查呢……好像都是種大棗的,梨……梨得話……找到了!倒是有一片梨樹園,可那梨園很小,估計主家也不住在那兒看守,所以從衛星地圖來看,沒發現能藏匿人的地方。」   「只有一片梨樹園嗎?」吳端再次問道。   「不確定,地圖上的標註不夠細緻。」   吳端繼續道:「那就以你查到的梨園為中心,向四周搜查,小閆不會白提這一句,一定有用。」   「好,我這就通知在附近摸排的人,你那邊情況怎麼樣?」   「準備抓人了,保持聯繫把,有進展隨時通報。」   「好。」   晚11點半。   某私人會所門前。   高鴻傑出門時臉上帶著飲酒後特有的紅色,同行的兩人臉比他更紅,顯然都沒少喝。   那兩人臉上除了紅,還有謙卑之色,始終半弓著腰,攙扶著高鴻傑。   高鴻傑說一句什麼,他們便搗蒜般點個半天頭。   將高鴻傑送上車,兩人一直目送車子離開。   看樣子就知道,肯定是求高鴻傑辦事的。   正因為這兩人的目送,吳端沒敢在會所門口抓人,只能驅車跟上,見機行事。   好在,高鴻傑並未回到自家安保措施極強的高檔小區,而是去了另一處不知藏了哪個情人的公寓。   他下車後,便打發司機離開,自己則逕自上了樓。   吳端連忙帶人跟上,眼看高鴻傑就要進電梯,吳端喊了一聲。   「高鴻傑?」   對方緩緩轉身,使勁眨了兩下眼睛,疑惑地看著吳端等人,不過還是伸手擋了一下即將合上的電梯門。   「你是?……」   吳端不答話,上前一步,一把將他從電梯裡拽了出來。   「警察,有人報案說你強姦,跟我們走,配合調查。」   「什……什麼?!我不去!……抓錯了!……你們知道我是誰嗎?……」   高鴻傑的酒徹底醒了。   許是常年養尊處優的生活,他即便反抗,幅度也並不大,他說話的聲音也低低的,似乎生怕被人看到、聽到這有損名譽的事。   將他帶上車,並未花費太大力氣。   上了車,高鴻傑又陷入了被害妄想。   「你們是要錢嗎?啊?……我有錢,可以給錢啊……你們別傷害我……」   吳端亮了一下警官證,又拿出一張閆思弦U盤裡的照片——照片已經被列印出來了。   「照片上的女孩報案,說你強姦。」吳端道。   高鴻傑看了照片,一愣,隨即破口大罵。   「奶奶的!這個小賤人!沒一個好東西!王八蛋!等著!都等著!……」   「都?」吳端抓住了一處破綻,試圖打開局面,「看來除了我,還有人曾經拿這些照片跟你說事兒。」   高鴻傑一愣,收了聲,話鋒一轉道:「你是誰?你有權利查我嗎?」   官員犯罪,尤其是高官,公安機關不能單獨行動,得和檢方一塊,聯合專案組,並各派一名級別上至少相當的幹部坐鎮指揮,廳級以上的官員,甭管正廳副廳,還得向黨委打報告。   吳端當然沒經過這一系列流程。   不過,他也不太慌。   吳端氣定神閒道:「我有沒有權利查你,取決於你想不想把這事兒鬧大。   你要是不怕事情鬧大,那咱們就規規矩矩走流程,反正媒體向來喜歡拿下三路做文章,強姦誒,光是這倆字就夠吸引人的。   你要是希望事情到我這兒為止,那就好好配合,回答問題。」   「閆思弦讓你抓我的,是不是?」高鴻傑陰測測地問道。   吳端反問:「那你應該知道他為什麼要抓你吧?」   「我不知道!不知道!」   吳端眯了一下眼睛,重複謊言是說謊者很容易露出的破綻。   因為害怕對方不信,所以重複強調。   「不知道沒關係,我可以告訴你,」吳端道:「閆思弦被人劫持了,劫持他的人只提了一個要求,那就是讓他的公司單方面違約,不按合同約定向政府供貨。」   「關我什麼事?他被綁了,你們找他去啊,找我幹什麼?」   「合同是你跟他籤的,我知道當初逼你就範時閆思弦用了一些手段,你心裡肯定不大舒服吧?」   「你們真厲害,」高鴻傑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冷笑,「逼我籤合同的是你們,要違約的也是你們,還說什麼有人逼著你們違約……呵呵,我管了這麼年事兒,還是頭一次被公司欺負成這樣……行,你們牛。」   吳端低頭摸了一下鼻子,內心瘋狂附和:就是!閆思弦!你幹的這叫什麼事兒啊?!   雖然這麼想著,吳端卻也並不放鬆警惕,繼續道:「裝什麼可憐呢,光是要求諾氏違約這一項,我看你就脫不了干係,怎麼?怕從諾氏撈不到好處?那等諾氏違約了以後呢?殺人滅口?閆思弦要是死了……」吳端晃了晃手裡的照片,「他要是死了,你這些齷齪事不就可以不見天日了嗎?」   「沒沒沒!我不知道啊!閆思弦的事……」   吳端沒空跟他扯皮,直接打斷了高鴻傑道:「我先把話撂這兒,閆思弦要是出事,甭管跟你有沒有關,強姦的事兒你都跑不了。   所以,你要是知道什麼,最好都說出來,你也不想搞到兩敗俱傷吧?」   「你別那兩張照片嚇唬我。」   「嚇唬你?」吳端指了指車窗外,「你看那兒,那輛車。」   旁邊也是警方的車。   「後座的女孩,能看到吧?你看仔細點,」吳端拿手指敲了敲照片,「就是她。我的同事正在給她錄口供,你要不要一起聽聽?」   不等高鴻傑回答,吳端已經將一隻耳麥塞給了他。   耳麥裡,楊子函正在說話。   「……他脅迫我的,一開始我是同意了,可是進了酒店房間,我覺得沒什麼好處,就不想……那個了……他就按住我……」   高鴻傑氣得摔了耳麥,「胡扯!她胡扯!」   高鴻傑睚眥欲裂,伸手去開車門,想要立馬下車去教訓楊子函。   吳端早有預料,一上車便鎖了車門。   高鴻傑氣不過,衝吳端直瞪眼,吼道:「我沒有!她自願的!我要玩什麼樣的女人沒有?啊?我還用得著……」   「你用不用得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不會有人關心真相,」吳端氣定神閒道:「我們不會關心,媒體不關心,公眾也不會關心。   公眾只想看到有劣跡的官員落馬,警方大可以給一個讓公眾滿意的結果,以平民憤,至於那些想保你的人,真到了連自己都保不住的時候,丟車保帥的決定不會太難。」   高鴻傑真的感到了壓力,看到楊子函本人,聽到她的報案,他知道眼前這個看起來很年輕的警察,是來真的。   高鴻傑慌了。   不過位高權重的他已經能夠很好地管理情緒,慌而不亂,他只是沉默地想著對策。   「他給了你多少錢?」高鴻傑問道。   「什麼?」   「你這麼幫閆思弦,他給了你不少好處吧?我給雙倍,三倍也行,你只要別……」   吳端懶得反駁他,只道:「你就是把副局長為位置讓給我也沒用,別瞎想了,我你是收買不了的,這輩子都收買不了。」   不想再讓他東扯西扯,吳端繼續詢問道:「你先說說,有沒有見過唐宏旗?」   「這……」   「可別說你不認識他,我幫你想想——唐宏旗,北吉市區某局副局長,跟你在一個系統,出事以後他急匆匆來了一趟帝都,據說是來託關係的——那他託的關係,是你嗎?」   高鴻傑不明白為何突然扯到這檔子事兒了,但因為沒有直接利益關係,便答道:「他是來找過我,但我沒答應幫他,畢竟……那事已經徹底曝光了,肯定要有人倒黴,這種時候往上湊,不是找死嗎。」   「看看,你也唯恐避之不及不是?」揶揄他一句,吳端繼續道:「你最好沒跟唐宏旗扯上關係,因為他死在墨城了。」   「什……什麼?!」   「這次風波裡,跟你接觸過的人先後遇害,你自己說說,不查你查誰?   我還是那個態度,只要閆思弦沒事,你就沒事,閆思弦要是少了一根汗毛……」吳端指了指旁邊車裡的楊子函,「強姦犯的標籤,足夠你給閆思弦陪葬了。」 第285章你就像那一把火(10)   高鴻傑不知所措,他問道:「你確定嗎?唐宏旗……死了?」   能看出來,他不過是在沒話找話,以此拖延時間,掩蓋慌亂。   吳端可不會給他緩衝的時間,開門見山道:「所以,劫持閆思弦的人,跟你有沒有關係?」   「沒!我什麼都不……」   吳端直接打斷他道:「你有一分鐘時間考慮,一分鐘以後……」吳端晃了晃手機,「你的事兒我暫時不會往上報,但我會把消息透給媒體。」   「別!」   「那就回答問題,誰劫持了閆思弦?」   「是……是唐宏旗。」   「什麼?!」   「所以我才奇怪,唐宏旗怎麼會死了?他……什麼時候死的?」   吳端:「你說詳細點!」   他突然提高聲音,嚇了高鴻傑一跳。   「哎哎行……就是……唐宏旗來找過我,想讓我放他們一馬……你知道,就是檢測被扣押庫存品時放點水什麼的……我沒答應,不過,我稍微暗示了一下……」   「暗示什麼?」   「閆思弦手上有我的把柄。所以我跟唐宏旗說,只要他能把閆思弦……搞定,我就儘量幫他。」   「怎麼搞定?」   「這……這就看他了,反正我可沒讓他殺人。」   吳端明白了,這種事沒有明說的,唐宏旗這邊只是受了暗示,真要失手,高鴻傑大可以把自己撇乾淨。   「那唐宏旗什麼態度?」吳端又問道。   「他就是……」   「我要你們的原話,他怎麼答覆你的?」   吳端的咄咄逼問,使得兩人的談話充斥著緊張氣氛。   高鴻傑也跟著加快了語速,「他說一定能搞定,原話我真記不清了,意思大概就是他當天就啟程去墨城,肯定讓閆思弦放棄合同。」   「就這樣?」吳端覺得,他就快掩飾不住自己的焦躁了。   「嗯。」   高鴻傑低著頭,似乎不想跟暴戾的吳端對視。   就在吳端準備另尋線索的時候,高鴻傑卻突然指著楊子函所在的車問了一句:「她報案……的事,你打算怎麼處理?」   吳端沒什麼心情跟他糾纏,答了一句「該怎麼辦就怎麼辦」,便要下車。   「不行……你不能毀我……」高鴻傑突然拉住了吳端,壓低了聲音道:「我還知道一件事,但你得保證……」   「我的保證一開始就說得很清楚,閆思弦沒事,你沒事,他有事,你陪葬。」   「我不相信!你們給我設套!一開始就是!沒一句實話!」高鴻傑的情緒突然十分激動,「上次是籤合同,這次直接抓我,下次呢?我這條命你們要不要?!」   吳端也很無奈啊,誰讓閆思弦把事兒做那麼絕,直接上人家辦公室當面要挾,把人搞得草木皆兵,人與人之間最基本的信任哪兒去了?   暗暗嘆了口氣,吳端道:「假設——假設你的消息的確有用——那你想讓我怎麼樣?」   無解。   這是一個悖論,就如閆思弦手中的照片,即便當著高鴻傑的面全部銷毀,可鬼知道還有沒有備份,任何口頭上的承諾都不值一提。   然而此刻,又實在沒有什麼能讓吳端實際行動的事。   吳端聳聳肩,攤手道:「你好像只能信我。」   高鴻傑冷哼一聲。   吳端直接翻出一家媒體的電話,撥了過去。   高鴻傑腦門上登時出了冷汗。   電話響了三聲,那邊接起來,只聽一個女聲道:「光影傳媒,吳先生嗎?有什麼能為您效勞?」   高鴻傑內心瞬間崩潰。   他伸手想要搶吳端的手機,被躲過。   「你掛了!快掛!我說!」   吳端答了一句「沒事」,掛了電話,衝高鴻傑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高鴻傑擦擦腦門上的冷汗。   「我知道有一些人去了墨城,專門為了對付閆思弦,因為……因為唐宏旗接過一個電話。」   「什麼電話?」   「唐宏旗的直屬領導,北吉市某局局長陳兆榮打來的電話,他當著我面接的。   電話裡提到了『他們』。」   「他們?」   「陳兆榮要派』他們』來……呃……應該是來協助唐宏旗辦事吧……   唐宏旗一開始不同意,說他自己能搞定,後來……他們還拌了幾句嘴。   拌嘴,所以我才注意到這通電話——大家都在官場混,跟直屬領導拌嘴這樣的事,不該啊,尤其不該當著我這個外人的面發生,被人知道自己跟頂頭上司不和,可是官場大忌。   之後唐宏旗好像被說服了,同意讓』他們』來。   唐宏旗在電話裡說了一句』他們都是什麼人,能靠得住嗎?』   感覺他挺不放心的,好像要把一件大事交出去。   其餘的我就不知道了,我就是覺得……唐宏旗死了,閆思弦被人劫持,會不會跟』他們』有關。」   「是陳兆榮要求派』他們』來幫忙的?」   「是。」   吳端再次撥通媒體的電話。   「吳先生,請問……」   吳端直接打斷對方,「陳兆榮曾經往墨城派過人,以協助唐宏旗,目的很可能是對付小閆。   我要陳兆榮的所有通話記錄、社交軟體聊天記錄,還有最近一個月他見過的所有人,查他派過來的人究竟是誰。」   「好,我這就查。」   高鴻傑知道自己上當,並未表現出過多的情緒,被人抓了小辮子,處處掣肘的情況他只能忍著。   吳端反倒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安慰道:「你放心,我說話算話。」   高鴻傑嗤之以鼻。   閆思弦已失蹤近12小時。   期間貂芳打電話來通報了一個壞消息:在閆思弦失蹤現場——也就是他家地下車庫——發現了他本人的血跡。   一小灘,外加幾個血腳印。   貂芳推測,閆思弦腿部受傷,可能傷及靜脈。   這個消息讓所有參與案件偵破的人,又多了幾分糾結。   受傷?靜脈?   然後又追著兇犯的車穿越了半個墨城?   吳端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看了一下手機上的時間。   閆思弦最近一次跟韓粟聯絡,是在兩個半小時前,距離閆思弦受傷近10個小時。   包紮了吧?止血了吧?一定……吧?   一定的,不然撐不了這麼久。   將高鴻傑交給張明輝看管,並約定好閆思弦獲救後立即放人,並不真的立案,吳端就火急火燎地要駕車回墨城。   張明輝不放心道:「你連軸轉了多久,我派個人給你開車,路上睡會兒吧。」   吳端沒拒絕。   臨走,張明輝又道:「萬一……萬一小閆有什麼事兒……你打算怎麼處理高鴻傑?」   「他不會有事!」   張明輝張了張嘴,最終只點了下頭,「嗯,不會有事。」   吳端坐上後排座位,張明輝往車裡塞了兩包蘇打餅乾,又囑咐道:「路上吃兩口,攢點力氣才能救人。」   弄得吳端有點不好意思,就差高歌一曲「啊這個人就是娘」了。   張明輝派來開車的刑警沉默寡言,一看就是那種埋頭幹活的老黃牛,各部門都賊喜歡的勞動力。   對方不說話,吳端只象徵性地詢問了兩句,知道了對方外號斧子。   斧子。   聽起來是個狠角色。   但吳端沒在這人身上花更多心思,他在腦海裡將所有事情過了一遍,確定帝都之行已經盡了人事,再沒有他能努力的地方了,便開了一包餅乾吃起來。   沒胃口,但他強迫自己必須吃。   不吃人會垮,他還不能垮,閆思弦還等著他救。   好在,不久後馮笑香便傳來了消息。   「吳隊,綁匪身份查到了!」   這是今天第一個令吳端振奮的消息,他忙問道:「怎麼樣?」   「是陳兆榮僱兇!他承認了!」   「好!詳細說說!」   「是這樣,北吉市警方突審了陳兆榮,唐宏旗死後,陳兆榮一度情緒崩潰……怎麼說呢,有點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所以警方問什麼,他都交代了。   據陳兆榮供述,唐宏旗頭到達帝都時,並沒有急著去見高鴻傑,而是託關係打聽了一下形勢。   這一打聽,他們便得知,在閆哥的帶頭下,許多製藥企業紛紛捐藥,以搶佔市場。   這些製藥企業肯慷慨解囊,也是有條件的:嚴懲長天製藥。   他們是抱起夥來,拿出了務必將長天製藥從行業壟斷的地位上拉下來的決心,就等著看它破產倒閉了。   倒一個長天製藥,對主管單位來說,不是問題,可誰也說不準,上頭會查到什麼程度,萬一查的不止一家藥廠呢?陳兆榮、唐宏旗等北吉市上級主管單位的實權領導,會不會跟著遭殃?這誰都說不準。   他們恨死閆哥了,覺得要不是閆哥挑事,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   陳兆榮聽唐宏旗匯報了閆哥的所作所為,起了殺心……   還有就是……高鴻傑剛剛可能跟你說謊了。」   「說什麼謊?」   「根本不是暗示!   唐宏旗找高鴻傑託關係,高鴻傑明確點出,最開始舉報長天藥業的,並不單單只有長天藥業內部的一名高管,高管背後還有人——就是閆哥!」   「你的意思是……長天藥業的事兒曝光,閆思弦是推手?」   「反正陳兆榮是這麼說的。可能閆哥真的幹了什麼,也有可能,高鴻傑故意挑唆,好借刀殺人。   他這麼一說,新仇加舊恨,閆哥自然就成了陳兆榮他們集火的目標。   再者,為了爭取轉圜的餘地,這些人必須打破閆哥和政府籤訂的合同。   總之,陳兆榮自己承認了,他的確僱兇殺閆哥。」   「他僱的人,身份確定了嗎?」   「李鐵,83年生,當過兵,在部隊時,多次獲得格鬥比賽冠軍,退伍後以給人當保鏢為生——是那種跟違法犯罪掛鈎的保鏢,說難聽點,就是幫人打架。   後來因為打架還被判過刑。   李鐵和付豪是在牢裡認識的,倆人是舍友,在牢裡的時候,付豪就是李鐵的跟班小弟。   李鐵從陳兆榮那兒接了活兒,帶上了付豪這個跟班小弟。   急匆匆趕到京北市,等待調遣,結果一下飛機,陳兆榮又通知情況有變,讓兩人往墨城趕。   兩人便租了車,去往墨城……」   「等等……」吳端道:「這兩個人,沒跟唐宏旗聯繫過嗎?」   「沒有,據陳兆榮交代,李鐵跟他是單線聯繫的,唐宏旗雖然知道他買兇的事,卻並未插手,用陳兆榮的話來說,唐宏旗看不上他僱來的人,覺得買兇殺人的手段有點……反正就是看不上。」   這兩個……是上下級嗎?   吳端覺得怪,卻也並未深究,只顧著關心閆思弦。   「那李鐵人在哪兒?找到了嗎?閆思弦跟他在一起嗎?」   馮笑香道:「鎖定了一處廢水泥廠,咱們的人走訪時,有果農看了監控照片後反應,曾經見過照片上的越野車開進廢水泥廠,咱們的人正往那兒趕。」   吳端激動得不拿手機的那隻手一會兒在褲腿上蹭蹭,一會兒又用指關節敲一下車玻璃。   「我不一定能趕回去,一切以保證小閆的安全為前提。」   「知道,大家心裡都有數,情況稍有不對,立馬開槍。」   吳端少有地不願掛電話,電話那頭的聲音對他來說,就猶如鎮定劑,抑或救命稻草。   吳端認了。   或許,閆思弦破了那麼多案子,終於輪到他替閆思弦收拾一次爛攤子了。   墨城郊區,某廢棄水泥廠。   賴相衡帶隊偷偷摸進門去的時候已是凌晨2:18。   出乎刑警們預料。   李鐵和閆思弦竟然都在睡覺。   兩人在一個屋,李鐵躺在床上,閆思弦則被綁著手腳,也歪倒在床上。   兩張簡易彈簧床上並沒有被褥,只有一些蒿草。   屋外的偵查員發現,每隔20分鐘,屋裡就會傳來手機鬧鈴聲。   刑警們估計,李鐵是困極了,但也不敢睡死,所以每隔一段時間就要起來檢查閆思弦有沒有搞小動作破壞捆綁。   歹徒李鐵是個光杆司令,刑警們衝進屋,很快便將其制服。   閆思弦獲救後,問出的第一句話便是:「吳端要氣死了吧?他人呢?我得見他。」   遠在數十公裡外的吳端聽聞閆思弦獲救,先是大大鬆了一口氣,緊接著便怒罵道:「讓他滾回家等我!老子要扒了他的皮!」   被封的兩章多次修改後,還是無法解禁,我估計解禁是渺茫了。本以為自己已經十分淡定,但今天看見連續兩條申訴失敗的消息後,心態還是有點崩……so,這兩天可能寫不出來三更了……我在儘量壓縮這個故事,有些情節縮減後,顯得乾巴巴的……明天吧,明天爭取完結,後天要是能開新故事,就三更……大概只有這樣能從喪的心態裡走出來吧…… 第286章你就像那一把火(11)   吳端是自己進入閆思弦家的,用指紋。   他進屋時,閆思弦還沒睡,像個小學生一樣端坐在沙發上。   看到吳端,立馬起身,訕笑道:「看,把你指紋留下是對的吧,是不是很方便……」   他還想繼續沒話找話的,被吳端瞪了一眼,作罷。   兩人面對而坐,大眼瞪小眼。   閆思弦揉了揉鼻子,「你問吧,我答。」   吳端先是將他上上下下掃視一圈,才問道:「腿怎麼樣了?」   閆思弦一愣,撩起一側褲腿,只見小腿上纏著紗布。   紗布不薄也不厚,看不出傷勢究竟如何。閆思弦便道:「沒事,一點小傷,幾天就好。」   「貂兒說可能傷著靜脈了,縫針沒有?」吳端又問。   「真沒事。」   「行吧。」吳端這才開始說正題,「你可真有本事,高鴻傑那麼大的官兒,愣讓你欺負得孫子似的。」   他說的反話,閆思弦聽著,心裡別提多得意了,面上卻還得裝出一副「我知道錯了」的樣子。   「你都知道了?」閆思弦小心翼翼地問道。   「高鴻傑肯定記住我了,不知道以後會不會託關係給我穿小鞋,算了不想以後的事,你是跟楊子函合起夥給高鴻傑下套的吧?」   「是。」閆思弦大方承認。   吳端撇嘴,「我看楊子函對你有意思,你這麼對人家,合適嗎?」   「她?哈哈,她不是對錢有意思嗎?不是吧吳隊你這麼傻白甜……」   吳端用一記眼刀終結了閆思弦繼續打哈哈。   「反正我答應楊子函家了,你得去跟她見面,另外……」   吳端有點不好開口地咳了兩聲,「另外,事急從權,我答應下來,你會給她一筆錢。」   閆思弦挑挑眉,「哦」了一聲,問道:「給多少啊?」   不像詢問,倒像是商量。   「我可沒敢承諾具體金額,反正,這次救你,她也出了力,原本不該花錢,但當時情況緊急……我也是跟你商量,其實也可以不給……」   吳端越說越心虛,他沒想到,自己本是來興師問罪的,怎麼反倒好像做錯事的是他。   閆思弦打斷他道:「給!當然給!我可不喜歡欠她的人情。」   或許是怕吳端心裡有疙瘩,閆思弦又補了一句:「即便你沒答應,她幫忙了,我也會給錢,有些人,能用錢劃清界限,其實挺好。」   楊子函的事就此翻篇,吳端又問道:「那你跟政府的合作,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按合同辦,我剛給高鴻傑去過電話,他不打算違約,你帶人抓捕詢問他的事,也一筆勾銷。   總之,前事不提,繼續合作。」   「臉都撕破了,還合作呢?」   「撕破臉算什麼,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利可圖就行,誰跟錢有仇啊?   我還要感謝你,沒真的毀了高鴻傑,想再找個像他那樣手握實權又肯跟我合作的人,可就難了。」   吳端不得不承認,他沒有為難高鴻傑,的確有為閆思弦考慮的成分。   他怕高鴻傑被逼急了魚死網破,真要那樣,閆思弦也脫不了關係。   不過,吳端心裡終究有些彆扭,不知這事做得是否正確。   閆思弦攤手無奈道:「本來不想讓你知道的。」   吳端:「我已經知道了。」   「你會鄙視我嗎?」   「會。」   天就這麼被吳端聊死了。   憋了半天,閆思弦不甘心地追問:「真的?」   吳端瞪了他一眼,嘆了口氣道:「我也不知道,我知道你的手段不對,可是……我又希望你能達到目的。   那個行業需要一些有標準有擔當的企業來領頭,不能再爛下去了。   你能做到嗎?」   「你希望我做到什麼程度?」   「至少……不能像那個長天藥業似的……」   閆思弦伸出雙手,「要是真有那麼一天,你就親自來拷我吧。」   吳端瞪他一眼,「說得輕巧,我打不過你,世界冠軍。」   閆思弦知道吳端心中惱火,被嘲諷了,也不還嘴,還賤兮兮道:「那我讓你一手一腳啊。」   吳端:「滾!」   吳端本以為自己怒火中燒,來的路上便已經想好,要如何劈頭蓋臉將閆思弦一頓臭罵,偏偏見了面又沒那麼大火氣了。   這讓閆思弦也很意外,畢竟,他也做好了挨罵的準備。   兩人沉默片刻,閆思弦繼續沒話找話。   「那個……你喝水嗎?」   他走到廚房,從冰箱裡拿出一瓶水,遞給吳端。   吳端接過,放在茶几上,並不喝。   閆思弦重新拿過礦泉水,擰開瓶蓋,繼續試探道:「這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   「我知道。」吳端擺擺手,不想再看閆思弦小心翼翼,「可你做過的事,就會留下痕跡,你今天違規一點,明天又越線一下,你覺得沒人知道,那是因為時候未到。   你看那些出事的,哪個不是牆倒眾人推,真到了情況不好的時候,這些舊帳會一筆筆被翻出來。   我不是個幹大事的人,不懂你們的規則,但因果循環的道理我還知道一點。」   閆思弦頭一次語塞,吳端很少如此嚴肅地跟他探討道理。   準確來說,自他成年後,便再也沒有人這樣跟他探討過道理了。這讓閆思弦有些不知所措。   他低著頭,又恢復了一開始做錯事小學生的形象。   「別跟我裝可憐啊。」吳端道。   閆思弦也不爭辯,只問道:「所以你直播的時候,從不講髒話,從不探討任何敏感事件。」   「對,任何時候我都不會留下把柄。」   「知道了。」   「行吧,我還有個問題,」吳端道:「那兩個人抓你,單單只為了讓你的公司違約?」   「一開始是想要我的命,地下車庫的情況,你應該看了,李鐵急眼了,連自己的同伴都往死裡撞。」   「但後來李鐵沒對你動手。」   「他本來就是陳兆榮花錢僱的人,陳兆榮能用錢買通他,我當然也可以。   我給他出了個兩頭通吃的主意,從陳兆榮那兒賺一份錢,再從我這兒賺一份錢,不是挺好嗎。」   吳端長長鬆了一口氣,「早知道我就不該管你,等著你自己回來多好。」   「不不不,我能獲救,全靠吳隊你的英明神武,我自己頂多有一點點小聰明,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閆思弦開啟拍馬屁模式。   吳端惡寒,一邊搓著手臂上的雞皮疙瘩,一邊道:「趁你的馬屁還沒拍到馬蹄子上,趕緊打住。」   閆思弦見好就收,看吳端真的消了氣,便轉移話題道:「對了,關於唐宏旗的死,你有什麼想法?」   吳端簡要描述了這兩天了解到的關於唐宏旗的信息,然後道:「你覺不覺得,唐宏旗跟他的直屬領導——陳兆榮……呃……我該怎麼說呢,這倆人關係不一般。」   閆思弦接過話頭道:「當著高鴻傑的面在電話裡拌嘴,與其說毫不避諱,不如說對他們來說,這是常態……   還有,唐宏旗死後,陳兆榮的表現——哭成狗,以及,破罐子破摔的交代問題,連僱兇殺人的事兒都交代了。   這種情緒崩潰的表現,感覺這倆人不是上下級,也不單單是共犯那麼簡單,倒好像……」   閆思弦沒把話說完,吳端接過話頭,將他的猜測說了出來:   「不會吧……這倆人可是都有老婆孩子……」   閆思弦聳聳肩,「大家對同志的接受度這兩年逐漸提高,但以前——我是說唐宏旗和陳兆榮的那個年代,那可是大問題,不說捆起來燒死,肯定要被當成異類。   他們倆又都在衙門上班,即便真有關係,也不敢公開。   娶妻生子掩蓋真相,其實有不少懦弱的同志都做了這種選擇,只不過你我生活的圈子裡沒有這種情況,不知道罷了。」   「那也太卑鄙了!」吳端道:「這不是毀了人家妹子嗎?」   閆思嘆道弦:「人性啊,你永遠不知道,人為了自己的利益,能對別人漠視到什麼程度。」   吳端剜了他一眼:「這是變相為你設計坑高鴻傑狡辯嗎?」   「沒!絕對沒!」閆思弦趕緊表態,「我沒理,我不對,我對領導的批評心服口服。」   吳端樂了,繼續道:「我這兩天一直在琢磨這個事,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那唐宏旗的妻子知道嗎?這會不會成為殺害唐宏旗的動機?   他們的房間在酒店10樓,外面是純玻璃幕牆,不可能有人攀窗戶進屋。酒店監控顯示得很清楚,當時只有唐宏旗的妻子出入過房間。   要麼自殺,要麼他妻子是兇手。」   「是他妻子。」閆思弦道:「你在牆上發現的那條只有一半的血跡,就是重要線索。   查她妻子外出時隨身攜帶的所有東西,她的衣服、鞋子、包,還有包裡的一切,一定有什麼東西沾上血了。」   「託你的福還沒顧上,不過我現在就叫人去查。」吳端已拿起了手機。   撥通市局的電話前,他又對閆思弦道:「你確定嗎?繼續跟高鴻傑合作真的靠譜嗎?畢竟……」   「畢竟李鐵被抓了,陳兆榮也對僱兇劫持我的事供認不諱,他們會一併供出我拿照片要挾高鴻傑的事,你在擔心這個?」   「是。」   「沒什麼好擔心的,高鴻傑還沒傻到把自個兒亂搞男女關係的事兒逮誰都說。   他們只知道我要挾了高鴻傑,並不知道具體的要挾內容,即便真跟警方供述了什麼,也不過是些捕風捉影。   北吉市警方已經夠焦頭爛額的了,我不認為他們還會分出精力向高鴻傑求證,即便真的去求證,高鴻傑也不會承認,所以,警報解除。」   吳端終於不再多問。   反倒是閆思弦又賤兮兮道:「不是吧,你擔心我?」   「驢肝肺!」吳端罵道。   閆思弦趕緊賠笑叫苦,「別介啊,好歹我剛剛被人劫持過,吳隊你就光明正大表示一下慰問,安慰一下我受傷的靈魂……呃……以及肉體唄……」   吳端:「滾!」   「行,我滾去睡覺了,吳隊還有問題嗎?」   閆思弦走上樓梯時,吳端突然問了一句:「你家沒有保險箱嗎?」   「哈?」   「我是說,閆少爺你應該有很多值錢的東西吧?家裡就沒個保險箱?我一直以為,只有我爺爺會把值錢東西往床墊褥子底下藏。」   閆思弦樂了,「我不用那玩意兒。」   「為什麼?」   「那不等於告訴賊』快來看啊,我家值錢東西都在這兒了!』   防君子不防小人,沒用,賊要是真想偷,可以直接把保險箱扛走。」   好有道理,吳端表示無言以對。   ……   一天後,唐宏旗妻子隨身物品的鑑定結果出來了,她的背包上發現了少量血跡,與牆壁上斷掉的噴濺狀血跡吻合。   證明了唐宏旗血流如注時,他的妻子尚未背著包離開。   被捕後,唐宏旗的妻子始終沉默不語。   吳端本想花點心思,弄清她的犯罪動機,可北吉市警方派的人到了,對方想立即押解嫌犯回去,吳端沒有更多時間審訊,只好遺憾放棄。   不過,北吉市警方也帶來了消息:   陳兆榮承認了他和唐宏旗的關係。   兩人先後進入同一家政府單位工作,陳兆榮比唐宏旗早兩年。   自第一次見面,可以說是一見傾心,兩人自然而然就走到了一起,又通過調換單位宿舍住在了一起。   80年代末,他們住的是那種單位的單身宿舍,兩人一間。   陳兆榮說,兩人擠在小屋裡的兩年,是他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光。   可那個年代——當然,即便是現在也不容易——他們的關係當然不能公開,兩人很快按照家裡的意思結婚生子。   唐宏旗娶了一個喜歡他多年的女人,陳兆榮則是傳統的相親結婚,沒什麼感情基礎。   婚後不久,兩人先後對妻子公開了自己的情況。   陳兆榮此後就跟妻子各玩各的,互不幹涉。   並且,據他說,連兒子也不是他親生的,但他不在乎。   唐宏旗的情況就比較特殊了,他妻子這輩子沒幹別的,就致力於拆散他們倆。   這次單位出事,陳兆榮接受調查,唐宏旗不惜親自出馬——據陳兆榮交代,唐宏旗有親自動手解決閆思弦的想法,所以他才緊急買兇。   他不希望唐宏旗出事。   總之,極大概率是因愛生恨。   事情終於告一段落,結果令人唏噓。 第287章冒牌男人(1)   何流被吳端戴上手銬時,口中大喊著「不是我!」   他的同事們紛紛從座位上起身,驚恐地看著他,仿佛看的是一隻怪物。   「真不是我!我沒殺人!」   何流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衝這群不相干的人解釋。他緊張害怕得要命,只是出於本能想要說點什麼。   隔壁醫生辦公室裡,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年輕男人,正嫻熟地拿棉籤擦去女孩鼻子裡流出的膿血。   女孩有一張鬼斧神工的臉。   真是鬼斧神工,寬近一公分的歐式雙眼皮,尖尖的下巴,高聳的鼻梁,腦門和臉蛋上不知填充了什麼,飽滿光澤得十分油膩,不像是人類的皮膚。   這張臉能做出的表情十分有限,情感流露全靠眼珠。   可因為比例不甚協調,她的眼珠仿佛永遠都在瞪人,像極了那些靠瞪眼演戲的明星,空洞乏味,能表達的情感實在可憐得很。   屋外的嘈雜並未影響屋內的「醫生」和女孩。   起初,醫生還擔心外面的動靜影響兩人溝通,讓女孩本就幾乎消耗殆盡的信任更加岌岌可危,他便起身去關了門,並解釋道:「一個幫我們醫院做廣告的人,剛入職,不知道警察為啥抓他。」   好在,女孩對這消息並不感興趣,只是漠然地朝門的方向瞥了一眼,繼續剛才的話題道:「帥哥醫生,我的鼻子還能好嗎?」   這樣的反應,讓醫生鬆了口氣。   醫生的語氣又輕又軟,「你放心,都是正常現象,我見得多了。   以前你也動過刀子,不是沒出事嗎?就是普通的感染,吃幾天藥就好了,實在不行,我就再幫你約手術,把假體調整一下,你放心……」   女孩一聽還要手術,登時緊張起來,肩膀和手臂都是緊縮的。   沉默了片刻,她才囁嚅道:「那……錢得話……」   醫生道:「錢肯定要給你優惠,畢竟你是我的熟客了,我會幫你爭取……」   語氣重音被刻意放在了「我的」上,使得兩人之間有了些曖昧的小情緒。   「……也就萬把塊錢,跟你之前做的鼻綜合比,是小數。」   「可……我沒錢啊。」   女孩的語氣十分複雜,懊惱、恐懼、難過、羞於啟齒混雜,可她的表情卻僵硬無比——也不完全是僵硬的,因為做了唇角上提的手術,女孩永遠是一張「微笑臉」。   此刻,要她用這張微笑臉表達出種種複雜情緒,太難為她了。   年輕醫生蹲下身來,與坐在椅子上的女孩平視,眼神很是溫柔,像兄長一般。   「變美是要付出代價的,」年輕醫生道:「你也不想讓鼻子爛掉吧,我是為你好,趁現在問題不大,咱們再做一次手術,把問題根除掉……我是想幫你解決問題,錢的事,你一定能想出辦法吧?……錢沒了可以再掙,可鼻子要是毀了,你要想清楚……不敢跟父母說?那我給你指條路吧,網上不是有貸款公司嗎?……我幫你介紹?別,我們這是正規醫院,不開玩笑……對啊,所以你看,你應該相信我……」   許是鼻子被棉籤杵疼了,女孩想要皺眉,可是額頭裡填充了太多東西,皮膚緊繃繃的,只覺得兩條筋在眉毛下方蠕動了一下,很是詭異。   女孩接過棉籤,自己擦起了鼻子,又往裡面塗了些消炎的藥膏,顯然已經輕車熟路。   她低頭思索片刻,問道:「那……要是再做一次手術,鼻子真的能好嗎?」   「你放心,」醫生拍著胸脯保證,「肯定跟咱們第一次說的時候一樣……你不是一直想要那種翹翹的小鼻尖,可愛型的那種嗎,正好我再幫你修一修鼻尖。」   一聽這話,女孩似乎有些動心了,「真能弄成那樣嗎?」   「哥哥什麼時候騙過你?」   醫生抬手,寵溺地摸了摸女孩的臉蛋。   女孩有些羞澀地,但又很享受。   整容果然能幫她吸引異性的關注吧,看,這個帥帥的醫生小哥哥就對她很溫柔。   「那行吧,我……我先回去想辦法弄錢。」女孩起身,依依不捨地看了一眼醫生。   醫生又抬手,熟稔地完成了一記摸頭殺,「乖,去吧,我在這兒等你。」   女孩離開後,醫生踱步到了隔壁辦公室,八卦道:「什麼情況啊剛剛,我聽著怎麼還來警察了?差點毀了我這單生意。」   一個翹著蘭花指的男人道:「你那個還能榨出來油水嗎?」   「反正現在鼻子壞了,還不是我讓她幹什麼她就得幹什麼?沒錢?想辦法弄去唄。」   「你這是要逼良為娼啊!」蘭花指誇張地嚷道。   醫生又問了一遍剛才的問題。   蘭花指做捧心狀,「哎呦別提了,嚇死寶寶了,說是殺人呢。」   蘭花指也有一個填充了自體脂肪的尖下巴,開過眼角,眼睛下方兩條叫做臥蠶的東西,活像長了麥粒腫的腫塊。   醫生饒有興趣地問道:「誰殺人?何流?」   蘭花指並未給出答案,而是興奮地在一部手機上點點戳戳。   一邊操作,一邊奸笑道:「老天果然眷顧我們這種小妖精,要我說,警察哥哥們來得真是時候,你看這個小男生!大學生呢,長得也不賴,被何流勾得顛三倒四,已經答應跟家裡要三萬塊,來做鼻綜合……   哈哈,這手機我接管了,等這個小男生做完臉,我要把他睡了!」   辦公室裡的人還在討論著,有表示羨慕的,有想知道何流究竟犯了什麼事兒的,也有沉默不語的。   不過,所有人都有一個共同特點,那就是都在抱著手機跟人聊天。   蘭花指顯然跟醫生關係不錯,兩人湊在一起,咕咕呿呿,蘭花指間或發出一聲驚嘆。   「我說真的……剛才那兩個警察小哥哥,哎呦呦……一個白白淨淨,跟高中生似的,一個又高又帥……那個制服誘惑呦,真讓人受不了……嘖嘖嘖……」   負責押解嫌犯的警車裡,不知怎麼的,閆思弦和吳端突然比賽一般打起了噴嚏。   「受涼了?」   前方駕駛位置上開車的刑警趕忙將車裡的空調關小,又給兩人遞了紙巾。   兩人對視一眼。   吳端:你傳染給我的吧?   閆思弦:怎麼會!天地良心啊吳隊長!   被抓捕的何流還在哭。一上警車,他便鼻涕眼淚一大把,整過的鼻子擦起來還要小心翼翼,生怕給碰歪了,別提多彆扭了。   縱然哭,他口中也在不斷強調:「我沒殺人,真沒,我不知道咋回事啊……」   吳端問道:「你昨晚上是不是去見過李偉鵬?」   何流點頭,「見過,可我沒殺他啊!我……」   吳端擺擺手,示意他不用爭辯,又道:「現在你只是有嫌疑,懂嗎?我問什麼你答什麼。」   何流唯唯諾諾地點了點頭,吳端繼續問道:「你跟李偉鵬什麼關係?」   「就是……客戶關係,他是我客戶。」   「什麼客戶。」   「整容,他在我們醫院整容。」   「是你把他騙去整容的?」吳端毫不客氣地用了「騙」這個詞。   何流委屈爭辯道:「怎麼能叫騙呢,這年代整容也不是什麼新鮮事,大家都是自願的。」   吳端冷笑一聲,「自願?就算他一開始是自願的,那後來因為發炎感染,三番五次去你們那兒做的調整手術呢?   我看你的履歷,好歹也是護校畢業的,就你們醫院那個破手術室,那能叫手術室嗎?連個隔離帶都沒有,人直接從外部環境進到手術室,細菌全帶進去了,感染率高得離譜吧?   醫院究竟合不合格,你心裡沒點他娘的數?!」   吳端提高了音調,還爆了粗口,嚇得何流一個勁兒縮脖子。   閆思弦拿腿撞了一下吳端的膝蓋,接過話頭道:「昨天晚上,李偉鵬的鄰居看到你進了他家,之後,你們爆發了爭吵,除了爭吵,你們還發生了打鬥吧?好幾個鄰居都說,聽到摔東西的聲音了。」   何流又緊張起來,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我也不知道啊……我不知道怎麼了,他昨天就是故意跟我找茬……真的,你們相信我啊……他說話太難聽了,什麼我不得好死,還要上手打我呢……我就隨便擋了兩下,真沒跟他動手……好歹他也是金主,我怎麼可能動手……」   何流挽起袖子,大概是美白針的作用,他皮膚非常白,也沒什麼汗毛,單看這條胳膊,還以為是女孩兒。   白皙的皮膚上,有幾道紅印,破了皮,胳膊肘還有一處擦傷。   「你們看,這是他給我撓的,我真沒還手啊……」   屍檢報告裡的確提到,在李偉鵬的指甲裡發現了一些可以做為DNA樣本的皮膚碎屑。   不過,警方能找到何流,並非因為這些DNA樣本,畢竟何流沒有前科。   警方之所以找到他,是因為李偉鵬手機裡的聊天記錄。   聊天記錄顯示,死者李偉鵬與一個網名為「金身大少」的人聊天十分頻繁,且聊天內容極其曖昧露骨。   金身大少的微信朋友圈裡儘是些炫富的圖片。   今天吃了大餐,明天出了國,後天又買了奢侈品。   吳端這種鋼鐵直男,大概永遠無法理解,為什麼給一隻潤唇膏拍照還要用濾鏡……以及,為什麼男人要用潤唇膏啊?   細思極恐。   每次發照片,金身大少都會配上指向性非常明確的文字,諸如:   這是一個看臉的社會,有一張好臉的人,機會是普通人的百倍……   雖然父母並沒有給我資本,但我還是憑藉後天努力,讓自己有了「資本」……   誰也不會在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就知道你的靈魂是否有趣,但他們至少能看到你有一個好皮囊……   這個「金身大少」正是是不斷鼓勵和勸說李偉鵬整容的罪魁禍首。以至於警方在發現李偉鵬的屍體時,他的臉嚴重走樣,假體外翻,面目猙獰。   吳端問道:「你跟李偉鵬,不止是客戶關係吧?」   「真沒那麼複雜,都是逢場作戲……」   吳端打斷他道:「我們看了你跟李偉鵬的聊天記錄,可不像你說得那麼簡單,你們討論過……呃……尺寸、姿勢……況且,什麼樣的客戶關係,能當你大晚上跑去找人家?」   何流臉不紅心不跳道:「很正常啊,這年頭,網上互撩一下,不叫事兒吧?」   他似乎很喜歡拿「這年頭」來說事兒,讓吳端非常不爽。任何年代都有好人有壞人,將自己做的錯事歸咎給年代,避重就輕罷了。   吳端沒做什麼爭辯,像何流這樣的人他見得多了。   他的工作並不是喚醒這些人的人性,況且,吳端懷疑,有些人早就丟了人性這種東西。   當他藏在社交網絡另一端,將詐騙的觸手伸出來,不管受騙人的死活,哪還有人性可言。   「你們睡過吧?」吳端問出了最為尖銳的問題,「我看你們好幾次都聊到去誰家過夜的問題,每次都是你去李偉鵬家,怎麼?不想讓他知道你的住處?」   這次,何流的臉色終於變得有點難看,但他還是嘴硬道:「警官,跟客戶睡覺不犯法吧?」   閆思弦冷笑一聲,「跟客戶睡覺不犯法,但是跟詐騙對象睡覺,那就另說了,你這屬於騙財又偏色。   不過,跟殺人罪相比,詐騙算什麼?   你繼續裝,裝什麼壞事都沒幹過。   反正現場兇器上有你的指紋,又有人能證明你是最後一個見過李偉鵬的人,並且你們還發生了激烈的爭吵打鬥……   我只陳述一個事實:你這種情況,要定罪,根本不需要你的口供。」   「不!不行!我沒殺人!」何流瞪著眼睛尖叫。   「不會有人相信你。」   「可真不是我!真不是我啊!我走的時候他還活著呢,真的,我根本就不知道他怎麼就……我……我冤枉啊……」   閆思弦冷冷道:「你想洗脫罪名?」   「想!想啊!」   「那還不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   何流抽了抽鼻子,終於低聲道:「行吧,你們問吧。」   「說說你的工作內容吧。」   「就是用各種聊天工具找下手目標,世面上那些個聊天工具,說白了,上面的人都有些啥目的,聊兩句心裡就有數了。   我們營銷部的人,就是營造出一種自己生活很優越,條件很好的樣子。這樣那些小男生小女生就比較容易上鉤,誰都想跟有錢人交往,對吧?   那個……等人上鉤了,我們就要想辦法成為他們的人生導師,很管用的,尤其對大學生。   咱們市有兩所藝校,藝校的學生最容易上鉤,畢竟讀那種學校,本來就對顏值有要求,學生之間攀比的心思也重。   藝校學生基本一聊一個準,說讓動哪兒就動哪兒。」   「你是只對男孩兒下手,還是男女通吃?」吳端問道。   這是他比較好奇的問題。   何流道:「我們都用的男號,這個跟客戶群體有關,畢竟,整容的大部分都是小姑娘,再者就是對外表比較講究的男性。   那你可以想啊,什麼樣的男性對外表最講究?   就是基佬唄,他們很捨得在臉上花錢的,沒辦法,他們那個圈子就是看臉嘛,長得不好都不敢說自己是基佬。」   「他們……」吳端皺眉問道:「所以你不是?」   「我……我現在也說不準,一開始我也彆扭,覺得跟個男的愛來愛去的,膈應,後來我們營銷部的部長說,甭管聊天工具對面是男是女,你只管把他們當成搖錢樹就行了,我也就克服了。」   吳端服了,他沒想到連這都能克服。   吳端又問道:「那你們辦公室的女孩子呢?也用男號跟人聊天?」   「一律男號,發的都是我們幾個男的的照片,撩到一定程度,需要見面了,或者對方願意來醫院看看,就由我們出馬,到時候發提成了給我們分些好處費就行。」   吳端對這些人撩妹撩漢的手段,倒是有所領教。   警方之所以能抓到何流,正是因為吳端假冒大學生的身份,在社交軟體上跟何流聊了兩天。   對方極盡所能地明示暗示:只要吳端的臉變得再完美一點,就有機會和對方這般優秀的成功人士在一起,從此走上人生巔峰,擁有長期飯票,再也不用為生計發愁。   在聊天軟體裡,對方人設儼然就是瑪麗蘇小說中的霸道總裁,尤其在推薦整容項目這件事上,格外霸道,不容質疑,搞得吳端都有點懷疑人生了。   何流所說的,基本屬實。   吳端又問道:「那你具體說說昨天晚上的情況,你去李偉鵬家之後,都發生了什麼?」   「哎哎……」何流應了一聲,連忙講道:「本來我不想去的,我知道李偉鵬已經沒什麼錢了,他是個應屆畢業生,剛找到工作,能有幾個錢啊?全花我們醫院了。   而且他鼻子——我感覺他鼻子可能真要毀,我也怕啊,真毀容了,我要不要擔責任?   所以本來我都把他拉黑了。   可昨天他突然換了個號碼,打電話來,跟我說他又貸到一筆錢——就是網上那種借貸公司。   這種事兒在韓國早就一條龍服務了,連借款帶整容,反正先美著,整完了再慢慢還錢唄。   聽他說有錢,我就過去了。   他鼻子和下巴一直有問題,鼻子是手術感染了,一直在爛,雖然後來又做了幾次手術,也還是沒好。下巴得話,有點歪,他想再調整一下。   我是想去跟他好說好商量的,我還給他買了水果呢。   誰能想到,一進門,沒說兩句話,他就讓我給他賠錢……他不整了,他要去大醫院,把假體什麼的都取出來,讓我掏錢,還說我要是不掏錢他就要告我。   我也不是嚇大的對吧?當然不可能他兩句狠話我就認慫了。   我讓他別鬧,還保證這次再去我們醫院,肯定能把他的鼻子和下巴弄好……我真是好話歹話都說遍了。   可他……他就跟個潑婦似的,罵我,還上來打我的臉,說要毀了我的臉,讓我也嘗嘗他的滋味。   憑什麼啊?我的鼻子也是在我們醫院做的啊,跟他一模一樣的鼻綜合手術,我怎麼就沒事?   這種事兒還是要憑運氣和體質,再者說,感染說不定是因為他自己手術後沒注意呢?都賴我身上,這叫什麼事兒啊……」   何流的假設已經無從驗證,吳端打斷他道:「所以你就拿刀子捅他?」   「我沒!」何流大叫。   吳端亮出一張照片,照片上拍攝了一把證物水果刀,刀長約15公分,刀身上有血跡。   「那為什麼這把刀上有你的指紋?」   「我……」   何流重重嘆了口氣,「我說了,你們也未必相信。」   他自怨自艾了片刻,終於還是道:「我是拿過那把刀。他說想吃西瓜,讓我去給他切。   我在他家睡過,對廚房稍微有點了解,所以就去拿刀,又準備去冰箱裡拿西瓜切。   可是,拿完了刀,他又不想吃西瓜了,想吃荔枝——我買的荔枝。   我就趕緊給他剝荔枝,一個個餵啊——我想著對他好點嘛,他掏錢做臉就比較痛快了。   然後就是我剛說過的,他突然提出讓我出錢,我們就吵起來了……   後來我看實在談不下去,就想辦法趕緊走了——警察哥哥,真的,我從來沒想過殺他,我昨天……嗨呀,躲他都來不及呢,只想著趕緊走,別把我自個兒的臉給弄壞了……」   別的供述吳端沒什麼感覺,倒是那句「警察哥哥」,惹得他胃裡一陣翻騰。   他注意到,對方叫出這稱呼時,閆思弦難受地挪了一下屁股,還抿了抿嘴唇,似乎是極力忍住了即將脫口的髒話。   吳端忍住笑,繼續問道:「你說你離開的時候,李偉鵬還活著?」   「是。」   「那他當時在幹什麼?」   「就是……我反正當時一直在擔心,他不讓我走可咋辦,幸好,他沒攔著我。   至於他在幹啥,好像是在沙發上坐著呢?我也不太清楚,沒記住啊……」   吳端和閆思弦對視一眼。   種種跡象都指向何流,他究竟是兇手嗎?還是如他自己所說的那樣,並未殺人?   六千字大章,開新故事,心情莫名很好,開始三更!!! 第288章冒牌男人(2)   復勘現場。   天太熱,已經持續了3天40度以上的高溫,路邊的樹和花花草草都蔫蔫地耷拉著腦袋。   因為想看一下現場的血跡分布,貂芳和兩人一起趕往李偉鵬家。   她坐在後座上,手裡不停地搖著一把扇子。   那扇子顯然是從街邊發小廣告的人那兒拿到的,其上赫然印著某男科醫院的廣告,什麼「男人不做軟柿子」,再配一張肌肉男的圖片,簡直辣眼睛。   吳端沒忍住,問道:「你從那兒搞的扇子?」   貂芳一開始並未注意到扇子上的內容,吳端一問,她才看見,只尷尬了一瞬間,便繼續臉不紅心不跳地搖著扇子。   「這不是今兒我車限號嗎,早上擠公交來著,一出門有人在公交車站發扇子,大家都拿,我就也拿了一個……這天兒也太熱了……哎你沒事幹關心男科醫院的廣告幹嘛,想去看病啊?」   貂芳倒打一耙的本事已然爐火純青。   吳端本想逗逗她,看她尷尬的樣子,卻沒想到突遭回馬刺,搞得他措手不及。   「什……什麼鬼!你才看病!」吳端吼道。   開車的閆思弦噗嗤一聲樂了。   貂芳毫不在意地重新拿起扇子,扇了起來,並道:「我那兒一摞扇子呢,各種整形醫院、婦科醫院的……你們要不要拿幾把放車上啊?」   「多謝英雄,真的不用了。」   說笑間到了李偉鵬住處所在的小區。   從充滿空調冷氣的車裡下來,真需要巨大的勇氣,三人是小跑進樓道躲陰涼的。   李偉鵬在墨城的住處是租的,一間三室兩廳的房子,他租了其中一間中等大小的臥室,其餘兩間臥室裡,較小的一間住了一個考研的男生,天天悶在屋裡看書學習,主臥則住著一對剛參加工作的小情侶。   加上李偉鵬,總共四名租客,畢業於同一所大學,是校友。   因為屋裡發生了兇案,被警方貼了封條,其餘三人都搬了出去,並向房東提出了退租。   房東叫苦不迭。   吳端等人趕到時,房東剛走,他們刻意選了中午飯點,跟房東錯開,免得聽她叫苦抱怨。   一進屋,閆思弦問吳端道:「你說會不會太巧了點?這些人工作學習都很上進,平時大家都在出租屋裡過夜,很少有晚歸的情況,怎麼就偏偏李偉鵬死的那天,他的三個合租室友都晚歸了?」   吳端道:「李偉鵬故意支開室友們的,這樣他才方便跟何流攤牌啊。   據三名室友反映,李偉鵬一直在一家酒吧打工——做駐唱歌手。   案發當晚,李偉鵬說酒吧有活動,一些酒水打折,強烈推薦室友們去消遣一下。   而且,李偉鵬還特別強調,客人送了他一瓶價值千元的洋酒,在酒吧存著,讓他們去喝。正因為這樣,他的室友們才動心了。   咱們的人也去酒吧走訪過,酒吧老闆反應,案發當天李偉鵬的室友的確去過酒吧。   因為李偉鵬和老闆關係不錯,而且他特意拜託老闆照顧他的朋友,所以酒吧老闆還在他們那桌坐了一會兒,還是送了一些酒水。」   閆思弦又道:「你剛說,有個小姑娘送了李偉鵬價值千元的酒。」   「酒吧老闆也提到這個小姑娘了,怎麼說呢……挺迷李偉鵬的,老是去聽他唱歌,有時候李偉鵬表演完,兩人還坐一張桌上聊會兒天。   那瓶酒就是那小姑娘送的。」   「還能坐一塊聊天?」閆思弦砸吧著這句話裡的意思,又問道:「李偉鵬對所有送酒的客人都這樣嗎?」   吳端道:「好像就這麼一個送過他酒水的客人。」   「也就是說,李偉鵬究竟是對這女孩印象不錯,還是逢場作戲,我們無從對比判斷嘍。」   吳端想了想道:「李偉鵬,平時很少跟客人接觸,唱完歌就走,畢竟是剛畢業的學生,用酒吧老闆的話來說,就是有點放不開。   也有酒吧的員工跟李偉鵬八卦,問他對那女孩有沒有意思,李偉鵬只說是朋友,不過他心裡究竟怎麼想的,就沒人知道了。   不過,大家都覺得那女孩對李偉鵬有意思的。   因為……看起來那女孩不像很有錢的樣子,每次去了只點一杯最便宜的飲料而已,卻肯送李偉鵬上千塊的洋酒,一個不那麼有錢的人,肯為另一個人花錢……那肯定……是吧?」   吳端沒把話說得很具體,閆思弦便自動腦補道:「你這話說的,那我們有錢人活該當冤大頭,花錢也不真心是吧?」   吳端「嘖」了一聲,「這兒說著案子呢,您把自己代入個什麼勁兒的。」   閆思弦摸摸鼻子,「抱歉,我……自作多情了。」   貂芳問道:「李偉鵬的室友怎麼看待他整容的事兒?還有就是,李偉鵬的取向,他們知道嗎?」   吳端道:「整容的事知道,至於取向,他們表示李偉鵬上大學時有過女朋友。   他本來長得就不差,再加上唱歌又好聽,在學校裡也算是個風雲人物吧,挺多姑娘追的。   怎麼說呢……他的室友聽說他可能——不要說跟男人睡了,就光是聽說他可能跟男人調情曖昧,都非常詫異,覺得絕對不可能。」   閆思弦道:「正常,說不定李偉鵬男女通吃呢,只不過他刻意隱瞞了一部分真相,這種情況還挺普遍的。」   雖然是實話,但他這樣描述死者,讓吳端不舒服地皺了一下眉頭。   但他也顧不上太多,因為貂芳又追問道:「對李偉鵬整容的事兒,室友們怎麼評價的?」   吳端:「倒是沒覺得奇怪,李偉鵬一直挺講究的,喜歡打扮。   不過,李偉鵬對室友也是報喜不報憂,只說自己整容,從來不說鼻子感染的事兒,室友們都以為他整得挺成功。   對他後續的幾次假體調整和清創手術,並不知情。」   「這樣啊……」貂芳道:「可能李偉鵬覺得丟人,有意隱瞞吧。」   吳端點點頭,又搖搖頭,「我覺得有點不對勁兒。」   「怎麼?」貂芳問道。   「在年輕人裡,整容應該是個挺新奇的話題,比方說,你們誰要是整容了,我就肯定會忍不住問這問那的,比如有沒有後遺症啊,是否影響生活啊,鼻子會不會歪啊等等……就算李偉鵬不說,他的室友多少也會暗中觀察吧,我不相信他偏偏就碰上了三個一點好奇心都沒有的室友。   看屍體的臉,他鼻子的問題很嚴重,鼻翼兩側已經開始潰膿潰爛,肉眼就能看出有問題,可他的室友硬是說不知道,我總覺得有點……牽強……」   閆思弦接過話頭道:「你的意思是,李偉鵬的室友撒謊了?」   吳端:「感覺是這樣,但沒證據,而且……他們為什麼撒謊?」   三人已經穿戴上成套的防護服、鞋套、手套、防護帽,進了現場。   屋內悶熱,再加上散發著異味的血跡,三人瞬間就出了汗。   貂芳從口袋裡掏出一袋溼巾紙,給兩人各發了一張,可以時不時擦擦汗,以免汗水低落汙染現場。   案發現場在客廳。   客廳與餐廳區域並未隔開,除了茶几、沙發,還有一張餐桌以及配套的餐椅,本就顯得有些擁擠。再加上地面凌亂的血跡,摔碎的陶瓷杯子、玻璃果盤、劣質擺件……就更顯逼仄了。   通常,犯罪現場最顯眼的要數畫了屍體形態的白線,這裡也不例外。   吳端蹲在白線附近,觀察著屍體的形態,若有所思。   屍體在茶几和電視櫃之間的空地上,與茶几平行,呈仰臥平躺姿勢。屍體下方及周圍並無雜物。   頸部位置有大片血泊,貂芳一邊觀察血跡,一邊道:「屍檢發現,死者李偉鵬頸部有刀傷,傷及靜脈,流血不止,最終死於失血性休克。   因為傷到的是靜脈,而非動脈,因此沒有噴濺狀的血跡,只在傷口附近形成了血泊。   除了頸部的致命傷,李偉鵬身上還有三處刀傷,均分布在手臂,看起來是格擋抵抗所致。」   吳端道:「又是割頸,最近的兇手都這麼專業嗎?」   吐槽完,他又問貂芳道:「你這次一起來復勘現場,是屍體存在疑點嗎?」   「是。」貂芳十分肯定,正想繼續說明,吳端的手機響了。   一連串的微信消息鈴聲。   吳端猜到了消息來源,一邊掏手機,一邊道:「不好意思,我忘把那傢伙拉黑了。」   「那個勾搭你整容的微信?」閆思弦問道。   「勾搭」這詞讓吳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看了一眼閆思弦,恰好對上對方揶揄的目光。   吳端:你故意的吧?   閆思弦立馬擺出仔細勘察現場的樣子:沒有!絕對沒有!   的確是何流曾用過的微信號碼發來的消息。看來,何流的被捕絲毫沒有影響這家整形醫院的業務。   對方發來的照片,極其露骨,光影的勾勒下,一個男人的鎖骨和腹肌顯得頗具美感。   能看出來,這照片大概是模仿一些健美雜誌拍出來的。   不過,吳端瞥了瞥嘴。   對方這身材擱普通人裡還能看看,但要擱在整個刑偵一支隊,只能排在末尾,再加上,吳端不止一次見過閆思弦光著膀子在家裡溜達,跟閆思弦比就更加上不了臺面……   所以說,人啊,還是要多漲漲見識,免得別人一張照片就把你給騙了……   閆思弦湊過來看了一眼,「嘖」了一聲。   「有什麼好看的,還不如看我。」他又露出了「哥要是下海少說一夜八萬」的標誌性表情。   吳端破天荒地沒有反駁,只是以拳捂嘴,咳嗽了一聲,迅速將那微信拉黑,並對貂芳道:「屍體有什麼疑點?」   「兩個疑點,第一,死者頸部的致命傷下方約一公分處,有一條與致命傷基本平行的非常細小的傷口。因為只是破了最外層的皮膚角質,沒有流血,所以肉眼很難看出來。」   貂芳一邊說著,一邊從隨身攜帶的牛皮紙袋裡掏出一張照片,遞給吳端。   只見照片上是死者頸部創口的特寫,但鏡頭聚焦處並不在致命傷,而在一處非常細小的傷痕,要不是特別留意,很難看到這處細微的傷痕。   吳端問道:「這有什麼說道嗎?」   「有的,涉及到他殺和自殺的區別,」貂芳問道:「唐宏旗的屍體情況你還記得吧?當初屍檢時我支持自殺的結論,就是因為唐宏旗脖頸上有不止一處傷痕。」   「我記得,」吳端點頭道:「除了割斷頸動脈的傷,唐宏旗脖頸上還有好幾處又短又淺的傷。」   「沒錯,這是自殺的典型特徵。   想想看,一個選擇割頸自殺的人,自殺時會是怎樣的情形。   因為沒有經驗,所以先比劃一下……嘶好疼……鼓足勇氣再來一下……哎呀還是好疼……最後比劃得差不多了,可能下定決心來一下狠的,自殺成功。   也有可能自殺意志不那麼堅定,在這個過程中越來越害怕,就逐漸放棄了自殺的想法。   這是自殺者的典型心理,所以留下的傷痕也會具有一定特點——就是像唐宏旗那樣,在致命傷附近,還有其它細小創口。   當然,唐宏旗那個屬於特例,在他服用了安眠藥的情況下,他妻子顯然沒有一刀斃命的把握,所以對他下手時,也比劃了幾一下,使得傷口形態疑似自殺。   但李偉鵬的情況不同。   從我們現在掌握的信息來看,李偉鵬似乎是死於跟何流爭吵時——何流的激情殺人。   這種情況下,兇手情緒激動,不可能在下手前再細細比劃一番,所以這道細小的傷痕是疑點。」   吳端點點頭,「的確蹊蹺,還有別的疑點嗎?」   「有,衣服上的血跡也有問題。」   「哦?」   「死者上身穿一件米色半截袖,你還記得吧?」   「記得。」吳端點頭。   貂芳繼續道:「半截袖前襟很乾淨,側面的血跡相對也少,甚至,距離傷口很近的肩膀處都沒有完全被血跡染紅。   只有後背處,因為浸在血泊中,所以沾了一大片血。   這說明,死者是躺倒在地,然後被兇器刺中了頸靜脈。且被刺中後,他也沒有試圖站起來或者爬起來自救。   因為根據頸靜脈的出血量,只要死者在受傷後有過站立或者爬、跪的姿勢,那衣服肩膀和前襟一定會布滿血跡。   看他衣服上的血跡分布,感覺他好像……怎麼說呢,被兇手按在地上——可能是騎在身上——照脖子刺了一刀,之後他便再也沒掙扎過,就這麼靜靜躺著等死。   這不正常。」   吳端低頭思索片刻,問貂芳道:「你是不是覺得,李偉鵬是自殺的?」   這問題有點難,畢竟有證據明確指向何流。但貂芳還是道:「從法醫的角度,的確不能排除自殺的可能性。」 第289章冒牌男人(3)   吳端心裡咯噔一聲。   他原本對零口供辦案抱有希望,此刻聽貂芳一說,便知道遇到難題了。   零口供辦案的前提是,所有證據均指向嫌疑人,且能夠排除其它可能性。   就在吳端糾結於如何給何流定罪時,閆思弦已經開始思考另一種可能,他問道:「會不會,李偉鵬真是自殺的?」   「怎麼可能?!」吳端表示反駁。   閆思弦:「一個原本——不說大好前途吧,至少能過正常生活的青年,被人攛掇整容,騙財騙色,臉還有毀容風險。你說,他心理壓力得有多大?」   吳端依然表示不能認同,「即便這樣,也沒到要自殺的程度吧?你知道自殺需要多大勇氣嗎?」   「那如果再加上拉何流下水呢?自殺,並且栽贓給何流,值不值得他試試?」   吳端發現,他不能認同的並非自殺的可能性,而是閆思弦在說起這件事時略顯輕佻的態度。   試試。   他用了這個詞。   仿佛他們在討論的不是一個人痛苦地抉擇自己的生死,而是試一件新衣服,一條新領帶。   他不喜歡這樣。   但不能否認,的確不該忽視自殺的可能性。   閆思弦繼續道:「我覺得是自殺,因為現場有痕跡支持這一可能。」   「什麼痕跡?」吳端問道。   閆思弦指著地面道:「地上的雜物。   據鄰居反映,李偉鵬跟何流爆發了激烈爭吵,兩人又是摔東西,又是推搡。   這個過程導致地上滿是碎瓷片、碎玻璃片。   如果是爭吵到激烈關頭,何流出於激情殺人,而對李偉鵬下了手,那李偉鵬倒地的地方——他的身下,應該會有碎物,而不會如此乾淨,畢竟客廳就這麼大點範圍,沒理由剛好李偉鵬倒地的地方乾乾淨淨。   就好像……他倒地時,有人故意把他身下的東西清理過,生怕硌疼了他似的。   屍體和現場的痕跡不會騙人。   我能想到的解釋是:李偉鵬的臉近乎毀容,而且,他再也沒有錢繼續整容,以使自己恢復原先的樣貌。   而在他陷入窘境的時候,做為他精神寄託的何流又一腳踹開了他。   這種情況下,李偉鵬有了輕生的念頭,可他又不甘心坑害自己的人逍遙法外。   於是,李偉鵬有了一個計劃。   他以有錢繼續整容了為藉口,將何流約到家裡來——這一點可以採信,因為從通話記錄來看,的確是李偉鵬主動打給何流的。   同時,他支開了室友們,故意找茬跟何流吵架,還設計讓何流在水果刀上留下指紋。   等何流離開後,李偉鵬先在自己手臂上劃了幾下,造成打鬥的假象,然後他在客廳躺下——出於下意識的反應,躺下前他將身下的碎瓷片、碎玻璃踢開了,躺下後他便割破了自己的頸部靜脈……」   吳端打斷他道:「有一個漏洞,兇器!」   閆思弦點頭,「我知道,那把做為兇器的刀子上,只有何流一人的指紋。」   閆思弦問貂芳道:「有沒有可能弄錯了?兇器不是那把刀?」   貂芳搖頭,「我仔細比對過傷痕,兇器就是現場發現的水果刀,不會錯。」   「那就只剩一種可能了,為了保留兇器上何流的指紋,李偉鵬自殺時,採取了某種措施,他可能戴了手套,或者……」   閆思弦蹲下身去查看茶几上的一次性桌布。   幾個合租青年顯然都不喜歡做家務,能偷懶就偷懶,桌上鋪了那種飯館裡常用的一次性桌布。   其實就是很薄的塑料膜。   桌布一角耷拉到了地上,因為距離死者很近,所以沾了血跡。   閆思弦小心翼翼地拎起沾了血跡的桌布角。   那桌布打著捲兒,皺皺巴巴。   第一次勘驗現場時,刑警們也注意到了拖在地上的一次性桌布,只當是兩人打鬥時拉扯所致,並未格外留意。   此刻,閆思弦沿著桌布打捲兒的方向小心地將它整理一番。   「哈,」閆思弦託著他整理出的桌布捲兒,問道:「像不像有人曾經隔著這層桌布握過一把匕首?」   像倒是像,但僅憑這個並不能證明李偉鵬是自殺。   貂芳心裡藏不住事兒,看過桌布後,有些懊惱道:「搞什麼啊,辛辛苦苦調查半天,難道就是為了幫那混蛋脫罪?」   那混蛋,自然是指何流。   顯然,貂芳此行的目的是想要排除自殺的可能性,沒想到事情的發展與期望背道而馳。   閆思弦和吳端各自懷揣心事,都沒接話。   貂芳拿膝蓋碰碰蹲在地上的吳端,不甘心道:「吳隊你說句話。」   吳端嘆了口氣,只道:「繼續查吧,聽說今天下午李偉鵬的父母就能從外地趕過來了,我要回局裡見見他們,你倆怎麼安排?」   貂芳想了想道:「那我跟你一塊回去吧,我要再看看屍體。」   對見死者家屬的事,閆思弦向來沒什麼興趣,立即將車鑰匙遞給吳端,「你倆回吧,不用管我,我去見見死者的室友。」   閆思弦因為腿傷,被吳端強制留在家休息了兩天,錯過了前期的走訪調查工作,此刻正是他查漏補缺時候。   吳端想了想,沒接他的車鑰匙。   「我跟貂兒打車回去,你……」他指了指閆思弦腿上受傷的部位,「你自己小心著點。」   市局。   和絕大部分哭天搶地的死者家屬不同,李偉鵬的父母很安靜。   他們只是低著頭坐在小會議室裡,像兩尊雕像。   女警李芷萱給他們倒了水,他們便喝,有人跟他們說話,他們便應承。   吳端走進小會議室時,這對夫妻甚至並未注意到他,直到吳端在兩人對面落座,男人才抬了一下頭。   男人有一對巨大的眼袋,幾乎耷拉到了顴骨上。   顯而易見的浮腫,是一夜之間形成的。   女人則更顯蒼老,頭髮全白了,臉色蠟黃,臉上有很多雀斑,眼角的魚尾紋很深。   吳端從女人身上嗅到了一股味道。   那是常年臥病在床的人特有的味道,混雜了消毒水、藥物以及病態的體味。   女人的憔悴除了因為獨生子去世,還因為常年病痛的折磨。   吳端細細打量兩人,令他們意識到,眼前的警察很可能就是負責自家兒子命案的人。   男人的目光躲閃了一下,他問吳端道:「我兒他……咋死的?」   這個問題出乎了吳端的預料。   通常情況下,家屬最關心的是根本不是「咋死了」,而是「咋就死了呢」。   吳端決定用問題回答他的問題。   「如果說李偉鵬有自殺傾向,你們覺得有這種可能嗎?」   男人尚未答話,虐女卻「嗷」地悲鳴了一聲。   緊接著,她的拳頭砸向了男人胸口,指甲則摳向了男人的臉。   她是真的使出了全力,將女人撒潑的本事發揮得淋漓盡致。   一邊撒潑,口中一邊叫嚷道:「就是你!你啊!……你把鵬鵬逼死了!……別活了……都別活了,咱們今天就死這兒,一塊去陪鵬鵬吧……」   女人突然收了勢,不再去捶撓男人,而是一個猛子,把自己的腦袋撞向了會議室的桌角。   因為用力太猛,她雙腳離地,整個身體都騰空了。   吳端十分驚詫,看起來如此弱不禁風的女人,竟有著這般強悍的爆發力。   她不是做做樣子,是真的不想活了。   吳端一個箭步竄起,一把推在女人的肩膀上,將她死死按在地上,同時對男人喊道:「拉住她!」   男人如夢方醒,這才上前來,和吳端一起按住了自己的妻子。   吳端知道,只要這女人在屋裡,談話便沒法進行。   他權衡一番,叫來兩名女警,讓她們將女人架到隔壁的會議室,好好照顧看護。   「說說吧,怎麼回事。」吳端對男人道。   男人情緒也崩潰了,只是哭,抱頭痛哭。   不一會兒,滴落的眼淚竟然在他臉下方的地板上連成了一小灘水漬。吳端從不知道一個人竟可以有這麼多眼淚。   他只好等著,等男人哭過這場。   想要伸手拍拍男人的肩膀,覺得不會有什麼用,終於作罷。   好在,男人的哭,來得洶湧,去得也快。   很快他便精疲力盡,只能靠在椅背上抽噎了。   吳端遞給他紙巾,他便擦擦鼻涕眼淚。吳端遞給他一根煙,他點著,三口兩口便將煙抽完了。   「你老婆剛剛說的話,什麼意思?」吳端問道。   男人伸手去夠桌上的煙盒,吳端便將煙盒向他推一推。   又抽上一根煙,男人終於道:「我說了幾句重話,在電話裡……我說跟他斷絕關係。」   「為什麼?」   男人又是一聲長長的抽噎。   他想用手背去擦擦眼淚,卻忘了手上還夾著香菸,差點燙到自己的額頭。   等他手忙腳亂地將掉在褲腿上的香菸抖到地上,吳端看不下去,終於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為什麼跟他斷絕關係?」吳端問道。   「因為錢,我……」解釋最終化成了一聲嘆息。   人沒了,任何解釋都沒有意義了。   男人使勁吸了吸鼻涕,繼續道:「我們家……我老婆身體不好,需要常年透析——之前透析儀器和藥品質量不過關的事兒,弄得我好幾天沒睡過好覺了……我天天去醫院等消息,看我老婆用的藥究竟有沒有問題……   那段時間心情本來就不好,孩子又不往家寄錢了。   鵬鵬很懂事的,上大學以後,再沒問家裡要過錢,他的學雜費都是自己賺的,每個月還往家裡寄錢。   這不是畢業了嗎,他說找著正式工作了,又幹點兼職,每月能往家寄兩千塊錢。   好孩子啊,從小就讓人省心。   可這倆月,他沒往家寄錢,我給他打電話,問他是不是有事,他不說就算了,還問家裡要錢。   我知道家裡一直虧錢他,我不該罵他的……可……哎!事兒趕事兒啊……   那天我們在醫院等說法,被幾個小混混打了……跟我兒子一樣大的小孩兒啊,上來就罵我祖宗,對我動手,我們老的老弱的弱,哪兒是人家的對手……   我就是……心裡有氣,就跟鵬鵬說了幾句重話。   我以為罵他兩句不要緊的,他以前也從來不頂嘴的……可這次……哎!我真的不知道咋回事,他頂嘴,話越說越難聽,什麼家裡天天壓榨他,他生在我們這個家,就是個錯……反正就吵起來了。   等說出來』斷絕關係』的話……我忘了是我們倆誰說的,可能是我?真不知道自個兒怎麼說出來那話的啊。   等掛了電話……我後悔得不行,可……可我是長輩啊,總不能我去給他認錯吧,我就想著……」男人又開始抽泣。   他從嗓子眼裡擠出了最後一句話:「我想著……過兩天就好……誰知道……誰知道鵬鵬就這麼死……」   他終於一個字也說不出了,只剩下哭。   吳端又給男人遞了煙,他問道:「李偉鵬沒說為什麼要錢?」   男人強忍住哭,忍得脖子都憋紅了。   「我問了,這孩子不說啊……我好幾天沒睡好了,就怕他攤上什麼事兒……」   吳端決定直接點。   「他整容的事,您知道嗎?」   「啥?」   男人猛然抬頭,詫異地瞪圓了眼睛,一縷鼻涕淌了出來,他毫不在意地抹在自己手背上。   「你說啥?」   看來是真不知道。   吳端的心漸漸下沉,他隱約勾勒出了死者李偉鵬的內心世界:   長時間處於經濟壓力下,雖然有著不錯的外表和才華,但在內心深處,他是自卑的吧?   當何流以強勢的姿態接近他,給予他溫情,甚至戳破他的家庭環境給予他所謂的「人生建議」,李偉鵬便淪陷了。   就像那些兒女不在身邊,花光存款瘋狂購買保健品的老人。   他們想買的,或許只是推銷員廉價的關懷,是推銷員一句「你就把我當成兒子/閨女」的情感承諾。   對李偉鵬父親的做法,吳端無法給出任何評價,這大概是中國父母的通病:將孩子視為自己的附屬品。   吳端知道已問不出什麼了,安慰兩句,結束了談話。   臨下班時,閆思弦回來了。   一進辦公室,吳端便問他:「怎麼樣?有什麼收穫嗎?」   閆思弦將手機遞給吳端。   「今天的詢問,我都錄音了,你自己聽吧。」   說完,他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閉目,伸出一隻手按壓著鼻梁。間或撓一撓腿上的傷口——傷口痊癒得很快,正因為在迅速痊癒,所以很癢。   吳端知道,閆思弦這是遇著難題了,他便不再多問,給對方留足思考的空間。   啊啊今天完不成六千字了,還是四千字吧……最近十分偏愛發大章,以後大概每天都是一章,4K+到6K+不等……畢竟,誰不喜歡長的呢,是吧…… 第290章冒牌男人(4)   天太熱,閆思弦上車後先鬆了松領帶。   他有點後悔了,應該像吳端似的大T恤大褲衩上陣,那多爽啊。   他一邊將車裡的空調開到最大,一邊在腦海裡過了一遍他想要去走訪的關鍵人物。   李偉鵬的三名室友——包括考研的男生,以及那對剛剛參加工作的小情侶;   李偉鵬打工的酒吧——酒吧老闆,條件允許得話,最好調取監控,找一找送李偉鵬昂貴洋酒的女孩;   以及李偉鵬的其他好友。   閆思弦決定從最後一類人入手。   他給馮笑香去了個電話,拜託對方查一查李偉鵬的通話記錄以及社交軟體聊天記錄,以期從中找到與李偉鵬關係要好的人。   馮笑香卻道:「別指望了,接到報案當天我就查過了,他沒什麼朋友。   準確地說,整容以前興許還有幾個朋友,整容失敗以後,為了避免被人問起,李偉鵬辭了工作,拒絕任何社交,只保留了一份在酒吧兼職駐唱的工作。   保留這個工作,一來因為他得掙錢吃飯,二來他工作的酒吧燈光昏暗,老闆人也不錯。   李偉鵬要求在他唱歌的時候,把舞臺上的燈光也調到最暗,老闆可憐他整容失敗,答應了。   所以,吳隊應該跟你說過李偉鵬的情況吧?他提起過的那幾個人,就是僅剩下的跟李偉鵬有聯繫的人。」   「明白了。」   道過謝,閆思弦掛了電話,看來能走訪的人十分有限。   他想先從最神秘的送酒女客人著手。   閆思弦聯絡了酒吧老闆,並約定好半小時後在酒吧碰面。   酒吧老闆名叫賴詠暄,很年輕,看樣子還不到30歲,一條手臂上紋滿了紋身。   那紋身十分精緻,無論是鬼臉、曼陀羅花,亦或者代表某種含義的英文縮寫,都栩栩如生,十分立體,一看便是出自大師之手。   一見面,閆思弦便忍不住誇讚道:「紋身真好看。」   賴詠暄笑笑,「喜歡得話我可以介紹紋身師給你,不過,警察是不是有規定,不能紋身?」   「嗯,紋了不好升官。」   閒聊兩句,瞬間拉近了兩人的距離。尚未到酒吧開門營業的時間,賴詠暄為了招待閆思弦專門開了門,偌大的酒吧內空無一人。   兩人落座,閆思弦道:「那我就開門見山了。」   賴詠暄指了指吧檯,意思是詢問閆思弦想喝什麼。   「開門見山最好,我不喜歡藏著掖著。」   閆思弦的確渴了,也不客氣,只道:「能來杯水嗎?」   賴詠暄給他倒了水,閆思弦喝了一口道:「李偉鵬在你這兒兼職有多久了?」   「從他大二開始的吧,有幾年了,我記得他跟我說過,大一的時候抽空學了吉他,也練了幾首歌,大二就想來試試做酒吧駐唱。   他剛來那會兒唱得挺一般,好在長得挺討喜,客人對他容忍度高,我就把他留下了,這兩年是唱得真不錯。」   「那你知道他整容嗎?」   「知道啊……嗨,後來才知道的,我要是早知道他有這心思,就是把人捆了也不能讓他去啊,好好的整個什麼勁兒的,那不是作死嗎?」   「捆……聽你的意思,你們關係不錯?」   「當然了……嗨,也毀在關係不錯上了。」賴詠暄嘆氣道。   「怎麼說?」   賴詠暄指了指自己的酒吧,「這裡面魚龍混雜,什麼樣的主兒都有,整容的姑娘我見得多了,有啥好看的啊。   沒事聊天的時候,我有好幾次都指著整容的妹子跟員工說:假臉真蠢死了,白送我都不要。   他知道我對整容是什麼態度,怕我鄙視他,才不敢跟說的吧。   不說有什麼用?整失敗了不還是來求我給他打暗光?   我這暴脾氣,當時就把他罵了,好好的一張臉,折騰什麼勁兒呢?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長成他那樣呢?   要不是看他那弱不禁風,我真想揍他了,說了就來氣。   都怪那什麼經紀人,攛掇他整容……」   「經紀人?」閆思弦拿出何流的照片問道:「是他嗎?」   賴詠暄道:「就是這個人!」   閆思弦看過何流和李偉鵬的聊天記錄,何流的確謊稱自己是某娛樂公司的經紀人,並且是以跟李偉鵬籤約為條件,要求他整容。   賴詠暄解釋道:「二鵬——哦,就是李偉鵬,我們都喊他二鵬,跟二哈一個道理——他一直想籤個正兒八經的經紀公司,能幫他出唱片那種。   我跟他說了八百回,年輕人有夢想固然好,可咱中國那麼多人,會唱歌的海了去了,有個能掙外快的愛好不就挺好嗎?非要削尖了腦袋往貴圈裡擠,累不累啊?   這可好,上那什麼經紀人的當了吧……不是我說他啊,就那經紀人的臉,整得跟鬼似的,跟著他混能學什麼好。   好好的一個小孩,哎!」   賴詠暄的講話以一聲嘆息收場。   閆思弦對這個心直口快的酒吧老闆有了大致的心理畫像。   熱情,控制欲強,喜歡替人做決定,是個個性很強的人。   家庭條件應該不錯,因為他從這人身上嗅到了富二代圈子裡特有的不怕事的味道。   他或許對李偉鵬不錯,但李偉鵬跟這位老闆究竟算不算得上朋友——閆思弦想到了李偉鵬的家庭情況,以及因為條件不太好的家庭而帶來的自卑心理。   他覺得,這兩人之間的關係並不像賴詠暄表現出的那麼好。   閆思弦開始詢問別人。   「前天晚上,李偉鵬的三名室友來酒吧玩,你親自招待了他們,對嗎?」   「沒錯。」   「能說說具體情況嗎?」   顯然,賴詠暄已經跟警方說過一次了,但他似乎樂此不疲,並沒有受到打擾的不滿,而是認真道:「他們大概10點來的,因為他們一來,就拿了一張酒水寄存小票——就是李偉鵬的那瓶酒。   再加上李偉鵬提前打過招呼,我知道他的室友來了,就去他們那桌聊了會兒天。」   「你們都聊了些什麼?」   「整容,都在吐糟李偉鵬整容失敗的事兒。」   「等等!」閆思弦抓住了一處疑點,他追問道:「你是說,你們在一起吐槽?李偉鵬的室友知道他整容失敗?」   「知道啊……很明顯好吧?」   閆思弦思忖片刻,又問道:「然後呢?」   「然後……我就沒在那桌待多長時間,也就……十來分鐘?不熟嘛,意思一下就得了,老在人家跟前坐著,人家要聊點秘密也不方面是吧?」   閆思弦又道:「我看李偉鵬的住處離你這酒吧很近,步行頂多10分鐘就能到。」   「是啊,他那住處選得挺好,離他上班的地方也近,離酒吧也***時上班、兼職都是出門就到。」   「那前天晚上,李偉鵬的三個室友有沒有離開過酒吧……比如,回家一趟再回來。」   「應該不會吧,反正我看見的時候三個人都在這兒呢……警官,不是那個經紀人殺的人嗎?我可是聽李偉鵬說過,他那天晚上請假不來,就是因為要在家見經紀人。」   閆思弦問道:「他跟你說了那天晚上要見誰?」   「說了啊,請假總要有個理由,而且我也知道他在跟經紀人接觸,沒啥好藏著掖著的。」   「那你知不知道李偉鵬的取向?」   賴詠暄一愣,擺出八卦的樣子,問道:「他喜歡男的啊?」   閆思弦道:「很新奇嗎?你這兒不是魚龍混雜,你不是啥都見過嗎?」   「是是是,」賴詠暄道:「可我沒往那方面想過啊……以前倒是有男顧客喜歡他,我看他好像沒什麼興趣。」   閆思弦點點頭,只當是李偉鵬有所顧慮,不願被人窺探隱私。   他又問道:「李偉鵬最後在酒吧工作的那段時間,有沒有什麼反常的?」   「這……我就不大清楚了……」   「那有沒有跟他關係好的店員?麻煩您提供一下聯繫方式?」   「這小孩兒蔫著呢,跟他關係最好的也就我了,我要是不知道,你問別人也沒用。」賴詠暄似乎有點著急了。   「行吧。」閆思弦也沒堅持,換了個話題道:「那給李偉鵬送過酒水的女孩呢?據你說他們關係好像不錯。」   賴詠暄更急了,他沒回答閆思弦的問題,反倒問了一句:「不是……警察同志,你們搞什麼啊?那不明擺著的事兒嗎,就是經紀人殺人。   你們不去抓犯人,在我這兒問東問西的,算怎麼回事兒啊?」   閆思弦眯了一下眼睛,堅持道:「我要看一下監控,給李偉鵬送酒的女孩,究竟長什麼樣子。」   似乎是為了跟閆思弦僵持,賴詠暄身上那股不怕事兒的痞子氣息更濃了些。   「查監控也沒用,我們這兒只能保留七天的監控。」   閆思弦看著賴詠暄,賴詠暄回視。   「好吧,」想八卦嗎?閆思弦決定給對方一點甜頭,「我們找到一些間接證據,證明李偉鵬可能是自殺。」   「不可能!」賴詠暄猛然坐直了身子。   閆思弦沒想到他的反應有這麼大,這讓他對眼前的人更有興趣了。   「所以我剛才問你,李偉鵬有沒有什麼反常之處,其實我想問的是,他有沒有什麼輕生的前兆?」   賴詠暄沉默良久,問了一句:「什麼證據?」   「抱歉,無可奉告。」   賴詠暄:「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詐我?」   露餡了!   閆思弦眼中閃過一絲狡黠,他怕警察詐他,因為他真的有消息可供警察「詐」。   賴詠暄究竟在隱瞞什麼?   閆思弦已經猜到了,所以他不需要對方告訴他。   閆思弦起身,高深莫測地倒了一聲「我知道了」,便要離開。   「喂!」賴詠暄緊跟著他起身,脫口而出道:「自殺又怎麼樣?他難道不是那個騙子害死的嗎?你們難道要放人?」   「你是不是管得太多了點?」   閆思弦發誓,看在紋身好看的份兒上,他已經給了賴詠暄太多耐心,這樣下去,對方可能像個女人一樣胡攪蠻纏。   閆思弦平易近人起來,會讓與他相處的人如沐春風,可一旦嚴肅起來,自動豎起五米的氣場,不容質疑。   賴相衡瞬間意識到,眼前這個小刑警不好糊弄。   他又猶豫片刻,終於攤牌道:「好吧,我知道李偉鵬是自殺……」   ——————————   錄音聽到這裡,吳端幾乎一躍而起。   「他承認了!有人知道李偉鵬自殺的真相!」   「你先別激動,」一旁的閆思弦將眼睛睜開一條縫道:「即便他不說,我們不也有這種懷疑嗎?問題是,他一開始為什麼要隱瞞?」   吳端想了想道:「的確沒道理,如果他跟這件事沒有利益關係,那一開始就應該有啥說啥,就像……就像通常接受詢問的圍觀群眾那樣。或許提供的信息不那麼準確,但那是因為記憶偏差,絕不會故意隱瞞或歪曲事實……   李偉鵬的取向……不會吧?」   吳端強調了一遍他的問題:「這倆人……不會吧?」   閆思弦嘆了口氣,「可惜他不承認,可能也是有顧慮吧,不過之後的走訪,我倒是從李偉鵬的室友那兒得到了一些信息,似乎能印證這兩人關係不簡單。」   「什麼信息?」吳端又戴上了耳機,準備繼續聽閆思弦的走訪內容。   閆思弦起身,吊兒郎當地往吳端辦公桌上一坐,伸手拽掉了他的耳機。   「聽我給你講吧,那個太慢了。」   吳端洗耳恭聽。   「李偉鵬的舍友表示,案發當晚他們去酒吧,一分錢都沒花,除了李偉鵬的那瓶酒,酒吧老闆又送了他們一瓶一樣的酒,還有很多小吃果盤之類。」   「這說明什麼?」   「我了解這些生意人,招待員工的朋友,不賺錢就不錯了,哪兒有自個兒往裡貼錢的道理,倒不是賴詠暄小氣,而是有些事不能開先例,他那酒吧少說十幾號員工,都帶人來白吃白喝誰受得了?   他那麼大方,不像招待員工的朋友,倒像是招待男友的朋友。只不過兩人都不願意公開罷了……」   「對了,」吳端想起了之前的一處漏洞,問道:「李偉鵬的舍友都說不知道他整容失敗的事兒,這怎麼說?」   「他們解釋說,是聽酒吧老闆說了才知道那是整容失敗——當然了,酒吧老闆的話,他們也並不全信。   李偉鵬活著的時候,他們也表示過關心,但李偉鵬一直搪塞,說鼻子上的潰爛是正常現象,所以這些人……畢竟只是普通朋友麼,就沒再關注了……」   「所以……自殺?」   吳端嘆了口氣,顯然並不想接受這一結果。   這時,貂芳敲了下門,一邊往兩人跟前走,一邊道:「桌布角指紋比對結果出來了,上面有李偉鵬的指紋,笑笑幫忙做了3D建模,推論是:李偉鵬的確隔著桌布角握過一把形似匕首手柄的東西。」   吳端和閆思弦對視一眼。   自殺,這是板上釘釘了吧? 第291章冒牌男人(5)   「我那兒還有一堆傷情鑑定沒搞呢,先閃了。」   貂芳一陣風似的來,又一陣風似的走了。   吳端低頭不語,閆思弦伸手推推他,「哎,你不會跟貂兒一個想法吧?」   「什麼?」吳端回過神來。   「我是說,你也盼著給何流定殺人罪呢?」   「當然,即便他沒真的動手殺人,可他的行為直接導致了李偉鵬的死,跟殺人又有什麼區別?」   「我倒不覺得,」閆思弦好整以暇地翹起了二郎腿,「我看,各打五十大板吧。」   「什麼意思?」   「何流固然可恨,可他畢竟並沒把刀架在誰脖子上,那些人之所以上當,還不是自個兒心理失衡,想要憑藉相貌走捷徑。   可這世界上哪兒有那麼多捷徑可走,要知道,你今天少付出的努力,老天爺明天說不定會讓你加倍付出代價。」   吳端道:「比如某人拿照片要挾上級主管領導,給自家製藥公司開綠燈,結果自己反遭綁架?」   閆思弦滿頭黑線,「還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   吳端笑得人畜無害,「我就是說那個意思嘛,怎麼?我舉的例子不對?」   閆思弦雙頭捂住額頭,深深感覺被別人抓住了小辮子。   「對,你說什麼都對。」   答話時候,閆思弦突然想到自己父母年輕時候吵架,他媽揪著他爸的耳朵,他爸乖乖認慫。   這大概就是……遺傳吧。   吳端又道:「不過,你說得有道理,這種事,的確應該各打五十大板。」   他深吸一口氣,呼出來。   「不想了,自殺得話,咱們就只能放人了。」   就在這時,李芷萱進門匯報導:「吳隊,死者家屬想見您。」   「李偉鵬父母?」   「嗯,他爸說有事想要告訴您。」   吳端皺了下眉頭。   他知道,難題來了。   自殺案最難跟死者家屬交代,尤其李偉鵬的死,何流及其背後的整形醫院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這時候通知家屬死者是自殺,不是往家屬心裡捅刀子嗎?擱誰也受不了。   吳端一邊往李偉鵬父母所在的小會議室走,一邊在心裡盤算著,實在不行就聯繫衛生局,搞一次聯合執法,把那整形醫院處理了,或者建議他們走民事訴訟,要求賠償,總要給死者家屬一個相對公平交代。   也不知這樣能不能稍微安撫到他們。   令吳端出乎預料的是,李偉鵬的父母沒哭也沒鬧,甚至他們主動提供證詞,證明李偉鵬是自殺。   他的母親已經把眼睛哭幹了,人雖還在抽噎,兩隻眼睛卻像是兩口枯井,空洞洞的。   他的父親則一邊抹眼淚,一邊沉聲道:「我仔細想了一下,孩子最後一次打電話來,說過不想活了的話,可我沒當回事……哎,怨我啊!」   吳端愣住了,他問道:「您知道……」吳端斟酌了一下用詞,「您知道這麼說的後果嗎?」   「知道,」男人點頭,使本就捶著的頭垂得更低了,「我也恨那個人,恨死他了,可他要是沒殺我兒……我不安心。」   吳端的第一反應是:這麼大公無私的嗎?   第二反應是:真的是大公無私?   太反常了!吳端從沒見過這樣的死者家屬。   但他只是覺得反常,一時卻也參不透更深層的意思。   他只好安撫對方幾句,諸如「一定會認真辦案,不放過一個兇手……」   說到最後,吳端自己都覺得沒勁,找了個藉口走出了小會議室,正碰上在門口偷聽的閆思弦。   兩人打個照面,吳端被他嚇了一跳,道:「怎麼還學會聽牆根了。」   閆思弦不接他這茬,只道:「何流可以放了吧?」   「可以,不過,我想派人盯著他,案子還沒有最終定論。」   「嗯,多派點人,至少……5個吧。」   吳端略顯詫異。閆思弦做事向來極有分寸,他知道正職和副職決不能心生嫌隙,更知道有令必專的道理,所以在人員調遣上,他從不插手,這次卻破天荒地給了個不大不小的建議。   因為有具體數值,吳端知道,這絕對是個正兒八經的建議,而非隨口一說。   應承下來以後,吳端大概琢磨出了閆思弦的意圖。   他沒多問,只是安排人手去盯住即將被放出來的何流。   何流突遭此劫,眼看仿佛又有轉機,從留置室一出來,喜極而泣,也不管誰是誰,見了刑警就如見了再生父母一般,口中連連保證以後再也不幹傷天害理的事兒了。   吳端對他嗤之以鼻,閆思弦倒沒什麼情緒,只是看了看表,對吳端道:「好不容易按時按點下班一次,走?吃飯去?」   吳端想了想,拒絕了。   「你有約會?還是相親?」閆思弦問道。   吳端:「你比逢年過節親戚的三連問還煩。」   閆思弦饒有興趣,「還有這種東西?說說唄,親戚都問你啥?」   吳端做鹹魚狀,用半死不活的語氣答道:「在哪兒工作啊?工資多少啊?有對象沒啊?」   「噗……」   問題倒是很普通,閆思弦是被他那半死不活的樣子逗笑的。   「我給你支個招吧。」閆思弦一本正經道。   「你說。」   「其實吧,問你這些問題的人,有一部分關心的因素,但也有攀比的因素,他們的心理大概是』聽說你沒有我家兒子或者女兒混得好,我就安心了』……」   吳端拍手,「對對對!就是這樣!」   閆思弦道:「那破解的辦法就很簡單了,你只要別讓他們稱心如意就行,比如……」   閆思弦狡黠地一笑,「下次你就隨便說一個我家的公司,告訴他們你在那兒上班,月入十萬,至於女朋友,追你的人太多,你要好好考慮一下……別忘了把我的車開過去……你放心,只要一回,下次他們再也不會找刺激了。」   「你可真……損……」吳端也笑。   「我這是把扎心留給別人,把舒坦留給自己,誰讓那些人不懷好意呢。」閆思弦又問道:「你真不跟我一塊吃飯?有好吃的。」   「真有正事。」吳端指了指李偉鵬父母所在的小會議室,「要不你跟我一塊?」   閆思弦連連擺手,「不了不了,搞不定搞不定。」   小會議室裡,李偉鵬的父親搓著手,母親似乎也恢復了一點精神,至少沒再尋死覓活,對外界刺激也有了反應。   吳端進屋後,兩人都看向了他。   男人道:「我們看過鵬鵬了,什麼時候能把他的屍體……」   說到「屍體」二字,男人的喉嚨裡咕嚕一聲,像是鴿子發出的聲音,那是他強壓下的哭腔。   「……把他的屍體……領走?」   吳端道:「殯儀館你們好了嗎?」   男人一愣:「還沒。」   「那就先別忙吧,」吳端道:「警方還有一些善後工作需要處理,你們又人生地不熟的,聯繫殯儀館的事,我叫人幫你們安排。   二位,一定要保重身體,有什麼困難儘管說。」   男人應了一聲,擦了擦眼淚,又道:「這兩天麻煩你們了,那我們……就先走了……」   「不急,」吳端在男人肩膀上按了一下,「我還有幾句話,您聽聽,行嗎?」   男人一愣,重新坐了回去,夫妻倆悄無聲息地對視一眼。   吳端坐下,他的手仍按在男人肩膀上。   「後續您會向整形醫院尋求民事賠償嗎?」吳端問道。   男人的表情古怪,他似是想要苦笑,卻已經忘了該怎麼笑。   「人沒了,要錢幹啥?」男人反問道。   吳端點點頭,「我能理解您現在的心情,如果後續需要,我們會提供幫助,無論是證據上的,還是法律上的。」   「謝謝。」   男人的手在褲腿上搓了搓,「謝謝你吳警官,我知道你盡力了。」   吳端擺擺手,意思是這種客套話就到此為止吧。   他神色嚴肅起來,顯然是要進入正題了。   吳端道:「我知道您不甘心,您不用承認或者否認,不用……這種事,任何為人父母的都不會甘心。   我保證以法律的途徑,讓相關人等付出代價,您不要輕舉妄動。」   男人渾身劇烈抖了一下,他的手猛然收緊,似乎想要抓住什麼。   他的妻子立即將手塞給了他。   兩人十指交握,給予對方力量。   吳端將這一切看在眼裡,心中已經有了答案,卻並不想說破。   「李偉鵬臨死都想要拉何流下水,我明白他的心情,但您不是也說了嗎,他是個好孩子,從不給家裡惹事,大學學費自理,還往家寄錢……他想孝順你們,讓你們過上好日子的,哪怕自己吃苦,你們應該懂的吧?」   男人泣不成聲,女人乾涸的眼睛裡也流出了眼淚。   「他希望你們好,」重複了一遍剛才的重點,吳端繼續道:「所以你們千萬別幹傻事,別去以身涉險。」   吳端猶豫了一下,補充道:「無論您為什麼突然承認李偉鵬有自殺傾向,無論您提供的信息是真是假,無論您接下來有什麼計劃,都請您……   請您放棄。」   吳端十分鄭重道:「我不希望沒法懲治壞人,反倒要給被逼無奈的好人戴上手銬,那樣……那樣還有什麼希望?」   說完,他便離開了小會議室。   閆思弦依舊在偷聽,依舊把吳端嚇了一跳。   吳端張口又要說他,卻被截住了話頭。   閆思弦:「這波演講很走心啊,怎麼?導演給你加雞腿了?」   吳端又做鹹魚狀:「雞腿是不可能有的,這輩子都不可能……」   「噗……」   閆思弦一把勾住吳端的脖子,「走走走,吃飯去,爸爸為了等你,關節性風溼胃都要疼起來了。」   「走走走。」吳端附和。   閆思弦故意裝作沒看到吳端略顯溼潤的眼睛,吳端樂得他不拆穿,低頭抹了一把眼睛,任由閆思弦勾著他的脖子把他往地下停車場帶。   美食總是能一掃人心頭的陰霾。閆思弦心想,也就吳端這樣長了一張娃娃臉的人,偶爾溼個眼眶紅個鼻子啥的也沒有違和感,要是換成自己這樣的,估計要噁心死人了。   吳端幾乎將臉都埋在了一隻大號砂鍋裡,吸溜吸溜,哪兒能知道閆思弦在想什麼。   閆思弦將餐巾紙盒往他跟前推了推,並道:「這家店最近在網上火得不行,一座難求,我早就想來嘗嘗了,佛跳牆果然鮮掉牙。」   吳端含糊地問道:「不是你家開的?」   閆思弦心情很好地喝掉小半杯檸檬水,「你有這種想法,我很榮幸,但確實跟我家沒關係。」   吳端繼續含糊道:「那還能讓人家給你留位置?」   「我花錢了啊。」   吳端恍然大悟,但也只是一瞬,緊接著他就繼續埋頭苦吃起來。   直到他的手機響起。   看了一眼號碼,吳端立即快速咽下口中的食物,想要接電話,無奈嘴裡塞了太多東西,他皺起眉頭,顯然咽得十分艱難。   閆思弦給他遞上水杯,囑咐一聲「慢點」。   吳端則順勢將手機遞給了閆思弦,示意他接。   閆思弦也看到了來電顯示,是負責盯梢何流的刑警。   「吳隊!我們發現賴詠暄也在跟蹤何流!」   「詳細說說。」閆思弦道。   「閆隊!」對方打了聲招呼,繼續道:「我們辦完手續,就把何流放了,他一出市局大門,就打車往租的房子去了。   我們有輛車在後面跟著,查了車牌號,發現用的套牌,不過馮笑香幫我們查到了一處高清交通探頭,那探頭拍到一張很清晰的照片,能看出開車的是賴永軒,他在跟蹤何流。」   吳端的心緊緊揪了起來,趕忙問道:「現在什麼情況?」   「車就在何流家樓下停著呢,剛才何流進樓門的時候,正好碰上合租的室友,倆人一塊上樓的,賴詠暄沒找著下手的機會,現在看樣子是等上了。   我就是請示一下,要不要以使用套牌的罪名,先把人抓了。」   吳端心裡有了籌劃,立即答道:「抓!立馬抓!甭管他想的啥,不能讓他有下一步動作!」   「得嘞。」   掛了電話,吳端低聲接上了剛剛沒說完的話:「要是他做了無可挽回的錯事,那是我們失職。」   閆思弦看了一下手錶,嘆氣道:「走吧,加班年年有今年特別多啊。」 第292章冒牌男人(6)   負責盯梢賴詠暄的刑警組長,名叫馬掛雲。   是的,開掛馬雲,刑偵一支隊的同事都這麼叫他,他三十餘歲,個頭不高,但整個人都透著精幹。   此刻,他正準備帶隊下車。   賴詠暄卻先一步下了車。   不好!   馬掛雲心中一慌。之前為了不引起賴詠暄注意,盯梢的刑警們將車停在了較遠的地方,距離賴詠暄的車足有30餘米,且視角並不好,沒法看到何流家樓道的動靜。   憑經驗,馬掛雲覺得何流可能要出來了。   他在心裡暗罵一句:剛從留置室出來,不在家好好壓驚,往外跑什麼,找死嗎?   何流可聽不到他的抱怨,和兩名室友一邊說笑,一邊往外走,看那樣子,竟是絲毫未受牢獄之災的影響。   與何流同行的,是一男一女,他們不僅是室友,還是同時,都從事著騙人整容的行當。   三人聲音很大,遠遠的,馬掛雲便聽到了他們的談話內容。   「流哥威武啊,這都能行……」   「嗨,那小子明明就是自殺,媽的死了還要坑我一回,幸虧那幫警察還行,不然這回真玄,我真要成竇娥了……」   馬掛雲已經朝著三人衝了出去,同時心中破口大罵:你可別糟踐竇娥了!   這何流也是個人才,剛剛還在警局哭得稀裡譁啦,一副扒皮改過自新的樣子,變臉卻比翻書還快,此刻已是滿臉春風得意。   他的女室友拍馬屁道:「流哥這是必有後福,以後多帶帶我們呀……對了流哥,你剛被警察帶走,陳平那小子就把你的業務電話霸佔了,搶了你好多客戶呢。」   男室友趕緊附和:「是啊是啊,沒有這麼做人的。」   「等我明兒回去收拾他的。」   「早該收拾他了,看他那不男不女的樣兒,我就煩。」   ……   三人放肆地大聲說話,間或鬨笑幾聲。   馬掛雲這邊,眼看趕不上了,只好大喊一聲:「何流閃開!」   何流猛然聽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一愣,但也聽從指使下意識地往旁邊閃了一小步。   正因如此,他身後潑過來的東西潑了個空。   賴詠暄手裡拿著一隻方形酒瓶。   瓶子裡的東西一潑出來,眾人便都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汽油!   賴詠暄一潑不成,立即又橫著潑了一下。   這回潑出的汽油麵積極大,呈發散狀,三人都沒躲過。   「靠!」   何流被李偉鵬帶去過酒吧,想來應該是見過賴詠暄,此時認了出來,他又驚又怕,連連後退,賴詠暄則像是黏上他了一般,步步緊逼,手裡的酒瓶又往何流身上潑了一下,已經見底。   賴詠暄乾脆直接將整隻酒瓶扔向了何流。   何流下意識地抬手去擋。   這一下,不僅擋了酒瓶,也擋住了他自己的視線,使得他沒看到賴詠暄掏出Zippo防風打火機,打著,並扔向何流。   他雖沒看到,卻還可以聽到。打火機打著的那一下,他聽得真真切切,瞬間預感到了賴詠暄下一步要做什麼。   「不!——」他的喊聲裡滿是恐懼,拖出了令人來氣的哭腔——和剛剛在市局一模一樣的哭腔。   他的腳下亂跳,活像一隻觸電的兔子,以期能以這種盲躲的方式自救。   伸手接下打火機的同時,馬掛雲在心裡感慨了一句:真真是禍害遺千年。   大概所有富有正義感的人,都會盼著何流這樣的混蛋不得好死吧。   一切不過瞬息之間,塵埃落定。   騰空攔截打火機的馬掛雲尚未落地,賴詠暄已經被後趕來的刑警死死按在了地上。   他的臉被按著,強行扭朝一邊,卻還不服氣的梗著脖子,破口大罵道:「你們不抓壞人!我就知道你們警察不抓壞人!」   「呸——」何流朝著賴詠暄啐了一口,「嚇死老子了。」   此刻,何流的臉上甚至掛著洋洋得意,他已然將自己當成了天選之人,縱然九死,偏偏他就是那一生。   可他得意的表情還沒持續多久,便被打散了。   是真的打散。   一隻老練的右勾拳自他的下巴向上,砸上他的鼻子,擦著腦門一個標準的收拳。   這一拳使了約莫六成力道,卻也足夠將何流下巴上的假體打歪,隆過的鼻子也打開了花。   何流「嗷」地一聲慘叫,他不可置信地看著出拳的馬掛雲。   「警察……你們警察……」   「我們警察是匡扶正義的,保護你這種敗類,真他娘憋屈,呸——」   何流啐賴詠暄的,被馬掛雲原封奉還,果然風水輪流轉蒼天繞過誰。   看到馬掛雲如此行為,賴詠暄終於不罵了。   他被刑警們架起來,低著頭,心中五味陳雜。   從馬掛雲身邊經過時,聽到這個頗有血性的刑警道:「何必呢?傻!」   賴詠暄抖了抖嘴唇,最終什麼也沒說。   和他一樣抖著嘴唇的,還有何流。   下巴歪了的緣故,他的嘴閉不上了。   他一手託著下巴,一手捂著鼻子,已經騰不出手來指著馬掛云為自己增加氣勢,可他的眼睛在噴火。   「我的臉!我的臉!……」他先是慘叫一通,緊接著便衝向了馬掛雲。   馬掛雲站在原地沒動,因為何流剛衝到他身前,便是一個急剎車。   他本想用腦袋去撞馬掛雲,可是想到自己的眉毛也做過提拉,額頭裡還有填充物,萬一撞壞可就得不償失了。   最終,他只是放了句狠話:「我我我要去舉報你!」   馬掛雲抬頭看看天,再次感慨:果然風水輪流轉天道好輪迴。   但他毫不在意,只不鹹不淡說了一句:「隨便。」   何流氣得渾身都在顫抖,那兩個剛剛還跟他打成一片,張羅著要請他吃飯壓驚的室友,自退到混亂圈外,便將自己當成了路人。   此刻何流求助地看向兩人,他們立即將頭扭到了別處。   哎呦螞蟻搬家,快下雨了吧?   可不是,好多螞蟻。   啦啦啦我們是沒人能看到的小透明……   何流恨鐵不成鋼,正欲再罵,馬掛雲卻指著賴詠暄所在的車,開口道:「你以為我們是保護你?我們是保護他,不想讓他把自個兒搭進去。」   一句話澆滅了何流所有氣焰。   同組刑警不由默默感嘆:不愧是名字裡包含了馬爸爸的神奇男人。   「走吧,做口供去。」   剛剛從市局放出來的何流,殘了臉,又被帶回了市局。   似乎是被馬掛雲的氣勢所震懾,他嘴唇雖還抖著,卻終究沒敢再說話。   閆思弦家。   主人剛剛洗了個愜意的澡,走出浴室後享受地呼出了一口氣。   沙發上的吳端喊道:「人抓著了,幸虧抓著了!」   閆思弦從樓上下來,一邊胡亂拿毛巾擦著頭髮,一邊問道:「沒什麼嚴重後果吧。」   「沒,但也夠險的,汽油都潑出去了,多虧咱們的小馬雲搶救及時。」   「汽油?」閆思弦挑挑眉,「沒想到他會用這麼激烈的法子。」   轉而他又道:「何流挺慘的吧?」   吳端露出一個「你怎麼這麼能」的表情。   閆思弦哈哈一笑,「很難推測嗎?你派小馬雲去幹這事兒,就該有心理準備,他那脾氣,沒少給你捅婁子吧?   還是說,你是故意派他去的?也就他能把這事兒辦得這麼解恨吧?」   閆思弦苦笑搖搖頭,「你還是沒聽進去我的話。」   「我聽進去了,真的。」吳端滿臉真誠。   閆思弦擺出一個「老子信了你的邪」的表情。   吳端便繼續道:「可是聽進去和照做是兩碼事,有時候明明懂的道理,偏就是心甘情願想犯個錯。   我就當是……上半年業績太好了,獎勵自己犯個錯。   這雷我替小馬雲扛了。」   「獎勵……犯個錯……」閆思弦哈哈大笑:「你說,老趙頭兒要是聽到你這話,會不會再來一回中風?」   吳端:「沒大沒小的,那是趙局!」   閆思弦:「是是是,趙局。」   吳端見他聽話,沒過腦子,順嘴皮道:「喊爸爸。」   閆思弦:啥玩意?我沒聽錯吧?黑人問號臉給我來一沓……   閆思弦一邊捏拳頭一邊道:「你怕是想領教一下世界冠軍的身手。」   吳端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求生欲瞬間點滿,一秒從沙發上彈開,有多遠躲多遠,「我錯了真錯了……」   他一邊說一邊往門口溜,「我要去加會兒班,都是小事,不用勞煩您這高智商人才……」   就在屋門即將被關上的瞬間,閆思弦伸手攔了一把。   屋外的吳端尷尬地笑笑,「不是吧小同志,你這是要追出來求單挑?」   閆思弦:「等我下,我也見過賴詠暄,我跟你一塊去。」   市局,留置室。   賴詠暄戴著手銬,坐在一張審訊桌後,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   吳端和閆思弦進屋,吳端給他打開了手銬。   賴詠暄道了一聲「謝謝」,之後便不再說話,沉默揉著自己的手腕。   閆思弦先開口了,「怪不得。」   他深深看了一眼賴詠暄,繼續道:「怪不得,那天你告訴我李偉鵬是自殺的時候,我就想到了,但沒想到你動作這麼快。」   賴詠暄笑笑,見到馬掛雲的所作所為,他對警察沒那麼排斥了。   「我認了,這事兒也不怪你們。」他道。   「你是不怕,」閆思弦道:「家裡挺有錢吧?知道這種事兒該怎麼擺平,再說,你一個未遂犯,再加上對方有過錯,真判也判不了多久……」   賴詠暄不答話。   閆思弦又道:「有什麼打算?出去了繼續殺人?」   「說不準。」   能看出來,這是實話。   閆思弦又道:「或許不用你,他父母就動手了。」   賴詠暄抬手撓了撓下巴,「他父母來了?」   從這稱呼來看,賴詠暄和兩位長輩——至少並不熟絡。   「他們跟你情況差不多,也要殺何流報仇。」   「哦。」   閆思弦少有地心裡沒底,但他沒表現出來,繼續道:「你要是真想替李偉鵬做點什麼,就去勸勸兩個老人,別做傻事。他們沒有你的家底,也未必有你的運氣。」   賴詠暄又是笑,「你們警察……哈哈……你們警察現在都這麼偷工減料了嗎?直接讓犯人談判去?」   他雖在笑,也雖說著些評論的話,卻並沒有惡意,僅僅因為他真覺得有趣。   吳端和閆思弦對視一眼,兩人都覺得,在實施了這次並不成功的刺殺後,他好像豁達了些。   是好事吧?應該是吧?   兩人又不太敢確定。   閆思弦繼續道:「你也可以理解為,這是一次立功機會,再怎麼說你也不想坐牢吧?能爭取自己把事兒平了,不好嗎?」   他的語氣平穩,甚至還帶著不在意。似乎他並不是在跟一名嫌犯談判,而只是閒談時的順口一說。   這反倒讓賴詠暄仔細思考起來。   他猶豫道:「可我跟他們關係不好。」   說話時,他捏了捏自己的那條花臂。   有戲!   吳端接過話頭道:「人去了,不管曾經有多大偏見,有多不能接受,現在你是唯一和他們在同一戰線上的人,他們沒理由記仇。   你們都不該再做傻事了,就算是……就算是為了這世上還有人能記得李偉鵬,能替他活下去。」   這話顯然觸動了眼前這花臂男人的心,他狠狠抹了一把眼睛。   幾分鐘後,賴詠暄的情緒穩定下來,他終於道:「行吧,我試試去,我可不保證能成。」   「行!」吳端立即道。   「我還有個條件。」賴詠暄道。   「你說。」   「那個警察,就是把那混蛋下巴打歪的,你們別找他麻煩。」   這屬於警局內務,本不該跟一個外人討論,但吳端只思索了一瞬,便給了他保證。   「你放心,那家醫院裡,所有參與過詐騙的人,一個都跑不了,或許法律有漏洞,暫時不能懲治他們,就是走民事賠償的途徑,也讓他們傾家蕩產。   到時候,何流自顧不暇,沒工夫跟我們掰扯。」   從留置室出來。   閆思弦笑著問道:「這案子有什麼特別的嗎?讓你一次次過線。」   「也沒什麼,就是覺得一個人用自殺來懲治另一個人,得有多絕望。」   「莫名其妙。」閆思弦給出自己的觀點,「那孩子的小學老師難道沒教過有問題找警察?」   最近沒怎麼水群,也沒發什麼作者的話,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就是……抽空談了個戀愛……咳咳,我這次沒開玩笑…… 第293章我們可不可以不結婚(1)   李偉鵬死亡案告破,自殺的結局令人唏噓。對習慣了抓嫌犯的刑警們來說,破這案子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不爽,很不爽。   對整形醫院的整治工作移交相關主管部門。   在警方的施壓下,何流和賴詠暄達成諒解協議,雙方不再找後帳,同時,賴詠暄與李偉鵬的父母達成了某種和解。   他們具體說了什麼,吳端不得而知,只是聊了很長時間,李偉鵬的父母將賴詠暄從賓館房間送出來時,三人眼睛都是紅的。   臨出門,李偉鵬的母親低聲說了一句「你該好好活著,繼續活著。」   賴詠暄一愣,深深對兩人鞠了一躬,並道:「如果二位不介意,以後我就是您的兒子。」   不遠處走廊拐角的吳端:「我怎麼覺得咱倆像偷窺的。」   閆思弦一邊繼續偷窺三人,一邊道:「這場面不多見,看一眼少一眼。」   「呸,你就不能說點吉利的。」吳端道。   「祝他們萬壽無疆。」   吳端:「……」   閆思弦正色道:「看來警報解除了。」   「嗯,不過我還要繼續派人盯著他們,直到……直到李偉鵬的父母回老家為止。」   「這些人,可別再犯傻了。」閆思弦看看手錶,轉身往賓館電梯處走,「走吧,好不容易提前下班一次,你等會兒有事嗎?」   「有。」   閆思弦挑挑眉,吳端做為一個死宅,下班後的時間幾乎與健身、遊戲為伴,很少有正兒八經有事的時候。   吳端並不避諱,和閆思弦一起進了電梯後,繼續道:「我有個發小來墨城了,我去盡一下地主之誼,你要不一塊來吃頓?」   「好啊。」閆思弦回答得十分痛快,又補充了一句,「能跟你蹭頓飯可不容易,我得把握機會,爭取吃回老本。」   吳端笑得人畜無害,「行行行,你放開了吃。」   墨城某湘菜館。   閆思弦真如他自己所說,除了在吳端將他介紹給朋友時禮貌地說了一聲「你好」,其餘時間都在埋頭苦吃。   吳端倒真的打開了話匣子,跟那朋友不停敘著舊。   吳端的髮小名叫熊思超,是個長相平平個頭中等的男人,屬於那種丟在人堆裡立即就會淪為背景的類型。   來的路上,吳端已經將熊思超的情況基本跟閆思弦介紹了一遍。   兩人家在同村,祝得又不遠,因而小學開始就是同學了。   閆思弦考了警校,熊思超在帝都讀了一所大專,畢業後在一家世界五百強企業做倉庫保管的工作。   上學時,兩人沒少一起幹壞事,翹課什麼的實屬家常便飯,因為住得近,家長是熟人,有那麼一段時間,兩家家長還結成了預防他們沉迷網絡的攻守同盟,一旦發現孩子泡網吧,立馬相互通風報信,一同去「抓現行」。   吳端非常感激那是一個還沒有智能機的年代,不存在微信群之類的東西,否則他被老媽揪著耳朵從網吧、遊戲機廳拎出來的次數絕對不可能兩隻手就能數清。   十多年過去了,當初的少年已是人到中年,臉上兩道清晰的法令紋,甚至連鬢角都有些發白了,讓人看了不免唏噓。   閆思弦心中暗忖:為什麼歲月幾乎沒在吳端身上留下痕跡?這傢伙的真名不會叫「林志X」吧?   通常老友相見,都會有這麼幾個步驟。   首先,尚未打開局面的寒暄,諸如這兩年在幹啥啊,你混得真好啊,家裡人都還好吧……   接著,推杯換盞一番……   然後,隨著氣氛逐漸熱烈,雙方開始進入走心環節,這走心環節也分上下兩部分,上部為憶當年,通過兩人的交談,閆思弦知道了吳端的不少黑歷史,可謂相當下飯。   下部則是嘆離別,講述分別後各自的經歷。   此刻,兩人便正處在嘆離別的環節,不知是出於什麼原因,吳端以一句「不方便透露工作細節為由」,將熊思超的詢問幾乎全部搪塞了過去,因而這一環節就成了熊思超一個人的訴苦。   這讓閆思弦有些不滿,但閆思弦還是全程保持著微笑,心中盤算著:再接下來大概就要到搶著買單環節了吧。   於是閆思弦借著上衛生間的理由,去買了個單,以期聚會能早點結束。   待他回來時,卻發現吳端面色有些沉重。   閆思弦伸手在吳端肩膀上拍了一下,安靜坐下,和吳端一起聽熊思超的講述。   「你說這弄的什麼事兒啊?反正我是鐵了心了,這婚我一定要結,你知道的,我之前那前女友……哎,也是因為我家的問題,我那會兒不堅定……這次絕對不會了……」   吳端滿臉同情地看著他這發小,閆思弦則有些雲裡霧裡——他之前在開小差,沒聽到前文。   又細聽了一會兒,這才明白了事情原委。   狗血,很狗血。   熊思超上大專時,談了一個女朋友。   女朋友是隔壁護校的學生,吳端還曾見過。   兩人在一起整整五年,畢業沒讓他們分手,剛步入社會時的窮也沒將他們分開,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卻鬧掰了。   熊思超的媽媽一直看不上那姑娘,覺得對方護士的工作是伺候人的,不好。   本就兩看相厭,到了雙方家庭談彩禮的時候,乾脆以彩禮太高為理由,硬生生把婚事攪黃了。   熊思超那頓分手酒,就是跟吳端一塊喝的,哭得吳端一件新買的羽絨服上鼻涕眼淚一大堆,因而印象十分深刻。   之後兩人便再沒見過面。   聽說熊思超又談戀愛了,聽說分手了,都是回村以後的道聽途說。吳端再沒刻意打聽過,覺得兩人終究是漸行漸遠了,打心底裡似乎也有點看不上熊思超在這件事裡的無作為。   一晃又是四年多,兩人都已年近三十。   和大部分單身的同齡人一樣,熊思超的父母瘋狂為他物色對象,安排相親。   別說,倒真有個姑娘跟他看對了眼,談了小半年,各方面都合適,這回因為是熊思超父母「審核」過的人,婚事安排倒很順利。   偏偏婚檢的時候,大夫多了一句嘴,說這姑娘有什麼問題——具體的熊思超也沒說——反正就是以後有很大概率懷不上孩子。   這下,熊思超家又炸鍋了,熊思超的媽媽幾乎是以死相逼,非要兩人分手。   一度對那姑娘揚言:「即便熊思超娶你,我們也不會認你的。」   這顯然超出了閆思弦的認知範圍,自小物質充裕萬事隨心絕不在感情上虧待自己的閆少爺,仿佛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那後來呢?」閆思弦問道。   問完了,他又覺得自己跟熊思超不過初次見面,以後八成也不會有什麼交集,這麼打探別人的私事十分不妥。   但看熊思超,絲毫不在意,這人似乎憋屈壞了,滿滿的傾訴欲,讓他說話就行,其餘的他全然不在意。   偏偏他邏輯又有些混亂,說起事兒來東一榔頭西一棒槌。好在閆思弦和吳端的理解能力比較好,能聽出事情始末:   因為熊思超家阻力太大,女孩猶豫了。   沒想到,熊思超仿佛從第一次的分手經歷中汲取了經驗——這回,他反倒堅定了。   賭氣一般,他開始跟家裡對著幹。   不同意他們在一起,好啊,他乾脆帶著那姑娘常住帝都,不回家了。   如此一來家裡怨念更深,熊思超的父母一致認為:一定是這女的把自家兒子帶壞了!自從跟她在一起,原本唯命是從的兒子都反了天了!都賴她!   熊思超這回是鐵了心跟這姑娘結婚了,兩人一合計,熊思超家不同意婚事,不就是因為孩子的問題嗎,有病治病,先懷上孩子再說,有了孩子,家裡總就沒理由反對了吧。   女孩一邊工作,一邊調養身體,好消息是不久女孩就懷孕了,也不知那婚檢的醫生是不是個庸醫,鬧出這麼大的誤會,幾乎害得有情人分道揚鑣。   得知未婚妻懷孕的消息,熊思超第一次帶她回家,那時兩人還沒結婚,本以為回家就能立即領證,辦酒席,皆大歡喜。   誰知,一回家熊思超的母親就給兩人來了個下馬威。   一見面就陰陽怪調地問孩子是誰的,把姑娘嗆得臉色煞白,當晚就回了娘家,再也不肯去熊思超家待了。   熊思超實在不明白母親究竟是怎麼了,為什麼非要跟自己過不去。   想不通,又沒法溝通。熊思超只能老老實實在家裡住了一陣子,表現良好,又再三保證跟那姑娘斷絕往來,終於讓母親放下了戒心,這才有機會偷了家裡戶口本,跟姑娘登記結婚了。   用熊思超自己的話來說:「總不能讓孩子一生下來就是個黑戶吧。」   不出所料,熊家再次炸鍋,哭鬧上吊三連,已經頗有經驗的熊思超立即採取了冷處理,無論他的家人怎麼鬧騰,他一概不理。   這下,他的母親沒了氣焰,表現出了接納小兩口的意思,等孩子生出來,終於鬆了口,讓兩人回去住。   姑娘滿心忐忑地帶著孩子跟著熊思超回了家,前兩天大家還小心翼翼地保持些許距離,互不侵犯,當生活的瑣事襲來,孩子夜裡要吃奶,餵奶的母親夜裡則要加餐,婆婆嫌麻煩,明裡暗裡地抱怨,甚至弄些殘羹冷飯給媳婦吃。   孩子動了小姑桌上的發卡——熊思超還有個正在上高中的妹妹——引得小姑大發雷霆,將孩子從自己房間推搡出去,只是孩子大哭。   當媽的當然不樂意,就跟小姑子吵了幾句。   婆婆幫偏架,說媳婦不懂事,跟未成年的小姑子計較。   小摩擦不斷,大摩擦頻繁,基本就是這種狀態。   最讓女孩不能接受的是,婆婆和公公對孩子的不喜,甚至厭惡——因為是女孩。   她向熊思超求助,為了家庭和睦,熊思超讓妻子多忍讓,凡事不要計較。   在熊思超看來,把全家都安置在一個屋子裡,就算是圓滿了,至於屋簷下有人仗勢欺人,有人委屈隱忍,那都不重要。   直到他的妻子有天早上突然開始傻笑。「傻笑?」吳端想到了那種可能,但還不敢確定。   熊思超使勁吸了一口煙,幾乎燒到煙屁股。   「瘋了。」   吳端和閆思弦皆是十分震驚。   竟然到了精神失常的程度?   吳端沒再追問那個可憐的女人究竟受了多少委屈,他覺得這樣的追問太過殘忍。他只是問道:「那現在什麼情況?人送醫院了嗎?醫院怎麼說?」   「說要調養,不能再讓她不順心了,還……還不能再讓她見我們家人了,說那是最大的刺激。」   吳端在心中贊成了醫院的說法。   熊思超嘆了口氣,話鋒一轉道:「我媳婦娘家的親戚朋友,上我們家鬧過幾次,還報警了……哎!一團亂,真是一團亂啊……   我現在都不知道活著還有什麼指望……孩子那麼小,她媽就那樣了,以後咋辦啊……」   看樣子,這位應該沒什麼帶娃經驗,吳端心中又是鄙視。   他怎麼也沒想到,短短幾年,曾經那麼熟悉的人,一點原先的影子都沒有了。   吳端又問道:「那孩子現在怎麼樣?在你家嗎?」   熊思超道:「被媳婦的娘家人接走了,我們家……本來就不喜歡孩子……」   他刻意迴避了自己的態度。吳端聽到這樣的結果,反倒鬆了口氣。   閆思弦卻是嘴上不饒人,他問道:「我有點好奇,這姑娘的家人怎麼會同意你倆結婚?」   熊思超想了想,「可能是結婚前我態度夠堅決吧,我那會兒都想清楚了,就算跟家裡斷絕關係,這婚我也必須結。」   熊思超的講述終於完了,悲劇的故事各有各的悲慘之處,吳端和閆思弦雖然感慨,但好在兩人的職業讓他們看了太多這世間的悲劇,所以也只是感慨而已。   倒完了垃圾,生活還得繼續。   吳端問道:「那你這次來墨城是……?」   「哦哦,送我妹來開學,已經完事兒了,明天一早就走。」   可惜事與願違,第二天發生的一樁案件,打亂了熊思超的行程。 第294章我們可不可以不結婚(2)   吳端是在第二天一早接到熊思超電話的。   看到來電顯示,他有些詫異,因為他跟熊思超的關係已經疏遠到沒必要臨行前還打電話招呼一聲。   出於禮貌,吳端接起了電話。   他的想像完全不同,一接起電話,便是熊思超慌得不行的聲音。   「幫幫我啊老吳!只能找你了!」熊思超有些語無倫次。   聽到這樣慌亂的聲音,吳端心裡咯噔一聲,條件反射地進入了工作狀態。   「你慢慢說。」   吳端的聲音十分清冷,電話那頭道了一聲「我妹出事了」,便沉默下來。   能聽到大口的呼吸聲,熊思超在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出什麼事兒了?」吳端又問道。   「剛剛我媽打電話,說我妹出事了,在什麼巷來著……」   吳端立即提取到「巷」這個關鍵信息,繼續問道:「具體出什麼事兒了?」   「我媽沒說清,我也不知道。」   吳端皺起眉頭,事情恐怕不妙。   熊思超向他求助,說明他妹妹出的事兒已經到了需要動用警力的程度——可能已經動用了警力。   警方發現受害人,在確認身份後,通常會第一時間聯絡死者的直系親屬。   這直系親屬又以父母或子女為最常聯絡的人,兄弟姐妹要統統往後排。   熊思超剛剛把妹妹送到學校,尚未離開墨城,如果是妹妹自己打電話聯絡家人求助,最該聯絡的是還在墨城的哥哥,而不是遠在百公裡外的父母。   先聯絡到父母,說明很可能是由警方聯繫的受害人家屬。換言之,情況或許很不好。   「是警方聯絡的你家裡嗎?」吳端想要確認一下自己的想法。   「嗯嗯嗯。」熊思超道。   吳端心中大概有數了,略一思忖,覺得熊思超說話本就顛三倒四,問他太費時間了,索性捂住手機話筒,對閆思弦道:「小閆,幫個忙。」   「樂意之至。」閆思弦微笑衝他揚了揚下巴。   「去指揮中心查一下,昨晚到今天,墨城有沒有哪條小巷發生兇案,或者……發現屍體,受害人是個剛考上大學的女學生。」   「得嘞!」   五分鐘後,閆思弦回來了。   「還真有一樁命案,死者熊蕊蕊,大一女學生,昨天上午才去學校報過到,在學校宿舍有床位,不過昨晚她並未入住宿舍。   她昨晚經歷了什麼尚且不明,只知道今天一大早,有個清潔工在晉華路某處岔巷的垃圾桶裡發現了她的屍體。   屍體狀況、死因尚且不明。」   停頓了一下,閆思弦問道:「這案子你要接嗎?」   吳端也遲疑了一下,他沒回答閆思弦,而是對著電話那頭道:「熊蕊蕊是你妹嗎?」   吳端一時還真想不起熊思超妹妹的大名了,村裡人習慣喊小名——熊二妮。   「對對對。」   吳端嘆了口氣,「你現在打車去晉平分局吧,你妹妹的事兒歸那裡管。」   「老吳!老吳你要幫我啊!」   覺察出吳端想要掛電話,熊思超明顯提高了聲調,像是要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吳端虛抬了一下手,似乎是想拍拍對方的肩膀以示安慰,當然只是拍了個空。   他斟酌著用詞道:「情況可能不太好,你要做好心理準備,尤其照顧好家裡老人。」   「究竟……我妹她……咋了啊?」   熊思超終究沒敢問出那個「死」字。   吳端已不想多說,他已有好幾年沒做過通知死者家屬的事兒了,況且對方又是他曾經親密的玩伴,小時候他還曾帶著熊思超的妹妹在村子裡瘋玩兒,由他來通知,太殘忍了。   最終,吳端只說了一句:「總之,我會跟晉平分局的同事打招呼,請他們關照你,或者,如果有必要,案子也有可能轉到我手上。」   說完,吳端就以「手上有事」為理由,匆匆掛了電話。   閆思弦饒有興致地看著他,等他掛了電話才道:「對朋友的事不管不問,可不是你的風格。」   「就因為是熟人,才沒法面對,那些陌生人的悲痛,和我好像總是隔著一層什麼——或者說,我刻意把那些強烈的感情隔離開來,以免影響判斷——與他們接觸,我可以站在被求助者的角度。   但熊思超不同,他和他的家人即將爆發的情緒——我覺得自己沒法招架。」   「嘖嘖嘖。」閆思弦搖著頭道:「所以躲開?」   吳端聳聳肩,「沒辦法,天賦一般,只能儘量避免犯錯。」   然而,吳端真不愧長了一張開過光的嘴,還沒到中午,案件便移交到了市局刑偵一支隊,一同被移交來的,還有死者家屬熊思超。   市局小會議室,吳端和前來移送案件的分局刑警隊長討論著案情,閆思弦靜坐在一旁聽著,時不時看一眼吳端,發現他並無工作以外的情緒,心中暗自佩服。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又動手了?」吳端道。   「有可能,我們找到了跟之前幾樁連環殺人案的相似之處,尤其是……」對方將一張照片遞給吳端。   那是一張屍體腳部的照片,確切來說,是腳底。   少女右腳腳心處赫然三個香菸燙出來的傷疤,呈縱向排列。   「是』煙疤』作案後特有的痕跡,沒錯吧?」   煙疤。警方給某莊懸案的兇手起的外號。   他在三年間作案5起,共殺死五名年輕女性,每次殺完人,都會在屍體腳底留下菸頭燙烙的痕跡,痕跡個數不等。   除此以外,他的殺人手法多變,溺水、勒頸、刀刺等……被殺死的女性生前受到過不同程度的折磨,諸如被扯掉頭髮,拔掉牙齒,但並無性侵跡象。可以說,煙疤的作案手法沒有任何規律可循。   這是個沒有破綻的兇手——至少目前為止警方沒有找到他的破綻。   於是吳端問道:「受害人有受過折磨的跡象嗎?」   「有束縛傷,從屍表情況來看,似乎沒受過折磨,不過,還要等待進一步屍檢——我想著,如果案子要轉市局,屍檢工作就一併轉過來做,這樣方便你們掌握第一手的信息。」   「行,」吳端道:「我來會會這個煙疤。」   閆思弦挑挑眉,輕輕勾起嘴角。   終於,終於有個有趣的案子了。   自打他進市局以來,遇到的所有兇案在他看來都是中規中矩。   所謂中規中矩,就是有明確的作案動機,通過對受害人人際關係的走訪排查,兇手早晚會進入警方視線。   正因如此,理論上來說,命案比偷、搶、劫類的案件要更好破。   閆思弦心中隱隱期盼著能有個對手幫他打破這無趣。   煙疤的案子,好像在各方面都符合了他的要求。   無差別殺人,手法老練,幾乎沒留下什麼痕跡,這案子是個不小的挑戰。   完成案件交接,送走了分局來的刑警,熊思超又開始揪著吳端不放。   不過,出乎吳端的預料,熊思超並沒有像一般的受害人家屬那樣要死要活以淚洗面。   他身上的煙味很重,顯然,香菸幫他穩住了情緒。   吳端拍拍他的肩膀,道了一聲「節哀」。   熊思超苦笑一下。   他還能笑出來,雖然是苦笑。   「說真的,我也不知道自個兒現在是什麼心情。」他道:「死的是我妹,可我好像……也沒那麼難過。」   「為什麼?」吳端道。   「可能這兩年家裡矛盾實在太多吧,我對他們——對家裡的每個人,包括小孩——小孩太難帶了,真是要命……   哦,我們家……我對他們實在是沒什麼好感和耐心了……   我也就跟你說說,這兩年我家裡的人,誰也看不慣誰,天天都處在巴不得對方趕緊死的狀態。」   說完,不知是不是怕被懷疑,他又補充道:「我這就是打個比方,我們了不會真的殺了自己的家人。」   吳端點點頭,未置可否。   他將熊思超引到了剛剛跟分局刑警討論案件的小會議室,安排對方落座,又倒了水,這才道:「把你知道的關於你妹妹的一切都告訴我,就從你送她來上大學開始吧。」   熊思超組織了一下語言。   「我就幫她弄著行李,把她送到學校,辦了個入學的手續,我就準備回了……之後不就是找你吃飯了嗎,你都知道了吧,這兩年我過得……哎哎,真不是人過得日子啊……」   吳端真心覺得任憑他自己說下去,說到明天也不會有什麼有價值的信息,終於忍不住打斷他,問道:「我可是記得,當年咱們高考完,開學的時候你父母是親自把你送到帝都去的,就差敲鑼打鼓了,怎麼,你妹妹上學就打發你來送?」   「嗨,我家就那樣,你又不是不知道。」   吳端知道,熊思超家重男輕女。   「那你跟你妹妹關係怎麼樣?你了解她嗎?」   熊思超茫然地搖頭,又抱怨道:「青春期的小女孩,挺煩人的,我都是躲著來的。」   吳端詫異於他的冷漠。   他的親妹妹死於非命,此刻就躺在法醫的屍床上,他卻敢如此評價。   即便是對一個陌生的死者,也不會如此評價吧?   吳端心中沒來由的厭惡,似乎眼前熊思超的變化給兩人一同度過的無憂無慮的少年時光摸了一個黑點。像是無意中挨了生活的一記重拳:看吧,成年人是如此冷漠自私。   吳端暗暗捏了一下拳頭,面不改色,   他繼續道:「昨天你送你妹妹到學校的時候,你們都說過些什麼?」   「她小屁孩懂個啥啊……」   這回,吳端終於忍不住了,他拿出嚴肅的神情道:「我不是在跟你閒談,警方找你了解情況,問什麼你就答什麼,我說得夠明白嗎?」   熊思超一愣,最終只是點了下頭。   「那就繼續剛才的問題,你們都說過些什麼?」   「都是些她們學校的事兒,真沒啥可說的……哦,她問過我打算怎麼處理她嫂子,就是我媳婦。」   「處理?她說的是』處理』?」   吳端真的不想給死者打什麼不好的標籤,但事實上,他對這個小姑娘的印象的確不怎麼好。   熊思超道:「差不多就那意思吧,我沒記住,反正就是問她嫂子的事兒,我不想跟她掰扯,給她交完學費,給完生活費,就走了。」   「她就沒有任何反常的情況?」   「沒啊。」   「沒表示過晚上要去見誰之類的嗎?」   「老吳,別整了,我真啥都不知道,咱們都是從那會兒過來的,自己啥樣心裡沒數嗎?肯定有啥事都不願意跟家長說啊。」   吳端突然起身,強壓著情緒道:「你好好想想,想到什麼再跟我說。」   說完,他便快步出了小會議室。   熊思超囁嚅著張了張嘴,閆思弦能看出他也有些無奈,擺擺手示意他先什麼都別說,自己快步跟上了吳端。   回到重案一組辦公室,吳端來回踱著步。   踱了兩圈,他突然停下,對閆思弦道:「什麼玩意兒?!你說說,這什麼玩意兒?!」   閆思弦按了按他的肩膀,讓他坐下。   「熊思超這人呢,是迷糊了點,但也就是個不好不壞的普通人,有普通人的煩惱和無奈,他能怎麼辦呢?當只鴕鳥大概是最好的辦法了吧,久而久之,情感退化扭曲,正常。   所以,跟他生氣不值當。」   吳端點點頭,「我知道,看來想從熊思超那兒獲得線索,是不大可能了。」   閆思弦道:「那你打算從哪兒查起?」   用案件轉移吳端的注意力,這招屢試不爽。   果然,吳端開始安排工作:   「笑笑!查通訊記錄,看她死前都聯繫過誰。」   「正在查了!」   「賴相衡,帶人走訪,甭管老師同學還是別的什麼,總之找到所有跟熊蕊蕊關係要好的人,主要詢問死者熊蕊蕊有沒有認識什麼奇怪的人。」   賴相衡應道:「放心,她有幾個小男朋友我都查得清清楚楚。」   吳端點點頭,又轉向馮笑香:「還有啊笑笑,調一下監控,我要知道這孩子出學校後的一舉一動。」   「得嘞!」   交代完這些,吳端拿起手機,翻出通訊錄裡的一個號碼,就要撥過去,卻被閆思弦眼疾手快地搶走了手機。   「你幹嘛?」吳端道。   閆思弦按下掛斷鍵,「現在還不是聯繫記者的時候。」   「連環殺人犯很可能繼續作案,應該提醒市民小心。」   「這回萬一不是煙疤做的案呢?你想過後果嗎?」   休息了幾天,發現自己並不能像***一樣躺著就把錢賺了……還是老老實實碼字…… 第295章我們可不可以不結婚(3)   「後果?」   事情緊急,閆思弦不再給他思考的時間,而是直接解釋道:「萬一這案子不是煙疤做的,他在新聞裡看到有人模仿——不,不是模仿,而是想要讓煙疤背起殺死熊蕊蕊的鍋——你說煙疤能樂意嗎?   雖然不清楚這幾年他為什麼沒有出來作案,但我認為,還是不要刺激他的好,這種人,我們沒法推測他的行為,指不定他會幹出點什麼事兒來。」   「明白了,」吳端轉而又道:「等等,你為什麼懷疑兇手不是煙疤?」   「剛才你們也說了,煙疤殺人前會先折磨受害者,可熊蕊蕊身上沒有受過折磨的痕跡。   這是最為反常的一點,因為折磨別人這種行為本身會給煙疤帶來快感,就像是吸菸成癮,很難以自身意志力轉移。   再者,我查了一下,之前煙疤大肆作案時,媒體報導鋪天蓋地,可是幾篇主流媒體的報導非常一致地沒有提起被害人曾經受到虐待這一情節。   是警方沒有披露吧?——為了避免加重市民的恐慌情緒。   當時唯一披露的案件細節,就是兇手會在受害人腳底烙上三個煙疤。   所以,你不覺得嗎?這更像是模仿作案,兇手根據從新聞報導裡掌握的煙疤的作案細節,進行模仿。   可以說,是相對拙劣的模仿。」   吳端恍然大悟,又道:「那你覺得,我用老三樣笨辦法查這案子,沒問題嘍?」   吳端所說的老三樣,是指兇案中的基本調查:   查受害人的手機通訊、摸排受害人的人際關係、調取監控查受害人死前的行為軌跡。   在之前的多起案件中,這些笨辦法行之有效,有時候甚至能讓警方在24小時內破案。   閆思弦道:「目前來看,沒什麼問題。」   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又道:「不過,你想不想順便把那菸灰也抓了?」   順便?   吳端很想吐個糟:要是有你說得那麼輕鬆就好了!   可說這話的人是閆思弦,他便將吐槽咽了回去。   「你想怎麼抓他?」   閆思弦一笑,「容我再想想。」   他轉移話題道:「你今兒有什麼計劃?我跟你一塊。」   吳端:「我想去一趟熊蕊蕊家,好多年沒見過她了,一眨眼已經是個青春期的大姑娘。上次飯桌上跟熊思超聊天,你還記得吧?他說熊蕊蕊曾因為他的女兒進自己房間,動了桌上的東西,而大發雷霆,引發了一場家庭矛盾。   我想去看看,熊蕊蕊在房間裡藏了什麼秘密,讓她那麼抗拒別人進她的房間。」   「挺好,」閆思弦道:「順便還能去看看你父母,反正離得近。」   吳端又跟熊思超了解了他家現在的情況,得知他的父母正在往墨城趕,家裡是沒人的。   熊思超當即將家中鑰匙給了吳端,並表示他們可以隨便查。   待兩人到了地下停車場,吳端低聲嘆了一句:「這傢伙跟原先一樣,傻乎乎的。」   閆思弦只笑笑,沒說話。   吳端又道:「小時候他沒少幫我背鍋……真的,他跟我同齡,卻像個大哥。」   閆思弦乾脆將吳端從駕駛座上拎了下來,「去去去,你坐旁邊專心悲傷去,我可不想拿自個兒小命冒險。」   一路上,兩人都沒怎麼說話,吳端心裡亂得很,一會兒想到小時候的片段,一會兒想到煙疤連環殺人案的細節,一會兒又是熊蕊蕊的屍體照片。   這麼亂著,他竟慢慢地睡著了。   閆思弦將車裡的冷氣關小,又給自己點了一根煙提神。   吳端這一覺竟睡得十分踏實,直睡到閆思弦拍他肩膀。   「吳隊,到了。」   吳端睜眼,先去擦嘴角的口水。   閆思弦嘖道:「我都怕被你口水淹死。」   吳端不好意思地笑笑,發現流口水的一邊衣領子裡夾著幾張餐巾紙,弄得跟吃西餐似的,顯然是閆思弦幫他塞的。   此刻,餐巾紙已經被他的口水浸溼了。   閆思弦直接將車停在了熊思超家門口,吳端趕緊下車,並轉移話題道:「走走走,進去看看。」   閆思弦笑著跟上。   熊思超家和吳端家的格局很像,都是那種典型的農村小院。   進院門先是一堵影壁牆。牆上拿瓷磚貼著松鶴延年的圖案。   轉過影壁牆,房子整體呈C字形,正中是堂屋,左右兩側各有一間平房。其中左手邊為雜物間,緊挨著一片院子裡的小菜園,菜園裡茄子辣子長勢極好,右手邊則是廚房。   吳端拿鑰匙開門,兩人進了堂屋。堂屋客廳深處是通往樓上的樓梯,兩側各有一個房間,左手邊是衛生間,右手邊則是臥室,二樓還有兩間臥室。   閆思弦站在一樓右手邊的臥室門口,向裡張望了一下,簡單的大床,兩床被子,一臺老式縫紉機充當了床頭櫃。   沒有衣櫃,只有兩個大樟木箱子,箱子內應該是放衣物的,箱子上則放著水杯等日用品。   顯然,這不是熊蕊蕊的房間。   只看了一眼,閆思弦便跟著吳端上了樓,很快找到了一間滿是少女氣息的房間。   單人床,鵝黃色的床單,床上掛著粉紅色的蚊帳。牆上貼了某當紅小鮮肉的海報。   吳端走到她的書桌前,書桌一側擺著桌上型電腦,一些高三的課本堆在桌角,最上面的一本數學書上還有個大大的腳印。   看來高中畢業是真的放風了。   吳端按了電腦上的開機鍵,趁著電腦尚未啟動,他隨手拉了拉書桌上的抽屜。   鎖了!   「哎,你來看。」   正在翻看床頭櫃的閆思弦聽到招呼,停下手裡的活兒,趕到了吳端身邊。   吳端已經用兩根細鐵絲撬開了鎖,只見抽屜裡是一些塗鴉。吳端拿起幾張看過,發現都是些漫畫人物。   看來熊蕊蕊喜歡畫畫,又是個動漫迷。   「等等。」   閆思弦眼疾手快地撈過吳端剛剛看完的一張畫。   背面,寫著短短三行字:   為什麼?   她怎麼還能忍?   怎麼不走?   「什麼意思?」吳端道。   他只是在自言自語,所以閆思弦並未回答。   兩人更仔細地翻看了所有畫稿,卻再也沒有其它發現。   電腦已經啟動,有開機密碼,吳端插上一個U盤,用馮笑香拷給他的軟體輕鬆破解了開機密碼。與此同時,一個爬蟲軟體自動運行,開始讀取電腦中存儲的數據、操作記錄。   吳端先翻看了開機後自動登錄的QQ,發現熊蕊蕊近期的聊天都很正常。   她很少與人私聊,倒是在一些動漫、畫手之類的QQ群裡非常活躍。   好幾個千人大群,一天好幾萬甚至十幾萬條消息,一時半會兒肯定是看出什麼,吳端便放棄了,還是後續交給馮笑香篩查吧。   他又看了熊蕊蕊的瀏覽器搜索記錄,在眾多與自身愛好相關的搜索詞中,吳端發現了一項格格不入的:   離婚如何分割財產?孩子歸男方還是女方?   她關注過離婚問題,是因為哥哥和嫂子嗎?熊蕊蕊希望他們離婚?   這個孩子小小年紀,就開始試著破壞別人的家庭了?   受限於自身電腦水平,吳端沒再圍繞電腦查下去,他發現閆思弦似乎從床頭櫃的抽屜裡翻出了一些有價值的東西。   吳端湊上前去,發現那是一沓信件,白色信封,信紙是那種少年少女們會喜歡的,粉粉嫩嫩印了卡通人物的紙張。   每封信大約都在兩三張信紙,收信人名字是熊蕊蕊,寄信地址則都來自外省的一所高中。   「筆友?」吳端道。   「嗯,沒想到這孩子還挺念舊,感覺筆友應該是你小時候才有的吧?」閆思弦道。   他用了「你小時候」,而不是「咱們小時候」,有種刻意強調吳端年齡大的意思,讓吳端撇了撇嘴。   閆思弦狡黠地一笑,像個偷偷幹了壞事的小孩。   緊接著,他便正色道:「看這信裡的內容,我們對熊蕊蕊的認識,好像有偏差。」   吳端也拿起一封信讀了起來。   只看了一半,他就認可了閆思弦的說法。   「來看,這封信比較關鍵。」吳端用手肘碰了碰閆思弦,閆思弦便湊上前來,和他一起看著信中內容。   親愛的小熊:   見字如面。   你上次說家裡的事,我想勸你別想那麼多。   我們不能挑選父母和兄弟姐妹,但我們可以選擇如何離開他們。我現在就是一門心思考外地的學校,其它什麼都不想管,徹底脫離他們。就算以後不問他們要錢,自己去打工賺學費、生活費,也肯定比現在開心吧。   還有你的做法,太極端了,我不贊成。   你嫂子在你家受氣,你也別管了吧,先管好自己的事。   尤其是你故意欺負你嫂子,找她的麻煩,沒用的吧?   我感覺,她能不能下決心離開,跟你沒關係,反而你欺負她,會讓她更不好過。   我是這麼理解的,如果不對,還請原諒。   我能想像你一定是個很好很好的女孩,堅持本心,沒有受家人不好的一面影響。   我和你一樣,在家也要裝出另一幅面孔。好像永遠沒法改變他們,有時候我都懷疑,我是不是父母親生的,如果是,我怎麼就一點都不像他們呢?   有時候真想像天天打麻將的老媽一樣,或者像酒鬼老爸一樣,又或者,乾脆跟他們一塊吸毒去算了。   人生什麼的,爛了就爛了吧。   可又不甘心,就那麼爛了就算了嗎?   你的情況總不會比我更差吧,所以答應我,照顧好自己,好嗎?   希望咱們都能早點擺脫家裡,我成績這麼爛,不知道現在努力還來不來得及。   不管了,哪怕就考個大專呢,哪怕考不上出來打工呢,頂多半年,高考一結束,我就不在家呆了,你也加油吧,真希望能早點見到你。   最後,祝你一切順利,開心每一天!   到這裡,信就結束了,信的落款是:你的大灰狼   通篇讀來,除了兩人的筆名略顯幼稚,整體內容竟十分成熟,甚至都不太像兩個少年的交談。   閆思弦突然問道:「吳隊,你交過筆友嗎?」   「沒。」   「怎麼沒找一個?」   吳端想了想道:「沒空,那會兒有點時間都打遊戲去了。」   閆思弦噗嗤一聲樂了。   吳端:「你笑什麼?」   「沒什麼,就是……」閆思弦咳了一聲,止住笑,「就是覺得你不愧是憑實力單身。」   吳端:「你滾!」   吳端回到正題,繼續道:「想來這個小熊就是熊蕊蕊了,雖然沒讀到她給大灰狼寫的信,但是從大灰狼的回信,還是能看出兩點問題:   第一,熊蕊蕊對家庭現狀非常不滿,這種不滿的情緒似乎是因為三觀不合而生出來的——至少信中沒有細說;   第二,熊蕊蕊看不慣父母給嫂子氣受,或許是出於一個少女的善良,或者是女人的同理心,總之,她同情嫂子。   因此,熊蕊蕊做出了一些出格的行為,甚至是故意滋事欺負她嫂子,她希望以此逼迫嫂子下定某種類似』離開這個家為自己活著』的決心。」   「嗯,是這麼回事,你看這封信,」閆思弦念道:「人和人是不一樣的,你可以為你嫂子難過,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幫她,甚至瞧不起她,但不必認為那就是你未來的人生,不必因為她一個人的不幸就……」   閆思弦想了想,道:「我怎麼覺得熊蕊蕊這孩子就是青春期典型的為賦新詞強說愁,倒是那男孩,大灰狼,父母雙雙吸毒,是真可憐,也真早熟。」   「你想聽聽我的想法嗎?」吳端道。   「當然。」   「筆友這東西,和網絡聊天一樣,你永遠不知道對方是人是狗,所以,信一半存疑一半吧。」   閆思弦挑挑眉,沒說話。   吳端:「你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就是……改變了我對你的看法。」   「什麼?」   「我以為你是那種容易被人騙財騙色的傻白甜,我收回。」   吳端擺出一副「懶得跟你囉嗦」的表情。   閆思弦理了理手中的信件,繼續道:「四十多封信,從高一寫到高三,這倆孩子關係算是很密切了,我敢打賭,這寫信的男孩高考志願填的是墨城,至於考上了沒有,那再單說。」   吳端深以為然,「得找這男孩聊聊!」 第296章我們可不可以不結婚(4)   秋老虎厲害。   八月末,天又狠狠地熱了起來,正午時分的太陽就像一直蟄伏在遠處的毒蠍子,你以為沒什麼危險,可只要一出門,它就會毫不猶豫地蟄你一口。   蚊子似乎知道自己小命即將不保,毒性越發兇猛,閆思弦不小心被咬了兩口,胳膊上腫了兩個棗兒大的包,吳端一度以為他參與了鬥毆,收穫閆思弦的鄙視:「吳隊你動動前列腺想想啊,我像是挨揍的人嗎?」   吳端:「……」   兩人在一家奶茶店等人,等熊蕊蕊的筆友。   學校附近的奶茶店,並非正宗的牛奶加紅茶燒煮出來的奶茶,而是由奶精勾兌出來的甜膩膩的奶茶,向來只喝礦泉水的吳端很是不喜,閆思弦倒是喝得有滋有味,有那麼一瞬間,吳端甚至都對他的高富帥身份產生了懷疑。   等了約莫20分鐘,一個男生出現在了奶茶店裡。   他個頭不高,不到170的樣子,瘦瘦小小,穿一身迷彩服,背著一隻黑色雙肩包。   周圍學校的學生們都在軍訓,故而奶茶店裡此刻只有吳端這一桌客人,男生只遲疑了一下,便朝兩人走來。   兩人也站起身來,吳端道:「韓兵?」   男生點點頭,並沒有依吳端的招呼坐下,而是有些不自在地問道:「你們真是警察?我能看看你們的證件嗎?」   吳端亮出了警官證,男生湊上前來仔細看過——他是真的在看那警官證上的印章。   這讓吳端開始相信男生信中提到的家庭環境,因為父母的關係,他應該有過跟警方打交道的經驗。   沒從警官證上看出什麼端倪,韓兵終於落座。   閆思弦將飲料單遞給他,問道:「你喝什麼?」   韓兵擺擺手,「不用了,您有什麼話就趕緊說吧,我只跟教官請了一個小時的假。」   吳端便拿出一封從熊蕊蕊家找出來的信,「關於跟你寫信的這個女孩。」   韓兵一愣。   顯然,他沒想到警察是因為熊蕊蕊而來找他的。   「她?……她怎麼了?」韓兵道。   吳端沒回答他,而是先解釋道:「很抱歉,我們的行為對你來說可能有點冒昧,我是根據信上的學校班級姓名,聯繫的班主任老師,找到你的聯繫方式的。   我看到你們的最後一封信裡,你給了她你的手機號碼,還約好了開學後在墨城見面,你是為了她考進墨城的大專吧?所以,你們見面了嗎?」   「還沒,不過……」男孩猶豫了一下道:「我知道她昨天開學,她們開學比我晚,大概……這兩天她就會聯繫我吧。」   吳端深深看了韓兵一眼,看得對方莫名其妙。   「她怎麼了嗎?」韓兵再次追問。   吳端道:「那也就是說,截止目前,你們的聯絡僅限寫信?」   「是的。」   「一次……呃……除了寫信以外的……比如手機通訊都……」   「一次都沒有,我沒要她的通訊方式,就是希望給她自由,我們見面的時間由她來定。」   閆思弦低了低頭,以掩飾眼中「小兄弟你單身也是有道理的」的意思。   「她寫給你的信,你帶到墨城了吧?」吳端又問道   「嗯。」   「方便給我們看看嗎?」   韓兵還想追問,但他比同齡孩子更會察言觀色,而且似乎清楚警方的套路,終於忍下,只道:「那你們跟我回學校拿一趟吧,信我放宿舍了。」   「好。」   墨城市局,會議室。   空調開到了最大,可還是壓不住刑警們心中的燥熱。   吳端坐在橢圓會議桌的主位上,對貂芳道:「貂兒先說說吧,屍檢有什麼發現。」   貂芳將屍檢報告分發給與會的眾人。   「死者熊蕊蕊,18歲,死因系過度服用安眠藥導致的嘔吐物窒息死亡——死者在服用安眠藥後,胃部受到刺激,從而引發嘔吐,在半睡眠的狀態下,嘔吐物被吸入鼻腔、肺部、阻礙呼吸,最終導致機械性窒息。   通過胃內容物判斷,死亡時間在8月19日晚22:00至23:00。   屍表除了右腳腳底的煙疤,以及手腕處輕微的束縛傷外,並無其它傷痕,內臟器官也並無異常。   我要強調的一點是,在煙疤燙傷處並無生活反應,說明兇手是在熊蕊蕊死後給她烙上煙疤的,這與之前幾起連環殺人案的作案手法不同。   熊蕊蕊死前沒有受到虐待——至少沒受過肉體上的虐待,也沒有性侵跡象。」   有刑警舉了舉手,問道:「這是不是說明,殺死熊蕊蕊的兇手不是煙疤?」   這是接到案件以來刑警們思考最多的問題。   究竟該不該併案,這對案件的偵查方向起著決定性作用。   吳端道:「之前煙疤的案子,先放放吧,暫時只查熊蕊蕊這一樁案件。」   這回答雖然沒有把話說死,但大家也基本清楚是怎麼回事兒了。   吳端又指著屍檢報告上的一段,對貂芳道:「你這有一堆專業術語,還加了粗,是什麼意思?」   貂芳道:「單從屍體上很難找到兇手的痕跡,兇手作案乾淨利索,計劃周密,沒留下什麼線索。   不過,安眠藥成分值得注意。   兇手使用的安眠藥為氯氮卓,也叫利眠寧,是一種常用的抗焦慮治療藥物……」   「抗焦慮……」吳端接話道:「你是說,精神病人常常使用的藥物?」   「沒錯。」   吳端轉向馮笑香,尚未說話,馮笑香便道:「我知道,查死者嫂子的病曆本,看她都開過些什麼藥物……」   一邊說著,馮笑香一邊敲擊筆記本電腦鍵盤,很快就有了結果。   「李潔玉,死者熊蕊蕊的嫂子,因為焦慮症、躁狂症,半年前被送進墨城精神病院治療,三個月前病情得到控制,被家人接了出去,雖然出院了,但需要長期服用藥物,氯氮卓就是她的常用藥,這三個月醫院開給她的劑量,足有200片了……」   吳端立即安排工作道:「錢允亮,帶人去李潔玉家走訪,務必查清她的藥都按時吃了沒有,如果沒按時吃,那藥去哪兒了?」   「好!」   錢允亮點了本組兩名刑警,匆匆出了會議室。   馮笑香繼續道:「我這邊的工作暫時沒有進展。」   這讓在座的人多少都有些詫異。馮笑香可以說是刑偵一支隊效率最高的刑警,絕大部分時候她都是悄無聲息地就把事兒辦了,找線索查證據什麼的,不在話下,這次卻竟然毫無進展。   吳端給她一個「具體說說」的眼神,馮笑香無奈道:「熊蕊蕊的手機裡,無論是電話簡訊通訊,還是社交軟體通訊,都很正常,不過是些孩子們常聊的話題,追書追劇追動漫之類的,再就是看漫展啊畫畫啊罵老師啊什麼的……總之沒什麼異常的。   至於案發當天熊蕊蕊的活動軌跡,我這裡通過監控查到,8月19日中午1:45,熊蕊蕊出了學校正門,之後沿學府路向東步行,拐上晉華路,但因為晉華路路段比較老,路面監控探頭少。   她出現的最後一處監控,距離遇害的小巷還有約莫500米,所以無法具體估算熊蕊蕊是什麼時候拐上岔路小巷的。」   會議室裡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大家一時間不大能理清楚案子接下來的調查方向。   閆思弦突然道:「給我看看監控吧。」   馮笑香立即放了投影,閆思弦沒說具體看那一段監控,她便放了學校門口的一段。   監控中拍到了熊蕊蕊在19日中午獨自走出學校大門的畫面。   開學日,學校門口人來人往,視線並不好。   閆思弦一直盯著監控裡的熊蕊蕊,直到她的身影消失。   「她一直在地頭看手機。」閆思弦道。   「嗯,」馮笑香再次強調:「我以為她約了人,可是……」   「她在導航。」閆思弦道,「她對墨城的地形並不熟悉,出校門以後,無論目的地是哪兒,用手機上的地圖軟體指路都是首選。」   馮笑香恍然,立即又是在鍵盤上一陣噼裡啪啦。   「出來了!」   眾人都眼巴巴地看著馮笑香。   「是……一家網吧。   熊蕊蕊導航的地點,是一家網吧,正好在她死亡的那條小巷裡。」   閆思弦在自己的手機地圖軟體裡操作了一會兒,道:「熊蕊蕊的學校在大學城裡,附近網吧無數,有必要跑那麼遠嗎?」   思忖片刻,閆思弦又問道:「視頻裡發現什麼可疑的人了嗎?比如……跟蹤熊蕊蕊的?」   馮笑香搖頭,「沒有,我和三位圖偵組的同事,把熊蕊蕊到墨城後的行蹤整個過了一遍,沒發現有人跟蹤,不過……畢竟是趕上學校開學,大學城裡人很多,很亂,幾乎無法用視頻排查跟蹤者。」   「明白了。」閆思弦轉向吳端道:「看來有必要去一趟熊蕊蕊的導航目的地,看看那兒有什麼特別的。」   吳端點點頭,又道:「對了,上午我和小閆篩查熊蕊蕊的一些信件時,有一個發現:   熊蕊蕊在給筆友寫的信中提到,她有點害怕,因為有個人盯上她了。   她不知道那人是誰,只知道是嫂子李潔玉娘家的一個親戚,一個30來歲的男人——她覺得可能是嫂子的堂哥或者表哥之類的人。   具體情況是:在李潔玉精神失常後,她的娘家人曾經幾次聚眾到熊蕊蕊家鬧事討說法,熊蕊蕊曾經被這個男人惡狠狠地盯過,用她自己信中的話來說,她覺得這男人』就是衝我來的,全程只盯著我,我回屋以後,從窗戶往外看,還是看到他盯著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緊張過度了』。   我覺得可以圍繞李潔玉娘家三十來歲的參與過鬧事的男性展開調查。」   吳端看向閆思弦,意思是他已經說完了,有沒有需要補充的。   閆思弦起身,「那就聽吳隊的安排,把李潔玉娘家人整個過一遍篩子吧,兇手作案動機暫時不清楚,暫時只能廣撒網。」   等眾人都出了會議室,進入忙碌的工作中,吳端低聲問閆思弦道:「你也一點辦法沒有?」   閆思弦笑笑,「怎麼?想讓我給你開小灶?」   不等吳端的白眼翻起來,他伸出兩根手指道:「就兩種可能。」   「哦?」   「要麼熊蕊蕊倒黴,遇上一個類似煙疤那樣無差別殺人的變態,要麼兇手是有意選擇她。」   「你這……」吳端斟酌了一下評價用詞,「說了等於沒說。」   「別急啊,我要說的是,我傾向於後一種情況,而且,這可能是個處女座的兇手。」   「怎麼個複雜法?」   「既殺人,又看不得別人受折磨,算不算情緒複雜呢?」   吳端滿臉困惑,閆思弦便問道:「拋開你了解到的法醫學知識,你覺得但從字面意思來看,服用安眠藥過量死亡,這是不是一個……呃……一個相對不那麼痛苦的死法呢?」   吳端:「那也只是字面意思,真正服用安眠藥死亡的人,很痛苦的,他們要……」   「我知道,我知道……」閆思弦做了個伸手向下按壓的姿勢,「我說了,你要拋開法醫學知識,拋開刑偵知識,但從字面來看,它是不是比什麼勒頸、刀刺之類的死法好很多呢?」   「好像是。」吳端點頭。   「那就有意思了,」閆思弦道:「你很難想像兇手逼迫被害人大把大把服食安眠藥吧?在這種要命的逼迫下,受害人一定會反抗——反正都要死了,總要掙扎一下吧?   可是受害人身上只有輕微的束縛傷,未見到威逼、抵抗傷。   這說明臨死前她不曾掙扎求生。   所以,我搭建的案發場景是:兇手通過下藥等手段,令被害人服下少量安眠藥,在被害人陷入昏睡後,再幫其服下大量安眠藥。   是不是很麻煩呢?在受害人喪失反抗能力後,直接勒頸、割喉,或者刀刺心臟之類的,不是更方便嗎?兇手選擇了相對體面、乾淨的安眠藥。   我看,咱們這位兇手,不僅宅心仁厚,或許還是個潔癖。   還有煙疤,煙疤是在人死後燙上去的,兇手的確看不了別人受苦啊,你說怪不怪呢?」   家裡有隻蚊子,於是我媽說誰打到給誰一百塊,我說爸你去打錢分我一半,我媽立即說憑什麼那是我老公……秀吧秀吧,等我告訴你我有男盆友的時候,哎哎……另外啊,我這幾天更新斷斷續續,只是因為……這月一號就給我來了個封章節,沒過兩天又封一章,搞得我有點受打擊,就想著這月索性隨意點,權當休息了,下月會恢復正常更新的,大家放心……談戀愛什麼的是個幌子啊,畢竟男朋友就是用來背鍋的…… 第297章我們可不可以不結婚(5)   閆思弦的車在東籬巷口停了下來。   東籬巷,晉華路上的一處岔巷,發現熊蕊蕊屍體的地方。   老街道,周圍沒有停車場,閆思弦只好緊跟著一排違章停在路邊的車,加入違章大隊。   可惜他運氣不好,雖然老早注意到車屁股後有個顫顫巍巍的老頭兒,每打一下方向盤都十分小心,偏就在他將車挺穩的時候,老頭倒了。   「我靠。」   閆少爺有過被碰瓷的經驗,印象深刻。   他很怕麻煩。   吳端也是一臉驚詫,並開始考慮下次出門辦事要不要在車頂上放個警燈。   兩人只是短暫地對視一眼,便立即下車跑向了車尾處倒地的老大爺。   「您怎麼樣?」   無論如何,吳端先上手去想要將人攙扶起來。   閆思弦則攙住了另一邊,並問道:「摔著哪兒了?用不用去醫院啊大爺?」   老頭年事已高,這一摔,有點暈,被兩人攙扶起來,頗有點站不住的架勢。   兩人一看,便又將老人攙上了車後座,先坐下歇歇。   一落座,老人便拉著吳端的手道:「你放心,我不是碰瓷的,你們沒撞我,我自己摔的。」   這一下,可讓兩人鬆了口氣,同時又有點自慚形穢,覺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之腹了。   老人喘了會兒大氣,又道:「耽誤你們時間了吧?對不起啊。」   吳端趕緊擺手,並道:「您有家裡人的聯繫方式嗎?我幫您打個電話吧,有人接您我才放心。」   老人連忙掏口袋,「對對對,我咋糊塗了,我有手機,自己打……哎呦呦人老了真是不中用了……」   兩人沒有催促,只等老人自己打完了電話。   吳端用目光詢問閆思弦:咱們等他家人來了再走吧。   閆思弦:當然。   本以為會等很久,誰知幾分鐘後就從東籬巷裡出來一個五大三粗皮膚黝黑的漢子。   老人一看到那漢子,喚了一聲「兒啊」,手腳並用地想要從車上下來,閆思弦趕緊扶了一把,老人才沒摔倒。   漢子喊了一聲:「爸,你怎麼樣?」   扶過老人,漢子目光有些擔憂地在閆思弦的車上掃了一圈。   顯然,他能看出眼前這輛越野價值不菲,在得到老人「我沒事」的回答後,漢子神色更加憂慮。   「那個……」漢子終於開了口,「你們的車沒事吧?」   顯然,他以為雙方發生了事故糾紛。   閆思弦趕忙擺擺手道:「沒事兒,快扶你爸回家吧,老人家剛才摔了一跤,我看天熱,就扶到我車上歇了一會兒,應該沒什麼事兒了。」   見漢子臉上依然有狐疑之色,為避免糾纏,閆思弦便亮了一下警官證。   「我們是來這兒辦案的,正好看見你爸摔倒,你不用多心。」   這下,漢子放心了不少,又很不見外地問道:「是不是前兩天死那女的啊?」   吳端和閆思弦對視一眼,問道:「你知道那個事兒?」   「傳開了啊,這片人都知道。」   漢子攙扶著父親,走得慢,兩人便慢慢跟著,聽他斷斷續續的講述。   「人是在垃圾桶裡找著的吧?……嗨呀衣服都沒了,光著呢……」   光著?並沒有,只是少了右腳——就是被燙了煙疤的那隻腳——上的一隻鞋子而已!   「舌頭伸出來那麼老長,可嚇人了……」   舌頭?又不是吊死的,怎麼會伸舌頭?熊蕊蕊的死相算是非常安詳的了!   「好好的小姑娘,就這麼讓人糟蹋了……誒不對,聽說不是什麼好人,站街女!」   吳端徹底拜服在老百姓茶餘飯後的想像力下。閆思弦卻勾起嘴角,聽得津津有味,還問那漢子道:「你說的這些,都是你親眼看見的?」   「那當然……」話說到一半,意識到吳端和閆思弦的警察身份,不好再添油加醋地亂說,便改口道:「當然不是了,我也是聽別人說的。」   生怕自己被小瞧,又補充一句:「不過啊,你們拉屍體的時候,我真在跟前呢……我去看的時候,剛好看見你們把屍袋——是叫屍袋對吧?——往車上抬呢。」   閆思弦又問道:「你家就在這兒嗎?」   「可不是,老住戶了,我在這兒租了五六年了……我跟你們講啊,那個垃圾桶——就是發現屍體的垃圾桶,就在我窗戶底下呢……誒?」   漢子突然停下腳步,扭頭定定地看向閆思弦,並且又接連「誒」了好幾聲。   「你想到什麼了?」閆思弦耐心地問道。   「來來來,你們跟我來,我真沒騙你們……」漢子的話已經有些語無倫次,他帶著兩人進了一棟自建房。   進門時吳端便注意到,發現屍體的垃圾桶就在這棟自建房的一側牆邊。   漢子跟在門口嗑瓜子的女房東打了個招呼,女房東臉上登時寫上了本地有房人特有的傲慢,在看到漢子帶了「狐朋狗友」回來之後,女房東又道了一句:「你們可別在我房子裡胡搞。」   漢子也不生氣,只是笑著承諾絕不胡來。   四人上到二樓,漢子打開了一間出租屋的房門。   「不好意思,我家太小了。」   這個被他稱之為家的地方,統共大約不到十平米,擺了兩張狹窄的單人床,一張桌子,便已十分侷促。   屋外走廊上有一個蜂窩煤爐子,爐子裡的火還沒滅,看樣子是在用它做飯。   冬天應該會把爐子挪進屋裡取暖,那樣本就沒處下腳的屋子,恐怕就更侷促了,還有煤氣中毒的風險吧。   吳端記得,這樣沒有供暖設施的老房子裡,幾乎每年冬天都會出煤氣中毒事件。   漢子此刻卻顧不上眾人有沒有地方下腳,他扶著老父親在床尾坐下,自己脫了鞋子站上一張床,給吳端和閆思弦騰出床邊窗口的位置。   「就是這兒,你們來看啊。」   或許是漢子的誠摯抵消了他的腳臭味,又或者閆思弦和吳端對屍臭都已經無感,腳臭味更是不在話下,反正兩人面不改色地依言走了過去。   順著漢子所指往窗下一看,和兩人估計的一樣,窗子正下方的確是發現屍體的垃圾桶。   「我沒騙你們吧。」漢子再次道。   吳端心想:兄弟你是沒騙我們,然後呢?   還好,那漢子沒讓他失望,轉向他的老父親道:「爸,你不是聽見了嗎?就那天晚上。」   說完,他又轉向兩名警察道:「你們別急啊,我爸是有點糊塗,但這點事他還能記得……老爺子晚上睡覺輕著呢,一點動靜就能醒。」   老爺子有些迷茫,漢子便提高了聲音,再加上比劃,說道:「爸!就是你跟我說叨叨,晚上!晚上不是聽見有人說話了嗎?你想想啊……」   老爺子終於露出了恍然的表情。   「那個啊……那個啊……」他喃喃道:「我聽見了,有個姑娘喊哥……」 第298章我們可不可以不結婚(6)   喊哥?   喊的是熊思超?是臨死前的求救嗎?   吳端看著老人,希望他能給出更多信息。   可他實在是太老了,他思索的時候一垂眼皮,吳端便懷疑他是不是快要睡著了。   等了片刻,老人終於搖了搖頭,「就是一個姑娘喊哥,還有……求求你……」   「什麼?」   「她說』求求你』,別的我也不知道了。」   這時,漢子插話道:「這事兒誰會那麼留意啊,聽兩聲也就睡了,本來嘛,這一片就有好些個站街女,大半夜拉客也挺常見的,誰也不會注意。」   吳端知道這父子倆是一片好心,想要提供線索幫忙破案,不過眼下他們提供的線索恐怕作用非常有限,多留無意,兩人便告辭離開了。   圓通網吧。   兩人心中都有點費解,一個網吧,為啥要起快遞公司的名字,當初工商那兒是怎麼過審的?還是說,這網吧經營的年頭比那家知名的快遞公司還要久?   網吧在晉華路和東籬巷交匯口的位置,沿街,生意很好。   網吧很大,兩層樓,看其內的硬體配置,是走高端路線的。   網吧門口玻璃門上貼著一張招聘前臺收銀和網管的告示,其上留著一串手機號碼。   吳端進門,向前臺亮出警官證,並說明了要找網吧負責人,前臺小姑娘面露難色。   她拿出手機,找到了網吧經理的號碼,但躊躇著沒撥出去。   「要不你們自己過去找吧。」小姑娘道:「二樓,上去以後左手邊,有一間vip包房,就在那裡面。」   吳端道了一聲謝,和閆思弦一起朝著樓梯走去。   「誒門可能鎖著呢,你們敲下門。」小姑娘又囑咐道。   「知道了,謝謝。」   中午時分,網吧客人很少,樓上幾乎是空的,只有兩三個——看不出是通宵打遊戲的客人,還是網吧的網管——正歪在椅子裡睡覺。   陽光自窗縫裡透進來,照著空氣裡亂飛的微塵,空氣裡有股經年累月積累下來的煙味和腳臭味。   網吧二樓很安靜。   果然如那小姑娘所說,vip包房的門是鎖著的。   兩人走到門口時,卻聽到了其內一些不可描述的聲音。   這……躲裡頭看小電影呢?   吳端用眼神詢問閆思弦,閆思弦露出一個耐人尋味的笑,抬手敲了敲門。   裡面的動靜立馬停了,有個男人先罵了一句「臥槽」。   沉默片刻後,他又問了一句:「誰……誰啊?」   吳端剛想說話,閆思弦在他肩膀了按了一把,開口道:「警察,開門,趕緊的。」   「哎哎……」   裡面唯唯諾諾地應著,衣料摩擦聲驟然響起,過了約莫半分鐘,門打開了一條縫,一個清瘦男人的臉露了出來。   閆思弦上前一步,男人只好將門徹底打開,向後讓了一步,給已經亮出警官證的兩名刑警讓出進門的路。   包廂裡,一名濃妝豔抹的女子裝模作樣地坐在電腦前,她的電腦桌面乾乾淨淨,沒打開任何程序。   這下,吳端明白了,經理不是在看小電影,是現場直播呢。   甚至,看那女人的打扮和神色,還有可能是招妓,因此他才如此慌張。   吳端輕咳了一聲,拿出熊蕊蕊的照片道:「我們需要查一下這個女孩在8月19日有沒有來過你們網吧,請您配合……」   吳端的意思是,他需要調取網吧監控,誰知這經理卻很篤信道:「來過啊……呃……姓熊是吧?來過來過!」   「你記得她?」吳端有些詫異,畢竟這麼大的網吧,每天上百號人來人往。   經理連連點頭,「記得啊,來面試的嘛,想幹收銀員,還是我給她面試的呢。」   這下,吳端心中的疑問有了答案。   原來熊蕊蕊不是來這兒上網的,而是找工作的,是吳端先入為主了。   不過,新的問題又來了。   為什麼選這兒?   來的路上,閆思弦刻意開車走了一遍熊蕊蕊來時的路線,沿路至少有5家網吧,因為網管、收銀職業流動性比較大,幾乎每一家網吧門口都貼著印有招聘信息的A4紙。   為什麼不選那些離學校相對較近的網吧呢?   吳端問道:「她是什麼時候來的?」   「大概……兩點來鍾?」經理一邊思索一邊道。   見經理很快進入了問話狀態,吳端不打算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反正熊蕊蕊出入網吧的具體時間可以查監控。   吳端繼續道:「那你給她面試的時候,她有沒有什麼反常的?」   「反常得話……我想想……」   「沒事,您慢慢想,哪怕是非常細小的反常舉動,也請告訴我們。」   經理點了根煙,吞雲吐霧兩口後,道:「我感覺吧……那姑娘有點自信過頭了,這算不算反常?」   「什麼意思?」   「就是,我面試完跟她說讓她回去等通知——嗨,我就明說了吧,網吧最近不缺人,我沒打算招她。」   「那你還貼招聘告示?」   「嗨,那東西一年四季都貼著呢,鬼知道網管和收銀會不會哪天不打招呼突然就不來了,我也懶得每次招人都列印一張紙。   不信你去別的網吧問問啊,都這麼幹的。」   吳端點點頭表示明白,經理便繼續道:「我不是沒打算招人嗎,所以那小姑娘來面試,我也就是應付一下。   然後就是……怎麼說呢,我讓她回去等通知的時候,她有點……應該是不滿意吧。」   「不滿意?」   「對,我記得她當時挺詫異的,還反問了我一句是讓她回去等通知嗎?那感覺就好像……她通過面試是理所應當的,來這裡上班是給我們面子……反正我感覺她有這個意思。   我當時心裡還想呢,新聞裡說那些大學生眼高手低,原來是真的。我們可請不起您這尊大佛,您還是快走吧。」   吳端皺起了眉頭,。   其實他對熊蕊蕊的了解,僅限於小時候抱她玩過而已,因為彼此差了十幾歲,實在不大能玩到一塊去,等這小姑娘在村裡瘋玩的時候,吳端已經考進了外地的警校,很少回村了。   為數不多的印象裡,吳端記得的全是熊蕊蕊可愛質樸的樣子,況且,在之前的調查裡,熊蕊蕊似乎是這個家裡唯一還有同情心的人——雖然她幫助嫂子的方法讓人難以琢磨,但吳端實在很難將她跟那些眼高於頂的形象聯繫起來。   吳端又問道:「還有什麼反常的嗎?」   網吧經理又沉默想了好一會兒,「真沒了,因為並沒有招聘她的打算,所以我當時只是應付了一下,就象徵性地問了幾個問題。」   「行吧,我們看看監控,確認一下她進出網吧的具體時間……」   閆思弦突然問道:「她是自己來的嗎?」   吳端有些費解,閆思弦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網吧經理答道:「是啊,自個兒來的。」   閆思弦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看過監控,兩人出網吧之後,吳端問道:「你覺得有人跟熊蕊蕊一塊來這兒的?可是之前的路面監控……」   「我只是對她哥的行蹤有點好奇。」   「哦?」   閆思弦挑起嘴角,打了個指響,「好像找到關鍵的那一環了呢,就快要破案了。」   吳端日常不明所以,「你……又要暴力破局?」   閆思弦露出苦惱的表情,「我怎麼就給你留了這種印象。」   吳端聳聳肩,示意是自己失言了,閆思弦便解釋道:   「沿路那麼多離學校更近的網吧,熊蕊蕊都是直接略過,偏偏選了這家。   這家距離她的學校可是有著將近半小時的路程,怎麼看都不該選這裡兼職。   還有,熊蕊蕊哪兒來的自信,為什麼她覺得網吧一定會用她?   結合這兩件事,你能想到什麼?」   吳端心中的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他正組織語言時,閆思弦說出了答案:「人嘛,趨利而已,必然是因為這網吧有什麼好處吸引了她,要麼工資高,要麼——我就是舉個例子——你說會不會有人告訴她這網吧裡有熟人,她一來準能應聘上。   所以,當經理打發她回去等消息,她才會有那樣異常的表現,與其說是過度自信,倒不如說是詫異吧,她發現跟她之前獲取的消息根本就不符。   兇手應該是早就選好了這處僻靜的巷子,籌備周密,甚至連怎麼把熊蕊蕊單獨引到這裡來,都是經過無數遍預想的。」   吳端思考片刻,又問道:「你認為是熟人給熊蕊蕊傳遞了某種圓通網吧有好處的信息?」   「大概率是熟人,而且是跟熊蕊蕊很熟悉的人。」閆思弦道:「比如她哥哥。我雖然沒有兄弟姐妹,但憑我的觀察,覺得兄弟姐妹之間的感情很微妙,雖說有時候恨不得掐死對方,但畢竟血濃於水,那種骨子裡的信任是磨不掉的,所以,熊思超說什麼,熊蕊蕊能聽進去,會信。」   兩人站在巷子口說話,誰也沒走,已過了正午,兩人還沒吃飯,有些餓了,但他們想再等等。   吳端抬手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   2:10。   「差不多就這個時候。」吳端道。   「嗯。」   監控顯示,熊蕊蕊是在中午1:45出的學校大門,一路根據手機導航走到圓通網吧,中途並未去過其它地方。   2:10她出現在路途中的最後一處路面監控裡,三分鐘後,2:13她獨自進了圓通網吧。   在網吧裡僅僅停留了8分鐘,2:21她就出來了。   這符合網吧經理的描述,看來網吧是真的不打算招人,所以經理只是隨便應付她一下,兩人並沒有深聊。   之後便再也沒人見過她了。   可以說,熊蕊蕊就是在幾天前的此時失蹤的。   這個時間,吃過飯的人都回家午休了,巷子裡陷入了短暫的寂靜,只有樹影和蟬鳴。   吳端道:「我記得,案發那天比今天還熱。」   「是。」   「午後這段時間巷子裡就更沒人了。」   「應該是。」   「怪不得晉平分局前期走訪沒發現一個目擊者。」   「嗯。」   「可是,」吳端又道:「畢竟大白天的,想要把一個人擄走,即便巷子裡明面上沒人,也還是有難度的,不說別的,熊蕊蕊稍一掙扎呼救,周圍的自建房這麼近,難免被人聽到。   「咱們還是關注一下案發當天熊思超的時間線吧。」閆思弦轉身往車的方向走,吳端跟上,只聽閆思弦繼續道:「已知的情況是,熊思超在熊蕊蕊之前離開了學校,然後,直到下午6點半,他和我們一起吃了晚飯,吃飯總共不過一個多小時,我記得剛過8點,飯局就散夥了。   也就是說,熊蕊蕊失蹤和死亡的時候,熊思超並沒有不在場證明。   那頓飯前後的時間裡,他在哪兒,幹了什麼,我們全然不知。」   吳端沉默不語。   閆思弦看了他一眼,看不出吳端在想什麼,便試探道:「這方面你比我專業,應該清楚,從熟人開始排查,是最合理的選擇。   我知道熊思超是你兒時的好友,讓你去懷疑他,的確有點沒人情味……」   吳端突然打斷閆思弦道:「你當初盲目相信張雅蘭,就是出於人情味的考慮嗎?」   那樁案子被趙局強制壓下來後,兩人很有默契地沒再提起,閆思弦不提是因為李八月的死,他知道吳端會自責,至於吳端為什麼不提,他猜不到,也不願多想。   這還是吳端第一次主動提起張雅蘭,而且一提起來,就是如此尖銳的問題。   閆思弦一愣,他沉默了一下,道:「那件事,我有不對的地方。」   吳端也沉默了片刻,話一出口他有點後悔,沒想到的是,閆思弦會認錯。   在他的印象裡,閆少爺從不犯錯。   這反倒讓吳端不知該如何接話了。   緩了幾秒鐘,吳端覺得此時不能慫,他閆思弦又不是神仙,犯了錯憑什麼不認?   這麼想著,吳端挺了挺腰杆道:「熊思超的事,該查就查,查清楚了,不是他,我也放心,如果他跟這事兒有關係,我也沒什麼人情好跟他講了,公事公辦吧。」   閆思弦深深看了吳端一眼,最終只道了一句:「知道了。」 第299章我們可不可以不結婚(7)   吳端不得不承認,他雖然嘴上說著公事公辦,可實際上,他當然不希望年少時的朋友成為兇案嫌疑人,尤其還是殺死自己妹妹的嫌疑人。   好在,熊思超的不在場證明比較完整,據熊思超描述,案發當天他離開妹妹的學校後,便給吳端打電話約了飯。   這個吳端當然清楚,自然不必多說。   之後,熊思超說他實在太累了,到了墨城本該四處轉,可是媳婦精神失常後他幹什麼都沒心情,索性就回了旅館,看能不能睡一會兒,熬到吃飯的點兒。   因為經濟窘迫,他所住的旅館非常簡陋,是大學城裡最低檔的住所,入住的時候前臺發給洗臉盆和暖水瓶的那種。   縱然簡陋,旅館前臺處還是有一處監控的,監控清晰記錄下了:案發當天,中午12:45,熊思超回到旅館,直到下午5:30才又經前門出去。   吃過飯後,熊思超又立即回了賓館,沒什麼事做,所以不到10點就躺上了床。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要趕火車回帝都上班,在火車站接到家裡的電話,詢問熊蕊蕊是不是出事了,打電話跟吳端確認後,便退了票往分局趕。   講述這些時,熊思超的父母已經趕到了墨城,他陪著大哭了一場,又在吳端的資助下,將兩位老人安頓在市局附近的賓館。   因為哭過,熊思超的眼睛又紅又腫,但眼睛裡卻並沒有什麼情緒,他依舊是那副麻木的樣子,似乎已失去了感知情緒的能力,他既不為妹妹的死感到難過,也不為自己被懷疑問話而感到憤怒,吳端問什麼,他就答什麼。   這反倒引起了吳端的憐憫,除了憐憫,還有另外一種難以言表的困惑。   從問話的小會議室回到刑偵一支隊辦公室,閆思弦道出了他的困惑。   閆思弦道:「我記得咱們一起吃飯的時候,熊思超說過他父母拉偏架的事兒,錯明明在熊蕊蕊,被訓斥的卻是兒媳婦李潔玉。」   「是有這麼回事。」吳端道。   閆思弦繼續道:「而且你看到了嗎,這對父母剛才不僅大哭,還揪著領子責問熊思超,問他為什麼沒照顧好妹妹,就差沒上手揍他了。」   「是。」「這可不像熊思超的描述,家裡即便重男輕女,做父母的對小女兒也總是有感情的,兩個孩子差別不會太大。」   「你是想說那個吧,」吳端道:「剛剛一家人哭成一團的時候,熊思超的母親抱怨』我說我自己來送,你偏說你來,你來了倒好,你把妹妹送哪兒去了?還我閨女……』   父母沒有親自來送上大學的女兒,並不是因為如熊思超所說的那般總男輕女,而是他自己主動要求。   關鍵是,他為什麼要跟我們撒這個謊。」不等閆思弦答話,吳端又道:「我要繼續查他,就徹徹底底查清楚,不留疑點。」   閆思弦點點頭,「看來有必要去他當時居住的旅館看看。」   末了,吳端又思忖片刻,道:「可他實在沒有殺人動機,一個人要對自己的同胞妹妹動手,總該是件十分艱難的事,總該有充分的動機。」   閆思弦點點頭,未作解釋。   然而,就在兩人準備動身去旅館勘察時,吳端的手機響了。   看來電顯示,是賴相衡打來的。   「發現了一名嫌疑人!至少可以列為重點懷疑對象!」賴相衡的聲音十分激動,連續兩天的走訪排查工作,讓他的嗓子有些啞了。   吳端道:「你喝點水,慢慢說。」   「誒誒,」賴相衡咕咚咕咚灌了幾口水,繼續道:「熊思超有個前女友,護校畢業的姑娘,叫林嵐。」   「我知道她,」吳端講述道:「跟熊思超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硬是被他父母攪黃了。」   「對對對,就是她!我查到她一個月前在東籬巷租了一間房子——就是那種特別便宜的自建房,一個月兩三百塊的那種。」   吳端瞬間來了精神,贊道:「行啊你小子。」   對同事,他向來不吝讚美。   賴相衡嘿嘿笑了兩聲,吳端又道:「詳細說說。」   「得嘞。我們以發現屍體的垃圾桶為中心,向外擴散排查,結果你猜怎麼著,距離垃圾桶不到一百米,一個房東反應,他家的一間房租是租出去了,但租客經常不在,倒是死人那兩天,屋子裡住過人。   這種自建房,很多房東都是看看租客身份證了事,根本不會記錄租客身份信息,不過因為房東自己也姓林,當時查看租客身份證的時候,還想著來了個本家,就把名字給記住了。   林嵐。   名字一對上,我們趕緊調取了熊思超前女友林嵐的照片,讓房東核對,結果對上了,租房的就是她!」   吳端思索片刻,提取到了關鍵信息,問道:「你剛才說,這房子自從一個月前租下,就一直沒住人,案發那幾天……」   「是,具體日子房東也記不清了,只記得反正案發那兩天房子裡住過人,不過,住的可不是租房的林嵐,林嵐自租完房子就一直沒露面了。」   「那住的是誰?」   「兩個男的。」   「有什麼特點嗎?」   「只打了個照面,房東說那兩個人神神秘秘的,好像見人就躲著,所以沒看清他們的長相。」   「神神秘秘的租客,這房東倒是沒什麼窺探欲啊?」吳端問道。   「嗨,房東是個老油條了,什麼樣的人沒見過,她家現在還住著兩個站街小姐呢,窺探欲什麼的,早消磨光了。用她自己的話來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甭管對方是強姦犯殺人犯還是什麼,按時交房租就行。」   吳端不想過多評價,問道:「林嵐現在什麼情況?你查了嗎?」   「還沒,我覺得這條線索靠譜,先跟你匯報一聲。」   吳端道:「行,那我這邊著手查林嵐,你繼續走訪,看有沒有人見過兩個神秘男子的長相。」   「好嘞,房東這邊問完話我就去勘察林嵐租的房子。」   掛了電話,吳端看向閆思弦,閆思弦直接道:「聽起來小賴這個線索更靠譜,你去查吧,我自己去旅館。」   然而,閆思弦剛把車開出市局不久,就接到了吳端的電話。   「方便掉頭回來嗎?我跟你一塊去。」吳端道。   「當然。」   閆思弦沒在電話裡詢問具體情況,只等接上吳端,聽他道:「剛電話聯繫上林嵐了,她明確表示,一個月前熊思超請她幫忙在東籬巷租一間房。」   閆思弦不解道:「這倆人分手的時候不是很不愉快嗎?而且熊思超孩子都有了,還去求前女友幫忙?!」   吳端道:「是啊,我也覺得說不過去,更說不過去的是,林嵐還答應了。」   「怎麼想的啊?」   閆思弦覺得自己對凡人的戀情一竅不通。   吳端解釋道:「據林嵐說,她反正是放下了,好久不聯繫,對方開了這個口,她也不好意思拒絕,正好她人就在墨城,舉手之勞。」   見閆思弦不說話,吳端只好繼續道:「我覺得……可能是時間吧,我跟他們一起吃過飯,畢竟五年的感情啊,已經相處得像親人一樣了,就算分開的時候恨,終歸過了這些年,大家有了各自的生活,現在也恨不起來了吧。」   「好吧,」閆思弦給自己點了根煙,他的確需要緩緩。他少有地問道:「那……接下來怎麼辦?」   「找證據,找到能證明熊思超與本案有關的證據,再去審他。」   「你……」閆思弦話到嘴邊,又搖搖頭,咽了下去。   吳端也給自己點上一根煙,「你是想問,我為什麼不去先問問熊思超嗎?」   「不是問,是建議,我覺得如果能直接從他本人那兒突破,會事半功倍,但是……」閆思弦又想到了熊思超那油鹽不進的麻木,「算了,跟熟人扯皮,眼看著對方撒拙劣的謊,太噁心了。」   亨通旅社。   其實旅社和招待所早已被時代拋棄,人們更習慣滿大街的快捷酒店。   這家開在大學城裡的旅社,目標住客主要是家庭貧困的學生家長。   這些家長來送孩子,或者看望孩子,不在意住宿環境,越便宜越好。   四人一間的房間,一晚50塊,這還是開學季漲價後的價格,平時只要40。   單間也不貴,一晚98塊錢。   熊思超就住在其中一個單間裡。   好在這旅社價格雖低,登記還是比較規範的。前臺老闆娘很快查到了熊思超的住宿記錄,有些為難道:「那間房有人住呢,不過人現在沒在,要不我開了門你們悄悄進去看看,別讓客人知道……我們這行,有忌諱呢……」   老闆娘沒明說,吳端和閆思弦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她忌諱的並不是警方辦案,而是警方辦案可能引起的流言,賓館行業,有了命案的流言,就能讓入住率跌個一大半。   吳端當然也不想給人家造成負面影響,當即同意了老闆娘的提議,從善如流。   老闆娘給兩人開了門,自己卻不走,站在門口看著兩人,像是在提防他們偷東西。   閆思弦苦笑,低聲對吳端道:「你說怪不怪,警察倒像是做賊的。」   吳端也笑,「習慣就好。」   兩人沒再多言,各自查看著房中細節。   出乎意料的是,98塊錢一晚的房間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差。   只是侷促了些,屋裡幾乎只能放下一張床和一隻小床頭櫃,沒什麼可供人下腳的地方,進了屋就得脫鞋上床的感覺。   雙人床床頭位置有一盞壁燈,床腳位置的牆上還掛著個小電視,電視上方的牆上有個比巴掌大點有限的木板架子,架子上擺著機頂盒。   屋裡不帶衛生間,洗澡上廁所都得去走廊盡頭的公共浴室和衛生間。   消毒水的味道使人潛意識裡覺得這房間還算整潔。   除了消毒水的味道,還有一扇朝陽的窗戶,顯得房間溫暖明亮。   連根走到窗前,將窗戶打開。   那是一扇很小的窗戶,總共兩塊玻璃而已,打開後恰好可容一個人鑽過去。   窗戶外面有紗窗。   吳端又將紗窗捲起,仔細去看外頭的防盜窗。   防盜窗說白了就是個鋼筋焊接出來的鐵圍欄,避免小偷翻窗入室,通常居民樓裡一二層都會選擇安裝。   這房間在一樓,自然也安了防盜窗,不過,考慮到萬一有火災之類的情況,人要從窗戶逃生,根據相關管理辦法,旅社所安裝的是一種可以從內側抽拉拿下一根橫杆的防盜窗。   拿下橫杆後,屋裡的人便可以通過防盜窗上的空擋逃生。   因為常年的風吹日曬,防盜窗上有一層厚厚的灰塵,這使得那根可以抽下的橫杆上的手印十分鮮明。   吳端觀察片刻道:「這手印很新鮮,絕對是近一個禮拜留下的。」   閆思弦:「能提取到指紋嗎?」   「恐怕難,橫杆的表麵條件並不好。」   閆思弦點點頭,「就算找不到指紋之類可以直接指向他的證據,至少也能說明,熊思超的不在場證明有漏洞,不算數的。」   吳端嘆了口氣,「嫌疑的天平越來越傾向他了。」   閆思弦有些費力地探出身子,在不觸碰手印的情況下,將那根活動橫杆取了下來,遞給吳端。   「回去仔細檢查吧。」   吳端點頭,捧古董似的捧著那橫杆。   閆思弦又將腦袋探出窗子,去看旅社後巷的情況。   那是一條小巷,目力所及之處左右都看不到監控攝像頭。   閆思弦翻窗而出,「我去周圍看看。」   吳端囑咐一聲:「那我帶證物回車裡,你小心點。」   閆思弦離開後,吳端又檢查了屋內其它地方,再未發現任何疑點。對於一名住客,旅社老闆娘能夠提供的信息實在有限,只是有一個「少言寡語」的印象。   見再難有其它收穫,吳端承諾調查完成後會將橫杆還回來,便離開了旅社。   吳端剛坐進副駕駛位置,電話再次響起,這回,是錢允亮打來的。   「吳隊!重大發現!據熊思超的妻子李潔玉反應,熊思超曾借看望她的機會,偷了她的藥……」   這邊正說著,賴相衡也發來消息:吳隊!出租屋有發現!   吳端略一思忖道:「回市局,下午大家碰個頭。」   掛了電話,又回了賴相衡的消息,吳端趁著閆思弦不在給自己點了一根煙。   還差作案動機,他為什麼要對自己的妹妹下手?   突然明白了為什麼懸疑推理類的小說要被放在靈異分類。大約鬼神之類還不夠可怕不夠吸引眼球,不信,來看看人心啊。 第300章我們可不可以不結婚(8)   吳端心裡咯噔一聲。   他原本對零口供辦案抱有希望,此刻聽貂芳一說,便知道遇到難題了。   零口供辦案的前提是,所有證據均指向嫌疑人,且能夠排除其它可能性。   就在吳端糾結於如何給何流定罪時,閆思弦已經開始思考另一種可能,他問道:「會不會,李偉鵬真是自殺的?」   「怎麼可能?!」吳端表示反駁。   閆思弦:「一個原本——不說大好前途吧,至少能過正常生活的青年,被人攛掇整容,騙財騙色,臉還有毀容風險。你說,他心理壓力得有多大?」   吳端依然表示不能認同,「即便這樣,也沒到要自殺的程度吧?你知道自殺需要多大勇氣嗎?」   「那如果再加上拉何流下水呢?自殺,並且栽贓給何流,值不值得他試試?」   吳端發現,他不能認同的並非自殺的可能性,而是閆思弦在說起這件事時略顯輕佻的態度。   試試。   他用了這個詞。   仿佛他們在討論的不是一個人痛苦地抉擇自己的生死,而是試一件新衣服,一條新領帶。   他不喜歡這樣。   但不能否認,的確不該忽視自殺的可能性。   閆思弦繼續道:「我覺得是自殺,因為現場有痕跡支持這一可能。」   「什麼痕跡?」吳端問道。   閆思弦指著地面道:「地上的雜物。   據鄰居反映,李偉鵬跟何流爆發了激烈爭吵,兩人又是摔東西,又是推搡。   這個過程導致地上滿是碎瓷片、碎玻璃片。   如果是爭吵到激烈關頭,何流出於激情殺人,而對李偉鵬下了手,那李偉鵬倒地的地方——他的身下,應該會有碎物,而不會如此乾淨,畢竟客廳就這麼大點範圍,沒理由剛好李偉鵬倒地的地方乾乾淨淨。   就好像……他倒地時,有人故意把他身下的東西清理過,生怕硌疼了他似的。   屍體和現場的痕跡不會騙人。   我能想到的解釋是:李偉鵬的臉近乎毀容,而且,他再也沒有錢繼續整容,以使自己恢復原先的樣貌。   而在他陷入窘境的時候,做為他精神寄託的何流又一腳踹開了他。   這種情況下,李偉鵬有了輕生的念頭,可他又不甘心坑害自己的人逍遙法外。   於是,李偉鵬有了一個計劃。   他以有錢繼續整容了為藉口,將何流約到家裡來——這一點可以採信,因為從通話記錄來看,的確是李偉鵬主動打給何流的。   同時,他支開了室友們,故意找茬跟何流吵架,還設計讓何流在水果刀上留下指紋。   等何流離開後,李偉鵬先在自己手臂上劃了幾下,造成打鬥的假象,然後他在客廳躺下——出於下意識的反應,躺下前他將身下的碎瓷片、碎玻璃踢開了,躺下後他便割破了自己的頸部靜脈……」   吳端打斷他道:「有一個漏洞,兇器!」   閆思弦點頭,「我知道,那把做為兇器的刀子上,只有何流一人的指紋。」   閆思弦問貂芳道:「有沒有可能弄錯了?兇器不是那把刀?」   貂芳搖頭,「我仔細比對過傷痕,兇器就是現場發現的水果刀,不會錯。」   「那就只剩一種可能了,為了保留兇器上何流的指紋,李偉鵬自殺時,採取了某種措施,他可能戴了手套,或者……」   閆思弦蹲下身去查看茶几上的一次性桌布。   幾個合租青年顯然都不喜歡做家務,能偷懶就偷懶,桌上鋪了那種飯館裡常用的一次性桌布。   其實就是很薄的塑料膜。   桌布一角耷拉到了地上,因為距離死者很近,所以沾了血跡。   閆思弦小心翼翼地拎起沾了血跡的桌布角。   那桌布打著捲兒,皺皺巴巴。   第一次勘驗現場時,刑警們也注意到了拖在地上的一次性桌布,只當是兩人打鬥時拉扯所致,並未格外留意。   此刻,閆思弦沿著桌布打捲兒的方向小心地將它整理一番。   「哈,」閆思弦託著他整理出的桌布捲兒,問道:「像不像有人曾經隔著這層桌布握過一把匕首?」   像倒是像,但僅憑這個並不能證明李偉鵬是自殺。   貂芳心裡藏不住事兒,看過桌布後,有些懊惱道:「搞什麼啊,辛辛苦苦調查半天,難道就是為了幫那混蛋脫罪?」   那混蛋,自然是指何流。   顯然,貂芳此行的目的是想要排除自殺的可能性,沒想到事情的發展與期望背道而馳。   閆思弦和吳端各自懷揣心事,都沒接話。   貂芳拿膝蓋碰碰蹲在地上的吳端,不甘心道:「吳隊你說句話。」   吳端嘆了口氣,只道:「繼續查吧,聽說今天下午李偉鵬的父母就能從外地趕過來了,我要回局裡見見他們,你倆怎麼安排?」   貂芳想了想道:「那我跟你一塊回去吧,我要再看看屍體。」   對見死者家屬的事,閆思弦向來沒什麼興趣,立即將車鑰匙遞給吳端,「你倆回吧,不用管我,我去見見死者的室友。」   閆思弦因為腿傷,被吳端強制留在家休息了兩天,錯過了前期的走訪調查工作,此刻正是他查漏補缺時候。   吳端想了想,沒接他的車鑰匙。   「我跟貂兒打車回去,你……」他指了指閆思弦腿上受傷的部位,「你自己小心著點。」   市局。   和絕大部分哭天搶地的死者家屬不同,李偉鵬的父母很安靜。   他們只是低著頭坐在小會議室裡,像兩尊雕像。   女警李芷萱給他們倒了水,他們便喝,有人跟他們說話,他們便應承。   吳端走進小會議室時,這對夫妻甚至並未注意到他,直到吳端在兩人對面落座,男人才抬了一下頭。   男人有一對巨大的眼袋,幾乎耷拉到了顴骨上。   顯而易見的浮腫,是一夜之間形成的。   女人則更顯蒼老,頭髮全白了,臉色蠟黃,臉上有很多雀斑,眼角的魚尾紋很深。   吳端從女人身上嗅到了一股味道。   那是常年臥病在床的人特有的味道,混雜了消毒水、藥物以及病態的體味。   女人的憔悴除了因為獨生子去世,還因為常年病痛的折磨。   吳端細細打量兩人,令他們意識到,眼前的警察很可能就是負責自家兒子命案的人。   男人的目光躲閃了一下,他問吳端道:「我兒他……咋死的?」   這個問題出乎了吳端的預料。   通常情況下,家屬最關心的是根本不是「咋死了」,而是「咋就死了呢」。   吳端決定用問題回答他的問題。   「如果說李偉鵬有自殺傾向,你們覺得有這種可能嗎?」   男人尚未答話,虐女卻「嗷」地悲鳴了一聲。   緊接著,她的拳頭砸向了男人胸口,指甲則摳向了男人的臉。   她是真的使出了全力,將女人撒潑的本事發揮得淋漓盡致。   一邊撒潑,口中一邊叫嚷道:「就是你!你啊!……你把鵬鵬逼死了!……別活了……都別活了,咱們今天就死這兒,一塊去陪鵬鵬吧……」   女人突然收了勢,不再去捶撓男人,而是一個猛子,把自己的腦袋撞向了會議室的桌角。   因為用力太猛,她雙腳離地,整個身體都騰空了。   吳端十分驚詫,看起來如此弱不禁風的女人,竟有著這般強悍的爆發力。   她不是做做樣子,是真的不想活了。   吳端一個箭步竄起,一把推在女人的肩膀上,將她死死按在地上,同時對男人喊道:「拉住她!」   男人如夢方醒,這才上前來,和吳端一起按住了自己的妻子。   吳端知道,只要這女人在屋裡,談話便沒法進行。   他權衡一番,叫來兩名女警,讓她們將女人架到隔壁的會議室,好好照顧看護。   「說說吧,怎麼回事。」吳端對男人道。   男人情緒也崩潰了,只是哭,抱頭痛哭。   不一會兒,滴落的眼淚竟然在他臉下方的地板上連成了一小灘水漬。吳端從不知道一個人竟可以有這麼多眼淚。   他只好等著,等男人哭過這場。   想要伸手拍拍男人的肩膀,覺得不會有什麼用,終於作罷。   好在,男人的哭,來得洶湧,去得也快。   很快他便精疲力盡,只能靠在椅背上抽噎了。   吳端遞給他紙巾,他便擦擦鼻涕眼淚。吳端遞給他一根煙,他點著,三口兩口便將煙抽完了。   「你老婆剛剛說的話,什麼意思?」吳端問道。   男人伸手去夠桌上的煙盒,吳端便將煙盒向他推一推。   又抽上一根煙,男人終於道:「我說了幾句重話,在電話裡……我說跟他斷絕關係。」   「為什麼?」   男人又是一聲長長的抽噎。   他想用手背去擦擦眼淚,卻忘了手上還夾著香菸,差點燙到自己的額頭。   等他手忙腳亂地將掉在褲腿上的香菸抖到地上,吳端看不下去,終於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為什麼跟他斷絕關係?」吳端問道。   「因為錢,我……」解釋最終化成了一聲嘆息。   人沒了,任何解釋都沒有意義了。   男人使勁吸了吸鼻涕,繼續道:「我們家……我老婆身體不好,需要常年透析——之前透析儀器和藥品質量不過關的事兒,弄得我好幾天沒睡過好覺了……我天天去醫院等消息,看我老婆用的藥究竟有沒有問題……   那段時間心情本來就不好,孩子又不往家寄錢了。   鵬鵬很懂事的,上大學以後,再沒問家裡要過錢,他的學雜費都是自己賺的,每個月還往家裡寄錢。   這不是畢業了嗎,他說找著正式工作了,又幹點兼職,每月能往家寄兩千塊錢。   好孩子啊,從小就讓人省心。   可這倆月,他沒往家寄錢,我給他打電話,問他是不是有事,他不說就算了,還問家裡要錢。   我知道家裡一直虧錢他,我不該罵他的……可……哎!事兒趕事兒啊……   那天我們在醫院等說法,被幾個小混混打了……跟我兒子一樣大的小孩兒啊,上來就罵我祖宗,對我動手,我們老的老弱的弱,哪兒是人家的對手……   我就是……心裡有氣,就跟鵬鵬說了幾句重話。   我以為罵他兩句不要緊的,他以前也從來不頂嘴的……可這次……哎!我真的不知道咋回事,他頂嘴,話越說越難聽,什麼家裡天天壓榨他,他生在我們這個家,就是個錯……反正就吵起來了。   等說出來』斷絕關係』的話……我忘了是我們倆誰說的,可能是我?真不知道自個兒怎麼說出來那話的啊。   等掛了電話……我後悔得不行,可……可我是長輩啊,總不能我去給他認錯吧,我就想著……」男人又開始抽泣。   他從嗓子眼裡擠出了最後一句話:「我想著……過兩天就好……誰知道……誰知道鵬鵬就這麼死……」   他終於一個字也說不出了,只剩下哭。   吳端又給男人遞了煙,他問道:「李偉鵬沒說為什麼要錢?」   男人強忍住哭,忍得脖子都憋紅了。   「我問了,這孩子不說啊……我好幾天沒睡好了,就怕他攤上什麼事兒……」   吳端決定直接點。   「他整容的事,您知道嗎?」   「啥?」   男人猛然抬頭,詫異地瞪圓了眼睛,一縷鼻涕淌了出來,他毫不在意地抹在自己手背上。   「你說啥?」   看來是真不知道。   吳端的心漸漸下沉,他隱約勾勒出了死者李偉鵬的內心世界:   長時間處於經濟壓力下,雖然有著不錯的外表和才華,但在內心深處,他是自卑的吧?   當何流以強勢的姿態接近他,給予他溫情,甚至戳破他的家庭環境給予他所謂的「人生建議」,李偉鵬便淪陷了。   就像那些兒女不在身邊,花光存款瘋狂購買保健品的老人。   他們想買的,或許只是推銷員廉價的關懷,是推銷員一句「你就把我當成兒子/閨女」的情感承諾。   對李偉鵬父親的做法,吳端無法給出任何評價,這大概是中國父母的通病:將孩子視為自己的附屬品。   吳端知道已問不出什麼了,安慰兩句,結束了談話。   臨下班時,閆思弦回來了。   一進辦公室,吳端便問他:「怎麼樣?有什麼收穫嗎?」   閆思弦將手機遞給吳端。   「今天的詢問,我都錄音了,你自己聽吧。」   說完,他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閉目,伸出一隻手按壓著鼻梁。間或撓一撓腿上的傷口——傷口痊癒得很快,正因為在迅速痊癒,所以很癢。   吳端知道,閆思弦這是遇著難題了,他便不再多問,給對方留足思考的空間。 第301章我們可不可以不結婚(9)   出了審訊室,吳端和閆思弦對視一眼。   吳端道:「看畫像專家怎麼說吧。」   閆思弦一笑。   警方的畫像專家,工作可不僅僅是畫像那麼簡單,他們純熟的知識和經驗還能起到甄別謊言的作用。   一個人真的見過另一個人,還是憑空捏造,在跟畫像專家描述時總會露出破綻。   閆思弦立即安排熊思超去見畫像專家,一方面是的確需要這名神秘買家的面貌特徵,另一方面,也想借畫像的機會驗證一下熊思超有沒有撒謊。   吳端明白他的心思,這令他心情很好。   於是閆思弦也重複道:「是啊,看畫像專家怎麼說吧。」   吳端又道:「我想去見見他的前女友。」   「林嵐?」   「是,她身上的矛盾點太多,最大的矛盾就是那間出租屋究竟是不是熊思超拜託她租的。兩個人中肯定有一個在撒謊。   再者,熊蕊蕊一個大活人,光天化日,總不會就在巷子裡直接被人灌了安眠藥,兇手需要一個相對隱秘的地點,才能完成灌她喝下安眠藥的動作,車裡或者屋內,而拋屍現場附近的出租屋恰好是個合適的犯罪地點。   我懷疑出租屋就是熊蕊蕊被害的第一現場。」   閆思弦點頭道:「那這樣吧,先去見見林嵐,問完話再去出租屋看看。」   計劃妥當,兩人這就出發。   林嵐是一名護士,在一家三甲醫院的急診科工作。   這是一份平凡的工作,若不是有一天生病進入急診科,普通人可能很難體會這份工作的忙碌。   吳端和閆思弦找到林嵐時,她正在和其餘兩名護士一起,搶救一名遊野泳溺水的中年人。   中年人臉色發紫,心跳微弱,也不知是胖還是喝了太多水,肚子鼓起老大。   林嵐毫不猶豫地俯下身去給他做人工呼吸,接著是一系列的心肺復甦。   待到人喘上來一口氣,林嵐已累出了一腦門的汗。   來不及休息,便又送來一個氣管裡噎了東西的小孩子,進入下一輪與死神賽跑的賽場。   吳端和閆思弦等了一個多小時,看了一個多小時。   他們也常常送傷者進醫院,卻很少注意來來往往的護士的工作。   等候的一個多小時裡,林嵐先後參與了6次搶救,其中三人成功挽回了生命,一個在簡單搶救後轉去了相關科室進行更加專業的手術,還有兩人則不幸沒能搶救回來。   面對沒能搶救回來的兩人,雖然微弱,但吳端還是捕捉到了林嵐小小的惋惜的情緒。   他對閆思弦道:「你看到了嗎?」   「什麼?」   「她對生命還有敬畏。」   閆思弦不鹹不淡道:「是啊,敬畏那些跟自己沒有瓜葛的生命。」   好不容易有了間隙,閆思弦可不打算放過機會,他見縫插針地上前,攔下了腳步匆匆的林嵐。   林嵐腳步不停,一邊摘口罩,一邊道:「你們是家屬吧?傷者呢?把傷者送來,你們趕緊上前面大廳掛號辦手續……」   閆思弦亮了一下警官證,「我們來找你的,佔用你點時間。」   閆思弦的話不容商量。   林嵐頓住腳步,一愣,「你們是……哦,知道了,租房子的事,你們警方曾經電話聯繫過我。」   「是。」   「有什麼事嗎?」   「據熊思超交代,他並沒有拜託你幫他租房,不僅如此,你們分開這些年,他從沒聯絡過你,甚至因為中途換手機號碼,連你的聯繫方式都弄丟了。」   林嵐突然笑了,嘲諷的笑。   「他還真是一點沒變,」林嵐道:「從來都是甩鍋給女人。」   林嵐滿臉厭惡。   捕捉到這一點,閆思弦道:「你鄙視他?」   「是。」   「那你還幫他租房子?」   這下,林嵐似乎被戳到痛處,縮了一下脖子。   「我……」她囁嚅著,「我……怎麼說也跟他有一段,他都開口了,我也不太好拒絕。」   「他怎麼聯絡你的?」閆思弦道:「我們查了熊思超的通訊記錄,以及社交軟體聊天記錄,發現他最近一個月並沒有聯繫過你。」   「他聯繫過我啊……呵……」林嵐翻了個白眼,「怎麼?他連這都不承認?……呵呵,我真該謝謝他當初不娶之恩。」   吳端有些尷尬地低頭咳嗽一聲,在他看來,熊思超的種種行為無疑是在給整個男性群體蒙羞。   閆思弦皺眉思索片刻,又道:「我需要看看你的通訊記錄,就是……他給你打電話的號碼。」   「沒問題啊。」   林嵐很快便找出了熊思超的號碼。   正是熊思超剛剛供述的,據說是妻子交給他用以聯絡買家的號碼。閆思弦發現,這號碼不過跟林嵐有三次聯絡,兩次呼入,一次呼出,通話時間都不算長,但還是被她存在了通訊錄裡。   呵,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   閆思弦又道:「你一定記得很清楚吧?這樣一個前男友,突然恢復聯絡,任誰都要仔細琢磨琢磨,所以,好好想想,我需要你想清楚你們說過的每一句話,有沒有什麼反常的?」   「反常……反常得話……」林嵐一邊歪著腦袋思索,一邊道:「我一開始沒聽出他的聲音。」   「什麼?」   「他感冒了,聲音和以前不太一樣了,他要不說他是誰,我真聽不出來……」   閆思弦一愣,又道:「你們見過面嗎?就是……他拜託你幫忙租那個房子,之後你們見過面嗎?比如……他總要跟你拿鑰匙吧?」   「沒,鑰匙是他的一個朋友過來拿的。」   「朋友?」   「熊思超總共給我打了兩次電話,第一次是讓我幫他租房子,我按他說的租完房子,給他回了電話,問他什麼時候來拿鑰匙,結果他說他朋友就在墨城,可以來幫他拿鑰匙。   隔天他第二次給我打了電話,說是他朋友就在我們醫院急診科門口,讓我把鑰匙交給他朋友就好。   對了,他那朋友拿了鑰匙以後,把租房的錢給我了,還多給了兩百。   我當時還納悶,既然有朋友在,為什麼還要找我?」   閆思弦接過話頭道:「是納悶還是竊喜?畢竟,有朋友在,但還是找了你啊。」   被人拆穿心思,林嵐露出一個氣急敗壞的表情。   很快她便恢復了冷靜。   「我承認,當時心情有點複雜,可那又怎麼樣呢?即便我還習慣性地有點留戀吧,也並不影響他是個人渣的事實。   我已經,看清他了。」   閆思弦點點頭,「那很好啊,我相信你看清了,因為從我們找你到現在,你都沒有問熊思超究竟怎麼了。」   林嵐想說話。閆思弦伸出一根手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繼續道:「很好,就保持這樣吧,這麼做是對的。」   林嵐一愣,感覺到了這個年輕刑警不露聲色的關心,輕輕點了下頭。   一旁的吳端看得一愣一愣的,他早就知道閆思弦對女人頗有一套,卻不知道他竟然如此有一套,甚至,林嵐還可疑地紅了臉。   閆思弦繼續道:「熊思超的那位朋友,你記得他的長相嗎?」   林嵐搖了搖頭,「長相肯定是不記得,他來找我的時候,戴了個口罩,聲音有點啞,據說也感冒了,還是跟熊思超見面的時候被傳染的。」   「那身高體型呢?」   「嗯……大概……要比我高一頭吧。」林嵐拿閆思弦的身高比劃了一下,「肯定是比你矮的。」   她又看向吳端,「嗯……大概……比這位警官也矮一點,也有可能差不多。」   「那就是180左右,肯定在182以下了,因為他正好182。」閆思弦道。   「差不多。」林嵐點頭,繼續道:「至於體型,不胖不瘦,沒什麼特別的。」   「好的,多謝你的配合。」   閆思弦看向吳端,丟給對方一個「我問完了,你還有沒有什麼問題」的眼神。吳端微微搖了下頭。   兩人告辭,卻又被林嵐叫住了。   林嵐取出口袋裡的原子筆,寫了一張便籤,臨交給閆思弦時,卻又將便籤揉成了一團。   她笑道:「我這腦子啊,你們之前跟我電話聯繫過,應該有我號碼的吧,如果還有什麼需要我協助的,儘管打我的電話好了。」   閆思弦禮貌地道謝,兩人離開。   一出急診科大門,吳端便道:「你怎麼可以……我擦你知不知道她是案情相關人……」   「所以我也沒怎麼樣啊,不就是變相勸她離熊思超那種貨色遠點,絕不能死灰復燃。至於她是怎麼想的,我沒空了解。」   閆思弦伸手勾過吳端的脖子,低聲道:「你不會真以為我在勾搭她吧?在你眼裡我連這點職業素養都沒有?」   被他這麼一問,吳端自己倒有點心虛了,趕緊搖頭,「哪兒能呢。」   閆思弦也笑,鬆開吳端,人畜無害道:「就是嘛。」   吳端將話題往回扯道:「還是相互矛盾的,你覺得熊思超和林嵐誰在撒謊?」   閆思弦道:「我在想,有沒有可能他們兩個都沒撒謊。」   「什麼意思?」   閆思弦看了一眼急診科正門口的監控探頭。   「林嵐說她就是在這兒把鑰匙交給熊思超那位朋友的,她撒謊了沒有,只要調監控,就能查出來,所以她撒謊的可能性不大——當然,還是看一下監控比較保險。   至於熊思超,你不覺得奇怪嗎?是他們家對不起林嵐,如果他要撒謊,扯上林嵐顯然很不靠譜,他怎麼確定這個被他傷過心且很長時間沒聯絡過的女人會幫他?」   吳端答道:「有沒有可能熊思超和林嵐事先通過氣?」   閆思弦搖頭直樂,「果然還是不能相信你有智商,假象,都是假象。」   吳端立即炸毛,「你把話說清楚!」   閆思弦道:「要是事先通過氣,兩個人的說法怎麼可能是相互矛盾的?」   吳端一拍自個兒腦門,「糊塗了,我這是……讓你給繞暈了。」   閆思弦又是笑。   吳端:「你笑什麼?」   閆思弦好整以暇道:「你要是雙手叉腰,一邊跺腳,一邊尖著嗓子說』怨你怨你都怨你』,我就承認這事兒都賴我,行不行?」   「握草!」吳端連連往遠離閆思弦的方向閃,「你他娘的還有這癖好。」   閆思弦一點不虛,「嗯,最近新添的。」   吳端深知這位的臉皮厚度,嘴仗是打不過了,趕緊又把話題扯回案件,道:「照你這意思,倆人都說的實話?」   「不排除這種可能,你不覺得越來越有意思了嗎?」   吳端的臉色突然凝重起來,沒接話。   閆思弦便道:「你不會也想到了那件事吧?」   「李潔玉進過精神病院,而且是和當初張雅蘭一樣的四醫院,而她自己又身陷這件事之中。   我不得不把這個案子與之前瘋子團夥的案件做比對。」   「那你的比對結果呢?」   「像,又不像。」   「怎麼說?」   「相似之處在於,都有精神病人涉案,且就犯罪動機來說,都有報復——也就是仇殺傾向。   本案中,死者熊蕊蕊曾經挑釁和欺凌嫂子李潔玉。   且不說她的目的,反正行為上的確是挑釁和欺凌。   所以兇手殺她,可能是為了尋仇。」   「你這麼分析動機,就是認定了李潔玉犯罪——至少是參與犯罪了。」意識到吳端還沒說完,閆思弦抿了下嘴,做了個「請繼續」的手勢。   「這就是我要說的不同之處了,」吳端道:「本案雖然也牽涉到精神病人,卻跟以往的瘋子團夥案不同,以往精神病人直接在公共場合將人捅死,可這一次……」   吳端揉著太陽穴組織了一下語言,「這一次,從租房,到將熊蕊蕊引到附近的網吧——現在為止,我們都還不清楚是不是兇手將她引到網吧去的,以及,如果是,是怎麼將人引過去的。   這一切仿佛都經過精密的計算,目的是殺了妹妹,讓哥哥成為兇手。   如果是報復,計劃也太精密了。   我希望這件事跟瘋子團夥無關,因為如果有關係,那意味著……」   吳端沒將話說完。   閆思弦接過話頭道:「那意味著,我們的對手變聰明了。」 第302章我們可不可以不結婚(10)   東籬巷,某出租屋門口。   吳端正在接電話。   「畫像出來了嗎?……好好好,發我吧,我們看一下,還有就是……對對對,我就是這個意思,畫像的過程中熊思超有沒有什麼反常……沒有?您這邊一點都沒看出來?……好的,明白了,多謝多謝,您的經驗有很高的參考價值。」   掛了電話,吳端的微信收到一張畫像,閆思弦湊上來看,並問道:「熊思超沒撒謊?」   「畫像那邊反饋的情況是沒看出撒謊跡象,另外,還有圖偵方面給出的反饋。」   「什麼反饋?」   「調取了醫院監控,監控拍到林嵐的確曾將一個疑似鑰匙的東西交給一名男子,這名男子的體型特徵和林嵐的描述幾乎一致,另外,監控拍到了這名男子的臉,他的確戴著口罩,不過,僅從眼睛和髮際線特徵,圖偵方面認為監控中出現的和畫像中的是同一人。」   「也就是說,找熊思超買藥的,和找林嵐拿鑰匙的,是同一個人?」   「沒錯。」   兩人進入出租屋——正是林嵐租下的屋子。   和所有自建房出租屋一樣,屋內逼仄陰暗,有股說不上該怎麼形容的怪味。   房東是個40多歲的婦女,和圍觀的閒散租戶一起,看著警方出出進進。   有大膽的房客對那房東道:「於姐!死人啦!也不給我們便宜點?」   被喚作於姐的房東穿著睡衣,看起來睡眼惺忪,一聽這話卻立即瞪圓了眼睛,雙手叉腰罵道:「便宜你奶奶個腿兒!誰說死人了?啊?!你哪隻眼睛看見死人了?   沒看見就給老娘悄悄的,再多話收拾鋪蓋滾蛋!」   眼見房東拿出包租婆的架勢,先前提議讓於姐優惠房租的人雖然挨了罵,卻也並不惱,和眾人一起鬨堂大笑。   吳端蹲下身,開始檢查屋內的痕跡,閆思弦則站在屋門口,指著左右兩邊的屋子道:「誰住這兩間?」   一個帶著孩子的婦女磨磨蹭蹭地站了出來。   閆思弦問那婦女道:「8月19日,也就是三天前,您在家裡嗎?」   那婦女道:「上午你們的人就問過我了,不在家,我白天都不在的,跟老公一塊出去擺攤賣雞蛋灌餅……」   見閆思弦面露疑惑,婦女又道:「嗨,今天情況不一樣嗎,好巧不巧的娃娃昨天燙著了……」   婦女撩開孩子衣服背後,只見那鼻涕拉碴的小孩後背處裹著可能是燙傷藥的東西,小小的身體纏了一圈又一圈紗布。   「怎麼燙到後背的?」閆思弦問道。   女人低頭不語,一旁有鄰居道:「還不是他男人又動手了?昨兒晚上,叫得兇著嘞,當然燙後背了,不然燙臉啊?那不都叫人看見了嗎?」   說話的是另一名婦女,講述起與家庭暴力相關的事,竟帶著幾分眉飛色舞。   孩子的母親似乎已經習以為常,接過話頭繼續道:「反正小孩不小心燙著了,我早上帶她去診所,今天才沒出攤的,之前都不在。」   「那晚上你們收攤以後呢?」   「收攤……怎麼著也得兩三點了,我們晚上還要去夜市呢,不信你問他們啊……」女人指著圍觀的鄰居們。   這次,又是那個指明她家存在家庭暴力的女鄰居率先點頭。   看來真問不出什麼了。   閆思弦的目光又落在了了另一側鄰居的屋門上,他問房東道:「這兒有人住嗎?」   「有的,」房東道:「一對小年輕,不過……沒怎麼見過他倆。」   「人不在?」   閆思弦走到走廊方向的窗前,躬身朝著屋裡張望。   裡面拉了窗簾,什麼都看不到。   雖然看不到,卻可以聞到。   對從警人員來說,這味道一點也不陌生。   吳端推了一下房門道:「這是從裡面鎖上的吧?我看你這兒的房子,從外面鎖上的屋子都掛著鎖頭呢,這個沒掛鎖頭。」   房東皺眉想了想,道:「是了是了,應該是從裡面鎖上的。」   閆思弦已開始撞門,一邊撞一邊大喊道:「開門!裡面的人開門!」   圍觀者被他嚇了一跳,像是某種受了刺激的單細胞生物,驟然退開,「包圍圈」瞬間鬆快了不少。   閆思弦根本不顧周圍眾人的反應,已經開始激烈地踹門。   隔壁的吳端聽到動靜,也出來看情況。   他走出門時,閆思弦恰好將門踹開,一股刺鼻的味道撲面而來。   兩人用眼神溝通著。   吳端:味兒這麼大,吸毒還是製毒?   閆思弦:這破地方不具備製毒條件,吸毒,不過是老油條了,吸得夠狠。   閆思弦率先進入房間。   屋裡光線很暗,隱約可見床上躺著兩個人。   或許是因為光線開了門,突然湧進屋的光線喚醒了其中一個。   吳端看到一條消瘦得分不清男女的胳膊動了一下,緊接著是一個女人的傻笑聲。   「咯咯咯……咯咯咯咯……」   女人一笑,露出一口黑牙。   因為瘦,她顴骨很高,眼睛很大。   從骨相來看,這應該是個頗有靈氣的女孩。   可惜已被毒品折磨得沒了人樣。   閆思弦走近兩步,看到床頭柜上有一截燃得只剩下約莫一公分的蠟燭頭,蠟流了一小片,還滴在地上幾滴,旁邊有一隻勺,勺子上有一些可疑的灰黑色痕跡,勺子旁是一隻注射器。   床上傻笑的女孩已經直起了身,使得眾人能夠看到,她上身穿了件髒兮兮的T恤,內衣背後的口子沒扣,一條肩帶耷拉在手臂胖,下半身卻是全裸的。   她一邊咯咯地笑,一邊往閆思弦身前爬。   「我們沒錢交房租,這月真的沒錢交房租……你是來收租的?房東叫你來的?……你睡我吧,好不好?睡幾次都行……咯咯咯……」   閆思弦厭惡地一把將她推回床上。   吳端不想這衣衫不整的女孩被人圍觀,他找房東要了只水桶,在一樓院子裡的公共水池裡接了一桶水,上樓進屋,將門重新從裡面關上。   這種時候也顧不得髒淨了,吳端隨手將桌上一隻泡麵碗裡已經發黴的泡麵湯水往地上一潑,用那泡麵碗舀了大半碗水,照女孩的臉就潑了過去。   譁啦——譁啦——   連潑了三次,女孩終於清醒了點。   人一有了意識,便縮在床角,抖成一團。   她似乎覺得吳端和閆思弦不是什麼善茬,所以連句話也不敢說了,只偷偷地伸腳去踢床上的男人。   男人也一樣消瘦,瘦得身上的皮都鬆弛著,肋骨根根分明。   這使得他胸前紋著的那隻龍也打了褶子,毫無威風之感,倒像一條病蟲。   剛剛吳端拿水潑那女孩時,男人也被殃及,那雙瞪得老圓的死魚眼翻了翻,似是從鬼門關回來了一般,喘了兩口氣,口裡不知在哼哼些什麼。   他的牙已經掉光了,兩片薄薄的嘴唇包著萎縮發黑的牙床,像個老太太。   他顫顫巍巍地伸出手,去摸索床頭柜上的東西,這時吳端才聽清了,他口中叨念的是:「給我……給我……給我點……」   還真讓他摸著了注射器。   他已然已經神志不清,也顧不得那注射器裡還有沒有東西,只管胡亂地往自己身上戳去。   吳端和閆思弦這才注意到,兩人身上有無數因為不規範注射而留下的紫青色。   臂彎腿彎處有梆硬的結節,針頭已經扎不進去了。   眼看男人就要往自己脖子上戳,吳端小心地奪過了他手中的注射器——這過程比跟歹徒搏鬥更加令人心驚膽戰,有不少吸毒人員,尤其重度吸毒人員,因為混用注射器而染上愛滋病。   萬一被那注射器劃破了皮,興許一輩子就毀了。   看著吳端的動作,閆思弦簡直膽戰心驚。   他攔了一把吳端道:「算了,我看他這樣子,能不能活過這一個月都不一定。」   「真戳到氣管動脈什麼的,就完了。」吳端道,手上並不停。   閆思弦只好抓著那男人手腕。好在對方虛弱得厲害,毫無反抗的餘地。   奪走了注射器,兩人又往男人臉上身上潑了些水,可這男人毒癮太重,似乎怎麼都醒不過來,只是一個勁兒叨念這「要要要」,兩隻枯瘦的手在眼前亂抓。   在他挪騰的空擋,吳端看到一直潮蟲自他身下爬了出來。   那蟲子不大,有很多足,爬得很快,呲溜一下便鑽到了床底。   「握草!」   吳端暗自退了一小步。   死人生蟲他已見怪不怪,活人還真是頭一次見到。   吳端和閆思弦只好又將目光放在女孩身上。   女孩並不知道羞恥,任由自己衣衫不整,吳端捏起床上的一條也不知是毯子還是床單的東西,給她遮了一下。   吳端問道:「能說話嗎?」   女孩點了下頭,下意識地還用腳去蹬已經沒有意識的男人,以尋求保護。   見沒反應,她乾脆整個人撲將過去,口中道:「你醒醒,醒醒……」   「他活不了兩天了。」吳端道。   女孩渾身發抖,抖得觸電一般。   不好!   吳端和閆思弦都知道,女孩的毒癮要犯。   此刻也沒別的辦法,吳端只能又舀了水去潑她。   眼見潑水也沒用了,女孩再再次向兩人爬去,口中重複叨念著:「給我點吧……給點吧……」   水潑到最後,吳端也知道沒用了,想跟這倆人打聽情況怕是沒戲。   吳端看到床上有一隻手機,是那種只能接打電話賣二手機都沒人要的手機。   通訊記錄是空的,倒是有幾條簡訊,引起了吳端的注意。   發送內容只有幾個字,最近的一條便是:招三個人。   這人數並不一定,有時候三個,有時候兩個,還有四個的時候。   下方的回覆一律是個不算具體的時間。   上午,下午,或者晚上。   吳端和閆思弦都注意到,在8月19日中午,這部手機發出去了一條簡訊,收到的回覆是晚上。   「黑話?」閆思弦問道。   吳端解釋道:「應該是吸毒人員和上家要貨的時候用的黑話。看著像招聘信息,招幾個人的意思應該就是買幾份毒品。   到了最底層的毒品售賣,往往是按份兒來的,不按重量。   對方的回覆應該就是送貨時間了。」   「那也就是說,8月19日晚上有人來給這兩個毒鬼送過貨。」   兩人對視一眼,瞬間明白了對方的想法。   雖然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有沒有可能那個來送貨的人見過進入隔壁房間的人呢?   閆思弦道:「看來咱們這次手伸得有點長啊。」   吳端道:「我先給禁毒支隊通個氣吧,萬一人家那邊在部署什麼大行動,別被咱們打草驚蛇了。」   ……   這溝通持續了二十多分鐘,可以說非常艱澀了,禁毒方面聽說吳端這邊不過抓一條小魚,卻有可能扯出兩個重度吸毒人員。   功勞沒有,送人進戒毒所強制戒毒之類的麻煩事兒倒不少。   這種情況下,跟吳端平級的禁毒支隊長自然想要推三阻四,最後吳端抬出了趙局,對方才勉強答應派人來善後。   在一旁聽吳端打電話的閆思弦也皺起了眉,並道:「這禁毒支隊長誰啊?這麼囂張?」   「嗨,別管了,幹了一輩子禁毒,見過自己做臥底的戰友被販毒組織強制注射毒品,最後死在戒毒所裡,大夥都知道,他就那脾氣,一聽說主動吸毒的人,就來氣。」   「好吧。」閆思弦將手機遞給吳端,「我剛把簡訊發出去,對方回復倒是很快,還是晚上,看來是晚上要來送貨。」   閆思弦看了下手錶,「晚上可是說來就來,咱們還有很多事呢,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撤人,遣散圍觀的閒人,讓大家該幹嘛幹嘛,免得送貨的來了看出什麼異常。」   ……   夜色漸暗。   刑警們假裝撤走後,圍觀人群便也漸漸散了。   吳端和閆思弦就潛伏在兩個吸毒人員的屋子裡,等待著時間一點點流逝。   眼看天就要黑透了,吳端問道:「你說這人還來不來啊?」   「急什麼?夜黑風高才好辦事,這不是天還沒黑透呢嗎?」   果然,等到天都黑透了,兩人的耳機裡傳來了聲音。   只聽在對門院落監視的刑警道:「吳隊,有個人進院了,看著偷偷摸摸的,你們注意。」   「收到。」   躲在屋裡的兩人同時繃緊了神經。 第303章我們可不可以不結婚(11)   腳步聲。   很輕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緊接著便是敲門聲。   黑暗裡,吳端和閆思弦對視了一眼。   閆思弦輕輕點了下頭,吳端便麻利地開了門。開門的同時,吳端自己將身形藏在了門後。   門一開,只聽一個男人的低聲道:「握草你這啥毛病啊,害羞個毛線,大半夜的也不開……」   躲在門邊的閆思弦一個鎖喉,順勢將人帶進了屋子。   「……燈……」   男人的最後一個字,是順著慣性從喉嚨裡硬擠出來的。   閆思弦這邊剛一把人按倒,吳端便麻利地關門,開燈,搜身。   從上到下搜了足足三遍,卻愣沒找到毒品。   閆思弦突然開口道:「鞋,看他的鞋。」   吳端注意到他穿了一雙厚底皮鞋,有一側的鞋幫上有道不甚明顯的割痕。   吳端脫下他那隻鞋子,好在這房間裡的氣味本就複雜濃稠,蝨子多了不咬,誰也顧不上男人鞋子裡的惡臭。   吳端三下五除二地扯開了鞋幫上的割痕,果然掉出了三袋白色粉末。   吳端將三袋東西撿起,問道:「這是很麼?嗯?」   一開始男人還存有僥倖心理,覺得是有人黑吃黑,梗著脖子給自己壯膽。   吳端這問題一出,他便知道了,眼前兩人無疑是警察。   他嚇得面如死灰,顯然知道販毒是重罪,而且,他這樣害怕,顯然手上的毒品不止今天帶出來的這點,如果警方搜他的住所,肯定能拿到更多證據。   吳端和閆思弦倒是對他的恐懼喜聞樂見。   吳端道:「現在害怕有個屁用,當初踏進這行的時候,心裡沒點數?」   男人哆哆嗦嗦想要往起爬,被閆思弦的膝蓋頂著後腰,爬不起來,咔嚓一下上了手銬,就更爬不起來了。   他頹然放棄,卻也生出來些狠勁兒,重新梗起脖子瞪視吳端。   「今兒栽你們手裡,不用廢話,要殺要剮你們看著辦。」   吳端在他腦袋上拍了一把,「橫個屁!我這兒有個立功的機會,能不能抓住,就看你運氣了。」   男人眼珠一轉,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我說!我這就是小打小鬧,賺口飯錢,我的上線可是條大魚,我把他的聯繫方式給你們,你們抓他去!」   吳端嘿嘿一笑,肯配合就是好的。   「上線什麼的,你留著跟禁毒警說吧,我這兒有點別的事兒跟你打聽。」   男人眼珠又轉了轉,他很清楚現在的形勢,人在屋簷下,最好還是低著點頭。   所以他態度近乎諂媚地對吳端道:「您儘管說,我肯定是知無不言,言無……」   吳端懶得跟他扯淡,直接打斷他道:「我問你,8月19號晚上,你來沒來過這兒?」   男人在地上扭了兩下,閆思弦加重了壓著他的力道,並厲聲道:「你老實點!」   「手機,我手機在兜裡呢,您這麼冷不丁一問,我哪兒想得起來,我得看看手機。」   於是吳端從他的後屁股口袋裡掏出一隻手機。   男人趕忙配合道:「簡訊,在簡訊裡呢。」   一看他的簡訊,吳端算是開了眼,跟他要貨的吸毒人員,至少有10個,這傢伙顯然是個專業毒販。   在毒品利益鏈中,這樣的中間人往往有著比較穩定的貨源,說不定禁毒那邊真能順藤摸瓜破個大案。   不過此時吳端顧不得這些,很快他便找到了男人和這屋裡的吸毒者的簡訊記錄。   吳端道:「和今天一樣,19號的時候你也答應晚上來送貨。」   「那就肯定來了。」男人很篤信,「我很講誠信的。」   吳端有點想笑,咳了一聲,繼續道:「你19號幾點來的?」   「跟今天時間差不多,9點多,怎麼了?」   「隔壁有沒有什麼異常?」   「啊?」   男人顯然沒想到吳端會問這個,他以為自個兒聽錯了。   吳端只好又重複一遍:「我問你,隔壁有沒有什麼異常?」   男人短暫地愣了兩三秒,像是陷入了某種回憶,接著,他眼珠一轉,突然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吳端和閆思弦對視一眼,兩人均從對方眼中看出了「好像有戲」的意思。   「……哈哈,我就說他們有問題!」   吳端不想浪費時間,打斷那男人道:「你究竟看見還是聽見什麼了?」   「兩個男的,把一個女的往屋裡架。」   「什麼?!」吳端攥了下拳頭,以掩飾自己激動的情緒。   這死馬當活馬醫治的法子,真找到目擊證人了?!   吳端道:「好好想想,把你看見的詳詳細細描述一遍。」   男人顯然也意識到他提供的信息對警方非常重要,情緒也激動起來。   「我就知道!那女的準出事兒!怎麼著?真出事兒了吧?……」看見吳端沉下臉去,以目光警告他趕緊說重點,男人便又改口道:「那天吧,我正好跟那三個人前後腳上樓梯。他們是倆男的架著一個女的,樓梯就那麼窄一點,當然走不快了,就被我跟上了唄。   我還問用不用搭把手。   他們說不用。   我也是嘴欠,又說他們搞的妞兒挺贊啊,那妞兒從後頭看身材確實,而且感覺挺水靈的,年紀應該不大……」   發現話題不合時宜,吳端又拉下臉來,男人又道:「不是你讓我詳細著點說的嗎?」   「你說啊,」吳端只好掩飾道:「我天生臉長。」   好在這嫌犯此刻看不到閆思弦的樣子。閆思弦低著頭,憋笑憋得肩膀微微顫抖,收穫吳端的白眼一枚。   男人繼續道:「我說到哪兒來著……哦哦,年紀不大……   其實吧,我當時心裡還有一個打算,他們架著的小妞兒看著神色可不大清醒,我知道八成是下藥了,可萬一不是呢?萬一是毒癮犯了呢?說不定就有機會發展一個買家了呢。   所以吧,我就多問了兩句。   我問他們小妹妹是不是癮犯了,還問他們手上有沒有貨……嗨呀,就是跟他們套話唄,那倆人也不搭理我。   人家不理我,我總不好熱臉貼個冷屁股,我就不問了唄。   哦,對了,我記得那女的摟著其中一個的脖子叫哥……嘿嘿,可能真是被下藥了吧。」   吳端又問道:「那兩個男人呢?他們有沒有說什麼?」   「他們啊……」男人思索著,「好像沒說什麼吧,感覺……就是點說給我聽的套話。」   「套話?」   「就是……怎麼說呢,嗨呀都是騙小姑娘的嘛。」   「你具體說說。」吳端道。   「那女的不是跟其中一個男的喊哥嗎?那男的就說哥在這兒呢,你放心,誰也不能傷你……你們說,這不就是騙人家小姑娘的嗎,再者就是說給我聽,讓我別起疑心……」   吳端用眼神和閆思弦交流著:看來熊思超撒謊了。   閆思弦少有地露出不確定的神色。   吳端繼續道:「你記得那三個人的長相嗎?」   「我也沒看見正臉啊,天又黑,長相是真不知道。」男人道。   「那你接著說,你們上到這層之後呢?」   「上來之後……呃……他們不是走我前頭呢嗎,到了這層,那倆男的慌得什麼似的,反正肯定比我慌。   趕緊開門,趕緊進屋,趕緊關門,感覺都是小跑的。   看樣子肯定是要對那姑娘下手啊,心虛著呢。   至於我……我就敲門進這邊屋了。」   一直沒說話的閆思弦道:「你應該不是放下貨就走的吧?這倆人都窮得叮噹響了,根本付不起錢了,那姑娘會用另一種方式向你支付毒資。」   男人看了一眼蜷縮在床角衣衫不整的姑娘,皺起了眉頭。   往日裡見面,都是黑燈瞎火的,他明明記得,上一次看見這姑娘時還有那麼點人樣,遠不像現在這般瘦成了骨架子。   他也終於理解為何每次見面,這姑娘都不肯開燈了,她是怕自己形容枯槁的樣子被看到,便不能以肉償的方式拿到毒品了。   吳端心中一陣噁心,他看出來了,這男人也不好受,但他不打算讓這男人陷入不好的情緒中,問話還沒結束呢。   吳端立即轉移話題道:「這種廉價的出租屋,隔音效果沒那麼好,你既然在這裡停留過,有沒有聽到隔壁的動靜?」   男人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將自己從複雜的情緒中拽了出來。   回過神來,意識到此刻最要緊的是討好警方,其餘的都可以以後再說,他便又恢復了之前的狀態,對吳端道:「我那時候……呃……哦哦對了,我覺得隔壁的三個人挺有意思,倒真的留意著動靜呢。   沒多長時間有個男的就走了,就是那個被喊哥的,我聽見他出門的時候,還對門裡的人說什麼哥馬上就回來你不用怕。」   「那他後來回來了嗎?」   「沒吧,我在這兒呆了差不多半個小時吧,反正到我走也沒見他再回來。」   自此,吳端和閆思弦可以確定,案發當晚,林嵐租的屋子裡出現過一個神志不清——疑似被灌了安眠藥的姑娘。   這與熊蕊蕊的死因剛好吻合。   更令吳端耿耿於懷的是,這個疑似被灌了安眠藥的姑娘,身邊還曾出現過一個哥哥。   絕不是巧合!   男人奮力在地上滾了小半圈,從趴著變成了側臥,這使得他能看清吳端和閆思弦兩人的臉。   「兩位,我可是什麼都說了,你們說話可不能不算數,你們可得給我記個立功啊……」   閆思弦將人從地上抄起來,吳端開門。   禁毒支隊的人已經等在門外了,伸手便將男人押出了門。   吳端對男人道:「你那些上線同夥什麼的,該交代就趕緊交代,禁毒方面會給你記立功,至於我這兒,你放心,我會寫份說明送過去,咱們功是功,過是過。」   「誒誒,那就麻煩您了。」   禁毒支隊的人不僅帶走了販毒的男人,還將床上那對吸毒的男女也一併帶出了屋。   有個有經驗的中年禁毒警看到那骨瘦如柴神志不清的男人後,搖著頭道:「沒一個禮拜好活了。」   他張了張嘴,也想對那姑娘評價兩句的,但看那姑娘神志尚且清楚,出於人道主義,又將話咽了下去。   這就跟醫生往往不會直接通知患者得了癌症,而是通知患者家屬,是一樣的道理。   那姑娘倒不傻,被帶走時雖什麼都沒說,卻是大滴大滴的掉眼淚。   禁毒警們呼呼啦啦地來,又呼呼啦啦地走,白天裡那些圍觀的左鄰右舍,不知又都從哪兒冒了出來,將小屋門前圍得裡三層外三層。   不過,熱鬧不過持續了幾分鐘,便又冷清下來,只有地上殘留的湯湯水水,空氣裡瀰漫的刺鼻味道,記錄著這裡曾經發生過什麼。   吳端通過耳麥通知刑警們收隊,將手頭的事情安排好,他問閆思弦道:「吃點夜宵去?」   「吃,我早餓了,」閆思弦道:「不過在這兒燻了半天,有點沒胃口。」   「你想想貂兒是怎麼就著巨人觀屍體下飯的,就會……」   「就會更沒胃口,」閆思弦翻了個大白眼,「你誠心的吧吳隊?我又沒說讓你請,至於嗎?」   「特別至於。」吳端毫不掩飾自己人窮志短。   兩人下樓時,他卻又認真起來。只見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遞給閆思弦。   閆思弦沒急著接,大眼一看便知那是張支票。   「吳隊你這是幹嘛?太客氣了,小爺雖然號稱下海一夜七萬,可畢竟還沒下海嘛,你這麼捧場讓人怪不好意思的。」   「滾!」吳端滿頭黑線。   罵完了他又正色道:「你快拿著,這是省裡給你批下來的報銷。」   「什麼報銷?」   「上次進山,戰國墓那案子,咱們用的裝備不都是你墊錢採買的嗎,一回來我就把報銷報上去了,就是你買的東西都是貴的,上面審核花了點時間,今兒才把報銷批下來。   快拿著,咱們公私分明,你再有錢,也不是大風颳來的。」   閆思弦接過支票,「那我就不客氣了。」   將支票隨意揣進口袋,閆思弦又道:「誒誒不對啊,你挑這種時候給我支票,不會是想趁我心情好,宰我一頓大餐吧,吳隊你真是越來越雞賊了……」   「誰想宰你了,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吳端明顯加快了腳步。   「誒誒咋還生氣了呢,我錯了行了吧,不是你想宰我,是我想讓你宰行不行啊……」 第304章我們可不可以不結婚(12)   閆思弦心情很好。   那張支票上的金額對他來說,實在不算什麼,但人就是這樣,沒指望能回頭的錢,突然拿回來了,就有種撿了錢的感覺。   所以閆思弦立即提議去他家吃夜宵,他還掏出手機來,這就要讓自家酒店送貨上門。   吳端制止了他。   「附近找家店吃點得了,吃完我還得回來繼續勘驗現場。」   閆思弦挑挑眉,「我以為你要先去跟熊思超聊聊。」   「有什麼好聊的,咱們大陸法系本來就看中證據,看輕證言。眼下,雖然有了一份那販毒小子的證言,可你仔細想想,證言沒有關鍵證據來得紮實。   熊思超的謊已經撒出來了,他不會憑著一個人的證言就認罪。」   閆思弦回頭看了一眼疑似案發現場的出租屋方向,天黑,看不見了,他乾脆回過身來倒著走,「可就那個一眼就能看得清清楚楚的出租房,你還指望從那兒找到什麼?」   吳端嘆了口氣:「那你有什麼思路?」   閆思弦道:「我覺得是時候去見見李潔玉了。」   「可她有精神問題。」   「你擔心……」   吳端突然伸手拽了一把倒著走的閆思弦,「看路。」   侷促的小巷裡,閆思弦被他拽得腳下一踉蹌,扶了一把吳端的肩膀,躲過了橫在路上的兩塊磚頭。   「我去這誰啊,太不講公德了吧?!」閆思弦再不敢倒著走。   他又繼續道:「李潔玉雖然有精神問題,但從熊思超的描述來看,她在醫院接受了正規治療,並且出院回了家,說明她的病情絕非不可控。   而且她還有意識跟熊思超爭奪孩子的撫養權,從這一點來看,正常交流應該是沒問題的。   當然,不排除她跟咱們裝瘋賣傻,但這麼一來她就露了破綻,我們可以從側面知道她有事隱瞞。」   吳端道:「道理是這麼個道理,但精神病人的證詞並不具備法律效力,你知道的吧?」   閆思弦點點頭,又搖搖頭,「所以我的目標不是李潔玉。」   「那是……?」吳端改口道:「那個男人!你覺得他跟李潔玉有關係?」   閆思弦笑道:「他是關鍵人物,你想啊,他既然能去林嵐那兒拿鑰匙,還見過熊思超,就說明在整件事中,他至少起到了穿針引線的作用,況且他還很有可能直接參與了殺人。說不定她跟李潔玉也有某種聯繫呢。」   「你想從李潔玉那兒得到更多這個男人的信息?」   「只能試試,」閆思弦道:「至少比你在那小黑屋裡找線索強點吧。」   吳端聳聳肩,「不管你怎麼想,反正我還是要回去復勘一遍現場。」   「明白明白,」閆思弦道:「痕檢是我短板,就不跟著摻和了。」   ……   第二天一早,閆思弦車上。   吳端沒精打採地歪在副駕駛座上。   閆思弦一邊發動車子,一邊道:「少俠,看你這臉色,昨兒晚上少說一夜七次啊。」   「滾!」   罵完,吳端又道:「是不順,跟你說的一樣,我連那屋裡地上有幾捧灰都搞清楚了,就是沒發現任何有價值的線索,看來痕檢的線是徹底斷了。」   閆思弦卻道:「這不是正常現象嗎,可不像你啊,以往你可不會因為這種情況灰心。」   吳端道:「也不像你啊,我以為你會開嘲諷技能呢。」   「嘲諷?為什麼?因為你把一條線索跟到底?你也太小看我了。」閆思弦道:「從一開始,我們在這方面的意見就是一致的,但凡有線索,必然追查到底,要麼有所發現,要麼徹底涼涼。   咱們之所以能找到人證——就是販毒那小子,不就是因為堅持了這一原則嗎。   他恰好能遇見隔壁的人概率其實很小,咱們不還是頂著壓力把人揪出來了嗎?要是昨兒因為概率小就不往下查,就會錯失這一線索。」   吳端終於也露出了老父親特有的慈祥笑容,「你知道就好。」   閆思弦故意忽略他這蓄意報復的笑容,使得吳端有勁兒沒處使,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又暗自皺起了眉頭。   閆思弦沒忍住,噗嗤一聲樂了出來。   吳端:「你笑什麼?」   「沒,」求生欲讓閆思弦趕緊岔開話題道:「你快睡會兒吧,等到了地方見了人還有好多事兒呢。」   見吳端眼睛裡滿是血絲,他又從兩人中間的雜物匣裡摸出一瓶眼藥水,「我沒用過呢,新的。」   吳端:「握草你怎麼啥都有,哆啦A夢嗎?」   「可能是因為……」閆思弦認真想了想,「我有錢。」   吳端:可以可以,很強勢,很社會,真想給你鼓掌啪啪啪啪……   點了眼藥水,沒幾分鐘吳端便睡著了。   這一覺睡得並不安穩,一會兒夢見熊思超小時候受他指使,逃學去網吧掛QQ等級,結果被家長暴揍一頓,一會兒又夢見熊思超在留置室裡可憐巴巴的樣子。   夢不停,等到醒的時候,只覺得頭痛欲裂,仿佛整個前半生都走馬燈一般在腦海中過了一遍。   閆思弦一直專心開車,直至吳端醒來,他看了一眼對方臉色,頓時皺起了眉。   「病了?」   他伸手就去摸吳端的腦門,剛一摸上便感覺到燙得要命。   「嘖。」   閆思弦也不多話,四下裡看著。   吳端顯然也知道自己這是病了,起身從後座撈過一件衣服蓋上,又拿起車門內側置物匣裡的一瓶礦泉水,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瓶。   「你幹嗎?」閆思弦道。   「喝點涼的,物理降溫。」   「靠!」閆思弦一把抄過餘下的半瓶水,卻見吳端沒事人似的,還提醒他道:「你好好看路,發燒小毛病,我可不想交代在這高速路上。」   閆思弦無奈,這種時候又不願跟他多說,只道:「你再睡會兒吧,我找就近的醫院。」   「真不用,咱們以正事為……」   他話才說了一般,閆思弦已經從一條岔路拐出了國道。   在那岔路的出口處有個交通提示牌,牌子上寫著距離某縣18公裡的字樣。   吳端便不再說什麼,閉起了眼睛。   閆思弦將車開得飛快,到了那「某縣」,吳端聽到他用手機導航往醫院開,也不知過了多久,車停了,吳端便跟著下車,一邊往醫院門診大樓裡走,一邊小聲嘟囔道:「真沒事,八成昨兒晚上勘察那出租屋的時候穿得單,這點小病能扛過去……」   閆思弦回頭看了他一眼,他認慫地噤聲。   進了醫院,掛號時吳端還逞能,要求自己去,結果被閆思弦拎到等待區坐著。   一番忙前忙後地掛號、排隊,吳端終於掛上了吊瓶。   也不知閆思弦是花了錢還是怎麼的,小小的發燒,竟然被安排進了一間還不錯的病房,一安頓下來,吳端還開玩笑道:「這醫院能辦VIP啊?」   閆思弦只顧著叮囑小護士送熱水來,一時顧不上接話。   過了片刻,閆思弦也閒下來,吳端便又道:「你該幹啥幹啥去吧,我自個兒在這兒就行。」   閆思弦道:「你這人真怪,怎麼病了反倒還話多。」   轉而,他想明白了吳端的目的,無奈道:「跟我搶著排隊掛號,又強打起精神裝沒事兒人,合著就是想趕緊攆我走,案子比你命重要啊?」   「怎麼說話呢,」吳端翻了個大白眼,「什麼命不命的,搞得好像明天就要辦遺體告別似的,你少咒我。」   閆思弦一笑,「行吧,還能貧嘴呢,看來病得是不重,那我真走了。」   「嗯,走吧,我輸完液要是好了,就過去找你。」   「別別別,您是祖宗,」閆思弦道:「你讓人怎麼看我啊?自個兒親生的隊長,病了還要幹活兒,我是周扒皮啊?」   「滾滾滾!」   閆思弦依言麻溜滾了。   大夫說吳端沒事,他也不矯情,繼續向目的地進發。   一個半小時後,閆思弦到了李潔玉所在的村子。   這是個相對貧困落後的村子,從村裡的房屋就能看出。   村裡雖也有幾棟二層小樓,大部分卻都是普通的磚瓦平房。   閆思弦在村口停了車,跟幾個在大石上曬太陽的老太太打聽李潔玉家。   幾個老太太一聽李潔玉的名字,登時就知道了閆思弦要找的人了。   一個搶話最快的老太太道:「後生,你找那瘋子幹哈?」   閆思弦問道:「她瘋得很厲害?」   「那可不,在大街上追著人打哩。」   閆思弦又道:「那是剛瘋的時候吧?現在還那樣?」   另一個老太太道:「從醫院接回來就沒見過她了吧?」   她詢問地看著其餘老太太,大家點頭認同。   那老太太便又感慨道:「哎!可憐啊!我們村窮,十裡八鄉都知道,外村女娃不願意嫁到我們村來,我們村的女娃想嫁出去,也難啊。   李家那閨女生的花兒一樣,好不容易嫁出去了,大夥都說她是過好日子去了,誰知道成這樣……」   老太太們一陣感慨,閆思弦也終於明白了,因為家庭條件的差異,這場婚姻從一開始就是不公平的。   對熊思超的母親來說,這姑娘是她「選中」的,能被選中。自然是她的福氣。   所以,當得知這姑娘可能無法生育時,拋棄她自然就可以毫不猶豫,理直氣壯。   老太太指了路,閆思弦並沒有立即走,而是問道:「我看附近各個村子都在搞第三產,種花種水果什麼的,都富起來了,咱們村就沒搞?」   一個老太太道:「啥?」   顯然,她們的消息十分閉塞。   一個聽懂了閆思弦意思的老太太道:「我們不行,我們村壯勞力都進城打工去了,這兩年工地少,掙不上錢……」   閆思弦一看沒得聊,便告辭,往李潔玉家去了。   李潔玉家只有兩間磚房。   閆思弦已經了解到,李潔玉是家裡老三,上頭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下頭還有一個弟弟。   這樣一個子女眾多的家庭,卻只有兩間磚房,顯然就不能指望家裡還有客廳了。   果然,閆思弦進門時透過門帘看到兩間屋裡至少各擺了兩張床。   給他開門的是李潔玉的母親,據當地派出所民警介紹,為了給李潔玉治病,她的父親常年出外打工,留下母親在家照看,兄弟姐妹因為都應成家,且經濟條件有限,能夠幫襯的地方不多,也就聚眾去熊思超家鬧事的時候湊個人數。   用當地民警的話來說:「還不是為了錢嗎?丫頭瘋了,能多要點錢就多要點唄。」   閆思弦懶得指責同行的冷漠,並拒絕了他們陪同前來的建議。   第一眼看到李潔玉的母親,閆思弦便知道這是一個典型的老實巴交的農村婦女。   女兒精神失常,她也一併遭受著折磨。   她渾身都透著一股沉重的疲憊,應該很久都沒睡好了,眼睛裡紅血絲多得整個眼白的部分都泛著一種非常不健康的黃色。   閆思弦剛一亮出警官證,她便道:「我們沒再去過熊家了。」   顯然,這不是她第一次跟警方打交道。   閆思弦趕忙道:「您誤會了,我是來調查熊思超家對您的女兒李潔玉的虐待案。」   「啥?……啥啥啥?」   女人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閆思弦便又解釋道:「您女兒精神失常,難道不是因為在婆家受了虐待?我就是來查這個事兒……」   他話沒說完,女人竟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雙手合十,口中叨念著:「蒼天有眼啊,老天爺你可算開眼了,看看我苦命的閨女吧……」   閆思弦受不了這場面,一把將女人拉起來,「您別這樣,咱們還是抓緊時間說正事吧。」   女人抬手擦擦掛在眼角的淚,連連點頭道:「誒誒,都聽你的,你要問啥,直接問我閨女吧。」   說著,她便把閆思弦往屋裡讓。   閆思弦卻沒動,只道:「不急,我想先跟您了解點情況。」   「沒問題啊,你說吧。」   「李潔玉在婆家都受了哪些欺負,您能跟我講講嗎?」   說到這個,女人的眼淚便又掉了下來。   「他們一家缺德啊,我閨女坐月子,天天就給吃點饃饃沾菜湯,還不管飽。   人接回來的時候都瘦成啥了。   孩子生下來的時候6斤多,養了倆月也沒見長多少,還跟生下來的時候一個樣,小臉兒那個黃啊,你說說,這家人多缺德。   還有她那個小姑子,十幾歲的小姑娘,將來也要做媳婦的人,心咋就那麼狠呢,成天到晚挑事兒,讓我閨女過不安生……哎呦我可憐的閨女啊,頭髮一大把一大把掉啊……」   閆思弦眯了下眼睛,問道:「熊家欺負李潔玉最多的人是誰?」   女人想了想,道:「小姑子。」   「熊蕊蕊?」   「好像是叫這名吧,」女人又補充道:「反正我閨女跟我說的,小姑子最可恨,小小年紀滿身心眼,到處挑撥,見不得她一天好……」   屋裡的李潔玉應該聽到了兩人說話,下床走了出來,並問道:「媽,你幹啥呢?」 第305章我們可不可以不結婚(13)   和大部分人一樣,李潔玉的證件照將本人醜化了不知多少倍,所以閆思弦在看到她的證件照時,並不覺得這姑娘有多驚為天人。   直到看到了她本人。   是真好看!   雖然李潔玉整個人被一種「土土的」氣質所包裹,但不難看出,只要稍微收拾一下,這就是個能去拍電影的美女。   加之生病的原因,她身上帶著那麼點林黛玉的病態美,很是惹人憐愛。   李潔玉的母親目光在女兒和閆思弦之間遊移了幾下,剛張口想要介紹。   閆思弦便道:「警察,墨城來的。」   李潔玉立即尖叫起來,尖叫聲颳得閆思弦耳膜生痛。   「別抓我!別抓我啊!媽救我……媽我害怕啊別讓他抓我啊!」   李潔玉的母親眼淚狂飆,她一把摟住自己的女兒,大聲安慰道:「沒事沒事,他是好人,媽在這兒呢,誰也不能欺負你……」   可無論她怎麼安撫,李潔玉的情緒都無法平靜下來,喊叫聲甚至引得鄰居在院門口探著頭圍觀。   閆思弦只好道了一句:「不好意思,我先迴避一下。」   李潔玉的母親懊惱道:「這怎麼回事兒啊,都好久沒犯過病了……對不住啊警察同志……」   閆思弦擺擺手,示意她不必搭理自己,先照顧女兒。   你沒法跟一個疑似故意裝病的且有精神病史的人掰扯。   閆思弦早有這個心理準備,所以他決定從李潔玉身邊的人入手,同時,當他預料的事如實發生,對眼前這個美女,閆思弦是有點可憐的。   她用裝瘋這種讓警方棘手的辦法隱瞞秘密,這個秘密必然藏得不深,否則她大可以直面警方,像熊思超那樣撒謊。   想到熊思超,閆思弦計上心頭。   他也不太著急再去見李潔玉,而是安安穩穩回到車上,給馮笑香去了個電話。   電話接通,馮笑香道:「閆哥,什麼事兒?」   閆思弦道:「幫我查點東西。」   「你說。」   「我想知道李潔玉最近有沒有認識什麼新的……呃……可以說朋友吧。」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這麼……籠統的?」   言外之意:你們真當黑客是萬能的了?   閆思弦這才意識到自己走神了,慌忙道了一聲「抱歉。」   「出什麼事兒了嗎?閆哥。」   閆思弦在心裡道:你可真是個人精。   稍一思量,他便道:「吳隊病倒了。」   「啊?!」   馮笑香少有地表露情緒,不過她也只說了一個字,便靜靜等待著閆思弦的下文。   這讓閆思弦生出了想要逗逗她的想法,閆思弦長嘆一聲,悶悶道:「沒多少日子了,咱們以後對他好點吧……有什麼苦活累過統統都交給我,能瞞著他就儘量……」   馮笑香突然道:「我查到他在聊縣醫院,病歷上寫的傷寒感冒。」   閆思弦:「……」   就怕空氣突然安靜。   閆思弦後悔啊,想抽自己嘴巴啊。   前車之鑑還不夠多嗎?幹什麼不好非要去逗黃心蘿莉,被拆穿了吧?老臉沒處擱了吧?   不過他只尷尬了一瞬,便立即岔開話題道:「那個……查案子查案子。」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極輕的聲音。   閆思弦:「你……是不是笑了?」   「沒。」   「你肯定笑了!」   「不,你什麼也沒聽見。」   「我靠不帶你這樣的!三無小蘿莉笑了!」   「你還查不查案子了?不查我掛了。」   得,這位才是真的爺。   閆思弦趕緊道:「進村的時候我留意了一下攝像頭,李潔玉家所在的村子各方面都相對落後,一路上竟然一個監控探頭都沒發現。   想要查有沒有陌生人來探望過她,難。」   馮笑香思索片刻道:「有沒有可能跟四醫院——就是精神病院有關?」   「你的意思,人是在精神病院結交的?」   「這種可能性不小,畢竟有那麼一個瘋子團夥,出事以後那案子被壓了下來,據我所知,瘋子團夥還有大量成員並沒有歸案。」   馮笑香顯然知道張雅蘭和閆思弦理不清的關係,只用一句「出事以後」帶過,並未提及張雅蘭的死,可以說非常體諒閆思弦了。   閆思弦在想的是:看來惦記這件事的不止吳端,馮笑香只是嘴上不說。   「那你知道該怎麼辦了吧?」他問道。   「不好辦。」馮笑香道:「四醫院升級了系統,醫院裡的監控、醫療記錄全部用的內網,是封閉式網絡,我黑不進去,要查,除非有個人進入醫院機房,給我提供一個接口漏洞……」   閆思弦問道:「你能查到是哪家公司給他們做網絡升級的嗎?」   「等等,」片刻敲擊鍵盤聲音過後,馮笑香道:「是一家叫明科網絡的公司,專門做網絡安全的。」   「明科網絡……」閆思弦勾起嘴角一笑,「我正好認識他們老總。」   馮笑香卻不吃他這套,「我也知道明科網絡,專做安全的,在業內口碑不錯,這樣的公司,就算認識也不會拿自家業務胡來吧。」   「那倒是,」閆思弦道:「不過,你應該知道兩個月前的酒店客人資料洩露醜聞吧?」   「看過新聞。」   「好巧不巧,那洩露信息的酒店系統正好是明科網絡搞的,雖然最後查證跟信息洩露屬於人為,與系統無關,但還是對明科造成了不小的影像,以至於它的股價連續一周跌停。」   閆思弦停頓了一下,他以為馮笑香會問「所以呢?」   對方沒問,他只好繼續道:「這種時候肯定會有人做空抄底,從散戶手裡大把吸納股權,明科的CEO就求到我這兒來了。   與其被別人佔這個便宜,不如找我這個專業鑽空子的人來幹這事兒。   只不過他跟我事先籤了一份合同,我儘可能多地從散戶手裡買明科的股份,無論我花了多少錢,最終都要以加價三千萬的價格回賣給他。」   馮笑香少有地感慨道:「看來微商的一些雞湯也有道理。」   「什麼雞湯?」   「無論如何,先要成為有錢人,因為有錢人可以用錢去賺錢,不像小老百姓,只能靠幹活兒賺錢。」   閆思弦那句「那你嫁給有錢人不就得了,比如我啊」差點就禿嚕出來,求生欲讓他一個急剎車,繼續正題道:「所以,你應該知道,我那哥們兒有多信任我。」   馮笑香不愧是黑客十級,觸類旁通,立即明白了閆思弦的意思。   這種牽扯到大批股權轉手的事,說不定決定著公司未來姓氏,能拜託到閆思弦這兒來,本來就是一種信任。   以及對閆思弦能力的了解——   股市瞬息萬變,操盤中一個不慎,便是百萬千萬的出入,不說別的,閆思弦若是想要坑害對方,故意提前收割股權,不等股價降至最低點,反正橫豎他都有三千萬可賺,可對方在回購股權時要出的價錢可就大不相同了。   說白了,這事兒要是託對了人,能省數以億計的成本,託錯了人,便只能幹瞪眼多花錢。   由此可見閆思弦與明科網絡這位CEO交情頗深。   閆思弦繼續道:「欠了我這麼個人情,這小子最近老張羅著約洗澡,想還我人情,我呢,實在沒空,我就讓他換了個方式還我人情。」   「肉償嗎?」   馮笑香問得一本正經,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在討論學術問題。   閆思弦噴出一口老血。   他再次認清了一個事實:黃心蘿莉的確是他的剋星,這話要是吳端說出來的,他有一百種更加流氓的回答,可對方是個外表疑似未成年的小姑娘,他只能忍著。   閆思弦狠狠地在心裡記上一筆仇:你等著,我就不信你不長大。   閆思弦重重咳嗽兩聲,繼續道:「……我有個不學無術的堂弟,我爸想把那二世祖塞我公司裡,得了吧,操不起那個心,我就轉手把人塞明科去了,算是讓明科還我人情吧……」   馮笑香已經明白了閆思弦的意思,「那你堂弟可以光明正大打著明科的旗號,去四醫院做系統維護……」   「是啊,我這就電話聯繫他,你倆對接吧。」   「好。」   覺得不妥,閆思弦又改口道:「哦,對了,你還是找個男刑警跟他對接吧,我堂弟那人……說難聽點,腦子長下半身了,你明白吧……」   「知道了,我這邊會見機行事,儘早查到李潔玉在醫院的情況。」   幾分鐘後,閆思弦搞定了自家堂弟。   又過了幾分鐘,李潔玉的母親從院子裡走了出來,四下張望後,目光最後落在了閆思弦的車上。   閆思弦不慌不忙地下車,問道:「她好點了嗎?」   女人臉上全是疲憊。   「真不好意思,我閨女真的好久沒犯過病了,之前大夫說儘量少提熊家欺負過她的人,見面就更不行了,我還想著都這麼久了,應該不要緊吧,哎……」   閆思弦安慰了女人兩句,又問道:「可我們了解到,前不久熊思超才來探望過您女兒,當時沒事吧?」   一提起這個,女人渾身的肌肉都繃緊了,仿佛瞬間變成了一頭隨時準備護仔的豹子。   「這傻孩子啊!我哪兒知道她怎麼想的,主意大著嘞,趁我不注意就跟熊思超見面了。   我說那天她怎麼那麼不懂事,一大早就嚷嚷著要吃炒粉,讓我上縣裡給她買去,不買就跟我又喊又叫的……她是想支開我啊……   也是趕得巧,熊思超來的時候,被鄰居撞見了,我這才知道倆人偷偷見面了。」   「熊思超來幹嘛的您知道嗎?」   「沒安好心!他們熊家沒一個好東西!」女人恨恨道:「他一來,我閨女的藥就丟了。多缺德啊!這不是害命嗎?……你說說啊,要是我女兒受了刺激,當時犯病,被他弄死了都沒人知道,多可怕啊!」   「所以你們叫了親戚朋友,去熊家要說法?」   「可不是,當然要討個說法,以前想著他家條件好,閨女嫁過去是享福的,所以才事事都忍讓,可忍讓的結果是什麼?   我好好的閨女,瘋了啊!」   閆思弦忍不住問道:「那當初婚檢以後,熊思超家堅決不同意他們在一起,你們就沒想過護著點李潔玉?」   「怎麼不想?!就是再窮,我也是當媽的人,當然要護著我娃。   可那時候熊思超跟我們又是發誓又是賭咒,說什麼肯定對我們家潔玉好,這輩子都對他負責,我這才……   哎!知人知面不知心,當初真看不出啊,他那會兒跟家裡也鬧僵了,自己帶著潔玉出去闖。   我們能說啥呢,女孩家的,找個有情人不容易,我們當父母的還能圖啥?就支持倆人在一起唄。   我當初還勸呢,勸我閨女好好跟著他,說他這樣的孩子不多見。   我……我眼瞎啊……後悔啊,腸子都悔青了……」   閆思弦嘆了口氣,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不過他也清楚,現在不是同情心泛濫的時候,他又問道:「你們去熊家鬧事的幾次,除了自家親戚,還有誰參與了?」   「你要幹啥?」女人警惕道。   「您別誤會,就是找一些沒有利益關係的熱心人,對熊家虐待您女兒的事進行取證,您要知道,受害人親屬的證言法律效力比較低。」   閆思弦真服了自己扯謊的能力,好想給自己鼓掌啪啪啪……   不過,既然謊已經扯出來了,他乾脆繼續道:「有沒有那種……怎麼說呢,她們女孩兒家不是都有閨蜜什麼的嗎,有什麼事兒都喜歡跟閨蜜說……這種閨蜜,李潔玉有沒有?」   女人搖頭,「好像沒有吧。」   「您再想想,男閨蜜女閨蜜都沒有?」   「真沒,我們農村就這麼大點地方,她又沒怎麼讀過書,初中沒上完就打工去了,真沒有你說的閨蜜……不過……」   女人猶豫了一下道:「不太好吧,這樣會不會給她的朋友添麻煩?我們潔玉本來就沒幾個朋友……」   閆思弦一看對方有鬆口的意思,立即保證道:「肯定不會添麻煩,我們會注意工作方法。」   女人道:「好吧,告訴你也沒啥,是有個人最近對潔玉挺關心的,她說是以前一塊打過工的同事。」   「男的女的?」閆思弦問道。   「男的。」   「您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嗎?」   女人搖頭,「這就不清楚了,我也沒細問,只聽潔玉提過一嘴,我就是……」   女人有點不好意思道:「我看他挺關心潔玉的,還想著以後潔玉要是能跟他在一起也不賴,不過……也就是我想想,哎,精神病,人家會嫌她是個拖累吧……」   女人垂下眼帘,神色落寞。   閆思弦顧不得安慰她,而是拿出神秘男人畫像,問道:「您看看,是這個人嗎?」   「你們怎麼會……你到底要幹啥啊?」   她沒正面回答,但閆思弦已經知道了答案。 第306章我們可不可以不結婚(14)   這是一條非常重要的說明:黃心蘿莉沒有死!沒有死!沒死!   上一章我的筆誤,現在已經改過來了,我對不起大家,對不起黨,對不起人民……我已經面壁罰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一百遍……請大家原諒……   ——————以上——————   「你到底幹啥的?!你要幹啥啊?!」女人歇斯底裡起來。   她伸出雙手,似乎是想將閆思弦攔在家門外。   閆思弦立即道:「我不進去,我沒打算跟您女兒見面。」   女人垂下手來,「你說什麼?」   她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確切地說,我已經得到想要的信息了,」閆思弦十分篤信道:「李潔玉已經告訴您了吧,她做了一些可怕的事。」   女人警覺地搖頭,不說話。   閆思弦也並不需要她承認。   閆思弦道:「您可以轉告李潔玉,熊蕊蕊死了,如她所願地死了,不過——無論你們信不信——熊蕊蕊是有過一些出格的行為,因為一個處於青春期的長期跟家人格格不入,導致溝通能力沒那麼強的孩子,在用她自己的方式保護李潔玉。   她想讓矛盾爆發,想把李潔玉氣走……」   「不可能!」女人聲音十分尖利。   尖利中透著那麼點外強中乾的意思。   她不能相信閆思弦所說的可能性,連考慮一下都不行。   「懲惡」「女兒是為自己討回公道」。   這是她的立足點,即便殺人,只要扯了這張大旗遮住良心,便可以心安理得。   可若是殺了一個好心卻幫了倒忙的孩子,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至少,對一個老實本分從沒想過殺人放火的農村婦女來說,要過了自己良心這一關,並不容易。   閆思弦見對方心裡防線已經有了鬆動,便趁勢追擊道:「我為什麼不去見您女兒,您應該知道的吧,精神病人的證言並不具備法律效力。   同樣的,精神病人殺人——或者說參與謀劃殺人,也有可能不負刑事責任——這種事司法判定中本來就很麻煩,界限也相對模糊。   所以,無論最終查不查得到您女兒頭上,可以說,您女兒都有一道免死金牌,所以您大可以放心。」   這倒是實話,女人雖還是滿眼戒備,但能看出她緊繃的肌肉已經有了些許鬆弛。   閆思弦繼續道:「但對無辜的熊蕊蕊來說不同,如果您女兒能供出同夥——當然了,您代她說也是可以的。   只要殺人兇手歸案,我可以保證,在法律允許的範圍內,絕對給您女兒最大的方便。」   閆思弦覺得眼前的女人應該沒明白他的意思,便更進一步道:「您也知道,一些調查還是挺繁瑣的,尤其是強制調查,羈押拘留什麼的,對您女兒的病情很不利……」   女人剛剛稍微鬆懈的身體又緊繃了起來,她有些不知所措。   「你們……你們不能……」   「我們當然可以,事實上,已經有間接證據指向您女兒,所以如果有必要,我現在就可以帶李潔玉走。我車裡就有拘傳文書……」   閆思弦向自己的車走了一步,「需要我拿出來嗎?」   女人一下子亂了陣腳,仿佛閆思弦下一刻就要搶走她的孩子。   她竟一下子撲倒在地,兩手抱住了閆思弦的腿。   這一招絕對出乎了閆思弦預料。相對缺乏農村辦案經驗的閆思弦,發現自己果然吃了沒見過世面的虧。   他就那麼定著一條腿站在原地,另一條腿挪來挪去,像個圓規一般,兩隻手還的拽著褲腰,免得褲子被拽下來。   「誒誒您先起來……我這也沒幹啥……您別這樣,鄉親們都看著呢……」   閆思弦發現,他越是慌,那婦女的哭喊聲就越大,好像她真的很佔理似的。   閆思弦被她吵得頭大了一圈,又想到在醫院裡的吳端,頓時無比煩躁。   於是他做出了一個決定。   ……   今天天氣不錯,風和日麗,太陽很足,雖說已經入了秋,卻並不影響妹子們短裙短褲地出門。畢竟,肥不能白減。   市局,刑偵一支隊辦公室,吳端卻已經穿上了一件厚厚的夾克衫。   他擤了鼻涕,將紙巾扔進垃圾桶,用有些沙啞的聲音對閆思弦道:「所以,這就是你把那母女倆拘回來的理由?」   話音剛落,他又連連咳嗽起來。   早些時候他不過有點發燒,以為憑自己的體格,掛上一次吊瓶,就能痊癒,誰知事與願違,此刻風寒感冒的症狀突然之間全冒了出來,仿佛距離痊癒遙遙無期。   閆思弦小心翼翼地幫他拍著後背,如同伺候老佛爺一般,又仔細斟酌了用詞,才開口道:   「要說辦案經驗,還是吳隊你厲害,你要是咱們局第二,沒人敢爭第一……我這還不是高估了自己的經驗和水平,才吃了虧,要是您在旁指導工作,肯定不能這樣啊……」   說著,他踢了踢一條腿。   被婦女抱過的那條腿,褲腿十分可疑地起著皺。   吳端有氣無力地擺擺手,連貧嘴都省了,他喉嚨痛得仿佛戳了幾百根魚刺。   閆思弦立馬一轉話頭道:「可是吳隊你想啊,反正已經有證據指向李潔玉了——至少熊思超的確從她那兒拿過安眠類藥物。   而且,李潔玉總不能一直披著精神病人這層皮隔絕調查吧,那不如早點把窗戶紙捅破。」   吳端思索著沒答話。   閆思弦看他那樣子實在費勁,便又勸道:「吳隊你就去歇著吧,暫時交給我,行不?   你多少也該對我有點信心,比這爛幾倍的牌,咱們也打過……」   可吳端還是不放心地問道:「你有什麼計劃?」   「計劃……晾著李潔玉去,從她母親這兒找突破口。」   「能行嗎?」   閆思弦微微一笑,「人只要有弱點,就好辦了,她的弱點就是護仔啊。」   吳端點點頭,「好吧,注意照顧李潔玉的情緒,畢竟是精神病人。」   「我明白,」閆思弦連連點頭,「苗頭稍有不對,就直接送精神病院去,我可不跟她掰扯。」   吳端心裡覺得有些不妥,無奈他現在腦子裡只剩一團漿糊,稍一思考,腦仁子便疼痛難忍。   終於,吳端放棄了。   他走到辦公室斜對面的小會議室,「我在沙發上睡會兒,有什麼事兒叫我。」   「得嘞。」   閆思弦少有地擺出一副十分聽話的樣子,吳端一進門,他便立即換上一張「想得美天塌了也不會有人叫你」的臉。   站在走廊上想了一會兒,閆思弦去到走廊盡頭的更衣室,翻出來一件冬天值班時大家公用的棉大衣。   他將那大衣上的灰塵抖了抖,又放在鼻子底下聞聞,味道湊合還能忍受。   將大衣拿到小會議室,幫已經睡著的吳端蓋上,又悄悄退了出來。   閆思弦抬腕看了一眼手錶。   距離下班還有一個半小時,夠他審出個結果來了。   一號滯留室。   李潔玉的母親坐在椅子上,被附近鎮上的民警——閆思弦一人無法完成對李潔玉母女倆的押解工作,便向就近的下屬單位求助——押解到墨城的路上,這女人的情緒已經穩定下來。   人的精力畢竟有限,嚎叫了老半天,她累得夠嗆,嗓子也啞了。   因此,閆思弦交代刑警們不用給她上手銬,只讓一名女警在留置室外看著她。   閆思弦走進留置室時,裡面的女人披頭散髮,衣服凌亂。   跟李潔玉相比,眼前的女人倒更像個瘋子。   閆思弦叫了她一聲:「鍾意,你是叫鍾意吧?」   鍾意沒答話,只恨恨地盯著眼前這個說拘人就拘人的刑警。   這個人跟村裡和鎮上那些只會嚇唬人的刑警不一樣,所以她有點虛。   心虛,卻還是做出兇狠的樣子強撐著。   閆思弦沒急著說什麼,而是抬起右手,指了指自己胸腹部襯衣扣子的位置,又衝鍾意揚了揚下巴。   鍾意低頭看了下自己的扣子,發現那裡有一顆扣子錯位了,以至於衣角一高一低,十分滑稽。   但這還不是最丟人的,最丟人的是,扣錯了扣子的位置咧開著,露出一塊白花花的肚皮,以及起球的肉色胸衣邊緣。   想來,應該是她抱著閆思弦的腿打滾時將扣子蹭開了,匆匆繫上,卻系錯了。   「啊——」   鍾意立即低下頭,回身去糾正扣子,剛剛營造起的一點兇狠的氣勢,瞬間蕩然無存。   趁她系扣子的時候,閆思弦拉開椅子,在她對面坐下。   等鍾意剛一回過頭來,還未來得及裹上那層兇狠的武裝,閆思弦便道:「現在咱們可以繼續剛才的談話了吧?您願不願意代替女兒供出她的同夥——不,是提供殺人兇手的線索。」   鍾意張口欲說話,閆思弦怕她再鬧,便加快語速道:「您想繼續鬧,也成,這兒的桌子腿凳子腿您隨便抱,沒人攔著,不過,我提醒您,這兒是市局,沒有圍觀的村民。   我可以等您鬧完了再來問話。」   鍾意的登時六神無主起來,目光飄忽不定,四處遊移。   做為一個老實本分的農村婦女,鍾意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要面對這樣的場面,在被扯去那層兇悍的偽裝後,她只能可憐兮兮地看著閆思弦,嚇得連給老公兒女打個電話的要求都忘了提。   見鍾意鬧不起來了,閆思弦放下心來,給她接了杯水,好言勸道:「在您家門口的時候,我已經把道理說得很清楚了。   您女兒是精神病人,這就是塊免死金牌。   再加上她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我們查到,熊蕊蕊死亡當天的傍晚,她又鬧起來了,村衛生所的大夫證明從傍晚到熊蕊蕊死亡這段時間,您女兒李潔玉一直在家裡。   甭管這個不在場證明是不是李潔玉有意為之,反正都證明了她不具備作案條件,這是您女兒的第二塊免死金牌。就憑這個……」   閆思弦用指關節敲了敲桌上的畫像。   那是根據熊思超的描述畫出的畫像,經辨認,與找林嵐拿出租屋鑰匙的人高度相似。   閆思弦繼續道:「……就憑這個,您跟我說說他,無妨的。   而且,我說過了,熊蕊蕊的確做了一些過分的事情,但她的出發點並不壞,她給筆友寫的信裡有明確提過,不信我等下可以將信件拿給您看……   不過這不重要了,我還有一個消息想要告訴您。   您的女婿熊思超現在還被我們拘著呢,因為他是殺死熊蕊蕊的重要嫌疑人……」   「什麼?」鍾意一時間有點反應不過來,「他……殺的他妹?」   閆思弦道:「有這個可能。」   鍾意又道:「關我們家什麼事?我女兒恨不得趕緊跟他撇清關係呢。」   「所以啊,您難道不希望熊思超被定罪嗎?」   鍾意一愣。   閆思弦繼續道:「熊家兄妹自相殘殺這種人間慘劇,在我看來真的是慘劇,但在您看來,應該是喜聞樂見吧?您就不想給熊思超定個罪?」   閆思弦必須承認,他這種誘供行為相當沒底線。   可他不想放過機會,他清楚精神病人有多難纏,既然鍾意這裡有曙光,哪怕只是十分微小的曙光,他也不想放棄。   鍾意低頭看了一眼桌上的畫像,「好吧,就算我見過這人。」   說完這句話,她似乎有點心虛,目光又四下遊移開來。   不過很快她又問道:「這個人和熊思超殺人又有什麼關係?」   「據我們掌握的線索,這個人很可能是熊思超的同夥,他們一起殺死了熊蕊蕊。」   「啊?你的意思……他是個殺人犯?」   「您很擔心啊,」閆思弦風輕雲淡道:「女兒跟命案嫌疑人有交集,很不踏實吧?」   女人低頭咬著嘴唇,沉默著。   看來,她心裡的矛盾已經達到了頂峰。   閆思弦也不打算把人逼急,耐心地等待著,期間又起身給女人接了第二杯水。   約莫五六分鐘後,女人終於開口道:「行吧。」   有戲!閆思弦緊繃的神經驟然放鬆了一下,但只鬆懈了一瞬,他的神經便繃得更緊了。   他知道,這才剛到關鍵時刻。   他沒有說話,只是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言多必失。   女人又沉默了片刻,繼續道:「我也不知道那人是幹啥的,只知道是潔玉住院治療期間認識的。」   「住院期間?您的意思是,在四醫院認識的?」   「潔玉是這麼說的。這男的好像還是醫院裡的什麼助理大夫,我也沒太留意,只覺得大夫嘛,肯定都是文化人,願意跟我閨女多來往,那是好事。」   閆思弦輕輕皺了下眉頭。   他還記得,瘋子團夥就是以精神病院為據點,吸納和發展成員的。   難道,真的跟他們有關? 第307章我們可不可以不結婚(15)   刑偵一支隊辦公室。   閆思弦皺著眉,坐在吳端的位置上。   吳端不在的時候,他就喜歡坐在那兒,用閆思弦自己的話來說:風水好。   閆思弦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煩躁之感,思忖道:線索又斷了,鍾意雖然有了要配合警方的意願,可她並不了解畫像中的男人,連名字——或者說一個稱呼——她都不知道。   唯一已知的線索,便是這男人疑似四醫院的工作人員。   究竟是醫生、實習一聲、護士、護工,還是別的什麼,她也說不清楚。   她只知道,這男人曾來探望過女兒一次。   那天一大早,李潔玉說想要出門走走,鍾意哪兒放心她一個人,自打李潔玉生病,鍾意便再沒讓她一個人行動過。   可是那幾天李潔玉實在太正常了,正常到一點都不像個精神病人。   她就那麼甜甜地笑著,對母親道:「您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嗎,我就在村裡轉轉,去東頭小集市買碗炒粉吃,好長時間沒吃了,饞死啦……您又不愛吃那東西嗎,就別出來了,我真沒問題……」   說著,她還晃了晃手裡攥著的零錢,「我保證,吃完炒粉立馬回家,絕對不在外頭多待。」   她這樣的時候,鍾意甚至恍然覺得那個十幾歲的青春洋溢的女兒又回來了。   病是真的好了吧?鍾意心中滿懷這樣的期待,又想抽空侍弄一下院子裡的一小片菜園,便答應下來,千叮嚀萬囑咐,讓女兒一定早早回家。   可是等女兒前腳剛一走,鍾意便心慌得厲害。   一開始她還能自我安慰,是習慣了跟女兒形影不離,突然讓她單獨行動,當然不習慣了。   可是越往後心慌的感覺越強烈,強烈到鍾意心亂如麻,什麼活兒都幹不下去了,只能立即拔腿奔出去尋找女兒。   好在,在農村找人實在是最簡單的事,一路跟村民打聽著女兒的去向,很快便找到了。   李潔玉並沒有去村裡的小集市,也沒吃什麼炒粉,反倒是在一處跟小集市方向相反的田邊,正跟一個男人說著什麼話。   鍾意心中警鈴大作,她可是聽說過,有些壞人專對精神病人動手,尤其李潔玉還是個漂亮的姑娘。   鍾意拾了一根木棍,就想衝上去保護女兒,卻被談話的兩人聽到了她靠近的腳步聲。   李潔玉趕緊指著男人介紹道:「媽,您還記得吧?我住院的時候沒少照顧我,X大夫來著……」   這個X,鍾意實在記不清了,也不知是她記性不好,還是女兒原本就說得含糊,反正她就稀裡糊塗知道了這位X大夫。   至於當初女兒住院的時候究竟有沒有這位X大夫,鍾意也說不清,反正她是沒在醫院裡見到的,不過,也興許是她陪護的時候這位X大夫恰好不在,所以沒打過照面呢。   直到閆思弦找上門來,鍾意從沒懷疑過這位X大夫的身份。   而且,自那以後,鍾意便再也沒見過女兒和這位X大夫聯絡了。   她也曾旁敲側擊地跟女兒打聽。   為什麼這個看起來文質彬彬一表人才的大夫來找她啊?   為什麼又不來了啊?   ……   統統都被李潔玉的一句話搪塞過去了。   「媽您想什麼呢?他就是家住鄰村,正好路過碰上了……他是什麼樣的人?我呢?」   李潔玉的話沒說完,但言外之意已經非常明了:他那樣一個人,怎麼可能看上一個麻煩的神經病?   任何一個母親,都不會捨得讓自己孩子說出這樣的話,哪怕是有這樣的想法,也叫當母親的揪心不已。   正因如此,鍾意再沒提起過這位X大夫。   不過,她倒是偷偷翻看過女兒的手機,並沒找到跟這個大夫的通訊記錄。   看來女兒說的是實話,李潔玉既有點放心,又有點難過。這倒是跟馮笑香的調查記錄一致,她查了李潔玉的手機,並未發現什麼值得留意的聯繫人。   甚至可以說,自從生病,李潔玉已經沒什麼聯繫人了。   ……   閆思弦抬手揉了一下太陽穴,這時辦公室門被推開了。   法醫貂芳頂著一頭方便麵一般的自來卷,進門先掃視了一圈,目光在閆思弦和馮笑香之間來回遊移了幾下,先問閆思弦道:「我訂外賣,你要不?」   閆思弦看了下手錶,果然到了下班時間。   他計劃著先把吳端送醫院,至少送自個兒家去,那小會議室的沙發臨時躺躺還行,睡上一夜對病人來說就是種折磨了。   果斷帶吳端開小灶去。   於是閆思弦道了謝,拒絕了貂芳的好意。   貂芳便對馮笑香道:「笑笑呢?還是老三樣?」   「嗯。」   在與案情無關的事情上,馮笑香恢復了惜字如金的本性。   貂芳一邊低頭拿手機點著外賣,一邊道:「誒今兒吳隊哪兒去了?他加班不?」   顯然,貂芳還不知道吳端病了。   閆思弦不想讓貂芳徒增擔心,便只說道:「他也不加班,今兒都早點回。」   貂芳露出一副「好白菜被豬拱了」的表情,對閆思弦道:「閆副隊,你把我們吳隊都帶壞了,原先那就是一頭勤勞肯幹的老黃牛,管它外面花花世界滾滾紅塵,一心撲在案件上,恨不得吃住都在市局,現在可好……」   辦公室的門再次被推開,賴相衡滿臉興奮道:「找著了!重要線索!」   他手裡舉著一片紙,整個人身上散發著一股垃圾場特有的不可描述的味道。   閆思弦透過門口的空擋,往吳端所在的小會議室方向看了一眼,示意賴相衡先進來,把門關上,才問道:「什麼發現?」   賴相衡撓了撓後腦勺,「說來話長了,讓我先理理。」   說完,他一屁股坐下,掰著手指頭整理了一下說辭,才開口道:「吳隊不是安排我們組去發現屍體的地方附近走訪嗎?   還真有一條信息:有群眾反應,案發當晚12點左右,有個人在路邊燒東西。   本來這也不稀奇,城中村裡居住的本來就多是外來務工人員,文化程度較低,比較迷信,燒個紙錢什麼的,正常。   不過,那名群眾明確指出,他看到的人燒得絕對不是紙錢之類的東西。」   閆思弦挑了下眉,「這也能看出來?」   「能。」賴相衡特別篤信,「我每年清明十一都跟家裡長輩一塊去上墳燒紙,紙錢之類的東西因為本來就是拿來燒的,所以易燃性極好,一點就著,火勢正好不大不小。   可要是其它易燃性不同的東西,那可就不一定了。」   閆思弦點頭,不禁開始對同組刑警刮目相看,大家真是細心啊。   「所以,你們懷疑燒東西的人是兇手,而被燒的東西是一些……或許是熊蕊蕊的私人物品?」   「是啊,因為熊蕊蕊去圓通網吧的時候,其實背著一個簡單的單肩布包——就是女孩出門時候常用的那種便利布包。   可是發現她屍體的地方卻沒找到她的包,後來雖然找到了疑似案發現場的出租屋,可那出租屋裡也沒找到她的包……   我們一開始懷疑會不會是兇手拿走了她的包,畢竟……在案發現場停留,處理死者的隨身物品,這做法風險太大。   兇手完全可以把包帶走,之後再找沒人的地方處理。」   閆思弦點頭,「是這麼回事。」   「不過,提供線索的目擊者一口咬定,她看到那人燒的就是個布包,她看見白色的背帶了——熊蕊蕊的包就是白色的!」   閆思弦卡殼了一瞬,然後道:「那個……小賴,下次能不能先說重點?你這彎子繞得,我都要暈了。」   賴相衡又撓了下頭。   「接下來就是重要的事兒了。」他保證道:「目擊者稱,她是先看到燃燒的火光不對,懷疑不是燒紙,這才起了好奇心,想看看對到底方燒的什麼。   然後,她就真看見燒的是個布包。   再然後,對方也注意到了她,好像是有意躲著,不想讓她看見,就隨手把那燒著的東西挑進垃圾桶,匆匆離開了。」   閆思弦知道賴相衡身上的味道是哪兒來的了。   「所以你們去翻了垃圾站?」   「沒辦法啊,又不是發現屍體的垃圾桶,裡面的垃圾沒被保留勘驗,案發當天一大早就已經被送到垃圾站去了,我們這還是緊趕慢趕呢,再晚就要被掩埋或者焚燒了。」   賴相衡終於將手頭的一張紙攤在了桌子上,並道:「別看它味兒難聞,作用可大著呢。」   閆思弦已經研究起來。   只見那是半張信紙。   只有下半張,上半張被燒毀了,邊緣是焦黑的。   但可以看到信件的落款:   你的大灰狼   是熊蕊蕊的那位筆友!   除了落款,還能看清信末尾的兩段文字:   ……工養活自己嗎,可以去晉華路的圓通網吧,暑假我就在那打了兩個月工,老闆人挺好的,挺照顧我。我已經跟他打過招呼,說的是我女朋友可能也要過去,反正網吧缺人。   你會來吧?期待跟你見面。   見辦公室裡的眾人讀完了信件,賴相衡道:「怎麼樣?是不是發現新大陸了?熊蕊蕊去那個圓通網吧的原因,總算找出來了!」   是,原因找出來了。   不過看到這封信的瞬間,閆思弦便知道,這信絕不是真正的大灰狼所寫。   內容有多處前後矛盾。   大灰狼是個非常紳士的男孩,他將自己的手機號給了熊蕊蕊,讓熊蕊蕊決定兩人何時見面。   並且兩人從未以男女朋友互稱過,能看出他們小心謹慎地維護著彼此的關係,兩人的儀式感都很強。   所以,大灰狼不會這麼隨意地跟外人介紹熊蕊蕊是他的女朋友。   信是假的,介紹熊蕊蕊去網吧工作也是假的,目的不過是將熊蕊蕊引到找到找好的作案地點附近。   熊蕊蕊之所以開學第一天就趕去,因為這個少女被信中「女朋友」三個字打動。還有網吧經理讓她回去等消息時,她所表現出的詫異——因為她得到的消息是,網吧方面大灰狼已經打過招呼了。   除了信上的內容,字跡也有問題。   閆思弦從證物袋中取出幾封信。   正是在熊蕊蕊家發現的信件。   一眼便可看出,雖然寫這封信的人極力模仿著大灰狼的筆跡,但顯然並不是筆跡方面的專家,模仿得相當粗糙。   閆思弦低聲問了一句:「邢老走了沒?」   他顯然沒指望得到辦公室內幾人回答,自己快步走到二支隊辦公室門口,恭恭敬敬道:「邢老,請您幫忙。」   邢老其實真沒多老,40歲剛出頭而已,只不過他在筆記鑑定方面頗有建樹,可以說是國內最頂尖的專家,極受同行尊敬,因此大家才這麼叫他。   邢老長著一張彌勒佛似的胖臉,圓鼓鼓的肚皮,光看他這身形,任誰也想不到他敢警察這行。   趙局偶爾開會前拿他開玩笑,讓他減肥,說是別人看了你還以為咱們刑警各個都吃香喝辣呢。   別人這麼開他的玩笑,他也不惱。   其實認識他時間久了就會知道,邢老飯量一點不大,還堅持鍛鍊,可惜,他那肥胖是病,真是病,不是少吃多動就能解決的。   此刻,被閆思弦一喊,邢老先是微微一笑,「有筆記鑑定?」   閆思弦沒等邢老起身,自己快步走到了他桌前,將兩封信放到邢老桌上。   閆思弦並未說明哪封信是模仿的,只看了幾秒鐘,邢老便指著被燒掉了一半的信道:「這個是仿的吧?」   閆思弦一愣,熊老笑道:「模仿別人寫字時,因為不習慣,不免畏畏縮縮,寫的時候十分遲疑,你看這裡……」   他指著一個長豎和一個長橫道:「這兩筆做為一個字的收尾,應該是一蹴而就的,卻抖了……因為不太有把握,寫的時候就會遲疑。」   閆思弦服了,又道:「但我想請您鑑定的不是這個。」   「哦?」   「我有一個目標人物,可能是那個人模仿出了這封信,我想請您幫忙鑑定一下。」   這種鑑定可就頗具難度了。   一個人在模仿另一個人的筆記時,本就刻意弱化著自己的書寫風格,即便是專家,也很難在字裡行間找出決定性的證據。   但邢老沒表現出什麼為難的意思,只是讓閆思弦將用以比對的樣本拿來。   「得嘞,我這就給您找樣本去。」   閆思弦拿了幾張A4紙,直接進了關押熊思超的留置室。   「寫吧。」閆思弦言簡意賅道:「你不是說李潔玉叫你去她家商量離婚的事,並且將一些藥物交給你了嗎?把當時的過程儘可能詳細地寫下來。」   熊思超:「我都跟你們說了啊……寫不出什麼花樣的……」   閆思弦不耐煩地瞪他一眼,「例行公事,讓你寫你就寫,哪兒那麼多廢話?」   熊思超應了一聲,唯唯諾諾地埋頭寫起來。   以後大可以不用擔心更新不穩定了,因為今天……抽空分了個手……還有,本章有改動,還有錯別字,更新(還是刷新?我也不是很懂)以後再看就會好了。 第308章我們可不可以不結婚(16)   半小時後,閆思弦拿了兩張A4紙回到刑偵二支隊辦公室。   「抱歉,讓您久等了。」他對邢老道。   邢老笑容可掬道:「小閆,你太客氣了,大家都是為了破案,以後有什麼事兒支一聲就行。」   閆思弦最怕跟這樣的長輩打交道,能力強沒脾氣還為人謙虛,優秀得讓你忍不住自慚形穢。   不過,他突然發現自打進了市局,他自己的變化也相當巨大,那些二世祖的臭毛病,目中無人,幾乎被洗淨,沒辦法,周圍都是邢老這樣的同事,哪兒有囂張的資本,潛移默化也被薰陶得根正苗紅了。   況且還有個吳端,典型的不爭不搶任勞任怨。誰要是還忍心欺負他,那簡直喪盡天良。   一想到吳端,閆思弦晃晃腦袋,將亂七八糟的念頭趕出腦海。   希望手頭的事兒趕緊忙完,忙完就能送吳端回家了。   閆思弦將手上的兩張A4紙遞給邢老,並道:「這個是他剛剛寫的,新鮮出爐。   不過,我擔心他察覺到我們要比對他的筆記,讓他現寫,有做手腳的可能,就又聯繫他單位,傳真了一份他的工作筆記。   兩份都給您,您看還需要什麼?」   邢老點頭,「挺細心啊,成,放這兒吧,我瞧瞧。」   說著,他從抽屜裡拿出一個眼鏡盒,是老花鏡。   邢老不緊不慢地擦了擦眼鏡,戴上,又拿了一隻放大鏡,開始比對眼前的三份文書。   眼見這位是個慢性子,閆思弦略一思忖,悄悄出了門。   到了走廊上,他給助理打了個電話。   十幾分鐘後,助理趕到了市局,和閆思弦一起將又燒起來的吳端架上了車。   閆思弦將一張黑卡交給助理,並交代道:「直送醫院吧,你在那兒守著,我忙完了過去。」   待助理開車要走,閆思弦猶豫了一下,又道:「那個……讓大夫給他好好查查,別是什麼大毛病,有病早治。」   助理應著,等閆思弦沒事了,終於開車離開。   回到刑偵二支隊辦公室時,邢老抬頭看了閆思弦一眼,朝他招招手。   閆思弦知道有結果了,便湊上前去。   「你看這裡,」邢老指著被燒了一半的信件上的一個字,「這個豎彎鉤很有特點,豎短,而彎勾長,這一勾幾乎和豎一樣長,且是平行的。   這是他比較具有代表性的書寫習慣,而你找來的另外兩份對比材料上,同樣的比劃也有類似——應該說是幾乎相同的特點。」   閆思弦問道:「憑這個,能確定信件是這個人偽造的嗎?」   邢老顯然理解閆思弦的顧慮,筆記鑑定原本就不是能保證百分之百準確的鑑定科學,所以在刑偵過程中,往往將其做為一種輔助的偵破手段,較少將鑑定結果直接做為獨立的主要證據。   邢老卻胸有成竹道:「這樣的鑑定,每年都會送我這兒不少,我還從沒出過錯。況且,對方只是普通人,不是筆記模仿的行家,這種程度不算很難,應該不會有問題。」   這老油條。閆思弦在心裡暗笑了一聲。   先是說明自己的權威性,卻又不把話說死,只說「應該不會有問題」,給自己留足後路。   但邢老都這麼說了,閆思弦心下就定了不少。   是時候再審審熊思超了。   熊思超已經被羈押了近36小時,再過12小時,如果警方沒有突破性進展,要麼就得放人,要麼就送看守所先待著,等待後續提審。   兩天而已,吃不好睡不好,心裡有事,關鍵發小吳端也不露面,這讓熊思超覺得問題很嚴重。   閆思弦看到他時,感覺他的臉頰好像都消瘦了一點。   「怎麼?我們這兒的飯不合胃口?」閆思弦問道。   熊思超苦笑一下,「哪兒還吃得下飯啊。」   閆思弦道:「這可怪了,我拘過的人也不少,沒犯事兒的也就一開始慌,之後該吃吃該喝喝,犯事的才吃不下飯。」   熊思超本就不太好看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你別拿我開玩笑。」   「是,玩笑,別往心裡去。」閆思弦越是這麼說,熊思超越覺得他話裡有深意,不是開玩笑。   落座後,閆思弦又開口道:「你就沒什麼想跟我說的?」   熊思超張了張嘴,不等他說話,閆思弦又道:「你想清楚了再回答吧,兩天了,我們可沒閒著,要不是調查有進展,我也不會坐這兒跟你聊。」   熊思超又沉默了,看起來真的在考慮閆思弦的話。   閆思弦拋給他一盒煙,點上,等對方因為這根煙而精神稍微平緩的時候,閆思弦突然道:「你知道你妹有個筆友吧?」   熊思超拿煙的手猛然抖了一下,閆思弦都怕那煙掉下去燒著他的褲子。   與此同時,熊思超突然抬頭,快速又惶恐地看了閆思弦一眼。   「我……我被算計了啊。」他道。   「你是被算計了。」閆思弦道:「我想,李潔玉答應跟你離婚,要求不會那麼低吧,你們家那樣傷害她,你幫她送回藥她就放過你?天上掉餡餅啊。   她要毀了你們家,要你殺了你妹妹,因為你妹妹老是找事欺負李潔玉,在李潔玉看來,她該死。」   熊思超低頭不語,沒有反駁。   對這個推論,閆思弦本沒什麼把握,可是看了熊思超的反應,就知道自己對了。   閆思弦繼續道:「你當然不會答應這樣的要求了,畢竟是你妹妹,怎麼下得了手。」   這下,熊思超抬起了頭,仿佛見了知音一般,「對對對,我沒答應啊,那可是我妹啊,骨肉……」   「省省吧,」閆思弦厭惡地打斷他:「你妹都死了,還跟這兒講什麼骨肉情深血濃於水。」   熊思超縮了一下肩膀,重新回到唯唯諾諾的狀態。   閆思弦繼續道:「你是沒答應親手殺人,可那不是因為你有多在意親情血緣,而是因為你不敢殺人。   你這種投機者最會算帳,殺人要判死刑的,即便不是死刑,一旦被抓這輩子肯定也是玩兒完,用殺人換離婚,代價未免太大了,得不償失,你當然不會答應。   所以對方做出了讓步,不用親自動手殺人,只要幫著把你妹騙到指定的地方,再騙她服下少量安眠藥,你的任務就完成了,之後真正灌她服下大量安眠藥,實施殺人,自然有人來做。   那封你模仿大灰狼筆記寫的信,是你在開學當天親手交給熊蕊蕊的吧?你很清楚,她看到那封信的內容,一定會立即奔向圓通網吧。   呵,你一定偷偷看過不少大灰狼寫給她的信吧?那你應知道,她欺負李潔玉,其實是出於好心,希望嫂子趕緊離開這個能逼死人的家。   可是即便你知道,也沒有去李潔玉那裡替她辯解一下……」   「我有!我……」熊思超的情緒一下子變得十分激動,但只激動了一下,便語塞了。   閆思弦本想等他的下文,見他「我」了半天都說不出話來,只好又問道:「那你是什麼時候去替熊蕊蕊申辯的呢?」   「我……李潔玉不讓我找她啊,我只能……只能跟那個人說……」   「那個人?殺人的那個人?」閆思弦道。   熊思超的眼淚已經淌了滿臉,他自己似乎毫無察覺,只是殷切地看著閆思弦。   在經歷了36小時煎熬後,他終於要崩潰了。   他多麼希望得到一句「我能理解你,你也是沒辦法」,或者「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你為了自己犧牲別人,不算錯」,又或者「沒事,你又沒動手殺人」。   只要一句話,便足以挽救他內心那個搖搖欲墜的世界。   可是這些閆思弦都不會給他。   閆思弦只是冷冷地看著他,雙臂在胸前交叉,好整以暇道:「對了,吳端讓我給你捎句話,你參與謀殺熊蕊蕊的事,他會儘量幫你瞞,但能不能瞞住就看你造化了。」   終於,熊思超大哭起來。   閆思弦知道,審訊到了這個階段,有什麼秘密也該撂了。   他幾不可聞地舒了一口氣,壓下想要去探望吳端的煩躁之感,表面上不露聲色,只等熊思超哭完。   熊思超邊哭邊道:「他們坑我……他們坑我啊……他們說了信會銷毀……」   「信當然不會銷毀,他們的目的就是把你拖下水啊,讓你們家破人亡,不然算什麼報復呢?   我想,即便沒找到這封信,應該也還會有其它指向你的證據吧,比如出租屋裡有你DNA樣本的菸頭。   開始我還奇怪,為什麼要在案發現場附近焚燒熊蕊蕊的東西。   現在我明白了,因為想給警方留證據啊。這半封信,是故意沒燒掉吧,否則這麼重要的證據怎麼可能留得下來?」   痛苦憤恨就快把熊思超逼瘋了。   閆思弦又道:「我以前聽說過一句話,大致意思是:國人喜歡折中,你告訴他們房間太暗了,要開個天窗,他們是不會同意的,可你若是提議拆了房頂,他們便會商量一番,取個折中方案,決定開個天窗。   他們對付你的手段,就利用了這樣的心理學原理。   我想,以李潔玉對你的了解,他們一開始根本就沒指望你會答應去殺人,想到的就是退而求其次,讓你答應成為幫兇。   你從頭到尾都在他們的算計中,跌了這個大跟頭,也不算虧。」   熊思超的哭聲漸弱,只是還止不住眼淚,那眼淚洶湧得如噴泉一般,閆思弦給他遞了紙巾都來不及擦。   閆思弦又道:「你也該慶幸,沒有真的動手殺人。   你良心上那關能不能過去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沒動手,就不大可能判死刑。」   聽到「死刑」二字,熊思超張開大嘴又要嚎哭。   閆思弦趕緊道:「當然了,你要是能協助我們找到動手殺人兇手,那可是大功一件,說不定還能少判兩年。」   一聽這個,熊思超便又忍住了哭聲。   閆思弦繼續道:「就從你們是怎麼一起把熊蕊蕊帶進出租房說起吧——哦,這個你不用狡辯,有目擊者證明熊蕊蕊被帶進那出租房的時,衝一個人喊哥,她就你一個哥吧?」   在刑偵過程中,目擊者證詞的採信度也不高,畢竟人的記憶是有偏差的,不過在審訊過程中拿出來擊潰嫌疑人的心理防線,卻也並不算越界。   熊思超抹了一把眼淚,一開口,先發個了辨不出的顫音。   他便又閉口清清嗓子,閆思弦給他倒了杯水,他喝了半杯,開口道:「嗯……那天中午我跟她一塊在學校食堂吃的飯,吃完飯我給她買了瓶果汁,提前擰開蓋子,往裡面放了兩片安眠藥。   我也不知道吃多少能起作用,反正就放了兩片。   我把水果汁給她,看她喝下去半瓶,就走了……」   閆思弦問道:「她不是有大灰狼的手機號嗎?……你在她手機上做了手腳?」   「我把她存在手機裡的號碼改了,以防萬一嘛。   我拿不準她會不會打電話,可能會打吧,也可能不打,偷偷先去網吧看看那個大灰狼——在對方不知道的情況下。   為了以防萬一,我就把她手機裡那個號碼改了,後來又改回來了……」   他看著閆思弦,閆思弦攤了下手,示意他繼續講下去。其實進審訊室前,閆思弦心裡也有點沒底,他知道這個熊思超說話有點顛三倒四。   好在,就現在來看,溝通還算順暢。   熊思超便繼續道:「反正她是去了網吧,我按要求先回了一趟賓館,翻窗戶出來,然後打了輛車,也去了圓通網吧。   我先到的,跟那男的碰了面,沒多會兒我妹就來了。   她進網吧去,很快就又出來了。   看她沒有要暈或者睡著的跡象,那男的又給我一瓶飲料,讓我拿給我妹喝。   我也不知道那裡面加過什麼,反正……就給她喝了。   嗯……就是,裝成要去上網碰巧遇上我妹。   然後我就陪著我妹在那巷子裡溜達了一會兒,她就犯暈了,我跟那男的一塊把她扶到出租屋去,之後……我就求情了,我跟他說了,我妹都是好心……」   「他怎麼說?」閆思弦問道。   「他……他……他跟我提了一個人。」   「誰?」   熊思超顫顫巍巍道:「你。」   「什麼?!」   我沒事,真沒事,想想要睡到老林(林俊傑)的人生終極目標,還有什麼坎兒是過不去的…… 第309章有朋自遠方來(1)   閆思弦很少有失態的時候,確切地說,連情緒失控都很少有,況且是在嫌疑人面前。   畢竟受過專業訓練,閆思弦自認為臉上那張面具已經長進了肉裡,在嫌疑人面前,他的所有情緒都是事先在心中謀劃好的,最有利於審訊工作的。   這回,他差點沒繃住。   在詫異和惶恐自眼中洩露的瞬間,閆思弦本能地垂了一下眼帘,如同思考,下一秒抬眼時,已平靜了下來。   因此,熊思超並未注意到他的情緒波動。   自說自話一般,熊思超繼續道:「那天吃飯,老吳跟我介紹你的時候,我還想著這下可好了,你跟老吳認識就更好辦事了,雙重保險啊……」   閆思弦後背已經布滿了一層冷汗。   他明白了為何熊思超跟他交代犯罪過程交代得如此利索,原來熊思超將他當成自己人了。   那麼反過來想想,兇手會不會早就算到這一步了呢?   提及自己的目的是什麼呢?還有,那些人是怎麼知道自己的呢?   以及,就算是瘋子團夥犯罪,就算張雅蘭為了復仇,曾經是瘋子團夥的一員,現在她已經死了,這個團夥為什麼還要針對自己呢?   閆思弦的大腦有片刻宕機,大腦重新開始運轉後,他問出了第一個問題:「是那個男人跟你提起我的?」   「是啊。」   「你老婆呢?李潔玉有沒有提過我?」   「沒,從頭到尾,只有那個男人跟我提起你一次——嗨,我總共也就見過那男的一回啊。」   「他是怎麼說的?」閆思弦緊盯著熊思超的眼睛道:「我需要你一字不落地複述出他的話來。」   「好……好……我想想……你讓我想想……」   像是畏懼閆思弦的盯視,熊思超低下了頭。   「那個……他說事已經幹到這一步了,我妹必須死……但他可以給我妹留個全屍體……」   閆思弦覺得好笑,這都什麼年代了,好歹熊思超也受過不錯的教育。   全屍?這種糊弄死人的話,竟然能把他糊弄過去,可見為了擺脫精神失常的妻子,為了自身利益最大化,他可以毫不猶豫地交出親妹妹的性命。   不過此刻閆思弦已經顧不上鄙視眼前的人了,熊思超的回答驢唇不對馬嘴,閆思弦只好提醒道:「我,他提到我的部分。」   「哦哦哦,你……呃,你得話……就是說到時候一個叫閆思弦的警察會照顧我,不讓我出事……」   「具體點!」閆思弦伸了伸手,想要拍桌子,怕影響對方情緒,便只好在空中虛抓一下,又縮回了手。   「我我我……」熊思超都快哭了,「他當時也沒跟我說清楚啊……我是真……」   閆思弦長嘆一口氣。   他明白了,那個時候熊思超一心掂量著妹妹的死究竟能不能給他帶來實際的好處,究竟值不值得,因此可能根本沒在意關於閆思弦那部分的談話內容。   「哦,對了,」熊思超突然道:「他說跟你是老相識了!還有有個……好像是什麼組織向你問好……」   「組織?」   「對對對,是組織……說組織名字了沒啊?好像沒吧,就只說組織向你問好……別的我真不知道啊……」   審訊又持續了足足半小時,對閆思弦來說,是破天荒了。   通常他都是迅速撕開對方防線,以最快的速度拿到口供,很少在審訊環節拖延時間。   從審訊室出來時,在外旁聽的馮笑香與他對視了一眼。   馮笑香道:「我把其餘旁聽的人都支開了。」   閆思弦點頭,「謝謝,你可幫我省去了不少麻煩。」   思忖片刻,閆思弦又道:「你應該知道的的吧?瘋子團夥的事,上頭想方設法要壓下來,這還沒消停兩天呢,他們自己就要來作死,指名道姓跟我槓,好啊,那就看看胳膊能不能擰過大腿。」   馮笑香揭穿道:「說得好像他們不主動犯事,你就能放過他們似的。」   閆思弦聳聳肩,不做回答。   沉默片刻,他又道:「這件事先保密吧,別讓任何人知道,尤其趙局他們那些領導。」   馮笑香似乎早就料到了閆思弦的決定,答應道:「那這次的結案報告,我來寫吧,就按照普通家庭糾紛導致的僱兇殺人。   主犯在逃,從犯熊思超,李潔玉均已落網,林嵐雖然給他們提供了犯罪場所,但沒有證據證明她有參與作案的主觀故意性,不抓她。   我再在追逃網上掛張通緝令,把那神秘男人的相片掛出來,把戲做足了。」   閆思弦猶豫了一下,最終應道:「行,就這麼辦,先結案,我們得先躲到陰處,蟄伏下來,再跟那幫瘋子鬥。」   「行是行,就是……吳隊那兒你打算怎麼辦?告訴他嗎?」   「當然,沒有任何瞞著他的理由,只是對結案這件事,他可能會持不同的態度,我知道他對懸案深惡痛絕。」   「那是你的事,搞定他。」馮笑香十分高冷地丟下一句話。   閆思弦:剛剛發生了什麼?……我做為副隊的尊嚴怎麼突然不見了……   丟下這句話,馮笑香本是轉身就要走,可惜高冷沒能維持住。   因為她看到傳達室的文員刑警正朝她走來,手裡還捧著一束一看就價值不菲的玫瑰花。   「笑笑,那公子哥又來給你送花了,沒辦法,那小子就是個磨王,趕都趕不走……」   馮笑香一手接過花,一手捂住額頭。   原地爆炸,還是原地消失?   這是個問題。   只可惜,這兩樣技能馮笑香一個都沒掌握。   此刻,只有一個詞能形容她的表情:emmmmm……   閆思弦如同發現了新大陸一般。他亢奮啊,他激動啊。終於被他逮到黃心蘿莉的弱點了,可以反擊一雪前恥了!   然而下一秒,局勢就發生了逆轉。   傳達室的文員刑警目光在閆思弦臉上停頓了片刻,略一遲疑,又道:「別說嘿,給你送花那人跟閆哥長得還有點像呢……誒?都是富二代,你們不會是親戚吧?」   親戚吧?   戚吧?   吧?   ……   「握草!」閆思弦突然罵了一句,他轉向馮笑香道:「那小子纏上你了?」   馮笑香默默點頭。   閆思弦大罵:「沒人性啊!蘿莉也下手!奶奶的我都沒敢下手!」   當然了,最後一句閆思弦只是在心中默念。   他一把將馮笑香拽回辦公室,關門,問道:「我不是跟你說了嗎,我那堂弟就是一衣冠禽獸,離他遠點,需要跟他打照面的事兒,都讓男刑警去幹。」   馮笑香無奈道:「哪兒有這麼說自己兄弟的,我以為……你誇張了……」   「握草我已經說得很保守了好嗎……哎哎!你不知道那貨的腦迴路,媽的看著女警察這貨心裡想的絕對是角色扮演。」   「哦。」   馮笑香低著頭,像個做錯事的小孩。   閆思弦透過辦公室窗戶向外看了一眼。   「車在市局門口,人還沒走呢,走吧,我幫你解決這麻煩。」   「哦。」馮笑香老老實實跟在閆思弦身後。   閆思弦突然停下腳步問道:「四醫院你查得怎麼樣了?監控能看出什麼嗎?」   馮笑香搖頭,「因為是精神病院,監控保留得倒是很完整,粗略過了一遍,沒發現那個畫像中的人。   監控視頻太多,李潔玉前前後後住了一個多月的院,這些監控視頻都要看完,是個大工程,圖偵那邊已經在加班加點地篩查了。」   說著話,兩人到了市局門口。   一個樣貌跟閆思弦有七分像的年輕男孩靠在一輛跑車前,看著手機。   閆思弦和馮笑香剛一出現在他的視線邊緣,他便立即收起手機,熱情地道:「哥!」   「哎。」   閆思弦答應的時候臉上掛著和煦的微笑,兩人如國家領導人見面一般——十分和諧。   下一刻,他突然環上了馮笑香的腰。   「看什麼呢,喊嫂子。」閆思弦道。   堂弟臉上的表情一點兒都沒僵硬,順勢就喊了一句「嫂子」。   馮笑香只覺得渾身僵硬,後背汗毛都豎起來了。   或許是兩人身高方面差得太多,閆思弦這個摟腰的動作十分彆扭,乾脆收回手來,在馮笑香頭上揉了一把。   「那……我先回去了。」堂弟還真是特別乖巧懂事。   超跑絕塵而去。   閆思弦道:「他不會再騷擾你了。」   「萬一他不信呢?」   「不需要他信,他只要知道我的態度就行了。」   也不知怎的,閆思弦又伸手在馮笑香頭上揉了一把,十分紳士道:「趕緊回家吧,我今兒有事,不然應該送你的。」   半小時後,醫院。   吳端又掛上了吊瓶,正睡著覺,頭痛得太厲害,除了睡覺他什麼都不想幹。   在病房外的走廊上跟助理小聲溝通了幾句,得知吳端已經做了全身檢查,沒什麼毛病,閆思弦放下心來。   助理離開後,他悄悄進了病房。   不知是因為心有靈犀,還是吳端已經睡足了。   閆思弦剛進門,他便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睛。   看到門口的閆思弦,似乎有點不敢相信,以為是睡迷糊了,又使勁眨了幾下眼睛。   閆思弦輕聲道:「是我,啥也別管,接著睡。」   然後,他便伸手去探吳端的額頭。   吳端顯然不習慣,下意識縮了一下脖子。   閆思弦道:「別動。」   吳端便又僵住不敢動。   「好像溫度降下來一點。」閆思弦道:「你覺得怎麼樣?哪兒不舒服嗎?」   吳端用一條胳膊撐起上半身,看了一眼床頭櫃。   閆思弦立即擰開了床頭柜上的保溫杯,遞給吳端,裡面是助理準備好的溫水。   吳端知道直接開口肯定是破音,待灌下去一杯水後,才問道:「小賴發現什麼關鍵證據了?案子有進展嗎?」   「你聽到了啊?」閆思弦苦笑。   「他那個大嗓門,整個一層樓的人都聽見了吧。」   吳端的話多了一些,看來喉嚨沒那麼疼了。   閆思弦看到他的輸液管裡有個氣泡,伸手去彈那輸液管,直至將氣泡彈到滴漏裡去,才撒了手。   他一邊彈,一邊道:「我覺得你現在這情況,還是先安心養兩,案子又跑不了,等你病好了我詳細跟你說。」   吳端道:「我就問一個事——跟瘋子團夥有關係嗎?」   閆思弦反問:「如果有關係,你打算怎麼辦?」   他一邊說著,一邊伸手去幫吳端把枕頭豎起來,讓他坐的時候能靠一靠。   吳端又縮了縮脖子,「握草你別這樣,糙老爺們兒幹什麼啊。」   閆思弦瞪了他一眼,「不,你是糙老爺們兒,我是精緻的豬豬男孩。」   說完這話,不等吳端吐槽,閆思弦先做出了嘔吐狀,「不行了受不了了,我被自己噁心到了,我特麼的……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趕緊關上。」   「好的吳隊。」   吳端繼續道:「你少跟我這兒打太極,有事說事。」   見吳端精神頭確實不錯,閆思弦便將今天的調查結果以及接下來的打算和盤託出。   吳端靜靜聽他說,始終沒有表態,只是在閆思弦說出想要先做結案處理時皺了下眉。   「結案……也不是不行,」吳端道:「可我們眼下一點關於那男人的線索都沒有,真結案了,上哪兒找人去?顯然那個男人是串連起整件事的關鍵,而關於他的信息,我們只有一張畫像。」   「這次可能要讓你失望了,」閆思弦道:「眼下,我也沒有什麼特別好的辦法。」   「這可不像你。」吳端道。   閆思弦只有苦笑的份兒。   吳端繼續道:「一個婦女跟你撒潑,你解決不了,就大老遠把人帶回市局……還有你審訊她時候——她叫什麼來著?鍾意,對吧?」   吳端揉了下一側太陽穴,似乎這樣的思考又引得他頭疼了。   閆思弦趕緊答道:「是是是,叫鍾意。」   「……你審鍾意的時候,我是燒得迷迷糊糊,但也讓笑笑接內線聽了幾句……」   閆思弦心中暗道一聲「不好」,見吳端臉上還是沒什麼情緒,便按捺下解釋的衝動。   「……你膽子可夠大的,什麼話都敢說,她女兒做為精神病人不用負刑事責任?向熊家復仇,把熊思超拉下水?……   你知不知道,就憑這些話你就該停職。   法律不是開玩笑的,誘供啊!誰都保不了你。」   閆思弦悶悶地「嗯」了一聲,此刻他根本不敢跟吳端爭論。   吳端咳了一陣子,咳得上氣不接下氣,眼睛都紅了。   止住咳嗽,他將保溫杯裡餘下的半杯水喝完,閆思弦趕緊起身又給他倒了半杯開水,兌上一半礦泉水,讓溫度適中。   吳端喘勻了氣,總結道:「呼呼——不行。」   「什麼不行?」   「你。」 第310章有朋自遠方來(2)   「我?」   「涉及瘋子團夥,或者說,涉及張雅蘭,你就亂了陣腳,簡直莫名其妙。   上一次我還以為你是高深莫測,畢竟——不得不承認,你能力很強。   這回我不會再先入為主了,我知道,你就是不行還死撐著不說。」   閆思弦這一生從未這樣狼狽過,從小到大,從未有人用「不行」評價過他,連「差不多」「還可以」都沒有過。   他該感到狼狽嗎?   被人這樣赤裸裸指出錯誤和弱點,他該狼狽的。   可對方是吳端,他便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了。   甚至,閆思弦還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的後背靠上了椅背,整個人從緊繃的狀態慢慢鬆弛下來。   據說,當有兩個人說你行,你便無法心安理得地說出「我不行」了。   一開始,閆思弦只是勾著嘴角,後來,這種卸下重擔的感覺實在太好,他忍不住笑出了聲,最後甚至變成了大笑。   吳端:「你瘋了?」   閆思弦點點頭,又搖搖頭。   又笑了一會兒,他深深舒出一口氣,重新坐回病床旁邊的椅子上,閉上眼睛。   「等一會兒,再等一會兒。」他道。   這樣的時刻,真不想那麼快過去啊。   吳端便靜靜看著他。   「好了,」閆思弦有些不舍地睜開了眼睛,笑了一下,「以後不會犯那種低級錯誤了。」   吳端張了張嘴,他已明白了閆思弦這奇怪行為後的心路變化,該安慰兩句的吧,可最終也沒說出安慰的話來。   閆思弦突然又問道:「李八月的死我有責任,你是這麼想的吧?」   吳端沒有說話,他不想在這時候說任何謊言。   閆思弦便自顧自點了一下頭,「我知道了。」   吳端又道:「你自己也說過……」   閆思弦接過話頭,「我知道,不糾結過去的事。」   可人命關天,怎麼可能說過就讓它過去?   這後半句閆思弦沒說,而是改口道:「我就是問問,知道你的想法,我踏實。」   成年人不撒謊,他們只是說一部分實話而已。   閆思弦看著吳端,也不知他猜到自己的全部想法沒有。   「行吧。」吳端只是道。   閆思弦突然發覺,這個自己印象中的傻白甜、老黃牛,竟然有了那麼點高深莫測的意思。   倦意襲來,吳端將枕頭放平,又躺了下去。   「我再睡會兒,」吳端道,「我自個兒的身體心裡有數……」   閆思弦立馬道:「你這說得什麼話……感覺下一句就要接』我走以後你們不必難過……』握草你剛才……不會是迴光返照吧?」   吳端猶豫了一下,覺得還是別翻白眼了吧,省點力氣,只道:「抽空去見見楚梅吧。」   ——楚梅。   和張雅蘭一同在亞聖書院受到虐待和性侵的女孩,因此兩人的友誼非同一般,根據張雅蘭的描述,那更像是某種戰友情誼。   之後張雅蘭遭遇種種不幸,而楚梅也精神失常。   吳端進亞聖書院臥底後,警方將一舉打掉了這所黑學校,並將楚梅解救出來。   楚梅被家人送往精神病院治療,吳端還曾去探望過這小姑娘幾次,後來逐漸沒了交集。   最近一次聽說楚梅的消息,是據說她在一家療養院。   楚梅跟張雅蘭有沒有聯絡,跟瘋子團夥有沒有關係,不得而知。   閆思弦問道:「我先去探探情況?還是等你好了一塊去?」   「一塊去吧。」   「那你可得趕緊好起來。」閆思弦起身,「你睡吧,我回了。」   吳端沒答話,緊了緊脖子處的被子,幾乎將自己裹成了一個蟬蛹。   閆思弦並未直接回家,而是去了一趟公司。   他的遊戲公司在墨城中央的某處高檔CBD,佔據了三層樓。   此刻天已經黑了,幾個加班的技術男見平時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老闆這個時候來公司,有些不淡定。   閆思弦倒是很親民地問了一句:「夜宵有著落嗎?」   說著就掏出手機要幫幾人點餐。   幾人連連點頭,說已經吃過了。   閆思弦又囑咐幾人夜宵錢回頭找主管報銷,又讓大家早點回家。   聊了幾句,他便鑽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許是見了老闆不太自在,沒過多久大家就陸續離開了,只剩閆思弦的辦公室還亮著燈。   他桌上攤著一個文件夾,文件夾裡只有薄薄的一頁紙。   那是一份持股合同。   關於北極星海上娛樂項目。   閆思弦給馮笑香去了個電話。   「笑笑,我請你幫忙查的東西,有什麼進展嗎?」   「沒,我專門找了一個暗網方面的專家,多方打聽,有個人知道北極星。」   閆思弦眼睛一亮,道:「哦?具體說說。」   馮笑香在電話另一邊搖了搖頭,「對方只說那是個非常……刺激的地方,而且是有錢人——特別有錢的人,怎麼著也得是你這個級別的吧——才可以去玩的。」   「還有嗎?」   「沒了,對方不願多說,而且之後就再也找不到這個人了。」   閆思弦問道:「那你覺得,從專業的角度來講,如果繼續查下去,還能找到了解北極星的人嗎?」   馮笑香:「不好說,在暗網買消息,要看運氣的。」   閆思弦思忖片刻道:「我知道這件事麻煩,已經超出幫個小忙的範疇了,所以我付錢,讓你的朋友繼續幫我查,可以嗎?」   馮笑香猶豫了一下道:「我不太放心。」   閆思弦等著她的下文。   馮笑香道:「暗網上的東西,有相當一部分跟犯罪沾邊,什麼販毒、倒賣槍枝、洗錢、出售贓物、買賣器官……」   閆思弦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所以,關於這個北極星,不跟局裡報備一下嗎?」   「不用,是我的私事。」   馮笑香似乎嘆了口氣,最終還是妥協了,「好吧,我會拜託朋友繼續幫你查,我把你手機號給他,他過兩天直接跟你報價吧。」   「成啊,多謝了。」   掛了電話,閆思弦又愣愣地看著桌上的合同,出了一會兒神。   在閆思弦正式接管家裡的生意之前,閆氏曾經籤署過這份投資合約。   投資金額總共5600萬,使得閆氏對這一項目持股15%。   做為一家航母級的綜合企業,無論閆氏曾經做過什麼樣的投資,閆思弦都不會覺得奇怪,哪怕現在還有一些連他都不知道的投資項目,也是正常的。   不正常的是這張投資合同出現的方式。   那是難得休息的一天,閆思弦自書架上抽出了一本看到一半的書,想用它打發時間。   剛翻開書,便掉出了這張被對摺的A4紙。   閆思弦立即發覺不對勁了。   首先,他有著良好的整理習慣,絕不會將投資合同之類需要保密的商業文書隨便夾在一本書裡。   再者,閆思弦對自己的記憶力還是很有信心的,他非常確定,自己從未看過這份合同。   那麼問題來了。   這份合同是什麼時候,誰,夾進書裡的。   他很快便想到,自己上一次翻這本書時,張雅蘭正借住在家裡,她還問他讀的是什麼書。   閆思弦雖然不喜,但出於紳士風度,當時還是給張雅蘭大致概括了一部分書中的故事。   之後,因為瘋子團夥的案子,閆思弦便沒空翻書了。   再次翻開這本書,已經是將近兩個月後。   閆思弦曾反覆研究家中的監控內容,也的確發現張雅蘭曾從書架上拿出這本書。可是因為角度問題,無法弄清她有沒有將合同夾進書裡。   但閆思弦知道,是她。   問題是,她為何要留下這麼一張合同?   閆思弦也曾查過公司帳目和存檔文書,知道諾氏的確投資過這個北極星項目,但卻並沒有查出這筆資金的支出記錄。   看著合同籤署人這一項裡,赫然是父親的名字,閆思弦有些不知所措。   他焦躁地在辦公室裡踱了一會兒步,看了看表。   父親此刻正在地球另一邊,時間應該是臨近正午,這個時候打電話,想來不會影響到老爺子諸如雕刻、釣魚之類的正事。   電話接通,另一邊的人興致似乎很好,張口就跟兒子炫耀道:「剛剛有個老外跟你媽搭訕呢。」   果然老小孩嗎?   閆思弦一頭黑線道:「那您也不著急?」   「急什麼,」老爺子十分淡定,「他們又沒我有錢。」   閆思弦猝不及防被塞了一把霸道總裁式的狗糧,只覺得有點消化不良,下意識地就抬手去揉了幾下胃部。   老爺子又道:「有話快說,小心你媽等會兒知道是你,又要跟你催婚。」   閆思弦頭上的黑線更加密集,趕緊進入正題道:「沒什麼事,就是想問問您,北極星您還記得嗎?」   「北極星……那個啊……你是說那個投資啊……」   「嗯。」   「不是什麼大事,怎麼突然對那個感興趣了?」   「沒什麼,就是想問問,北極星海上娛樂項目究竟是什麼,以及是誰找您投資的?」   老爺子突然問道:「你爸平生是不是叱吒江湖?」   出於某種求生欲,閆思弦乖乖答道:「是。」   「是不是很有眼光,好幾次投資和轉型都正好選對了時機?」   「是。」   老爺子拿出教訓人的架勢來,「那你哪壺不開提哪壺,非要問這個北極星。」   閆思弦一愣,問道:「您的意思是,這項投資是個敗筆。」   「的確是這麼回事兒。」   閆思弦斟酌了一下用詞,諂媚道:「那……您不介意親兒子從您的失誤裡吸取一點教訓吧?」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老爺子的語氣突然變得嚴肅起來。   他這樣嚴肅地一開口,閆思弦便立即想到了小時候父親留給他的印象。   印象中,父親永遠穿著得體的深色西裝,身材挺拔,不苟言笑,他周圍的人永遠都是微微弓著背的。   只是在選擇退休的這兩年,父親身上那種疏離感才有所緩解。   此刻,疏離感重又回到了父親身上。   「那件事你不要再問,你只要知道,麻煩我已經都處理乾淨了……」   「可是……」   閆思弦一個緊急剎車,他是不敢打斷父親的,此刻是真的情急。   好在,父親已不是那個小時候對他嚴格要求的人,並未在意閆思弦的突然插話,只是繼續道:「總之,那件事你別管,幹好你自己的事兒。」   閆思弦還想追問的,父親卻急匆匆道:「先不說了你媽來了……」   「哎那個……」   老爺子已經自顧自掛斷了電話。   閆思弦猶豫了一下,沒再打過去,他知道父親的脾氣。   別看現在是挺好說話一老頭兒,其實倔著呢。   做了一輩子決策,閆父最清楚大事從權,他做決定時從不個人商量,而是直接告訴你結果。   透過辦公室的落地窗,閆思弦正好能看到城市高架橋。   車流穿梭,車燈猶如星河,算是不錯的夜景。   閆思弦站在窗前看了一會兒,終於回身,將合同收進了保險箱。   他有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瘋子團夥的事絕不像表面看上去那麼簡單。   他從前一直以為,自己可以斬斷與張雅蘭的瓜葛,做為旁觀者審視這樁案件。可是現在看來,他似乎是深處旋渦之中,旁觀這一說甚至有點可笑。   如果閆氏跟這件事有關,無論是怎樣的關係,閆思弦都很為難,他不知該如何自處。   今夜沒有星星,烏雲很沉,窗外有風。   就在閆思弦關閉辦公室的燈的瞬間,一道閃電突然劃破夜空。   閃電猙獰曲折,一閃既逝。緊接著是轟隆隆的雷聲。   今年的第一場秋雨,來了。   ……   兩天後。   吳端的風寒終於基本痊癒。   基本痊癒的意思是,燒已經退了,但他還帶著大病初癒的蒼白。   嘴角起了一片火泡,說話吃飯都很受罪。   閆思弦是想讓吳端多休息兩天的,但老黃牛不幹,一退燒就招呼著閆思弦往楚梅所在的療養院去,好在一場秋雨過後天氣已經轉涼,縱然吳端穿得厚些,也並不覺得突兀。   閆思弦拗不過他,只好答應,兩人駕車,一個半小時後,趕到了楚梅所在的療養院。 第311章有朋自遠方來(3)   西山療養院。   說它是個養老院也可以,因為很多退休幹部都在這裡養老。   西山療養院依山傍水,在墨城唯一的一處5A級風景區內,其內的中式陳設布局也頗為講究,與周圍風景相得益彰。   看到這麼一座療養院,你就會明白:我國養老問題解決了沒有不知道,但幹部養老是肯定已經解決了。   讓一部分人先老得起,全世界通用的規則。   其實最開始建成的時候,西山療養院並不像如今這麼氣派,但在當年也絕對算是高檔了。   後來市裡為了評這個5A級景區,還曾經專門就療養院問題開過會。   留著吧,影響景區評級,拆了,小半個前市領導班子都在裡頭住著,拆個院子事兒小,安置這幫人麻煩可大了。   誰都不願意麻煩,大夥一商量,乾脆翻新擴建一下,搞個配得上5A景區的養老院不就得了。   這本也沒什麼問題,可偏偏又趕上上頭政策緊縮,不許政府單位大搞面子工程。   好在墨城不同別處,畢竟就在帝都邊上,消息靈通,有點什麼風吹草動,總能提前得到消息,因此當初建療養院時,政府頗有先見之明,背地裡是政府自個兒的一畝三分地,明面上卻是個正規的市政規劃項目。   閆家不是沒打過建設療養院的主意,可盤根錯節的關係太多,野狗環伺,任誰都有分肉的心思。   閆父一看情況太複雜,不可控風險太多,便沒了念想。   果不其然,療養院是翻新重建得不錯,可當年包下工程的地產公司硬是被拖欠工錢拖垮了。   如今走進這家設施先進的療養院,閆思弦只覺得是一個巨大的前車之鑑。   療養院內的工作人員已經通知了楚梅有人來探訪,兩人穿過療養院的第一棟樓,便看到楚梅坐在院裡的石凳上。   她穿著病號服,人很白,看不出是女孩子純粹的膚白,還是帶著點病態的白。   天轉涼,所以她披了一條鮮紅的毛線披肩,這更加顯得她白,整張臉都沒有血色,像個瓷娃娃。   不過,除了白,楚梅的長相實在不能用好看來形容,甚至,要不是一白遮百醜,她可就真要被歸到醜的那一類裡面了。   楚梅一直在朝著兩人出現的方向張望,顯然是專門在等他們。   看到吳端,她甜甜一笑,露出兩個小酒窩,那神情竟有種妹妹期盼外地讀大學的哥哥假期回家的感覺。   這份情誼閆思弦就無福消受了,自打見到楚梅,閆思弦便深深感覺到,這妹子眼裡只有吳端一個人,自個兒完全就是空氣。   吳端也沒覺得彆扭,大大方方地衝楚梅笑,又打招呼道:「聽說你病情好轉了許多。」   楚梅點頭,拿起石凳上的坐墊道:「這兒涼,走吧,咱們去屋裡說話。」   看起來,她與剛從亞聖書院出來那會兒的精神狀態相比,的確好轉了許多。   吳端慢了半步跟著楚梅,悄悄打量著她。   閆思弦則落後吳端一步半,打量著兩人。   楚梅感慨道:「那會兒只有你來看我。」   這讓吳端十分不好意思,他趕緊道:「應該多去看看你的。」   楚梅搖頭,「我知道,你肯定特忙吧。」   吳端趕緊順著臺階下來,換話題道:「你後來出院,我去四醫院打聽過,可醫院方面也不知道你搬哪兒去了。」   楚梅笑的十分善解人意,「你現在不是又來了嗎,我很開心。」   她開心,吳端便跟著傻樂。   楚梅又道:「你看我現在已經好多了,大夫說我情況特別穩定,我都一年多沒犯過病了。」   「好事。」吳端由衷為她高興。   楚梅卻露出了擔憂之色,「我還總是害怕呢,怕你是被我嚇著了,不敢來看我了,我那會兒病了,發瘋什麼的,嚇著你了吧?」   自此,閆思弦算是看出來了,這楚梅對吳端好像有那麼點……念念不忘的意思。   吳端也不知是真遲鈍,還是故意裝傻,連連搖頭接話道:「哪兒能呢,你想多了,我們刑警啥沒見過。」   很好,這個回答很直男,簡直注孤生,閆思弦差點忍不住吐槽。   楚梅卻並不在意,反而還開心道:「那可太好了!」   接著,她又絮絮叨叨道:「以前的事,好多我都記不清了,就記得你來看過我。   我媽也叨念,說我們最困難的時候,你還給過我們錢,還說……」   楚梅像是被觸及了傷心事,停頓一下咬了咬嘴唇,繼續道:「還說當時想打官司,所有人都勸我們省省吧,別把事兒鬧大,只有你真心幫我們。」   吳端心知自己有心無力,並沒有幫上什麼忙,尷尬地摸摸了摸鼻子,又轉移話題道:「對了,你媽呢?她身體怎麼樣?」   「我媽還是在這兒當護工,一切都好。」   吳端覺得憑護工的經濟收入,不足以支付這家療養院的費用,便又問道:「經濟上有困難嗎?」   楚梅搖頭。   吳端怕她是難以啟齒,補充道:「有什麼困難你就說,能幫忙的我肯定儘量。」   「真的還好,」楚梅道:「我能住這兒,還是託了我媽的福。   我媽以前在四醫院做護工,護理過一個重度抑鬱症的人,大概……比你還大幾歲吧,那人的爸爸是個挺大的領導呢。   他看我媽把他兒子照顧得不錯,把兒子轉到這個療養院的時候,給我媽開了挺高的工資,問我媽願不願意一塊過來,繼續照顧他兒子。   我媽就說了我的情況,說是工資低點也無所謂,能把我帶在身邊就行。   那個大領導就把我也安排到這兒來了,不花錢的,這一來都好幾年了。」   沒想到楚梅母女還有這樣一番際遇,也算是得了好人幫襯,有了個相對穩定的安身之處,吳端覺得很好。   三人進了楚梅的病房。   療養院裡的病房均是單人間,房間內有獨立的衛生間和浴室,與其說是病房,倒更像是酒店房間。   楚梅的房間裡,除了她的病床,還有一個簡易行軍床,看來母女倆有時候都住在這裡。   楚梅自己坐在病床床沿上,拍了拍身旁空著的床沿,又指了一下屋裡僅有的一把椅子,示意兩人也坐。   閆思弦搶先坐在了椅子上,吳端便挨著楚梅坐在了床沿上。   落座後,一直沉默的閆思弦開口問了第一個問題。   他用儘量舒緩輕柔的語氣道:「想過回歸社會嗎?——我不是說你這樣不好啊,你要是喜歡當然也沒有問題,不過就是……不太容易交到朋友。」   楚梅歪著頭想了想,「為什麼交朋友呢?」   這還真是個哲學問題,閆思弦看了吳端一眼,那意思還是你問吧。   吳端指著閆思弦道:「你還記得他嗎?」   其實楚梅的目光一直在吳端臉上,即便閆思弦剛剛開口說話,也並未受到眷顧。吳端問了,楚梅才看向閆思弦。   一看向閆思弦,她便有點怯怯的——那種面對陌生人時的膽怯。   不由自主的,楚梅的身子向著吳端那邊挪了挪。   吳端便柔聲安慰道:「他是和我一起去亞聖書院救你的人啊。」   楚梅的病似乎真的好了很多,吳端一開始還擔心,聽到亞聖書院幾個字,她會不會有什麼過激反應。   並沒有。   楚梅只是在思索有沒有見過閆思弦。   最終,她搖了搖頭。   這也正常,畢竟只是亞聖書院的一面之緣,而那時候楚梅瘋得相當嚴重。   吳端又道:「那張雅蘭你還記得嗎?——你好好想想,她也在亞聖書院,和你一塊吃過苦,好多人都說你們倆關係最好。」   楚梅還是一副迷茫的樣子。   吳端只好又道:「你在四醫院的時候,有病友看見過張雅蘭去看望你。」   這回,似乎是為了讓吳端滿意,楚梅便改口道:「那……好像有吧?……我……我真的記不清了。   他們跟我說……那段過去不好,忘了對我有好處,讓我不要去想……」   這一點閆思弦是懂的,為了治療創傷後應激障礙,有時候會採用一些比較極端的措施,比如在藥物控制得當的情況下,逐漸影響患者的記憶力,使得患者忘記或者儘量模糊受傷的情景。   換個通俗易懂的說法:人之所以痛苦,是因為記性太好,總記著那些令他們痛苦的事兒。這種忘卻治療法,倒是能從根源上解決一些問題。   當然,因為副作用顯著,這種治療方法也存在爭議。   忘卻治療法雖然能夠淡化痛苦,減輕躁狂、抑鬱現象,但患者的記憶力也會大幅度衰退,輕則經常忘事,重則呆呆傻傻渾渾噩噩,行為能力大幅度減弱。   像楚梅這樣,算是副作用控制得相對比較好的。   兩人一時無從判斷楚梅是否撒謊了,正想再問點什麼,她的母親回來了。   7年前她便已經受了太大打擊,人一下子衰老下來,反倒這幾年行屍走肉般的生活,讓她沒有太大變化。   她一眼便認出了吳端,瞬間臉上滿是久別重逢的欣喜。   「好久不見了。」   吳端也回應道:「好久不見。」   女人又招呼兩人重新坐下,並從床頭櫃裡拿出一次性杯子來,招呼兩人喝水。   與媽媽相比,楚梅倒真的十分缺乏與人打交道的經驗。   女人又問吳端道:「那你……怎麼會到這兒來?是不是當年的案子……」   她沒有說完,似乎害怕吳端的答案會再讓她失望。她已失望了太多次。   沒想到,這次吳端卻正面回答道:「的確跟當年的案子有關。」   「哦?」   吳端拿出張雅蘭的照片,遞給女人,「麻煩您看一下,這個姑娘您有印象嗎?」   女人接過來看了兩眼,便點頭道:「我記得她來看過我們梅梅。」   「您能詳細說說嗎?」   「詳細啊……詳細的我也不知道啊,我那會兒在四醫院當護工,每天忙得腳打後腦勺,顧不上啊……   這姑娘大概來過兩三次吧,我發現她在梅梅的病房裡,她說自個兒是梅梅的同學——反正我是不記得梅梅有這號兒同學。   你不知道啊,那陣子正好是我們梅梅治療的關鍵時刻,大夫千叮嚀萬囑咐,千萬不能再提亞聖書院的事兒了,我就怕啊……怕這個姑娘跟亞聖書院有什麼關係。   我是個急性子,沒問清楚就跟她說了幾句重話,讓她以後千萬別來找我們梅梅了,再讓我看見她來,就不客氣了。   那以後,她就再沒來過。」   「那……」吳端問道:「照片上這姑娘都跟楚梅說過些什麼,您知道嗎?」   「那我可不清楚……不過,說啥應該都沒用吧,梅梅那陣子藥物治療,神志不太清楚,我前一天跟她說的話,她二天就不記得了,所以……」   女人露出一個「你們懂的」的眼神。   吳端點點頭,和閆思弦對視一眼。   閆思弦幾不可察地搖了搖頭,意思是他也沒什麼好的切入點詢問了。   吳端又對女人道:「那你們以後有什麼打算?楚梅這麼年輕,總不能一直待在療養院裡吧,就算現在有您,那以後呢。」   女人嘆了口氣,最終也只說了一句:「我們這種人啊,走一步算一步吧。」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道不盡母女倆的悽苦。   吳端深知在這樣的苦難面前,任何安慰都是蒼白的。本想留點錢給這母女倆,轉念想到楚梅已經是個大姑娘了,這麼做不知會不會讓她覺得難堪,手已經伸進了口袋,終究沒將錢包掏出來。   吳端起身往門口走,邊走邊道:「那就不打擾梅梅了,這次只當認個路,以後但凡有空我就來看你,行嗎?」   楚梅滿臉不舍,卻只是懂事地問道:「真的嗎?」   「當然。」   閆思弦見縫插針地遞給楚梅的母親一張名片,並道:「我們公司最近也投資了一個叫北極星的項目,說白了就是建療養院,所以……如果有什麼我能幫忙的,請務必聯繫我。」   閆思弦暗暗留意著聽到「北極星」三個字後楚梅母女的反應。   兩人倒沒什麼特別的反應,楚梅依舊只知道盯著吳端看,她的母親接過名片,道了謝。   她們似乎並不清楚北極星是什麼。 第312章有朋自遠方來(4)   這一趟幾乎無功而返。看起來楚梅和瘋子團夥沒什麼交集。   閆思弦臉上雖然並無表現,但心裡多少還是有點失落的。   吳端倒鬆了口氣,雖然他希望破案,但更希望楚梅的生活簡簡單單,可以逐步回歸正軌。   兩人一路無言。   就在即將走到療養院門口時,身後突然傳來喊聲。   「閆?!……閆!」   兩人轉身,看到一個大鬍子老外。   閆思弦十分驚喜,沒急著跟老外打招呼,而是先跟吳端介紹道:「我師兄,愛德華,高我兩屆,我開始讀研,他開始讀博。   不過我們在一個導師手底下,就玩熟了,他教我不少東西。   這傢伙最後選了醫學方向,我拐了個彎,走了刑偵這條路。」   吳端點頭,表示明白了。   閆思弦介紹時,愛德華已經奔了過來,熱情地給了閆思弦一個熊抱,口中不斷念叨著「好久不見……真的好久不見了……」   看樣子,這老外中文還不錯。   閆思弦向大鬍子介紹了吳端,大鬍子一聽吳端是閆思弦的領導,立即豎起大拇指,臉上滿是不可思議。   「還有人管得了他?」大鬍子大笑,笑得吳端有點尷尬,心想這傢伙好像也並沒有很難管。   閆思弦嘿嘿一笑,問大鬍子道:「你怎麼來中國了?」   「那個詞叫什麼……交換?還是交流學習?」大鬍子道:「就是我們醫院的人來中國,中國這邊醫院的人去我們那兒。」   閆思弦聽明白了,跟大學裡的交換生差不多。   閆思弦一根手指指著地面道:「可是……這兒是療養院,不是醫院。」   「我知道,我知道,」大鬍子道:「我來探望一個特殊病例,非常嚴重的抑鬱和躁狂症,短期治療,幾乎痊癒了……」   大鬍子抬手看了下表,「我約的時間快到了,閆,加個微信吧,你要請我吃飯。」   老外也懂得吃大戶,而且提出要求時一點都不扭捏。   閆思弦不慌不忙地掏出手機,打開微信,笑道:「別急,我問你,你要去探望的病例,是不是叫楚梅?」   「你怎麼知道?」愛德華瞪大了眼睛。   吳端有點不敢直視,這老外兩隻大眼珠子瞪起來,跟牛眼睛似的,而且透著一種似傻非傻的單純之感。   閆思弦笑笑,「應該我問你,你怎麼知道她的?」   愛德華道:「我聽人說的。」   「誰跟你說的?」   「也沒誰跟我說,就是在四醫院的時候,無意間聽兩個大夫討論起楚梅,覺得她的情況有點特殊,就想來看看。」   愛德華環視一圈,感慨道:「這地方很高級吧?很有身份的人才能住吧?」   「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很難約她啊。」霍華德道道:「我約了她好多次,還做了一份簡歷,就是想證明……呃……我水平還可以,說不定還能幫她治療……」   愛德華撓撓頭,「可能我還不夠厲害吧,沒什麼……呃……名聲,或者她有什麼顧慮,所以一直不肯見我。」   「但她答應今天見你。」閆思弦道。   霍華德又看了一回手錶,「是啊是啊,閆,真要的來不及了,先走了,見到你真高興啊。」   已經跑出去兩步,愛德華又回頭對吳端道:「吳,很高興認識你,領導。」   對這個稱呼,吳端有點哭笑不得。   或許是因為見到了老朋友,回程路上閆思弦的心情明顯好了些。   他對吳端道:「明兒約頓飯?我把愛德華叫上?」   吳端道:「你是想從人家那兒打聽楚梅的消息吧?」   閆思弦笑著聳聳肩,「所以你去不去啊?」   吳端也笑,「必須去啊。」   閆思弦做苦惱狀,連聲嘆氣。   吳端:「要死回了家踏踏實實死啊,死半道上我還得想辦法毀屍滅跡。」   閆思弦瞬間炸了,「你你你」了半天,長嘆一聲「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   吳端噗嗤一聲樂了,終於問道:「你剛才要死不活那樣兒,想什麼呢?」   「我已經想開了。」   他這麼說,吳端反倒更加好奇。   好奇也不問,就是盯著閆思弦看。   「好吧好吧,」閆思弦終於敗下陣來,「我就是覺得吧,你們這幫兔崽子果然沒一個真心愛我的,你們都只是想吃大戶而已。」   上一刻還十分憂鬱,下一刻,猶如變臉一般,閆思弦又道:「不過,這就是有錢人特有的煩惱吧,你不會懂的。」   吳端被他這一句話噎得,幾乎噴出一口老血。   自從買了房子,吳端就真窮成了狗,恨不得一天三頓都是饃饃涼水。   吳端坐在副駕位置上,心中發狠,明天無論如何要用好胃口報這一句之仇。   可惜,還沒有等到這頓飯,就出事了。   出大事了。   閆思弦不見了。   起初吳端以為只是普通的遲到。   畢竟閆思弦這位從不在意工資條上那仨瓜倆棗的主兒,上班就從沒按時按點過。   可是整整遲了一個半鐘頭,就反常了。   瘋子團夥的案子再次浮出水面,正是大幹一場的時候,閆思弦沒理由在這種時候玩失蹤。   吳端打了他的工作電話,關機,打私人號碼,還是關機。   難道是在哪兒玩嗨了?   吳端很少關注閆思弦的私生活,甚至可以說是刻意迴避,出於某種不希望戴著有色眼鏡看人的目的。   但這次,吳端忍不住想歪了。   一開始,他只是覺得氣憤,做為刑警,手機必須24小時開機,即便休假,也要保持隨時可以到崗的狀態。做不到,只有一個解釋:態度問題。   可氣憤的同時,一絲不安在吳端心中閃過。   閆思弦是那種態度有問題的刑警嗎?   當然不是。   5分鐘後,這種不安被無限放大,吳端如坐針氈。   他乾脆關了電腦,對馮笑香道:「我出去一趟,閆副隊要是來了,讓他第一時間回我電話。」   馮笑香一愣,問道:「閆副隊聯繫不上了?」   「嗯。」   「用不用我查一下他的定位。」   「能查到嗎?」   「沒問題,他有市局配的手機,帶定位的,關機也能查到。」   「查!趕緊查!」吳端已經走到了辦公室門口,又回過身道:「這事兒你知我知。」   馮笑香心領神會,道了一聲「放心吧」,便噼裡啪啦敲起了鍵盤。   吳端剛進地下停車場,馮笑香的電話就來了。   他一邊發動車子,一邊戴上藍牙耳機,接通了電話。   「不對勁。」馮笑香道。   吳端本已提起的心,這下是真的提到了嗓子眼。   「怎麼了,你說詳細點。」   「昨晚上追蹤信號突然消失了。」   「消失?」   「在……我看看……」停頓了兩秒鐘,馮笑香繼續道:「在長壽橋上沒的信號……這……這是……」   「手機掉橋底下水裡了。」吳端暗自在心裡補充道:但願是你丫玩嗨了把手機掉了,千萬別是……   他沒敢往下想。   電話那頭,馮笑香繼續道:「我跟你說說閆哥的活動軌跡吧,昨天早上你們應該是一塊出門的吧,西山療養院,回來以後他沒跟你一塊回市局,自個兒回公司了。」   吳端道:「是,昨天他跟我說去查一些關於瘋子團夥的線索,就單獨行動了。」   「你沒問問他查的什麼線索?」   「說是關於資金來源,要養活一個組織總得想辦法募集資金。他說他有門路,想從這方面著手去查。」   馮笑香一針見血道:「李八月死之前,他也說要從資金來源著手去查。」   吳端道:「我知道,所以我再三追問,他答應第二天一早——就是今天,帶著查到的線索來市局。」   沉默片刻,吳端繼續道:「偏偏今天他就出事了。」   馮笑香道:「我感覺很不好。」   吳端覺得自己的臺詞被搶了,只好安慰馮笑香道:「你別多想……之後呢?離開公司以後,他又去哪兒了?」   馮笑香道:「從定位信息來看,閆哥在公司一直待到深夜將近1點,出公司以後,應該是開車直奔長壽橋去了,然後,定位就消失了。」   吳端想了想道:「那我先去他公司看看。你接著查,他的通訊記錄、聊天軟體內容,還有……他昨晚行車路線上的監控……」   馮笑香突然道:「這麼做好嗎?——我的意思是,在不確定究竟發生了什麼之前,這麼查自己人,好嗎?」   吳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馮笑香:「明白了,查。」   閆思弦的遊戲公司。   助理妹子對吳端並不陌生,深知吳端和自己老闆關係非同一般,笑得別提有多甜了。   吳端本該向妹子道個謝,畢竟人家前兩天才把病得死豬一般的自己送進醫院。但他現在實在沒這個閒心,始終繃著一張臉。   「閆總昨晚上來加班,你知道嗎?」   助理妹子點點頭,又搖頭,「來是來了,不過他有沒有加班,加到幾點,我就不清楚了,我昨天按時下的班。   本來看閆總在,我沒想走,結果他說讓我按時回家,不用陪著耗。」   這倒是閆思弦的作風,刻意避免公司的加班文化。   吳端想了想道:「你們公司有打卡記錄吧?你看看,誰昨兒晚上加班加得最晚,把他找過來,我有話問。」   見助理妹子愣在原地,不知該不該照做,吳端便亮了一下警官證。   助理妹子還是沒動,而是道:「我能問問發生什麼了嗎?我得以保證公司利益為第一要務。」   「我讓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就是保證公司利益,」吳端不容置疑道:「找人去吧,我就在閆總辦公室等著。」   助理妹子咬了下嘴唇,終於踩著高跟鞋小跑去叫人了。   幾分鐘後,一個年輕職員被請進了閆思弦的辦公室。   只要看他一眼,便知道準是個連續加了一禮拜班的技術男。   他戴著眼鏡,頭髮有些油,身上有股煙味。   吳端問道:「你昨天在加班?」   對方點了下頭,看向閆思弦的助理,一臉懵逼,顯然並不清楚問話的這位是何許人也。   助理妹子給他使了個顏色,示意他只管好好回答問題。   待兩人眼神交流完了,吳端又問道:「昨天你們閆總也來公司了吧?」   「嗯,來了。」   「你是最後走的,你離開公司的時候,閆總還在嗎?」   「在的,他辦公室的燈還亮著,而且,他也沒拉辦公室玻璃上的百葉,我在外面能看見。」   「當時他在幹嘛?」   「在幹嘛,這……我就不知道了,可能是……看文件?反正他就坐辦公桌跟前,顯示器擋著,只能看見個腦袋尖兒。」   「他有什麼反常嗎?」   這問題是同時問屋裡的兩個人的,吳端的目光看向女助理,顯然主要是在問她。   女助理想了想,搖了搖頭。   那加班的技術男卻道:「連著兩天晚上來加班算不算?」   「什麼?」吳端沒太明白。   「我印象裡,閆總很少加班的,連來公司都很少,倒是帶著幾個朋友來打過幾回遊戲。   所以,連著兩天晚上一個人跑來加班,是不是有點……奇怪?   不僅昨天,前天他也來公司了,還是下班以後的時間過來的。   我們今天還被運營的妹子嘲笑,說肯定是代碼沒寫完,閆總來盯著我們寫代碼了……」   又問了幾個問題,並沒在技術男這裡獲得什麼有價值的線索,吳端只好終止了這次談話。   技術男一離開辦公室,助理妹子臉上便有了狐疑和擔憂之色,她道:「我們閆總……不會出什麼事兒了吧?」   「瞎說什麼呢,工作不想要了?」吳端只能嚇唬小姑娘。   助理妹子縮了縮脖子道:「那……萬一以後閆總問起今天的事兒,我可就實話實話說了。」   吳端道:「你只管實話實……」   他話還沒說完,馮笑香又來了一通電話。   吳端以為她有什麼發現,立即接起了電話。   誰知馮笑香道:「吳隊,我得跟你坦白一件事,我一直在幫閆哥查一個東西,而且,就在前天晚上,閆哥還打電話問我調查進展。」   對兩人私底下的小動作,吳端已經見怪不怪,他淡定地問道:「查的什麼?」   「北極星。」   如雷貫耳,因為就在前一天,在西山療養院,當著楚梅的面,閆思弦還曾提起過這三個字。   「混蛋!」 第313章有朋自遠方來(5)   吳端覺得,有什麼東西逐漸浮現,在他腦海中模模糊糊。   他似乎就要抓住什麼關鍵的線索了,卻又仿佛什麼都沒抓住。   馮笑香繼續解釋道:「關於北極星,我們在暗網查了很久,可惜幾乎沒什麼收穫,連它具體是什麼都不知道,只知道那不是什麼好東西。」   吳端掛了電話,在閆思弦的位置上坐下,助理妹子上前一步,「哎」了一聲,想要制止,最終沒開口。   「我在這兒待會兒,你放心,不會損害你們公司利益。」   說著,吳端看向辦公室的門,雖沒明說,但是請助理妹子出去的意思已經十分明顯。   助理妹子無奈照做。   她一出門,吳端便拉上了玻璃牆後的百葉。   沒有了玻璃牆外忙碌的身影,吳端開始仔仔細細地打量這間辦公室。   和閆思弦的家一樣,裝修是那種性冷淡款的簡約風。   一張算不上寬大的辦公桌,一條看起來很舒服的真皮沙發,一整面牆的書櫃。   辦公桌的抽屜、柜子都沒有上鎖,吳端粗略翻看了一下其內的文件,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倒是找到一串保險柜鑰匙。   翻看這些文件時,吳端也對自己的行為產生了懷疑。   閆思弦失聯不到3小時,這麼做是不是有點草木皆兵了?萬一他沒事呢?回來以後發現老窩被翻了個底兒掉,會不會翻臉?   於是吳端一邊翻翻找找,一邊囑咐馮笑香給閆思弦那幫狐朋狗友打電話確認一下,看人在不在他們那兒。   問了一圈,大家都表示挺久沒見過閆少了。   吳端拿著從抽屜裡翻出來的保險柜鑰匙,環視一圈,卻沒發現保險柜。   他起身,走到書架前,心道:你這兩天半夜貓在辦公室,總得幹點啥吧?究竟是什麼呢?   他知道不少富豪都偏愛於將保險柜做成隱藏式的,便有條不紊地檢查起書架上的書。   果然,在兩排書背後發現了一個小小的保險柜。   機械密碼的保險柜,吳端對這東西並不陌生。   通常這樣的保險柜密碼為三個數,轉動旋鈕,依次轉對了這三個數,然後插鑰匙,擰鑰匙,轉把手,就可以打開了。   大部分講述江洋大盜的電影裡,都會出現此類保險柜被盜的劇情。   閆思弦的東西,肯定質量上乘。吳端站在保險柜前,攥了攥拳頭,一時間拿這個鐵疙瘩有點手無足措。   他摸出手機來,決定給局裡的開鎖專家打個電話,找到了聯繫人,卻沒將電話撥出去。   因為一串數字浮現在了吳端腦海中。   那是一個日期,閆思弦正式進入墨城市局工作的日子。   這應該是個很重要的日子吧?   可緊接著,吳端又覺得似乎有挺多日子都比它來得重要,比如生日,散打比賽拿世界級冠軍的日子……或者,最後一次見到張雅蘭的日子……   但不知為什麼,吳端就是有種感覺。   即便還有很多重要的日子,閆思弦還是會選加入市局這一天。   吳端決定試試。   試錯一次應該不會報警吧?不管了。   他輕輕地擰動保險柜上的旋鈕,18,02,19。   緊接著便是插鑰匙,向右轉動半圈。   這個小號保險柜上並沒有把手,吳端只好捏著鑰匙輕輕向外拔了兩下,希望能把保險柜打開。   可惜,失敗了。   看來密碼錯了?   意料之中的結果,吳端卻還是有點失望。   就在他準備將鑰匙擰回原位拔出來的時候,保險柜的門卻緩緩彈開了。   吳端:……   吳端:閆思弦那麼聰明的一個人,為什麼選了一個反射弧這麼長的保險柜?不科學!   顧不上吐槽,他伸手就去拿保險柜裡面的東西。   總共只有兩樣東西,其一是一個文件夾,裡面只有一張對北極星項目的投資合約,籤署合約的人——吳端在閆思弦的政審資料裡見過這個名字,是閆思弦的父親。   吳端知道,他找到了關鍵。   合上文件夾,吳端又從保險柜裡拿出了一個信封。   取出信封裡的東西,吳端看了足足半分鐘,越看越是後背發涼。   如果說剛剛關於北極星的文件是一顆能將人爆頭的子彈,那麼信封裡的東西——至少在吳端看來——就是一顆原子彈。   他瞬間釋懷了,關於閆思弦的隱瞞。   因為這件事背後隱藏著一樁閆家絕不會公之於眾的醜聞,尤其不該由閆思弦來公之於眾。   信封裡是幾張照片,從拍攝角度來看,無疑是偷拍的,但偷拍的技術很好,因此很清晰。   每張照片的主角都是同一對男女。   男人有四十餘歲,兩鬢微白,女孩很年輕,兩人手挽著手,有說有笑的樣子,猶如一對父女。   若不是有幾張照片是在酒店房間,醜態畢露,吳端也會以為那是一對父女。   有年齡差的情人其實也並不稀奇,稀奇的是,那個女孩吳端認得,是張雅蘭,不會錯。   而那個男人,也十分眼熟。   不是見過面的那種眼熟,而是五官眉眼和閆思弦很像的那種眼熟。   吳端的手有些發抖。   他用有些發抖的手,在手機搜尋引擎裡輸入了閆思弦父親的名字。   第一條消息裡便出現了照片,是一個長相儒雅知性的中年男人,儒雅之中又能看出商場沉浮帶給他的銳利氣度。   吳端一點都不懷疑,閆思弦以後也會變成這樣子。   毫無疑問,照片上的男人正是閆思弦的父親。   初戀女孩跟你爸在一起了。   這種網上才有的狗血橋段,竟然就發生在了閆思弦身上。   吳端的胸口猶如被一塊大石擊中,血氣上湧,堵得他都要喘不上氣了。   一個外人的不適感尚且如此強烈,他真的不敢想像閆思弦會難過無助成什麼樣。   一股強烈的恨意升騰。   他恨張雅蘭,當年為什麼要去那狗屁亞聖書院,為什麼不乾脆躲去閆思弦家,讓他保護她,他是多麼可靠的一個人啊。   為什麼自己出了事,還要拖閆思弦下水?   為什麼連他的家人都不放過?   為什麼只要她出現,閆思弦便會麻煩不斷。甚至,即便她已經死了,閆思弦還要受餘波侵擾,不得安生。   最後,所有的恨都匯成了一個問題:   這樣一個女人,憑什麼讓閆思弦念念不忘?   吳端恨不得讓張雅蘭活過來,再重新死一遍。   吳端將照片重新裝進信封裡。他知道看著這些照片根本無法思考。   縱然不斷自我調整,還是花了5分鐘才勉強鎮定下來。   無數念頭自吳端腦海中閃過。   那麼現在,閆思弦和他父親關係怎麼樣?他們談過這件事嗎?   如果閆思弦沒事,而他發現我知道了這個驚天秘密,他會怎麼做?——不!決不能讓他發現……   吳端重新拿出照片,挨個拍了照,將那份北極星項目的投資合約也拍了照,將信封和文件夾原樣放回保險箱,又將鑰匙放回抽屜。   吳端在辦公室裡來回踱著步,心簡直亂成了一鍋粥,腦袋裡全是漿糊。   從警8年,吳端還從未有過這樣的狀態,整個人丟了魂兒一般。   最後,他甚至給了自己一巴掌,出聲道:「忘了忘了,趕緊忘了,那些都不重要,眼下最重要的是把閆思弦找出來。」   吳端深呼吸了幾下,再次撥通馮笑香的電話。   「我這邊沒什麼收穫。」吳端道。   「哦。」   好在,馮笑香沒起疑。   吳端趕忙又道:「你呢?查到什麼沒?」   馮笑香道:「我在查昨晚閆哥的行駛路線,已經從監控上找到他的車了。」   「有什麼異常嗎?」   「異常得話……好像有個老外跟他同乘一輛車,但看起來兩人應該是朋友,因為開車的是閆哥,老外坐副駕駛位置上,有說有笑的樣子。」   馮笑香說完了,卻不見吳端接話,便又問了一聲:「吳隊?」   吳端回過神來,只好裝作信號不好的樣子「餵」了幾聲。   「我剛剛說的,你聽見了嗎?」馮笑香問道:「要不我再……」   吳端道:「你剛剛說什麼?一個老外?」   「是啊,特徵很明顯,留著大鬍子呢。」   一聽大鬍子,吳端立馬道:「有照片嗎?發張照片。」   「交通監控拍的,不是很清楚啊……」   「不要緊,你只管發。」   「好,已經發你微信上了。」   吳端便將手機從耳朵旁拿下來,查看微信收到的照片。   雖然只有一面之緣,但吳端對愛德華那滿臉大鬍子的印象十分深刻,因此雖然照片不清楚,吳端還是能肯定,這人就是愛德華不會有錯!   吳端道:「你查一個人。」   「誰?」   「一個四醫院的醫生,從國外交換過來的,算是醫院之間的相互交流吧,名叫愛德華。」   吳端說話時,電話那頭敲擊鍵盤的聲音不斷。   他話音落下,馮笑香便答道:「確實有這麼個人……呃……大鬍子,就是車裡這位?」   「應該是,」吳端道:「我需要他的聯繫方式。」   「好,我發你手機上。」   「多謝,還有……」吳端想了想道:「查查這個人吧。」   馮笑香並未詢問緣由,只道了一句「有什麼發現我電話你。」   看來,即便吳端不說她也會去查。   吳端很快便收到了愛德華的聯繫方式,他毫不猶豫地撥通了愛德華的電話。   出乎預料,電話通了,並且很快就被接了起來。   「喂?」   這老外接電話的方式倒是非常中國化。   吳端道:「愛德華嗎?我是吳端,就是昨天和閆思弦一塊……」   「謝天謝地,」電話那頭的老外情緒有些激動,「你是怎麼找到我的?是閆讓你找我的嗎?」   吳端正想回答,老外又道:「我覺得,閆的情況可能不太好。」   吳端的心快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了,他努力克制著情緒問道:「你們昨晚上是不是見面了?他都跟你說了些什麼?」   「他?不不不,是我跟他說的。」愛德華努力讓自己的話能夠被人理解,「我跟他說了一些事,我覺得他聽完以後情緒很不好。」   吳端第一時間便想到了保險柜裡的照片。   他深呼吸一下,問道:「你跟他說什麼了?」   電話那頭的愛德華明顯猶豫了一下。   「閆說你是他最信任的人,」愛德華道:「應該沒錯吧?」   吳端沒法回答他這個問題。   好在,愛德華並沒有繼續追問,而是道:「你方便嗎?我們見一面吧,我這兒有點東西,想給你看。」   「當然!沒問題!」吳端已經奪門而出,並道:「你在四醫院嗎?我去找你。」   「不不不,我去找你吧,我在閆的公司附近,來辦點事。」   吳端心想這下可好了,便與對方約道:「不如停車場見?」   「好,那我現在就過去。」   地下停車場很大,分許多快不同的區域,每個車位都有編號。   吳端下到地下停車場,找到自己的車,坐進車裡等著,給愛德華發去了自己所在的區域及車位編號。雖然只等了不到10分鐘,但對吳端來說,這10分鐘簡直度秒如年。   一輛車駛來時,吳端老遠就看到了坐在駕駛位置上的大鬍子。   他立馬下車朝對方招了下手。   周圍已經沒有車位了,大鬍子便也向吳端招手,示意他上自己的車,同時還拿起一個文件夾向吳端晃了晃。   吳端顧不上多想,愛德華剛一停車,他便伸手去拉副駕駛位置的車門。   可就在他的手觸到車門把手的瞬間,一股電流襲來,吳端的意識裡剛剛出現「不好」二字,整個人便已經翻倒在地。   渾身都沒了知覺,意識卻還模模糊糊地有一些。   吳端想要往起爬,卻仿佛已感覺不到自己的手腳。   愛德華下車,他的身影擋住了燈光,吳端看不清他的表情。   脖子上劇痛,似乎是被踢了一腳,吳端覺得頸椎可能要斷了。   一翻白眼,終於失去了知覺。   愛德華三下兩下便將吳端捆好,掏出他身上的電子設備,將人丟進了後備箱,動作利落。   半分鐘後,愛德華的車悄悄駛離地下停車場。   又過了約莫15分鐘,一輛車駛上了長壽橋,兩隻手機從車窗飛出來,噗通噗通兩聲,掉進橋下的水裡,沒人注意到水上兩團小小的漣漪。 第314章有朋自遠方來(6)   吳端醒來時,脖子疼得要命。   他抬手摸了一下,發現脖子右側和肩膀連接的位置腫了個大包。   「嘶……」   呻吟聲尚未發出來,吳端便感覺有一隻手摸到了自己身側。   吳端霎時便繃緊了渾身的肌肉,進入了防禦狀態。   「是我。」   聲音響起的同時,另一隻手捂住了他的嘴。   吳端沒敢亂動,怕碰到脖子上腫起的位置。   他只是悶哼一聲,又在那人手上拍了一下,示意對方自己已經知道了對方身份。   那人鬆開手,吳端張口剛想問出第一個問題,那人卻又道:「你什麼都別說,聽我說。」   好吧,吳端沉默著。   「北極星對他們來說應該很重要,旁人碰都不能碰,我查北極星,惹惱了他們。   就現在的情況來看,瘋子團夥比我們想像得要龐大,我們看到的或許只是冰山一角。   而且……」   說話的人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詞,「如果我沒搞錯,我家好像也跟這個團夥扯上了某種關係。」   吳端又想到了閆思弦保險柜裡的一紙投資合同,以及那一沓照片。   這使得他的思維有了短暫的停頓。他有點不知該如何面對閆思弦。   好在,他現在並不需要面對。   因為周圍實在太黑,伸手不見五指,即便閆思弦的臉就在他鼻子前一寸的位置,也算不上面對。   吳端深吸了一口氣,學著閆思弦那樣將聲音壓低,問道:「你也被電暈了?」   閆思弦發出一聲悶笑,吳端覺得應該是苦笑。   吳端又問道:「我們會死嗎?」   閆思弦:「我覺得不會。」   吳端翻了身,讓自己躺得舒服一點。   「你確定不是在安慰我?」   「你需要安慰?」閆思弦的話裡又帶上了笑意,這讓吳端覺得安心了些,「不過,你要是真需要,我不介意暫時充當一下爸爸的角色。」   吳端決定省點力氣,具體的表現是沒去反駁。   「抓了咱們,而不是殺了咱們,為什麼?」吳端道。   「我查北極星,的確礙了他們的事,但他們又想要我的錢——把手伸到閆氏集團的事,他們不是沒幹過。所以,殺之前應該會想跟我談談。」   吳端嘆了口氣,「我覺得沒這麼簡單。」   「哦?」   「為什麼要抓我呢?」吳端反問。   閆思弦一時語塞,不過很快又道:「顯而易見,我們一直一起查案,這幫人沒法確定你究竟知不知道北極星,了解多少,所以乾脆連你一塊抓了。」   「那照這個邏輯,一支隊的人都該被抓來,趙局也該被抓來,所有知道瘋子團夥的人,都跑不了。」   吳端這例子舉得雖說不那麼恰當,但有一定道理。   「走一步看一步吧,」閆思弦道:「現在什麼都說不好。我只知道那幫人暫時不會要咱們的命,不然趁著咱們昏倒,就該下手了。」   吳端也苦笑了一下,「還算有個好消息。」   他覺得脖子上的疼痛緩解了一些,便坐了起來。   手觸及身下的「地面」,發現那種冰冷的觸感一點不像「地面」,倒像是金屬質地。   吳端問道:「咱們這是在哪兒啊?」   閆思弦道:「你剛昏迷的時候,我用步子丈量了一下長寬,長將近6米,寬在2米3左右。   這種尺寸的鐵箱子,你覺得是什麼?」   吳端抬頭捂住了額頭,不知是不是因為脖子上的傷牽連,他覺得頭有些發懵。   「這種時候咱就別你問我答循循善誘了行嗎閆老師?」   吳端這麼說,閆思弦便利索地給出了答案。   「是貨櫃,我們在貨櫃裡。」   「貨櫃?那……我們在船上嗎?」   「不在,至少現在不在,沒感覺到搖晃或者移動。」   吳端站了起來,只覺得一陣頭暈,這種情況下,他對搖晃或移動的感覺變得遲鈍了很多,但他還是道:「我聽說,那種萬噸巨輪很平穩的,在上面感覺不到搖晃的。」   「很遺憾,你的小道消息……」   這時,兩人明顯感到腳下一顫,閆思弦一伸手,穩穩扶住了吳端。   吳端本就有些頭昏,便反手抓住了閆思弦扶他的那隻手臂,著實穩當了不少。   閆思弦道:「現在八成是要上船了,你也感覺到了吧,吊起來了,是碼頭上那種起重機,專門挪動貨櫃用的。」   兩人很快便適應了輕微的抖動,吳端挪動腳步,想去摸貨櫃的箱門。   「沒用,我檢查過了,從外面鎖上了。」   吳端「哦」了一聲,有點迷茫。   兩人沉默著都沒有說話,這移動大概持續了不到2分鐘,感覺貨櫃被放了下來,之後便再沒了動靜。   吳端道:「也不知道我昏了多久。」   閆思弦抬腕,習慣性地想要看看手錶,再次發覺手錶被人摘走了,不由罵了聲娘。   「老子的全球限量款!」   又是沉默。   吳端心裡有很多問題,但他知道閆思弦此刻的信息也很有限,只好閉口不問。   他在黑暗裡迷茫地四下張望,「你覺得這裡的氧氣夠咱們呼吸多久?」   「這個不用擔心,有通風口。」   「什麼?那能不能……」   吳端又開始四下摸索,想要去看那通風口。   「看不到外面,喊也不會有人理你。」閆思弦將他引到一處地方,拉起他的手向前探去,吳端摸到了一處圓孔。   閆思弦問道:「氣流,感覺到了嗎?」   「嗯。」   「這孔是S形的,外面應該還蒙了東西東西,一點兒光都透不進來。」   「好吧。」   「別那麼沮喪嘛,」閆思弦和吳端一起,靠著貨櫃側壁坐下,「就像我跟你說的,至少那些人現在不想咱們死,這個好消息足以碾壓眼下所有壞事。」   「可是,留著我們有什麼用呢?」   兩人隱約聽到了某種類似號角的聲音,緊接著,貨櫃又動了起來。   吳端問道:「是不是……開船了?」   「好像是。」   吳端苦笑一下,「這好像是我這輩子頭一次坐船。」   「那可惜了,」閆思弦也笑,「早知道應該請你出趟海的,怎麼著第一次也該給我啊。」   吳端噴出一口老血。   閆思弦又道:「這趟咱們要是能活著回去,我就……」   他話沒說完,就被吳端打斷道:「噓,別說,千萬別說!」   吳端緊張的語氣,令閆思弦也緊張起來。   「怎麼了?」   「你不知道嗎?立flag死得快。」   ……   兩人貧了會兒嘴,倒一點看不出驚慌失措,或許因為閆思弦的字典裡本就沒有大驚小怪這一說,又或許,吳端原本的目的是找閆思弦,既然人找著了,也就沒什麼可慌的了。   吳端刻意迴避著自己找過閆思弦這一話題,他實在不想讓閆思弦知道他看過那些照片。他不知該如何面對閆思弦。   被人當面撕開難堪的傷口,閆思弦這樣驕傲的人,一定無法忍受吧。   閆思弦卻突然問道:「你都知道了吧?」   吳端心裡咯噔一聲,還裝模作樣道:「什麼?」   「保險柜密碼是我入職市局的日子,如果是你,猜幾次應該是能猜到的。」   事實上,並沒有「幾次」。   閆思弦繼續道:「那些照片,你都看到了吧?」   吳端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只過了兩秒鐘,他便意識到:壞事了!   閆思弦明顯是在試探。自己表現出的猶豫便是答案。   吳端想要挽救,「你這……都是些什……」   「你看過了。」   這回,閆思弦的語氣十分篤定。   吳端知道,狡辯沒用,以對方的智商,狡辯簡直就是自取其辱。   於是他沉默不語,他實在不知說什麼好,此時的安慰不僅蒼白,而且荒誕可笑。   又是閆思弦先開口,他沉沉道:「就是你看到的那樣。」   吳端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麼,至少應該表現出自己並沒有窺探閆思弦隱私的獵奇心。   於是他道:「如果你不想說……不要緊的,我……也不會告訴任何人,我就當什麼都不知道。」   「不,我想告訴你!」   閆思弦說話時,似乎壓抑著某種人類無法忍受的痛苦,只聽到了這一句簡短的話,吳端便知道,他整個人都十分不好。   說話的同時,吳端感覺一隻手試探地伸過來,輕輕握住了他的手臂。   握得很輕,那隻手劇烈顫抖著,似乎怕弄傷了吳端。   「讓我跟你說說吧……我要說……我要死了……」閆思弦壓抑的聲音被淹沒在濃重的鼻音裡。   吳端渾身都僵了一下。   腦海裡只剩下一個念頭:幸好這麼黑。   幸好周圍足夠黑,黑到哪怕閆思弦淚流滿面哭得五官扭曲,也不會被人看到。   這樣,他便可以痛快地哭,淋漓盡致地哭。   吳端伸出手去,攬住了他的肩膀,將他向自己這邊帶了一下。   閆思弦像一個聽話的小朋友,順從地將腦袋放在了吳端肩膀上。   幾乎是瞬間,吳端就感覺到肩膀上的衣服溼透了。   別這樣哭啊,我們還要保存體力,前面不知還有怎樣的困難等著我們呢……   吳端是有這樣的想法的,可他一句也沒說出來。   潛意識裡,他竟然有種解脫感。   愛咋咋地吧。   好像……有個人作伴,死也不是很難接受。   閆思弦嘴上雖說著想要傾訴一番,但實際上一哭起來,他已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或許他也並不需要向誰傾訴,他只是需要知道,有那麼一個人,在他背後,不會離去,可以和他一同承擔這些不堪。   這就夠了吧。   吳端一直保持攬著閆思弦肩膀的動作,也不知閆思弦哭了多久,最後吳端的手臂都要酸得沒知覺了,閆思弦也好像哭累了,竟沉沉睡了過去。   「騙子!」吳端在心裡暗罵:「誰他娘的說海上不顛簸,爸爸的五臟六腑都要被晃挪位了。」   好在他腹中空空,並沒有什麼可吐的東西。   這是好事,也是壞事。   壞處在於,吳端已經感覺到了飢餓和口渴。   兩天,頂多三天。   食物還好說,如果沒有水,三天後他們就會虛脫,別說逃跑了,能不能站起來都不好說。   睡覺吧。吳端想道:眼下也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只有睡覺。   ——————————   市局,重案一組辦公室。   馮笑香抬手擦了一下腦門上的汗珠。   就在幾分鐘前,吳端也失聯了。   根據定位,他失聯的位置也在長壽橋。   馮笑香的腦海裡出現了一種非常不好的設想:閆隊和吳隊不會是……先後被人沉河了吧?   這個想法令她不寒而慄。   看了一眼辦公室裡進進出出的刑警,該告訴他們嗎?   馮笑香搖了搖頭,不能慌,眼瞎群龍無首,沒搞清楚狀況之前,最忌諱人心惶惶。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調取吳端失聯前後長壽橋上的監控查看起來。   很快,一輛車引起了她的注意,確切地說,是開車的大鬍子引起了她的注意。   愛德華!又是那個愛德華!   只是這回,看起來車裡只有愛德華一個人。   怎麼辦?怎麼辦?   查案並非馮笑香的專長,此刻沒有吳端和閆思弦商量,她捉襟見肘。   恰在此時,貂芳探進來個腦袋,有些氣急敗壞地問道:「吳隊人哪兒去了?有案子!電話都打我們法醫辦公室了!」   馮笑香猶如抓住了救命稻草,從座位上一躍而起,拽住貂芳就往走廊僻靜處奔去。   「怎麼了,我說你慌什……」   「閆隊和吳隊,可能被人綁架了。」   「什麼?!」貂芳瞪圓了眼睛,嘴巴也張成了O形,「那個……綁匪要什麼?錢?還是啥啊?先把人弄回來,保證人的安全啊……」   「不是不是,」馮笑香壓低了聲音,「我可就跟你一個人說了,這事兒……好像跟瘋子團夥有關。」   「怪不得,」貂芳倒是出奇的平靜,她也壓低了聲音,對馮笑香道:「我剛不是說有案子嗎,是瘋子,瘋子做的案。」 第315章有朋自遠方來(7)   市局,局長辦公室。   趙正看著眼前兩名顯得有些侷促的女警,兩名女警也看著他,似乎在觀察這位局裡最大的官兒會不會被突如其來的狀況打擊得再次中風。   嗯,就是那樣的目光,非常明顯。兩名從事技術工作的女警雖然性格迥異,但都很直爽,不懂得喬飾心中想法。   老實說,這樣的目光讓趙正有點受傷。   真老了啊!   但他只恍惚了一秒鐘,因為有更重要的事等著他解決。   他的得意門生、心目中的接班人吳端,已經失聯一個多小時,在他之前,閆思弦這位在市局遊戲人生的公子哥也失蹤了,截止目前,閆思弦已經失聯超過12小時。   貂芳道:「情況還沒敢跟一支隊的同事說,不過還是找理由讓人分別去閆隊和吳隊家查看了一番,沒什麼特別的發現。   隊長和副隊都不在,一支隊一時有些運轉不開,怎麼找人,還是……有經驗的人主持工作比較好。」   顯然,兩人是想搬出趙正來統籌全局。   趙正自然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他沉吟片刻,對貂芳道:「你接到的那通電話具體是什麼情況,先說清楚。」   「是這樣,大約半小時前,有人把電話打到法醫辦公室。那人說自己是南城分局的,說建民路上發生砍人事件,多人死亡,多人受傷,請求市局過去支援。   這通電話裡,還專門強調了是精神病人砍人,我一下子就想起之前……就是李八月那件事……」   趙局點點頭,示意他明白貂芳的意思。   貂芳便繼續道:「接了電話,我趕緊就去一支隊,本想找吳隊派一組人跟我一塊趕往事發地,結果……」貂芳看了一下馮笑香。   在趙局面前,馮笑香的社交恐懼症愈發強烈,整個人幾乎都是縮在貂芳身後的,還偷偷伸手拽著貂芳衣服後腰。   見此情景,貂芳決定還是不提馮笑香了吧。   「……結果,我就聽說閆副隊和吳隊先後失蹤。   我想著這邊一支隊暫時恐怕派不出人手,就去二支隊找人吧。等找來了人,給南城分局回了電話,通知他們市局這邊立即出發去事發的建民路。   可奇怪的是,南城分局那邊根本不知道我們在說什麼。   根本就沒出事!   無論南城分局,還是110接警中心,都沒有接到關於砍人事件的報警。   咱們的人聯絡建民路上的巡邏車,也可以確定沒發生砍人事件。   我們以為這是個惡作劇電話,可電話裡偏偏又提到了瘋子,讓人不安,所以還是查了一下電話號碼,發現是個匿名號碼。   就在我們剛查完號碼時,110接警中心突然來了消息,說是建民路上發生砍人事件,要求市局派人去現場配合。」   趙局問道:「你的意思是,有一個匿名號碼,事先預告了這次事件?」   「對!」貂芳道:「二支隊已經趕往建民路了,一支隊這邊,因為吳隊他們失蹤的事,大家沒出外勤,都等著您指揮工作呢。   不過,失蹤的事我們還沒對大家透露,還是您來說比較穩妥,免得軍心亂了。」   「軍心沒那麼容易亂,小吳帶出來的隊伍,我有信心。」趙局道。   他已起身快步向辦公室外走去。   三人乘坐電梯下樓時,趙局始終沉默著,顯然在心裡盤算著接下來的對策。   待電梯門打開的瞬間,他簡短地對兩名女警道:「你們,很優秀。」   兩人受了大領導誇獎,卻全然開心不起來,頗有點寵辱不驚的意思。   趙局明白兩人此刻的心情,便也不再多說。   路過網監科科長辦公室,趙局喊道:「網監和圖偵,都來開會了!」   立即有兩名科長連聲應著,跑了出來。   刑偵一支隊辦公室。   在趙局講明了情況後,所有人臉上都蒙了一層陰霾。   自家隊長、副隊全被劫走,對刑警們來說,簡直奇恥大辱,大家都恨不得立即將兇手揪出來。   趙局道:「眼下線索不多,我的安排是暫時兵分三路。」   趙局開始點將。   「賴相衡。」   「到!」   「你帶一組人去查這個大鬍子老外愛德華。   他什麼時候入境的,為什麼來,來之前幹過什麼,來了以後都又做過什麼事見過什麼人說過什麼話,我要求你事無巨細地統統查清楚。」   「是!」   賴相衡帶著一隊人馬,匆匆奔向了四醫院,那是愛德華工作的地方,也是距離精神病群體最近的地方,賴相衡認為從醫院查起最有可能取得進展。   趙局又點了一個名字。   「李天行。」   「到!」   「你帶幾個人,專門跟二支隊對接,看建民路那邊的砍人案是什麼情況,是否有精神病人牽涉其中,如果有,無論用什麼辦法,把藏在精神病人身後的人給我揪出來。」   「是!」   李天行也帶了幾個人,匆匆趕去了建民路。   趙局又道:「圖偵和網監,你們就一個任務,調監控,查愛德華駕駛的車輛的行駛軌跡。   從現在掌握的情況來看,一過長壽橋,愛德華的車就在監控裡消失了——確切地說,是在政府的天眼系統中消失了。   那就調取沿街商鋪的民用監控,甚至同時間段在嫌疑車輛可能經過的路段行駛過的車的行車記錄儀……總之,不管你們用什麼辦法,把愛德華的路徑給我挖出來。   我要知道他最後去了哪兒。   這是個消耗人力的笨活兒,除了必須留下值守的警備,其餘所有人全部投入這項工作中,隨時匯報進展。」   網監科和圖偵科的兩位大佬立即應承,腳打後腦勺地開始細分工作。   眾人烏泱泱地聚集在一支隊辦公室,又迅速散去,潮水一般。   人多的時候,馮笑香尚可縮在角落,將自己的存在感降為最低,待辦公室裡只剩下她、貂芳,和趙局,馮笑香下意識地又想往貂芳身後躲。   不過還沒躲過去,她又覺得與其在這兒不自在,不如去為網監科的任務盡一份力,果斷抱起筆記本電腦,低著頭就往門口走。   「哎,你,馮笑香,我聽小吳小閆他們總叫你笑笑。」   聽到趙局開口,了解馮笑香情況的貂芳捏了一把汗。   她主走到馮笑香身邊,也不顧兩人在領導面前的形象了,伸手便挽住了馮笑香的胳膊,看起來像一對準備約飯或者逛街的閨蜜。   趙局對兩人的「懶散姿態」倒也沒在意,只是繼續對馮笑香道:「看監控的事,你就別去了,我知道你電腦技術很好,你和小貂就充當機動小組吧,你現在的緊要任務是查那個給法醫辦公室打電話的人。   看能不能用你的專業技術把那傢伙揪出來。」   「行,我們知道了。」貂芳答道。   趙局似乎對馮笑香的情況也略有了解,知道自己在這裡馮笑香沒法進入工作狀態,又交代一句自己就在隔壁二支隊辦公室,便匆匆離開了。   「你沒事吧?啊?」看著馮笑香緊張到有些僵硬的面部肌肉,貂芳擔憂地問道。   馮笑香呼出一口氣,將手心裡的汗在自己衣角蹭了蹭。   「沒事,查案子吧。」   她利落地回到座位,重新打開筆記本電腦。   「那……我去建民路現場了。」貂芳還是有些不放心,直到馮笑香衝她微微笑了一下,給出一個「我沒事」的眼神,貂芳才轉身向門口走去。   「貂兒姐。」馮笑香道。   「嗯?」貂芳停下腳步,回頭。   「你不用……不用這麼操心的。我無論如何都要破這個案子,因為我去過亞聖書院,做為網癮青少年被送進去……出來以後,兩年的抗抑鬱治療,自閉,社交障礙……你現在看到的我,已經都好多了……」   「我知道,我知道。」貂芳有些心疼地應道。   馮笑香繼續道:「我知道那是個什麼地方,我知道那裡能早出怎樣的怪物,所以我要查下去。   吳隊和閆副隊也去過那裡,他們也有著必須查下去的理由。」   貂芳點點頭,她找不出其它歡迎的話,便又道了一遍:「我知道。」   「可你不一樣,你……」   她終於知道馮笑香要說什麼了。   貂芳冷笑一聲,「是啊,我沒去過那鬼地方,所以我的同伴身處險境,我就不能感同身受?」   「我不是那個意思……」   「收回那些話吧,你看看剛才那些刑警,我和他們一樣,和你一樣,會拼盡全力去查這個案子,因為我是警察,我的同伴杳無音信生死未卜。   我不管你有什麼障礙,都別想把我排除在外。」   說完,不等馮笑香回應,貂芳已經自顧自離開了。   馮笑香手心裡又出了一層汗。   關心則亂,她知道自己說了蠢話。   她所得到的帶著指責意味的堅定回應,的確讓他尷尬。   好在,溫暖多於尷尬。   一小時後。   趙局收到了第一條算得上突破性進展的重要反饋。   ——————————   某未知海域。   一艘破舊的小型貨輪靜靜航行著,出海時船上還懸掛著中國的旗幟,臨近公海天已經黑了,旗幟被換成了別國的。   貨櫃裡,吳端和閆思弦已經睡到了十成十的飽,感覺很長時間都睡不著了。   為了保存體力,兩人都沒說話。   他們本該繼續躺著,可是入夜後天變得極涼,身下的鐵板不斷地吞噬他們身上的熱量。   吳端先忍不住,罵了聲娘,站了起來。   閆思弦緊跟著也站了起來。   「你脖子怎麼樣了?」閆思弦的聲音有點沙啞。   「沒事了,」吳端道:「被這鐵疙瘩冰敷了半天,不治自愈。」   吳端想調節一下氣氛,沒成功。   閆思弦繼續道:「我對船舶也不大了解,再加上不知道水流狀況,只能從船體搖晃的程度大致判斷,咱們這艘船應該不大,走得也不快,估計剛到公海。」   吳端看不到閆思弦的臉,但他從閆思弦的語氣中感覺到了擔憂。   他沉默等待著閆思弦的下文。   閆思弦道:「被隔絕在公海上,意味著與外界幾乎不會有任何聯繫。   這樣的情況下,恕我直言,市局的同事們雖然很靠譜,但我不覺得還能指望他們,接下來是死是活,全得靠咱們自己。」   吳端突然問道:「你會開船嗎?」   「什麼?」   「我的意思是,如果有機會從這兒出去,有沒有可能……」   「不可能。」閆思弦苦笑道:「你當我是夏威夷技校畢業的柯南啊?什麼都能搞定。」   「好吧。」   「而且,即便是小型貨船,也不是一兩個人就能搞定的。」   ……   兩人商量來商量去,適用於眼下情況的方法也不過幾個字:   見機行事。   這樣無力的情況還是第一次見到,最後他們乾脆也不說話了,背靠背坐在貨櫃一角,沉默著。   也不知又過了多久。   吳端輕輕「嗯?」了一聲。   閆思弦道:「你也感覺到了?」   「嗯,船速慢下來了,是不是要停?」   「感覺像。」   兩人都預感到要發生什麼,一同站了起來,留意聽著貨櫃周圍的動靜。   今晚滿天繁星,水面平靜,周圍是海上特有的那種浩瀚的安靜。   縱然有貨櫃阻隔,兩人依然能聽到一些動靜。   「這什麼聲音?」吳端本是自言自語。   閆思弦卻給出了答案:「快艇!不會錯,我玩過那玩意……應該有四艘。」   兩人都將耳朵貼在了貨櫃壁上,心如擂鼓。   有人說話的聲音,有腳步聲。   軟底水鞋踩在甲板上,發出不大不小的嘎吱嘎吱聲。   在貨櫃裡能聽到這聲音,說明來人已經很近了。   閆思弦心中一緊,知道這貨櫃裡除了他們倆便是空無一物,沒有任何可做為掩體的東西,便一把將吳端擋在身後。   吳端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聽到箱門方向傳來開扭鎖特有的聲音。   緊接著,貨櫃門開了。   黑洞洞的槍口。   至少10把槍同時對準兩人。   閆思弦將吳端穩穩擋在身後,渾身肌肉繃緊,本能地想擺一個防禦的姿勢,到臨頭卻又收了勢。   對方有槍,防個什麼勁兒的?   「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光之子沒了光……難過,也請保重身體…… 第316章第三天堂(1)   沒有槍響,甚至,沒人應答。   貨櫃外,為首的一人在微涼的夜裡只穿了一身短打,他胖墩墩的,看不清長相。   但渾身都散發著一種常年在海上討生活的溼漉漉的氣場。這種氣場告訴淹閆思弦,這人就是船長,或者,船老大。   胖子對身邊的人道:「貨在這兒了,你們驗好。」   他身邊是個瘦子,兩人站在一起,就像大餅和油條。   瘦子倒是穿得厚,甚至不倫不類地裹著一件毛茸茸的衣服,好像是北方人喜愛的貂。   可他實在太瘦了,厚衣服穿在他身上,就像挑在了一根竹竿上,晃晃蕩蕩。   瘦子的手下也都穿得很厚實,有衝鋒衣有羽絨服。   瘦子不知對手下說了幾句什麼,嘰裡咕嚕,聽起來像是東南亞地區的話,不懂。   吳端看向閆思弦,閆思弦微微搖了下頭,表示自己也沒聽懂,他表情冷得可怕。   很快,就有幾個持槍的漢子進了貨櫃,推搡驅趕著吳端和閆思弦。   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均覺得此刻不是發難的好時機。   從對方持槍的姿勢、挪動時三三成組的配合來看,這幫人並非烏合之眾,即便不是正規軍,也受過相當程度的軍事化訓練。   此時發難,毫無勝算。   兩人沉默,依照驅趕出了貨櫃。   海面空曠,能看到城市裡看不到的星海,月牙很瘦,要仔細看才能從星海中將它撿出來。   一出貨櫃,眾人便吆喝著將兩人往最下層的甲板上趕。到了最下層的甲板,又將兩人逼到了船舷邊上,看那意思,是要兩人換乘小艇。   閆思弦率先跨出了船舷。   船舷和那小艇之間有約莫兩米的距離,上下還有差距,只能靠跳的。   小艇上,兩個持槍漢子一手拿槍指著閆思弦,另一隻手則隨時準備抓住跳下來的閆思弦。   瘦子首領發出一個單音,有個人的槍託便砸向了閆思弦的後背。   在槍託砸到自己之前,閆思弦跨步跳向了小艇。   跑吧,千萬跑啊,你有機會的。   吳端在心裡祈禱著。   閆思弦也的確有逃跑的機會。他跳下去的時候,「不小心」撞上了快艇上一名持槍漢子,險些將那漢子撞進水裡。   若他真的趁機將那兩人弄下水,搶了快艇絕塵而去,再有吳端幫他攪亂船上眾人的射擊,或許真能逃走。   吳端也的確繃緊了渾身肌肉,隨時準備一躍而起攪和一番。   但閆思弦穩住了,他不僅穩住了,還抓了一把被他撞了個踉蹌的持槍男人,免得對方落水。   閆思弦什麼也沒說,只是抬頭看了吳端一眼。   別想了,不靠譜的,我怎麼可能丟下你自己逃命。   被閆思弦撞了的男人揪起他的衣領,惡狠狠地說了一句什麼,閆思弦只覺得一股口臭味被海風颳到了自己臉上。   他做出緊張害怕的樣子,連聲「sorry」,對方才罵罵咧咧地鬆了手。   這艘小艇駛到了一旁,另一艘靠上前來,接上了吳端。   這些人對押解「犯人」也有些經驗,知道要將犯人分開,以免他們串通耍花招。   很快,瘦子帶著剩餘的手下也上了快艇。   馬力開足,四艘快艇幾乎在水面上飛騰起來。   腥鹹的海風呼嘯,一開始兩人只覺得神清氣爽,沒多會兒就受不住了。   冷啊。   冷風透過他們本就算不上厚實的衣褲,拼命往毛孔裡鑽,不一會兒渾身就涼透了。   兩人總算知道這幫孫子為什麼穿這麼厚實了,合著出來凍傻子呢。   與吳端同一艘快艇的三人中,有一個炫耀似的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吳端心裡發狠,恨不得把那人踹下船去。   不過,在死亡的威脅面前,這點寒冷不叫事兒。   閆思弦試圖跟同船的人交流,他打著簡單的手勢,說了幾個簡單的英文單詞,大致意思是他很有錢,也願意花錢買命,讓對方開個價,也不知對方能不能聽懂,反正沒獲得任何回應。   快艇行駛了大約3個小時,吳端和閆思弦凍得開始感覺不到自己身體的時候,遠方海面隱隱出現了一塊黑影。   小艇上的人們吆喝著,交流也多了起來。   近了些,吳端看到那是一座小島,島上一片黑暗,看不出都有些什麼。   吳端試著回憶為數不多的地裡知識,結論是自己的確沒有閆思弦那樣過目不忘的本事,看一邊世界地圖就把那上面星星點點的島嶼都記住的事兒,大概只有閆思弦這樣的非人類做得到。   不多時,快艇駛到了岸邊。   兩人被驅趕著跳進海水裡,踉踉蹌蹌向著岸上連滾帶爬。   衣服溼透了,被風一吹,冷得牙關嘎嘎吱吱打著顫。   島上有樹,高大茂密,風一吹,沙沙沙地響著,像首哀歌,使人心頭平添幾分悽涼。   「嘿,你覺不覺得。」閆思弦湊到吳端身邊,小聲道:「這倒是個風水寶地。」   「啊?」   「死這兒也不賴,可惜你沒法繼承爸爸的遺產了。」   一個持槍男人粗暴地將閆思弦和吳端分開,雖聽不懂他說什麼,卻也知道是不讓兩人隨意交談。   終於出了水,眾人並未急著前行,而是給吳端和閆思弦戴上了黑色頭套,顯然不想兩人記住接下來的路徑。   閆思弦任由對方擺布。   吳端被突如其來的兩眼一抹黑弄得慌了神,下意識掙扎了幾下,不過他很快就想清楚了。   這是好事。   無論是誰抓了他們,如果最終目的是殺人,大可以不必對兩人保守秘密,達到目的後滅口就是了。   對方還有保守秘密的行為,那就說明還不打算讓他們死。   想通了這一點,吳端也不鬧了,被人半推半架著向前走去。他唯一的擔心的是,會不會跟閆思弦分開。   於是,兩人腳下時不時故意絆一下,每次差點被絆倒,便抱怨一句。   聽到對方的抱怨,便能安心了。   路倒不算難走,有一段甚至能感覺出人工開鑿過,是均勻向上的臺階。   夜越來越深,兩人已經有24小時沒吃沒睡了,這樣沒頭蒼蠅似的長途跋涉,消耗著他們為數不多的體力。   好在,就在他們的呼吸開始變得粗重時,說話聲響起了。   那是一段英文對話。   口音蹩腳的是貂皮瘦子,另一個女聲口音則非常純正。   有人離開,似乎是完成了「貨物」交接。   兩人被推進了屋子裡,是木屋,新搭建的木屋,因為可以聞到一股新砍下來的木頭特有的味道。   這股清新的味道,將海風的腥鹹暫時阻擋,讓兩人的鼻子好受了不少。   有燈光透過頭套,是黃色的燈光。   這種地方竟然有燈,島上應該有發電裝置吧?吳端想著。   他聽到頭套被摘下來的聲音,是閆思弦的吧?那自己的頭套也要被摘下來了嗎?   並沒有。   他聽到了對話,閆思弦和一個女人,又是英文對話。   每當這種時候,吳端就恨不得抽自個兒一個嘴巴,讓你上學的時候不好好學英語,讓你四六級考試作弊,讓你不背單詞,這下好了吧,在國際友人面前抓瞎了吧。   好在,他也並沒有等太久。   幾分鐘後,吳端的頭套也被摘了。是閆思弦幫他摘的。   屋裡僅剩他們兩人了。   吳端問道:「剛剛那女人呢?」   閆思弦勾起嘴角笑笑,「早知道你這麼有興趣,應該讓你上。」   吳端一臉迷茫。   閆思弦拉開椅子,在屋子中間僅有的一張木桌旁坐下,並示意吳端也坐下,保存體力。   「快跟我說說,你們說什麼了。」   「不可描述的交易。」   「少扯淡,你也不看看這都什麼時候了。」   「真的,」閆思弦一本正經道:「那妞兒誇我呢,說我跟那些整天沉迷酒色身體被掏空的富二代一點不一樣,問我願不願聽她的,我願意她就放人。   男人嘛,犧牲色相怕什麼的,可惜她不同意放你,沒辦法,最後談崩了……」   吳端眯了下眼睛。   閆思弦明顯是在跟他胡扯,這種時候任誰都不會有心思胡扯,唯一的解釋是,閆思弦在故意打馬虎眼,他們的談話內容,他想要瞞著吳端。   問肯定是問不出來,所以吳端點了點頭,不再多說。   有人來了。   看長相是個亞洲女人,長相平平,不像門外那些持槍的肌肉壯漢,她只在小腿處掛了把刀,但吳端毫不懷疑,要是因此就小瞧她,恐怕討不到什麼便宜。   她一開口,吳端就知道,剛剛說話的正是這個女人。   簡短的幾句英文,接著,她將一份類似合約的東西遞給了閆思弦。   閆思弦看都沒看,幾乎是抓過筆就籤上了自己的名字。   籤完,他立即對吳端道:「沒事了。」   吳端出奇的平靜,「什麼叫沒事了?」   「就是說,我們很快就可以離開了。」   「很快?」   「是,我只要再做一件事。」   「只是你?」   「對。」   「不用我跟你一起?」   「不用。」   「好。」   閆思弦深深看了吳端一眼,吳端倔強地回看著他。   閆思弦在暗地捏了一下拳頭,他向門口走了幾步,平靜地回頭道:「恐怕你得單獨在這裡一整天,他們會送來食物,別輕舉妄動,我保證,一定回……」   吳端打斷他道:「你知道一支隊現在肯定亂套了吧?」   「我知道。」   「無數人在找我們。」   「我知道。」   「如果,如果能活著離開,我不會隱瞞所見所聞,包括你剛剛籤的東西。」   閆思弦沉默了兩三秒鐘。   「當然,你有權利這麼做。」   吳端覺得自己的要挾還不夠明顯,他應該再說點什麼的,可是閆思弦已經開門離開了。   吳端看到剛剛的女人就在門口等著閆思弦。   他一出門,女人立即對守在門口的兩個人交代道:「看好屋裡的人,別讓他跑了。」   這回,說的竟然是純正的中文。   吳端心下一緊,看來剛才就是故意在瞞著自己了。   閆思弦跟這群人究竟是什麼關係?好像並非初次見面那麼陌生。   吳端使勁搖搖頭,將這些奇怪的想法趕出腦海。眼下,最重要的是先離開這屋子,情勢不明朗,但他絕不坐以待斃。   他環視一圈,樹屋不大,斜頂,沒有窗子,只有一扇木門,其內只有一張桌子,兩把椅子,桌椅是那種就地取材手工打造的,很粗糙,但也很敦實。   門口有兩名持槍守衛,不知屋外的其餘方位有沒有守衛。   吳端一會兒摸摸這兒,一會兒看看那兒。   正思忖時,屋門開了。   竟然有人送來了食物。   那是個三十餘歲的男人,看起來和那些持槍的男人明顯不是一路人,他甚至還拘謹又禮貌地對吳端笑了一下。   「等等……」   吳端一開口,門口的衝鋒鎗便對準了他。   他只好抬起雙手做投降狀。   待槍口稍稍向下壓了一些,吳端拿起了送來的食物。   白色的湯,裝在一隻鐵皮罐頭盒裡,上面飄著星星點點的油花。   吳端晃了晃罐頭盒,發現盒底有幾塊魚肉,帶著骨頭和刺的那種。   他飛快地嘗了一口湯,竟然並不難喝。   飢餓就像只小鉤子,勾著吳端的嘴巴熙合,大聲地喝著湯。   光是喝湯還不夠,他還下手去撈了一塊連骨帶刺的魚肉,往嘴裡送去。   他這野人般的吃相立即引來了嘲笑,門口兩個拿衝鋒鎗的漢子又嘰裡咕嚕起來。   突然,罐頭盒掉在了地上,發出哐啷啷的響聲,將兩個持槍的男人嚇了一跳。槍口再次對準了吳端。   吳端卻顧不上這些,因為他卡主了。   他嘴裡有一團白花花的魚肉,雙手捂著自己的脖子,大聲地咳著。他臉憋得通紅,脖子上青筋暴起,似乎下一秒就會噎死。   他伸出了一隻手,向前抓著,似乎想要向門口的人求救。   門口執崗的兩人對視一眼,一時間有些不知如何招架。   想上前幫忙,卻又真假難辨。   直到吳端的嘴裡的魚肉見了紅色。   血!   都卡出血來了?!   終於,兩名持槍男人簡短地交流一句,一個警惕地盯著吳端,另一個小心翼翼地上前來。   上前來的那個也是手無足措的,伸手拍著吳端的後背。   先是一隻手,後來持槍的那隻手終於也離開了槍,想要把即將倒地的吳端扶到椅子上。   就在他撒手的瞬間,吳端突然發力,拽了這人一把,將他擋在自己身前,使得門口的搶手顧及同伴安全,不敢貿然開槍。   與此同時吳端抓過這人掛在身前的槍。   嘭——   一股鮮血自男人左側大腿上流淌出來,一切發生得太快,兩個男人都沒來得及出聲。   嘭——   不等第一個受傷的男人倒地,吳端又是一槍,這次打中了門口男人的腳踝。   兩個男人終於一同發出了嚎叫。   昨天的狀態:主線理不清楚,好煩,沒法寫下去了;   今天的狀態:主線終於理清楚了,好開心好激動,激動到有點無心碼字……   所以,你懂的,這就是為什麼兩天只搞出來一章…… 第317章第三天堂(2)   「不好意思。」吳端一邊說著,一邊將兩人的槍都跨在了自己脖子上。   槍聲很響,吳端不知對方的增援多久能趕到,只能先跑。   剛跑出屋子,他又折返回來,端起了桌上的鐵罐頭盒。   太餓了!   罐頭盒裡還有三四塊魚肉,吳端捨不得把它們扔在這兒。   「sorry!sorry!」   他終於鑽進了樹林。   周圍太黑,無從辨別方向,只記得是木屋正前方。   吳端三下兩下將魚肉吃完,覺得那鐵皮罐頭盒或許還有點用處,便將它別在後腰。   跑了約莫五六十米遠,吳端換了個方向,繞到了木屋後方。   剛繞過去,就透過樹縫看到對方的支援趕到了。   幾個漢子大聲嚷嚷著,直跳腳。受傷的兩人也是嘰裡咕嚕地嚷嚷,還指著吳端一開始逃走的方向。   立即有十幾個人被派往那方向搜尋。   吳端注意到,被派出去的人可以分為兩種,其一是持槍者,雖聽不懂他們的交流,但吳端能聽出,他們的交流用語短促有力,顯然相互之間很有默契,只要一兩個關鍵詞就能理解對方的完整意思。   看到這些人,吳端便想到了「僱傭兵」。   而另一種人則相對平民化一些,吳端注意到給他送魚湯的男人也在他們中間。   這些人手無寸鐵,雖然情緒也有些激動,卻不像僱傭兵們那般激動。   好消息是,平民大部分都說的中文,聽到零星的母語,吳端心下有些激動,可惜這些人說話聲音不大,被吆五喝六的異國語言一蓋,吳端就什麼都聽不清了。   待十幾人朝著吳端逃離的方向追去,有個高個的僱傭兵頭子並不放心,又對幾名手下交代幾句,立即又有十來人分散到其它方向去搜尋。   吳端不敢久留,向著樹林深處摸去。   身上帶著兩把衝鋒鎗,是吳端最大的優勢。   畢竟找人的在明處,被找的在暗處。   此刻分散在林中搜索吳端的人心下都發著顫,怕被吳端冷不丁打上一梭子。   因此他們走得不快。不僅不快,還儘量壓低了聲音。   吳端一邊走一邊思索,覺得自己並不了解島上情況,沒頭蒼蠅似的被身後之人追趕,不是辦法。眼下天黑還能有掩護,等天亮了沒了掩護,一旦暴露陷入對方的合圍之中,恐怕兇多吉少。   盤算片刻,吳端乾脆不走了,上樹。   他找了一棵枝杈繁茂的樹,三下五除二便爬了上去,感謝小時候的生活經驗,感謝吳爸爸關於技不壓身的言傳身教。   吳端也沒敢爬得太高。   太高了,樹枝變細,雖然也能禁受他的重量,但樹枝因為他的攀爬產生的晃動也會更加明顯。   吳端知道,有經驗的特種兵即便在夜晚,也可以通過樹枝輕微的異常晃動判出樹上是否有人。   吳端不想冒險。   他找了個相對舒服的姿勢,躺在一根比較粗的樹枝上,身旁的樹葉還算茂密,能將他的身體遮住大半。   剛擺好姿勢,便聽到腳步聲由遠及近。   吳端屏住了呼吸,朝著腳步聲的方向看去。   其實什麼都看不到,沒有城市裡的霓虹燈光,整座島都是漆黑的,三五米外的東西便徹底融入了黑暗中。   不過,因為靜謐,聲音倒是很清晰。   「也不知道跑的人是誰……大半夜讓咱們出來找。」   吳端心下一喜,太好了,這人說的是中國話!   另一個人答道:「我感覺是個挺重要的人,你剛剛看見老傣那樣子了吧?急瘋了……而且啊,他還不敢跟亞聖說。」   亞聖!   吳端雖然不能確定此亞聖是不是彼亞聖,但心跳還是突然快了一拍。   一開始說話的人又道:「但願別影響明天的淨化。」   另一人道:「是啊是啊……願亞聖保佑我們可憐的兄弟姐妹,願他們受過的苦,明天都能得以消解……」   接下來的對話,吳端就不大能明白了,總體就像是國外小說或者電影裡的禱告。   希望仁慈的亞聖拯救芸芸眾生,脫離苦海獲得救贖巴拉巴拉……   吳端心中的疑問已經夠多了,如墜迷霧,他倒也不在乎這霧再濃上幾分。   天邊出現了一道微弱的白光,吳端知道,天快亮了。   他該睡一會兒的,整個人疲勞得骨頭有些發軟。但縱然吳端向來以皮糙肉厚和抗造自居,在眼下的環境裡,他也肯定是睡不著的。   他將一隻手枕在腦後,另一隻手搭在肚子上,微眯著眼睛看著水天相接的地方那一線白光。   最黑暗的時候就要過去了嗎?怎麼一點都感覺不到呢?   吳端想到了閆思弦。   看他離開時胸有成竹的樣子,應該能保住小命的……吧?   他不敢去想那最壞的結果,怕自己登時就精神崩潰。   不敢想,就想點別的吧。   剛剛那兩人的對話,倒是有幾條信息:   其一,他們崇拜一個——暫時叫代號吧——代號為亞聖的人,聽他們話裡的意思,亞聖類似於基督教裡的耶穌,佛教裡的釋迦摩尼,跟咱們的亞聖孟子倒是一點關係沒有。   不知為什麼取這樣一個代號,會跟當年的亞聖書院有關係嗎?   其二,明天的淨化——這是兩人的原話。   吳端不知「淨化」是什麼,但既然他們說淨化能使人「受過的苦得以消解」,想來應該是某種類似懺悔的儀式吧。   第三,他們提到了一個叫老傣的人,從語境分析,老傣應該是負責看守吳端的人,因此,吳端逃跑了,才會輪到老傣「不敢跟亞聖說」。   由此可見,老傣很可能是那夥僱傭兵的頭子,再延伸開來,可能是負責島上治安和安全的人。   而吳端跑了這件事,能讓老傣不敢跟亞聖說,可見吳端在亞聖心目中還是頗有分量的。   吳端當然不會認為自己有這個面子。   他知道,閆思弦一定用了某種辦法來保他,或許就跟閆思弦籤下那份文書有關。   想到閆思弦,吳端又開始頭疼。   他現在在哪兒?   當天邊的白光從一條微弱的細線,變成兩一指寬的時候,吳端的眼睛終於睜不開了,他用腰帶將自己捆在樹上,又將衣服撕爛,多捆了幾道,以免掉下去。   他的確需要睡一會兒,白天恐怕有一場硬仗要打。   腦子裡混混沌沌,發漲發疼,吳端這才想起,他病剛好,這一番折騰,千萬不要再生起病來,那可太要命了。   累極了,可他又不能睡,時間緊迫,找到閆思弦之前的每一秒都十分珍貴,怎麼能用來睡覺?   吳端從後腰摸出罐頭盒,用那罐頭盒相對鋒利的邊沿去割樹上較嫩較細的枝條。   很快,他便用枝條編了一件「吉利服」。   天太黑,吳端又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可以想像這玩意一定編得慘不忍睹。   與其說是吉利服,不如說是一件蓑衣更加貼切,好在眼下的情況他也不需要好看,能有植被的綠色輔助掩蓋行蹤就好。   吳端將偽裝行頭搭在自己的肚皮上,開始等待。   等待總是漫長的,度日如年的。   胡思亂想著,吳端覺得睡意越來越強烈,眼皮終於沉得抬不起來了。   他睡得極淺,睡的時間也極短。   當樹下的腳步聲將吳端吵醒時,吳端看了一眼天邊的顏色,知道自己頂多睡了20分鐘。   這兩人倒會偷懶,讓他們尋人,這才哪兒到哪兒,走出的這一截路距離木屋絕對不到三公裡,就打道回府了。   許是走累了,回程這兩人倒沒說什麼,只沉默地走著。   待兩人走開些,吳端便下了樹,披上偽裝,遠遠跟著。   吳端想了又想,最終決定不能沒頭蒼蠅似的在這島上亂摸。   跟著人走總不會錯,即便不能一下子找到閆思弦,至少可以摸清對方某一處的窩點,再做打算。   此刻他特別感激進山抓盜墓賊的經歷,縱然此時又渴又餓,但與那時候的長途跋涉相比,眼下這點路就跟玩兒似的。   很快,又來到了木屋附近。   吳端靜靜趴在一棵大樹後,他身上蓋著偽裝,一眼看去倒真注意不到他。   天亮了,吳端不敢靠得太近,只能隱約看到剛剛結束搜索工作的兩個平民,向一名僱傭兵頭頭兒匯報著什麼。   那頭頭兒煩躁地踱著步,似乎並沒有耐心將兩人的話聽完,很快便揮手讓他們離開。   吳端想了想,又遠遠跟上了兩人。   兩人在一段有人工修葺痕跡的林間小路上走,吳端則在樹林裡跟著,樹林就是他最好的屏障。   兩人的交談斷斷續續傳入吳端的耳朵裡,大都是些跟崇拜亞聖有關的話題。   什麼亞聖曾經幫助幾百人脫離苦難的折磨,還曾經懲罰了致使這幾百人遭受苦難的惡霸;什麼有人親眼看到亞聖飛升,整個身體騰空而起……   猶如兩個無聊透頂的相互傳教的傳教士。   吳端只聽得大腦都有些混沌時,終於聽到了一個有用的消息。   兩人中的某一個要去看「淨化」,另一個則要回住處「奉獻」,所謂奉獻,就是照顧某個生病的同伴。   兩人就此分頭,那要奉獻的還提醒那要去看淨化的:「我的兄弟,你一定要小心,別被逃走的人撞上,他有槍。」   「我知道,你也小心些。」   「只要誠心奉獻,即便碰上惡人,亞聖也會保佑我們的身體不受傷痛,心靈不受……」   吳端扶額,恨不得將兩人現在就按倒在地狂揍一頓。   心中無數頭某馬咆哮著:媽的不能說人話嗎?!   「……有亞聖保佑,我們將所向無敵。」   似乎是完成了某種繁瑣的禱告,兩人終於分頭行動了。要去奉獻的依舊按照原路走著,那要去看儀式的則鑽進了樹林。   吳端跟緊了那去看儀式的,走了不到一小時,太陽已升起了一些,天邊是紅彤彤的火燒雲。   樹林豁然開朗,吳端被眼前的景象徹底震撼了。   那應該是島中間的腹地。   吳端本以為這不過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島嶼,其上不過一些普普通通的山啊樹啊,卻怎麼也沒想到這島中還藏著一塊「盆地」。   就在前方不遠處,地面如被一把利斧狠狠劈過,直上直下垂直下去。   四面全是這樣落差巨大的垂直地形,使得島中央形成了一塊盆地。   吳端無法形容它的大小,總有數十個足球場大吧。   他也不知道那下面究竟有什麼,只看到那觀看儀式的人此刻已趴在崖壁邊緣,手搭涼棚向下張望呢。   如此,所謂淨化儀式,應該就在那下面了。   閆思弦會在那裡嗎?   吳端心癢得厲害,終於躡手躡腳湊上前來。   就在對方隱約聽到背後有動靜,想要回頭看一看時,吳端突然一個猛撲,整個人都壓在了對方身上。他的手死死捂著對方的口鼻,使得對方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另一隻手抓起一把衝鋒鎗,頂在那人的胸口。   「你敢喊,我就開槍,明白?」吳端低聲兇狠地問道。   那人被嚇得不輕,但還能分得清好賴,連連點頭。   吳端緩緩鬆開捂著他的手,絲毫不敢放鬆警惕。   殺人當然是嚇唬對方,即便那人喊叫,吳端也只能重新捂住他的嘴,頂破天也就是將他的嘴用臭襪子塞住,不問青紅皂白就殺人是絕不可能的。   因此他緊張極了,生怕對方真的喊叫。   好在,那人很快便從害怕和驚詫的情緒中緩過勁兒來,甚至還先衝吳端笑了一下。   「找到你啦。」   他很放鬆,聽他說話的語氣,仿佛不是他被吳端鉗制住,而是吳端被他找著了。   他竟就這樣一點都不怕了。   吳端從未遇到過這樣的情況,心下十分狐疑,總覺得有詐,又拿槍口頂了頂對方的胸口,沉聲道:「老實點。」   對方仍是笑,「放下槍吧,你傷害不到我,亞聖會保護我的,你也應該多了解亞聖,任何了解過他事跡的人,都會信服他,愛戴他……」   吳端:……   吳端覺得自己平生第一次有了被嘴炮打敗的感覺。   洗腦真可怕。   就在他準備打斷對方時,突然一陣嗚嗚的號角聲響徹整片天空。   那聲音低沉、悠遠,竟讓人覺得有點好聽。   被吳端制住的人突然激動起來。   「是淨化!淨化開始了!」   妖精在我的鼻子前跳著舞,失血過多的我眼睛變模糊……   有小夥伴知道這是什麼嗎?哈哈哈,來對暗號呀……對上了也木有獎勵…… 第318章第三天堂(3)   吳端手中的槍仍死死頂著那人的胸口,目光卻向下方的盆地看去。   號角聲正是從那裡傳來的。   一眼望去,盆地內全是鬱鬱蔥蔥的樹冠,可見下方植被非常茂密。   也因此,根本看不到其下有沒有人。   下方的情況看不清,周圍又太過開闊,吳端害怕被同樣來看熱鬧的人發現,不敢在斷崖邊上多做逗留。   他一把拎起被制服的男人,重又貓進了樹林。   「你說的淨化,究竟是什麼?」吳端問道。   「那是只有亞聖能做到的救贖!救贖我們這些渾渾噩噩的人,讓我們神志清明……」   嘭——   毫無預兆的,吳端的拳頭便砸了出去,並沒有砸在對方臉上,而是砸在了對方臉旁,震得幾片枯葉彈跳了一下。   對方一下子愣住了。   「亞聖本事那麼大,怎麼沒來救你?」吳端道:「我耐心真的很有限,直接說人話,明白?」   令吳端始料未及的是,對方並沒有被自己嚇住,反倒覺得耳旁擦過的那一拳很有趣。   這人一會兒看看吳端的臉,一會兒看看吳端撐在他耳邊的拳頭,竟然咯咯咯地笑了起來,好像吳端在跟他玩什麼遊戲似的。   雖然吳端不喜歡這樣的結論,但他不得不承認:眼前這人精神有問題。   瘋子!又是瘋子!   一個迷信亞聖,什麼都不怕的瘋子。   吳端怕跟這些人打交道,可他還是得設法與眼前的瘋子交流,問清楚島上的狀況。尤其是問問閆思弦的狀況。   於是吳端換了個說法,問道:「你想讓我和你一樣信仰亞聖?」   那人認真想了想,認真點頭,認真道:「所有人都該信他的。」   「好,我聽你的。」   「真的嗎?」   那瘋子立即露出了興奮之色。   「真的,」吳端趕緊拿出誠懇的表情,又問道:「可還有一個和我一塊上島的人,他也想接受淨化,你知道他在哪兒嗎?」   「啊!我知道!」   聽到這個回答,吳端滿心喜悅,管理著自己的表情,不要流露喜色,卻又豎起耳朵,等待著下文。   「來了,就是我們的兄弟!你說的,一定是我們的兄弟吧!」   吳端強制自己忍住給這瘋子一拳的衝動。   吳端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了下一個問題:   「那我也會被淨化嗎?」   「會的,只有徹底淨化,才能留在島上。」   「要怎麼淨化呢?」   「殺死害你的人,只有徹底報仇,才能把怨恨發洩出來,發洩了怨恨,你就會獲得內心的平靜。」   「你是說……要殺人?」   「對呀。」說這話時,瘋子頗為無辜地眨了眨眼睛,「你難道不想殺死害你的人嗎?」   「可那是殺人啊。」   「沒有別人辦法,只有殺死他們。」瘋子道。   吳端隱約能得出兩個結論:   第一,跟這瘋子講不清道理,第二,所謂淨化儀式,就是一場殺戮。   可被殺死的會是誰呢?   吳端又問道:「你也殺過人?」   「對!我親手殺了那個壞人!他對我的折磨、欺負……只有他死了,我才能從怨恨和恐懼中走出來……一定要殺了他們,不然這片淨土也要被他們佔去,他們無論走到哪兒,只會帶去貪婪,欺凌,傷害……   你也該去試試的,只有殺死欺負你的人,才能忘卻仇恨,才能重新找回良善……   成為我們的兄弟吧,我們彼此信任,相互奉獻,亞聖會為你的一生提供庇佑……」   對方的眼神清澈誠懇,像兩灣泉水,吳端甚至有點不敢直視。   他稍稍別開目光,問道:「那你願意帶我找找我的同伴嗎?我想和他一起信奉亞聖。」   「我帶你找怎麼樣?」   一個女聲自吳端身後響起,同時,一把刀抵在了他脖子上。   「吳先生,我們可沒虧待過你,你不告而別,我很難做啊。」   吳端聽過這個聲音,上一次她在木屋裡和閆思弦說著英文。   吳端剛有想要舉槍反抗的念頭,尚未付諸實踐,對方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發出了逗弄小動物的聲音。   「嘖嘖嘖,你想試試我的刀夠不夠快?儘管來,我保證不會讓你失望。」   吳端沒敢輕舉妄動,因為那把刀就輕輕挨在他的脖子上,使得他的脖子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那是一把極鋒利的刀,他感覺到。   據說這樣的刀割進人的肉裡,並不會覺得疼,反倒會覺得癢,就像有一根頭髮自被割開的地方撫過。   此刻,吳端就覺得脖子有點癢。   稍一猶豫,他做出了選擇,他的手離開了衝鋒鎗。   吳端抬起雙手,做投降狀。   女人的刀仍抵在他的脖子上,刀鋒一挑起,瞬間割斷了吳端跨在脖子上的衝鋒鎗綁帶。   不等兩把槍落地,女人已飛起一腳將它們踢遠了。   「你是找過來的,還是我倒黴,碰巧被你撞見?」吳端問道。   「你還沒那麼倒黴。」女人道。   「看來你很擅長叢林追蹤,至少比那幫男人強得多。」吳端道,「我沒想到這地方還有你這樣的能人。」   「你這是在拍馬屁?」女人問道。   「當然,」吳端道:「我的小命現在就捏在你手裡,我當然希望給你留個好印象……呃……如果可以,咱們能不能揭過逃跑這一篇?」   女人兇狠道:「可你弄傷了我兩個兄弟,我至少該打斷你的腿來報復。」   「別別別,太麻煩了,要是我的腿斷了,你就得把我扛回木屋去,據我所知,這段路不算遠,但也絕對不近。」   女人從鼻孔裡發出一聲冷笑。   「你不怎麼害怕,你好像確定我不會殺你。」   吳端道:「那你會殺我嗎?」   女人嘆了口氣,「只要你別把我逼急了,暫時不會。」   「那看來,我暫時不用害怕。」吳端問道:「那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處置我?把我押回木屋再打斷腿嗎?」   「你的話太多了。」女人道。   她摸出繩子來,扔給剛剛被吳端制服的瘋子,並道:「你來,捆住他。」   瘋子樂呵呵地撿起繩子,先是緊緊捆住了吳端的小腿,接著又去捆吳端的手。   吳端是極不情願的,一旦被捆住手腳,能脫身的可能是性便大大降低。   可那把刀始終穩穩架在他的脖子上,不僅如此,但凡他稍一動,哪怕只是肌肉蓄勢,刀刃便會警告一般在他脖子上輕掃一下,身後的女人也道:「我不殺你,前提是你別作死。」   吳端一點反抗的機會都沒有。   他只能寄望於與瘋子並不擅長捆人,可偏偏那瘋子似乎受過野外生存訓練,捆得有模有樣。   他先捆住了吳端的小腿,接著是手腕。   扎紮實實捆了三圈,最後竟打了一個複雜又專業的繩結。   吳端的心沉了下來。   瘋子欣喜地道了一聲「捆好了」,下一刻吳端就感覺背後一股極大的力量推了他一把。   他重心極其不穩,一下子滾倒在地,幾乎摔了個狗啃泥。   這樣還不夠,女人又去扯他的衣服。   「握草!」吳端大驚,「你你你……幹什麼?」   他突然想起了閆思弦所描述的與這女人的英文對話。   難道是真的?她當時真跟閆思弦商量著某種不可描述的交易?現在主意又打到吳端身上了嗎?那那那……閆思弦怎麼樣了?   這些想法不過剎那間,下一秒吳端又否定了這些荒唐的想法。   嘶啦——   吳端用以禦寒的薄夾克,前襟被割下來一大塊布料,女人將那布料團了團,就要往吳端嘴裡塞。   「等等!等等!就一句話!」吳端奮力歪過頭,大聲道:「跟我一起來的人,他怎麼樣了?」   「他很好,不過,他能不能繼續好下去,還要看造化。」   「你什麼意思?他在哪兒?你們究竟要幹嘛?——」   女人皺眉搖了一下頭,似乎是嫌吳端的話太多,她終於將那塊衣襟塞進了吳埠中。   女人起身,撿起地上的兩把衝鋒鎗,問那瘋子道:「你能看住他吧?」   瘋子連連點頭,還拍了一下胸脯,「沒問題!交給我吧。」   女人點了下頭,從腰間摸出一隻對講機,用僱傭兵門所說的語言說了幾句什麼,很快便得到了答覆,且答覆的聲音異常興奮。   看來是在通報吳端被抓住了的消息。   跟對講機那邊說完話,女人又對瘋子道:「那就交給你了,就一會兒,很快就會有人來把他接走。」   女人轉身就要走,吳端什麼也顧不上了,嗚嗚地衝她發出急促的聲音。   女人又停下腳步,用略帶嘲諷的目光看著吳端。   「我知道你在害怕什麼,把你交給一個瘋子,你要嚇尿了吧?哈哈哈……」   這的確是吳端的害怕之處,誰知道一個瘋子能幹出什麼來。   除此意外,他還擔心那些來接他的僱傭兵。   畢竟,吳端開槍弄傷了兩個人,誰知道其餘的僱傭兵會不會報復他?   這女人在僱傭兵之中顯然頗有威信,而且她沒有傷害自己,眼下無論是巴結討好,還是別的什麼,只要能獲得這女人的庇護,吳端不介意放下臉面來。   誰知女人只道了一句:「你太不了解這裡了。」   在離開前,她又是一笑,像是要故意氣吳端似的,女人又道:「誰讓你仗著有槍就欺負瘋子,現在風水輪流轉了吧,好好祈禱吧,但願這瘋子有個好脾氣,大人不記小人過。   對了,在這兒祈禱亞聖保佑比較靠譜哦,至少這瘋子的瘋病就是亞聖治好的。」   女人邁著輕巧的步伐離開了,至少在吳端看來,那是一種報複式的輕巧姿態。   吳端看向瘋子,瘋子也看著他,饒有興致。   「嗯嗯……」   吳端說不出話來,只能用哼哼聲和眼神表明自己求和的態度。   瘋子在他身邊蹲下,像是在打量什麼有趣的東西。   突然,他伸出了一根手指。手指慢慢接近吳端的臉,確切來說,是直指吳端的眼睛。   吳端只能儘量往後仰著頭。   嘭——   槍響聲傳來。   吳端和瘋子一同看向槍響的方向,那根幾乎已經貼上吳端眼睛的手指也縮了回去。   瘋子突然轉身跑向斷崖邊緣,只朝那盆地裡看了一眼,便突然興奮地又叫又跳。   吳端目瞪口呆,只覺得一切都不按常理來,讓他毫無招架之力,頭痛不已。   太不是時候了,為什麼偏要在這時候發瘋?   可是很快吳端便知道了,這並不是發瘋,這似乎……是某種瘋狂的儀式。   因為整個島上都開始發出聲音。   人的吼叫聲,像眼前的瘋子所發出的這樣的吼叫聲。   聲音越來越大,似乎島上所有人都在拼命發聲,還有號角聲,甚至某種像戰鼓一樣的聲音也遠遠地傳來。   整座島像是一隻隨時可能覺醒的怪獸。   樹上的鳥受到驚嚇,成片成片地起飛,飛去海面躲避這令空氣震顫的聲波。   這究竟是什麼地方?這些人究竟在幹什麼?   吳端左挪挪,右挪挪,努力向著槍響的方向張望,想看看那盆地之中究竟發生了什麼。   可他什麼都看不到。   ——————————   閆思弦也聽到了槍響,他在努力張望,可是和吳端一樣,他也什麼都沒看到。   因為此刻他就身在盆地之中。   如果說盆地之外的植被有著典型的溫帶氣候特點,那麼盆地之內簡直就是熱帶雨林。   樹木太過茂密,遮天蔽日,只有星星點點的微弱陽光透過層層樹葉照射下來,能見度極低。空氣十分潮溼,能想像到,在雨水充沛的季節,島上大部分雨水都會匯聚在此。   每次走幾步,就會踩到一處水坑。   閆思弦心中有無數問題,但他知道此刻不是求證的時候。   此刻最重要的是活下去,在這場殺戮中活下去。   這是一場不需要緣由的殺戮。   獵物瘋狂,獵人更瘋狂。   不幸的是,閆思弦此刻正扮演著獵物。   幾分鐘前,一個人突然襲擊了他。   沒有任何徵兆,就是突然從某棵樹上挑下來,直撲閆思弦頭頂。   這還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這人手裡還有一把刀。   刀子不算上乘,但也足以致命。   好在閆思弦搏鬥經驗豐富,第一時間便捏住了對方持刀的腕子,一個過肩摔,將那人狠狠拍在了地上。   那人被這一拍,一時半會兒爬不起來,只能在地上扭動,像條蟲子。   閆思弦確認自己不認識他,便問道:「你為什麼殺我?」 第319章第三天堂(4)   那人並不說話,只是瞪著一雙眼睛,兇狠地看著閆思弦。那雙眼睛裡恨不得能噴出火,射出刀子,或者滋出毒液來,這樣便可以將閆思弦燒死砍死毒死了。   他的情緒是那樣激烈,以至於閆思弦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與這人有——殺父之仇倒是不會,但奪愛之恨,閆思弦可不敢保證。   於是閆思弦再次仔細觀察那人的長相,並試圖從長相中看出自己是不是曾經睡了這人的姐姐妹妹女朋友之類。   無果。   閆思弦之所以生出這一系列有些荒唐的想法,是因為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受攻擊了。   這些人都瘋了嗎?見了他就拼命,下死手。   正納悶時,槍響了。   閆思弦聽到了槍聲,也朝著槍響的方向看了一眼,但他什麼都沒看到。   林子裡的可視範圍實在有限得很,只能判斷槍響聲不遠。   閆思弦心下覺得緊張。   有的人有槍,而他手無寸鐵。而且,就眼下的情勢來看,那有槍的人很可能是敵非友。   這究竟是怎麼狀況?怎麼每個人都像瘋了一樣?   或許這島上的一些事,本身就不能用常理解釋。   閆思弦思忖間,地上的人爬了起來。   他攻擊閆思弦時所用的刀已被奪走,赤手空拳,可他並不懼怕,玩命一般向著衝了上來。   閆思弦揮了一下刀,想要將他嚇走,對方絲毫不懼,竟直接拿胸膛迎上了閆思弦的刀,與此同時手做爪狀,似乎想要撓死閆思弦。   只看這情況,對方實在是毫無打架鬥毆的經驗,與其說是拼命,倒更像狗急跳牆。   「找死!」   閆思弦將刀別在腰間,側身閃過對方的攻擊,只一抬腿,便又將那人絆倒在地。   這次,他沒再給對方爬起來的機會,一個猛撲,將那人死死按在了地上。   閆思弦有近一米九的身高,體型勻稱,不算重,但一身精瘦的肌肉也絕不輕,壓住那人之後,他發現,對方不僅毫無打架經驗,甚至還有些孱弱。   明明已經拼勁全力掙扎,就連脖子和太陽穴上的青筋都暴起來了,可那掙扎卻是軟綿綿的,像沒吃飽飯。   「別費勁了。」閆思弦道:「我不傷你,你也別胡來,咱們聊聊怎麼樣?現在是什麼情況?」   突然間,仇恨的神色不見了,對方露出了懼怕的樣子,好像換了張臉似的。   不僅懼怕,還掉下了眼淚。   「我不想輸,可太難了啊……我完了,完了……誰都救不了我……我就是爛泥巴,沒人要的蟲子……我不想啊……」   「餵……你先跟我……唉我去,我又沒把你怎麼著,咱把話說完你再哭行嗎……」   閆思弦無比頭大。   他防備地慢慢起身,不再壓制那人,那人也不再還手,就還保持這原先的姿勢趴在地上,只是眼淚還一個勁兒流淌,看起來萬念俱灰。   這下閆思弦犯難了,究竟要不要把這人留在這兒?   閆思弦又問了幾句話,可那人只是哭,怎麼都不答話。   想到剛剛的槍聲,閆思弦的心又揪了起來,鬼知道這哭聲會不會把帶槍的引來,閆思弦果斷決定放棄。   「那個……兄弟,別哭了,咱們就此別過,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吧。」   說完,閆思弦扭頭就走。   走出數十米遠,哭聲漸漸聽不到了。   但他還沒有走出百米,便聽到了一聲尖叫。   充滿恐懼的尖叫。   閆思弦確定,這叫聲就是剛剛那哭包發出來的。   一個人能發出這樣的叫聲,情況一定糟透了,很可能遇到了什麼致命的危險。   幾乎是出於警察的職業本能,閆思弦毫不猶豫地掉頭,衝了回去。   回程路上,他又理了理想法:救人是次要的,先看看什麼情況,萬萬不能衝動,保命重要。   情況倒是很簡單。   剛跑回去,閆思弦便看到了有個人正騎在那哭包身上,雙手使勁掐著他的脖子。那哭包臉也紫了,眼珠子也凸出來了。   「我去。」   閆思弦飛奔上前,抬腳就去踹掐人的小子。   那是個髮型很潮的小子,年近三十的樣子,頭頂的頭髮留得很長,扎個小辮,其餘地方的全剃掉了,倒也利落。   他一側耳朵上方的頭皮上,還紋著一串英文字母。   衣服是一身登山服,要不是那滾過泥巴灰頭土臉的樣子,看裝扮倒像個遊客。   但閆思弦知道,這紋身哥絕不是遊客。「握草你……」紋身哥被閆思弦踹了一腳,立即擺出一副要幹架的樣子來,但是看到人高馬大的閆思弦,再加上哭包生死未卜,他不想陷入以一敵二的局面,他認慫了。   閆思弦的女性親屬愣是沒罵出來。   識時務者為俊傑,紋身哥顯然深諳此道,立即改口換了個既不太慫,又留有轉圜餘地的開場方式。   「握草你有病啊!」   閆思弦覺得自己真有病,因為被罵了他一點都不生氣,反倒還有點開心。   「你是正常的?」閆思弦問道。   「廢話,你不正常?」   猶如兩個傻子的對話。   然而,這樣的對話還在繼續。   閆思弦又指了指地上奄奄一息的哭包道:「你要殺他?」   紋身哥露出狐疑的神色,「你不殺?」   倒在地上的哭包長吸了一口氣,看樣子是緩過來了。   閆思弦看看那哭包,又看看紋身哥哥,再次確認道:「你,真的能正常交流?」   紋身哥沒忍住,那聲憋回去的國罵終於出了口。   「哈哈,就你了。」   閆思弦不由分說,飛快地跨上前兩步,抬手就是一拳。   紋身哥怎麼也沒想到,眼前這位動手前招呼都不打,大驚失色,趕忙抬手去擋。   兩三招後,閆思弦粗略估計了一下,這個倒是懂點三腳貓工夫,王八拳掄得像模像樣,但是跟他這個散打國際冠軍當然沒法比。   沒動刀子,閆思弦在對方膝窩處掃了一腿,那人登時就噗通跪下了。   閆思弦一個反手擒拿,死死扣住了他一條胳膊。   被扣住的胳膊劇痛,紋身哥一下就沒了力氣,別說反擊了,掙扎一下都難,感覺自己那條胳膊隨時可能被廢。   「兄弟!兄弟饒命啊!大神!我跟著你行不行?什麼苦活累活都我幹,你殺人我幫忙……哎哎哎呦……兄弟我不想死啊……」   眼看紋身哥也拖出了哭腔,閆思弦果斷撒手。   「不準哭!忍著!」   紋身哥一秒收了哭腔。   「哎哎,您吱聲。」   「你說說,這兒是什麼情況。」閆思弦道。   「啊?!」紋身哥下巴差點掉地上,「你不知道啊?」   說完這話,他又後悔了,似乎是怕激怒閆思弦,趕忙收起詫異道:「那個……你……呃……您……您不知道這兒的情況?那那那……您怎麼會在這兒?不應該啊……」   「我問你呢!哪兒那麼多廢話?!」   「誒誒,」紋身哥這才想起給閆思弦解釋道:「這兒是個比賽。」   「什麼比賽。」   「殺人,怎麼說呢,這地方不知道有多少人,反正就是大家互相殺,殺完了為止,誰活到最後,誰能得到一大筆錢,保準以後半輩子衣食無憂。」   「真的假的?」閆思弦將信將疑。   不等紋身哥回答,倒在地上的哭包醒了過來,他一醒來,便聽到這樣的話,也不知哪兒來的力氣,整個人如同一顆炮彈,彈騰著就撲向了紋身哥。   「你胡說!你胡說!這是淨化!神聖的淨化!殺啊!殺了這些惡人啊我的兄弟們!亞聖啊幫幫我啊……」   「去你大爺的!」   紋身哥一下就把哭包撲翻在地,迅速補了兩拳。   他還防備著閆思弦,因此沒敢對那哭包下死手,怕中途被閆思弦偷襲,以一敵二。   「這人有病,你別理他,我跟你說的都是真的。」紋身哥道。   「哦。」閆思弦顯然還在猶豫,「你說的,也太邪乎了吧,憑什麼呀?贏了就拿錢,給錢的人吃飽了撐的?」   「你還真說對了,就是吃飽撐的。」紋身哥套近乎道:「咱們這樣的窮鬼,當然不知道那幫有錢人的愛好了,聽說啊,他們就愛找刺激,咱們在這兒賣命,有一幫有錢人在下注呢。」   閆思弦真想說兄弟你電影看多了吧,我們有錢人真不這樣,除了個別傻逼,我們惜命著呢,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參與非法活動的。   但對方講述的時候非常誠懇,不僅誠懇,還帶著對巨額獎金的期盼,那被按捺的緊張是裝不出來的。   閆思弦的思索被紋身哥當成了「動心」和「猶豫」,紋身哥試探著問道:「你想賺錢嗎?一大筆錢。」   要擱原先,拿這種問題問閆思弦,簡直是諷刺,就好比問姚明想不想長高,問愛因斯坦需不需要學習小學數學,閆思弦一定會滿臉不屑。   不過此時閆思弦考慮得特別認真。   很快,他給出了考慮結果。   「我覺得吧,」閆思弦道:「錢不重要,還是先想個辦法離開這個島比較靠譜,你知道這是哪兒嗎?」   說這話,閆思弦真的起身,放開了紋身哥。   紋身哥有點不敢相信,遲疑著起了身。   「你……真不殺我?」   「你希望我殺?」閆思弦上前一步。   「別別別,有話好說。」紋身哥扯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訕笑。   「你跟我走。」閆思弦道。   紋身哥猶豫了。   「剛剛誰說的願意跟著我,苦活累活都肯幹?需要我請你?」   「不不不,那個……」紋身哥指了一下地上的哭包,「他……不殺嗎?」   「我給你個建議吧。」閆思弦道。   「什麼建議?」   「苟著。求生遊戲玩過吧?一開始大殺四方的往往活不到最後。」   「你是說……先藏起來,等著別人先互相殘殺?」   「反正,換我得話,就這麼幹。」   「不是吧,你真是局外人?你真不知道?」   「什麼?」   「要是能一直藏到最後,那當然好了,可也拿不到裝備啊。」   「什麼裝備?」   「刀啊槍啊子彈啊什麼的——你聽見剛剛的槍響了吧?」   每個參加比賽的人,入場前都發東西了。   有的是刀,有的是槍,有的是子彈,還有的是口糧、淡水。殺了人,搶了東西,才能活下去的。」   說話時,紋身哥的眼睛始終在閆思弦和那哭包身上瞟來瞟去,似乎是在評估兩人身上究竟帶著什麼。   閆思弦乾脆從後腰摸出了刀子。   「別找了,他的刀在我這兒呢。」   紋身哥一愣。   「我沒想搶,他先攻擊我來著。我真沒參加你們這比賽,你……愛信不信吧。」   閆思弦嫻熟地耍了一個刀花,擺出一副「反正老子比你強,不信你拿命來試啊」的架勢。   紋身哥立馬道:「我信。」   閆思弦將刀子插回後腰,又掃了一眼哭包,道:「既然他的東西我已經拿到了,那就沒必要殺他了,等最後再說吧。」   他的話不容置疑,說完抬腳就走。   紋身哥猶豫一下,終於跟上了閆思弦。   閆思弦在心裡嘆了口氣。   哭包兄啊,只能幫你到這兒了,但願你那狗屁亞聖靈驗吧。   走遠了些,紋身哥壯起膽子來,問閆思弦道:「那個……您……怎麼上這島上來的?」   閆思弦決定說一部分實話。   「被抓來的,好不容易找個機會逃了,哎!現在不知道怎麼出島。」   「逃?四面都是海,咋逃?」   閆思弦翻了個白眼,「我要是知道就不在這兒了。」   紋身哥趁熱打鐵道:「說不定我能帶你逃啊,只要咱們贏了比賽,他們就會送我離開,還有錢,錢也可以咱倆平分……」   閆思弦覺得,他再說下去自己就忍不住要露出看傻子的目光了。   閆思弦打斷他道:「就算你說的是真的吧,可你就不怕我跟你撒謊?如果我也是參賽者呢?」   「當然有這種可能,說實話吧,我現在也不大相信你的話,逃跑什麼的……」紋身哥倒也不遮掩,「不過,如果你是參賽者,咱倆遲早要碰面,遲早你死我活,先合作,多活一分鐘算一分鐘唄。   說不定你可憐我,最後放我一條生路呢。」   這倒也不無道理。   閆思弦決定對他的話存疑。   「那麼,你是怎麼參與到這比賽裡來的?總不會電視臺報名海選吧?」   我發現,我喜歡的兩個男歌手,英文名一個JJ,一個**,跟人說起來本想用個英文名以顯高端,結果……我勒個……   男神們起英文名的時候,真是一點都不顧及粉絲的感受啊…… 第320章第三天堂(5)   「是他們找的我。」   「他們是誰?」   「就是……一些人,我也不知道叫什麼,這種事……問了他們也不會說的……」   好吧,閆思弦原本也沒對這個問題抱什麼希望。   他換了個問題道:「那為什麼找你?你總該有點特別之處吧。」   「我敢玩啊,這種事,當然要找……亡命之徒,是吧?」   閆思弦第一次碰見這麼形容自己的人,讓他有點不知該如何接話。   「你?亡命徒?」   「可能是因為我坐過牢吧。」紋身哥道。   重點來了!閆思弦的眼睛眯了一下。   「為什麼坐牢?」   紋身哥只是「嗯」了一聲,看樣子是想敷衍過去。   可他這答案也太敷衍了,哪怕隨便編一個殺人放火,也比「嗯」要好,這一聽就有隱情啊。   閆思弦道:「問你話呢。」   「誒誒,」紋身哥不情不願地接過話頭,「都是以前的事,沒什麼可說的。」   「我猜猜,」閆思弦道:「你八成是幹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兒,把某人逼瘋了,可這個事走法律程序,又判不了重型。   你坐過牢,但沒坐多久,對受害人挺不公平的。我說的對嗎?」   紋身哥又是沉悶地「嗯」了一聲,緊接著他又詫異道「你……那個……您,您怎麼知道,您究竟是……」   閆思弦嘆了口氣,「我就是你說的沒事花錢找樂子的傻逼有錢人。」   閆思弦看見紋身哥的下巴要掉地上了,便又補充道:「不用那麼詫異,你也看見了,我現在的情況不比你好。」   「這這……」紋身哥的思維陷入了短暫的混亂,不過他很快就找到了那個最值得關心的問題:   「那……我要是贏了,還有錢嗎?」   「命都保不住了,還想錢呢?你知不知道,無論你能否撐到最後,他們都不會讓你活著離島。」   紋身哥沒有立即否定閆思弦的說法。   因為即便閆思弦不說,他心裡也有顧慮:   那些人會痛痛快快給錢?會按照約定把他送回國?就不怕他不小心走漏了這裡的風聲?   尤其最後一個問題,每每想起紋身哥便揪心不已。   畢竟,這世界上只有死人才能真正保守秘密。   只不過,當初選擇上島,原本就是半商量半脅迫,現在回想起來,紋身哥覺得自己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   如此一來,他心中的天枰自然傾斜響了閆思弦。   「那你有什麼打算?」紋身哥試探地問道。   「和你一塊上島的人,你認識嗎?」   「這……」紋身哥露出一個「天方夜譚」的表情,不過懾於閆思弦之前展露的身手,他很快收斂了情緒,答道:「怎麼可能認識,大家是你死我活的關係,相互認識了能有什麼好處?殺人的時候心懷愧疚嗎?」   閆思弦笑了,「誒,我沒別的意思啊,就是……聽你說話,不像個粗人。」   紋身哥再次苦笑,沉默了片刻,終於道:「我以前是個老師。」   「啥?」   閆思弦再次打量對方的髮型,以及頭皮上那條字母紋身。   這次,他看清楚了,那串字母是一句話,翻譯自「師者傳道受業解惑」。   「真是老師啊?」   「老師不好幹啊。班裡有個女生被欺負,精神出問題了,我就是因為這個坐的牢。」   「欺負得很嚴重?」閆思弦問道。   「算是嚴重的。   帶頭欺負人的女學生,爸爸是教育局的,有點實權,叔叔又是我們學校的副校長……我能怎麼辦,我女兒剛剛出生,老婆也是教師,雖說有工作,但還沒評上職稱,工資就那麼點……我不能失業啊!」   「所以,為了你女兒,你就犧牲別人家的女兒?」   「對,換了現在讓我重新選,我還會那麼幹,你還沒當爸爸吧?你不懂的……」   閆思弦是沒什麼經驗,但他並不苟同。   不過眼下的討論應該求同存異,於是閆思弦並未反駁,而是問道:「這跟你坐牢有什麼關係?」   「本來那個欺負人的女生家都賠錢了,學校也把事兒壓下來了,可視頻傳得到處都是……」   「什麼視頻?」   「就是……受欺凌的女女生在衛生間裡被抽耳光,還脫了她衣服拍視頻。   視頻傳開,事兒就鬧大了,公安介入,我也被拘留了。」   閆思弦插話道:「可是據我了解,就算你對學生疏於管理,也不至於判刑,按照之前的先例,最多調離教師崗位。」   「可能我倒黴吧。壞就壞在不該收副校長的錢。   他說讓我接受警方詢問的時候,幫忙遮著點,就說是幾個女生打鬧,小孩不懂事,不小心受傷的,在我的調解下,打傷人的女生已經給受欺凌的女生道過歉,認過錯了。」   「你就這麼跟警察說的?當警察傻子?」   「我知道有漏洞,可副校長說他們已經打點好了。   再說,我能不答應嗎?出了這事兒,我的工作眼看就要不保,以後還要靠這層關係保住飯碗。   所以他讓我說謊,我當時就答應了,他給我錢,我也就收了。沒想到就是這一塊出問題了。   收了錢,跟警察說謊,這性質就不一樣了,包庇。我就這麼判了一年多,哎!」   閆思弦突然問道:「那個女生現在怎麼樣?」   「什麼?」   紋身哥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是說,那個被欺凌,精神出了問題的女生,你後來關注過她的情況嗎?」   「哪兒顧得上啊,我這邊剛一進去,老婆就把離婚協議送牢裡去了,孩子也被她丟給我媽,她算是鐵了心不跟我過了。   我爸原本身體就不太好,三高,被這事兒一氣,癱了,就剩半條命,我媽一個人,又要伺候我爸,又要照顧孩子,還得操心我的官司。   就半年啊,家不像家。   本來想著我出來了,就算不能當老師,年輕力壯的,總還有點力氣,去搬磚頭也能減輕家裡負擔,可惜我爸沒熬到那時候,我出獄前一個禮拜,老爺子突然病危,腦溢血走了。」   聽著這一家子的不幸,閆思弦也不免唏噓。   畢竟犯錯的是兒子,兩個本該安享晚年的老人,卻要跟著受罪。   可是世上那兒有公平呢?   閆思弦問道:「我看你的紋身,你喜歡當老師?」   「當然了,工資穩中有升,每年寒暑兩個長假,誰不喜歡……」   閆思弦算是知道了,自己這是對牛彈琴呢。   說起往事,不免憂傷。紋身哥從口袋裡摸出了半包煙,他點了一根,衝閆思弦晃晃。   雖然可能性極小,但閆思弦還是擔心煙有問題,便搖了搖頭,「我戒菸呢。」   紋身哥自己默默抽了起來。   「我不該來這兒的,可這兩年家裡過得太苦了,光我爸一個人那點退休工資,根本不夠,我爸的喪事還是借錢辦的。   我是為了錢,鬼迷心竅了,才來這破地方的……」說著,紋身哥竟有了哭腔,「哎……萬一回不去,我媽也活不下去了……」   紋身哥的講述,讓閆思弦基本確定了三件事。   第一,又是社會不公造就的精神病人;   第二,又是要這些法律不曾制裁或者制裁力度較輕的人的命;   第三,紋身哥的情況只是個縮影,其他被騙上島參加比賽的人,恐怕也幹過什麼把人逼瘋的缺德事。   綜上,島上發生的一切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復仇。   但閆思弦還有一個問題想不明白。   剛剛那個叨念著亞聖的哭包算怎麼回事,他似乎是個精神病人。   為什麼精神病人也在這場殺戮之中?   如果這一切是為了所謂的公道,難道不應該保護那些已經很可憐了的人嗎?   閆思弦一時想不明白,可他想到了那個詞——淨化。   對受了莫大不公平待遇的精神病人來說,這是某種淨化儀式,對這些做下虧心事的人來說,是殺戮的競賽。   幕後操縱這一切的人,又能從中得到什麼呢?   閆思弦沒法再深入地想下去了,因為遠處有了人聲。   並不是說話聲,而是急匆匆走路的聲音。   沙沙沙——   三個人在趕路。   腳步由遠及近,不久閆思弦便看到了他們。   他們穿著同樣的綠色勞動布衣褲,寬鬆肥大,看樣式倒有點像醫院裡的病號服。   和之前那哭包的衣服一樣。   不同的是,這三人身上都沾了血,臉上、手上也有血。   他們神色有些興奮,並不刻意掩藏腳步聲,甚至似乎還在刻意用鞋底摩擦地面發出聲音,似乎怕別人注意不到他們。   待他們走近一些,閆思弦聽到一人開口道:「應該沒問題了吧?」   有人接話道:「咱們有三個人,應該保險了。」   第一個開口說話的人道:「兩個了,還差一個。」   他轉過半邊身子,對那一直沒開口的人道:「兄弟,放心,咱們肯定是互相幫忙的,等下一定找一個人讓你殺,咱們一起完成淨化。」   「是啊,亞聖會平等保護咱們每個人……」   閆思弦明顯感覺到,在那人說出要殺人時,紋身哥咽了下口水。   怕啊,再兇神惡煞的人,到了不能掌握自己命運的時候,也怕啊。況且,紋身哥骨子裡還是個慫貨。   閆思弦遞出一個詢問的眼神,紋身哥點點頭,表示自己不會出岔子。   他暫時的確沒出岔子,問題就能保持多久呢?   因為那三人也看中了眼前這片灌木,打算在這裡隱蔽,守株待兔。   一分鐘後,兩撥人的情況是這樣的:   閆思弦和紋身哥頭衝一個方向並排趴在灌木叢中。   在他們前方約莫2米遠,有個屁股坐在一撮雜草上。   屁股的主人背對著他們,正在跟同伴說著話。他的同伴面對著吳端和紋身哥的方向,四雙眼睛距不超過5米。   這是個讓人十分沒有安全感的距離。   閆思弦必須透過雜草縫隙去觀察對方的動向,時刻注意對方有沒有發現自己,可是同時,他又害怕看著對方,尤其害怕跟對方眼神交匯。   人是有預感的,在被人盯視的時候,心中往往會產生異樣的感覺。   現代心裡研究還沒法解釋這一現象,但不能否定它的存在。   好在,眼前三人的注意力暫時都在自己手上。他們在編草帽——用來偽裝隱藏的草帽。   此刻閆思弦和紋身哥頭頂就扣著兩頂這樣的草帽。   呃……俗稱綠帽子。   閆思弦擔心自己盯久了,對方真的會感覺到異樣。   兩人趴著堅持了約莫20分鐘,精神高度緊張,身上的肌肉都有些發酸了。   閆思弦還好,畢竟堅持鍛鍊,可那紋身哥看著挺壯,其實虛胖,兩條胳膊實在撐不住肩膀了,搖搖晃晃想要換個姿勢。   這可要命了。   周圍皆是草木,身下是厚厚的枯葉,稍微一動就會發出沙沙的聲響,對方準能發現。   紋身哥苦撐著,眼看撐不了幾分鐘了。   閆思弦一邊想著對策,一邊在心中無比佩服那些善於偽裝的狙擊手。   人家在一個地方一趴就是十幾甚至幾十個小時。   好在,這塊地方倒也不算太大,有人來給他們解圍了。   那竟然是個女人,穿一身迷彩服,腰上跨著一把匕首。   匕首上有汙漬,褐色的,看不出是擦拭後又幹了的血,還是泥土。   女人很警覺,腳步聲很輕。   每挪動一截,都會事先找好掩體,要麼是背靠樹木,要麼貓在樹叢裡,總之儘量避免背後遭到突襲。   她似乎也看上了閆思弦等人藏身的這片灌木。   「不是吧!」   紋身哥渾身每個毛孔似乎都在控訴這層意思。   閆思弦心裡的聲音卻是:「太好了!」   太好了。   因為灌木叢裡三個穿著一樣衣服的人已經蓄勢待發了。   他們盯著漸漸逼近的女人,像極了叢林動物盯著獵物。   十步……   五步……   女人似乎在判斷灌木叢中有沒有危險,她謹慎地停留了片刻。   灌木叢裡的五個人都屏住呼吸。   終於,女人又開始向前挪動。   就在她距離灌木叢還有三步之遙時,三人同時暴起,直撲向可憐的女人。   只晚了2秒鐘,閆思弦也竄了起來。   且先不管情況是否明朗,他只知道,決不允許有人在自己面前殺人。 第321章第三天堂(6)   閆思弦竄起的瞬間,揪住了一個人的後脖領子,雖然沒將那人一把揪翻在地,但也使得對方腳下一頓,趔趄了一下。   「哎誰……」   那人的喊聲剛起了個頭,閆思弦便是飛起一腳,直踹在他腰眼上。   這腳可就頗有些分量了,將那人踹得躬身趴在地上。   「看住了!」   閆思弦對紋身哥喊道。   紋身哥這時候剛剛從灌木叢裡爬出來,嘴上連連應著「好好好」,也撲將上去,將那被閆思弦踹翻的人按住。   這當口,女人已經和其餘兩人交上手了。   三人都拿著刀,冷光閃爍,險象環生,眼看女人手臂上被劃了一刀,鮮血直流,閆思弦大喝道:「住手!」   他也摸出了腰間的刀。   可惜沒人聽他的。   閆思弦就要衝上前去時,卻聽紋身哥喊道:「再不住手,我殺人了!」   紋身哥雙膝跪在那被踹翻的人後背上,一條手臂勒著那人脖子,那人的脖子已經向右扭到了極限,只要紋身哥再稍稍用力,便能將他的脖子扭斷。   見同伴命懸一線,尚有攻擊力的兩人猶豫了。   對視一眼後,他們的意見產生了分歧。   「上!」一人吼道。   「不行啊……他是咱們的兄弟……」另一人顯然顧慮著同伴的性命,舉刀的手遲疑著,不知該不該繼續攻擊。   他猶豫,那女人卻並不猶豫。   噗嗤……   一有機會,她的匕首便刺進了這猶豫之人的腹部。   被刺的人根本來不及反應。   他不可置信地低頭看看自己腹部插著的刀子,又抬頭看看女人。   還是他的同伴先發出了叫聲,傷者似乎被同伴的聲音驚醒,終於發出了殺豬般的叫喊。   「啊啊啊啊啊——」   他的手顫抖著想去拔腹部的刀子,又不敢,只能無助地看向其餘幾人。   「握草!」   閆思弦大罵一聲。   與此同時,那主張繼續進攻的人也如夢方醒。   他眼中突然迸發出激烈的瘋狂之色,猛撲向女人。   女人本能地架起了刀子,再次刺向對方腹部。可是對方拿出了要魚死網破同歸於盡的架勢。   女人有點慌了,也兇狠地罵了一聲娘,閃身就退。   慫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   這女人也算膽大,但也不想跟不要命的硬扛。   她看向了閆思弦。   顯然,女人的判斷力不錯,她已看出閆思弦才是這兒身手最好的人,且閆思弦一開始肯出手制服一個攻擊她的人,說明即便不幫襯自己,他至少不會來害自己。   閆思弦氣急敗壞。   光盯著那三個狩獵的,反倒忘了這獵物也是個滿身爪牙的主兒,冷不丁就會給人致命一擊。   但他並沒有因為生氣亂了方寸。   他擋在女人身前,抬手,用手中的刀擋下了瘋狂之徒的一刀,與此同時飛起一腳,直踹上了對方下小腹。   對方吃痛,臉色一下子煞白,整個人幾乎跪了下來。   但終究沒有跪下。他撐住了。   撐住後,便是比剛才更快更拼命的攻擊,口中吱哇亂叫著。   有四個字從閆思弦腦海中飄過:   迴光返照。   「吵死了。」   就在那人手中的刀子即將刺在閆思弦臉上時,閆思弦抬手捏住了他的腕子,轉身,一個背摔。   嘭——   那人重重砸在了地上,閆思弦一氣呵成地補上一腳,將他還捏在手裡的刀子踹飛。   制服這人不過幾秒工夫,偏偏就這幾秒,那女人不見了。   紋身哥已經用自己的衣服將身下的人雙手捆在了背後,倒也算利索。   他奔到閆思弦身邊,如法炮製地按住被閆思弦摔在地上的人。   「交給我吧,你去追。」   閆思弦沒有立即走,他在猶豫。   他怕自己離開後,紋身哥會對這三個已經失去反抗能力的人動手。   紋身哥便又道:「你放心,我原本也不想殺人的,我可是把寶都押在你身上了。」*   但願吧。   閆思弦不再猶豫,他只能儘量快地朝著女人逃離的方向追去。   快去快回。   供女人逃離的時間實在不算久,閆思弦在後面追著,總能看到被她碰得搖擺的灌木叢的影子。   佔了腿長的優勢,幾分鐘後,女人就被拎了回來。   看到三名「俘虜」並未丟了性命,閆思弦心中大石終於落地,看來這紋身哥的話倒還可以信一信。不過,還不是因為此時的情況是弱肉強食,紋身哥跟在他身邊,總比自己在這林子裡瞎晃悠強。   這麼一想,閆思弦又警告自己不能掉以輕心。   女人是抓回來了。   閆思弦解下她的兩根鞋帶,將她的手腳捆住,丟在一旁。   眼下,顧不上詢問這女人的平生,因為被她刺傷的人情況顯然不好。   紋身哥跪在那人身旁,沒敢拔出他腹部的刀子。   看樣子是想幫他捂住傷口,也的確這麼做了,因此弄了滿手滿身的血,可那傷口的血怎麼也止不住,只是一個勁兒往外冒。   那傷者胸腹部的衣服已經被血浸透了,身下的一小片草地也淌得都是血,他臉色白得下人,就連嘴唇都變成了灰白的。   閆思弦解開他的衣服,發現腹部腫脹,看起來整個腹腔內全是淤積的血。   怎麼辦?怎麼辦?   憑閆思弦那點已經生疏的急救知識,根本就不足以營救此人。   只有專業醫生正確的縫合才能救他,可現在上哪兒找專業醫生去?他只能硬上。   剖開腹腔,找到出血點,縫合止血——沒有縫合工具,可以暫時用手代替,把手當做止血鉗,先捏住出血的位置,總之不能再讓他繼續流血了。   閆思弦迅速在心裡過了一遍急救步驟。他的手少有地發著抖。   「兄弟,能活是你命大,活不了我也真盡力了。」   閆思弦深吸一口氣,手中的刀終於劃向了那人肚皮。   譁啦——   大量血湧出來,直流到閆思弦膝下的地上,將他的褲子浸溼了一大片。   空氣裡儘是濃重的血腥味。   好在這是個環境封閉的小島,不會有豺狼虎豹之類嗜血的野獸。   閆思弦深呼吸一下,儘量穩住自己的手。   就在他準備伸手進入滿是鮮血的腹腔,去摸索那出血點時,紋身哥開口了。   「好像……沒氣了。」   閆思弦躬身趴到那人腦袋附近,抬手扒開他的眼皮。   雖然很不明顯,但瞳孔的確已經開始擴散了。   不想承認,但在這一刻,閆思弦竟然有了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他知道自己根本救不活這個人,還是要救,或許只是出於某種自私的人道主義。   救了,便能證明他還溫熱地活著,跟這些自相殘殺的人不一樣。   閆思弦將手上的血抹在地上,沒抹乾淨的地方,又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   「來跟煙。」他對紋身哥道。   「哎哎。」   紋身哥也不多說話,遞了煙,他想幫閆思弦點著煙,被拒絕了。   閆思弦接過打火機,自己點了煙,又將煙和火一同還給了紋身哥。   女人冷笑一聲,說話了。   「裝什麼好人?」   閆思弦冷冷掃了他一眼,想到她剛一出現時,衣服上就有血跡,便問道:「他不是你殺死的第一個人吧?」   「要殺要剮,隨你便。」女人梗著脖子道。   「別扯淡了,你當拍電影呢?」閆思弦道。   紋身哥也露出嗤笑,「就是就是,你有病吧。」   人就是這樣,即便自己也並沒有比別人好到哪裡去,但因為稍稍佔據信息優勢,便會自我感覺良好,張口就能吐出嘲諷來。   閆思弦倒也樂得省口舌,見紋身哥表現欲很強,乾脆道:「你跟她說說眼下的情況吧。」   紋身哥便將怎麼遇著閆思弦,怎麼被閆思弦說服,一股腦講得明明白白。   不得不說,當過老師的人,表達能力的確可以。   女人沉默不語。   她雖沒有立即表態,那種自我感動式的不怕死態度卻是收斂了起來。   她不說話,閆思弦也不催促,他相信對方算得清這筆帳。   這些人被威逼利誘,應該都是在腦子發熱的情況下選擇上島,參與這場遊戲。等到冷靜下來,閆思弦就不信他們心裡沒犯過嘀咕。   他只不過將他們心中的懷疑和恐懼說出來罷了,並非真的是由他來說服這些人。   終於,女人開口道:「那你有什麼打算?」   看來,女人也有了想要入夥的心思。閆思弦卻挑剔起來,他問道:「我的確有打算,但那跟你有什麼關係?」   女人又暴躁起來,「跟我沒關係,你廢話什麼?」   不怕死的神色再次浮現在她臉上。   閆思弦突然道:「我不相信你。」   女人愣了一下。   「你殺過人,你殺人的時候眼睛都不眨一下,我不相信你。」   「呵呵,難道我就應該等著他們來殺?」   「你有能力自保的。」閆思弦道:「我看你剛剛過來的時候,很有章法,藏身的位置也選得不錯,至少,你比普通人更有自保的能力。   你受過相關訓練,在部隊待過?」   女人張了張嘴,不知她想說什麼,又將話咽了回去。   就在這一瞬間,她露出了迷茫的神色,很短暫,很快她便又強硬起來。   「那又怎麼樣?反正就算苟到最後,也是要拼命,不如先找幾個菜鳥練練手,壯壯膽。   再說,萬一活不到最後呢?殺一個不虧,殺兩個賺一個。」   這麼算帳,還真是讓人不好反駁。   閆思弦便不去反駁她,而是道:「那你現在知道真相了,還想繼續殺下去嗎?」   女人搖搖頭,「我不知道。」   人到了臨死的關頭,似乎都會誠懇起來,有那麼點其言也善的意思。   紋身哥如此,這女人亦是如此。   閆思弦問道:「你叫什麼?」   「安妍。」   「安妍。」閆思弦重複了一遍,表示自己記住了,「你為什麼來這兒?也做了什麼虧心事?」   安妍再次沉默,她似乎不太想提及過去,但閆思弦堅持道:「來這兒的人,情況應該都差不多,你也不用藏著掖著。」   安妍終於道:「我必須贏,我需要錢。」   「看來你需要的數目可不小。」   「是。」安妍苦笑一下,「我不會告訴你的,我知道你有錢,你不會明白。」   「我有錢不假,我之所以能一直有錢,是因為沒幹過什麼缺德事。」   這話似乎刺激到了安妍,她掙扎了幾下,喊道:「你胡說!你才缺德,你……」   「你喊什麼?」閆思弦掏掏耳朵,「現在被捆住的可不是我,你要是以為光憑著嘴炮就能自救,那你就試試看,我們走了。」   他說著要走,便真的站了起來。   紋身哥也不知道是不明真相,還是故意配合,反正很恰當地來了一句:「走?不好吧?吧這些人扔這兒,他們活不過今晚。」   閆思弦道:「我不喜歡熱臉貼冷屁股。」   他轉向安妍,故意氣她一般道:「沒辦法,我們有錢人的臭毛病就是多。」   安妍又氣又急,但也還有些理智,她已偷偷嘗試了半天,想要解開捆住手腕的鞋帶,可閆思弦捆得極緊,解是肯定解不開了,想把那尼龍鞋帶蹭斷,沒有個把小時就別想了。   如此一來,紋身哥的話就不是危言聳聽了。   「哎哎……」求生的本能讓安妍態度軟了下來。「你們別走,問什麼我說還不行嗎?」   這次,不等閆思弦問,安妍自己說道:「我們問心無愧!有錯的不是我們啊!」   閆思弦:「我們?」   「我跟我老公,要說虧心,我們也是受害者,我們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那樣,都是網上的人啊……」   「狗?」閆思弦突然道。   女人一愣,「你……你知道那件事?」   「看過新聞,看你受過點訓練的樣子,又提起你老公,又說什麼網上的人……就聯想到了,還真是你啊?」   紋身哥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問道:「你們說啥呢?我咋不知道?」   閆思弦道:「概括起來就是,她們家的狗也不知道抽什麼瘋,衝鄰居的女主人撲咬,鄰居那天正好喝酒了,護妻心切,就把狗踢死了,是這麼回事吧?」   女人點頭。   「這……」紋身哥不知該如何評價,「這不算啥事吧?」   「可她把這消息發網上了,鄰居的信息被人肉出來,無數愛狗人士不分白天黑夜地騷擾那兩口子,威脅信息鋪天蓋地。   結果,女人自殺了。   如果我沒猜錯,男人的精神狀態一定不太好吧?」 第322章第三天堂(7)   安妍低聲道:「不是男的,是小孩。」閆思弦點點頭,心想怎麼把這茬給忘了。   安妍繼續解釋道:「一開始我只是心疼狗狗。養了四年呢,從我們結婚就開始養著它,當兒子一樣呢,有感情難道不是很正常嗎?一腳就讓人給踢死了,換誰不心疼啊。   其實隔壁的也賠錢了,也道歉了,可是,一條命沒了,不是給點錢說句對不起就能挽救的事兒,對吧?   我承認那時候鑽牛角尖,在微博上抱怨這件事,就是個發洩,想找點心理平衡。   看著有人站在我這邊罵他們,我就高興。   可我真沒想過會是那樣的後果。   我從沒想過他們的信息,只是發了一張店裡的照片。   你要是看過新聞,就應該見過那照片吧?」   閆思弦搖搖頭,「有些媒體還是有點底線的,不想進一步引發網絡暴力,所以發照片這種事很謹慎。」   閆思弦沒看過,安妍便描述道:「我拍的是躺在店門口死去的狗狗,把自己家店門頭給拍進去了,可能有附近的人看到那照片,就把我們兩家人肉出來了。」   閆思弦點點頭,對萬能網友的調查表示理解。   「哦,對了,我們兩家說是鄰居,其實並不是住的地方挨著,而是我們開的店正好挨著。   我一開始不知道事情有多嚴重,直到那兩口子來找我,他們很生氣,說我背後使絆子……反正那天是真的嗆火了,話也沒說開,我以為他們是賠了錢心裡不舒坦,沒事找事,他們以為我因為狗狗的事而從各方面打壓報復他們。   我後來才知道,那個時候,好多網友點他們店裡的外賣,點完故意申請退款,還有點外賣只為了在備註裡罵他們的。   還有些網友,通過外賣軟體知道了他們的電話,在愛狗的QQ群裡擴散,每天都有幾千人給他們發威脅簡訊,打威脅電話。   還有人也不知怎麼查到他們孩子讀書的學校、班級,要挾說要弄死他們家小孩,讓孩子也嘗嘗被虐待致死的滋味。   他們已經不敢讓孩子去上學了,因為真的有人在孩子放學路上堵住孩子威脅。孩子嚇得都有點木訥了。   他們是真沒辦法了,才帶著怒氣來找我理論的,可我那時候不知道啊,我看著他們生氣,心裡還高興呢,覺得總算出了這口氣。   直到後來那女的割腕自殺,我害怕了,真怕了。   我不知道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我真的……我不知道那些網友能做到這種程度啊。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發出去的那條誇大我們委屈的信息刪了,再發一條信息澄清事實,呼籲大家別再搞網絡暴力了。   可是那已經不是我能控制的了,沒人在乎真相。   後來他們的店連著好多天都沒開張,我試著給他們打電話,都是關機的。可能是被騷擾怕了,換號了吧。   出了自殺的事,就有媒體站出來報導。   我也不知道對他們的網絡暴力停了沒有,那些愛狗人士應該也害怕被追究責任,想來是收斂了些吧。   可是,卻又有些人打著正義的旗號,開始威脅我和我老公。」   「你和你老公?」閆思弦問道。   「是啊,跟對付他們的法子一模一樣,每天收到無數條威脅簡訊、電話。   說我們是逼死人的兇手,我們就是利用網絡暴力報復隔壁兩口子,我們如何險惡用心,不得好死,應該立馬人間蒸發。」   安妍深吸了一口氣,「太可怕了,早知道這件事會毀了我們兩家的生活,打死我也不在網上抱怨了,狗狗白死了,我認了,真的,可是……」   閆思弦已經了解了事情始末,與新聞的片面報導不同,他現在知道不僅踢死狗狗的夫婦遭受了網絡暴力,痛失愛犬的人也受到了網民同樣的對待。   總之,網民總是有理的,對他們而言,隨口的一句傷害根本不叫傷害,他們扯著替天行道的大旗,頭頂法不責眾的免死金牌,所向披靡,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今天還在責難施害者,明天便倒戈,手中還沾著血的正義之劍不由分說刺向受害者。   網絡暴力不是什麼新鮮事,但當它的當事人出現在閆思弦眼前,閆思弦還是不免唏噓。   他又問道:「那你為什麼來這裡?很缺錢嗎?」   「我真缺錢,特別缺,」安妍嘆了口氣,「那段時間我們店也開不下去了,只能低價轉讓,甚至,我們還想過乾脆把房子賣了,換個城市重新開始生活吧。真的像過街老鼠一樣。   對了,我們還試著聯繫過媒體,希望他們能再幫忙呼呼一下,別再讓網友騷擾我們了,可是媒體不願意拿過氣新聞炒冷飯,反正沒人幫我們。   那段時間真的是焦頭爛額,我覺得,我跟我老公精神都有點恍惚了。   所以,我老公就出車禍了,花了好多錢,才把人救回來。   已經做了三次大手術,還只是勉強維持生命而已。   大腦受了傷,後續的治療、營養費用就是個無底洞。   我來的時候,他又要第四次手術了,大夫說要麼手術要麼等死,我總不能真讓他等死吧。   要是沒錢,我死這兒就死這兒吧,反正他也活不了。可萬一贏了比賽,拿了錢,他還有點希望。   正好我老公是野戰部隊的退伍軍人,他以前教過我一些生存技巧,沒出事的時候還老帶我打真人CS,我……我知道那點所謂的經驗,在這裡算什麼啊,糊弄小孩差不多,可我沒辦法啊,只能壯著膽子來。   其實我還想過……」   安妍停頓了一下,輕輕搖了搖頭道:「算了,反正我還沒做到,說了沒什麼意義。」   閆思弦道:「你還想過,要是賺了那筆豐厚的獎金,還能給鄰居家分一點,用來給小孩看病,對吧?」   安妍沒有應承,只是道:「沒做到,現在說這些沒意義。」   閆思弦這下算是明白了,這女人是真的有不怕死的心思,並非全然裝出來的。   他還明白了另一件事,就是這場報復是無緣由的,不分青紅皂白的。   即便安妍有錯,她的錯也是有限的,無意的,錯在那些躲在顯示屏後使用網絡暴力的人。   可安排這場報復性殺戮的幕後主使不管,安妍還是被弄到了這裡,被人為強加了一個小命不保的結局。   對她這樣抱著必死決心的人,閆思弦真有點沒主意。   既然她是為了錢,才來這島上,閆思弦決定拿錢試試。   當然他現在也拿不出錢來,只能開一張空頭支票。   他給安妍鬆了綁,並道:「我不知道你有沒有仇富心理,但我希望咱們能在兩點達成共識。」   講完了過往經歷,安妍反倒平靜了些,情緒沒那麼激烈了,她道:「我剛剛對你說那些話,不是針對你,也沒有仇富的意思。」   「那就好,我繼續了,」閆思弦道:「第一,我願意給你提供一些經濟上的支援,至少幫你老公解決後續的醫療費用。」   安妍瞪大眼睛愣了一下,不過也就一下。   看著她的反應,閆思弦又道:「我知道你不相信,至少沒那麼相信,我現在也沒法證明給你,不過,你上島來不就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目的嗎?   與其當別人手裡的刀,盲目殺人,最後自己也死得稀裡糊塗,不如信我的,咱們合作一次,還能有比死更壞的結局嗎?」   安妍想了一會兒,點點頭,「好,這一點我可以跟你達成一致,還有什麼?」   「還有一點,別再殺人了,你能做到嗎?」   安妍苦笑了一下,「你一定以為我心特別狠吧?」   「狠不狠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的確能做到殺人不眨眼。」   「如果殺人沒有意義了,我為什麼還要那麼幹?」   「就是說你答應了?」   「嗯。」   「好,」閆思弦招呼紋身哥也過來,並對他道:「安妍的事兒解決了,還不知道你怎麼稱呼。」   「鄧銳,以前別人都叫我鄧老師。」   老師?   這稱呼閆思弦實在叫不出口。   「鄧銳。」他也重複了一遍。鄧老師知道自己多此一舉了,訕笑一下,沒說話。   閆思弦繼續道:「我有個計劃,需要兩位配合。」   「怎麼配合?」   「裝柔弱,兩誰比較擅長?」   安妍向前走了一步。   好吧其實她沒往前走,是鄧銳往後退了一步。他顯然覺得女性更擅長此類表演。   安妍倒也不扭捏,道:「沒問題,我來就我來,你告訴我具體怎麼做就好了。」   半小時後,樹林裡出現了一個女人的慘叫聲。   只有一聲,很大,也夠悽慘,之後便安靜了下來。   安妍躺在一片空地上,身上的迷彩服沾了很多血——是那被她刺死的死者的血。   她時不時哼唧兩聲,努力扮演著垂死之人。   她的眼睛裡卻毫無死氣,甚至還有點無奈地看向不遠處貓在灌木叢裡的閆思弦。確切地說,她只能看到一片灌木。   真的行嗎?這都半天了,也沒個人來啊。   安妍用目光傳遞著這層意思。   可惜那片灌木叢不為所動,她只好繼續裝下去。   又過了一會兒,兩個穿著同款衣服的人慢慢靠了過來。   他們也很警惕,但顯然不像安妍那般有章法,看樣子,身手應該不怎麼樣,閆思弦是有信心以一敵二的。   不過,看到了其中一人別在腰間的槍,閆思弦的心還是揪了一下。   那看起來是一把自製手槍,不知威力如何。   有槍的一看到躺在地上的安妍,便立即拔出槍來。   這可把安妍嚇壞了,一個鯉魚打挺出溜一下子就竄了起來。   閆思弦動作更快,那人剛摸向後腰,他便像顆炮彈似的直衝而來。   他不僅人衝了過來,還順手揚了一把土。   沒錯,就是那種街頭打架常用的伎倆,俗稱揚沙子。   按照正常套路,接下來就該是下三路招式了,斷子絕孫腳什麼的。   不過,閆思弦好歹是個散打國際選手,並不擅長這些套路,安妍倒是熟悉,毫不猶豫飛起一腳就踹在了那持槍之人的褲襠上。   持槍之人嗷地一聲慘叫。   那真是從肉身到靈魂都在慘叫,聞其聲,觀其形,閆思弦便不由自主也覺得襠下生風,有種蛋蛋的憂傷。   可憐的人兒,剛一出場就被一把土迷了眼睛,槍才剛剛拔出來,便被扔在了地上。   他雙手捂著褲襠,在地上滾來滾去。沒什麼懸念,他的同伴很快也被制服了。   恭喜紋身哥鄧銳,由他負責看管的「俘虜」,由兩人變成了四人。   這些人穿著統一的綠色勞動布服裝,能看出多少精神都有些問題,堅定信奉亞聖,總結起來可以用八個字概括:   三觀不合,沒法溝通。   第二天中午時分,鄧銳看守的「俘虜」變成了13人。   除了著裝一致的俘虜,還多了10名同伴。   這十名同伴和鄧銳安妍的情況差不多,細究起過往,或多或少都幹過一些虧心事,且能跟精神病人呢扯上關係。   好在,貪財怕死是人類的共性,鄧銳將眼前必死的結局挑明,再抬出閆思弦這個金主,表示金主願意破財消災,這些人倒是很容易說服,一致同意跟著閆思弦「起事」。   就是不知他們心裡究竟怎麼想的,是心悅誠服地想要跟著閆思弦保命,抑或懾於閆思弦的脅迫,暫時臣服靜觀其變,又或者打著瞅準機會幹掉所有的人算盤,就不得而知了。   到了第三天,聚集起來的已有了50人,其中29名俘虜,20名同伴。   閆思弦覺得,可以公布接下來的計劃了。   這天正午時分,鄧銳憂心忡忡道:「老大,還是沒吃的啊,我們所有人,就沒一個身上有吃的,這下去不行啊,光靠那點野果。」   現在,鄧銳安妍,以及其餘同伴,都習慣叫閆思弦為老大。   閆思弦看著那些俘虜,拍拍他的肩膀道:「別擔心,牛奶會有的,麵包也會有的。」   安妍接話道:「咱們……不會是要吃人肉了吧?」   閆思弦:好懷念貂芳,感覺這書裡只有她一個正常的女人,就著屍體下飯什麼,簡直不要太可愛。   閆思弦:「別想那些有的沒的了,接下來是咱們能否逃出去的關鍵所在。」 第323章第三天堂(8)   閆思弦的面前有一把信號槍,一把土質手槍,兩個很新的罐頭盒,十數把長短不一的刀子。   鄧銳拿起一隻罐頭盒,放在鼻子底下聞著。   「絕對是新的,」他道:「臥槽還有肉味兒呢。」   安妍道:「不會是你太久沒吃肉產生幻覺了吧?」   說著,她也湊上來聞,並得出結論:「得,我也產生幻覺了。」   雖然才相處了不到三天,但眼下不比平常,大家朝不保夕,三天已經足以讓安妍和鄧銳跟閆思弦混熟。兩人現在是閆思弦的左膀右臂,說話也就不像初見時那般拘束。   閆思弦拿過罐頭盒道:「不是幻覺,的確很新鮮,這罐頭盒內壁還有少許油花子呢。」   「那又怎麼樣,咱們總不能指望這點油花子充飢吧?」鄧銳道。   閆思弦將目光掃向了另外一堆東西。打火機、香菸、幾隻鞋墊……   他嘆了口氣,「這就是你們得到的』裝備』?」   安妍道:「可不是,這都什麼玩意兒啊,難道要我們拿鞋墊抽死敵人?還是說給敵人遞煙,讓他們抽個肺癌晚期?」   安妍的吐槽能力簡直正無窮,怪不得家中狗狗被人踹死後立即就去發微博吐糟了。   鄧銳相對正常,總結道:「情況很明顯,遊戲並不公平,幕後之人給那群瘋子提供了兇器,刀也就算了,竟然還有槍,而我們這邊都是些用不著的破玩意兒,這還怎麼玩?擺明是要我們送命。」   這不公正的情況,使得兩人對閆思弦又信了幾分。至少「沒打算讓他們活」的說法得到了驗證。   「刀槍還不算什麼,畢竟他們有精神疾病,長期藥物治療讓他們身體相對孱弱,刀槍就算是補齊了體能上的短板吧。   最可怕的其實是另外兩件事。」   「什麼?」   「團結。   他們有一個接受淨化的共同目標,對亞聖的共同信仰又將他們捆綁為一體,相互之間猶如結拜的異姓兄弟姐妹。所以他們三五成群,相互幫襯,而你們是各自為戰,猛虎難敵群狼。」   鄧銳不禁咂舌,低聲罵了句娘。   安妍則道:「奶奶的要是讓我把幕後的人揪出來……」   「你要怎麼樣?」閆思弦用警告的目光看著她。   安妍懾於閆思弦的目光,摸了下鼻子道,「那個……上交給國家,要不,你說咋辦就咋辦唄。」   可以的,能屈能伸,我敬你是條……呃……妹子。   閆思弦未透露自己警察的身份,畢竟,他現在的隊友多少都做過能把人逼瘋的虧心事,因此其中大部分人跟警方打過交道,說不定就有仇視或反感警察的心理。閆思弦不想節外生枝。   鄧銳問道:「那第二件可怕的事,又是什麼?」   「第二件事,」閆思弦指了指那罐頭盒道:「食物。」   「就算他們有食物,可就這點,也說明不了……」   「不,絕對不止這點,」閆思弦道:「別忘了,幕後之人並不想讓這群瘋子死掉,他要淨化他們啊。   所謂淨化,如果我的推斷沒錯,就是讓精神病人殺死那些曾經欺負、凌辱他們,致使他們受了莫大的委屈,導致精神出現問題的人。   也就是,你們。」   閆思弦停頓了一下,見兩人都在點頭,便繼續道:「如果是這樣,幕後之人必然得給他們提供吃的,我指的是相對穩定的食物補給,而不是一開始來這裡時的一兩盒罐頭。   因為他們體質偏弱,扛餓能力會大打折扣。你們明白我的意思吧?」   鄧銳和安妍對視一眼,看樣子似乎要想通了,卻又還差點。閆思弦開始想念吳端,那傢伙雖然也不太聰明,但至少還有點默契。   閆思弦只好解釋道:「他們的扛餓能力不行,如果沒有食物,剛開始一兩天或許還不太明顯,兩天過後,體質不行的人基本就已經虛脫了,那時候就會變成你們單方面的屠殺。   為了避免這種情況,林子裡一定藏了吃的,而且這群精神病人知道地方。」   「這下可好了!」   鄧銳露出了一種稍顯複雜的眼神。有興奮,有欣喜,有期盼,還有餓久了的人會露出的如狗護食一般的眼神。   閆思弦看著他的眼睛道:「虐待瘋子刑訊逼供之類的事,就別想了。」   「可是……」   「既然幕後之人那麼想讓瘋子贏,說明多少還是在意這些瘋子的,哪怕只是將他們當做某種實驗樣本,也是費了不少周折找來的實驗樣本。   他們是談判籌碼,每少一個,籌碼就輕了一點,你想關鍵時刻掉鏈子嗎?」閆思弦道。   鄧銳連連搖頭。   閆思弦又看向安妍,「你呢?」   安妍聳聳肩,「聽你的唄。」   閆思弦還是無法完全放心,但他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是叮囑道:「那你們就得看好其他人,讓他們別亂來。我會想辦法把藏匿食物的地點問出來。」   兩人應承下來。   閆思弦又拿起唯一的一把信號槍。   「這是幹嘛用的呢?」他自言自語道。   「當然是發信號的。」安妍脫口而出,立即遭到了鄧銳鄙視。   「用你說啊?」鄧銳道。   安妍不甘示弱,不過不等她回擊,閆思弦突然道:「我決定試試。」   「啊?」   「啥?」   兩人一同看向閆思弦。   「只能試試了!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我們的選擇很少。」閆思弦道:「無論它的作用是什麼,其結果一定是給操控和監督這場遊戲的人一個信號。   你們說,那些人收到信號後會有什麼反應?」   「這……不太說吧。」   「所以必須試試,雖然結果未必百分百會那樣,但我還是希望,我希望他們派人下來。」   「你……你你你不會是要……」   這回鄧銳總算領會了閆思弦的意思。   「我就是要那麼幹。」   ——————————   入夜,天徹底黑了下來。   槍聲響起。   閃光彈穿透閆思弦頭頂的樹冠,騰上天空,開始燃燒,發出純白的鮮明的光亮,像一顆流星。   樹冠實在太過茂盛,在其下方的眾人幾乎看不到它的蹤跡,只能想像,那個光點正緩緩落下。   在高處瞭望盆地內情況的幾人同時發現了信號彈。   他們用對講機向頭目匯報後,便接到了指令,一人留守,其餘四人乘坐一種簡易升降機下到了盆地下方。   向著信號彈的方位摸去。   還有一些看到了閃光彈的亞聖信仰者,看著那光點簡直熱淚盈眶。   他們一邊大叫大嚷,一邊朝著教徒的聚居地狂奔,像要將打了勝仗的好消息帶回村落的士兵。   樹林裡,閆思弦、鄧銳,以及十名體型相對強壯同伴靜靜埋伏著。他們穿著從瘋子身上扒下來的衣服。   鄧銳自認為自己跟老大閆思弦認識得最早,有交情,地位比其他人高一點,便不太樂意跟其他人說話,一直跟在閆思弦身邊。   等了一會兒,許是無聊,便開口問閆思弦道:「老大,不會有什麼危險吧?」   見閆思弦沒接話,他又道:「還有那個安妍,靠譜嗎?萬一她趁咱們不在把那些俘虜給……」   閆思弦終於開口道:「你有什麼辦法嗎?」   「沒啊。」   「那就閉嘴。」   鄧銳便不再吱聲了。   等待總是異常消耗人的耐心,況且是長達數小時的等待,又是在夜裡。   隊友素質良莠不齊,當閆思弦聽到身後某個隊友竟然發出了鼾聲,一向習慣於從上位者角度居高臨下挑挑揀揀的閆思弦,此刻恨不得將那人一腳踹進海裡餵鯊魚。   好在,並非每個人都如此不靠譜,他聽到有一名隊友慢慢挪動的聲音,聽挪動方向,應該是要去叫醒那打鼾的隊友。   聊算安慰吧。   還沒等那打鼾的人被叫醒,新的狀況發生了。   遠處有人似乎是尋著鼾聲找來了,並喊道:「在不在?」   閆思弦顧不上那打鼾的人,毫不猶豫地答道:「在!」   轉而,他又對同伴道:「感謝亞聖保佑,亞聖啊,我將終生供奉你,愛戴你……兄弟們,有救了!」   見那幾人還未到近前來,似乎是懷有遲疑觀望的態度,閆思弦便又道:「有一位兄弟受傷了。」   那幾人並不理會是否有人受傷,而是問道:「你們全都完成淨化了?」   「完成了!」閆思弦立馬答道。   「東西拿到了嗎?」   閆思弦明顯感到,空氣裡滿是緊張的氣息,他的隊友們全部屏住了呼吸。   「拿到了!」他硬著頭皮答道,雖然並不知道那東西具體是指什麼。   也不知是不是為了給自己壯膽,閆思弦還迅速補了一句:「當然要拿了。」   說著話,他狠踹了身旁的鄧銳一腳。   鄧銳吃痛,想叫,但眼下的情勢太緊張,他又不敢叫,只是悶哼了一聲。   這悶哼聲一發出來,閆思弦立即撲到了鄧銳身邊,大聲道:「亞聖保佑啊,讓您的信徒免受傷痛折磨吧……兄弟你一定要挺住啊,咱們就快勝利了,想想啊,你拼了命完成淨化,難道甘心死在這裡?……這一定是亞聖對我們的考驗……兄弟別睡,再堅持一下……亞聖啊,請保佑……」   「行了行了。」   那說話的聲音終於到了近前,有些不耐煩地打斷閆思弦,並道:「人都出來吧,幾個人?不會就你們倆吧?我告訴你們,這可不合規矩,你們要是……」   閆思弦突然起身,一個肘擊撞向了那人的下巴。   那人長得很壯實,可惜矮了些,約莫只有165的樣子,站起來頭頂才到閆思弦胸前。   閆思弦這一肘,只聽他的下巴發出咔地一聲,也不知是脫臼了,還是斷了。   伴隨著聲響,那人上半身整個向後仰去,像是一個下腰的舞蹈動作。   這一下,他掛在胸前的衝鋒鎗便整個暴露在了閆思弦眼前。   閆思弦哪兒捨得錯過這樣的好機會,眼疾手快地抓過衝鋒鎗,同時拽了那人一把,將他即將彎折的上半身又拽了回來。   將掛在那人脖子上的衝鋒鎗背帶取下,又是一腳。   閆思弦畢竟是散打世界冠軍,力量的發揮拿捏有度,渾然天成。   這一腳幾乎將那男人踹得橫飛起來。雖不像武打動作片裡那麼誇張,但也絕對是很傳神了。   因為被踢飛的人恰好砸向了他身後準備開槍的兩名同伴。   一次砸中了兩人。   那兩人有所顧忌,怕傷了同伴,便沒敢開槍,任由同伴砸在自己身上。   雖然被砸,但因為多少有心理準備,且兩人共同分擔了衝勁兒,他們依然穩穩站在原地,只等同伴落地,便要向閆思弦開槍。   閆思弦哪兒肯給他們這樣機會,見縫插針地又是一腳。   這一腳直踹在其中一人臉上,印證了那句話:我42的鞋踹在你38的臉上。   又是極重的一腳,被踹之人只覺得一陣頭昏,重心不穩,一頭栽倒在同伴身上。   那同伴也算倒黴,接連被砸兩次,又被閆思弦在鼻梁處補了一拳,痛得簡直想找根麵條把自己吊死。   瞬間,閆思弦便繳了三人的槍。   餘下的一人,則在人堆攻勢之下,體會到了什麼叫弱小可憐又無助。   反正,閆思弦看到他時,他已經被三個人壓在地上,宛如橄欖球比賽。   還有一人正拽著衝鋒鎗的綁帶,不管不顧地往下拽那把槍,眼看那綁帶都快要把他的脖子勒斷了。   閆思弦幫他解了圍,四人全被制服。   閆思弦低聲道:「大家幹得不錯。」   還湊合吧,這次行動唯一的可取之處便是大家齊心合力,總算沒讓這四人開槍。   外面瞭望看守的人聽見槍響,怕是會生出警覺之心。   閆思弦其實不擅長誇人,尤其是,這幫半吊子的表現他是看不上的   可是心裡又總有個聲音在問:如果換做吳端呢?他會怎麼領導這些人?   已經過去三天多了,他開始擔心吳端的安危。   閆思弦和眾人一起將四名守衛捆了起來。   稍稍恢復意識後,便有守衛大叫起來,為了讓他們噤聲,大家紛紛亮出刀子來。   刀子往他們脖上一架,這些人果然安靜了很多,拿出等著回答問題的態度。 第324章第三天堂(9)   「很好,」閆思弦問其中一個人道:「怎麼從這兒上去?」   黑暗裡看不清那人的表情,但很顯然他在猶豫。   嗖——   閆思弦手裡的刀毫不猶豫地插在了那人小臂上,那人「嗷」的慘叫聲尚未完全發出來,就被閆思弦揪住了頭髮兇狠道:「再敢叫,割了你的舌頭。」   顯然,這一刀彰顯了閆思弦的決心,那人果然沒敢大聲叫,不僅如此,還主動道:「電梯,有一個電梯,我可以帶你們上去,別……別殺我。」   「很好。」閆思弦點點頭,轉而對鄧銳道:「去招呼其他人,咱們準備離開。」   「這……太快了吧?」鄧銳道:「我是說……咱們是不是應該好好合計一下?」   「沒啥好合計的,他們只是監督者,不該過多幹預這場淨化,回去晚了,上面的人會起疑心。   你去跟安妍他們匯合,押上俘虜,咱們準備離開了。」   鄧銳開始佩服閆思弦的規劃能力,他答應一聲便去照做。   閆思弦繼續問那人道:「信號槍是什麼意思?」   那人道:「是告訴我們,至少有10個人完成淨化了,他們聚集在一起,可以先被接上去了。我們就是來接人的。」   「你剛剛問我東西拿到了沒,什麼東西?」   「鼻子。」   「鼻子?」   「淨化就是殺人,如何證明真的殺人了?割掉被殺的人的鼻子,就是證明。」   這群精神病人究竟經歷了怎樣的洗腦啊,能讓他們從受害者,變為成群結隊拿起屠刀,殺完人還要毀壞屍體的怪物。   閆思弦只覺得,幕後之人的專業知識一點也不次於自己,甚至,很可能在自己之上。   他究竟要幹什麼?只是治療這些精神病人?   閆思弦又問道:「那你們接了完成淨化的人以後呢?怎麼安置?」   「安置的事兒可不歸我們管,那些島民會安置自己人,我們只管盯著底下別出亂子。」   「可事實上你們什麼也做不了,你們身在斷崖上方,樹這麼密,底下什麼情況你們壓根看不到,即便出了亂子你們也沒法立即做出反應。」   被問的人有點無語,停頓了幾秒鐘道:「其實吧,在這之前,沒出過什麼亂子。」   倒也能理解。   這場殺戮的天平從一開始就是傾斜向瘋子這邊的,一盤散沙缺乏裝備和食物的獵物被瘋子碾壓,的確在情理之中。   閆思弦又問了一些細節,大致了解了島上的情況。   據這四人說,島上除了他們這樣的僱傭兵,其餘「島民」均是接受過淨化的人,他們幾乎都過著茹毛飲血的生活,島民門負責日常衣食住的運轉,什麼採集野果啊,捕魚釣魚啊,縫縫補補啊。   而僱傭兵門則負責維護島上的秩序,其實主要就是把控淨化儀式,讓淨化儀式能夠順利進行。   閆思弦又問幾人道:「你們沒覺得所謂的島民,精神不太正常嗎?」   有人答道:「倒是感覺到了,不過……這跟我們沒多大關係,我們就是拿錢辦事的。」   「是啊,而且雖然他們精神有毛病,卻從沒主動招惹過我們,也就沒出過什麼事兒。」   「出事也不怕的,我們有槍,他們又沒有……」   眼見問話就要變成拉家常了,閆思弦趕緊提出下一個問題,「島上的僱傭兵和島民,大概都有多少人?」   「僱傭兵得話,35個,島民得話……」說話的人轉向旁邊的人道:「約莫兩百來人?」   被他遞話的人道:「不止,光山腰那一個聚居點,就一百多人了,你忘了?那兒跟個村子似的,到處都是人。」   「對對對,那算下來,應該有四五百人?」   「差不多,四百人總是有的。」   竟然已經有這麼多人接受過淨化了,這是閆思弦始料未及的,他的問題脫口而出:「那這淨化儀式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這可就不清楚了,反正我們來的時候就已經有了。」   被閆思弦在胳膊上插了一刀的人道:「至少有兩年了,我兩年前上島,就有淨化儀式了,不過那時候各方面都簡陋些。至於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我們就不清楚了。」   「這島上誰是頭兒?」   四人不說話了。   可這問題十分關鍵,事關成敗。閆思弦絕對不會放棄。   他晃了晃手裡的刀子,「下一刀,你們誰來呢?——放心,我技術很精準的,絕對能做到只傷不死。   誰想試試凌遲,歡迎報名。」   說著,他也不管誰是誰了,照著一個人大腿上就是一刀,割出的口子又長又深,傷口處的皮肉向兩側翻開,活像一隻在黑暗裡咧開的嘴。   腹黑版閆思弦,比黑人還黑,比黑色幽默還黑,比太陽黑子還黑,比宇宙黑洞還黑。   只有他自己知道,想到吳端時心裡的不安有多強烈。   黑暗裡,誰也看不清閆思弦的表情,但他周圍低氣壓的氣場似乎能穿透黑暗直達每個人心裡。   被他割傷大腿的人愣是沒敢發出聲來。   終於,他的夥伴反應過來,趕忙道:「我說!我說!別再……」   「說!」   「老傣,老傣是管著我們的人,他是這島上的頭兒,大家都得聽他的。」   閆思弦道:「不是還有個妞兒嗎?我看也很厲害的樣子,會好幾種語言。」   「那個啊……那是老傣的娘們兒。」   於是閆思弦知道了在木屋裡逼他籤合同的是何許人也。   「那老傣那兒有能跟外界聯絡的設備吧?」   「你是說衛星電話?有的有的,島上只有一部衛星電話,就在老傣屋裡。」   「你知道他住哪兒嗎?」   「倒是知道,不過……」回話的拖出了哭腔,「你就饒了我們吧,要是讓老傣知道我們出賣同伴,肯定會宰了我們的。」   「那你現在最好把賭注押我這邊。   要是老傣贏了,你覺得他會不知道我們是逃離這盆地的?出賣同伴的事兒已經瞞不住了,你們非死不可。   可要是我贏了,你們跟我無冤無仇的,還幫了我一個大忙,我倒是很樂意保證你們的安全。」   四人都不答話,顯然這樣性命攸關的決定需要時間考慮。   閆思弦也不再多問,不多時鄧銳回來了。   「老大,都準備好了,就是俘虜那邊有點問題。   人多啊,萬一等會兒行動的時候這幫人出點什麼么蛾子,可就不好辦了。」   「沒關係,」閆思弦道:「原本也沒打算帶上他們,咱們人手不算多,真行動起來了,根本顧不上。   只不過……」   閆思弦又轉頭對那四名守衛道:「食物藏在哪兒了,你們知道的吧?」   守衛也並沒深究閆思弦怎麼知道食物的事兒,連連點頭映著知道。   閆思弦又對鄧銳道:「我原本還想從瘋子那兒套話,現在好了,事半功倍,讓這些人帶路,咱們把食物找出來,好好吃一頓,養足了力氣好行動。」   「哎哎哎,好嘞。」鄧銳這句答應裡滿是笑意,讓人自動給他腦補出了搖晃的耳朵和尾巴。   那句話怎麼說的來著,跟著狼吃肉,跟著狗吃那啥。   鄧銳算是看清形勢了,跟著閆思弦沒錯的。   其他人雖說沒有鄧銳那那麼明顯的表現出來,卻也開始信服閆思弦,有幾個還主動喊了一聲「大哥」,以表示好。   半小時後,數十罐被埋在地下的罐頭被挖了出來。   一分鐘後,罐頭被全部打開。   又一分鐘後,罐頭被風捲殘雲地吃幹抹淨。   不是那種軍方專用的質量很好的純肉罐頭,而是超市裡能買到的勾兌了很多澱粉的罐頭。   縱然如此,對這些好多天沒沾過葷腥的人來說,還是如同吃到了珍饈美味。   甚至有個人伸出舌頭去舔罐頭盒內壁,差點把舌頭割爛。   安妍一邊往嘴裡塞著罐頭,一邊對閆思弦道:「你別說啊,這人是真不能有希望。」   「怎麼?」   「碰見你之前,在這混亂的比賽裡,我覺得死了就死了吧,只要拼到最後一刻,盡力了,老天爺真讓我死我也沒辦法。   可是現在——說實話現在我信你了,越是信你,越是不想死,想要活著離開這兒。   哎你不會是騙我吧?離開這兒你真能給我錢?」   閆思弦不知該如何回答,他實在是沒法證明。   好在,安妍似乎知道自己這問題超綱了,擺擺手道:「我就是不知道接下來是好是壞,原本可以一死了之,結果現在又有了能活下去的可能性。   萬一真活著出去了,卻沒錢,那滋味真的比死了都難受。」   閆思弦吃掉了最後一口罐頭,對安妍道:「你想得太樂觀了,活著出去,說實話,我連三成把握都沒有。」   鄧銳跑來,獻寶似的給閆思弦捧了一盒罐頭。   「老大,我特意給你搶的,多出來幾盒,你不搶就被那幫白眼狼吃光了。」   黑暗裡,閆思弦和安妍對視一眼。   兩人在產生了同一個念頭:能像鄧銳這樣市井,只盯著眼前的利益,人是不是會快樂很多呢?   閆思弦接過那盒罐頭,隨意塞給安妍道:「邊走邊吃吧。」   不等鄧銳反對,閆思弦又稍微大聲了些,對所有夥伴道:「抓緊時間,沒吃完的都路上吃吧,趁天黑好辦事,等下上去的時候要是天亮了,容易被人認出來。」   眾人有了吃的,也不計較是站著吃還是走著吃,讓走就走,倒是很聽話。   沉默地走了兩個多小時,就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終於到達了所謂的電梯旁。   那的確是一部簡易電梯,形容起來就是鋼纜吊起的一個鐵籃子,原先的負載是八人,為了避免危險,每次升降只讓坐七個人。   到了電梯下方,一個被閆思弦用刀子抵在後腰上的人掏出對講機來,對上面的人道:「準備拉我們上去。」   對講機吱吱啦啦一陣後傳來了聲音:「來了來了,這趟收穫怎麼樣?」   「二十來個。」   上面的人道:「呦這次挺快啊,照這速度,明後天事兒就結了。」   底下的人沒心思多聊,附和兩句後,便催促道:「趕緊的,走了一夜,累死了。」   「行行行,電梯這就放下去了,正燉魚湯呢,上來了喝兩口。」   只聽另一個聲音罵道:「奶奶的天天就是魚湯,老子想吃肉,大塊啃的肉!」   對講結束,閆思弦立馬塞上了那人的嘴。   電梯嘎吱嘎吱地下來了,閆思弦給上電梯的同伴們使著眼色。   大家依舊穿著精神病人統一的衣服,為了避免被認出來,臉上還都抹了些泥巴什麼的。   第一批上電梯的人多少都有點緊張,閆思弦最後低聲叮囑道:「別慌,穩住,上去以後啥也別多說,往地上一跪,只管感激亞聖讓你們重生的恩情,有人來接你們,就跟他們兄弟姐妹相親相愛,然後就往懸崖邊沿上一趴,眼巴巴等著我們這些兄弟姐妹一塊上來,擺出特別擔心我們安危的樣子來就成了。」   七人點著頭,被電梯吊了上去。   不多時,電梯又下來了。   如此三趟以後,輪到閆思弦鄧銳和一個男性同伴了,他們留在最後一批,看守著被制服的四名僱傭兵。   七人一同坐上了最後一趟電梯。   四名僱傭兵的手全被困在背後,嘴裡塞著衣服,堵得嚴嚴實實,能發出的最大的聲音就是哼哼。   電梯緩緩上升,四人似乎並沒有什麼要掙扎反抗的跡象。   縱然如此,閆思弦等人也並不敢鬆懈,手中刀子緊緊抵住四人的後背。   在電梯距離頂端還有十來米高的時候,上面傳來了喊聲:「哎我說,這次的獵物裡不是有倆小娘們兒嗎?你們就沒……」   閆思弦警告地盯著被他拿刀制服的人,那人點點頭,示意自己不會亂來,閆思弦便拿開了他嘴裡的衣服。   「……我說,你們就沒把那倆小娘們抓出來,讓兄弟們爽爽?」   「抓你大爺!」這邊回道:「全他媽的露水,褲子全溼了,冷死了。」   「哈哈哈哈……」上面傳來嘲笑,「你不會是被發狠的女人嚇尿了吧?」   電梯終於到了頂端。 第325章第三天堂(10)   「哈哈哈哈……」   上面的人雖說打了兩隻手電,可手電光相對聚攏,一時間很難照出電梯上的整體情況。   兩三秒後,有人看到了同伴被衣服塞住的嘴,終於發覺不對勁。   可是閆思弦已經一馬當先衝了出來。   他一手端著衝鋒鎗,若是到了危急時刻,便只能來上一槍了。   可他又不願讓槍聲驚動附近其餘的僱傭兵。他並不急著開槍,而是飛起一腳先踹向了對方舉槍的手。   一腳,槍便脫了手。   趴在一旁的幾名隊友一同撲了上來,眼疾手快地將那人按倒在地,瞬間便繳了械。   這一個監視點總共六人,在下面被制服了四個,眼下又撂倒一個,就剩一個還舉著槍的。   那人被這變故嚇了一跳,條件反射地便開了槍,直衝閆思弦。   這是一個幾乎百分百能打中的射擊距離,根本不用瞄準。   好在閆思弦比他快了一步。   嘭——   只是一個點射,那人便倒在地上嗷嗷直叫。   衝鋒鎗的威力不容小覷,閆思弦走到近前才看到,那人半個右手手掌連帶無名指和小指都不見了。   他的心抽搐了一下,他在下面時曾兇狠地逼供,甚至不惜往人身上捅刀子,但那是把握著分寸的,知道頂多一點皮外傷。   可是這次不同,這是會留下終身殘疾的。   不能亂!   閆思弦在心裡警告著自己,這幫烏合之眾好不容易唯他馬首是瞻,現在絕不是表現軟弱和猶豫的時候。   只聽安妍對倒在地上的傷者道:「剛剛誰說的要抓個女的來睡的?老娘就在這兒,你動一下試試?」   說著,她還朝那人踢了兩腳。   「行了,」閆思弦不看他們,只冷冷道:「把人送到盆地去,免得他們惹事。」   鄧銳立即張羅著,將這個瞭望點的六名僱傭兵全部趕上電梯,一趟便送下了盆地。   安頓好,天邊已泛起了白光。   閆思弦帶著一行人趕往了吳端所在的小木屋。   鄧銳提出了異議:「去那兒幹嘛?咱們不是該趕緊去到有衛星電話的地方,搶了電話緊報警嗎?」   「必須走一趟。」閆思弦拿出不容置疑的態度來。   鄧銳只好噤聲,默默跟著。   越是靠近木屋,閆思弦心中越是忐忑。   三天了,吳端還在那兒嗎?他們沒有傷害他吧?   縱然離開時閆思弦做出了足以保住吳端性命的承諾,可到了這裡他的手還是無法克制地發起了抖,呼吸也困難起來,整個人的神經都崩到了斷裂的邊緣。   如果偏就有那個萬一呢?如果到了木屋看到的是一片慘狀呢?   閆思弦無法想像,他甚至有點邁不動腿,不敢去看那個結果。   不知閆思弦深呼吸了多少次,默默自己加油打氣了多少次,又默默為吳端祈禱了多少次,病急亂投醫,他都想對那個亞聖祈禱兩句了,畢竟這島是他的地盤,萬一靈驗呢?   就在閆思弦快要被自己的想像折磨炸了的時候,終於到了。   出乎他的預料,小木屋裡什麼都沒有。   既沒有守衛,更沒有吳端。   就像,就像這裡根本不曾有過人。   怎麼回事?   要不是閆思弦認得屋裡那套因為手工製作而獨一無二的桌椅,他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找錯木屋了。   閆思弦像一隻困獸,焦灼地在屋裡踱了一圈。   只有一圈。   不知道島上的其他人什麼時候會發現情況不對,或許已經發現了,反正沒時間供閆思弦抒發情緒。   所以只轉了一圈,他便蹲下身來查看起木屋裡的痕跡。   這下,其他人終於等不及了。   有人問道:「老大磨蹭啥呢?」   有人開了頭,立即便有幫腔的。   「就是,別耽誤時間啊。」   「老大咱們還要在這兒多久啊?……」   閆思弦沒回答眾人的問題,他不願多做解釋,只是冷冷道:「誰等不及了,可以自己去找衛星電話,丟了命自己負責。」   這下,問話的人集體慫了。   畢竟是荷槍實彈真刀真槍,自己單幹?隨便遭遇幾個僱傭兵,都只有送人頭的份兒。   之前的行動之所以能夠順利進行,全在於閆思弦有勇有謀,後續行動當然還是跟著這位大神比較靠譜。   鄧銳不想大家關係太僵,便主動開口打圓場道:「該幹什麼老大心裡肯定有數,咱們就別……」   「血!」   閆思弦的聲音有些沙啞。   在看到門口兩片血跡後,蹲著的閆思弦讓一個膝蓋著地,變成了跪著的姿勢。   他覺得頭暈,若不用膝蓋支撐一下,恐怕整個人都要栽倒。   是吳端的血嗎?不會吧?……一定不是的……吧?   閆思弦再次深吸幾口氣,盯著地上兩片血跡看著,又躬身向著血跡滴滴答答延伸的方向追著看去。   他並非痕檢專業,能看出的東西實在有限,不過他還是看出兩名傷著曾經被人抬離。   但願是吳端弄傷守衛逃走了。   閆思弦記得,負責看守吳端的守衛正好是兩人。   但願,但願。   他根本不敢去想其它可能性。   「你沒事吧?」   安妍不知何時到了跟前,扶了閆思弦一把,使他直起腰來。   「沒事。」閆思弦搖頭,他覺得自己的表情管理系統已經全面宕機,安妍一定已經從他臉上看出了什麼來,所以他又強調了一遍:「沒事。」   安妍又問:「你還能繼續帶我們找衛星電話嗎?」   「能,走吧。」閆思弦點頭,這次他的臉上又恢復了堅毅之色。   倒不是他有多強的使命感,而是在不知該如何尋找吳端的時候,儘快聯絡外界,讓警方上島開展地毯式搜索,也算一種不是辦法的辦法。   「走吧。」   閆思弦冷冷吐出兩個字,一馬當先鑽進樹林,走向了衛星電話所在的老傣的住處。   安妍就跟在閆思弦身邊,見其餘人被甩在後頭十餘米,安妍突然問道:「你是來找人的吧?」   「你看出來了?」   「你那個表情,好像弄丟了什麼心愛的東西,我認得。   我老公剛出車禍那陣子,我從鏡子裡看見自己,跟你剛剛一樣的表情。   我了解,這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能讓人露出那樣的表情,除了痛失重要的人。」   「很重要。」閆思弦道。   「女朋友啊?」   閆思弦既不想暴露自己是警察還有一個戰友的事實,也懶得去滿足安妍的好奇心,乾脆胡亂點頭答應下來。   誰知,安妍沉默了一會兒,卻道:「我本來都相信你了。」   見閆思弦沒有接話的意思,她便又道:「我本來都相信你了,可是你這麼在乎女朋友,我又開始懷疑了,總感覺你們有錢人……呃……不會這樣。」   閆思弦發誓,他這次不單單是沉默,而是壓制住了想要罵人的衝動。   紳士,紳士,不對女人發火。   因為閆思弦的情緒反常,沒人想觸黴頭,這一路大家只是低頭跟著他走,一點聲音沒有,效率倒是出奇的高。   走到中午時分,眾人聽到遠處傳來號角聲。   與淨化儀式開始時的號角聲很像,但更急促。聽了就讓人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發生。   當然有不好的事發生,六名負責瞭望的僱傭兵不見了。   閆思弦估摸著,正午時分,要麼有人送飯,要麼有人換班,六個大活人失蹤,怎麼都該被發現了。   但眾人也不太慌,畢竟他們離出事地點已經有好一段距離了。   眾人身上皆披著由樹枝草葉胡亂編成的「吉利服」,以求獲得一些保護。   連續奔走,大家都出汗了,吉利服又扎得慌,便又有人低聲抱怨道:「搞什麼啊?要是不去那破木屋,現在都到了,興許已經給外面發完消息,已經舒舒服服等著救援了。」   閆思弦突然停了腳步,後面的人也沒太在意,只當他是在等著大家,誰知就在所有人都趕上來的時候,閆思弦突然一把揪住了那抱怨的人的衣領,用低沉卻又滿含威懾的聲音道:   「第一,我剛才已經說過了,不想等我你可以自己去找衛星電話,誰也沒攔著你,是你慫,不敢去;   第二,不想被那些受過專業訓練的僱傭兵爆頭,就給我把嘴閉嚴實了,否則別怪老子翻臉不認人;第三……」   閆思弦突然停住了話頭,因為他看到遠處至少有三名僱傭兵向著他們的方向挪過來。   他將聲音壓得更低,對眾人道:「都別動。」   已經有人看到了敵人,面露緊張之色,目光來回遊移,一會兒看向閆思弦,一會兒看向逐漸逼近的敵人。   「聽我槍聲。」   閆思弦還想多交代兩句的,可是敵人不給他這個時間,他只有寄希望於敵人只有三個,可別再多了。   三個,他對付起來尚且有點把握,再多,不可控因素可就太多了,誰也打不了包票。   閆思弦貓下腰來,朝著20米開外的一棵樹跑去,儘量遠離眾人,以免被他吸引的火力誤傷了同伴。   還沒跑到打算當做掩體的那棵樹後,便被敵人發現了。   對方毫不猶豫便開了槍。   閆思弦雖然是警察,卻也不曾有機會接觸這樣的場面。   密林槍戰。   跟拍電影似的,也像打遊戲。   可真的身臨其境了,才知道有多恐懼。   子彈擦著閆思弦的臉頰、後腦、手肘、大腿……划過,他渾身的每一處毛孔都張到了最大,以感應外界的一切變化,好及時做出應對。   他一邊跑,一邊開槍還擊。   可實在太緊張,影響了準頭,幾乎將一梭子子彈都打光了,才傷了一個人。   那人傷在腿上,很是頑強,跪地還在一個勁兒朝著閆思弦射擊。   「媽的!」   閆思弦輕罵了一聲,終於跑到了那顆選好的樹後,蹲著身躲好。   一躲下,他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發現身上沒有彈孔,終於放下心來。   人在腎上腺素飆升的情況下是感覺不到疼的,即便斷了手腳,那斷口處也只是覺得溫熱微癢而已,若是中了槍,很可能當時無法察覺。   他雖暫時有了一個掩體,卻也被困在了樹後,對方有三個人,三把槍,肯定都在瞄著他呢,但凡露一下頭,就死定了。   好在,總算還有一個靠譜的隊友。   槍聲響起,是從隊友的方向傳來的。   閆思弦果斷抬槍。   他開槍時,有兩人已經倒下了,看不出死活,最後一個被他左右肩膀各打了一槍,終於也倒下了。   閆思弦看向隊友們,並詢問道:「怎麼樣?有人受傷嗎?」   安妍答道:「沒有!」   她聲音不大,卻難掩興奮。   想來率先開槍的應該就是她了。   見眾人並未受傷,閆思弦心口一塊大石落下。   迅速上前檢查屍體。   三名僱傭兵死了兩個,其中一個是被一槍爆頭,另一個幾乎被打成了篩子。唯有被閆思弦打倒的那個還有呼吸,縱然有呼吸,也昏迷了過去。   安妍用腳踢了踢那一槍爆頭的人道:「這個是我打的呢。」   語氣中滿是驕傲。   閆思弦討厭這樣的語氣。他討厭一個正常人變成不拿別人的性命當回事兒,殺完人還可以談笑風生的怪物。   他收走了三人的槍和子彈,分發給隊友,又從其中一個人身上摸出來一隻對講機。   「快走。」閆思弦對眾人道:「槍聲暴露咱們的位置了,肯定有僱傭兵正往這兒趕。」   眾人雖還跟著他,但卻有人打了退堂鼓。   「那個……萬一老傣那兒有重兵把守呢?咱們這些人,都是頭一次摸槍,去了還不是送死?」   這次,閆思弦沒有嚴厲反駁,而是問道:「你有什麼建議?」   「要不……」那人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你帶著精兵強將去,我們這些可能拖後腿的,就……找個地方藏起來。」   閆思弦差點笑出聲。   哪兒來的精兵強將?他是能撒豆成兵,還是能聯繫猴子搬救兵?   可是有這想法的人不在少數。   要命的時刻,誰都想往後縮,能做到不怕死往前衝的能有幾個?   閆思弦簡直心亂如麻,他只有一個念頭:要是換成吳端,他會怎麼做?   還沒待他想出應對的注意,又有槍聲響起。   伴著槍聲,有人倒下了。   是鄧銳。   這年頭,像我這樣的妹子都很忙的,畢竟,我既想跟好看的藍孩子談戀愛,又想看好看的男孩子互相談戀愛…… 第326章第三天堂(11)   「啊——你……他……」   發出驚呼的人其實是想喊一下鄧銳的名字的,可時間太短了,實在記不住隊友的名字。   喊得太急,那人還被噎了一下子。   他離閆思弦實在太近,所以在眾人做鳥獸狀吼叫奔逃時,閆思弦還能發覺他噎了。   鄧銳離閆思弦也很近。   他的臉頰上有一個彈孔,在鼻子一側,緊貼著鼻翼。   小拇指甲蓋那麼大的彈孔,還沒有出血,看起來像是一顆醜陋的痣。   他的腦後,子彈穿頭而過的另一端,是拳頭大的傷口。   因為子彈的高速旋轉,促使子彈周圍的空氣也隨之高速旋轉,空氣動力原理導致子彈穿孔傷往往會有這樣的形態:穿入面的傷口很小,穿出面的傷口則呈炸裂狀,傷口很大。   這跟槍枝類型也有關係,越霸道的槍,留下的傷口越恐怖。   對方用的是**槍,近距離發射威力不小。   以上便是鄧銳中彈後的一秒鐘,閆思弦腦海中閃過的信息。   全是冰冷的專業知識。   只能是冰冷的專業知識。   閆思弦知道,若是想了其它的,他會崩潰。   鄧銳睜著眼睛,他的眼睛看著閆思弦,他似乎還有話要說。   他神色如常,仿佛還不知道自己中彈了。   一秒鐘後,他直愣愣地栽倒在地,臉朝下。   甚至,倒地後,他的頭還在地上輕微地彈起了一下。   他再也說不出什麼了。   據說,一槍爆頭是這世上最不痛苦的死法,雖說死相血腥了點,可是大腦迅速死亡,什麼痛苦啊灼熱啊窒息啊統統都來不及感受。   好像是真的?看著鄧銳的屍體,閆思弦想道。   他的大腦不受控制地胡思亂想著,身體卻遵從肌肉反應,已經迅速趴下,向著近前的一棵樹後爬去。他的眼睛也在四下觀察。   到處都是流彈,火力遍布四面八方。有人中槍了,倒在地上慘叫,有人沒頭蒼蠅似的大叫著瞎跑,還有人縮在某棵樹後瑟瑟發抖。   他們是被包圍了嗎?   前方三個人,左側三個,右側的情況不明朗,但最少也有兩個。   後面!後面沒發現敵方火力。   情況還不算太糟糕,至少還有一條路可選。   閆思弦大喊著:「撤!撤啊!往回跑!」   他一邊朝著敵人開槍,一邊向後退去。   他發了話,安妍便響應他。   安妍大喊道:「要麼衝!要麼死!不能慫!」   不僅喊,她也開始開槍還擊。   她倒真的膽大,閆思弦開始羨慕她了,有時候不怕死真是個有用的品質。   有了兩人的帶動,終於又有隊友肯動起來了。   他們拼了命向後跑著,時不時開兩槍,根本沒什麼準頭,只能聊做自我安慰和發洩恐懼情緒。   當然,這種情況下還能動能跑能執行命令的,都是些神經大條自帶瘋子屬性的。剩下的人就不行了,爛泥一般,爬縮在地上,站都站不起來。   他們眼裡心裡只剩下恐懼,跟他們說話,是聽不到的。   閆思弦只能拽,拽起一個算一個。   當他去拽第二個人的時候,預備逃跑的方向也傳來了槍聲。   閆思弦心裡一沉,趴下身來抬頭去看,果然看到了三個人影。   「趴下!都趴下!找掩體!」閆思弦大聲喊道。   亂了,全亂了。   短短幾秒,他便看到有三人中槍倒地。   他們猶如囚籠中的困獸,正在被一隻只宰殺。   打!   必須打出一個突破口!   閆思弦也發了狠,調轉槍口,朝著距離最近的敵人就是一個點射。   敵人胸口中彈,慘叫著倒地,飈出一股血來。   畢竟受過專業訓練,鎮定下來後,閆思弦的槍法終於回歸了訓練時的平均水準。   接連三槍,又打傷了三人。   高效率的結果是,敵人注意到了他。   噗——   閆思弦只覺得左肩膀上一股熱流湧出,並未感到疼。   他知道,這是中彈了。   只能憑經驗判斷,中彈的位置應該不太致命,來不及低頭看一下。   因為至少有三把槍瞄準了他,子彈就打在他的鼻尖前頭,還有對著他所在的區域一通掃射的。   閆思弦在地上翻滾著,毫無章法,他只是覺得,應該動一動,不能趴在原地任由別人打。   心中乞求著,但願他遇到的敵人都是人體描邊器吧。   「靠!」   也不知是石頭還是什麼,正好硌上了閆思弦肩膀的傷口。   他一邊大罵,一邊仍在地上滾動。   沒有機會還擊,沒有機會思考,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幾秒。   閆思弦記得以前跟吳端鬥嘴,吳端就極愛跟他說「滾」。這回怕是一次性把之前沒滾的都補上了。   幸好,幸好他不用看自己如此狼狽。   風流瀟灑不可一世的閆思弦竟然死在亂槍之下,並在死前將自己滾成了一隻泥猴子。   可拉倒吧,太磕磣了。   幾秒鐘,對閆思弦來說,有數年之久。   幾秒過後,閆思弦突然覺得敵人的火力減輕了不少,至少,那衝著他掃射的人肯定是停火了。   機會!   終於能還擊了!   閆思弦的滾動稍稍一頓,單手打出一梭子子彈。   肩膀受傷,整條左臂都沒知覺了,他只能用單手,準頭大大下降,便放棄更精準的點射,廣撒網,以求瞎貓撞上死耗子。   又是兩人倒下。   閆思弦仰面躺著,用不太方便的左手換彈夾。   他剛剛粗略掃了一眼,敵人似乎有支援,還是有六七個人在對他的隊友進行瘋狂的掃射,而自己這邊的人全在草地裡趴著躺著,一時間無法判斷傷亡情況。   他顧不得招呼那些人了,換完子彈,趴起來便又要開槍。   這回,他卻發現,敵人就剩三個了。   誰幹的?   閆思弦的心裡其實有一個答案,但他不敢往深裡想,他怕想得太美,與現實情況不同。   他只能強壓下猜想,繼續朝著敵人射擊。   也不知這場戰鬥持續了多久,待林子終於重歸寂靜,閆思弦不管不顧地大喊道:「吳端!吳端!是你嗎?」   「是。」   有那麼一瞬間,閆思弦的大腦一片空白。他有點不敢相信地又問了一句:「啊?」   聽到那邊又大聲答了一句:「小閆,是我。」心頭的大石終於落地。   太好了。   太好了。   兩人都沒動,吳端是怕還有埋伏的敵人,怕還有不長眼的子彈,閆思弦是體力嚴重消耗過後的腿軟,渾身無力,爬不起來。   吳端又喊了一句:「都別動!等會兒再起來!」   閆思弦便聽他的不再往起爬。   他顧不上別的,問吳端道:「你怎麼樣?受傷沒?」   「沒,你呢?」   「沒沒沒!」   閆思弦倒真不是隱瞞不報,而是一時間忘了自己受傷的事兒。   不久,吳端率先站了起來,並道:「檢查一下傷亡情況,拿上槍和子彈,準備走,這地方不能久留!」   人們陸續站了起來。   吳端問道:「你們多少人?」   閆思弦答道:「加上我21個。」   「趕緊看看……」吳端終於看到了閆思弦,他的話一頓,道:「你中彈了。」   他快跑兩步,到了閆思弦跟前,掀開他受傷的肩膀處的衣服去看。   一邊看一邊對一旁未受傷的安妍道:「趕緊統計一下,有戰鬥力的還有幾個。   還有,看看有哪裡可以安置傷員,接下來的行動沒法帶著傷員。   另外,把有行動能力的人分兩撥。   敢打的一波等會兒跟我們走,一聽槍響就慫的,留下照看傷員。」   吳端就這麼自然而然地接管了這一隊人馬,讓閆思弦頭痛欲撞牆的問題迎刃而解。   要不是剛剛的那場戰鬥太過激烈,閆思弦還有點緩不過勁兒來,他真的就露出姨母看晚輩式的傻笑了。   安妍的適應能力是真強,執行力也好,讓幹什麼就幹什麼,就是離開時看兩人的眼神有點不對勁兒。   「嘖。」   看到閆思弦肩膀處的槍傷,吳端的眉狠狠皺了起來。   「你也留下。」他道。   「啊?」閆思弦一時反應不過來。   「我說,你和傷員一起留下。不是鬧著玩兒的,你這胳膊要是廢了……」   閆思弦不樂意了。   「少扯淡。」他從自己身上扯下一塊布料,塞到吳端手裡,「別廢話,給我綁上,止個血,老子還能大戰三百回合。」   「去你大爺的。」   吳端罵他,卻還是接過衣服,給他緊緊包紮住傷口。   他知道自己攔不住閆思弦。   閆思弦插科打諢道:「廢就廢了,你沒看人家鋼鐵俠,就是受了大傷才變成鋼鐵俠的。   回頭我也弄個玩玩兒,當個獨臂俠什麼的。」   「你當自個兒楊過呢?不用給你找個雕?」   閆思弦也不反駁,只是笑。   死裡逃生,閆思弦有許多話想說,他也知道此刻應該說點什麼分散吳端的注意力,免得吳端又想著將自己留在這兒陪傷員。   包紮時,或許是為了轉移吳端的擔憂,閆思弦問道:「你什麼情況啊?神兵天降啊?」   「我不來,你不就讓人打成篩子了?」   閆思弦又道:「那……你跑了啊?」   「你覺得我會任憑他們軟禁著不知道跑?」   「不不不,我估摸著你也得跑,問題是……跑了之後呢?你怎麼撐過來的?」   「以後慢慢說吧,你跟壞人籤合同搞貓膩的事兒,我還沒算帳呢。」吳端道:「你們這是去搶衛星電話?」   「嗯。」   「只有這個辦法了,成敗在此一舉。不過,我分析著,對方不是傻子,知道咱們的目的是逃出島去,咱們會去搶衛星電話聯繫外界,這不難猜。」   閆思弦揉著鼻梁,十分苦惱的樣子。   「接下來還要打一場硬仗啊。」   「是啊……」   安妍急匆匆跑過來道:「死了四個,傷的比較慘,傷了11個。」   閆思弦道:「也就是說,剩下有戰鬥力的,只有5個了?」   安妍猶豫了一下道:「就一個。」   她向前了一步,「我。」   「其他人聽說還要打,都要留下陪傷員。」安妍一臉無奈,「我跟他們講過道理了,要是搶奪衛星電話失敗,咱們三個死了,那他們也得死,早晚的事兒,等把他們從林子裡搜出來,說不定比戰死慘得多,可他們不聽。」   閆思弦罵道:「媽的,這都什麼時候了,哪兒還有路讓他們退,這群慫貨。」   吳端拍拍他的肩膀,讓他稍安勿躁,又轉向安妍道:「那就不勉強吧,這一趟十死無生,沒必要帶拖後腿的人,至於你……」   安妍急道:「我不拖後腿!絕對!我可不想被人屠殺。」   這是閆思弦一開始絕對不不曾想到的,這女人初見時瘋子一般,並不討喜,後來在他的印象中也一直是個貪財的小人物。竟會成為跟他們在最後一刻同生共死的夥伴。   像是怕吳端不答應,安妍又補充了一句:「不信你問你男朋友,我槍法可以的,一槍爆頭過。」   閆思弦:「噗咳咳咳咳……」   吳端:「……」   吳端的目光在閆思弦和安妍之間遊移,仿佛在問:我不在的時候發生了什麼嗎?   閆思弦:「此地不宜久留,快走快走。」   三人檢查了一下身上的裝備,確定每人至少兩把**槍,十個備用彈夾,終於向著老傣的住處出發了。   吳端低聲道:「我之前去那個老傣的住處附近觀察過,我先跟你們說說大概情況吧。」   「好。」   「他的住處在一個信仰者聚居點外圍,一個比別人稍大點的房子。   有兩個大塊頭,是老傣的保鏢,幾乎跟他寸步不離。」閆思弦道:「離聚居點很近,那豈不是會傷著平民老百姓?」   「平民?」了解淨化儀式真相得的安妍憤憤不平道:「這兒的人,誰身上沒背著人命啊?誰還能是平民啊?殺人犯打死殺人犯,誰還能比誰更壞了?現在是比狠的實話。」   這話,閆思弦是想贊同的。   但他不能,他是警察。   即便他想,吳端這個老正經也不會答應。   可沒想到吳端卻說:「姑娘說得有道理,不用顧及那些平民。」   閆思弦驚訝地看著吳端,好像第一天認識他。   「很難理解嗎?」吳端道:「我不想死,不想咱們死。」 第327章第三天堂(12)   閆思弦向吳端耳邊湊了湊,低聲道:「你問吧,無論問什麼,我保證都會告訴你……」   「先活著離開這兒吧。」吳端道。   「咳咳……」跟在兩人身後的安妍道:「那個,我就是提醒一下,咱們離這麼近,不存在悄悄話的……要不我跟遠點?」   吳端笑笑,問閆思弦:「你從哪兒找來這麼有意思的姑娘?」   閆思弦一本正經道:「不打不相識。」   吳端正色道:「快到了。」   透過層層樹影,閆思弦隱約看到了一些簡易木屋的簷角。   三人停下腳步,找了個草木繁茂的地方趴好了,並不敢輕舉妄動。   吳端道:「我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老傣不會在那等著我們搶他的衛星電話。」   「等著?他不設個陷阱就不錯了。」閆思弦道,「我覺得現在最不可控的因素是,不知道衛星電話究竟在哪兒,別咱們忙活半天,最後發現衛星電話被他轉移或者藏起來了,那就麻煩了。」   吳端摸了摸地上的枯葉道:「你說放火行不行?」   「這麼潮,燒得起來?」   兩人均從對方眼中看出了不確定。   閆思弦又道:「調虎離山?我把人引出來,然後你們……」   他越說聲音越小,自己也覺得這辦法不靠譜,只恨沒把《孫子兵法》《三十六計》統統背下來,好臨陣借用。   窮途末路,吳端卻覺得有點好笑,他從沒想過,閆思弦也有黔驢技窮的時候。   剛想開口調侃,閆思弦的眼睛裡卻突然迸出醍醐灌頂的精光來。   他勾起嘴角,笑道:「別想了,我不是驢。」   吳端:!!!   吳端:這特麼的!!!這貨往我肚子裡投放了蛔蟲吧,握草!!!還是說隔空攔截腦電波的黑科技已經問世了?   見吳端驚得下巴都要掉地上了,閆思弦眼中的笑意更濃。   「我有辦法了。」他道。   吳端迅速收斂起情緒來,問道:「什麼辦法?」   「跟著我走,到地方就知道了……雖然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總要賭一把。」   吳端只好跟上,安妍也是一副聽話照做的樣子。   閆思弦帶路,三人謹慎地繞到了聚居點另一端,佔據了一處山坡上的高地。   趴在草叢裡向下觀察了片刻,閆思弦「嘿」了一聲,道了句:「運氣不錯。」   他指著聚居點內一座較為寬敞的木屋道:「看見那裡了嗎?」   兩人自然看見了,那木屋時常有人進出,短短幾分鐘,便有兩名剛剛在槍戰中受傷的僱傭兵被送了進去。   「那是……」吳端斟酌了一下用詞道:「衛生所?」   「算是個簡易衛生所吧,島上畢竟住了一群瘋子,就算淨化儀式真的對治療有效,可也不能保證百分百起效吧,再加上那些等待參加淨化儀式的病人——他們肯定需要藥物控制,所以島上必然有至少一個精神科醫生,也大概率會有一個簡易衛生所。   眼下這情況,剛剛被咱們打傷的僱傭兵應該是送到這兒急救來了。」   「那……你說的什麼精神科醫生,不會是你那什麼師兄……」   「愛德華。」閆思弦道,「是不是要看看才知道。」   吳端拽了他一把,「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私人恩怨……」   「放心,」閆思弦道:「我沒想報復他,只想問這兒的大夫借點東西。」   「什麼?」   「藥。」   「藥?」   「給精神病人治療,少不了鎮定類的藥物,」閆思弦抬頭看了看天,「要是能偷點藥,放到那幫僱傭兵的晚飯裡,就事半功倍了。」   吳端思索片刻道:「這辦法可以試試,我去,把你這身島民的衣服換給我。」   說著,吳端抬手去脫衣服,卻被閆思弦一把按住,「他記得你,你去會被發現。」   「不會吧,我們也就一面之緣……」   「別忘了,是他把你劫持到島上來的,你跟他只有一面之緣,他對你可是了如指掌。」   安妍道:「我我我,我可以啊。」   「你也不行。」閆思弦的答案不容質疑,絕非抹不開面子的客套。   「為什麼?」   「因為你也是他們千挑萬選出來的獵物,你的生平、各項信息他們不知看了多少遍,這個過程醫生不知參與到了什麼程度,萬一他對你的樣貌瞭然於胸呢?」   安妍沒好氣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這事兒還能不能幹了。」   「當然要幹。」閆思弦道,「不過咱們得等等。」   「等什麼?」   閆思弦伸手一指聚居點邊緣處的幾個人,「看到那三個背著竹樓的人了嗎?正跟另外兩個人說話的。」   「嗯。」   「看見了。」   吳端和安妍同時點頭。   「背著竹樓往聚居點外走,我想,這仨人不是去採野果,就是去拔菜的……我記得……」閆思弦轉向安妍道:「被咱們俘虜的僱傭兵說,島民開闢出來幾片不大的菜地,就在他們要去的方向。」   「所以呢?」吳端問道。   「治病我不太行,但要說把一個精神病人搞得犯病,我自認為還是有這個本事的……別用那種眼神看我啊,你有更好的辦法嗎?總比讓他們在亂槍裡送命強吧?」   是這麼個道理。   半小時後,三名臉色慘白的精神病人大叫大嚷著跑向了聚居點。   他們的叫聲太過悽厲,那是只有瘋子發起狂來才能發出的叫聲。   「啊啊啊啊!別殺我!別殺我啊!我再也不敢了啊啊啊啊!亞聖救我啊!他來了!他沒死啊!」   他們的脖子上有猙獰的掐痕,似乎是怕被人掐住脖子,便只好用自己的手捂住,一時半會兒倒是讓人看不出他們脖子上的掐痕是旁人所為,還是自己掐的。   有同伴迎上前來,試圖安撫他們,效果甚微。   吳端看著身旁密切關注幾人動向的閆思弦道:「你還挺會裝神弄鬼。」   閆思弦道:「一點暗示罷了,每個人心裡都有鬼,我不過是把他們心中的鬼放大了點兒。」   「點兒?」吳端對他這個形容的準確性表示懷疑,「就數你下手最恨,差點讓你掐暈過去一個。」   閆思弦聳聳肩,「做戲當然要做逼真,我不下死手,他還當我鬧著玩呢,怎麼會聯想到被他殺掉的人其實沒死,仇人還是可以像從前那樣欺負他們掠奪他們,把他們不當人,甚至是把他們逼瘋。」   閆思弦面無表情地總結道:「我就是要讓他們被恐懼支配。」   吳端:我現在覺得,我有點被恐懼支配。   這話他沒說出口,怕打擊士氣。   山坡下,幾個人七手八腳地將那三個發病的人送進了簡易衛生所。   或許是衛生所裡已經有太多傷員,三名發病的島民連屋都沒讓進。   一個留著大鬍子的老外急匆匆出屋,往三人嘴裡各塞了一些藥,又在島民的幫助下給他們餵了水。   是愛德華!   之後,愛德華又往一名島民手裡塞了什麼東西,簡單囑咐了幾句,便進屋了。   吳端道:「他給那人的……是藥吧?」   「應該是,再等等看。」   閆思弦又看了一眼天色,快到晚飯時間了呢,他心中也是焦急的。   七名島民簇擁著那發病的三人,進了一間小屋,不多時,有五個人退了出來。   吳端道:「我覺得可以上手幹活兒了,那倆肯定是留下照顧病號的,一時半會兒不會走。」   閆思弦點頭,「就現在吧。」   他又對安妍囑咐道:「拿藥這事兒,千萬不能開槍,開槍就全暴露了,只能肉搏。」   「我知道。」安妍把掛在脖子上的衝鋒鎗往後一甩,做擼胳膊挽袖子狀。   見她會錯意了,閆思弦只好又道:「我的意思是,我倆去就行了,你負責瞭望。」   「可是……你倆行嗎?」   吳端的一句話打消了安妍所有顧慮。   吳端說道:「他一個人就行,我是去喊加油的。」   這就是默契了,吳端看出閆思弦並未暴露警察的身份,雖然不知道原因,但他總有自己的理由,便配合地也不提這茬事,說起兩人的戰鬥力,只是一句玩笑帶過。   安妍乖乖貓在屋後的樹林裡,閆思弦和吳端一左一右向著目標小屋摸去。   兩人相互照應,一邊往前走,一邊打著手勢,遞這眼神。   好在聚居點力走動的人並不多,險之又險地避過三波行人後,兩人終於進了目標木屋。   島民門居住的木屋,條件就沒有那麼好了,並未通電,只能靠一扇小小的窗戶採光,看起來黑黢黢的。   穿著「島服」的閆思弦率先進屋,兩個負責照顧病號的島民看到他,不等被人問話,閆思弦主動道:「聽說有兄弟的情況不太好,我來看看。」   說話間,他已來到了近前,進入了近身攻擊的最佳距離。   不由分說,閆思弦一個肘擊,搗向了其中一人的下巴,又拽向了另一人的領口。   吳端緊跟其後,在那被搗了下巴的人脖子後就是一拳,那人瞬間昏倒在地。   被拽住領口的人,瞬間又被閆思弦捂了嘴巴,發不出聲音。   兩人的目光迅速在屋裡逡巡了一圈,沒發現藥瓶之類的東西。吳端又搜了兩名島民的身,並未發現藥品。   閆思弦便拎起那還有意識的島民問道:「藥呢?」   那人又驚恐又迷茫,似乎在用眼睛訴說著:「什麼藥?我不知道啊。」   吳端自腰後拔出刀來,抵在那人脖子上,警告道:「你敢喊,小命立馬就丟。」   那人點頭如搗蒜。   閆思弦捂著他嘴巴的手慢慢鬆開。   誰知,剛鬆開一點,他張口就要叫。   譁——   吳端的刀子毫不猶豫地割破了他的喉管。   那人大睜著眼睛,嘴巴一張一合,卻只能發出嘔嘍嘔嘍的聲音。   閆思弦嚇了一跳,鬆手,那人便仰倒在地。   吳端道:「不能讓他喊。」   他說話時,手微微抖著,整個人幾乎站立不住。   閆思弦一把扶住吳端道:「對!不能讓他喊。」   他不敢去看吳端的眼睛,那雙神採飛揚,無論做任何決定時都寫滿篤定的眼睛裡,此刻滿滿的全是自我懷疑。   閆思弦覺得仿佛被一隻手攥住了心臟。   但他得撐住,他要是撐不住,吳端怎麼辦?   閆思弦雙手強行搬過吳端的肩膀,讓他背對那將死之人。   他看著吳端的眼睛道:「你必須這麼做,他喊出來,我們所有人都得死。」   「我必須這麼做。」   吳端機械地重複著。   閆思弦試圖轉移他的注意力。   「找藥!咱們是來找藥的!得完成任務。」   「任務……」吳端又是機械地重複,他的表情呆滯,仿佛喪失了思考能力。   閆思弦入一隻熱鍋上的螞蟻,急得恨不得在屋裡亂竄一通。   藥八成被剛剛離開的島民帶走了,怎麼辦呢?   他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三人。他們已經睡著了,打鬥並未讓他們醒來,看樣子睡的挺沉。   閆思弦乾脆拽起一人來,左手捏住下巴,右手將食指中指探進了那人喉嚨裡。   原本熟睡的人這下醒了。   剛一醒來就是劇烈的嘔吐。   他們常年以魚肉為食,嘔吐物格外難聞,但閆思弦卻不在乎,伸手就去他的嘔吐物裡扒拉。   「嘿。」   終於被他找到兩個小半片的藥片,再晚上一會兒,恐怕就要消化乾淨了。   閆思弦去摳第二個人的喉嚨時,吳端也有所行動了,他去摳了第三個人的喉嚨。   一邊在嘔吐物裡翻找藥片,閆思弦一邊小心翼翼地問道:「吳隊,你沒事吧?」   吳端「嗯」了一聲,他的臉色有些發白,是經歷了巨大打擊後的白。   像是怕閆思弦不信,他又補充道:「我沒事。」   閆思弦詫異於他那迅猛的自我調節能力,明明剛才還在崩潰邊緣。   兩人總共找到了七個小半片的藥片。   閆思弦用屋裡的床單輕輕把藥片擦乾了,又扯了一塊乾淨床單,將藥片包好,給吳端揣進口袋。   他做這些時,吳端已經將除了死者以外的四人捆住手腳,並塞住了嘴巴。   做這些時,吳端始終沒去看那倒在地上的死者。   如果他看了,便會發現,閆思弦用床單將那人的臉蓋住了。 第328章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1)   天色已暗了下來,時候著實不早了,已經有煮魚湯的味道飄進了屋。   透過門縫,閆思弦看到有人陸續端著那種簡易罐頭盒出了屋,向著同一個方向走去,看樣子是去打飯的。   閆思弦低聲道:「奶奶的,這幫人倒是早早實現共產主義了,大鍋飯集體生活。」   吳端一邊換上其中一人的「島服」,一邊道:「你也想試試?」   「不了不了,」閆思弦連連擺手,「我們有錢人對集體生活過敏。」   吳端換好了島服,兩人相互檢查一番,有島民的樣子了,沒什麼不妥,閆思弦又從屋裡的簡易木架上拿起三個罐頭盒,遞給吳端一個。   「走吧,趁著人還不太多,去食堂看看。」   兩人一出屋,恰好碰上等不及的安妍混在星星點點的人流中,向著這邊走來。   閆思弦不動聲色地將一隻罐頭盒遞給她,她有些緊張地低聲問道:「怎麼樣?」   「還行。」閆思弦道:「不多,但是搞到藥了。」   三人拉開了一點距離,隨著大流走。   路上的人們相互打著招呼,全都是面帶微笑,很友好的樣子,三人便也照做,主動跟人打著招呼,並學著島民的做派,在問候語中加上「願偉大的亞聖保佑我們」「今天真是不順,聽說傷了不少人,亞聖保佑」之類的話,以矯飾身份。   這一路倒也順利,沒人發現異常。   終於,三人遠遠看見一間屋子門口排起了隊,每個排隊的人手裡都端著一個罐頭盒。   看來那就是這處聚居點的食堂了。   隊伍很整齊,人們甚至還相互謙讓,都想往後面站。   吳端就發現,有一個年輕小夥子,接連三次從隊伍比較靠前的位置出來,重新去最後排隊,跟三人曾經見過的任何的排隊都大不一樣。   若是不了解島上的真實情況,乍一看還以為真到了人人向善的天堂,民風淳樸得令人自慚形穢。   三人相互使著眼色,都沒有湊上去排隊。   普通島民認不出三個生人,尚且可以理解,可是負責打飯的廚子門每天都要跟這處聚居點的島民打照面,新面孔是瞞不過他們的。   三人一整天水米未進,早就餓了,去打點飯充飢的念頭就沒斷過,可他們很有默契地選擇了不去冒險,只是在「食堂」附近逡巡著。   不多時,只見一個人端著木質託盤,從裡食堂走了出來。   那簡易的木託盤上有五隻軍用飯盒。   沒錯,就是那種軍綠色的豬腰子飯盒,跟島民門所使用的罐頭盒明顯不同。   那人端著託盤,向聚居點邊緣老傣的木屋走去。   就是他了!   三人默默跟上,沒有貿然上前。   看起來五隻飯盒一模一樣,哪個是老傣的呢?搞不清這個問題,就沒法下藥,畢竟他們手上的藥量恐怕只夠放倒一個人。   還是閆思弦率先打破了僵局,他對吳端道:「把藥給我,我去。」   吳端便不多問,只管將包在床單布料裡的幾粒藥倒在閆思弦手中。   拿了藥,閆思弦快走幾步,到那端著託盤的人身邊,面帶微笑地與他搭話,一邊說著話,一邊對那五個飯盒指指點點。   端著託盤的人沒注意,吳端卻眼尖地看到,閆思弦將藥下在最中間的那個飯盒裡了。   不多時,閆思弦回到了吳端身邊,他沒說什麼,只是衝吳端挑了下眉毛,意思是事情辦妥了。   三人尋了一處岔路,先後摸上高處的樹林,重又趴回草堆裡。   吳端低聲問閆思弦道:「你知道哪個是老傣的飯盒?」   「剛開始當然不知道,不過……」閆思弦胸有成竹地點點頭,「那送飯的告訴我了。」   「怎麼做到的?」   閆思弦狡黠地一笑,「我就跟他搭話唄,我說我是新來的,對這兒不熟悉,你這是要給老傣送飯啊?沒想到老傣人這麼好,跟咱們同吃同住,我還以為他要開小灶呢。   然後那人就說你知道什麼,表面上看是魚湯,其實那夥人碗裡面有青菜,地裡種出來那點青菜,全讓老傣他們吃了,普通島民是吃不上的。   而且,別看他們喝的也是白花花的湯,看起來跟島民的魚湯沒踉蹌,卻是的的確確的小灶。   島民門吃的是一鍋亂燉,只有魚。   老傣和他身邊幾個僱傭兵吃的可就不一樣了,都是幾個會水的島民抓上來的鮑魚海參,用現成的魚湯一燉,會享受著呢。」   「嗬,頓頓那個,夠奢侈的。」吳端道。   閆思弦笑道:「你喜歡啊?那爸爸以後也包你頓頓都有鮑魚海參,你別怕竄鼻血就行。」   吳端丟給他一個「這都什麼時候了少扯淡」的眼神,繼續問道:「那也沒說哪個是老傣的飯盒啊?」   「我就繼續跟他瞎扯唄,我問他那些僱傭兵們看起來挺團結的,老傣總不會再搞什麼特殊了吧,結果他就告訴我,老傣的飯盒裡還有一樣別人絕不可能有的東西。」   「什麼?」   「鵝頸藤壺。」   「什……什麼……胡?」   吳端表示聽都沒聽說過。   閆思弦解釋道:「是一種特別珍貴的食材,一般米其林級別的餐廳才會有,沒在世界上拿過幾個頂級獎項的廚師,都沒資格做它。」   「那……究竟是什麼啊?」   「具體的我也沒了解過,只知道那東西沒法人工養殖,只能是野生採摘,而且只有常年被海浪拍打的島嶼礁石縫隙裡才有。   採摘起來很危險的,一個不留神,採摘者就會被海浪捲走。」   安妍插話道:「我好像知道這種東西,以前在一個紀錄片上看過,那萬一是不是長得……挺奇特,有點像……爪子?」   「就是那玩意兒,」閆思弦咂咂嘴,像是在回味從前吃鵝頸藤壺時的滋味,評價道:「也沒覺得有多好吃,海鮮麼,不都是鮮甜的,反正就是……物以稀為貴唄。」   吳端道:「你的意思是,這島上還專門有人給老傣採摘這什麼胡的?」   「有,說起來也正常,僱傭兵嘛,過著有今天沒明天的日子,當然要及時行樂,在吃上儘量不委屈自個兒。   再說,這些瘋子都被洗過腦,一個比一個愛奉獻,有犧牲精神,騙他們隔三差五去採摘點珍貴食材,不難。」   「虛假繁榮,邪教要不得。」吳端感慨道:「這島上看似共產主意,那也只是在島民之間罷了,這種靠信仰維繫出來的關係,好處在於當信仰在大部分人中形成,那麼大部分人就可以影響少數人。   壞處在於,要是有人從一開始就不信,比如這幫僱傭兵,再比如咱們,那是真沒轍。   有人的地方就有壓迫啊。」嘆了一聲,吳端道:「不過對咱們來說,這是好事,至少咱們分清哪個是老傣的飯盒了。」   停頓了一下,閆思弦又道:「不對,這完全就是運氣,萬一老傣對吃的沒那麼高要求,跟大家一塊湊合大鍋飯呢?」   「我可不喜歡靠運氣辦事,當然有B計劃。」閆思弦道:「要真像你說的那樣,就只能靠引導了,比方說告訴送飯的人,醫生要求島上所有人都把自己的飯盒固定一下,不要混著用,眼下情況不比從前,有傷員,有死者,一不小心就會爆發病疫,固定一下飯盒可以避免疾病傳播。」   吳端點頭,「嗯,理由充分,說得過去。」   「當然了,光說是沒用的,我還得找塊石頭,幫他在飯盒上劃出來12345,以示區分。還要不斷暗示,老傣是這兒的頭頭,只有他能用那個1號飯盒。   我也不能保證這辦法百分百有效,不過有不少心理暗示相關的實驗表明,大概率還是會起作用的。咱們得相信科學。」   如此,閆思弦的思路便清楚了。   對吳端來說,他已經習慣了閆思弦的博學和機智,見怪不怪。   對安妍來說,卻是更加確信了閆思弦有錢人這一身份。   大約只有在錢堆裡泡出來的人,才能如此博聞強識,並且在談論起勞苦大眾不曾接觸過的冷門奢侈品——鵝頸藤壺時如此的舉重若輕。   三人眼巴巴地盯著那送飯的人,只見他先將四隻飯盒分別遞給了屋外的「保鏢」,最後才進木屋給老傣送飯,等再出來手裡便只剩下一個託盤了。   因為有房屋遮擋視線,三人並不能看清他給老傣送去的究竟是不是那下藥的飯盒,只能祈禱別出什麼岔子。   閆思弦學著吳端的習慣,將一切在腦海裡過了一遍,查漏補缺。   突然他一拍腦門道:「擦!我怎麼把那茬事兒給忘了!老傣女朋友呢?不會也在屋裡吧?別老傣沒吃兩口,都讓他女朋友吃了,那咱們就白……」   吳端道:「放心,讓你籤文書那女的……」   他頓了一下,緩緩吐出兩個字:「死了。」   閆思弦一愣,簡短地問道:「你?」   他沒敢問出整句「你殺人了?」   他還記得剛剛吳端殺人後那魂遊天外的模樣,那種對同類下手的罪惡感,恐怕會如影隨形地跟著吳端一輩子。   表面上他不會讓你看出來,就如剛剛,他迅速控制住了情緒,現在看起來完全就是個沒事兒人,這才使得行動沒出什麼大亂子。可是誰也不知道獨處的時候那種自責和恐懼會不會冒出頭來。   吳端只答了一句「是個意外,完事兒了跟你細說。」   像是猜到了閆思弦的顧慮,他又補了一句:「放心,我不會出岔子。」   當然不會,閆思弦心想,你最擅長不就是保證事情有條不紊地按計劃進行嗎。   夜幕降了下來。   聚居點倒也不算特別黑,有幾處屋裡能看到星星點點的火光。也不知是點了蠟燭,還是燒了什麼東西。   其中有兩間屋子,明顯亮堂得多。   簡易衛生所,和老傣的住所。   有兩撥僱傭兵先後從樹林回到聚居點,他們先去了老傣的住處,待了沒一會兒,便轉去食堂吃東西了,想來是在向老傣匯報搜索進展。吃完東西,這兩隊人便又匆匆返回了樹林。   風平浪靜,顯然搜索沒什麼進展。   又過了兩三個小時,天徹底黑了。   三人又餓又累,草叢裡的露水弄溼了他們的衣服。   一向能吃苦的安妍也有些吃不消了,忍不住道:「我真不行了,再趴下去,得找根木棍把眼皮支起來了。」   閆思弦道:「差不多了,藥起沒起效果,就看現在了。」   吳端看了看天道:「今兒晚上可不適合偷襲。」   閆思弦也看看天,「是啊,滿月,今晚這月亮真亮堂,但也只能試試了。」   三人悄悄爬起,又悄悄摸向了老傣的屋子。   不多時,他們停在了隔壁屋子後,均是背貼著牆,像極了電影裡偷偷摸摸的毛賊形象。   老傣的屋外共有四名保鏢,其中兩人就守在屋門口。   門口豎起的圓木上綁著兩張吊床,其中一人躺在吊床上,另一人站在那躺著的人旁,正在抽菸,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另外兩人則是在外圍巡邏,走來走去,十分警戒的樣子。四人均是荷槍實彈。   閆思弦和吳端摸出了腰後別著的刀子,悄悄潛道了老傣的屋子後,只等這兩個巡邏的僱傭兵轉到屋後時各個擊破。   很快便有一人轉了過來。   吳端一把將那人的脖子勒在了臂彎裡,那人顯然沒想到突然遭遇這樣的變故,抬手就要開槍。   噗噗噗——   閆思弦手裡的刀又快又恨地戳進了那人胸口,三刀均是照著心臟招呼。   吳端一愣,他沒想到閆思弦會下這樣的殺手。一秒後吳端意識到了,閆思弦好像是拿出了「老子陪你一起下地獄」的氣勢來。   情況不容兩人就此事進一步探討,因為有腳步聲近了。   是另一個巡邏的僱傭兵!   兩人緩緩將那已經死透了的人放在地上,蓄勢待發準備解決下一個。   誰知就在這時,他們聽到了一個更加急促的腳步聲,那腳步聲還有一段距離,便有人喊道:「找著了!逃跑的獵物照著了!他們也不好過,死了幾個,傷了一大半!可惜沒找著那倆關鍵人物。   我們拷打找到的人,倒是問出來點東西,他們想來搶衛星電話呢,我先來報信。   傣哥這邊情況怎麼樣?沒事吧?」 第329章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2)   吳端和閆思弦蓄勢待發的動作猛然頓了一下。   那些藏在樹林裡的同伴被抓了?——雖然閆思弦很不願意承認那些人是他的同伴,但毫無疑問,他們被抓的確會使三人受到掣肘。   情勢的緊急超出了他們預想。   不過,兩人只愣了一瞬。   這一瞬,大腦飛快運轉的同時,他們還聽到那個本就只隔了一轉角的巡邏僱傭兵又向他們的方向走了兩步。   腳步停下,似乎是想往回走,去聽一聽事情的最新進展。   吳端毫不猶豫,從轉角露頭,一伸手便用胳膊勒住了這人的脖子,下盤用力,身子一擰便將這人拖至了屋後。   咔——   太過用力的關係,兩人均聽到那人脖子處發出一聲脆響,再看時,他的腦袋已經以一個正常人不可能達到的角度向後扭著。   閆思弦張了張嘴,心中驚訝無以言表。   吳隊什麼時候身手這麼利索了?莫不是怕我再動手殺人,所幸先下手為強?   所以現在是在比賽殺人嗎?   這想法讓閆思弦心裡十分不舒服。   但兩人均未說話,迅速將那斷了脖子的人放在地上,靠牆站好,聽著屋前的動靜。   前來通風報信的人說了一大通後,那兩個在屋前站崗的人卻說起了他們聽不懂的語言。   草!   兩人在心裡暗罵一聲,只能留意著聲音的遠近。   嘰裡咕嚕了一陣子後,他們開始重複著兩個詞,且聲音越來越大。   這是……喊人呢?   在喊剛剛被殺死的兩名巡邏僱傭兵吧?   吳端看向閆思弦,想要跟他確認一下心中想法。太黑,只能感覺到閆思弦也看著他,並伸手在他手腕上捏了一下。兩人均握緊手中已經打開了保險的槍。   喊了幾聲後,對方應該是察覺出了不對勁兒。兩人聽到了木屋門被打開的聲音,也不知他們是想要確認老傣的安全,還是想確認衛星電話還在不在。   門雖開了,屋裡卻聽不出太多動靜。   周圍靜悄悄的,只有風吹動草木的沙沙聲,這沙沙聲音恰好能掩蓋細微的動靜。   情況對兩人非常不利。   隨時可能有人從左右兩端的轉角衝出來,於是他們背靠著背,將身後的安全交給對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眼前的轉角。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無從估量過了多久,因為此刻的時間對他們來說太漫長,太煎熬。   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趕緊給個痛快的吧。閆思弦已經開始在心中祈禱。   就在兩人的神經快要繃斷了的時候,安妍突然出聲了。   「頭頂!」   她的聲音不大,其內滿是緊張,還有絕望,這使得她聲音裡的顫抖在黑夜中格外清晰。   是怎樣的危險讓她感到絕望呢?   吳端和閆思弦心中警鈴大作,但長時間的訓練讓他們強行保持著鎮定,並未亂了陣腳。   槍口抬起指向頭頂的同時,吳端安排道:「你掩護。」   閆思弦立即向旁挪了兩步拉遠距離,以看清頭頂究竟有什麼。   屋頂上有個人。   閆思弦看清時,吳端已經開槍了。   槍聲瞬間劃破了夜晚的寧靜。   屋頂的人也端著槍,正悄悄向外探身,想要看看底下的情況,再出其不意地要了吳端和閆思弦的命。吳端更快更果斷地開了槍,千鈞一髮,他們活了下來。   四名守衛,再加一個通風報信的,總共五個人,死了仨,還剩兩個。閆思弦心道。   在注意屋頂情況的同時,他分出了一點餘光,看著安妍那邊的情況。   安妍不顧暴露自己的位置,給了兩人提醒,不能將她置於危險中。   喊出那一句之後,安妍也明白此刻的處境,緊張地架起了槍,四下亂看。   許是太緊張了,閆思弦竟聽到她牙齒打顫的聲音。   突然,一個黑影在她身後探出了身,而安妍恰好將腦袋轉到了反方向,沒能第一時間發現那人。   突突突——   閆思弦也開了槍,那探出身的黑影一聲慘叫,被子彈的慣性掀翻在地。   接連兩次槍響,終於打破了夜晚的寧靜,閆思弦已感覺到了空氣裡瀰漫的躁動。   島民門雖不敢開門出屋查看,卻已有膽子大的叫喊著「怎麼了?」「出事了!」「打起來了!」   「沒事吧?」閆思弦迅速跑到安妍身邊,一把拽起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安妍。   也不知是嘴硬還是逞強,安妍連連說著「沒事」,可就是腳軟地站不起來。   對安妍來說,在戰場上衝鋒陷陣,真刀真槍地跟敵人正面幹,她不怕的,大不了一死。   可是玩心理戰她就不行了。   那種明知敵人就在附近窺探,可就是不知他什麼時候會來襲擊的感覺,太煎熬了。任何從這種緊張氣氛中死裡逃生的人,都有權利盡情攤在地上,盡情腿軟。   所以閆思弦對安妍的態度是相當的耐煩,他一手端著槍,一手架著安妍,並安慰道:「沒事的,就剩一個了。」   說完這句話,閆思弦自己先愣了一下。   不好!   緊接著,他又聽到了槍聲。   槍聲有些沉悶,因為是在屋裡開的槍,老傣的屋裡。   再轉頭去看剛剛吳端所在的位置,哪兒還有人。   閆思弦便知道,吳端是去追那最後一個敵人了。他們有著同樣的擔憂。   最後一人眼看此刻落了下風,衛星電話就要被搶走了,很可能做出魚死網破的抉擇——毀了衛星電話,將他們困死在島上。   只要聯繫不上外界,莫說是僱傭兵,就是將他們視為捕獵對象的島民,也足以用人海戰術耗死他們。   安妍雖然還沒有想到這一層,卻也感覺到了情勢緊張。   她對閆思弦道:「別管我,你快去。」   閆思弦也知道此刻不是扭捏的時候,一邊往老傣屋裡跑,一邊對安妍囑咐道:「有人接近你就開槍,保命重要。」   「知道知道。」   老傣屋內。   最後一名敵人倒在血泊之中,四肢還在扭動。老傣躺在床上,雖然沒打呼嚕,但呼吸聲很重,睡得是真沉,看來那藥勁兒很大。   此刻,吳端正蹲在地上,不知拾掇著什麼。   閆思弦略一猶豫,朝著陸續開門的木屋開了幾槍。   見還有槍聲,那些大著膽子探頭探腦的島民便慌忙關門,縮回屋裡。   怕死果然是所有生物的刻在基因裡的天性,縱然精神病人也不例外,況且還是恢復情況較好的精神病人。   「時間不多了,我們不能陷入島民的車輪戰中。」閆思弦道。   「馬上好。」   閆思弦走到近前,才看到吳端在撿拾地上的零件。   從他已經撿起的一堆東西來看,那東西像老式的「大哥大」,很大,很有分量的樣子。   正是他們尋找的衛星電話了。   衛星電話現在是稀巴爛的狀態,吳端扯了一件老傣的衣服,將零件一股腦兒用衣服包好了。   吳端道:「先收拾起來,興許能修呢。」   「嗯。」   兩人也不知是真覺得能修,還是在崩潰邊緣的相互安慰,反正,安妍摸索到那一堆零碎的時候,長長嘆了口氣,深感活著離島是沒戲了。   三人在樹林內的幽暗之處,周圍一片漆黑,雖看不清對方臉上的表情,卻大致能猜出,對方肯定和自己一樣,正在大眼瞪小眼。   吳端先開了口,他問道:「也不知被抓住的人怎麼樣了。」   「夠嗆,」安妍道:「咱們打死那幫僱傭兵不少人,他們能不殺人洩憤嗎?」   這是句大實話,實在地讓人不寒而慄。   「而且……」安妍搖了搖頭,「本來就有人受傷,我覺得一大半傷員都撐不到現在,可能已經死了一批人了。」   就在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說話時,對講機突然滋滋啦啦響了起來。是那部閆思弦在盆地裡從僱傭兵俘虜手上搶來的對講機。   搶了那對講機後,一開始還有些無關痛癢的信息,從這天中午開始,便再沒有消息了。   想來敵人發覺對講機被搶,怕被閆思弦等人知道自己這邊的行動,便不再用了。   三人安靜聽了一會兒,對講機裡的所有訊息只圍繞一個意思:   僱傭兵門要在老傣的屋門口處死那些剛剛發現的獵物。   「是個陷阱。」閆思弦道,「想讓我們露面去救人。」   安妍也道:「救人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那幫人自己躲起來,讓咱們出來送命的時候,就該有這個覺悟,咱們不可能……」   吳端打斷安妍道:「得去救人。」   安妍:「呵呵……您在說笑?」   吳端不說話了,擺出一副雞不與鴨將的態度。   閆思弦突然道:「我們是警察。」   安妍愣了許久,三人保持著沉默。   閆思弦有些擔憂,終於又補充道:「當然,我也沒有騙你,我家裡的確很有錢,因此跟這島上的犯罪團夥扯上了一點關係……先不說這些,總之,答應以私人的名義給你錢,我會做到。」   閆思弦將話說到這份上,安妍也不再糾結兩人的身份,只是有些擔憂地問道:「那你們會抓我嗎?我是說……我殺人了,在比賽的時候。」   閆思弦不敢給她承諾,而是看向了吳端。這讓安妍有些詫異,閆思弦的能力她是親眼見識過的,家世又好,想來在警察中是個不小的頭頭兒,此刻卻拿出聽領導命令的態度,難道這個姓吳的深藏不露,比閆思弦還厲害?   還有他們究竟什麼關係?只是同事?   兩人自然不知道安妍的這些心思。   吳端問道:「你是正當防衛嗎?」   「啊?」對吳端的意思,安妍似懂非懂,她與吳端接觸的時間比較短,不清楚對方的立場。   吳端又道:「你是正當防衛,畢竟殺人比賽,一打照面對方就衝過來想殺你,你反抗,為了保命才殺死了對方,記住了嗎?」   閆思弦怎麼也想不到,這話會從吳埠中說出來。   有這麼一天,吳端竟然在教人脫罪。   安妍只覺得十分感激,接連說了幾次「是是是記住了」。   吳端又對閆思弦道:「得救人,我們是警察。」   閆思弦自然理解他的意思,卻十分為難。   三個人,不,是兩個人……兩個人勇鬥數十名荷槍實彈的僱傭兵,在充滿敵意的島民中殺個幾進幾出,將被困的夥伴解救出來。   這種英雄電影裡才會出現的情節,怎麼可能照搬進現實,真當自個兒是有主角光環的異能特種兵呢?   但閆思弦沒有直接提出拒絕。他明白吳端要去救人,自然有救人的道理。   對島上發生的一切,這些被誘騙來參加殺人比賽的獵物,是重要證人。   「我覺得,我能修好這個衛星電話,而且……如果有人打下手,應該會很快。」閆思弦道。   他知道,不能直接拒絕,此刻必須用更重要的事來轉移吳端的注意力。   果然,吳端有些激動道:「你說什麼?真的嗎?」   閆思弦說得到不假,畢竟,他本就是個旁搜雜學的人,家裡的書柜上就有基本諸如《電工入門》《小家電維修不求人》《20世紀通訊設備圖解》之類冷門的書籍。   而且,他真的看過。   依照閆思弦的智商表現,他說能修,吳端自然是信上幾分的。   於是吳端道:「要多久?」   「總得試試才知道,應該能在他們把人殺光之前搞定,」閆思弦又補充道:「既然目的是引誘我們出去救人,總不可能一下子殺光所有人吧。」   閆思弦所說得有道理,吳端知道沒時間讓他猶豫了,便點頭答應下來。   「那……開始修吧。」   說是開始修,可黑燈瞎火的,根本不具備操作條件。   啪——   安妍突然按亮了一隻打火機。   「握草!你還藏私貨啊?!」   三人已有了過命的交情,閆思弦跟安妍說起話來也沒那麼拘束了。   安妍道:「你們也沒問啊,這還是殺人比賽之前那幫僱傭兵給發的呢……」   是了,獵物們被發的大都是些香菸打火機之類,大約「主辦方」還稍有憐憫之心,想讓這些人死之前能抽根煙,真是貼心。   「……再說之前一直躲躲藏藏的,誰會點火來吸引人注意啊,就一直沒用上。」   這倒是符合眼下的情況。   光亮有了,可這光亮同時也很容易導致他們暴露。   「我想辦法引開他們的注意。」吳端道。   「怎麼引?」閆思弦問道。   「槍聲。我摸到聚居點另一端的林子裡,跟你們方向相反,開槍吸引他們的注意力,安妍留下給你打下手。」   閆思弦自然是不放心,吳端卻不給他反駁的機會,只道:「三聲槍響就是我的信號,意思是我只是在吸引敵人注意,而沒有真正遭遇敵人,要是槍聲亂了……」   參與爆更活動之前:我要挑戰一下自己,我一定能行的,嗯嗯嗯我最棒了!   爆更活動即將開始:草草草草……我特麼一定是忘帶腦子了…… 第330章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3)   吳端拍了拍閆思弦的肩膀,「也不怕的,你不是說你籤的那什麼文書是我的免死金牌嗎?免死金牌不會這麼快就作廢了吧?」   眼下這情形,閆思弦當然一點把握都沒有,畢竟是他違約在先,將和島上攪和得雞飛狗跳。   「可是……」   吳端背起衝鋒鎗和彈夾就走,根本不給他反駁的機會,只丟給安妍一句:「讓他好好修衛星電話,修不好咱們都得死這兒。」   見無法改變吳端的決定,閆思弦便道:「那我這邊你也聽著點,三聲槍響意思是衛星電話修好了,已經跟外界取得聯繫,兩聲得話……」   兩聲意味著修理衛星電話失敗,他們徹徹底底被困在了島上。   「但願,但願是三聲吧。」吳端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黑暗中。   閆思弦壓力山大,他從地上撿了一根枯樹枝,又將一些枯葉密密地穿在枯枝頂端,做了個簡易火炬。他將火炬遞給安妍,「點著吧,咱們開始幹活。」   閆思弦率先聽到的,並不是吳端的槍聲,而是對講機裡的聲音。   這次已經不是遮遮掩掩的威脅,而是直接對他們喊話,總體意思是:   如果閆思弦和吳端不乖乖出來投降,他們就每隔十分鐘殺死一人。   閆思弦開始慶幸了,幸虧吳端並未聽到這段喊話,不然一定會改變主意先去救人。   喊話結束不久,便是一聲槍響。   這意味著,一隻獵物被屠殺了。   「沒事吧?」安妍擔憂地問道。   顯然她十分擔心如此強的心理壓力會影響閆思弦的修理技術。   「沒事。」閆思弦盯著手裡的東西,並不去看安妍。   簡易火把上的枯葉已經燒得搖搖欲墜,安妍一邊點燃另一隻簡易火把,一邊補充道:「你應該學學我,我才不為他們鬱悶呢,活該。」   她倒真是心大。   閆思弦悶悶地「嗯」了一聲,繼續修理東西。   就這樣,兩隻簡易火把交替燃燒,安妍總能在一隻火把燒滅之前,將另一隻穿好枯葉,點燃。   不出閆思弦所料,這衛星電話好歹是軍用級別的產品,就跟諾基亞似的,即便摔散了架,重新組裝起來,照樣開機使用。   比較麻煩的是,其中一個零件許是被踩了,肉眼能看到一個極小的陶瓷電阻已經破損。   這就難辦了,上哪兒找替換品去?閆思弦撓著腦袋。   然後,他就看到了手頭的對講機。   都是通訊設備……有些零件應該能通用的吧?   就在閆思弦著手拆對講機時,又是一聲槍響。   已經過了十分鐘嗎?   這十分鐘,閆思弦已經將衛星電話組裝得七七八八,只剩下這個快破損的零件需要處理了。可以說效率顯著。   可他還是覺得不夠快,他在跟子彈賽跑,在跟人命賽跑啊。   兩次槍響終於讓閆思弦的神經有些扛不住了。時間時而被調快,時而又被放慢,他總覺得下一秒槍響又會響起,又會有一人喪命,可偏偏那槍響來得又沒那麼快。   就在第三聲槍響過後不久,閆思弦聽到了三聲連續的槍響。   吳端開始行動了。   閆思弦的心緒又複雜起來。   怎麼這麼快就開槍了?他離敵人夠遠嗎?會不會被抓住?   三心二意的結果是,他的手指上被劃出幾道不深不淺的口子。   流出的血礙事,他就隨便在衣服上一擦。   安妍又開始擔憂,不等她發問,閆思弦先道:「我沒事。」   他的樣子可不像沒事,於是安妍又道:「你那個朋友不會有事的,至少現在沒出什麼事兒,他說得有道理,被抓之前至少要抵抗一陣子,槍聲會亂的。」   但願吧。   閆思弦這輩子從未如此煎熬,好在修理衛星電話這件事真真算得上順利,還真讓他在對講機裡找到了一個貌似可替代的零件。   他將零件換上,在心中默念了一遍「阿彌陀佛哈利路亞各路神仙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借錢捧個錢場,以後我閆某人修廟造橋,千倍萬倍奉還啊,千萬顯靈啊諸位拜託了……」   然後,閆思弦便按下了那衛星電話的開機按鍵。   亮了!   特麼的亮了!   看著那屏幕發出的白光,安妍捂著嘴原地跳了一下。   終於能跟外界聯絡了。   閆思弦卻不像她那般激動,因為閆思弦知道,開機只能證明電路通了,有沒有信號,能不能跟外界取得聯絡,這得另說。   「快快快,打電話。」安妍催促道。   「嗯。」   閆思弦終於撥出了一個號碼。   ——————————   墨城原本是個臨海城市。   之所以說「原本」,因為從前我國進出口貿易沒那麼發達的時候,港口屬於墨城下轄的某縣。   自改革開放以後,我國的進出口貿易數額有了幾次質變的增長,使得墨城的港口無比繁榮,任誰看了都覺得那是一座欣欣向榮的城市。   因此,在省裡的重新規劃下,墨城下轄的縣城便依託港口,升級成了地級市。   因為明清時期,這裡曾經打過一兩場不太出名的抗擊倭寇的海戰,而將領是兩個姓李的人,因此新規劃的城市便起名為「雙李市」。   此刻,馮笑香和貂芳就在這雙李市的港口。   港口外延一輛越野車內,貂芳坐在駕駛位置上,副駕駛位置的馮笑香,盯著電腦顯示器。   「暫時只能查到這兒了,」馮笑香道:「我在城際高速路的監控畫面裡查到,那老外愛德華曾經開車往雙李市趕,追蹤城裡的監控,發現他的車最後出現在港口。   可是進了港口以後,就查無可查了。」   貂芳看著一眼望不到邊兒的貨櫃,又看看滿是船舶的海邊,頭痛道:「來這兒幹嘛?不會是把人扔海裡了吧?」   說完她自己又搖頭,「不會的,怎麼著也不能選在這裡,人多眼雜。」   「那就只剩一種可能了,」馮笑香道:「連人帶車全進了貨櫃,裝船了。」   貂芳道:「會不會是障眼法?來這邊就是繞個道,甩開警方視線。」   說實話,貂芳不是不相信馮笑香的說法,她只是被這個結論弄得不知所措。   裝船了?   那意思就是出海了?   已經出了我國領海?   在公海上嗎?還是到國外了?   萬一在國外,可怎麼把人救回來?   萬一那國家沒有跟中國建立警務上的互助關係怎麼辦?   他們還好嗎?會受到虐待嗎?不會已經不在了吧?   貂芳的腦海裡亂糟糟的,一會兒想到偷渡者在狹窄的貨櫃裡生活數月,被極差的空氣品質、食物不足、瘧疾折磨致死,一會兒想到海盜電影裡的情節,兩人被逼迫站在船舷邊延伸出的木板上,後面有人揮著長刀逼迫他們跳海。   甚至有那麼一瞬間,貂芳還想到了閆思弦和吳端的屍體躺在屍床上的樣子。   蒼白冰冷的,兩人的眼睛都沒合上,就那麼直愣愣地看著她。   一陣心悸襲來,貂芳唯有閉上眼睛大口呼吸,像一隻擱淺的魚。   正在跟她分析監控的馮笑香察覺不對,住了聲,竟默默從口袋裡掏出一小瓶速效救心丸,嫻熟地倒出兩粒,塞在貂芳手裡,示意她吃下去。   貂芳:……   貂芳:「你年紀輕輕為什麼會隨身攜帶這種東西?」   馮笑香做深沉狀,「熬夜必備,我怕猝死。」   貂芳將那兩粒淡黃色的小藥丸吞下去,胡亂從車門的雜物匣裡抓出半瓶不知什麼時候剩下的礦泉水,喝了幾口,將嘴裡的味兒衝下去。   「別說,這玩意真管用呢,咱們得撐住啊,」感慨完,貂芳便道:「你繼續說吧,我沒事了。」   馮笑香將電腦屏幕轉向貂芳,「我調取了港口的監控,這片空曠的區域監控很少,但好在這是個封閉環境,周圍被鐵柵欄隔離了,只有一個出口一個入口。   愛德華的車是走正常程序,從入口進來的,進來以後他一直沿著這條沿海大道直行……」馮笑香指了指前方,意思她所說就是她們此刻停車的這條路。   貂芳點點頭,「然後呢?」   「然後,這整塊區域裡,還有幾處監控,位於用以弔取貨櫃的塔吊上方,是俯瞰的視角。   我調取了這幾處監控,發現愛德華的車在第三和第四個塔吊之間消失了。」   「第三個和第四個……」貂芳探出腦袋數了一下塔吊的數量,發動車子,向前走了百餘米,停車,「就是這裡嗎?」   「是這兒。」馮笑香繼續道:「之後我查看了港口的所有監控資料,再沒有看到愛德華的車。   所以,人在哪兒我不知道,但車那麼大的東XZ不住的,肯定是裝貨櫃了。」   貂芳道:「車要是裝了貨櫃,上了船,那人肯定也沒跑了。問題是……人究竟上了哪搜船,被運到哪兒去了。」   貂芳放慢了語速,一邊思索一邊道:「咱們可以查查自愛德華的車失蹤後,出港的所有船隻。   嗯……那種載重超大的巨輪就不用查了吧,那種船航行駛一趟,航線數月前就訂好了,想要買通成本太高,應該是小型的貨船。   然後是航程……船離港之後……」   在一旁敲擊鍵盤的馮笑香突然「嗯?」了一聲。   「怎麼?」貂芳探著腦袋湊到她的顯示器前。   馮笑香皺眉道:「會是巧合嗎?」   顯示器上是一頁密密麻麻的船舶列表,乍看之下貂芳沒發現什麼端倪。馮笑香便指著其中一艘船的信息道:「這個,租船方是閆氏貿易集團,這船是被閆氏包下來的……是那個閆氏嗎?」   貂芳道:「據我所知,就一個閆氏。」   兩人對視一眼。馮笑香低頭開始查這艘船的情況。   諾曼第號,是艘老船了,在這偌大的海港,諾曼第號無論噸位還是新舊程度,都是墊底的。   這與閆氏從前包過的貨船大相逕庭。至少近3年的租船記錄裡,財大氣粗的閆氏從來都是在世界排名前三的航運公司選用最先進最大的船隻。   像諾曼第號這樣的「破船」,閆氏絕對看不上眼。   反常!   再看貨運清單,是清一色的萬聖節裝飾物,貨船選擇了遠東—加勒比航線,出港後經琉球奄美大島出東海。   對貂芳和馮笑香來說,航運絕對是一門極其陌生的學問,兩人看了一會兒航運路線,除了發覺自己的世界地理知識匱乏得只認識太平洋,便再沒有什麼新的發現了。   貂芳先開口道:「這破船……能穿越太平洋?」   馮笑香咂嘴表示懷疑。   不過很快貂芳便轉換了思路道:「眼下最重要的不是看它的航線,而是看它都在哪兒卸貨。   還有就是……有沒有可能中途就把人接走。」   馮笑香搖頭,「這可不好查了,海上什麼信號都沒有……船一出港,就等於風箏線斷了。況且這種小破船,上面的通訊設備肯定也比較落後……」   貂芳摸了摸鼻子,「那個……我聽說——就是聽說啊,你是不是不小心黑過一家美國公司的高清衛星……」   馮笑香一愣。   貂芳繼續道:「我沒別的意思啊,就是……不知道衛星航拍能不能監視到一艘船的行駛情況。」   她說得很隱晦,馮笑香卻不扭捏,直接道:「我試過了,不行,衛星航拍或許能幫我們找到那艘船,但要追溯它的航行軌跡,中途有沒有停下,有沒有別的船來把人接走……這些是查不到的。」   「看來愛德華這條線索,到這兒就斷了。」貂芳道。   「看來是。」   「那只能用方案B了。」   「你還有方案B?!」馮笑香表示不可思議。   貂芳挑挑眉,「我好歹跟著吳隊辦了不少案子,他那套玩意兒,看也看得差不多了,照貓畫虎吧。」   「那你說說,方案B是什麼?我配合你。」   貂芳道:「我在想啊,好歹是一艘貨船,又是走閆氏的途徑租下來的,租船的人是誰,審批的又是誰,把相關責任人挨個抓來審,我還不信打不開突破口了,實在不行,就把厲害關係跟閆副隊的老爹說說清楚,讓他配合調查。」   「這……合適嗎?」   「不合適嗎?配合我們救人總比等我們通知認屍強一點吧?」   馮笑香點點頭,「知道了。」   她從電腦上調出幾張貨船租賃的審批單據,道:「有三名閆氏貿易的工作人員——應該是些小主管吧——在這上面籤過字,我現在就通知墨城的同事,讓他們一一去問。」   「得嘞。」   閆思弦和吳端的失蹤案,已經成了市局的第一要務,事情很快驚動了省廳,省廳一把手親自坐鎮督導工作。   且不說閆家跟省廳盤根錯節的關係,各位領導本就對他多幾分關照,就單單支隊長和副支被人劫持,省裡就從沒出過這種事兒。   因此,所有人都投入緊鑼密鼓的破案中,效率空前的高。   馮笑香的電話打出去還不到兩小時,便得到了賴相衡的反饋。   賴相衡道:「已經通知閆老爺子了,兩口子定了最早的航班,正往國內趕呢,預計明兒早上能到墨城。」   「還是通知了啊……」馮笑香道:「審訊那三名在船舶租賃文書上籤過字的人,有什麼進展嗎?」   「就是因為大家一致指認閆老爺子,說是閆老爺子親自打電話,要求把那艘船租下來,他個人有用,所有才通知——我跟你們直說了吧,不是通知他回國,而是……有一定的強制性,他要是不回來,咱們這邊就要聯繫美國警方,走遣送程序了。」   「啊?!」   「什麼?!」   車內的兩人均是12分的詫異。   貂芳道:「不至於吧?租了艘船而已……」   「不是,是閆氏的帳目出問題了,哎……經偵那邊接到舉報材料——據說是一份比較詳細的舉報材料,有一些閆氏的帳目往來數據。   結果你們猜怎麼著?上千萬資產去向不明。」   「去向不明?」貂芳表示有點懵了,「那個……一般定罪,不都是巨額資產來源不明嗎?這去向不明……我不是很懂,人家賺了錢愛咋花咋花唄,管它去向呢,經偵什麼時候管這麼寬了?」   馮笑香在一旁連連點頭,表示自己也沒想明白。   賴相衡解釋道:「壞就壞在,有蛛絲馬跡表明,閆氏去向不明的錢,是用以支持非法活動了。」   「啊?」   電話那頭,賴相衡所在的環境原本十分嘈雜,說到閆父被強制回國後,背景音明顯安靜了下來。顯然這消息屬於保密範疇,只有幾個人知道,他應該是在某個沒人的角落或者小會議室跟馮笑香通的電話。   此刻,說到經偵方面的調查,賴相衡還壓低了聲音。   「……支持非法活動這事兒吧——雖然現在經偵那邊還沒公布調查結果,感覺像是捕風捉影——可是往小了說,那是犯罪,往大了說——要是有人故意拿這個做文章,往支持恐(此處為手動間隔)怖(再次手動間隔)主(最後一次手動間隔)義勢力的事兒上扯呢?你也知道咱們國家對這一塊很敏感的……」   馮笑香和貂芳只覺得頭皮發麻,事情怎麼會這樣?   貂芳已經發動了車子往回趕,馮笑香繼續道:「要是上升到那個高度,恐怕連公安部都要驚動的吧?」   「誰說不是呢,不過現在省裡還在想辦法壓著事兒,經偵那邊的保密程度——跟隔離差不多。   大夥都知道不太妙,但具體是啥事兒,沒人說得清楚。   眼下咱們唯一能保證的就是等閆老爺子回國,第一時間跟他接觸,勸他坦白從寬,沒別的辦法。   哎……我怎麼覺得事情有點跑偏了呢?不是應該查抓走吳哥和閆哥的兇手嗎,怎麼搞來搞去查到自己人頭上了。」   這話倒是提醒了馮笑香和貂芳。   掛了電話,貂芳便道:「你覺不覺得那個舉報人有問題?」   馮笑香深以為然,「肯定啊,怎麼看都像是故意攪局,無論是想混淆我們的視線,還是想拖閆氏下水,反正都沒安好心。」   「至少舉報者肯定是知情人。」貂芳道:「問題是……能不能查明這個人的身份?」   「不好查吧,舉報人身份保密咱們局最擅長了,」這麼說著,馮笑香還是敲起了鍵盤,並道:「我聽說經偵科那幫整天跟數字打交道的人賊不好惹,吹毛求疵,特愛告狀。」   貂芳心領神會道:「放心,你黑他們系統的事兒,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馮笑香給了貂芳一個「自己人」的眼神,繼續低頭敲鍵盤。   「明早閆老到市局之前,希望咱們能有些進展吧。」貂芳道。   雙李市距離墨城很近,開車不過一個多小時路程,一路上,馮笑香都是皺眉看著顯示屏,這可不是她的風格。   貂芳剛將車開進市區,便忍不住問道:「咋了?不好查?」   「這幫人……我去!」貂芳氣惱地合上筆記本電腦的蓋子,「簡直毫無線索……哎你說,他們不會是為了保密乾脆杜絕了電子化辦公,全程手寫了吧?」   「有過這種先例?」貂芳道:「以前沒聽說過啊。」   馮笑香道:「我倒是知道帝都的刑警曾經這麼幹過,一次打黑行動裡,懷疑有內鬼,怕洩密。」   馮笑香一攤手,「我是沒轍了,你還有B計劃嗎?」   「有。」   馮笑香就是隨口一說,她絕沒想到貂芳會給出這個答案,而且聽貂芳的語氣,竟是一點不虛。   「真的假的?」   「說來,我跟經偵科的副科長有些淵源。」   「淵源?」   「具體來說就是……他追過我。」   「哪個副科長啊?據我所知,經偵科那個副科長已經結婚了啊,還有別的副科長?」   事實證明,是個女人就有著熊熊燃燒的八卦之心,三無蘿莉沒能免俗。   「所以我說是以前追過嘛,」貂芳十分認真地問道:「我要是去勾搭一個已婚男人,並且利用他套機密消息,是不是太無恥了點?」   馮笑香沉默片刻道:「我黑了老美兩顆衛星……」   「還黑了經偵科的系統……」   「還有經偵科大佬小佬們的工作、私人手機……」   「還有閆哥家公司的帳目……」   「還有閆哥和吳哥的私人電腦……他倆沒事也會看小電影的……」   貂芳終於忍不住打斷她道:「所以我們現在是在比誰更壞嗎?」   「你要跟我比嗎?」   馮笑香這話問得一本正經,甚至懵懂無知,可貂芳分明看到,這傢伙眼睛裡全是戲謔。   也就只有她在連軸轉了48小時後,還能一邊吃著速效救心丸,一邊苦中作樂了吧。   「好吧,你別鄙視我就行,」貂芳道:「我去試試。」   馮笑香卻擔憂道:「能見著面嗎?看現在這形勢,經偵科說不定都隔離辦公了。」   「只能碰碰運氣了,要是一塊鐵板的經偵科還能撬開一點豁口,那這豁口鐵定是在他身上,畢竟本性難移。」   馮笑香不知所謂「本性」是指什麼,不好插話,貂芳便繼續道:「我跟你賭一包辣條,那傢伙絕對按時按點下班,雷打不動。」   「好吧,我知道你為什麼拒絕他了。」   「不不不,你不知道。」貂芳認真道:「我拒絕他,是因為他醜。」   「噗咳咳咳……」   午休時間,貂芳的車開進了市局大院。   說是午休時間,可實際上對市局絕大部分刑警來說,這兩天別說是午休了,晚上都沒時間睡覺。   尤其刑偵一支隊的人,黑眼圈紅血絲是標配,每個人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著。   有的人卻是不同。   貂芳將車停在一輛白色寶馬X3旁邊,下車來,掀開自己這輛馬自達的引擎蓋,也不知出了什麼毛病,反正她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個名堂來。   氣惱之下,她抬腿朝著輪骨踹了一腳。   「呦,有陣子沒見了,脾氣還這麼大啊?」   聽到背後的說話聲,貂芳勾起嘴角來。待她轉身,那抹奸計得逞的笑已被她收了起來。   可不正是雷打不動掐著點兒下班的某人嗎。   貂芳擺出一副詫異的樣子來,「呦……馬副主任,你這是……下班?」   被稱作馬副主任的人中等身量,戴一副無框眼鏡,夾克外套敞著,可以看出襯衫下那微微發福的肚子。   他年紀並不大,頂多三十出頭,頭髮還是黑的,臉上也並無褶皺,可偏偏你看著他的眼睛時,總會覺得這人已經奔五十歲了,大概是因為眼睛裡藏不住的老謀深算。   於是你就會知道,此刻這位馬副主任還不算可怕,等再磨鍊個兩年,他將這點老謀深算也藏得毫無破綻了,那可就真要吃人不吐骨頭了。   見貂芳主動打招呼,馬副主任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按了一下車鑰匙,白色寶馬的車燈閃了兩下,炫耀似的。   反正貂芳從其主人的臉上看出了炫耀的神色,仿佛在說「後悔了吧女人?你當初要是跟我在一起,坐我副駕駛位置的女人可就是你了。」   啊啊啊……閆副隊假裝現男友把豪車開到旁邊當場打臉……貂芳在心裡來了這麼一波操作。   但她臉上滿是不諳世事的傻樂,絲毫沒注意到對方的挑釁,只有老友重逢的欣喜。   甚至,她還大大咧咧地在對方肩膀上拍了一下道:「哎我說,自從你結婚,咱們都多久沒說過話了?咱倆真應該被評個年度最佳避嫌獎。」   要說,女人大大咧咧傻起來,還是很有感染力的,尤其還是個不醜的女人。   貂芳這麼說,馬副主任要是還端著架子,那也太小家子氣了,於是他也換上得體的笑容道:「車出毛病了?」   貂芳連連擺手:「沒事沒事,有空了再修吧,我……我出去打車好了。」   說著她就往地下車庫的出口走去。   「別介啊,正好碰上了,我送你一段。」   貂芳看到躲在不遠處閆思弦車裡的馮笑香,給她比了個勝利的手勢。   貂芳衝馮笑香笑笑,轉身,對馬副科長一本正經道:「太麻煩你了,我還是自己去打車,別耽誤你的正事兒。」   「我哪兒有什麼……」馬副科長似乎覺得這麼說顯得自己太不上進,便改口道:「這有什麼耽誤不耽誤的,同僚之間相互幫忙唄,怎麼,連這點光都不賞?」   見對方已經將話說到這份兒上了,貂芳便勉為其難道:「那……我就?」   馬副科長適時拉開了副駕駛的車門,「你就別客氣了,就當彌補我的一點遺憾?」   貂芳又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馮笑香,馮笑香打著手勢讓她只管去,自己會在後頭跟著。   「那真是麻煩你了。」   貂芳從不知道自己竟然有這麼好的表演天賦,僅僅是馬副科長發動車子的片刻,她已經通過閃躲的眼神、不自然的笑容、不知該在哪兒安放的雙手傳遞出了十分複雜的情緒。   既有與追求者同處密閉空間的尷尬,又帶著點少女懷春式的歡欣雀躍,還有因為對方已經有了家室而小心翼翼。   當然,這些複雜的情緒被馬副科長看在眼裡,便只有一層意思了:貂芳對自己有意思!   雖然他也不是很確定這一想法,但他願意相信事實就是如此。   於是馬副科長先開口道:「最近怎麼樣?工作挺忙的吧?」   「可不是,成天淨泡在市局了。」   為了能讓天聊下去,貂芳也問道:「你怎麼樣?我看你結婚以後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哪裡哪裡。」馬副科長嘴上客氣,臉上卻掛起了油膩膩的笑容。   貂芳又道:「你就別謙虛了,咱們局最顧家的就是你了吧,我看你天天都是按時按點下班,結了婚就是不一樣啊。」   這話可說到馬副科長心縫兒裡了。倒不是因為被誇了顧家,而是從貂芳話裡話外感受到:看看看她果然還在關注我,我什麼時候下班她都知道,一定是後悔了吧?我這麼好的男人上哪兒找去?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   貂芳繼續「不經意」地透露自己臨陣磨槍掌握的消息:   「我聽說你婚禮那天喝得大醉,現在還經常喝酒嗎?」   這問題一出,馬副科長便再也掩飾不住驚喜,他問道:「你都知道啊。」   明天繼續8000+大章,你爽了就好,我愛你。 第331章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4)   貂芳一愣,「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像是被看穿了心事的少女。   這可讓馬副科長心裡熱乎了起來,他試探道:「其實,我常常在想,要是當初我再堅持一下,你是不是就答應跟我在一起了。」   貂芳在心裡翻了個大白眼,可拉到吧,你再堅持我都想叫上兩個助理法醫找個夜黑風高的時候套上麻袋揍你了。   可她嘴上卻說道:「我有時候也在想,我當初要是果斷點,答應你,現在的生活會肯定不一樣,至少……能看出來你很顧家。」   此刻的貂芳已經分裂成了兩個小人兒,一個跟馬副科長虛與委蛇,另一個已經蹲在垃圾桶旁邊吐得快要歇菜了。   兩人對視一眼,馬副科長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勝券在握的笑容,貂芳則是侷促地別開了視線。   車子開出了市局地下停車場,到了市局大門口,不等馬副科長問她去哪兒,貂芳主動道:「你這是……回家嗎?」   馬副科長模稜兩可道:「沒有,也沒什麼事兒。」   「哦。」   貂芳沉默著,故意不說自己要去哪兒。   馬副科長心裡便有了算計,大著膽子道:「你還沒吃飯吧,要不……咱們找個地方坐坐?」   「這……方便嗎?可別耽擱你的正事,再說你老婆是不是還等著你回家吃飯呢?」   「沒事沒事,」馬副科長連連道:「嗨,我跟她說一聲,局裡有事兒回不去了。」   他又問貂芳:「你呢?你別有什么正事兒,可別耽誤你。」   貂芳搖頭,「我也不忙的。」   一輪你來我往的試探終於結束了,兩人約定去一家咖啡館坐坐。   地方是馬副科長選的,如果貂芳沒記錯,那家咖啡館旁邊就有兩家快捷酒店。   通過貂芳的隱藏式耳麥,馮笑香能夠聽到這邊的所有情況。   此刻算是成功了一半,馮笑香罵道:「以前聽人說中年男人如何油膩噁心,我還不信,現在信了。」   想了一會兒,她又道:「不過話說回來,吳隊也有三十了吧,吳隊就不一樣。」   貂芳只能聽著,不好接她的話,只覺得這小丫頭自從進了刑偵一支隊,孤僻的性子倒是有所改觀,知道在背後議論人了。   馬副科長表面上淡定,但從他那不斷提高的車速卻能看出,這貨心裡已經開始火急火燎。   貂芳暗暗冷笑一聲,心道:讓你丫的想白佔便宜,等著吧,等會兒有你求爺爺告奶奶的時候。   第一次玩「仙人跳」,貂芳心裡還是頗為緊張的。下車時,趁著馬副科長不注意,她在褲子上擦了擦手,將手心裡的汗擦去。   進了咖啡館,馬副科長大方地接過飲料單,只掃了一眼,對貂芳:「要不咱們先看吃的?」   不等貂芳答應,他便對服務員道:「上個菜單吧,你們這兒不是有西餐嗎?」   服務員沒去拿菜單,而是口頭介紹了一下今天的特色牛排。   馬副科長倒是樂得省去一切他認為不必要的環節,問貂芳道:「那咱們就吃這個吧?」   貂芳一副如墜霧中尚未甦醒的樣子,仿佛根本沒聽見馬副科長在說什麼,只管胡亂點著頭。   這就更讓馬副科長浮想聯翩了。   事實上,貂芳在聽著耳麥裡馮笑香的指點,此刻的馮笑香,也不知是因為就要見證警方內部玩仙人跳這種歷史性的時刻而特別激動,還是因為油膩渣男就要受到懲治而激動。   反正特別激動,具體表現為話多。   貂芳從沒想過,這個平日裡跟人說話只用單音節擬聲詞的姑娘,竟然能有這麼多話。   「哎哎我跟你說啊,革命可就只差最後一步了……千萬堅持住啊貂芳姐,我我我有點激動啊……接下來該怎麼辦……啊有了我去給你查查,嗯嗯嗯網上一定有攻略,一定的……」   在一陣敲擊鍵盤聲後,馮笑香繼續道:「這樣啊貂芳姐你聽我的……你要裝出睏倦疲憊的樣子來……就是……哎呀總體來說,就是給咱們的馬副科長一個主動提出開房的機會,你明白不……   要是不行我再問問人……對對對,我認識一個宅男黑客,據說……那什麼經驗豐富……你等著我這就給你問去……」   飯還沒上來,貂芳跟馬副科長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話題總結起來基本就是憶當年。   不過,自從發現貂芳哈欠連天,似乎沒什麼精神,注意力也不太集中,馬科長便「貼心」地問道:「怎麼?最近特別忙吧?」   「可不是,」貂芳道:「刑偵一支隊那倆失蹤的,你知道吧?」   馬副科長嗤之以鼻,「就那兩個小白臉啊?我呸!」   貂芳故意道:「可不是嘛,尤其那個閆思弦,平日裡趾高氣昂的,好像誰不知道他家有錢似的,有錢當什麼警察啊。」   馬副科長恨恨道:「就是,市局是讓他來玩兒的地方?更過分的你知道是啥?好些個女警,就那些文職小警察,心思都放花花公子身上了,成天想著嫁入豪門野雞變鳳凰呢……」   這話可就相當難聽了,且不說女警們究竟有沒有這樣的心思,單單是喜歡多金帥氣又有趣的男人,這本身就沒什麼錯,好像那些男警察看到漂亮女警不會多看兩眼似的。   貂芳嗤之以鼻,同時也覺得話題要跑偏,便趕緊往回扯,「總之吧,就是因為那倆小白臉,連我們法醫科這些天也不能消停,全員備戰呢……我這都……」   貂芳又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都好幾天沒回家了,睡也睡不好……真想好好洗個澡,再補個覺啊。」   這暗示就非常明顯了,至少,對本就心懷鬼胎的馬副科長來說,簡直就是明示。   馬副科長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恰好服務員端了兩人的牛排上桌,他便將話又咽了回去。   貂芳的心也懸了起來。   她覺得開房的話就在馬副科長嘴邊了,這下沒說出來,不知道等會兒還能不能說得出口。   顯然,貂芳高估了馬副科長的底線,在她一邊吃牛排,一邊又捂著嘴打了幾個哈欠後,馬副科長便道:「你這樣怎麼行,女孩子要注意保養,睡眠不足老得很快的。」   貂芳順水推舟,「我也想睡覺啊,我有什麼辦法。」   說著,她乾脆將吃了一半的牛排往旁邊一推,抽了一張餐巾紙擦擦自己跟前的一小塊桌面,往那桌面上一趴,將頭埋在雙臂中間,像是個上課睡覺的高中生。   「那個……我歇會兒,你慢慢吃。」   「不行不行,這哪兒行呢。」馬副科長哪兒還有心思吃東西,起身招呼服務員結帳,並對貂芳道:「我給你開間房,你好好睡一覺,下午編個理由請假唄。」   「不了不了。」貂芳連連擺手,但她的眼中卻滿是猶豫。   這猶豫無疑鼓勵了馬副科長。他十分「霸道」地將貂芳扶起來,看那架勢仿佛在說「我要讓全世界知道,你的午睡我承包了」。   緊接著,趁著貂芳尚在不知所措的狀態,他已經半牽半摟地將貂芳帶進了隔壁一家快捷賓館。   天知道地方此刻的內心盤算了多少種殺人毀屍的手法,表面上卻是將一個失足女人渾渾噩噩的狀態表現到了極致,連不遠處車裡的馮笑香都看愣了。   馮笑香:「我代表奧斯卡給你頒一個小金人怎麼樣?不不不別推辭,你配得上!沒有人比你更能配得上!」   麻利地開房,進了賓館房間。   馬副科長剛剛還冠冕堂皇地保證只是幫貂芳開間房,看她睡下立馬就走,還搬出了自己的妻室說話。   「……想什麼呢,我可是有老婆的人,還能把你怎麼著?你也太小瞧我了。」   此刻進了房間,卻是不走了,摟在貂芳腰上的手也不說拿開,不僅不拿開,還有越摟越緊的勢頭。   貂芳心道:吳隊啊吳隊,人在做天在看呢,你回來了請我吃一百頓燒烤也特麼的彌補不了此刻我內心的創傷。   二百頓!必須二百頓啊!   正想著,馬副科長的嘴竟然湊了過來,眼看就要貼上貂芳的嘴了,手也不安分地向著貂芳的胸摸去。   這就不能忍了啊啊啊啊啊!貂芳心裡的兩個小人同時原地爆炸。   啪——   看著那不斷在自己面前放大的嘴,貂芳毫不猶豫,抬手就是一巴掌。   這一下可是下了極大的力氣,馬副科長的臉眼見就腫了起來。   這當然不過癮,於是她一個提膝,穩穩一記斷子絕孫腳。   馬副科長剛剛還沉浸在誆騙了一個傻姑娘,馬上就能吃白食的幸福之中,突然之間被下身的劇痛硬生生從著幸福中扯了出來。   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在他的神經中樞短暫拉鋸,這使得他的慘叫聲都有了幾秒延遲。   一聲慘叫後,他以標準的捂襠派姿勢直愣愣地倒地,緊接著就是痛苦的哼哼唧唧,以及大口喘氣的哈赤哈赤聲。   他甚至都顧不上看一看貂芳是否還有進一步的傷害動作。   貂芳只是冷冷地抱臂看了他一會兒,開門。   馮笑香就在屋門口,門一開,她便走了進來。   有外人在,馮笑香又恢復了冷若冰霜的神態。   貂芳問她:「東西呢?」   她便從口袋裡摸出一個透明小塑膠袋。   塑膠袋裡是些白色粉末。   貂芳擰開一瓶賓館床頭柜上的水,倒出一點粉末在手裡,一揚脖子,將那粉末吞下。   這一舉動嚇得馬副科長又發出一聲嚎叫。   「啊啊啊!幹什麼?你幹什麼?!」   他八成以為貂芳是個癮君子,當著自個兒溜完了毒,緊接著就要禍禍自個兒了。   貂芳在他身前蹲下,嘴角掛起一抹玩味的笑,哪兒還有一絲剛才嬌羞的模樣。   她道:「別緊張啊,我告訴你發生了什麼。   你早就覬覦局裡的單身女警,逮著機會就佔人便宜,尤其當了經偵科的副科長以後,你們經偵科的女警接二連三要求調換崗位,是受不了你的騷擾吧?   今天你揣著早就準備好的迷藥——嗯,就是證物室裡就有,對咱們來說一點也不難搞的迷藥——正好碰見我的車壞了。   你一看機會來了,就以』雖然之前追求過你,但是我都已經結婚了,咱們也該冰釋前嫌,以後保持良好的同事關係』為理由,送我出去辦事,順便請我吃飯。   吃飯的時候,你往我的咖啡裡下了迷藥,然後把神志不清的我帶到了附近賓館。   幸好我留了個心眼,感覺不對勁兒,立馬給同事打了電話。   就在你圖謀不軌的時候,我的同事趕到,將我救了下來……」   「不是!不是!」馬副科長此刻已經意識到自己被設了套,簡直氣急敗壞,他大吼道:「你們沒證據!我沒有!」   「證據?當然沒有,所以才要自己造啊。」貂芳轉向馮笑香道:「咖啡館裡我喝剩的那個杯底,你取證了吧?」   馮笑香點點頭。   「那我就放心了,我剛剛往杯子裡加了點料。」貂芳轉向馬副科長,繼續道:「現在我可以跟你說說我們都有什麼證據。   其一是我喝過的那杯咖啡,杯底的迷藥成分跟我剛剛吃下去的一模一樣,如假包換。如此一來,剩餘咖啡的化驗結果,和我的血檢結果就對上了。   還有開房記錄,以及賓館的視頻監控,還有賓館前臺的工作人員。   憑我剛才的表現,稍加引導,想要拿到諸如』那位女士被扶進來開房時精神狀態不太對』的證詞並不難。   哦,對了,還有一段我向同事求助電話錄音,你要聽聽看嗎?我還從沒那麼造作過,嗯……下次可以把無助表現得更加真實一些。   當然,僅憑藉這些,還不足以證明給我下藥的就是你,所以,最關鍵的是,你身上當然得有迷藥了……」   貂芳說話時,馮笑香已經將裝迷藥的袋子的上的指紋擦拭乾淨,並戴著手套將那迷藥塞進了馬副科長的口袋。   馬副科長像是被火炭燙了一般,撲騰著從地上站了起來,伸手就去掏那包迷藥。   掏出來後,扔燙手山芋一般,啪地一下將那小塑膠袋甩進了垃圾桶。   東西剛一進垃圾桶,貂芳便喊道:「固定證據!快!」   馮笑香已經將那垃圾桶抱起來,一把將垃圾袋整個取下,裝進了自己的雙肩包裡。   「很好,」貂芳道:「現在迷藥的包裝袋上也有了你的指紋……你覺得自個兒能脫罪嗎?」   馬副科長懊惱地恨不得給自己兩拳。   他當然捨不得對自己動手,不過要是拼了老命跟兩個女人撕扯,還是有希望搶回「證物」的。   於是馬副科長立即撲向了馮笑香。   馮笑香的雙肩包拉鏈還沒拉上,黑色的垃圾袋還露出一點,馬副科長的目標便是去拉扯那黑色垃圾袋。   就在他的手馬上要碰上那垃圾袋時,馮笑香揣在包裡疑似在往裡塞垃圾袋的一隻手抽了出來。   她的手裡拿著一隻防狼電擊器。   吱啦——   實在太近,那電擊器毫無懸念地電在了馬副科長手上。   馬副科長渾身一個哆嗦,剛剛的英勇飛撲瞬間變成了直線下墜。落地後還哆嗦了兩下。   「我還沒說完呢,你急什麼?」貂芳再次蹲下身,盯著馬副科長的眼睛。   吳端曾告訴過她,審訊的時候一定要看著嫌犯的眼睛,當他被你盯視的時候,就會收到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你什麼都知道了的心理暗示。   盯著馬副科長的眼睛,貂芳繼續道:「好歹你也是經偵科的副科長,管著幾十號人,市局說不定會採取大事化小息事寧人的態度,以免曝出醜聞。   就我一個受害者,當然不足以把你怎麼樣,不過,從前被你騷擾過的那些女警,我挨個聯絡她們問了個遍。   姑娘們還真沒讓我失望,紛紛表示願意站出來揭露你的嘴臉。   三人成虎眾口鑠金牆倒眾人推,這些道理不用我跟你講吧?   到時候就算有領導想保你,迫於內部的輿論壓力,也不敢操作了吧?」   貂芳的語速不快不慢,邏輯清晰,這種凡事都早算出三步去的氣勢,壓得馬副科長有些喘不過氣來。   一開始的滿腔怒火已被澆滅,剩下的只有恐懼。他的嘴唇微微顫抖,目光閃躲,再也不敢與貂芳對視。   貂芳知道他就要崩潰了,於是趁熱打鐵地拿出了最後的籌碼。   「我差點忘了,還有你老婆。」貂芳道:「聽說你老婆家挺有錢,你那車……大寶馬……是花老婆錢買的吧?我估摸著就你的工資肯定買不起。   嘖嘖嘖,結婚以後日子過得很滋潤嘛,不過,要是你老婆知道你幹出了這種事兒,會怎麼對付你呢?」   貂芳從馬副科長的口袋裡掏出他的手機,扔給馮笑香,並道:「能解鎖吧?咱們給他老婆打個電話,說清楚情況,看看他老婆怎麼說。」   「別!別啊!」   馬副科長的恐懼已經達到了極限,出於本能,他又想爬起來搶手機。   馮笑香默默按了一下電擊器的開關,滋滋啦啦的電流聲嚇得馬副科長又縮了回去。   「你們……你們要幹啥啊?」馬副科長的眼淚都掉了下來,「我以前是追過你,可不也沒追上嗎,天地良心,我沒把你怎麼著吧,你這是……哎!……是,我有些事做得不地道,可我沒有對不起你吧?」   這倒是實話,不過此刻貂芳不能搭他這茬,只不耐煩道:「得了得了,哭什麼哭,這不還沒告發你呢嗎。」   見貂芳態度有所緩和,馬副科長趕緊道:「只要你不告發我,怎麼著都行……你這是遇上難事了?要錢?好說啊,我給……」   貂芳和馮笑香對視一眼,兩人均覺得火候夠了,可以進入正題了。   於是貂芳道:「想讓我保守秘密,簡單,你只要做一件小事。」   「哎哎哎你說。」   「有人匿名舉報閆氏的帳目有問題,我要知道舉報人的信息。」   馬副科長露出了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他終於知道貂芳的目的了。   貂芳擺出一副「告訴你我的目的你又能怎樣」的表情,回看著他。   有那麼十來秒鐘,馬副科長那顆幾乎不裝公事的大腦的確飛速運轉了一下。   然後,他就知道,關於舉報人的信息,他是完全徹底地不知道,一點兒都不知道。   看到他那比哭還難看的為難的表情,貂芳便知道是這個結果,但她也不惱,繼續問道:「那對閆氏的調查結果是什麼?」   這下,馬副科長終於能說出點有價值的信息了。   「那個……我確實看過階段性的調查報告……」   貂芳沒工夫跟他磨洋工,拍了一下他眼前的床,道:「直接說重點,你要是一點有價值的信息都吐不出來,就等著被我告發吧。」   「別別別,我說。」馬副科長明顯加快了語速,「閆氏的確有將近9000萬資產去向不明,其中有5000萬投資了一個叫北極星的項目。   大公司嘛,尤其閆氏那樣航母級的大公司,投資什麼都不稀奇,可總不至於5000萬砸下去連個響都聽不見吧,我們可從沒查到什麼叫北極星的項目。   再者就是還有將近4000萬零零碎碎的投資,也指向了那個叫北極星的項目。   怎麼說呢,就是……好像剛開始的一大筆投資,是光明正大的,後來這種投資好像轉到臺面下暗戳戳地進行了,金額又小又隱秘。」   「既然隱秘,」貂芳道:「像閆氏那樣的綜合型企業,又跟國外有密切的帳目往來,你們想要從又多又雜的帳目裡找出幾筆不正常的,無異於大海撈針,能這麼快查出端倪,說明舉報人給了你們現成的材料,至少是給了明確的線索吧?」   馬副科長面露難色,「你也不是不知道,市局有多重視舉報人的信息保密,我……我真不知道啊。」   像是為了表明心跡,馬副科長又補充道:「我都被你們整到這份兒上了,我要是知道,一準就告訴你了,我真是……兩眼一抹黑啊。」   「不要緊,不知道你總可以問。」貂芳不打算在這兒浪費時間,她指了指馮笑香道:「她會陪你回市局的,回去以後該找誰問,你心裡有數吧?」   「有有有,我一回去就跟我們科長打聽,他是我頂頭上司,我們科一把手,他肯定……」   啪——   貂芳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上,恨道:「市局怎麼會有你這種蠢貨,長腦子是當豆腐腦充飢的嗎?你咋不直接找局長去問呢?!」   這就罵得很傷人自尊了,不過眼下這情形,馬副科長只覺得自己仿佛被人扒了衣服裸奔似的,哪兒還有自尊可言。   他唯唯諾諾地問道:「那……那怎麼辦?」   貂芳只好教他道:「回去以後,你就以督促工作進展的名義,隨便找個手下,東拉西扯地問問調查進展……」   「找手下,東拉西扯……誒誒誒,記住了記住了……」   貂芳白了他一眼,繼續道:「然後,記得打聽一下,是誰發現的舉報材料。   找到發現舉報材料的那個人,跟他好好聊聊,還是以督促工作進展的名義,你就假裝是了解案件細節吧,你本來就是副科長,這些都是你能過問的。」   「行行行,知道了。」   貂芳不放心,又讓馬副科長重複了一遍,直到馮笑香道:「路上我會再跟他說說細節。」貂芳這才允許他跟著馮笑香離開。   離開時,馮笑香給馬副科長身上貼了可攜式的竊聽器,這樣他回到經偵科所說的每句話,就都能被監聽了。   馮笑香還將一系列「證物」留給了貂芳,貂芳衝馬副科長晃了晃裝著證物的垃圾袋,警告道:「你敢耍花樣,我立馬舉報你,讓你徹底玩兒完。」   「我哪兒敢啊,」馬副科長又快哭了,「我肯定按你說的辦,可……可咱們先把話說清楚了,我盡力啊,萬一怎麼都打聽不出來舉報人的信息,你們可不能害我啊……」   貂芳不接他的茬兒,打了個哈欠,衝馮笑香道:「藥勁兒好像上來了,我睡會兒。」   馮笑香點點頭,和馬副科長一同下了樓。   門一關上,貂芳便立即收起了滿臉的困意。   迷藥勁兒真的上來了嗎?當然沒有,只有她和馮笑香知道,那小塑膠袋裡的白色粉末,不過是被碾碎了的白砂糖。只是當著馬副科長的面,戲當然得做足。   貂芳又喝了幾口礦泉水,將嘴裡殘留的甜膩膩的味道衝下去。   她來到窗邊,看著馮笑香和馬副科長上了那輛寶馬,車子啟動,離開了賓館門前的停車位。   貂芳也下了樓,上了馮笑香開來的那輛車。   兩人都害怕對方有危險,在行動中相互照應著。   這一路上,寶馬被馬副科長開得有些有氣無力了,遠不像來時那般勁頭十足,貂芳在後頭跟著,不免覺得好笑,市局這樣高速運轉的單位,竟然就生生容下了馬副科長這樣一杯茶一張報紙混一天的官兒混子,還真是無奇不有。   此刻兩人反而要感激馬副科長膽小怕事混日子的性格了。   正因為怕事,所以不敢節外生枝,只想乖乖按照兩人的要求做事,儘快將兩位姑奶奶打發了。   如此一來,還真讓馬副科長打聽到了些有用的信息:   經偵科科長溫以誠大約在半個月前收到一個包裹,裡面全是紙質材料。   這些紙質材料中有一大部分是閆氏的帳目,其中有幾筆資金往來,就被明確標記了出來——正是閆氏投資北極星項目的幾筆資金。   除了閆氏帳目,還有一小部分是關於這個北極星項目的資料。   確切地說,北極星不是一個項目,而是一個國外的組織。一個專門研究神經科學的組織,其內有多名專家、學者。   北極星組織以其理論大膽見解新穎而在業內著稱,且組織極其封閉,有點像某英國知名的推理作家俱樂部,想要加入須得通過層層篩選考核,且有著非常嚴格的熟人介紹制度。   北極星這一名字的由來,是因為組織創辦者宣稱精神病患者不需要治療,他們需要的是引導,而組織就是那顆引路的北極星。   曾有傳言說,加入這組織的研究者,本身就都是瘋子。   大約25年前,這個名聲大噪的組織突然銷聲匿跡,再也沒有提出什麼研究結果。也有人向組織成員打聽,結果卻是,北極星組織解散了。   對於解散的原因,組織成員閉口不談,十分統一地保持了緘默。   當時有人就北極星組織曾經開展的研究提出了質疑,主要的疑點在於,經他們手的病人,許多都死於非命。   但受限於當時的刑偵條件,且死者都是些無權無勢的精神病人,想來警方也不太重視,因此關於北極星組織的調查,以不了了之收尾。   通過監聽設備,馮笑香和貂芳是跟馬副科長同時聽到這些消息的。   誰也不曾想到,這件事會牽涉出25年前已經解散的某個神秘的研究小組。   兩名女警倒是率先反應了過來,馬副科長那長時間不過問具體工作的腦子一時有點轉不過來,過了約莫半分鐘,才又開口問道:「那……北極星組織跟閆氏有什麼關係?」   只聽他那手下答道:「據舉報人說,有人重啟了這個組織,而閆氏就是在給他們提供研究經費。」   「企業財閥資助科學研究,這也不是什麼新鮮事吧?」   「可是……閆氏資助的是違法的那部分活動。」   這馬副科長為了保住「名節」,也算是非常賣力了,又追問道:「什麼違法活動?」   「具體細節還在調查中,只是有間接證據表明,一些國內外精神疾病方面的專家在公海頻繁活動。」   「公海?」馬副科長十分費解。   那人便舉例解釋道:「就是類似……類似一些醫生會在公海上給絕症病人實施安樂死。   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在公海上實施一些違背倫理的疾病研究和實驗。」   如此,閆氏被調查的來龍去脈算是基本清楚了。 第332章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5)   馬副科長又問道:「舉報人的事兒……你清楚嗎?」   「不知道,科長只說突然收到舉報材料,至於舉報人……咱們不是有保密規定嗎,科長沒說過,也不該說。」   馬副科長不死心地追問道:「那材料是送到哪兒的他也沒說?是送到他家,他辦公桌上,還是有人走路上塞給他……」   那名手下趕緊道:「送到科長家的,一個快遞,我聽說是這麼回事。」   馬副科長又在腦子裡過了一遍問題。回市局的路上,馮笑香讓他強制記住了幾個重點問題,他發現尚有一個遺漏,於是趕緊問道:「那個……對閆氏的調查,跟一支隊那個閆思弦有什麼關係沒?」   畢竟是市局的風雲人物,提起閆思弦無人不知。   那人答道:「有些關係的。一個被列入咱們調查範圍的專家——就是個國外的專家,具體名字我沒記住,資料裡有——疑似北極星的成員,正好是閆思弦的博士導師……   我們查到,閆思弦入校那一年,他爸一次性給這位導師的科研機構捐贈了50萬美金。」   「握草!」   聽到這話的三人心中均是一聲咆哮,貂芳終於忍不住對馮笑香道:「有錢人都是一邊撒錢一邊上學的?」   馮笑香也是一臉困惑:「這讀的是個啥博士啊?畢業證鑲鑽啊?八星八箭啊?」   貂芳:「噗……」   貂芳:「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會吐槽?」   接下來,馬副科長又旁敲側擊地問了些問題,但或許是因為他常年不問工作,大多都沒問在點子上,要麼就是問題太寬泛,空洞得讓人沒法回答。   不多時,馬副科長悄悄下了地下車庫,上了貂芳那輛馬自達的後座。   他腦門上全是汗,一臉虛脫的樣子。   「我可都按你們說的幹了,你們總滿意了吧?那證據……」   貂芳道:「證據你就別想了,肯定不會給你,給了你回頭你來報復我怎麼辦?」   「不會不會,我保證……」   「得了吧,」貂芳沒好氣地打斷他道:「你剛剛還保證開完房麻溜離開呢……哎呦呦你可是有家室的人呢,我把你當什麼了……」   貂芳學馬副科長說話,學的惟妙惟肖,嗆得馬副科長無話可說。   貂芳又問道:「我倒是可以給你一個保證,只要你以後老老實實做人,別再騷擾人小姑娘,我就不告發你。」   說完,貂芳又嘟囔道:「市局啊,搞沒搞錯,萬分之一,你當人家小姑娘考進來容易?結果呢,就為了躲你,有的工作都不要了,又去考了監獄系統,人家寧願跟犯人打交道,都不願在你跟前上班,缺德不缺德?!」   馬副科長腦門上的汗又下來了,被一名級別不如自己的警員劈頭蓋臉教訓,對剛上任不久的小領導來說,實在是尷尬,即便周圍並無旁人,馬副科長還是覺得臉上很掛不住。   尤其貂芳嘟囔完了,還十分不耐煩地揮揮手,連聲道:「行了行了你快走吧,我們還有事兒呢。」   馬副科長還想辯解兩句,讓貂芳將「證據」給他,可他實在被臊得開不了口,猶豫幾秒鐘,終於道了一句:「那你可得說話算話,你要是毀我,我就……我跟你沒完。」   望著馬副科長離開的背影,貂芳低聲對馮笑香道:「你看那人像不像長了條尾巴?」   「嗯,夾著呢。」   兩人總結了一下,從馬副科長這兒得來的信息,統共有這麼幾條:   第一,「公海」,既然所謂的北極星組織常年在公海活動,且監控信息表明愛德華的車最後出現在雙李市港口,閆思弦和吳端很可能被送上船除了海,那是不是說明,劫持兩人的正是北極星組織?為什麼要劫持他倆?以及,他們究竟被劫持到哪兒去了呢?   第二,閆思弦的博士導師在經偵科的名單上,疑似北極星組織成員,而其師兄愛德華正是劫走兩人的罪魁禍首,說明北極星組織離閆思弦很近。他會不會很早就知道這個組織了呢?他跟組織又是什麼關係呢?   第三,從閆氏的投資情況來看,整個閆氏都跟北極星有牽扯,這牽扯在閆思弦的父輩那裡就已經開始了。閆家究竟扮演了怎樣的角色呢?閆思弦和閆父之間,信息透明嗎?換言之,閆思弦知不知道自家公司跟北極星組織有經濟往來呢?   兩人只覺得擺在眼前的是一局十分龐大繁雜的棋,甚至一眼都望不到棋盤邊緣,對兩個新手來說,著實摸不著頭腦。   在各自的專業領域,貂芳和馮笑香當然都是出類拔萃,絕不輸給誰,可論綜合分析判斷能力,兩人就有些吃力了。   「還是得找舉報人。」   貂芳好不容易從紛亂的毛線團裡扯住了一個線頭。   「對,這是咱們一開始的目的。」馮笑香立即響應。   貂芳又道:「剛剛那經偵科的人說,舉報材料是通過快遞,送到經偵科正科長溫以誠家的。」   「我這就查監控,還有快遞記錄。」馮笑香說著,噼裡啪啦敲打起了鍵盤。   貂芳一邊思索一邊道:「你說,這個溫以誠秘密調查閆氏,僅僅是出於防止上頭幹預,還是說……」   「你懷疑他故意對付閆氏?」馮笑香道。   「不得不懷疑,因為如果真是這樣,說不定溫以誠跟閆哥他們的失蹤有著某種關係。」   「你怎麼想的?實在不行就把溫以誠綁了,嚴刑拷打?」馮笑香道,「我看行。」   看不出她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   馮笑香又道:「先查監控吧,我想想啊……據馬副局長說,他們是在這月14號突然接到科長的命令,開始秘密調查閆氏的帳目……這樣得話,收到舉報材料的時間,應該就是在14號之前……   那……我就調取14號之前一周,溫以誠家小區的監控,看看都有誰拿著東西去過。」   馮笑香的行動能力自然不是蓋的,很快她便指著電腦屏幕上的監控畫面道:「這溫以誠家是個老小區啊,快遞都不進去的。」   貂芳道:「多不方便啊,現在哪兒還有快遞不給送上門的?」   馮笑香道:「反正這片老居民區,快遞都不進小區的,我放快進你看一下就知道了……就這超市門口,看見了嗎?快遞都是把三輪車停這兒,然後給收件人打電話,收件人自己出來取。   不過,倒是有一個快遞員搞了一回特例。」馮笑香指著一個拿了包裹正在進小區的快遞員道:「你看這個人。」   「呦,這個還挺敬業的嘛,送進去了。」貂芳道。   「你也覺得他是快遞員?」馮笑香道。   「不是嗎?……等等……」   貂芳也看出了端倪。   乍一看,這人穿著灰色紅色相間的防風衣,灰色防風褲,還戴著個摩託車頭盔,好像要經常風吹日曬,打扮倒是真像個快遞員。   他手裡拿著一個又介於灰色和咖啡色只見的編織袋包裹的東西,也很像一個快遞包裹。   因此,貂芳才會將他認成快遞員。   可是仔細一看就會發現,這人身上沒有任何快遞公司的logo。   監控畫面切換至小區內某可以拍到溫以誠家樓道口的攝像頭。   只見這名疑似快遞員的人進了樓道,不多時空手出來,迅速離開了小區。   因為戴著頭盔,監控探頭沒能拍到他的臉。   馮笑香繼續道:「僅憑這個當然還不能確認送舉報材料的就是這人,不過你看……」   監控視頻被迅速快進,直至一天一夜後。   第二天清晨,溫以誠出門上班,一手提了個牛皮紙袋子,一手拿著一個介於灰色和咖啡色之間的編織袋。   確切地說,是一塊編織袋。   兩人清清楚楚地記得,那個疑似快遞員的人所拿的「包裹」,最外層便是被這樣的編織袋包起來的。   「這就沒錯了,那東西就是送到溫以誠家了,而且……過了一夜,既然包裹拆開了,那溫以誠應該已經粗略看過舉報材料了。」   「沒錯,看樣子這是打算帶到單位再好好研究一下……這之後沒過幾天,經偵科就成了鐵板一塊,開始秘密調查閆氏。」   貂芳道:「能追查那人的去處嗎?」   「在查了,」馮笑香道:「天網系統和交管部門的監控都存在盲點,這人離開小區之後,不久就消失在監控裡了,我向前追溯了幾處路口的監控,都沒看到他。」   「有車?開車走了?」   「很有可能。」   「那怎麼辦?」   「別急,好在老小區也有老小區的好處。」   「哦?」   「周圍的配套設施齊全,各種便民商店也多,有大量民用監控……雖然有點麻煩,好在黑幾家民用監控難度不大……」   這麼說著,電腦上的監控畫面接連幾次切換,馮笑香「哈哈」笑了一聲。   「怎麼了?」   「麻煩也省了,不知道是社區統一給安裝的,還是這幾家店主自己商量好了團購,反正吧,用的都是一個廠家同一型號的監控設備……哈哈,一次黑了一小片店面的監控系統。」   貂芳由衷道:「你可真厲害。」   馮笑香哈哈一笑,「我再厲害,也搞不定屍檢啊……呃……更玩不來仙人跳。」   貂芳也笑,氣道:「我這點黑歷史就過不去了是吧?你就故意氣我吧。」   「不不不,我是真心覺得自己不如你,真心誇讚,不信……」馮笑香衝貂芳眨眨眼,「不信你看我這真誠的眼神。」   貂芳:啊啊啊我不生氣,我是姐姐我是前輩,我不跟後輩斤斤計較……   馮笑香又道:「馬副局長的事,我不會說出去的,我保證。」   這一點,貂芳倒是十分相信,畢竟馮笑香是出了名的悶,要讓她在背後戳事倒非傳人閒話,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   說笑兩句,兩人緊繃的神經稍稍放鬆,這些天的高強度調查工作,兩個姑娘便是以這種方式休息大腦緩解情緒。   嘴上在說笑,手頭的工作卻是絲毫不敢懈怠,不多時馮笑香便道:「找到他的行進路線了,截止這會兒,他都還在步行。」   「往哪兒去了?」貂芳也湊上來看,「誒誒?這是……進了一條小巷子嗎?」   「是。」   「巷子裡頭有監控嗎?」   馮笑香皺眉搖頭,「小路,沒監控。」   她切換至衛星地圖看了一眼,又鬆了一口氣,「不過,好在這巷子直來直去,沒什麼岔道,而且啊……」   屏幕上的監控畫面又是一個切換,「而且,巷子出口處正對著一家社區便利店,便利店門口的監控能拍到巷子出口。」   兩人看著那監控畫面等待著。   等待著。   一個打扮時髦高跟鞋連衣短裙的姑娘走了出來。   姑娘長髮及腰,步伐婀娜,風姿搖曳。   不多時,又有兩個看起來是剛剛逛完早市的老人穿過巷子走了出來。   抱著孩子的母親。   推著共享單車頭戴耳機的年輕人。   ……   反正,就是沒有那個穿著疑似快遞員衣服的人。   馮笑香和貂芳對視了一眼。   貂芳發動車子,奔向目標地點,馮笑香則將那巷子出入口的監控畫面進行比對。   「這女的不對……就是穿得挺潮這女的,」馮笑香道:「別人都是有進有出,只有她,光有出巷子時的監控畫面,沒拍到她進來。」   貂芳道:「換裝?難道不僅快遞員的身份是假的,就連性別也是假的?」   「不好判斷,這方面我不是專業的,」馮笑香想了想道:「我把那假快遞員走進巷子的監控片段,還有那女的走出巷子的片段,發給圖偵的同事,讓他們幫忙分析一下步態什麼的,或許能看出點端倪。」   「好。」   監控裡的巷子距離市局不算太遠,約莫20多分鐘車程。   到了地方停好車,兩人便從那假快遞員進巷子的地方走入,慢慢觀察著巷子裡的情況。   小巷位於兩個相鄰的老小區中間,兩旁是又高又舊的小區柵欄。   貂芳記得,左手邊的小區曾經出過入室搶劫殺人案,死者是一名在此租房的年輕女性,剛剛大學畢業,步入工作崗位不過一年多時間。   屍檢正是由貂芳做的。   許是出過惡性案件的原因,這小區的圍牆被加高過。   所謂加高,就是在之前已有的圍欄基礎上,在每根豎著的鐵柵欄上焊接一截。如此一來,圍欄整體便加高了近一米。   當然這也導致每一根圍欄上都有焊接留下的「疤」,十分醜陋,且左右高矮樣式均不對稱,簡直讓人無法直視。   巷子不長,步行得話十餘分鐘便能從這頭走到那頭,年久失修的緣故,有些地方的水泥地面都開裂了。   兩人注意到,巷子兩邊的圍欄雖然醜陋,卻十分完整,並無被破壞的痕跡。   縱然如此,仍然不能排除那冒牌快遞員翻圍欄,從兩側的小區逃走。   馮笑香想到了這種可能,便道:「等會兒我再查查兩邊小區的監控吧。」   兩人自知不是痕檢專業的,再看下去也很難發現什麼端倪,便向著車的方向走去,貂芳還道:「要不我給一支隊打電話,找倆痕檢專業的過……」   她的話沒有說完,因為此刻她和馮笑香的注意力被一個人吸引了。   那是個老太太。   一個起碼已經90歲了,弓腰駝背步履蹣跚滿臉皺紋的老太太。   老太太拄著拐杖,一雙裹腳顫顫巍巍,仿佛一陣小風就能將她吹倒。   這樣的老太太當然已經足夠吸引人眼球的了,不過兩人格外注意的,是老太太身上披著的一件衣服。   紅灰相間的乍一看很像快遞公司工作服的衣服,與老太太格格不入的一件衣服。   老太太就這麼惦著小腳,披著衣服慢慢挪到了街邊的一棵樹下,坐在了不知誰家丟棄在樹下的舊沙發上。   一坐下,老太太立即跟那沙發融為了一體,整個畫面無比和諧。   你只要看到這畫面,便會知道,樹下的沙發就是這老太太的專座,只要有太陽的日子,她就一定會坐在這裡,打個小盹,或者看看來來往往的行人,緩緩消磨著生命最後的時光,這個畫面無論如何都少不了她。   馮笑香小聲道:「是那件衣服吧?」   「我看像,」貂芳道:「應該不是巧合吧?」   馮笑香猶豫了一下道:「你自己去問吧,行不行?」   貂芳明白她的意思,她不擅長跟陌生人交流,不想在一旁破壞談話氣氛。   「行,」貂芳點點頭,「你在車裡等我消息吧。」   說完,貂芳便走向了老太太。   「奶奶!曬太陽呢?」   在距離老太太還有五六步遠的時候,貂芳便堆起了笑,大聲打著招呼。   老太太也笑了起來,一咧嘴,能看到她僅剩的一顆門牙,有點喜感,更多的是慈祥,很容易讓人想到宮崎駿漫畫裡的老人。   她一邊笑,一邊道:「你好你好。」似乎耳朵不太好使,沒聽懂貂芳剛剛在說啥。   貂芳走到近前,剛想再提高些聲音說話,老太太卻擺了擺手,示意貂芳等等。   她便等著。   老太太顫顫巍巍摸向了自己的口袋,不多時竟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個助聽器。   她狡黠地衝貂芳笑笑,還眨眨眼,似乎在說:「怎麼樣?沒想到吧?」   貂芳被這老太太的童心逗得,也發出了由衷的笑。   等老太太戴上了助聽器,她開口問道:「閨女,你說啥?」   「我說,您在這兒曬太陽呢?」   老太太一邊答道:「是啊。」一邊去調整那助聽器的音量。   貂芳又道:「您老在這兒曬太陽嗎?」   「是啊,天天都在,沒事幹嘛……老嘍,啥也幹不了嘍。」   「那是您有福氣。」貂芳由衷稱讚,讓老太太笑得眼睛眯成了一道縫兒。   「您這衣服也好看,」貂芳道:「誰給您買的?」   老太太臉上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神色,但還是答道:「撿的呢!」   貂芳沒想到她這麼坦誠,愣了一下問道:「您誆我的吧?這麼新的衣服,上哪兒撿去呀?」   「你看看,你也不信,我跟誰說,誰都不信。」老太太道:「可就是撿的啊,我大兒子撿回來的,我兒從不撒謊,我老太婆還能騙人不成?   哎哎哎,現在的年輕人啊,日子過好了,就不知道簡樸節約了,這麼好的衣服,嶄新的,就扔了,作孽呦。」   貂芳很理解老人的心思,所以她耐心地聽老人慢悠悠絮叨完了,故意做出半信半疑的樣子道:「真有這種事兒?那……您大兒子在哪兒撿的啊?」   老人臉上又掛出了狡黠的笑,「閨女,你也想去撿?」   貂芳哭笑不得,一時間真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可愛的老人了。   老人倒也不藏著掖著,抬手一指那小巷道:「就在那裡頭,有個垃圾桶吧?我記得是有個垃圾桶的……」   的確有個綠色的垃圾桶,剛剛在小巷裡走過一趟的貂芳還記得。   她趕緊點頭,「嗯嗯,有的。」   得到肯定的老人繼續道:「我大兒子說,那天來看我,就走的巷子,走到那垃圾桶旁邊,就看見這衣服搭在桶邊上……   新簇簇的呢,他就想著咋回事兒啊,誰扔了這麼新的東西?就拿起來看了看,不止衣服,還有一條褲子呢,也是嶄新的。   看了好幾遍呢,沒毛病,他就都撿回來了,洗洗乾淨,衣服給我穿,褲子他自己拿去穿了……多好啊,我讓孫子在網上查了查,這衣服還是名牌呢,好幾百。」   講起此事老人臉上滿是得意,倒也並不讓人厭煩,因為不是那種佔了便宜的得意,而是單純因為自己有一個了不得的談資、趣事而得意。   貂芳又問道:「那您記得這衣服是什麼時候撿回來的嗎?」   「半上午。」   這回答有些無釐頭,但對貂芳來說,卻很有參考價值。   因為那神秘包裹送到溫以誠家的時間,恰好是半上午,之後疑似快遞員的人迅速離開,進入了小巷。   從時間上來看,他或者她在小巷裡換了裝,換下的衣服不久便被正好路過小巷的老太太的大兒子發現,撿回了家。   貂芳本想亮出警官證,讓老太太配合調查,交出衣服,可又覺得那樣會嚇到老人。   這麼大年紀了,萬一有個閃失……   略一猶豫,她決定先跟老太太告辭,回車裡和馮笑香商量一下。   馮笑香倒也沒閒著,貂芳一上車,她便道:「社區裡85歲以上的老人十分有限,我查了一下,已經確定了這位老人的身份。」   貂芳問道:「能查到她大兒子嗎?」   「老人叫朱喜花,已經92歲了……大兒子得話……等下我看看啊……有了,李大力……哎呦,也是個小老頭了,都75了。」   「嗬,這家子得五世同堂了吧?」貂芳道。   「是了。」馮笑香道:「接下來怎麼辦?」   「我想對他們撿來的衣服和褲子做一遍詳細的檢測,看能不能提取到什麼蛛絲馬跡……」   馮笑香接過話頭道:「但你又不好亮明警察身份,直接向兩位老人討要衣服——李大力也是個古稀老人了。」   「可不是,所以咱們還是聯繫李大力的孩子——或許孫子——讓他們幫忙討要衣服吧。」   「明白了。」   要說起來,不僅是老太太,這一家子人都很可愛。   貂芳向一名合適的人選說明了情況後,對方先是很緊張,怕自家長輩被牽連,在貂芳保證了絕對不會節外生枝後,那人便爽快地表示配合,立馬翹班去把爺爺褲子和太奶奶的衣服誆出來,交給警方。   縱然那人的辦事效率已經不低了,貂芳還是等到了下午8點才拿到衣服。   夜幕降臨,兩人風風火火趕回市局。   進了重案一支隊辦公室,在濃重的煙味和腳臭味中,馮笑香隱約聞到了一點雞蛋灌餅的味道,這才想起今天自己只吃了一頓早飯。   貂芳比她好點有限,中午啃了半塊牛排。   有一支隊的同事看到馮笑香,招呼道:「笑笑沒吃飯呢吧?桌上,自個兒拿,敞開了吃啊,訂得多。」   馮笑香道了謝,拿起兩個雞蛋灌餅,掀開其中一個的塑膠袋,便往自己嘴裡送去。   等她三步並作兩步走到法醫辦公室門口時,一個雞蛋灌餅已經被她吞下了大半。   她嘴裡鼓鼓囊囊,沒法跟貂芳說話,只是將另一個雞蛋灌餅遞過去,意思是給貂芳帶了吃的。   貂芳接過來,自己顧不得吃,先給馮笑香倒了杯溫水。   馮笑香也顧不上分出個你的杯子我的杯子,接過來就喝,咕咚咕咚直將一杯水喝完,嘴裡的食物總算順了下去。   貂芳也開始吃,並道:「衣服已經送到物證科,開始做檢驗了,我不太放心,一會兒也去幫忙吧。」   馮笑香道:「希望很渺茫吧?畢竟洗過。」   「那也得試啊。」   馮笑香點頭,「那就等你消息了,我去圖偵那邊看看,視頻比對結果該出來了。」   比對結果的確出來了,圖偵一名戴眼鏡的年輕刑警道:「雖然換了高跟鞋,但是從步態和體態來看,是同一個人,最明顯的特徵就是走路時扭跨的動作。」   眼鏡刑警將視頻動畫放慢,解釋道:「這個穿著防風衣走進巷子口的人,在她拐進巷子的時候……對,就是這個拐彎的時候,看見了吧?扭跨的動作是不是特別明顯。   然後你再看出巷子口的這個女人……也是拐彎的時候……看看看就是這兒,這兩處的扭跨動作是不是一模一樣?   另外,從身高和胖瘦來看,這倆也是同一個人。」   馮笑香又是道謝,拿到這一結果後,假快遞員的脫身方法算是板上釘釘了,她便開始馬不停蹄地追蹤那妙齡女子的行蹤。   以馮笑香的黑客技術,能夠為她所用的監控探頭遠比警方的天眼系統要多,可十幾天前的事了,變數太多,開展這項工作時,馮笑香心裡一點底都沒有。   好在,她很快發現了一輛車。   那妙齡女郎離開巷子口不久,便上了路邊的一輛車。   沒有同夥,她自己開車迅速離開。   馮笑香的眼中閃過一絲歡喜之色。   有了車輛信息和車牌號,想要追蹤一個人,就相對簡單了。   馮笑香查了車主信息,令她意外的是,這輛白色桑塔納的車主是一位年近六十的家庭婦女。   墨城前任市長楊宇軒的原配老婆。   為什麼要加一個原配呢?因為這位市長下臺的時候可不太光彩:包養小三,小三還生了私生子,這事兒傳得沸沸揚揚,他是被迫辭職的。   馮笑香雖沒有那麼愛打聽八卦,可那段時間市長家的醜聞在墨城傳得沸沸揚揚,大街小巷都在議論,她想不知道都難。   據說,在輿論反應最強烈的時候,前任市長楊宇軒的兒子——是原配夫人生的兒子,不是私生子——完成了一波借酒消愁,酒後駕駛,最後出交通事故的操作。   和那些撞死人之後逃逸的官二代不一樣,這位官二代簡直算得上一股清流。   他拿小汽車撞大貨車。   後果可想而知,大貨車的噸位在那兒擺著,撞一下沒事兒,小汽車可就報廢了。   跟著一塊報廢的,還有這位官二代。   高位截癱植物人。   據說,暴出醜聞以後,前市長楊宇軒原本還在掙扎求生,也能理解,爬到市長的位置不容易,哪兒捨得輕易放手呢。可兒子出了事,他便心灰意冷,引咎辭職,再也沒有爭的心了。   即便如此,輿論還是不肯放過當事人,什麼「死得好,不是不報時候未到」,什麼「看著官二代死兒子我就痛快」,什麼「他不是還有個私生子嗎?一塊死了才好呢」。   惡毒的言論滿天飛。   馮笑香當時還為前市長抱不平,不為別的,因為這位市長上任後大力改革,將一批不作為的警員辭退,讓一些工作認真的協警正式上崗,又擴招了一批警校畢業的年輕警員,同時還提高了警務人員的薪酬待遇。   這一系列改革,使得墨城的治安上了好幾個臺階。   且不說楊宇軒的私生活,單就警察們的感覺,這位市長絕非不作為的慵官兒。至於私生活的黑點……怎麼說呢,柯林頓還有老馬失足的時候,總不至於一錘子打死。   因此,私下裡有另一個說法,就是前市長因為得罪人,被算計了。不過這也就是個說法,是真是假無從考究。   最近碼字碼到恨不得在腦袋上裝個散熱風扇……然而,訂閱反而暴降……我真是……心態每天都要崩塌好幾回…… 第333章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6)   記憶的閘門打開,關於楊宇軒,馮笑香所了解到的信息大都來自網上,要麼就是坊間傳言,小道消息罷了,難辨真假。   如今他夫人名下的車牽涉其中,實在是令人摸不著頭腦。   馮笑香靠在椅背上愣了片刻,一時間有點懵了。   她又反覆確認了車輛信息,確定是前市長楊宇軒家的車無疑了,乾脆細細梳理起這家人的情況。   一查,馮笑香還真有了發現。   她注意到兩一個地方——墨城第四人民醫院,以及西山療養院。   前市長的植物人兒子,在醫院治療維持了三年後,竟然醒了。   這在植物人病例中,也算是個奇蹟了。   可人雖然醒了,精神卻出了問題,整日躺在床上抖成一團,說有人要害他,要麼就是斷斷續續地罵人——他話都說不利索。   接下來的問題,就得靠精神科解決了。   於是前市長的兒子被轉到了四醫院——墨城精神病院,開始接受系統的精神疾病治療。   治療結果不得而知,不過,一年半後,他又被轉到了西山療養院,想來暴躁的症狀應該是已經控制住了。   在四醫院,他有機會接觸到那群有組織報復殺人的瘋子。並且有跡象表明,他的確接觸到了。   因為楚梅的母親正是他的護工。   或許是這名護工格外得力吧,前市長將兒子從醫院轉到療養院時,還把楚梅母女倆也帶了過來,讓她們有個安身的地方,否則,5A級景區裡的昂貴療養院,可不是這對母女能夠負擔得起的。   馮笑香並未見過楚梅,但她一直暗暗關注亞聖書院的案子,因此對這個名字相當熟悉。   她放在鍵盤上的手出了一層汗,手心溼漉漉的,心不由自主地揪起來。   好像有那麼幾個線索被串連起來了,但連接它們的線又太過隱秘,馮笑香又激動又恐懼。激動的是終於有了發現,恐懼的是這發現令整盤棋又擴張了許多,更亂了。   亞聖書院……四醫院裡的瘋子團夥……療養院裡的楚梅……匆匆出現又匆匆謝幕的張雅蘭……北極星組織……閆氏集團……   難道前市長家也跟這一切扯上了關係?   馮笑香的電腦屏幕上,左邊是楚梅的照片,右邊是從巷子口走出來的時髦女子。   雖然看不清那女子的五官,但從臉型就能看出,並不是同一人。   可惜,不是同一個人。   那這個送舉報材料的女人究竟是誰呢?   馮笑香從沒像現在這般渴望跟人商量一下。好在,貂芳像是能聽到她的心聲一般,火急火燎進了刑偵一支隊辦公室。   「有發現?」   看到貂芳的樣子,馮笑香便知道,她肯定是有什麼了不得的發現。   貂芳激動地有些說不出話來,只管點頭。   她走到馮笑香身旁,借著這幾步稍稍平復了情緒,才道:「趕巧了,祖師爺幫忙,我在那條嫌疑褲子上提取到了血樣!」   馮笑香的第一個問題是:你們法醫的祖師爺是誰?   不過她沒問出口,她決定回頭搜一下。   馮笑香直接問出了第二個問題:「血?」   「就是……」貂芳猶豫了一下道:「那個……從血跡的位置來看,是……那什麼……大姨媽……」   「握草!」馮笑香忍不住說了句髒話,「送舉報材料那女的……來大姨媽了?」   「總不會是75歲的李大力痔瘡流血吧?」貂芳道:「那咱們運氣也忒差了點。」   「那褲子不是洗過了嗎?還能驗出血跡呢?」馮笑香又問。   「魯米諾反應,即便經過清洗,也還是可以還原血跡的狀態。   問題是,省裡的法醫實驗室不具備提取和檢測如此微量的血跡的條件,所以我把那條褲子打包,讓一支隊的刑警連夜往帝都送。」   「什麼時候能出結果?」   「明天一早吧。我跟吳隊在帝都的那個朋友——張明輝打過招呼了,她答應幫咱們,她會拜託國家法醫科研中心優先給咱們化驗,化驗結果出來第一時間通知咱們。」   說完這一通,貂芳又問道:「你這邊怎麼樣,有什麼發現嗎?」   「我……」馮笑香組織了一下語言,將自己這邊的發現一股腦告訴了貂芳。兩人沉默片刻,又同時開了口。   馮笑香:「那個……」   貂芳:「我覺得……」   兩人相視一笑,貂芳道:「你先說。」   馮笑香也不推辭客氣,只道:「我覺得吧,咱們可以去會會楚梅,以及……前市長。」   貂芳點頭,「我想說的也是這個,不過……那畢竟是前市長啊,咱們就這麼登門去問?要不要問問趙局的意思?」   不等馮笑香回答,她又揮揮手,仿佛趕走了細枝末節的糾結,道:「不管了,事情緊急,趙局那邊要是不同意,反倒麻煩,直接去。」   馮笑香已經抱起了自己的筆記本電腦,「走吧,希望明早閆老爺子趕來時,咱們能查出點眉目。」   前市長楊宇軒家,位於某不起眼的中檔小區,三室兩廳的房子,老兩口住,顯得空落落的。   兩個老人既拘謹又平易近人。   平易近人之處在於,他們的衣著十分樸素。楊宇軒的居家服袖口和膝蓋處甚至能看到明顯的起球,顯然不是什麼高檔貨。   他妻子的居家服雖說比他好一點,但也只是普通水準。   楊宇軒戴著一頂黑色毛線帽子,看起來蔫蔫的,仿佛抱恙。   這倒也不稀奇,即將入,很多人傷寒感冒,有的老人半個月前就開始添冬衣了。   拘謹之處在於,當貂芳亮出警官證,楊宇軒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似乎是瞬間想起了什麼不愉快的經歷,他的原配夫人則立即攙扶住了他,還拉了拉他的手。   楊宇軒緩了幾秒鐘,才開口問道:「你們……有事嗎?」   語氣竟有幾分唯唯諾諾。   這讓貂芳和馮笑香十分詫異,她們怎麼也沒想到,叱吒風雲雷厲風行的前市長,竟然變成了一個如此縮手縮腳的老人。境遇對人的改變真是不容小覷。   他人雖然唯唯諾諾,行為上倒是還有那麼一點強硬,比如,夫妻倆就那麼杵在門口,並沒有讓兩名警察進門的意思。   貂芳便站在門口道:「您別緊張,我們就是來打聽幾件小事。」   她拿出白色桑塔納的照片問道:「這輛車是您家的吧?」   楊宇軒的夫人湊上前來,仔細看了照片中的車牌號,道:「是我家的啊,已經淘汰下去的那輛,沒錯。」   「淘汰?」   「哦哦,就是說……我們換車了,這輛用不上了,二手車也賣不了多少錢,就給我兒子的護工——,讓她用著,這麼一來,她去給我兒子採購東西什麼的,不是也方便點。」   原來如此。   市長夫人不放心道:「出什麼事兒了嗎?」   「沒什麼大事,您別擔心。」貂芳想了想,道:「那位護工——叫龍淑蘭吧?您跟她熟嗎?」   「對啊,小龍,很熟的,畢竟她照顧我兒子也有好幾年了,從四醫院開始,進了療養院還是她在照顧呢,人挺好的,幹活也踏實,不像有的護工,當著你面兒勤快,你不在的時候,根本不給病人擦身,衣服也不換,身上都長瘡了。」   「那這位龍淑蘭,有什麼反常的行為沒有?」   這問題一出,貂芳就覺得不對,不夠具體,也缺乏鋪墊和引導,讓人沒法跟著思考。   果然,對方十分簡短地答道:「沒啊。」   貂芳只好又看向楊宇軒,期待他能給出一些線索,挽救這個爛問題。   楊宇軒先是看了一眼夫人,然後才道:「我同意,我也覺得。」   接著,楊宇軒的夫人又搶過話頭問道:「龍淑蘭不會是犯什麼事兒了吧?你可別嚇我啊,我兒子跟她朝夕相處……」   這回,貂芳找到一點要領,重新道:「是這樣,我們發現您家這輛白色桑塔納,疑似與一樁案件有牽連,所以才來找您……呃……例行詢問一下。   現在情況還不明朗,也並沒有證據表明龍淑蘭跟這起案件有牽連。   只是想請您幫著想想,有沒有可能是您家的護工把車借給別人用了?」   「借得話……」楊宇軒的夫人道:「我們上次去看兒子,正好碰見一個不認識的人開著我們的車出療養院。我當時沒說話——總不好把人攔下來,問人家為啥開我家的車對吧——見了小龍以後,就問了一下,她說那輛車她也不常用,十天半個月才開一次,要是老在那兒放著,電瓶很快就虧電了,所以有跟她相熟的護士、護工需要用車,她就借給別人用,別人用完了偶爾還給她加點油,這樣她連油錢也省了。   所以啊,你要說借,那應該有不少人都能借到車。」   貂芳又問道:「那您知不知道,您家護工有個女兒……」   楊宇軒的夫人似乎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連連點頭,「知道的知道的,精神也不大好嘛,她能轉到療養院,在那兒一住就是好些年,免費的,還是我們家老楊的關照呢。」   楊宇軒又順著夫人的話點頭,附和道:「是啊,沒錯。」   貂芳不免感慨,人情社會啊,一個狼狽下臺的前市長,手還能伸進療養院去。   貂芳畢竟沒有受過關於詢問的專業訓練,即便平時耳濡目染,真正操作起來卻不是那回事兒。   她又想了想,覺得問不出什麼了,便客套地說道:「打擾二位了,還請二位……要是想起什麼,跟我們聯絡。」   說著,她遞了一張自己的名片出去。也不知對方看到她的頭銜是法醫,會作何感想。   好在,對方並未仔細留意她的名片。倒是楊宇軒的夫人猶猶豫豫道:「你剛才問反常的事……嗯……倒是有一件……就是,不太光彩呢,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反常……」   「您請講。」貂芳眼中滿是期待和鼓勵。   「是這樣,有一回我去看兒子——平時我去之前都會提前給護工打電話,問一問療養院裡缺不缺什麼,要是缺我好一併帶過去,可那回我就是去西山附近辦事,順道過去看看,就沒打招呼。   去到了病房,我沒看見護工,不過我兒子被她收拾得齊齊整整,身上臉上都是乾乾淨淨的,衣服也是新換的,床單被套什麼的也乾淨,我就放心了。   而且那天,我兒子心情也不錯,說是龍阿姨天天拿輪椅推他出去曬太陽。   我就想著人家這麼盡心盡力,我該請頓飯,再給些錢——單位裡幹得好還有獎金呢對吧?   可是在病房等了半天,也沒見護工回來,我兒子又尿了……」   說到這裡,楊宇軒的夫人嘆了口氣,解釋道:「癱瘓了,大小便都不能自理,動不動就尿床上。」   解釋完,她兀自出神了幾秒鐘,繼續道:「我想給兒子換了褲子床單,可他天天躺著,特別胖,我弄不動他……   我知道小龍的房間——她跟女兒同住一間療養院的普通房間——沒辦法,我就去她的住處,想看看她在不在那兒,要是在,就叫她來幫忙。   結果,走到門口,我就聽見……我聽見……」女人看向了自己的丈夫。   她的丈夫楊宇軒顯然並不知道此事,但也並沒有什麼興趣,只是眼神空洞地看著貂芳。   貂芳則用探究的目光看著女人。   女人繼續道:「我聽到那種聲音……」   馮笑香突然接話道:「是不是類似毛片兒的聲音?」   這形容倒是貼切,其實幾人大約都猜到了女人要表達的意思了,卻只有馮笑香一本正經地說了出來。   「就是那個。」女人道,「我……我不是好奇啊,就是覺得……不想找一個私生活不檢點的護工,指不定會惹出來什麼麻煩呢。」   她這話也不知是否是有心的,反正楊宇軒羞愧地低下了頭,那無處安放的目光甚至讓人覺得他有點可憐。   不僅如此,他還突然流出了一條口水。口水譁譁地淌在衣服前襟上,馮笑香和貂芳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想要掏出紙巾來幫他擦擦。   女人已經見怪不怪,一邊說著:「不用不用,我來就行了,老毛病了。」一邊從居家服口袋裡掏出餐巾紙,三下兩下就把丈夫的口水擦乾淨了。   「人老了,尤其經歷那件事以後……哎!打擊太大了,這不,老年痴呆前兆……你們說說,我這什麼命啊……跟著他沒享兩天福,缺德事兒他幹,最後受罪伺候人的事兒我幹……兒子攤在床上,老子又這個德行,我還有什麼熬頭啊。」   女人已跟人抱怨了太多遍,以至於這抱怨張口就來,背書一般,從中已經聽不出多少感情了。   貂芳和馮笑香當然也可憐她,可兩人沒有忘記此行的目的,見她將楊宇軒的口水收拾停當,貂芳便追問道:「那後來呢?」   「後來啊,我躲在走廊拐角,沒多會兒,就看見一個男的從房間裡出來了,我認識那個男的!」   「哦?他是誰?」   「我知道他姓閆,是閆氏——就是那個特別有錢的閆氏,跟省裡市裡都有關係的閆氏——他是閆氏的公子。   我跟他見過幾面,有一回是他家的地產項目動工,他爸爸和我們家老楊都去參與剪彩,他跟在他爸跟前,我是跟老楊一塊……還有一次是個飯局吧,誰請的我忘了,也是老楊帶著我,他爸帶著他……還有一回……」   後半段話,馮笑香和貂芳都沒聽進去。   她們的大腦是混亂的,只剩下嗡嗡的轟鳴聲。   閆思弦?閆思弦從楚梅的房間出來了?特麼的還有不可描述的聲音?他真的跟楚梅睡過?是楚梅還是楚梅的媽媽?握草!還能繼續往下想嗎?   「您……確定嗎?」貂芳有些艱難地問道。   「可不,人我肯定是不會認錯,那小夥子長得挺帥,看一眼就能記住的嘛,我當時還納悶呢,他怎麼會跟療養院的人扯上關係?太奇怪了吧。   不過,也容不得我多想,因為我看見我們的護工——小龍從走廊另一頭走過來了,她眼尖,看見我了,跟我打招呼,我就只能裝作是剛剛過來找她。   她跟我說剛剛去參加了療養院內部的一個護工培訓課程,所以才沒在我兒子跟前,這就趕緊去看看我兒子。   我糾結啊,不知道該不該把剛剛看見的事兒告訴她。   不說吧,我們都是為人母的,我不忍心看著她被蒙在鼓裡,說吧,這種事我一個外人說出來,太尷尬了。   後來我還是沒好意思開口,只是囑咐她別忽略了自己的孩子,多抽出來點時間照顧一下女兒。   這事兒我可誰都沒說過,今天你們問起來了,我才又想起來。」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您還記得嗎?」   「就是今年吧……大概……五一前後……嗯,應該就是那時候。」   貂芳和馮笑香對視一眼,兩人都沒什麼問題了,貂芳便再次客套告辭。   回到車裡,兩人大眼瞪小眼,都沒說話。   過了足足10分鐘,卻是馮笑香先開了口。   「她撒謊。」馮笑香道:「不可能是閆哥。」   貂芳立即點頭,「對對對,不可能。」   貂芳想了想,又問道:「她剛剛說那事兒是什麼時候?五一前後?五一前後一支隊幹啥呢?有沒有什麼案子?」   「有,」馮笑香道:「蘭向晨,蘭老那個案子,抗癌藥物……那麼大個案子,吳隊和閆副隊忙都忙死了,尤其閆副隊,又要顧著案子,還得顧著……」   馮笑香一時間不知怎麼形容,貂芳便乾脆直白道:「還得顧著給自家的製藥公司謀取利益,他沒那個時間。」   兩人不像是交談,倒像是在說服自己。   要相信同伴,至少在把他們救回來之前,相信他們。否則,如果連救他們回來的信念都崩塌了,從哪兒獲得做事的動力呢?   可是兩人很快又意識到,這種自我安慰簡直漏洞百出。   貂芳道:「可是……蘭老的案子過後,吳隊和閆隊都有休假吧?雖然只有一兩天,但我記得,一支隊是休了一次集體假的。」   她這話一出,馮笑香也接不下去了。   可馮笑香還是道:「我不相信閆哥的眼光會是……那樣的。」   言外之意,憑閆思弦的財力,不可能飢不擇食到去跟一個精神病人發生點什麼,尤其那個楚梅,方方面面都太一般了。   習慣了跟死人打交道的貂芳,對活人的底線可沒那麼有信心,不過她也很快收拾好了心情。   「好吧,從前市長家問出來的事兒,咱們權當參考吧,意見暫且保留,我只知道,等把那兩個傢伙救回來,無論如何,我都要問個清楚。」   馮笑香顯然也不想起爭執,對意見保留的提議從善如流。   她立即換了個話題道:「那接下來怎麼辦?要去見見楚梅母女嗎?」   「現在就去。」貂芳發動了車子。   「會不會……太晚了?」馮笑香道。   已經過了12點,等兩人趕到西山療養院,肯定是半夜了。   貂芳卻堅定道:「晚?呵呵,那個有問題的女人,她就是睡下了,也得給我爬起來把話說清楚。」   不得不承認,同性之間總是更容易赤裸裸地針鋒相對,這一點在女人中間又格外明顯,而貂芳又特別不喜歡掩飾自己對一個人的厭惡。   車靜靜地行駛著,好在深夜時分擁堵的車流已經漸漸稀疏,尤其出了市區後,貂芳打開車子天窗,兩人竟然有了種忙裡偷閒踏青兜風的感覺。   貂芳可顧不得享受,開了一天車,老腰都快斷了,趁著前方路面空曠,她一隻手握著方向盤,另一隻手捶著自己的腰。   馮笑香道:「你停邊上,我開會兒。」   貂芳:「你有駕照?」   馮笑香推了推眼鏡,「我已經23了。」   貂芳:「那你不早說?!使喚傻大姐呢?」   馮笑香:「你也沒問啊。」   「少廢話來來來你開。」   自從一同辦案,兩人早就免了推辭客氣的虛禮,貂芳將車開到路邊,停下,打了雙閃,兩人下車,換了位置。   馮笑香開上車後,貂芳一開始還有些不放心地抓住車門上方的拉手,畢竟對方長了一張13歲的臉,怎麼看都像是未成年鬧著玩兒。   待行駛了一會兒,十分平穩,貂芳才放下心來,靠在副駕駛位置閉著眼休息。   一閉眼,三天積攢下來的睏倦奔湧而來,貂芳只覺得整個大腦瞬間宕機了,是那種怎麼按開機鍵都啟動不了的宕機。   幾秒過後,似乎緩過來了一點,貂芳微微扭了一下脖子,給自己找一個最舒服的姿勢,準備陷入沉睡。   就在她睡著的前一瞬,一個畫面突然自她的腦海中閃過。   是楊宇軒流口水的畫面。   他目光呆滯,半張著嘴巴,口水自他的嘴角滴下來,一開始是大大的兩滴,後來連成了一條線。   他的妻子趕忙去幫他擦,雖然嘴上說著埋怨的話,可是幫他擦嘴的動作十分輕柔,那是一種因為生疏而產生的輕柔動作,因為不常重複這個動作,所以下手沒什麼分寸,怕傷著對方。   楊宇軒戴著那頂搞笑的毛線帽,直愣愣地看著貂芳。   他為什麼要戴那頂帽子呢?貂芳想道。   她猛然睜開了眼睛。   「我知道了!」貂芳大喊道。   馮笑香扭頭看了她一眼,等著她的下文。   「是虐待!楊宇軒正在被虐待!」   「怎麼說?」馮笑香問道。   「你聽說過那句話嗎,女子本弱,為母則剛。」貂芳道。   馮笑香「嗯」了一聲,貂芳繼續道:「若僅僅是出軌養小三,就算再加一條養私生子,楊宇軒的原配夫人能原諒他,我一點都不稀奇,畢竟這世道出軌什麼的太常見了。   可是她唯一的兒子,因為受了父親這件事的刺激而酒駕,出車禍,高位截癱,成了個廢人。可以說,就是楊宇軒害了自己的兒子。   對一個母親來說,這件事是絕對不能原諒的。   可是你看看她剛才,她對楊宇軒多好啊,照顧他,攙扶他,當他的支柱。平心而論,哪個女人能做到?」   馮笑香儘量客觀道:「好吧我承認,大部分人應該都會生出恨意來吧,但也不能把話說死。」   貂芳道:「我也不能百分百肯定,但我就是有種感覺,那頂帽子有問題,那頂帽子下,或許掩蓋著什麼,比如電擊留下的電流斑。」   馮笑香顯然被她這大膽的推測驚到了,緊緊抿著嘴唇,似乎是怕自己在不了解實情的情況下說出什麼不恰當的話來。   貂芳卻顧不得那麼多,她激動道:「我就是覺得……天有那麼冷嗎?在屋裡還要戴個帽子?而且……太low了。」   貂芳似乎沒組織好語言,馮笑香便接過話道:「我明白你的意思,那帽子看著怪。」   「而且,他太聽話了,你不覺得嗎?他就像一個只會附和妻子意見的傀儡,這符合電擊治療的矯正結果。」貂芳懊惱道:「只可惜沒掀了他的帽子看看,哎!多跟吳隊學點詢問技巧好了,藝不壓身,果然沒錯。」   這話可把馮笑香嚇了一跳,連連道:「你膽子也太大了,好歹是咱們墨城的前任市長呢。」   「對啊,前任,怕什麼,再說了,事急從權。」貂芳連連嘆氣。   馮笑香乾脆道:「那你就把現在的懊惱都攢下來,去了西山療養院,好好跟楚梅聊聊。」   西山療養院。   與兩人的想像不同,深夜的療養院本該十分寂靜,可兩人卻遠遠看到療養院大門口有人進進出出,手電筒的光亂晃。   他們不僅奔走,還喊叫著什麼。   馮笑香將車窗降下,兩人便聽到那些人喊道:   「照著了嗎?」   「沒!」   「西邊也看過了,沒呢!」   「這大黑天的,上哪兒找去?要我說……還得報警!」   一個保安隊長模樣的人喝到:「瞎說什麼呢?不知道這兒住的都是些什麼人?警察來了進進出出,像什麼樣子。」   車子轉過一處轉角,兩人注意到,雖然大門口的保安挺熱鬧,療養院裡卻是安安靜靜的。   除了幾間醫護人員的值班辦公室,其餘房間的主燈都滅了,就剩幾個房間,許是主人無法在黑暗中入眠,便亮著一兩個小小的玄關射燈,全是暖色的燈光。   兩人驅車到了療養院大門口,當然被保安攔了下來。許是很少有深夜來訪的,保安來到兩人車前時,手摸著後腰的防爆棍子,警惕性很高。   貂芳和馮笑香一起亮出了警官證,那保安不可置信地問道:「警察?警察來了?!不是說不讓……」   他的話被保安隊長攔住了。   保安隊長問道:「兩位過來是……?」   貂芳沒讓他如願打聽到想要的消息,只道:「有急事,趕緊放行。」   「您稍等。」   保安沒有立即放行兩人,而是回到保安室,打了一通簡短的電話。   不久,大門開了,保安在屋內衝兩人揮手,示意她們可以通過了。   兩人的車剛停在療養院主樓門口,便有一個男人迎了出來。   男人四十多歲,戴著一副銀邊方框眼鏡,臉上頭上都有點油,剛睡醒的樣子。   受不了夜風,所以他雙手裹緊了套在外面的夾克,免得風鑽進脖子胸膛。   他自我介紹道:「我是值班主任,其他領導不在,我就陪著兩位吧。」   言下之意,現在他是這療養院裡最大的官兒。   貂芳便道:「我們來找楚梅,她媽媽是你們這兒的護工,她精神狀態不太好,一直住你們這兒。」   「哦哦哦,她啊……」值班主任撓撓頭,「可是……你們找她幹嘛?」   貂芳只是示意他帶路,並不多解釋,值班主任就急了。   「我不是瞎打聽,你聽我說完啊,你們找她沒用……她……丟了。」   「丟了?!」   「就是……走丟了。   嗨呀,我們這是療養院,又不是監獄,總不能把人鎖在這院子裡吧,我們也鼓勵能走的白天多出去走走,不能走的也讓護工多推著出去轉轉,畢竟出了院子就是風景區,5A級的呢,有山有水,多好啊。   當然了,晚上還是要清點人數的,這可不敢稀裡糊塗。   就今兒晚上,清點人數的時候就發現,那小姑娘不見了,這不,我們的保安正滿山找人呢……」 第334章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7)   貂芳和馮笑香滿臉的生無可戀。   一開始她們是氣急敗壞的,就差在療養院罵娘了。   為了不打草驚蛇,兩人特意沒有提前通知療養院方面,自然也就不知道楚梅走失的事。到了地方,聽到這個壞消息,簡直兩眼一抹黑。   冷靜下來後,貂芳問那值班主任:「楚梅的媽媽呢?龍淑蘭,她是你們這兒的護工,你把她找來,我有事問。」   值班主任為難道:「女兒走丟嗎,龍淑蘭昏過去了,剛救醒,好不容易讓她睡著,你們現在找她問話……不好吧……」   貂芳態度強硬道:「你只管帶路,出了事兒我會負責。」   值班主任沒辦法,只好走在前頭,到了一間房間後,用萬能門卡開了門,並在門口囑咐貂芳道:「怪可憐的……真受不了刺激了,你們說話可……稍微注意點。」   貂芳答應下來。   兩人進屋,將那值班主任關在了門外。   眼前就是龍淑蘭楚梅母女倆的房間,按照療養院標配,屋裡只有一張床,因此又加了一張行軍床。   此刻,楚梅雖然不在,龍淑蘭卻還是睡在那張不太舒服的行軍床上。   她留著女兒的位置,而且她睡得一點都不安穩,皺著眉頭。   貂芳卻絲毫不同情她,伸手便將龍淑蘭推醒了。   龍淑蘭迷迷糊糊醒來,一睜眼看到兩個陌生人,嚇了一跳。   「你們……你們是誰?」   貂芳不回答她,只道:「你這戲做得也太糙了,你是料定了療養院不會報警吧?」   龍淑蘭一愣,不等她將偽裝的表情擺好,貂芳繼續道:「我還從沒見過哪個母親能在女兒走丟了的情況下,依舊呼呼大睡。不眠不休走街串巷找人的,倒是見過不少。   況且還是你可不是一般的母親,數年如一日地照顧精神出了問題的女兒——你可是個中模範。」   她這話一出,龍淑蘭便不辯解了,反倒拿出一副耍賴的樣子。   「你們誰啊?」她問道。   「警察。」貂芳亮出了警官證。   「哦。」龍淑蘭並沒有表現出特別多的詫異,她道:「我也不知道梅梅去哪兒了,還有,我稍微休息一下,犯法了嗎?」   「沒有。」   「那你們這是要幹嘛?抓我?」   她這樣耍賴,還真讓貂芳沒辦法。貂芳的拳頭仿佛打在了一團棉花上,沒有著力點。   貂芳幾乎要原地爆炸,但她不斷暗示自己控制情緒。   不能亂不能亂,好像已經到了關鍵的一環,肯定是戳到龍淑蘭的破綻了,所以她才這樣抵賴。得套出她的話來。   貂芳深吸了幾口氣,讓缺氧的大腦緩了緩,放輕了語氣道:「你這是何必呢?」   貂芳雖然改變了態度,可是對方軟硬不吃,直接道:「你就直接說,你們要幹啥,溫情牌就不用打了,我女兒那樣,我什麼事兒沒見過,不吃你這套。   「那咱們就來說點實話,」貂芳道:「組織瘋子殺人的勾當,無論是你幹的,還是你女兒幹的,你肯定都知道——至少是知道一部分。畢竟你們朝夕相處,我不相信兩個朝夕相處的人之間會有什麼秘密,況且你那麼細緻地照顧著生病的楚梅。」   「你不用套我的話,我什麼都不會跟你說。」龍淑蘭堅決道。   「看來你只是知情,並未參與到整件事中來,我跟那組織也算打過交道,他們很會撒謊,把警察騙得團團轉,這一點你就不行,你只會耍賴,太低級了。」   龍淑蘭憤怒了。   她是個小個子女人,卻有著驚人的爆發力。噌地一下就跳下了床,在屋裡來回踱了兩圈,似乎是意識到了自己段位不夠,眼下又被警方盯上了,情況很不妙。   貂芳不給她思考的時間,繼續道:「你真覺得我們不能抓你?錯了,就憑你常用的那輛車曾經出現在一起案件的現場,成了兇手逃離現場的工具,我們現在就該把你抓回去。」   這當然是危言聳聽了,貂芳和馮笑香自然知道,既沒有什麼案件,也沒有什麼兇手,不過是送舉報材料的人用過那輛車,送舉報材料可不犯法。   不過,這說法倒真嚇住了龍淑蘭。   耍賴被焦慮代替,龍淑蘭道:「那怎麼辦……啊?你說我該怎麼辦?」   這樣子倒的確很像一個初次跟警方打交道的小市民,之前的裝腔作勢早已土崩瓦解。   貂芳和馮笑香對視一眼,她試探地拋出一個條件:「無論你女兒幹了什麼,只要你今天把知道都告訴我們,以後處理起這件事,我們儘量給你女兒算自首。」   能不能這麼操作,貂芳心裡不太有底,她只是記得吳端曾經就自首情節,給過嫌犯承諾。   照貓畫虎,應該問題不大吧。   她心裡嘀咕著,臉上卻是一副堅定的表情,仿佛她說的話便是板上釘釘。   龍淑蘭猶豫了。   猶豫片刻後,她突然道:「我不知道梅梅在哪兒,她沒告訴我。」   見龍淑蘭意志有所動搖,貂芳趁熱打鐵道:「你只管說你知道的,抓楚梅是我們的事兒,抓不住是楚梅走運,可萬一抓住了,你今天的交代,還能給她算個自首,怎麼看都是你們划算。」   好像的確是這個道理。   龍淑蘭又猶豫了片刻,終於嘆了口氣道:「好吧,我知道她們的確在計劃些什麼……以前在四醫院的時候就是那樣,幾個精神病沒事老湊一塊,還避著人。   一開始,我也沒在意,無非是些受了委屈的人,大家互相傾訴一下,排解鬱悶唄——四醫院本來就鼓勵病人之間組成互助小組,因為傾訴委屈有利於康復——所以一開始梅梅跟他們一塊聊天什麼的,我很支持的。   直到我發現那些人死了——就是亞聖書院那些個領導。   我的孩子就是被他們害出問題,我當然一直都在關注他們,甚至——我承認,那些人出獄以後,我做夢都想親手殺了他們。太不公平了啊,他們把人害成那樣,憑什麼坐兩天牢就出來了?我的孩子呢?再也沒有機會過正常的日子,一輩子都要被人戳著脊梁骨叫「瘋子」。   可我也只是想想,沒那個膽子啊,我只能偷偷關注他們的情況。   然後我就發現,有兩個人被瘋子殺死了——一個校長,一個教官——就那麼在大馬路上被瘋子捅了幾刀,兩個人的死法都是一模一樣的。   聽到這消息,我心裡特別舒坦,尤其瘋子犯了事兒還不用坐牢,多好啊。   可是我也不傻,我覺得太巧了,怎麼偏偏就是一模一樣的死法呢?   我專門去打聽了那兩個案子,發現兇手都是從四醫院出去的瘋子,而且……都跟我女兒認識。   情況已經很清楚了,可我沒想多問,要是殺了他們能讓我女兒好受點,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後來,我女兒的精神狀態的確越來越好,肯定跟那些人的死有關係!   她病好了一些,正好我伺候市長家的兒子,有了這層關係,我們就能搬進療養院了。   一開始我還挺擔心,我怕她放不下在四醫院的那些……朋友,可我女兒卻沒反對。   也是啊,該報的仇都報了,所以她也看來了,放下了吧。我總希望著,她能走出來,至少嘗試一下正常的生活   可是昨天,就昨天吃完中午飯的時候,她突然有事要跟我說,很重要的事。   自從她生病,我雖然在照顧她,可是我們很少談心,她這樣跟我說,我當然很重視,就認認真真聽她說。   她告訴我,亞聖書院那些人的死,的確是她和四醫院的朋友一起幹的,大家都有精神病,殺人也不犯法,所以他們就相互幫忙,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可是警察要找上門了,她收到朋友的通知,得趕緊躲起來。   她這麼說,我當然很擔心,萬一她有個長短的,我可怎麼活。可是她又說,朋友都幫她安排好了,讓我別多想,也不用問她去哪兒,我知道得越少,就越安全,對她的幫助也越大。   我問她什麼時候走,她明明說的再過幾天,可是……昨天下午,我去給病號——哦,就是市長家的兒子——我給病號擦了個身的工夫,她就不見了,怎麼找都找不著。   我知道她是躲起來了,可我害怕啊。當媽的,孩子不見了,哪兒有不胡思亂想的,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也不知道能跟誰求助。   直到晚上療養院核對人數的時候,他們發現我女兒不在,我知道事兒肯定瞞不過去,乾脆就裝作她走丟了……哎!對不起大夥啊,大半夜的,保安肯定還在找人吧……」   貂芳問道:「療養院不報警,是你的意見?」   「我的意見?呵呵,」龍淑蘭苦笑一下,「我一個小小的護工,我的意見誰在乎?那是療養院怕驚動了警察影響不好,所以決定不報警的。我們母女無權無勢,在他們眼裡,梅梅的命哪兒有療養院的名聲重要?」   貂芳思索片刻,問道:「那你知不知道,是誰通知你女兒躲避風頭的?」   「這……我……」   見她在這個問題上猶豫,貂芳的態度又強硬起來:「這療養院裡,來探望的人都是有數的,你是自己說,還是等我們查?」   女人臉上已經不止是猶豫,還有了一絲痛苦之色,仿佛有口難言。   「究竟怎麼了?」貂芳道。   「你別為難我了。」女人連連搖著頭,眼中已有了淚光,「你們這是考驗嗎?我不會說的。」   考驗?什麼考驗?!   貂芳看向馮笑香,想看看對方是否明白。   馮笑香卻低著頭,只是突然道:「那人不會也是個警察吧?」   女人一愣,目光別向它處,根本不敢跟馮笑香交匯。   她這樣便已經是答案了。   馮笑香又道:「還是一個年輕的又高又帥的男刑警,對吧?」   「你們……你們怎麼知道?」   「那個刑警犯事了,正在被通緝。」   「犯事了?你是說……」   「沒錯,除了給你女兒通風報信,他還涉嫌為張雅蘭掩蓋罪行——張雅蘭你應該知道吧?跟你女兒一樣,亞聖書院的受害者,亞聖書院被查封以後,她還去四醫院看望過你女兒。   除了這個,他還有一條罪狀——誘拐有精神疾病的年輕女性,跟他們發生關係,有證據表明,你女兒就是其中一個受害人。」   「什麼?!他他……」   「你還不知道吧?如果你女兒是受他蠱惑出走的,他們很可能現在就在一起,也就是說,你女兒隨時可能受到侵害。」   論扎心,馮笑香可是專業的。   她低著頭說完這段話,被陌生人注視的無助感讓她渾身不適,下意識地就去往貂芳身後躲。   貂芳理解馮笑香的情況,偷偷將一隻手背到身後,給馮笑香牽住,感覺到牽著自己的那隻手手心裡滿是汗水,貂芳安慰地捏了捏。   馮笑香終於覺得舒坦了些。   貂芳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所以,如果您女兒跟那個警察在一起,而您恰好又知道他們在哪兒,您應該知道怎麼做對她最好。」   龍淑蘭掩面哭泣,一邊哭一邊搖頭,不肯接受這樣的消息,口中叨念著:「不會的不可能,小閆不是那樣的人,他說了會照顧我家梅梅,他不會的……」   小閆!   雖然知道女人所說的警察大概率是閆思弦,可當這個確信的稱呼從她嘴裡吐出來,兩人的心還是沉了沉。   又是閆思弦!   難道他真藏得這麼深?他一直都是對立陣營的人?   好一出自導自演,既參與犯罪,又掉過頭來參與追兇,怪不得這案子怎麼都破不了,嫌犯總是能領先警方一步。   甚至,貂芳忍不住開始懷疑,當初李八月的死會不會是閆思弦一手設計的呢?因為李八月礙了他的事嗎?   想到李八月那襁褓中的孩子被害,而他自己也自殺身亡,最終落了個家破人亡,兩人便不寒而慄。   龍淑蘭還在哭,甚至跪下抱著貂芳的腿,「我真不知道他們在哪兒啊……求你們了,把梅梅找回來吧……沒她我真不行啊,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寧願她去坐牢啊,我只盼著她別出什麼事兒啊……」   還真是個沒主見的女人,剛剛還嚷嚷著什麼都不會說,現在卻又跟警方站在了同一陣線,巴不得趕緊把女兒找回來。   眼看這女人已經吐不出什麼有用的信息了,貂芳略一猶豫,對她道:「你跟我們回市局吧,這樣既能配合調查,有了你女兒的消息,你也能第一時間知道。」   女人驚恐道:「你們要抓我?!是不是要抓我了?!」   這麼說著,她手腳並用地往遠離兩名女警的方向爬去。   「我不去我不去……我知道你們要抓我……我就再見不到梅梅了……」   此刻的龍淑蘭倒像個瘋子。   貂芳清楚,調查送舉報材料的人這件事,本身便是違規的,見不得光,更不能因為這條線索引出的白色桑塔納而強行將人抓回去。   兩人沒有時間磨蹭,出門,交代那值班主任派保安來看好了龍淑蘭,別讓她跑了,警方馬上派人來監視接管,兩人便匆匆離開。   回到車上,貂芳先是給一支隊辦公室去了電話,要了兩個人來監視龍淑蘭。   忙完這些,兩人便馬不停蹄地往市局趕。   出了風景區的盤山路,貂芳率先開口道:「白浪費咱們的時間。」   馮笑香問道:「你也不相信她的話?」   「信啊,當然信了,她說的不都是咱們已經知道的情況嗎?瘋子相互幫著殺人報仇,這是什麼新消息嗎?就連往閆副隊身上潑髒水,也不新鮮了。   怎麼,紈絝子弟就這麼飢不擇食?睡誰不好,非要去招惹那個精神有毛病的楚梅?」   馮笑香插話道:「說不定是從楚梅身上找張雅蘭的影子呢?」   「臥槽!你口味也這麼重?!」   貂芳表示不想說話,反正在把人救回來問清楚之前,誰也不能詆毀吳端和閆思弦。   清晨,市局。   小會議室。   會議室裡只有兩個人,其一是省公安廳一把手,徐廳長,其二便是閆思弦的父親閆以仁。   徐廳長親手泡茶,不是拿個大茶缸泡出來的那種茶,而是正兒八經的功夫茶。大茶海和茶具是從趙局辦公室搬過來的。   會議室裡的氛圍還算融洽,外頭的人可都在等著他們的談話結果。   隔壁會議室裡,趙局和經偵科科長溫以誠也在進行著一場對話。   趙局:「小溫,你這次做得對。」   溫以誠沒想到趙局會這麼說,他懷疑自己聽錯了,不可置信地看著趙局。   趙局繼續道:「畢竟閆家在省裡的關係盤根錯節,換了我,也得這麼幹。」   溫以誠不是頭一天混體制內了,話到這裡,聽著舒服是舒服了,可他也知道底下有個「但是」在等著呢。   「但是……」   果然,他在心裡叫苦不迭。   「但是,這個事兒咱們能不能先緩緩?小閆和小吳生死未卜,那是兩條人命,而且你也應該知道,他們最近追查的案子,很有可能跟那個北極星有牽連。   我不是想包庇閆家,可你我都不清楚動了閆家後果會是怎麼樣。   我得為那兩條命負責,我得為咱們公安的臉面負責,支隊長和副支被人劫走,送命,這種事還從沒發生過,我不允許在我手底下發生。」   溫以誠低頭沉思片刻,問道:「您想怎麼樣?」   「剛剛說了,暫緩。」趙局給出了答案,又解釋道:「我知道你手頭已經有些證據了,只要你把這些證據報到國家部委,直接跨過咱們省,閆家就算不完蛋,接下來的三五年也不可能消停。」   趙局深深看了溫以誠一眼,「我還知道,這事兒只要成了,跟閆家有關係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要被牽連。   這對你是好事,只有上頭的位置有了空缺,你才能往上挪一挪,不是嗎?」   話說到這份兒上,已經非常露骨,溫以誠便也不藏著掖著,他坦然一笑道:「既能盡職盡責,又能自己謀些利益,我的確這麼想的。」   「還不止如此,你應該已經跟上面疏通過關係了吧?否則可就太不保險了,萬一忙活這一通,給別人做了嫁衣呢。」   這話題就非常敏感了,溫以誠不答話。   趙局繼續道:「張副局上月心臟又搭了個橋,前陣子早就跟我說了,要辦病退,只是我一直忙著,顧不上她那攤子事兒,要是張副局的位置空下來……」   趙局留了半截話,點到為止。   「張副局。」   溫以誠重複了一遍,似乎在掂量著趙局開出的條件。   他突然笑了。   「我能問個問題嗎?」溫以誠道。   趙局做了個「請」的手勢。   「你為什麼要保閆思弦?不,你應該是想要保吳端吧?」   「兩個我都想保。」趙局也笑,老謀深算道:「我這輩子也沒什麼別的手藝,論破案,論衝鋒陷陣,我都不行,也就對用人稍稍懂點皮毛吧。」   「您可太謙虛了。」   趙局不理對方的恭維,繼續道:「像吳端和閆思弦那樣的人,得留著,總得有幾個能辦實事兒的,出成績就指望他們呢,說到底刑警這一攤子事兒是要拿破案率說話的,破案率上不去,怎麼凸顯咱們管理有方?」   溫以誠一愣。   趙局又意味深長道:「今後啊,無論誰坐上這局長的位置,都該記著點,窩裡橫不算本事,誰犁地就給誰餵草,至少表面看上去一碗水端平,才能把這個位置坐穩。」   溫以誠暗暗吐糟了一句老狐狸,卻也知道這老狐狸的話有些道理,又清楚硬碰硬自己不是個兒,於是問道:「不知道張副局什麼時候能辦下來病退。」   「已經辦下來了,剛剛辦的。」趙局道:「不過,任命副局,得省裡領導班子表決通過,沒那麼快,怎麼也得幾天。」   見溫以誠開口想問話,趙局又道:「你放心,十拿九穩,只要你肯把閆氏的事先緩一緩,跟閆氏有關係的領導肯定會力挺你。」   溫以誠仍舊沒有立即表態,而是垂下眼帘沉思著。   趙局也不急,只悠悠道:「想來,你在上頭的關係也沒那麼牢靠吧,不然材料早遞上去了。   你在咱們局也有十幾年了,我就多嘴提醒一句,閆氏這棵大樹,萬一一次沒能扳倒,等它緩過來了,不收拾你才怪了。   我給你指的路,也沒什麼特別的好處,就是穩妥。   為之,風險和好處並存,不為,只有好處沒有風險。你不傻,我相信你能做出正確的選擇。」   話已經說得十分透徹,溫以誠終於道:「緩可以,總得有個期限。」   「一個月。」   「不行!太久了!」溫以誠道。   「久?北極星的資料就在你手上,要查清這麼一個犯罪組織,搞清楚吳端和閆思弦在不在他們手上,如果在,我們該怎麼救人……你覺得一個月很久?」   「我……」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趙局收起了那讓人如沐春風的和煦態度,展露出上位者的強硬。   溫以誠又猶豫了片刻,終於一咬牙道:「好!那我就等一個月!我還不信了,握在手裡的證據還能過期不成。」   隔壁會議室。   徐廳長和閆以仁的交談就沒有這麼刀光劍影了。   徐廳長給閆以仁倒了茶,自己也端起杯來喝了一口,這才開口:「一眨眼,咱們都認識二十多年了……呦,快二十五年了吧?」   「有了,」閆以仁道:「你還記得咱們怎麼認識的嗎?」   「表揚信嘛,我給你寫的。」   閆以仁笑得很舒心,「沒想到啊,你還記得。」   「當然,我很少表揚人的,那是我寫的第一封表揚信。」   「我的榮幸,回頭我讓人把信裱起來,等你官兒再做大點了,我就把信掛客廳正中央,好跟人吹牛。」   閆以仁一仰脖子,吱溜一聲喝完了杯子裡的茶。   徐廳長又給他倒上,繼續道:「我記得你那會兒還只是個裝修公司的小經理。」   「什麼經理啊,就是個兩頭受氣的,上頭不給預算,成天跟那些個工人鬥智鬥勇,真是與人鬥其樂無窮啊。」   「何止鬥啊,你還自己幹活呢,工人留個尾巴,跑了,你得自己把活兒幹了,我記得我們辦公室的櫃門把手,都是你去安的,還有地磚縫,也全是你自個兒跪地上,拿白灰一點點給填上的,你說那樣好看。   我就是看見你在那填縫,才給你寫的表揚信。」   「就當拿你們那工程練手唄,最後不也自個兒幹了房地產,不虧。」   第二杯茶也被閆以仁一飲而盡。   徐廳長嘆了口氣,「也就你,這種時候還能說笑。」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越是緊張的時候,嘴上越是跑火車,我總不能告訴你已經嚇尿了吧,多沒面子。」   兩人相視,又是笑。   笑完了,徐廳長看著閆以仁,又想嘆氣。   閆以仁道:「肯定是特別壞的消息吧?不然你不會這麼大張旗鼓來跟我單聊。」   「我沒事還不能找你喝個茶?」   閆以仁擺出一副「老子信了你的邪」的表情。   徐廳長終於道:「是很不好。」   「比我之前被人坑,用質量不行的鋼筋造橋,最後橋垮了,差點被死者家屬打死,還要不好?」   「那你是願意自己死,還是讓兒子死?」   這是個極其尖銳的問題,徐廳長了解閆以仁,他知道要說這傢伙有什麼軟肋,那肯定是家裡千頃地一棵苗的兒子。   所以廳長很有把握。   可是出乎他預料,這個問題並沒有鎮住閆以仁。至少他沒看到閆以仁露出任何破綻。「哦,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了,」徐廳長道:「給北極星投資,是真的,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你也知道閆思弦在哪兒,並且,你不太擔心他的安危。」   閆以仁道:「你要知道,我原本可以裝裝樣子,裝作什麼都不知道,騙過你的。」   徐廳長眯起了眼睛,「你也要知道,我原本也可以不管你,他們要抓你審你,隨便,要把你給北極星提供資金支持的材料送到中央部委,也隨便。」   閆以仁理虧地捂嘴咳嗽了一聲。   徐廳長又給他倒上茶,不經意地問道:「媳婦知道嗎?」   閆以仁搖頭,「沒敢說呢。」   這回,閆以仁真的露出了苦惱之色,伸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你不像會跟那種組織沾上邊兒的人啊,怎麼回事?」   「馬有失蹄。」   「跟我打了半天機鋒,是一點兒都不準備透露?」   閆以仁斟酌了片刻道:「你知道,我這輩子沒什麼本事,只會賺錢,但凡能用錢的遮的醜,我都會使勁兒遮著。」   「但也沒能遮住所有醜,比如那座塌了的橋。」停頓了一下,徐廳長道:「你也見過大風大浪,商不與官鬥的道理不用我教你,站在我的對立面,對你有什麼好處?   至少,大橋坍塌那件事,是我保的你,你應該知道,這次要是有一個人保你,只能是我。」   「你也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吧?」閆以仁道。   「你老了,真老了。」徐廳長突然道:「大橋坍塌那件事,我告訴你幾乎沒什麼把握,你還記得你怎麼說的嗎?——也是在市局,那會兒市局還沒搬到這兒,你被武警從那場鬥毆裡救出來,原本要送到醫院去的,可是你又叫又鬧,非要來市局,他們沒辦法,給你簡單檢查,確定只有些外傷,才把你送過來,來的時候滿臉滿身的血,可你顧不上那些——你求我救你,說哪怕沒有把握,也得拼一拼。」   「好吧,我可以告訴你一個大概,但我不是求你幫忙,這件事——我告訴你了,你就會明白,你幫不了我。」   「為什麼?」   「因為我真的犯罪了,不是被人坑害,而是明知故犯。」   徐廳長一愣,隨即道:「那看來真得靠你自己了,至少你交得起高額保釋金。」   閆以仁苦笑一下,「我想告訴你了,只是因為思弦從小喊你叔叔。」   徐廳長又給閆以仁倒了茶,「洗耳恭聽。」   ……   刑偵一支隊辦公室。   兩位大佬過招,連趙局都被拒之門外,自然輪不到貂芳和馮笑香這樣的小嘍囉觀戰,不過兩人也沒空去湊那個熱鬧,帝都傳回了DNA檢測報告。   從褲子上為微量血跡中提出了一名女性DNA,經過比對,並不在國家DNA資料庫中。   沒能查出送舉報材料的女人究竟是誰,只是知道了此人並無前科。   就在兩人繼續追查此人身份,同時還要兼顧調查楚梅的去向時。   吳端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   貂芳去接起了電話。   她愣了足足三秒鐘,突然喊道:「閆副隊!閆閆閆副隊!啊啊啊啊啊!」 第335章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9)   吳端再次醒來時,周圍是漆黑的。   許是補了些睡眠的原因,他有了點力氣,除了腹部的傷口依然疼痛,他還覺得又渴又餓。   賴相衡在他床邊上守著,見吳端醒來,便按了床頭的呼叫鈴,並低聲道:「吳隊你醒啦?我是小賴啊,你還認得我不?……認得啊……誒誒你躺著別動,大夫馬上就來。」   吳端的聲音出口,沙啞得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他問道:「閆思弦呢?」   「嗨,閆副隊被叫回局裡述職了,貂兒和笑笑白天在這兒照顧你一天了,晚上妹子留這兒不太方便,就換了我來,閆副隊述完了職,肯定也要趕過來……」   「述職……多久了?」吳端問道。   「這……」賴相衡顯然是不想讓吳端擔心,可惜沒有事先編好謊話,一時就卡了殼。   吳端又問道:「他跟誰述職呢?」   「趙局唄,還有些個省裡的領導。」   「你給趙局打電話,」吳端道:「就說我醒了,有重要的情況匯報。」   「不是……吳隊你這……不行啊大夫說你得休息……」   正說著,醫生護士都來了,吳端也顧不得許多,提高了點聲音,執著地對賴相衡道:「打電話!快!」   賴相衡明白了,吳隊這是想強行打斷閆思弦的述職,先了解一下情況。   畢竟傷者為大,趙局又十分看重吳端,要是知道吳端醒了,肯定要放下手頭的事兒往醫院趕。   明白了吳端的心思,賴相衡便退到一旁去打電話。   醫生對吳端進行了細緻的檢查,問他哪兒不舒服,吳端表示了想要吃東西喝水,遭到拒絕。   大夫道:「給你掛過葡萄糖和鹽水,忍一忍吧,明早看情況再決定能不能讓你喝水。」   吳端只好遵醫囑,只盼著閆思弦趕來時他這破鑼嗓子還能說出話來。   閆思弦來得很快,他是和趙局一起來的。他們趕來時,給吳端做檢查的醫生護士還沒有離開。   趙局看到病床上的吳端,心疼之色溢於言表,活像個白髮人送黑髮人的老父親。   反倒要吳端來安慰他。   吳端道:「您可別這樣,大伙兒不都這麼過來的,前輩們哪個身上不帶傷,我這就算是……警察生涯的一枚勳章吧。」   趙局沒說話,只兇狠地瞪了閆思弦一眼,瞪得閆思弦一縮脖子。   他一開口,便是來自長輩的寬慰。   「小吳你好好養傷,啥都不用管,你父母那兒我一直在安撫,兩位老人雖然擔心,可是還是有信心的,今天剛剛被勸回去睡覺。」   吳端急了,自己傷成這樣,就等於是往父母心裡捅刀子,按他自己的想法,肯定是能瞞則瞞,大力發揚報喜不報憂的傳統。   趙局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繼續道:「你是不知道,進醫院當晚,下了三次病危通知,我哪兒敢瞞著兩位老人,就怕……哎!就怕他們見不到你最後一面。」   這麼嚴重?!   吳端想起了那個虛無縹緲的夢,想起了夢裡閆思弦喊他的聲音。   看來真的去鬼門關走了一遭。   怕他不放心,趙局又寬慰他道:「現在可好了,醫生剛剛說的你也聽到了,各項數據都平穩了,眼看這兩天就能出ICU,到時候你父母就能寬心點兒了。」   看來最難熬的那段,已經過去了。對吳端來說,那段時間不過是昏睡了一覺,可是對關心他的人來說,該是何等的煎熬。   吳端不由自主看向了閆思弦。   閆思弦好像瘦了很多,眉骨和鼻梁處的稜角更加分明,再加上他沒有笑,整個臉龐都是銳利的。   吳端便對他道:「你也受傷了,好好休息。」   閆思弦悶悶地「嗯」了一聲,看樣子這兩天一直處於被趙局罵得狗血淋頭的狀態,蔫蔫的。   吳端嗓子眼裡發癢,咳嗽了一聲。大夫和護士們便一擁而上,又是一番緊張的檢查,吳端連連道:「不用這樣……真不用……哪兒就那麼金貴了……」   一個小護士道:「您可千萬配合檢查,現在可是恢復的關鍵時期,之前就有個病人,因為咳嗽繃開了傷口,最後沒搶救過來……」   吳端趕緊乖乖配合。   檢查完,確定腹內的傷口沒有崩開,一名小護士將床頭柜上的保溫杯舉到吳端跟前,將杯子裡的吸管送到他嘴邊,並道:「一小口啊,就一小口,潤潤嘴巴和喉嚨,然後就得吐出來,不能咽。」   吳端趕忙答應下來。   他只吸了一點溫水,小護士便連聲道:「可以了可以了。」   吳端只好鬆口。   剛將吸管拿出來,小護士又捧著兩塊紗布,遞到了吳端嘴旁,意思是直接吐在紗布上就行。   吳端雖然很渴,很想將那一小口水咽下去,但還是覺得狗命更重要,乖乖吐了水。   醫生護士魚貫而出,臨出門,醫生叮囑道:「你們親友在這兒待一會兒就得了,趕緊讓病人休息。」   趙局習慣了主持大局,幫吳端掖了掖被角,便隨著醫生一起出去了,看樣子是去詳細詢問吳端的情況,賴相衡也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吳端道:「我這兩天可是把之前虧的睡眠都補回來了,你就慘了,還在連軸轉吧?」   他這是在寬慰閆思弦,怕閆思弦內疚,畢竟,要不是閆思弦,他也不會被劫到島上去。   閆思弦道:「還有點事,快處理完了,明天,明天我應該還能來……」   「明天你要是有空,好好回家睡一覺吧。」   閆思弦沒答應,吳端也沒再勸,兩人都清楚,勸肯定是勸不動的。   吳端便又問道:「那個特潑辣的妹子呢?她怎麼樣了?」   閆思弦知道,他所說的是安妍。   她獨自引開了老傣的追擊,救了吳端一命。她自己也已經到了極限,僱傭兵怎麼肯放過她?   可這種時候當然不能告訴吳端壞消息,閆思弦便說出了事先準備好的答案:   「你放心,她中了一槍,但不在要害,沒事,就是得配合調查,尤其她還殺過人,比較麻煩,暫時在醫院裡拘著呢。」   「那可真好,」吳端評價道:「偌大一個島,就她是好人。」   閆思弦知道得趕緊揭過這一篇,便轉移話題道:「我這博士怕是畢不了業了,導師被抓了……看見我師兄愛德華的時候,我就有這個預感,沒想到成真了。」   「總共抓了多少人?」吳端問道。   「島民三百多,僱傭兵二十多,老傣也被抓了。   還有一些疑似參與非法實驗的專家、學者。   島上除了愛德華,還有幾名專家,只是他們也穿著島民的衣服,當時咱們沒認出來。   這些專家被捕後,列了一份名單,供出了其他專家。   不過,要將這些人繩之以法,還要花些時間,不少人在國外,需要當地政府自己動手執法。   好在,事情已經大致清楚了,雖然還有許多細枝末節,但結案只是時間問題。   哦,對了,還有那個當街殺人的瘋子團夥,你可以這麼理解:瘋子團夥就是馬蹄島上淨化實驗的前身,整個北極星計劃,就是因為受了瘋子團夥的啟發,才開始的。」   接著,閆思弦又給吳端介紹了北極星組織的相關信息。   吳端道:「那這麼說來,整個北極星組織跟那瘋子團夥其實沒什麼關係。」   「也不是完全沒有關係,這個事兒吧……說起來有點複雜。」   閆思弦詢問地看著吳端,似乎在說:「你行不行啊?要不你還是遵醫囑,先休息,回頭好點了我再跟你細說。」   吳端卻道:「你想憋死我嗎?快說快說……誒你把水拿過來,我再漱漱口。」   閆思弦哪兒敢不聽,端著水杯,伺候老佛爺似的,「就一小口,可千萬別咽我求你了,你再有個什麼事兒,大夥可要集體心梗了。」   吳端覺得好笑,乖乖將水吐在閆思弦手裡的紗布上,吐乾淨了,還眨眨眼道:「哎我說,閆少爺,你以前從沒這麼伺候過人吧?」   閆思弦表示他忍了,此刻的他就是個打狗都不帶回頭的熱乎乎的大包子,什麼都能忍什麼都能包容。   有容乃大,有容乃大。   潤完了口,吳端道:「你接著說啊,我想聽呢。」   閆思弦拉過病床邊的椅子,坐下,伸出兩手在無吳端兩側的太陽穴上揉著,繼續道:「最開始,那殺人團夥是瘋子們自己組織的,就如之前已經了解到的情況,一切惡念的起源不過是兩個念頭:   『要是那幫欺負咱們的人死了就好了。』   『瘋子殺人又不犯法,既然法律不管咱們,咱們就自己去報仇。』   這小小的念頭就像兩顆種子,迅速生根發芽。瘋子們的執行能力和膽大心細實在是叫人佩服。   可他們沒想到的是,他們的行為雖然瞞過了警方,卻並未瞞過醫生。   一名可以說非常認真負責的年輕醫生,因為論文需要,他一隻在追蹤自己經手的病人的恢復情況,這種追蹤長達數年,樣本數量算得上巨大,總之,足夠他發現那些病情突然有了明顯好轉的精神病人,並且查出他們好轉的規律。   後來這名醫生去美國讀了研究生,在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導師手下,導師英文名我就不說了,比較拗口,你知道他有個中文名叫徐鶴清就行了。」   「徐鶴清?」   「清風徐來,閒雲野鶴。」   「名字起得挺……文藝啊。」吳端評價道。   「因為這傢伙幾乎成了個中國通。   就是在咱們這名醫生去他手底下讀研之後,他多次頻繁地來中國考察,幾乎每次都是這位研究生陪同,尤其每次還要到墨城的四醫院。」   「看來這個徐鶴清對瘋子團夥很感興趣。」   「據愛德華供述,徐鶴清正是新的北極星組織的創始人。」   「等等……」吳端道:「你剛剛說,他名不見經傳……他有那麼大的影響力嗎?」   「是我口誤,名不見經傳,那要看跟誰比。   這傢伙也算挺慘的,出生在醫生世家,祖父、父親全是醫生,父親還是在神經科學領域取得過重大突破的專家,被評為諾貝爾醫學獎的遺珠,受過美國總統接見呢。」   「這麼厲害?!」   閆思弦趕忙伸手去給吳端掖被角,並在他肩膀上處輕輕按了兩下,「祖宗您可別激動,您現在可是不宜有任何情緒波動。」   吳端尷尬地小幅度扭了扭脖子,表示自己接下來會注意。   閆思弦將手伸到他脖子下方,輕輕揉著因為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躺著而僵硬酸痛的脖子。   吳端眯起了眼睛,還發出了舒服的「嗯」聲,嘴上卻催促道:「總統接見然後呢?你說啊」   「好好,我說,」閆思弦道:「有這麼一位父親,徐鶴清可不就得生活在父親的陰影下嗎,誰都拿他跟老爹比較,自然就顯得他比較普通。   其實吧,論學術能力,他一點不比我那個名聲在外的導師差。」   吳端露出一個「原來如此」的表情。   閆思弦繼續道:「不過,徐鶴清的父親有一個遺憾——不,說是恥辱更合適。   他很想加入北極星——是那個老北極星組織——還曾多方託人介紹,可惜被拒絕了。這件事在當時的學術界還引起了一小波關注,總之整得挺沒面子的。」   「那徐鶴清可算給他爹出了一口惡氣啊。」吳端道。   閆思弦朝他搖搖頭,意思是讓他別說話,省點力氣,聽自己說,吳端便抿了抿嘴。   閆思弦繼續道:「徐鶴清搖身一變成了新北極星組織的創始人,當真是報了他爹當年被人恥笑的仇了,不過他這個北極星是不能拿上檯面的。   咱們在馬蹄島上看到的實驗只是一部分,在世界範圍內,他們還有兩處實驗場所,全都位於公海的島嶼,或者無人管轄的地區。   在美國本土,他們乾脆建了一所精神病院,上頭有權威專家做幌子,下面有諸多』被治癒的信眾』,竟然運作得有模有樣。」   吳端又想說話,閆思弦伸出一根手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問道:「你想知道我們家在其中扮演了怎樣的角色吧?」   吳端眨了一下眼睛。   「是他們的金主,確切地說,是金主之一。   這些學術大佬打著科研的幌子,四處誆騙錢財,甚至有些國家還為他們提供了昂貴的科研經費。」   閆思弦苦笑了一下,繼續道:「我怎麼也沒想到,當年差點沒把頭學禿了,才考到一個學科權威門下,本想好好給自己鍍個金,免得以後被人說成是』暴發戶土包子』,沒成想反倒惹了一身麻煩。」   閆思弦又幫吳端揉了一會兒脖子,道:「今天說得夠多了,你該休息了,明天再說。」   吳端笑道:「你當是一千零一夜呢?天天都留個懸念?」   閆思弦想了想,認真道:「你要這麼理解也沒問題。」   吳端又道:「你起點斷章培訓班畢業了嗎?就敢這麼玩?」   「畢了畢了,成績全班第一,這麼多年就是靠給人替考和開課外輔導班吃飯的。」   說笑兩句,閆思弦道:「你真的好好養傷,什麼都別想,我一有空就過來看你。」   吳端畢竟還未完全脫離危險期,說了好一陣子話,著實累了,「嗯」了一聲便閉上眼,竟然很快就睡著了。   閆思弦又默默在他床邊坐了一會兒,才起身出了門。   門外,卻並未看到趙局,只有賴相衡在病房門口的塑料排椅上坐著。   賴相衡坐著都能睡著,頭一點一點,小雞啄米一般。這些天為了調查兩人的下落,他鞋子都要磨穿了,隨便一個地方,只要有幾分鐘空閒,就能睡著。   這大概是每個刑警都必備的特殊能力吧。   不過,出於刑警的職業敏感,閆思弦關門的瞬間,賴相衡醒了。   醒來的瞬間,整個人便是特別清醒的狀態,一點兒都不迷糊。   「吳隊怎麼樣?」他問道。   「睡了,」閆思弦問道:「趙局呢?」   「跟大夫聊了會兒,走了,讓我轉告你,回去休息,述職暫時告一段落,明天繼續。」   閆思弦轉身就要回病房,開門前又對賴相衡道:「這些天,辛苦你了,都是我給大夥添麻煩,害得你們加班。」   賴相衡連連擺手,「怎麼能怨閆哥你呢,是那幫罪犯不長眼,正好撞你手上了。   這不挺好嗎,破這麼大個案子……」   說完,覺得失言,賴相衡在自己嘴巴上拍了一下,改口道:「好什麼好,吳哥受傷就不好,以後這種案子還是少點,那句話怎麼說的……哦哦,對了,一隊人麼,就是要齊齊整整……」   見他又要開啟逗哏模式,閆思弦忙道:「你真是你們吳隊親生的……」   「那當然……唉我去不帶這樣的啊……你跟吳隊穿一條褲子吧,他都那樣了你還幫他抄便宜呢……」   閆思弦後悔了,不該逗他。   據說,只要有人給賴相衡捧哏,他能一直說……   閆思弦又不好生硬拒絕對方想要勸慰自己的好意,乾脆簡單粗暴點,他一把勾住賴相衡的肩膀,把他帶到窗戶邊,指著不遠處的一座高樓道:「看見了嗎?」   「嗯嗯嗯。」賴相衡連連點頭。   「超五星的,我現在打電話訂房,立刻馬上去休息,去了啥都別管,報我名字。」   賴相衡被閆副隊突如其來的霸氣震懾,像個小媳婦囁嚅道:「這這這……不太好吧。」   閆思弦只丟下一句「趕緊去」,便悄悄回了病房。   吳端雖說睡著了,眼皮卻還在顫動,可見睡得並不踏實。許是被疼痛折磨,睡著睡著眉頭皺了起來。   閆思弦想著他久臥在床,腰背可能早就僵硬了,便將自己的手搓熱了,悄悄伸到吳端後背處,幫他輕輕揉著。   揉了一會兒,吳端的眉頭竟真的舒展了些。本想再幫他揉揉腰,可他的創口在側腹,腰腹部纏了厚厚的紗布,閆思弦根本不敢動那兒,怕扯著他的傷口。   於是閆思弦去幫他揉腿,捏得像模像樣,吳端的眉頭徹底舒展開了,這讓閆思弦喜出望外,只覺得等下出了醫院就可以在街邊盤個店面做推拿生意。   準備轉行搶盲人飯碗的閆少爺正一邊幫吳端揉腿,一邊神遊天外,吳端卻哼哼兩聲,醒了。   於是閆思弦停了手,靜靜看著他。   吳端咂咂嘴,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睛,目光看向床頭櫃,要找水喝。   然而半路上目光遇到閆思弦,他立即換了了疑惑的眼神。   閆思弦嗖地一下將手從吳端大腿上拿下來。   「那個……又渴了吧?我幫你拿點水哈……老規矩,還是一小口,潤潤嘴巴你還得吐出來啊……」   吳端吐完了水,問道:「你沒回去?」   「那個……」   吳端見縫插針道:「你不會是想趁我受傷佔我便宜吧?握草爸爸可沒那個癖好。」   閆思弦:完了完了說不清了,我還是找塊豆腐撞死以明心志吧。   吳端想笑,但忍住了,他怕這一笑跟咳嗽一樣,又要勞動一堆醫生護士來檢查。   他只是勾了勾嘴角,「我開玩笑的。」   閆思弦便也笑笑,坐回椅子裡去,道:「你睡吧,我在這兒守著。」   吳端還跟他開玩笑,「我可僱不起你,你這一宿看護得多少錢啊。」   閆思弦便也調侃他道:「沒事,大腿都讓我摸了,勉強算你肉償吧。」   吳端還想說話,閆思弦伸手給他掖了掖被角,沉聲道:「哪來那麼多話,快睡覺。」   「我不想睡。」吳端眨著眼睛。   「你要上天啊?都這副德行了還想起來high呢?」   「你別逗我笑啊。」吳端又勾了勾嘴角。   閆思弦連連道「祖宗我錯了」,又問道:「怎麼?前兩天睡多了,現在睡不著?」   「可能是害怕吧,怕睡著了醒不過來。」   閆思弦放在他被角上的手輕輕顫抖了一下,臉上的表情卻仿佛是聽了一個笑話,輕鬆道:「想什麼呢你,人家大夫可說了,你沒事了,就你這體格,活到一百歲跟玩兒似的。」   「大夫還兼職算命看相啊?」   閆思弦蠻不講理道:「反正你不會有事。」   「我就知道,我得好好活著。」吳端悠悠道:「我要是死了,趙局指不定要怎麼追究你,那個老頑固……」   閆思弦突然道:「你是這麼想的?」   吳端沒反應過來。   「你覺得我是因為怕被追究,才不想你死的?」   「不是,我說我……」   閆思弦打斷他道:「我就是想讓你活著。   你是我近距離觀察過的第一個警察——在亞聖書院的時候。你說趙局是你的師傅、領路人,對我來說,你扮演的角色和趙局一樣,所以你不能死,尤其不該被我害死。   說我無組織無紀律也好,半吊子混蛋也行,我都認了,可是你得活著,大概……只要你活著,我還有機會彌補……把你害這麼慘,我總要彌補。」   「以身相許嗎?」吳端懶洋洋道。   「臥槽!」閆思弦有點抓狂,「我這兒正煽情呢,你別瞎扯淡啊,好不容易擠出半滴眼淚。」   吳端:「再逗我笑你就滾出去。」   閆思弦:「行行行,你是老佛爺。」   吳端又道:「你想彌補?」   閆思弦上身往前湊了湊,看著吳端的眼睛,認真道:「當然,你有什麼想法?」   「倒是有一個。」   「行行行。」閆思弦道。也不知道是讓吳端說他的想法,還是不等他說便已經答應下來。   吳端:「就是問你個問題。」   「問唄。」   「什麼都可以問?」   「隨便啊,銀行卡密碼都可以告訴你。」   吳端:「我想問問關於你辦公室保險柜裡的東西。」   閆思弦一愣,頹然縮回了上半身。   見他沉默,吳端道:「好吧我的錯,我沒把握好分寸。」   閆思弦苦笑一下道:「你鋪墊半天就想問這個啊?」   「我就是覺得……你那天在貨櫃裡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憋屈壞了吧,跟我說說不挺好嗎,說不定我明兒就咽氣了,你這秘密……」   「別胡說!」粗暴地打斷他後,閆思弦又放緩了聲音道:「我必須得先跟你承認,之前承諾的什麼都告訴你,有水分,這件事……我沒成想你會看過那些東西——我本來想瞞著的,但這是我唯一想要瞞過去的事。」   「理解。」吳端道。   「既然你看見了,那告訴你也無妨,就是你想的那樣,家醜。」   看來事情倒並不複雜。   閆思弦沉默了一會兒,他必須整理好情緒,莫說跟人談起,即便是自己偶爾想起來,他都覺得無法自處。   「從嫉妒說起吧,之所有今天的家醜,源自於一個人的嫉妒。   楚梅。   她嫉妒張雅蘭。   當年她們一同進了亞聖書院,飽受折磨,可是有人為了救張雅蘭隻身犯險,卻沒有一個人肯向楚梅伸出援手。   所以她嫉妒張雅蘭。   可是張雅蘭已經死了,這種嫉妒便藏在心底,連楚梅自己都未曾意識到。   直到張雅蘭再次出現,好好地出現在楚梅眼前。   這裡我要說一下張雅蘭的失憶,她第一次見到楚梅時,並沒有恢復記憶。   她只是憑著跟老師和同學的溝通,知道自己進過亞聖書院,想方設法查了一些亞聖書院的資料,在舊新聞裡了解到有個叫楚梅的女孩精神失常了。   所以她去精神病院探望楚梅,她希望從楚梅那兒了解自己的過往。   楚梅是知道我的,她知道我曾經隻身進入亞聖書院,就為了找到張雅蘭,要是她將我的存在告訴張雅蘭,要是張雅蘭聯繫到我……」   閆思弦重重嘆了口氣,「算了……抱歉,我激動了,這些假設都不可能實現了。   因為楚梅在見到張雅蘭的瞬間,心裡只有嫉妒,她只能看到一個被人惦記比她幸福的女孩兒,可張雅蘭曾經和她一起受過的痛苦,甚至離開亞聖書院後比她悲慘得多的生活,她統統看不到。   這樣一個人,怎麼可能想讓張雅蘭過好日子呢?   那個時候,她剛開始試著組織瘋子團夥殺人,正是自信心爆棚的時候——你能理解的吧?就是那種……即將自己動手掌握他人命運,報仇雪恨的感覺。   人在那種時候難免會狂妄的,狂妄到以為自己可以隨便改寫任何人的命運。   包括張雅蘭。   楚梅表面上與張雅蘭姐妹情深,縱然自己有精神疾病,卻還是想辦法』幫襯』張雅蘭,比如讓她跟我爸搭上邊。」   吳端忍不住打斷道:「楚梅有這個能力?」   「只要認識一個曾經因為家庭暴力精神出過問題,而治癒後去夜總會當了媽媽桑的女人就足夠了。」閆思弦自嘲般地說道:「我們閆家的男人,你那個形容很貼切,人模狗樣,在人前的確人模狗樣,背地裡都有些個特殊的癖好。   也不知道這事兒是先天遺傳,還是後天影響的。   反正吧,一來二去我爸就跟張雅蘭有了那麼一段。」   吳端又漱了一輪口,問道:「那她還來找你?她找你的時候可是什麼都想起來了,她總不至於粗心到連那是你爸都不知道吧?」   「她知道。」閆思弦道。   要不是身體不方便,吳端真想立馬傾情演繹「一驚一乍」。   無法使用肢體語言,他只能儘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誇張。   「那她還有什麼臉來找你啊?!不怕你尷尬嗎?!」   「她覺得必須那麼做,因為有比尷尬更要命的事。」閆思弦道:「跟我重逢的第二天,她就交給我一樣東西。   就是你在保險柜裡看到的那張投資合同。   她很想告訴我那合同意味著什麼,可又不太清楚,她不過是一個組織最最邊緣的人,能打探到的消息實在太少了,可她反覆強調北極星不是什麼好東西,投資北極星就是在犯罪,她只是想來提醒我小心,有一個很可怕的組織想要拖我們家下水。   對於她跟我父親的關係,她也是第一時間就向我和盤託出了。   我當時完全懵了,說不說是什麼感受,原諒她嗎?她經歷了那麼多磨難,還活著就已經是個奇蹟了,怎麼能輪到我原諒呢?我有什麼資格原不原諒的呢?   我也不知道怎樣才能幫到她,只是覺得應該讓她安穩下來,別再受那些苦了,所以我才將她留了下來。」   「怪不得你那時候不說,我理解了,」吳端道:「一邊是張雅蘭跟你父親的事,另一邊閆氏或許跟犯罪有牽連,這牽連又不明了,換了我肯定也想自己先調查清楚,免得陷入被動。」 第336章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10)   吳端又問道:「那你們父子倆……沒事吧?」   「我爸沒跟我提——不知道他是還沒發現張雅蘭是誰,還是……反正,他不提,我就也不挑明,」閆思弦露出一個無奈的表情,「木已成舟,再糾結沒意義。」   「也是。」吳端有些同情閆思弦,他的手微微動了動,從被子裡伸了出來,閆思弦便握住了他的手。   算是安慰吧。   吳端又問道:「關於楚梅嫉妒和坑害張雅蘭,你怎麼知道的?」   「因為張雅蘭剛來我身邊不久——沒記錯得話,她住進我家的第三天,我就收到了那些照片——就是她跟我爸……」   閆思弦停頓了一下,繼續道:「總之,收到照片後我們都很詫異,卻又沒有那麼難以接受,畢竟她已經向我坦白了,對我來說,只是受到一些視覺衝擊而已。」   閆思弦此刻說得雲淡風輕,卻不知事發時他有多受打擊。吳端捏了捏他的手,閆思弦便道:「沒事了,真的,跟你說一說我心裡也鬆快些。」   他繼續道:「收到照片後,我就知道,有人要坑害張雅蘭,有人不希望她好過。   所以我追蹤那給我送照片的人——你知道的,現在的城市,到處都是攝像頭,真想要追蹤一個大活人,他肯定跑不了。」   「那要看是誰幫你了,」吳端好整以暇道:「是笑笑吧?」   「你……會對她有成見嗎?」   「當然不會,你當我什麼人?難得她嘴巴這麼嚴,能一直幫你保密。」吳端突然道:「誒?那是不是說明,笑笑也知道照片上的內容?」   閆思弦連連搖頭,「不,她只知道在幫我追查一個偷偷給我送過包裹的人,至於包裹裡有什麼,我沒告訴她。   你是唯一一個知道這件事內情的人。」   「我理解了,」吳端道:「當初那種情況下,你還堅持相信張雅蘭,的確是有原因的。即便萬分尷尬,她也沒有隱瞞什麼,你的確該相信她。」   聽出吳端的聲音又變得沙啞,閆思弦幫著他漱了一回口,道:「你還是少說話,聽我說吧。」   吳端便閉了嘴。   閆思弦道:「通過追蹤那個送照片的人,楚梅進入了我的視線,再加上,張雅蘭數次跟我提起楚梅。   傻姑娘啊,在她的描述中,楚梅可是她的患難之交,唯一的朋友呢。她一直把楚梅當做同類。   我曾經提議幫她開家店,就是那種女孩子喜歡的……你知道的,咖啡館也好,或者那種很文藝的書店——我記得上學的時候她就說過,很想開一家那樣的書店——要麼花店也成……」   吳端「嗯」了一聲,表示明白閆思弦的意思。   閆思弦繼續道:「我跟張雅蘭提起這些規劃時,她總是捎帶上楚梅,她要跟楚梅一起如何如何……   我其實不太能理解女孩之間的友情,可能見多了塑料姐妹吧。   可張雅蘭對楚梅是不一樣的,那是真的掏心掏肺,我能感覺到,楚梅是她的精神寄託,她得到的所有好東西,都會毫不猶豫地跟楚梅分一半。   發現楚梅有問題,我第一時間告訴了張雅蘭——不該告訴她的,我高估了她的城府,以及……精神狀態。   她從小就是那樣,直來直去,從來沒不會跟人耍心眼的。即便經歷了那些,可她對楚梅還是那樣赤誠。   她直接去找楚梅對質,兩人撕破了臉……   後來的殺身之禍……哎!一切發生得太快了,我……」   「你其實有預感,或者說你發現了什麼。」吳端終於還是沒忍住開了口,「所以你讓張雅蘭被捕,把她送進市局,你以為市局是安全的。」   閆思弦低頭不語。   「不是你的錯,誰能想到向張雅蘭下手的會是李八月……是楚梅設計的吧,當她發現你並不是個吃白飯的警察,也遠不是她想像中不中用的富二代,她就把那根繩索勒在了李八月脖子上。   這女人真是……太狠了。」   說這話時,吳端「嘶」了一聲,似乎是牽動了傷口。   閆思弦緊張道:「怎麼樣?啊?你沒事吧?」   吳端輕輕搖了下頭,「沒事,你割開的口子突然疼了一下。」   閆思弦瞬間想起了吳端腹腔內的觸感,生死之間可怕的感覺襲來,渾身哆嗦了一下,眨眼已是一腦門的汗。   吳端卻笑道:「怎麼?有陰影了?」   「是啊,以後再也不吃豬下水了。」   吳端:「滾。」   吳端突然正色道:「你知道我不能原諒的是什麼嗎?」   「李八月。」閆思弦沉聲道。   「八月和孩子,死得太冤枉了。縱然如此,你當時還是不肯說出真相。」   閆思弦的頭垂得很低,「說實話,那時候我們只見還不像現在這麼了解和信任,而且……八月是跟你並肩多年的戰友,我知道你們感情很好。   我當時說了,你會對我心懷芥蒂。」   吳端也沉默了,那時閆思弦剛剛加入重案一組不久,他雖然欣賞閆思弦的睿智,可要說死心塌地的信任,當然談不上。   要是那是知道導致李八月家破人亡的原因裡也有閆思弦一份,他當然會對閆思弦有看法。   人是很奇怪的,一旦存了防備之心,想要消除戒備,重新一碗水端平,便是千難萬難。閆思弦深諳此道,在那種情況下選擇沉默,吳端理解他,但並不贊同。   終於,吳端道:「等這案子結了,都翻篇吧。」   他繼續問道:「那你家現在什麼情況?——我是說,畢竟跟北極星有了牽連。」   「我爸自首了,新聞已經出來了。   好在,因為是自首,這案子牽涉的人員又太多,審訊周期會比較長,所以暫時不予收監,我爸在家,限制了外出,等著下一步處理。   判刑肯定是要判,我估計跑不了,等判完了想辦法走保釋程序吧。」   吳端問道:「你呢?受牽連沒有?」   「影響不大。」閆思弦道。   「什麼時候學會騙人了?」   「真的!沒騙你!」閆思弦解釋道:「你別看老趙吹鬍子瞪眼睛,都是做給別人看的,他訓我,總比讓別的頭頭腦腦找我麻煩要好吧,他訓完了還給顆糖呢。」   吳端差點笑出來,「閆少爺還在乎那顆糖啊。」   閆思弦一臉苦相:「閆少爺也有一顆受傷的心,怎麼就不能求安慰了。」   吳端:「我要笑了滾滾滾。」   閆思弦就真的不再說話了。   他又幫著吳端漱了一回口,給他掖好了被角。   「睡吧,不會有事的。」   「嗯。」   吳端閉上眼睛,倦意襲來,眼縫裡仿佛塗了蜂蜜,很快便昏昏沉沉。   就在他即將墜入熟睡時,口中嘟囔了一句:「你也睡會兒啊……小閆。」   閆思弦只是看著吳端,發現這次他的眼皮沒有顫抖,似乎睡得很踏實,便又伸手去幫他捏脖子。   夜還很長,只希望這安穩的夜能再長一些。   第二天清晨,閆思弦本想偷偷溜走的,他害怕遇到吳端的父母。   因為他,兩位老人險些遭受喪子之痛。   可他還是低估了父母對孩子的愛。當他叫來值班護士,讓那護士在病房裡看護著,自己剛一出病房,便看到走廊盡頭電梯間裡出來了一男一女。   離得遠,再加上熬夜眼睛模糊,他看不大清。   但那兩個輪廓有些熟悉,像是吳端的父母。   不是吧,怕什麼來什麼。   閆思弦心裡慌的一匹,但做錯了事挨打要站好的道理他懂,便迎上前去。   不待閆思弦開口,吳端的母親靳花花女士先道:「誒誒誒……這不是那誰嗎……去過咱家那個,咱家吳端的同事……」   吳端的父親吳道遠說出了妻子想要的答案,「小閆吧?」   閆思弦趕忙打招呼:「叔叔阿姨好。」   吳道遠開口問道:「聽說你也受傷了,嚴重嗎?」   閆思弦指了指肩膀,「不礙事,小傷。」   靳花花則一把抓住了閆思弦的手,「我們都聽說了……」   閆思弦一咬牙,把心一橫,準備迎接暴風雨。他已經想好了,靳花花要是罵他豬,他立馬接一句豬都不住,靳花花要是伸手打他左臉,他絕對要把右臉也遞上去。   反正,能讓對方舒坦一點是一點吧。   「……你救了我們小吳啊……你可是我們老兩口的救命恩人……我們得好好感謝你啊……」   閆思弦一愣,眼淚差點掉下來。   想來是趙局只說出了部分實情。   無論趙局這麼做是出於對大局的考慮,還是對閆思弦的偏袒,閆思弦都萬分感激,除了感激,還十分內疚。   他哪裡受得起兩位老人的感謝呢?   靳花花連聲道:「哎呦你對我們小吳真好,自己帶著傷,還這麼早來看他。」   他們沒想到閆思弦在病房裡陪了一夜,閆思弦樂得他們不知道,以免又是一輪新的感謝。   幾句寒暄的工夫,靳花花硬是將他拉到了一旁的塑料排椅坐下,並擰開了手裡的保溫飯盒。   靳花花將擰開蓋的飯盒往閆思弦手裡一塞,又從挎包裡摸出一隻用餐巾紙細細包好的勺子,道:「快喝吧,老母雞燉出來的呢,香!」   是很香。   熱氣氤氳起,裹挾著一股厚重的香氣。   只有一個母親親手選了食材,一絲不苟地準備,又在文火前看守了數個小時,才能燉出這樣的味道吧。   閆思弦受寵若驚,剛想推辭,靳花花便道:「你喝你喝,別客氣啦,我知道小吳的情況,他下周能吃流食就不錯了,帶湯過來,也就是我自個兒找點心理安慰。   別愣著啊,你快喝吧,喝完我飯盒就不帶進去了,免得那個饞貓看見了難受。」   鑑定完畢,這是親媽。   這讓閆思弦心裡更加不是滋味,他抱著那飯盒,半天下不去勺子,終於開口道:「叔叔阿姨,你們可能不知道……我……」   閆思弦深深吸了一口氣,「這件案子是因為我……我惹出來的……吳端被抓到島上,受傷,都是我害得。   我不知道趙局是怎麼跟兩位說的,但……」   靳花花突然笑了,她伸手摸了摸吳端的額頭。   「這孩子怎麼說胡話呢?」靳花花轉向吳道遠:「你們聊著,我去看看兒子。」不待閆思弦說什麼,靳花花已經迫不及待進了病房。吳道遠在閆思弦身旁坐下,弄得閆思弦十分緊張。   「你喝你的,」吳道遠示意閆思弦繼續喝湯,「你都喝完吧,不用給小吳留,大早上的,還沒吃飯呢吧?」   這兩口子什麼意思?閆思弦看不透啊。   那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被這麼一挫,便再也說不出認錯的話來了。   閆思弦囁嚅了片刻,最終只問出一句:「叔叔您呢?這麼早,肯定也沒吃飯吧?」   下次吧,閆思弦在心裡想道:下次有機會的再說。   吳道遠不在意地擺擺手,「不用管我們,等會兒醫院食堂開門了,我們去隨便買點,這醫院食堂不錯,又便宜分量又足呢。」   閆思弦的眼淚啪嗒一下掉進了飯盒裡。   他抬手,裝作揉眼睛的樣子,將眼淚擦乾。   一口喝完了飯盒裡的雞湯,他將飯盒還給吳道遠,知道接下來跟吳端的相處時光得交給這二老了,便告了辭。   剛一轉進電梯間,吳端便給自家酒店去了電話。   「市武警總醫院……我跟你報一個病房,這間病房裡,傷者以及傷者父母的飯菜你們全包了……一日三餐,找最好的廚師……對對對,最懂養生的廚師……不是,傷者現在還不能吃飯,你們人來了跟醫生多溝通著點吧。」   市局。   閆思弦剛走到一支隊辦公室門口,就跟急匆匆出門的馮笑香撞了個滿懷。   「啊——」   馮笑香瞪圓了眼睛,眼看手中的筆記本電腦就要落地,竟然想要抬腳去接那電腦。   啪——   閆思弦眼疾手快,幫她接住了。   將電腦還給馮笑香,閆思弦問道:「慌什麼呢?」   「楚梅找著了!」   「哪兒來的消息?」   據閆思弦所知,自從放出對楚梅、徐鶴清等人的懸賞通緝令後,市局每天都會接到大量舉報電話。當然,至今為止尚未接到什麼可靠的消息。因此他才會這麼問。   馮笑香認真道:「這次有戲,舉報人偷拍了一張照片呢,是楚梅沒錯了。」   休息了兩天,恢復每天4000字正常更新 第337章苦寒來(1)   聽馮笑香這麼說,閆思弦便跟她一起衝向了地下停車場。   這反倒讓馮笑香有些詫異,她問道:「誒閆隊,你也去?」   「我不能去?」   「不是……那個,你去跟趙局述職了?」   「哪兒有那麼多東西可講的。」閆思弦捏著自己的鼻梁,有些無奈道:「趁停職文件還沒下來,能出一次外勤是一次吧。   再說了,這事兒始作俑者就是楚梅,眼看她要落網,我能錯過這麼關鍵的時刻?」   「真要停職了?」馮笑香道。   「總得意思一下嘛。」   「真可憐。」馮笑香道:「我們會想念你的。」   「握草你別這樣啊。搞得好像馬上就要遺體告別似的。」   馮笑香想了想,認真道:「我們會把你的棺材板釘嚴實的,從此你與我們陰陽相隔一別兩寬,清明我們去看你,七月半你記得來看看我們。」   「握草別別這樣啊你說點吉利的!」   閆思弦氣結,黃心蘿莉真是越來越會氣人了。   似乎是完成了某種懲罰儀式,馮笑香的態度好轉了些,繼續道:「對了,徐鶴清已經被美國警方控制住了,昨天凌晨——呃,我是說美國時間——當地警方在徐鶴清的一處秘密住所將其逮捕,現已查到他在開曼群島的帳戶上有大量來源不明的資金。」   閆思弦笑道:「他當然有錢,我家給的。」   說完,他又皺了皺鼻子,「可憐那些血汗錢,就這麼拿去給美帝做物證了……誒?之前不是說徐鶴清逃了嗎?怎麼抓住的?」   「你師兄愛德華把他供出來了,愛德華不是天天嚷嚷著要見你嗎,你不見他,可能是覺得你這條路希望渺茫,所以把徐鶴清供出來了。」   閆思弦撇撇嘴,「老外臉皮真厚,他有什麼臉找我辦事兒?吳端成那樣,我巴不得親手做了他,不去見他是對他好……他怎麼知道徐鶴清的秘密住所?就他那個小嘍囉的級別,不能夠吧?」   「他正好聽你們的導師說起過一個大概地址,感覺那會是徐鶴清藏身的地方,算是瞎貓碰上死耗子吧。   而且,我覺得你現在可以去見見他了,你就不期待?」   「期待什麼?」   「他知道美國的形勢以後的表情?」   閆思弦笑了,道了一聲:「論腹黑,我真是甘拜下風。」   「承讓承讓。」   閆思弦又道:「他還做著回國的美夢呢?」   「可不是,反正天大的事兒徐鶴清頂著,他一個小嘍囉,結果肯定是被美國大使館接回去,大事化小。   人家現在該吃吃,該喝喝,花著咱們納稅人的錢,日子悠閒得很。」   「大使館那邊的確在要人了吧?」   「老樣子,天天催,不過這事兒已經上報部委了,公安部給咱們頂著壓力呢,而且,國際上也有了相關新聞,在媒體面前嘛,要保持大國體面,總不好天天追在咱們屁股後頭要人,就為了愛德華那樣的小蒼蠅。」   這比方可就有點噁心了,說完,馮笑香自己不適地撇了撇嘴。   閆思弦卻滿不在乎地挑挑眉道:「愛德華當然要見,不過不是現在,再等兩天,我今兒剛把消息放出去了。群體事件,非法人體實驗,荒島拘禁,殺人遊戲……這八成是外媒今年能挖到的最獵奇的新聞了,又跟人權掛鈎,延展性強。   今天就會在美國幾家主要報紙上看到對北極星的報導。   而且,報導肯定不止這一輪。你看著吧,等美國本土那座精神病院被曝光,肯定會迎來一波民眾情緒的爆發,說不定還會有遊(手動間隔)行什麼的。   愛德華不是有恃無恐嗎?   好啊,咱們納稅人的錢還不給他白吃呢,等放他回國的時候,讓他好好體會一下什麼叫水深火熱,什麼叫過街老鼠,什麼是人民的海洋。到那會兒,我再跟他見面。」   兩人一邊說著,一邊和十餘名刑警一起,乘車出了市局。   跟同車的兩名刑警打了招呼後,閆思弦又問貂芳道:「楚梅什麼情況?你快說說。」   「一名小區保安向我們舉報,說是發現楚梅借宿在他們小區的一戶人家裡。」   「借宿?」   「說是一戶人家,其實是個離異的女人,獨居,有精神病史,小區裡那些住戶也是愛傳閒話,這女人原本就是大家的話題,所以保安也對她多留意幾分。   因為這層原因,楚梅一般過去,保安就注意到了,只不過今天才看到懸賞通緝,就趕緊跟咱們聯絡了。   那保安也算細心,報警之前還專門調了監控反覆查看,還拍了張監控圖片發來。」   「原來如此。」閆思弦問道:「楚梅借宿的人家,是她的病友吧?」   「不僅如此,還受過楚梅的母親龍淑蘭的照顧——龍淑蘭曾經是她的護工,看起來好像……」馮笑香想了想道:「好像跟楚梅母女倆都挺熟的。」   馮笑香所掌握的信息也只有這麼多,閆思弦再問,她便只能搖頭了。   好在,目標地點不算遠,很快便趕到了那小區。   怕打草驚蛇,只有閆思弦乘坐的車停進了小區,其餘兩輛警用車停在附近的路邊,刑警們陸續進了小區。   很快便找到了那報警的小區保安。   那是個50來歲的矮個子男人,皮膚黝黑,眼睛裡閃著興奮的光,搓著手,仿佛期待著什麼好戲。   「走走走,我帶你們去,我知道是哪一戶。」他迫不及待道。   閆思弦當然不允許這樣一個人跟在一旁,問清楚了樓號、單元等具體位置信息,閆思弦用一句「精神病人殺人不判刑,萬一被誤傷了,只能自己負責」才嚇退了保安。   六名男刑警在目標住戶門前一字排開,門前的位置太小,他們只好站在樓梯臺階上,以免被屋裡的人從貓眼看到。   一名從未在楚梅面前露過面的男刑警先是將一個反向觀察透鏡貼在貓眼上,向裡看了一眼。   看完,他搖搖頭,意思是沒看見有人。   閆思弦衝他做了個敲門的手勢,那刑警便抬手敲門。   咚咚咚——   屋裡沒有任何動靜。   咚咚咚——   仍舊沒有應答,那刑警又通過反向透鏡向裡看,什麼也沒看到。   沒人嗎?不應該,剛剛在保安室已經調過監控了,自從楚梅搬來後,兩人便始終沒出過小區。應該說,連屋子都沒出過。   閆思弦從口袋裡掏出了兩根細鐵絲,自己湊到門前去開那門。   他見吳端用過這招,覺得好用,便也偷偷地練了,這還是第一回實際操作。   閆思弦很小心,生怕開鎖的聲音被裡面的人聽到。   當門被打開,他知道,不會有人聽到了。   主臥大床上,並排躺著兩個女人,屍體已經涼透了。   其一是這房子的主人,其二便是楚梅。   床頭柜上是兩個空空如也的藥瓶,藥瓶上的標籤被撕毀了,閆思弦拿起一隻藥瓶聞了聞。   當然聞不出裡面裝過什麼藥品。   貂芳很快便趕來了,俯下身檢查著屍體。   看到這屋子的女主人時,貂芳不禁「啊」了一聲。   閆思弦忙問道:「怎麼了?」   「我見過她!監控裡!她就是去送舉報材料的人!」   自家公司被人匿名舉報,閆思弦當然知道了。   可這個女人能從什麼途徑拿到閆氏的投資文書呢?   牽涉到自家公司,閆思弦原本是不能參與調查,連打聽都不行,出這次外勤已經違規,不過,蝨子多了不癢,他乾脆給留在車裡的馮笑香打了個電話,讓其查查屋主人身邊有沒有能跟閆氏投資扯上關係的人。   掛了電話,閆思弦留在貂芳身邊,時不時伸手幫她翻轉或挪動一下屍體。   「屍斑已完全固定,指壓不褪色,屍僵開始緩解,全身關節容易活動,死亡時間在2到3天……也就是說……」貂芳一邊回憶一邊道:「楚梅應該是過來的當天就跟這女人一起……死了。」   閆思弦注意到,她沒有使用「被害」「遇害」之類的字眼,便問道:「你覺得是自殺?」   「還不能這麼認定,但事實上,我確實沒在她們身上發現任何外傷,所以她們死前應該不存在掙扎、抵抗、束縛的情況。」   閆思弦點頭,「的確沒有你說的這些傷。」   兩人神色都很凝重,顯然對這樣的結果並不滿意。   勘察現場的刑警也有了初步結論:「沒有打鬥、推搡、翻找留下的痕跡——換句話來說,目前尚未發現第三人曾出現在這屋子裡的跡象。」   閆思弦追問道:「有沒有擦蹭塗抹清掃的痕跡?」   這麼問的意思是在提醒大家,還有一種可能:兇手離開前認真清掃過現場。   「沒有那樣的痕跡,屋裡的灰塵都是……呃……原封不動的。」   看來最後一種可能也被排除了。   閆思弦看向貂芳,貂芳道:「我這就回去屍檢,看看屍體能不能給出不一樣的結果。」   兩名刑警幫貂芳將屍體抬上車,大家繼續在屋裡進行更細緻的痕檢工作,提取指紋及DNA樣本,閆思弦決定去走訪一下周圍鄰居。   首選當然是對門的住戶。   對門的婦女應該是已經趴在貓眼上看了一陣子了,閆思弦剛一敲門,便聽到距離門口很近的位置傳來聲音:「誰啊?」   「警察。」閆思弦對著貓眼亮了一下警官證。   門很快便打開了。   那婦女快人快語道:「我看你們剛剛抬出去的……不會是死人吧……哎呦媽呀這可咋整啊,家裡就我一個人,這是要嚇死我啊……」   閆思弦只好順著她的話問道:「您一個人住嗎?」   婦女道:「也不是,這不是趕上十一長假嗎,我老公去外地了,看我們兒子去了,過兩天才回來呢……哎呦呦不行不行,太嚇人了,我得給他打電話,讓他今兒個就回來……我可不敢一個人在家過夜……」   閆思弦這才意識到,現在是十一假期呢,他已經忙碌到不知今夕何夕的程度。   那婦女說這話,就要解鎖手機,去撥打老公的電話,又想起警察還站在門口,便收了手機,招呼道:「你……是有啥問題嗎?要不進屋來坐坐……哎呀進來吧進來吧,我這兒開著門,挺不得勁兒的。」   言外之意,怕對門的晦氣進了她家。   不過這也能理解,閆思弦便從善如流地進了屋,那婦女又問道:「你們今天都在這兒吧?不走吧?」   閆思弦為了讓她寬心,便道:「你放心,我們的工作要持續好一陣子,說不定晚上還要留下加班。」   「那就好那就好。」   「您跟對門熟嗎?」閆思弦開始提問,「她叫李佳玉對吧?」   「是,李佳玉。幾十年的老鄰居了。」   「幾十年?」   「我算算啊,少說有20年啦,我跟我老公結婚搬過來的時候,她就住這兒,現在我兒子都結婚了……呦,25年了呢。」   「我們查到,李佳玉今年35歲,那她10歲的時候就……?」   「對啊,那會兒李佳玉還是個小孩兒呢,這是她們家的老房子,從小就跟父母住這兒,後來結婚了,男人沒房子——不過那會兒不像現在,還沒那麼勢利呢,雖說沒房子,湊合湊合有住的地方也就行了。   結婚以後,男人就直接搬過來了,跟李佳玉父母一起住了。」   閆思弦問道:「我們查到社區的調解記錄,說是因為受到家暴,李佳玉的精神出了問題。」   「可不是,嗨呀,這人心真是隔著肚皮。   從前李佳玉家裡條件算很不錯的,爸爸在廠裡是個小領導。   她男人的工作,還是走了李佳玉爸爸的後門給安排的。說白了吧,那男的就是入贅。   李佳玉爸爸還在崗位上的時候,姑爺可殷勤呢,天天的買菜做飯,圍著老人團團轉。待人接物也是和和氣氣,看著可老實呢,誰知道……哎!」   婦女壓低了聲音道:「有些事兒我也是聽說的,不能當真呢。」   閆思弦道:「沒關係,您聽說過什麼,只管告訴我,驗證真假的事兒就交給我們。」   「就是吧……李佳玉的爸爸退休沒幾天就死了,說是心梗還是腦梗來著——反正是只有姑爺和老頭兒倆人在家的時候,老頭兒突然犯的病,突然就不行了,連120都沒打呢。   娘倆兒趕回來哭天搶地的時候,人已經死透了,一點氣兒都沒了,直接去的火葬場。   所以啊……就有個說法……說是姑爺把老丈人給弄死了……」 第338章苦寒來(2)   怕閆思弦不信似的,女人解釋道:「這可不是亂說的,你想啊,老丈人頭七還沒過呢,這姑爺就反了天了,老婆和丈母娘一塊打——當著老丈人的遺像直接下手啊,我們這些老鄰居看得真真兒的,還勸過架呢……」   這種沉甸甸的人間疾苦,讓閆思弦非常不適,他下意識地想要扭頭去看身旁的吳端,卻也知道此刻身旁空落落的。   也不知道今天還能不能抽出時間去看看吳端了。閆思弦在心裡想道。不過他只走神了一瞬,便很快恢復了問話的狀態。   婦女繼續道:「自那之後啊,對門的男人就跟變了個人似的,三天兩頭打媳婦——哎,人心咋就那麼狠呢。   是,之前媳婦家看不上他出身,老丈人和丈母娘有時候說話不中聽,可也不至於下那麼重的手啊,人心還是不是肉長的了?」   閆思弦心想:您大概不太了解一個人長期積攢下來的怨恨一旦有了爆發的出口,將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   但他只是心裡想想,並沒有出聲反駁。   婦女繼續道:「老丈人走了還不到半年,丈母娘也走了——都說是被那小子活活氣死的呢。   再然後,李佳玉就瘋了,社區的也來調解過,打得最嚴重的時候還報過警呢,不頂用啊,家務事嘛,警察來了也就是……」   意識到眼前的人也是警察,婦女將難聽話咽了下去,改口道:「警察來了也就……勸勸唄,不頂事兒的。   社區的還想辦法把李佳玉往精神病院送了一回,算是曲線救國吧,能護一會兒算一會兒唄。   不過,謝天謝地啊,她住院的時候,那男的走了。」   「走了?」   「就是……該發洩的也發洩了,大概覺得跟瘋子過日子沒意思吧,反正就走了。」   「李佳玉這麼跟你說的?」   「她?她自己都不知道吧,那癟三悄悄走的,誰也沒打招呼,她回來還跟我們打聽呢,我們哪兒知道啊……反正,就是……再沒見著人。」   閆思弦道:「可我們查到李佳玉和丈夫三年前辦過離婚手續……」   「那個啊,具體的程序我就不知道了,應該是按失蹤走的吧……反正就是,男人不見了,李佳玉就離婚了唄。」   這些情況,來時的路上其實已經核實過。李佳玉是先向法院提交了宣告失蹤的申請,走完宣告失蹤的程序後,順利辦理了離婚手續。   之所以還要問一遍,是想從鄰居的角度重新了解李佳玉這個人。   這樣的問話的確讓閆思弦有了新的收穫,最主要有兩條:   其一,李佳玉父親的死有疑點;   其二,李佳玉丈夫的失蹤有疑點。   李佳玉的丈夫杳無音信,這就很可疑。   即便這個男人要離開精神失常的妻子,總沒必要與自己的親戚朋友徹底斷了聯絡。   所以,他是離開了,還是被瘋子團夥幹掉了呢?   眼下,李佳玉已經死了,想要查明她那失蹤了三年的丈夫的下落,恐怕沒那麼容易。   閆思弦只希望能多打聽出帶你線索,雖然希望渺茫,但還是問鄰居婦女道:「李佳玉的丈夫失蹤前有什麼反常嗎?比如什麼陌生人來過他家啊之類的——我知道已經過去很長時間了,但還是請您仔細想想。」   女人面露難色,但還是按閆思弦所說的,仔細想了想。   可惜,確實時隔太久,她最終只是愛莫能助地搖了搖頭。   閆思弦又問道:「那個小姑娘呢?前幾天才到李佳玉家裡借宿的小姑娘,您見過嗎?」   「她啊——」女人道:「打過一次照面,那天晚上我搓完麻將回家,那小姑娘好像是剛被李佳玉接回來吧,倆人正進門呢。   我問她是不是李佳玉的親戚——那麼小年紀,總不會是護工吧,我就想著可能是從來沒見過的遠房親戚什麼的。   可人家對我愛搭不理呢——就連平時客客氣氣的李佳玉也是,怎麼說呢,很生分,我也就不多話了唄。」   「那之後呢?對門有沒有再來過什麼人?或者什麼可疑的動靜。」   「這我可就不知道了,這兩天家裡不是就我自個兒嗎,怪無聊的,我都沒怎麼在家呆,一般都在小區門口棋牌室待著,回家也是弄點吃的就睡,就是來人了,估計我也碰不著。」   閆思弦知道再問不出什麼了,便起身告辭。   那婦女似乎也在對門死過人的家裡待不下去了,一邊跟丈夫打電話,催促丈夫趕緊回來,一邊下樓去往棋牌室。   兩條性命,是大案了,縱然市局被北極星組織的事兒搞得焦頭爛額,卻還是很快又調來了一些人馬。有兩組人很快展開了對周圍鄰居的走訪工作,不過一天下來,並沒有取得更多收穫。   閆思弦打算提前回市局,跟趙局那兒露個臉,以免落一個「小兔崽子非常時期也不知道夾著尾巴做人又上哪兒野去了」的口實。   被趙局懟是小事,重要的是露過臉他還要去看吳端呢。   馮笑香搭閆思弦的車一同回市局,令閆思弦沒想到的是,他一下地下停車場,就看到了貂芳。   貂芳像是在等著他似的,招手示意他停車。   閆思弦納悶兒了,自言自語道:「屍檢有發現了?」   馮笑香不接話。貂芳上了車。   上了車也不說話,只是通過後視鏡盯著閆思弦,目光中還有審視的意思,馮笑香則在一旁低著頭。   閆思弦嫌在後視鏡裡看兩人太小,乾脆回過身去,問道:「我想像不到還能有什麼更壞的消息,所以,無論什麼事兒,說吧。」   貂芳道:「我們有幾個問題,你必須嚴肅認真地回答。」   閆思弦立馬意識到了什麼,先問道:「案子相關?」   貂芳點點頭。   閆思弦又道:「你們是不是查到什麼了?」   這回,馮笑香點了點頭,但補充道:「我們還是相信你的。」   捕捉到貂芳制止她的嚴厲目光,馮笑香低頭,不再表態。   閆思弦立即認清了此刻的狀況。   黃心蘿莉馮笑香將他克得死死的,從來如此,而黃心蘿莉明顯聽法醫大佬貂芳的。   很明顯,貂芳此刻處於食物鏈最頂端,而自己怎麼排都在末尾。   從島上被救回來後,閆思弦已經盡力做到放低姿態寵辱不驚,但發現這一真相後還是小小地鬱悶了一下。   他很快調整好心態,十分誠懇道:「我猜一下,是不是跟楚梅的母親有關係?」   貂芳點點頭,「跟她有關,又不止她一個。   我跟你實話實說吧,你和吳隊失蹤的那幾天,我們走訪了一些人,有人在證詞裡提到,你去西山療養院見過楚梅——不止龍淑蘭一個人的證詞。」   「我是去見過楚梅。」閆思弦道:「我和吳端一起去見過她一次,除此以外,出於一些個人的目的,我還單獨去見過她幾次。」   「什麼目的?」貂芳追問道。   「跟張雅蘭有關係。」   「能具體點嗎?」   貂芳的確不懂詢問技巧,尤其面對的又是熟人,乾脆平鋪直敘單刀直入。   她認為這是表達信任的一種方式。   閆思弦也的確感覺到了貂芳的信任,但來自同伴咄咄逼人的問話還是讓他有些不適,畢竟個中緣由牽涉到家醜,不足道也。   他決定拿過談話的主動權。   閆思弦先是打了一波太極,避重就輕,假意回答貂芳的問題。   「去見楚梅的目的不止一個,首先是試試看能不能通過她了解瘋子團夥,當然了,剛開始我對她是否參與了瘋子團夥,其實是存疑的……其次,我也想打聽張雅蘭從離開亞聖書院到和我見面的這七年都幹了些什麼——與其說打聽,不如說是驗證吧——驗證一下張雅蘭的告訴我的版本裡有沒有欺騙和隱瞞。」   回答完,見貂芳沒有立即追問,而是陷入沉思,閆思弦便抓住機會反客為主道:「跟楚梅的接觸,其實非常的……循規蹈矩,乏善可陳,所以,我不懂,你為什麼會問起這個?   如果方便得話,能不能告訴我,你究竟聽說什麼了?」   貂芳和馮笑香對視了一眼。   馮笑香低聲道:「要不……告訴他?」   貂芳又想了一會兒,終於道:「行吧,告訴你也行,我們從不止一個人那裡聽說,你跟楚梅有染。」   閆思弦:「咳咳咳……」   閆思弦從手旁的雜物匣裡抽了一張抽紙捂住嘴猛咳——他是真的嗆住了。   咳完了還不忘看了一眼那紙巾,閆思弦是真覺得,按照他所受到的暴擊程度,紙巾上竟然沒有鮮血,真是個奇蹟。   讓自己冷靜下來後,閆思弦又問道:「那給你提供這一信息的人,除了空口白牙,有沒有提供點什麼……就是……」   閆思弦拍了幾下手,以暗示「啪啪啪」。   「那啥……總要有點實質性的證據吧?」   「有證據,所以我需要採集你的DNA樣本。」   「我能問問是什麼證據嗎?」   「楚梅懷孕了。」   閆思弦:「咳咳咳……」   這次,他肺都要咳出來了。   閆思弦:好吧我承認我是有點放蕩不羈,可你們也不至於誰懷了孕都往我身上算啊,我頭上難道有青青草原?喜當爹什麼的我是真的要不起啊,四個二倆王一塊出都要不起啊……   貂芳看到閆思弦的表情,有點過意不去,「你先別激動,我來找你採集DNA樣本,就是想幫你排除的啊。」   閆思弦表示不想說話,他張開嘴,含糊不清道:「採採採。」   貂芳手腳麻利地拿出棉籤,在閆思弦嘴裡掃了一圈。   末了,閆思弦生無可戀道:「你乾脆一棉籤捅死我算了,做人好難,好想重新投胎。」   貂芳不理他,繼續認真道:「DNA檢測結果很快就會出來,你不慌,我心裡也就踏實些了,不過,我必須跟你說一下利害關係。   根據迴避條例,當警務人員與嫌疑人存在直系親屬關係時,必須迴避,且不得打聽任何案件相關信息;當警務人員跟……」   閆思弦打斷貂芳道:「建議迴避——其它情況,無論是跟嫌疑人是旁系親屬、朋友、認識,或者無論跟受害人有什麼關係,都只是建議迴避,所以我選擇性地迴避,沒有什麼問題。」   「那是之前。」貂芳道:「我知道,你現在的處理辦法,是把北極星和瘋子團夥一分為二來,乾脆一刀切。   這本身沒有什麼問題,因為在今天之前,除了北極星團夥的各項實驗是受了瘋子團夥的啟發之外,我們找不到兩者之間的任何關聯。   已經被捕的兩邊的團夥成員的證詞中,也找不到兩者有直接聯繫的證據。尤其瘋子團夥,他們根本不知道還有一個北極星這樣的組織。   因此,我們一直認為,北極星成員只是在默默觀察著瘋子團夥的行為——把瘋子團夥比喻成實驗樣本或者小白鼠,也說得過去。   而北極星,做為一個規模已經成型的大型組織,進退有度,他們沒必要在觀察對象面前暴露自己。因此兩個組織不存在你來我往的合作關係。   這種情況下,你對北極星的事儘量迴避——畢竟你父親給他們投了錢,成了北極星案件嫌疑人——你確實應該迴避。   可是對瘋子團夥的那件,你仍然在參與調查……」   閆思弦明白了貂芳的意思,他接過話頭道:「之前還說得過去,現在不行了,因為李佳玉。   楚梅臨死借住在李佳玉家裡,還有李佳玉失蹤的丈夫——說明李佳玉很可能是瘋子團夥成員。   同時,她又把閆氏向北極星投資的舉報材料送給經偵組,這說明李佳玉了解——至少是有途徑了解閆氏給北極星投資的具體事宜,換言之,她很可能跟北極星組織也有關係。   這個女人就像一條紐帶,讓北極星和瘋子團夥有了連接點,或許這兩個組織並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樣毫無關聯。   所以,接下來我不能再參與調查了。」   「我就是這個意思。」貂芳道。   「明白了,我也覺得,這種時候還是守規矩避嫌比較好,不過,能答應我最後一個要求嗎?算是我私下裡求你們吧。」   「什麼?」   「我想跟楚梅的母親——龍淑蘭聊聊。」   「我覺得不妥。」   貂芳這就算是直接回絕了。   「如果我說,有一條破案的捷徑呢?」   「什麼樣的捷徑。」   「突破口就在龍淑蘭身上,我需要試試才知道。或許,她可以幫我們立即結案。」   以前一直覺得阻礙我碼字的因素有很多,懶啊,追劇啊,沉迷某書不能自拔啊,戀愛啊,失戀啊……但每次來大姨媽的時候,都會覺得:以上的諸位算個屁,沒錯我不是說某一個因素,是說以上列出來的及沒列出來的所有……尤其,在這個天已經涼下來瞭然而暖氣還不太熱的時候來大姨媽……啊對不起只有被窩能讓我苟活…… 第339章苦寒來(3)   審訊室裡。   龍淑蘭尚未聽說楚梅的死訊,她又恐懼又慌張,一個勁兒問將她帶來的兩名女警:   「我怎麼了?你們幹嘛抓我?梅梅呢?我閨女呢?」   當閆思弦走進審訊室時,她的慌亂變成了驚懼。   龍淑蘭指著閆思弦,發出了尖叫聲。   「啊啊啊就是他……救命啊來人啊……就是他啊你們快來抓他!……你把梅梅弄哪兒去了?還我女兒啊……」   她的聲音如鈍刀子割著閆思弦的鼓膜,令閆思弦的眉頭皺出了一個「川」字。   跟閆思弦一起進審訊室的女警李芷萱也被這尖叫嚇了一跳,龍淑蘭看到兩名警察的反應,叫得更起勁兒了。   閆思弦頂著強烈的聲波,拉開椅子,坐在了她對面。   啪——   他點了根煙,用不大的聲音道:「等你閉嘴了,我再說。」   說完,乾脆不去看龍淑蘭,只低頭默默抽菸。   李芷萱雖然沒多少審訊經驗,卻也明白此刻她應該跟閆思弦配合,所以迅速在閆思弦旁邊落座,一臉高冷。   兩人就這麼手動忽略了尖叫聲。   此刻的龍淑蘭,就像一個哭鬧求關注的熊孩子,在閆思弦這種王者段位的老手面前,她這點青銅段位的伎倆還遠沒到能引起關注的程度。   況且,尖叫能不能傷敵暫且不說,反正肯定是會自損的。   她累啊。   她需要金嗓子啊,念慈菴也行啊。   現在龍淑蘭便已經叫不動了。   閆思弦終於忍不住道:「你挺會扮演無知婦女的,資歷稍微淺點,眼睛沒那麼毒的警察,還真是很容易被你騙過去。」   審訊室外,貂芳和馮笑香同時撇了撇嘴。   龍淑蘭十分茫然,仿佛根本聽不懂閆思弦在說什麼。她看向閆思弦的目光是怨毒的,怨他帶走了自己的孩子嗎,怨他隻手遮天。   外人看了這畫面,怕是真要當閆思弦仗勢欺人了。   「為了拖我下水,你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先是曝光我家給北極星投資,這塊石頭扔出去,沒聽見響,你便等不及了,又拋出我跟你女兒有染這種敏感問題來。   可你知道問題出在哪兒嗎?正因為你們撒謊,往我頭上潑髒水,才會暴露。   我跟楚梅之間究竟什麼情況,我心知肚明。   前市長楊宇軒,他的太太率先站出來,把我往坑裡推,她也是你的同盟吧?   你在這個家庭最為脆弱的時候出現,盡心盡力照顧她的兒子,又在她痛恨丈夫鬧出出軌的醜聞,痛恨丈夫害得兒子成了一個廢人的時候,給她出謀劃策,讓她控制了自己的丈夫,將丈夫圈禁在家——就用電療那一套,從此可以肆無忌憚地展開報復。   看來復仇的不僅僅是瘋子,有些正常人也被你牽扯了進來。   這很容易查清,而且已經有幾組刑警被拍到了楊宇軒家核實情況。」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跟我沒關係。」龍淑蘭明顯是死豬不怕開水燙。   閆思弦也不惱,這樣的嫌疑人他見得多了。   他繼續道:「先是前市長楊宇軒的太太,然後又是你。   這種往我頭上潑髒水的話,真不該由你來說——無論明示還是暗示。這不是一個做母親的人能幹出來的事兒。   你要是沒有畫蛇添足地跟我的同事提起我,說不定我還不會懷疑到你頭上。   可你太著急了,你在急什麼?」   龍淑蘭頭搖得撥浪鼓一般,「就是你!你想害我!想讓我背鍋!我不會承認的,死也不讓你得逞!……就是他啊……來人啊!你們快抓他啊!」   閆思弦搖了一下頭,突然道:「楚梅懷孕了,你知道嗎?我跟她有沒有關係,很快就會有結果——這麼說不準確——應該是,我跟楚梅有沒有關係,可以暫時存疑,不過,只要DNA比對結果出來,就能知道,楚梅至少還跟另外一個男人有關係。」   「不可能!」   龍淑蘭瞪大了眼睛,滿臉不可置信。   「你不知道?」   龍淑蘭的表情就是答案,她的確不知道。   得到了答案,閆思弦並不給對方緩衝的時間,而是繼續道:「兩個月,從懷孕時間來推算,她那時候就住在療養院,那種相對封閉的環境裡,楚梅能接觸到的男人其實非常有限,又有DNA比對技術。   即便楚梅自己不願意說,只要下點工夫查,很快就能知道孩子的爹是誰。   關於這一點,你就沒什麼想說的?誰跟楚梅關係曖昧之類的。」   這下,龍淑蘭的臉上終於有了一些別的神色。   那神色一晃而過,閆思弦隱約覺得應該是驚恐。   「你們……找到梅梅了?」   「聽你的意思,好像不願意我們找到楚梅?」閆思弦反問,「還是說,你不願意我們找到活著的楚梅?」   龍淑蘭沒有回答,她突然起身,卻被手銬拉扯回了座位,這使得她在那椅子上彈騰了幾下,似乎想要掙脫手銬的束縛。   「梅梅在哪兒呢?!啊?!我要見她!」龍淑蘭大喊道。   李芷萱想要開口,閆思弦知道她要說出楚梅的死訊了,迅速在桌子下拉了她一把。   閆思弦可不想看著龍淑蘭哭天搶地——無論是出於真情還是假意。   閆思弦繼續道:「你想見她?可楚梅不想見你。像你這樣一個出了事兒就推她出來擋劍的母親,她怕得很。」   撒謊和誘供似乎能畫上等號,但其實又不太一樣,閆思弦此刻已走在了審訊的灰色地帶。透過單面玻璃看著審訊室裡這一切的貂芳和馮笑香,一起為閆思弦捏了把汗。   「你胡說!」龍淑蘭一會兒看向閆思弦,一會兒看向審訊室的門,好像楚梅就在門口。   門在她左手邊,她越是看向那門,就越是向著椅子右邊靠,似乎想要離門遠一些,離門口假想的楚梅也遠一些。   閆思弦不理她的否定,繼續道:「我一直在想,僅憑几個瘋子,想要成事,是不可能的。   不說別的,畢竟是交換殺人,僅是準確無誤地找到下手對象這一點,對瘋子們來說就很有難度,萬一找錯了呢?   他們需要一些行動方便的正常人幫助,而你就是最早加入瘋子團夥的正常人吧?甚至,我懷疑組織這個瘋子團夥的人,根本就是你。   這要查起來,的確有難度,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查到。比如去查你在四醫院做護工時的請假或者曠工記錄。   你要幫瘋子們做好下手前的準備工作,觀察仇人的生活規律,選擇下手的地點和時機,這都需要時間,總有那時候的同事,或者被你護理過的病人家屬能記得些什麼吧。」   龍淑蘭突然靠向了椅背,她想要交叉抱臂,可是礙於一隻手被銬在桌子上,無法完成這個動作,只好作罷。   她的肢體動作透出了一種「說來說去你不還是沒證據嗎」的意思,有點得意,臉上又藏起了這種得意。   此刻,面無表情便是她的面具,她搖頭道:「該說的我已經跟你們說過了,你們都想害我,尤其是你!都是你指揮的吧?!」   「你明知道法律對精神病人的量刑標準——這是你們開展報復前必做的功課。   你很清楚,只有完全無行為能力的精神病人犯罪,才可以免於刑罰,而精神病人的行為能力程度,最重要的判斷標準便是大腦是否有器質性損傷。   你們做過的每一起案件,挑選的兇手都是大腦有器質性損傷的精神病人。因此他們能順利逃脫刑罰,你們的計劃總能得逞——法律竟然成了你們這些兇手的護盾。   你明明懂得這些法律,卻還是將楚梅送走——或者說趕走?——在有了』楚梅畏罪潛逃』的假象後,你才好把瘋子團夥的事全推在她身上啊。   我看過楚梅的病歷,別說什麼器質性損傷了,她連』有精神疾病』都算不上,頂多就是有些心理問題。   這也正是楚梅恨你的原因,是你親手把她推進了火坑。   你想過嗎?楚梅落網後將要面臨的是什麼?——中國可是有死刑的,而她手裡並沒有』精神病人』這塊免死金牌。」   龍淑蘭乾脆沉默不語。   閆思弦的心中其實是有疑惑的。   對龍淑蘭來說,楚梅的死是意外還是設計好的?   他故意隱瞞了楚梅的死訊,暗示他們抓到了楚梅,活的,可是龍淑蘭沒有表現出發現計劃並未得到實施的詫異,更多的是擔憂——不知該如何面對楚梅的擔憂。   閆思弦看了一眼單面玻璃,他希望玻璃外的馮笑香和貂芳也能注意到這一點。   兩人的確也注意到了,因為通過耳機,他聽到了兩人的討論,準確地說,是貂芳的自言自語。   「難道楚梅真是自殺的?……不是龍淑蘭害死的?……其實,我也一直覺得不會是龍淑蘭,畢竟是她照顧了那麼久的女兒,虎毒不食子啊……再說,她想害死楚梅,機會很多吧,不用等到現在……那就只剩一個調查方向了——孩子的父親……」   關於案件,閆思弦能問的已經全文完了,接下來就是半公半私了。   閆思弦道:「沿著剛才的推論,如果你才是瘋子團夥背後的主謀,那給我送照片這件事應該是你安排的吧?你為什麼要害張雅蘭?」   龍淑蘭突然陰測測地笑了一下,反問道:「憑什麼?你們都去救她……你們只想著救她。   我女兒和她一樣啊,只是因為我一時糊塗,才送她去了亞聖書院……你們憑什麼只能看到張雅蘭,憑什麼我女兒在那裡面瘋瘋癲癲一個多月,都沒一個人管一管?」   閆思弦簡直無語了。   經過了這麼多年,受了這麼多苦,眼前的女人怎麼就一點長進都沒有呢?   當初將女兒送進亞聖書院,錯在她。   後來女兒被從亞聖書院解救出來,功勞不在她。   她不感謝張雅蘭,不感謝閆思弦,反倒怨恨他們,怨恨這社會沒有早點去解救她的女兒。   殊不知,若不是當年張雅蘭也進了那鬼地方,若不是當年閆思弦的執著,就憑龍淑蘭這樣的糊塗蛋家長,恐怕孩子死在亞聖書院都還被蒙在鼓裡,更別提什麼查封亞聖書院,將主要責任人送進監獄了。   有些人就是覺得別人無論為自己做什麼都是天經地義的,沒有優先考慮她的需求,就是大錯特錯。   這什麼邏輯?紈絝子弟閆思弦表示,就連他都不敢這樣待人處事。   簡短的回答後,龍淑蘭便不再說話了,她還抱有一些希望,希望警方找不出她是主謀的證據,在塵埃落定之前,她要儘量少說話,言多必失,反派往往死於話多的道理,她懂。   也正因此,從她剛剛少有的正常交流中,閆思弦覺察到了一種得意。   對張雅蘭的報復,無論如何都要拉閆思弦下水的手段,她很是得意,因為這的確讓她心中的嫉妒不平得到了緩解。   她心裡應該已經得意很久了,所以才在剛才忍不住嘚瑟了一小下。   閆思弦知道,龍淑蘭的小得意大概是他能找到的唯一的突破口了。   他突然拍桌而起,憤怒地一把拎起了龍淑蘭的衣領。   龍淑蘭本就生得瘦小,直接被閆思弦單手便提了起來,若不是手銬還將她連在桌子傻上,閆思弦肯定已經將她拎到與自己平視的位置了。   他這一舉動嚇了所有人一跳。大家的反應各有不同。   最初的慌亂過後,龍淑蘭眼中露出可狂喜之色,十分享受地看著暴怒的閆思弦。   她就是要他們過不安穩,她要每一個她認為對不起她們母女的人統統付出代價。   在復仇之路上走得太久,她早已分不清仇恨和嫉妒的界限了。   李芷萱也嚇了一跳,但她反應很快,立即撲上來掰閆思弦的手。   「閆副隊!你冷靜點!」見掰不動閆思弦的手,她便看向了單面玻璃,並將本想喊出口的聲音壓低了些,道:「快來幫忙啊!」   她怕閆思弦此刻的行為被外人看到。   貂芳和馮笑香自是不必說,李芷萱的話還沒說完,兩人便進了審訊室。   「放手!」   三個女人一起去攔閆思弦,都使出了蠻力。   閆思弦人高馬大,跟她們僵持了幾秒,不知誰撞到了他肩上的傷口,傷口崩開,血立即浸溼了肩頭的衣服。   閆思弦吃痛,撒了手,紅著眼吼道:「是你!你害死張雅蘭的!」 第340章苦寒來(4)   龍淑蘭不為所動。   閆思弦便又罵道:「我家也是你害的!」   龍淑蘭只是欣慰地看著閆思弦,似乎她自導自演的劇目終於在大銀幕上亮相了。   她很滿意,任誰都能看出她很滿意。   得意雖已掩飾不住,她卻還是將嘴巴管得很嚴,一句話都不肯多說。   可就在龍淑蘭一門心思欣賞好戲時,劇情走向突然變了。   原本掙扎著還想去揪她的閆思弦突然停止了動作。   他主動做了個舉手投降的動作,使得三名制住他的女警小心翼翼地放手。   貂芳仍舊擋在他和龍淑蘭之間,眯眼看著他,「鬧夠了嗎?」   「抱歉,我的錯。」閆思弦態度誠懇,「我不動她了。」   貂芳卻並未讓開。   好在,閆思弦通過貂芳的頭頂還是可以看到龍淑蘭的。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被拽亂的衣服,好整以暇地繼續對龍淑蘭道:「你以為這樣就能扳倒閆氏?太天真了。你想過沒,為什麼你們遞上來的舉報材料一直沒動靜?」   龍淑蘭皺了一下眉頭,顯然,閆思弦的應答在她的預料之外。   閆思弦繼續道:「對閆氏來說,無非損失點錢的事兒。呵呵,閆氏最不缺的就是錢。   我還要好好感謝你呢,要不是你把我們家老頭兒氣出個腦溢血,我還真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才能接管閆氏。」   「什……什麼?」龍淑蘭喃喃道。   閆思弦不介意重複一遍。   「我說,我要謝謝你,幫了我一個大忙。」見龍淑蘭慌了,閆思弦又提出了一個更加大膽的說法:「還有啊,你和你的瘋子團夥,無論最終是槍斃還是坐牢,出於安撫民心的考慮,你們都會被抹去。不會有人知道你做過什麼。   而北極星,外媒已經在揭露這個組織了,人們在知道他們殘暴罪行的同時,也會知道他們在精神疾病研究領域做出的突破性貢獻。   反正那些專家學者就像韭菜一樣,割了一茬,很快還會長出來一茬。流水的專家,鐵打的金主,只要閆氏不倒,我隨時可以再扶植一個北極星,當然,這次是完全合法的研究。」   「你騙人!」   龍淑蘭的情緒就像坐了過山車。剛剛還在得意的制高點,此刻已經跌入谷底。   現在,換閆思弦戲謔玩味地看著她了。   「小偷!你們這群小偷!」龍淑蘭睚眥欲裂,「都是我的功勞!我的!……憑什麼?有專家的名頭就可以搶我的功勞?!   辦法是我想的!人是我治好的!……上百個人,都是我治好的!……你們不能這樣對我!不能啊!」   「認命吧。」   如果說之前的種種鋪墊是在埋炸藥布引線,「認命」二字就是那點燃引線的邪火。   龍淑蘭最不信的就是命,她的女兒被亞聖書院折磨成了瘋子,她堅持讓女兒站出來作證,失敗了,即便委身精神病院那樣的地方,她還能組織出一個像模像樣的瘋子團夥,親手為女兒報了仇。   不僅為楚梅一人報仇,藉助瘋子團夥達成了復仇目的,多達數百人。   如果不是犯了法,她的人生絕對是標準的「逆襲」,說她是「白手起家的成功創業人士」也不為過。而且,不難看出,龍淑蘭對這一切很是引以為傲。   所以,剝奪她引以為傲的功績,便可以激怒她。   讓她認命,這種赤裸裸的羞辱,又是火上澆油。   龍淑蘭瞬間炸了。   龍淑蘭突然喊道:「所有報過仇的瘋子!他們會記得我!我才是亞聖!」   審訊室裡,所有人的精神都繃到了極限,大家都明白,龍淑蘭就要說到重點了。   閆思弦並不回頭,只「呵呵」笑了一聲,滿是輕蔑。   「報仇是我發明的!那些人的病,都是因為報仇才治好的!他們能證明!他們會記得我!……」   還不夠,即便那些精神病人真的記得龍淑蘭,感激她,他們的證言也無法得到採信。   幾名刑警緊張地沉默著,龍淑蘭繼續絮絮叨叨:   「世界上根本沒有精神病!只有心病!是我發現的!   他們根本治不好他們……殺!殺了就好了!是我治好了他們的心病!我訓練他們,安排他們相互報仇。   我才是專家!無冕之王!那些強盜!小偷……」   閆思弦和三名女警交換了一下眼神,轉身,看向龍淑蘭。   「所以,你承認是你訓練和安排精神病人殺人。」   不是疑問,而是平靜的複述。   龍淑蘭失控的情緒突然剎車,可已經晚了。   她的表情凝固在了臉上,那股癲狂尚在定格,前一秒還在嚷嚷的嘴巴大張著,可是眼神已經有了變化——眼神中充滿了說漏嘴之後的尷尬和恐懼。   「雖然咱們國家重證據,輕證言,不過有勝於無,可以圍繞她的證言展開證據搜集了。」   閆思弦已經連一句話都不屑於跟龍淑蘭說了。他能感覺到,龍淑蘭此刻癱在椅子上,六神無主,也並沒有什麼說話的心情。   ——————————   市武警總醫院,吳端的各項指標已經穩定下來,這天早晨從ICU轉到普通病房時候,閆思弦特意趕來。   閆思弦和家屬一起,幫著護士推病床。   吳端精神頭不錯,眼睛滴溜溜地轉著。   閆思弦知道他是想問案子,但現在人多,不好說話,便衝吳端眨眨眼,示意他有進展,等會兒說,吳端理解了他的意思,露出一個笑容。   吳端的臉色依然蒼白,嘴唇乾裂,好在醫生已經允許他少量喝水。   將人推進單間病房,又是一番仔細檢查,確定人和儀器都沒問題,醫生又向家屬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   當醫生說道「可以吃少量流食」,閆思弦注意到,吳端雙眼冒光,哈喇子都快流出來了,想來這幾天嘴巴淡壞了。   他忍不住抽了一張床頭柜上的抽紙,作勢去擦吳端的嘴角,收穫吳端的白眼一記。   吳端的父母也在,靳花花見兒子日益康復,心情好了不少。吳道遠臉色則比較沉重,跟著主治醫生出了門,看樣子是去了解兒子的最新情況了。   對吳端的情況,閆思弦還是相當清楚的,簡單來說,就是多器官損傷。   子彈穿過了吳端的肝臟,傷及肝部動脈。兩人在島上時,閆思弦伸手捏住的便是肝臟動脈的出血點。   同時受傷的還有胃部,胃部受傷導致胃酸漏出,又灼傷了脾臟及部分腸道。   重傷的吳端在被接上船後,只是簡單處理傷勢,進行了止血,便被軍艦上的直升機送往了醫院。   醫生自然都是最好的。   閆思弦用軍艦上的通訊設備與地面取得聯絡後,第一件事就是找大夫,一位在國內享譽盛名,無數次從死神手上搶回人命的外科醫生,硬是被他用私人飛機,從海南的醫學峰會接到了墨城。   這位醫生果然不負重望,在另外兩名亦是從不同地方接來的醫生的配合下,硬是保住了吳端的肝臟、脾臟,又對胃部進行了修補。   也就是說,吳端現在雖然很虛弱,但仔細將養,還是有可能完全恢復健康的。   「有可能」的意思是,他的一些器官依然有出現局部壞死或者膿腫等併發症的可能,一旦出現這樣的併發症,便要做出切除器官的選擇,對身體造成不可逆轉的傷殘性損傷。   閆思弦當然希望吳端完完整整地恢復健康,所以他格外關注吳端的傷情,縱然手術已經很成功了,他還是想著法兒地尋找康複方面的專家,以及有利於器官恢復的藥品。   當然,這些努力並未讓吳端的父母知道,一來是怕他們擔心,二來閆思弦心中有愧,並不想以此邀功,博得他們的原諒。   吳道遠回病房時,臉上凝重的神色舒緩了些,想來是從醫生那得到了「恢復得很好」「將來很可能不會留下什麼遺憾」之類的好消息。   吳端跟父母說了會兒話,表示要喝母親燉的湯,他是真饞了,也想藉此理由支開老兩口,老兩口也不計較,立馬起身,回家去給兒子煲湯。   老兩口剛走,兩人還沒來得及說話,一支隊便來人探望了。   他們太忙了,又擔心打擾吳端休息,來了,放下水果鮮花及一箱牛奶,說了沒幾句話,便起身告辭。   吳端出了ICU的消息傳得很快,探望的人接踵而來。吳端心善,總覺得不好拂了人家來探病的心意,不肯裝睡謝客。   閆思弦就比他緊張多了,雖說大家都很自覺,來了也並不長待,可無論誰在距離病床較近的椅子上坐一坐,閆思弦都要提心弔膽,生怕吳端被人碰著了。活脫脫的皇帝不急太監急。   第一波探病的人離開後,閆思弦乾脆搬開了吳端床邊的椅子,誰也別想坐,都離吳端遠點。   送走第三波探病的人,閆思弦覺得不能忍了,乾脆跟護士站的幾位建立了攻守同盟,讓小護士再見到來打聽吳端病房號的,一律攔住,就說病人在休息,不能見客。   小護士門這幾天沒少受閆思弦關照,各種高檔水果、零食換著花樣地給她們送,還一人送了一套賊貴的口紅。拿人手軟,她們自然願意為閆思弦辦事。   如此一來,吳端終於獲得了片刻安寧。   他立即道:「怎麼樣?」   閆思弦先給他喝了小半杯溫水,才道:「運氣還算不錯,從龍淑蘭那兒拿到一份口供,算是她認罪吧。   雖然咱們國家重證據,輕證言,在審判中口供的作用有限,尤其……」閆思弦摸了摸鼻子,心虛地看了吳端一眼,「尤其,這證言的獲得有詐供嫌疑……」   吳端有些無奈道:「嗯,想到了。」   「但是咱們總算是知道龍淑蘭才是主謀,有了明確的調查方向,再想去挖證據,總要相對容易些吧。」   吳端問道:「那楚梅呢?她的死查出什麼了嗎?」   閆思弦搖頭,「沒有,一切都特別的……像自殺。」   「你開始考慮自殺的可能性了嗎?」   「不得不考慮,總要先把那個讓她懷孕的男人揪出來,那男人一定知道什麼。」   吳端有些出神,愣了片刻,嘆道:「我沒想到,當初從亞聖書院救出來的人,竟然走上了這樣的岔路,你說這是命運嗎?」   她們,自然是指張雅蘭和楚梅。閆思弦沒法回答他的問題。   吳端又道:「要是沒有那種地方,多好啊。」   要是沒有那種地方,她們就能像任何平凡的姑娘一樣,讀個二流或者三流大學,找個撐不到也餓不死的工作,攢上幾個月工資,給自己買個名牌包,又或者,嫁給閆思弦這樣的土豪,從此改變命運……   無論怎樣,都不會比沒了命更差的結果吧。   尤其張雅蘭,她遭遇了那樣的不幸,所表現出的,全是求生的頑強。   為了活下去,可以活得像條狗。   縱然如此,有機會見到閆思弦,她也選擇為對方通風報信,希望對方能遠離是非。   這樣人,怎麼討厭得起來?   閆思弦對她的種種偏袒回護,與其說是念舊情,倒不如說是重新產生的仰慕敬佩。   任誰也不忍心再讓張雅蘭受苦了吧?   吳端有些累了,思緒不受控制地飄來飄去。   閆思弦的話,將他的思緒又扯了回來。   閆思弦道:「折騰這一上午,又是檢查又是挪病房的,累壞了吧,你先睡會兒,醒了我再跟你說。」   吳端卻像個生怕大人趁他睡著將糖果藏起來的小孩。   「不不不,現在就說,你那麼忙……」   「我不忙了,停職文件已經下來了,也巧,剛審完龍淑蘭,文件就下來了……我預感還挺準,也算是……停職之前幫他們指個方向吧。」   吳端卻反過來安慰他道:「好事好事,你也該放個假好好休息了……正好我無聊,你還能在這兒跟我說說話。   他們不行,我問他們案子,一個個嘴巴嚴著呢。」   這就讓閆思弦十分開心了,「他們不行」,那言下之意就是他閆思弦行唄。   嗯,很好,閆少爺表示心花怒放。   果然讚美是第一生產力,還休息個什麼,閆思弦瞬間滿血復活。   他又開始伸手幫吳端捏脖子,並附送一個嘴巴咧到了耳根子上的笑容,「得嘞,以後天天跟你這兒接受勞動改造,爭取早日考個推拿八級證書,上旁邊盲人按摩打工去。」   吳端被他按得眯起了眼睛,又問道:「北極星怎麼處理的?」   「上交國家唄,」閆思弦道:「那麼大的案子,又牽涉多國聯合偵辦,別說咱們墨城市局了,省廳也hold不住啊。   案宗和相關嫌疑人已經分批轉移到帝都了,國家部委成立了專案組,從咱們省廳抽調了一批人,又調了一批帝都刑警……對了,你那個女同學,張明輝,也在專案組裡。   總之,北極星的案子已經跟咱們沒關係了。」   「沒關係?你少糊弄我。」吳端露出一個「我已經看穿你了」的眼神。   閆思弦被他看得肝兒顫了一下。   「我問你,在島上的時候,你跟他們籤的文書,究竟是什麼?還有,你怎麼會參與到他們的淨化儀式裡?……   你可是答應過,知無不言,要是說話不算數……」   「算數,看來今天要是不給你答案,你是睡不踏實了。」   閆思弦拉來一張椅子,在吳端病床邊坐下,拿出一副老專家答疑解惑專場的架勢來。 第341章苦寒來(5)   「你還沒轉過彎兒來,」閆思弦道:「籤了什麼文書並不重要,難不成你還指望那幫強盜土匪有契約精神?」   吳端敏銳地覺察到閆思弦這是要岔開話題,他哪裡肯,繼續追問道:「那你為什麼還給他們籤?」   吳端不依不饒的樣子,像極了在對方關門前急慌慌地插進一隻腳。   閆思弦無奈地笑笑,「好吧,那份文書是為了保證他們不會將那些照片公開——就是我爸跟張雅蘭……你知道,這麼大的醜聞,任何一家企業、一個家庭都無法承受。」   「條件呢?錢?」   「還能有別的嗎?當然,我得花一大筆錢,不過,我還有一個附帶條件:保證你的安全。」   閆思弦沒好意思說保證吳端安全才是那文書中最主要的條件,故意將主次顛倒了一下。   吳端陷入了沉思,看不出他是否想通了閆思弦的小花招。   幾秒種後,吳端恍然道:「張雅蘭是被龍淑蘭母女設計送到你父親身邊的,她頂多跟瘋子團夥有些關係,北極星的人怎麼會知道照片的事?」   「所以啊,從張雅蘭跟我透露北極星組織的事兒開始,我就知道北極星跟瘋子團夥必然有些關聯——不止暗中觀察瘋子團夥的行為那麼簡單,明面上大家應該是相互知道的。   所以,我開始注意兩個組織之間的紐帶。」   「怎麼說?」   閆思弦一邊捏著吳端的肩膀,一邊道:「你想啊,北極星是怎麼組建起來的?是一名赴美讀研的中國醫生將瘋子團夥的信息傳遞給了自己的導師,對吧?   這名醫生在赴美之前恰好就在墨城四醫院工作,他親眼見證了一些瘋子團夥的成員奇蹟般地康復。   長時間的接觸或許讓他跟這群瘋子有了某種合作。」   吳端眨了眨眼睛,「你這推測……沒什麼依據吧?」   「像北極星那樣隱秘的組織,龍淑蘭能知道它的存在,一定是有人將這個消息透露給她的。   你想想看,能給龍淑蘭透露信息的人符合哪些條件?   他得知道北極星組織,還得跟龍淑蘭有交情。   跟兩邊都有淵源的,一隻手就能數出來,不是醫生還能是誰?」閆思弦道,「這就是我的依據。」   閆思弦想了一下,又道:「其實我還有兩個比較大膽的推測……」   吳端眯著眼睛,顯然被他捏得很舒坦,閆思弦勾起嘴角笑笑,繼續道:   「第一,龍淑蘭向經偵科提供的信息,除了損害我家利益,還同時損害了北極星組織,甚至,正是因為她的舉報,北極星被揭開面紗大白於天下,核心成員幾乎被一網打盡。   這絕不是偶然,龍淑蘭本來就想對付北極星組織,她是在一箭雙鵰。   可她為什麼要對付這個組織呢?無非利益,北極星損害了她的利益。」   吳端接話道:「或許是她不滿北極星竊取了她的功勞和方法,這女人還蠻有智慧財產權意識的嘛。」   他的聲音裡透著一股懶洋洋的感覺,仿佛隨時可能睡著。   閆思弦被他逗樂了,「就你最會貧嘴,不過你說得對。   我認為,她一開始是想把成果給那個醫生的——就是赴美讀研的年輕醫生。   他們很早就有了合作關係,算是』自己人』,可惜醫生的導師——也就是北極星組織的創始人——搶走了他們的成果。   龍淑蘭當然咽不下這口氣,她要毀了北極星組織。」   「倒是說得過去,」吳端已經閉上了眼睛,「那第二個推論呢?」   「第二個推論,」閆思弦笑笑,「你該睡覺了。」   說著,他幫吳端野了掖被角。   臨近中午,陽光正好灑在吳端的病床上,許是有些熱了,加上身體虛弱,吳端鼻尖出了一層細細的汗珠。   閆思弦拽出一張抽紙幫他擦擦鼻尖和額頭,又起身去拉上窗簾,讓屋內的光線適合睡覺。   吳端覺得自己是真的虛弱,前一秒只是稍微有點困,後一秒就昏昏沉沉地,那不像是要睡覺,倒更像是要暈倒了。   陷入沉睡前,他還很不放心地叨念著:「那你別走……等會兒跟我說……我……就睡一會兒……」   「好。」閆思弦鄭重地答應。   吳端說只睡一會兒,果然是一會兒,連半小時都不到。也不知是不是心裡惦記著那個答案。   這些天他都是靠睡覺度日,睡眠嚴重飽和,人其實並不困,只是止痛藥物的作用下很容易犯困,這樣短暫的睡眠,一天不知道有多少次。   一睜眼,吳端滿臉的迷茫,啞著嗓子道:「幾點了?」   閆思弦一邊將保溫杯裡的吸管遞到他嘴邊,看他喝了兩口,答道:「睡吧,才睡了幾分鐘。」   吳端喝完了水,卻不睡了,只嘟囔一句:「餓了。」   閆思弦笑笑,他便又吐槽道:「成天到晚只能喝水,寡死了。」   閆思弦看看表,知道靳花花女士燉的湯還要幾個小時才能到,便跟吳端打商量道:「醫生說你能吃流食了,我也的確給你預備了些吃的……」   吳端立即雙眼放光,討好地看著閆思弦,只差沒搖尾巴了。   閆思弦繼續道:「只是你別說我給你東西吃了,免得你媽不高興——她肯定以為自個兒煲的湯是頭一份兒呢。」   吳端「嗯嗯嗯」地應著,嘟囔道:「這有什麼可爭的。」   閆思弦不回答他,起身,也不知從哪兒拿出了一個保溫飯盒。   吳端不滿道:「你也不早點拿出來。」   閆思弦哭笑不得,解釋道:「醫生雖然說你可以少吃些流食,但也說了,越晚進食越好,有利於胃部傷口癒合……」   自從他拿出那飯盒,尤其打開飯盒後,濃鬱的香味瞬間布滿了病房,吳端的眼睛變再也挪不開了,什麼話都聽不進去。   閆思弦一邊道:「誒誒克制一下啊,哈喇子流出來了。」一邊迅速給吳端舀了小半碗湯,在吳端譴責的目光下,又補了一勺,將小半碗變成半碗。   「不能再多了啊。」   他自己象徵性地嘗了一點,有點燙,便沒有立即餵給吳端,而是舀起一勺,吹了一會兒,這才送到吳端嘴邊。   吳端吸溜了一口湯,那美味令他的四肢百骸都舒坦了,直將眼睛彎成了月牙,喝了一口便迫不及待地想著下一口。   閆思弦怕他嗆著,第二勺湯給得不緊不慢。   吳端喝完第二勺,砸著嘴道:「鮮呢。」   「嗯,鯽魚。」閆思弦道:「你現在虛不勝補,不敢用太名貴的食材,一步步來吧。」   吳端哪兒管什麼名不名貴,好吃就行。   閆思弦又給他一小口已經燉成了肉糜的魚肉,吳端便覺得無論什麼樣的陰霾都能一掃而光。   他吃著,還不忘道:「你的第二個推論,我猜到了。」   閆思弦一挑眉,「怎麼?漲本事了?睡著覺還辦公呢?」   吳端吐舌笑笑,「邊睡便想吧,我覺得……」   閆思弦打斷了他,「不在這一會兒,吃完了再說吧。」   他是真怕吳端嗆著,畢竟現在是傷口恢復的關鍵時期,咳嗽幾下都可能將嬌弱的內臟上的傷口崩開。不過看到吳端大口喝湯,閆思弦還是很欣慰的。老話說得好:能吃就說明傷口開始癒合了,那是生命力旺盛的體現。   他是很想讓吳端多吃點的,但還是得遵醫囑,兩人在「狗命重要」這件事上默契地達成了共識,吳端喝完半碗湯後,閆思弦沒再給他盛湯,他雖然不舍地,但終於也沒有要求再喝點。   吳端咂咂嘴,繼續道:「我覺得,讓楚梅懷孕的,是那個醫生——這就是你的第二個推測吧?」   閆思弦驚訝地伸手探了探吳端的額頭。   「原來你的智商和健康程度呈反比啊。」   吳端表示沒力氣翻白眼。   閆思弦笑著點頭道:「你說對了,這是我的第二個推測,非要說個理由得話,大概是:龍淑蘭肯把這麼大的功勞跟那小大夫分享——可不僅僅是功勞,還有學術研究背後的種種實際利益——他們的關係一定很不一般。」   「丈母娘和女婿的關係?」吳端問道。   閆思弦聳肩,「還需要求證。」   「好吧,這事暫時翻篇,你接著說。」吳端道。   閆思弦兩手一攤,「沒了。」   「沒了?!」   「停職嘛,下崗職工懂不懂?無業游民聽說過沒有?都跟你說了過兩天要去幹推拿,我難道還指望前同事們跟我信息共享?」   「什麼前同事。」吳端不滿地嘟囔一句,給了閆思弦一個「你生是一支隊的人,死是一支隊的鬼」的眼神。   閆思弦的嘴巴又咧到了耳根子後頭。   吳端追問道:「那你為什麼會參加島上的淨化儀式?」   沒得到答案的問題,吳端可不會輕易忘記。他現在不能動彈,只剩下思維還是活躍的,想糊弄過去沒那麼容易。   「我也不想啊,沒忍住作死的心,惹惱了那個僱傭兵頭子,被他送下去吃苦頭……後面的事兒你就都知道嘍。」   見吳端興致挺高,閆思弦問道:「還沒說你呢,他們應該是把你軟禁了吧?你怎麼跑出來的?」   「跑出來倒是不難,難的是甩開那女的,」現在回想起來,吳端還是覺得後怕,「她真厲害,我躲哪兒她都能找著我,我都懷疑她是不是往我身上放了什麼追蹤器,後來才知道人家是純粹專業。東南亞那邊半路出家的特種兵,獵人家的孩子,從小在林子裡穿梭慣了,追蹤個把小動物都不成問題,別說追蹤我了。」   「那你最後怎麼搞定她的?出賣色相?」   吳端拋出一個「誰都跟你似的啊?!」的眼神。   「她不是找我嗎,反正我是沒本事從她魔抓下逃脫了,而且,我發現她還玩上癮了,貓抓老鼠似的,趁她還沒叫來更多幫手,那就讓她找著唄。   也算是打了一場心理戰吧,她以為我不知道被發現了,想要過來擒我——嗯,還要感謝她的確沒想對我下殺手,不然誰涼還真不好說。   總之吧,就是一場惡戰,我稍微佔了點優勢,險勝。」   吳端此時說得輕巧,閆思弦卻知道,當時必然萬分兇險,因為吳端被送進醫院後,除了腹部的槍上,肋骨還斷了兩根,從側肋處的淤青來看,那應該是被人硬生生踢斷的。   一場惡戰。   閆思弦突然低頭,直視著吳端的眼睛,「所以,你殺她是失手,是迫不得已。」   吳端一愣。   只有閆思弦知道,吳端殺親手殺死了一名女性僱傭兵。那應該是他第一次殺人。   閆思弦深知手上沾了血的滋味。好像心裡的某些東西被抽走,又硬塞進了另一些東西。   自對方停止呼吸的那一刻開始,你便知道,自己再也稱不上「普通人」了。   在普通人眼中,殺過同類的人都是怪物,是不適宜群居的,不然監獄是幹嘛用的?死刑是為誰準備的?談起死刑行刑者,大家便會心照不宣地露出異樣的神色,便是這個道理。   合群?不存在的。   自從被救回來,吳端始終裝作無事,只有閆思弦知道殺過人這件事是一根芒刺,連根心裡插著一樣的芒刺,所以只有他能安慰吳端。   他甚至都不需要安慰,這樣的事,拿到明面上來說,本身已經是一種傷害,所以點到為止,他只是給了吳端一個「你還有我這個同類」的眼神。   閆思弦的手機響起了微信消息聲,他拿起看了一眼,「嘿」了一聲。   吳端猜到是馮笑香發來的案情進展,問道:「有人給你通風報信了?」   閆思弦見他並無責怪之意,反倒一副「快給我看看我也要知道」的燕子,便放下心來,道:「三個好消息。   第一,DNA比對結果出來了,楚梅的孩子跟我沒關係……」   吳端撇撇嘴,「他們還真懷疑你了……」   閆思弦留下兩根寬麵條眼淚,繼續道:「第二,還有一項DNA比對結果,笑笑她們之前想辦法拿到了給經偵科送舉報材料的人的褲子,在上面發現了少量血跡,經過比對,和楚梅死在一起的那個女人,李佳玉——褲子上的血跡跟她吻合,送舉報材料的人就是她無疑了。   第三,可是最有價值的信息,醫生抓住了。」 第342章苦寒來(6)   市局,審訊室。   賴相衡和錢允亮從前沒少參與審訊工作,但大部分情況下都是跟隊長或者副隊搭檔,兩人一起審訊,而且是審訊團夥犯罪中的關鍵人物,還是頭一次。   因此他們事先演練了許多遍,列出了許多或許用得到的審訊技巧。   兩人進入審訊室,他們已經商量好,由長相更有震懾力的錢允亮先開口。   所謂有震懾力,具體的表現是,錢允亮生著一雙比常人高一點的顴骨,單眼皮,眼睛比一般人要長一點。   這種細長的眼睛,哪怕是正常看你,你都會覺得他是在眯著眼睛打量你,莫名就會有種被窺破內心想法之感,陰測測的。   因為一次執行任務時受傷,錢允亮的一側眼皮上還有一道不深不淺的傷疤,如果他坐在地鐵裡,周圍的人大概會以為他從事討債之類靠樣子唬人的工作。   刑偵一支隊裡的其他人單身,是因為忙,但錢允亮單身,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長相拖了後腿。   沒錯,就是這樣一號人物。   一進審訊室,他就開足了氣場,沉著臉。   「陳作山?」   陳作山,正是那醫生的名字。   在錢允亮的盯視下,陳作山侷促簡單地「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去碼頭幹嘛?為什麼躲在貨櫃裡?」錢允亮問道。   刑警們抓獲陳作山時,他正在雙李市碼頭,躲在一隻貨櫃裡,等待上船偷渡。   虧得一位細心的碼頭巡視員聽見了動靜,悄悄報警,這才抓住了陳作山。   從陳作山被捕後的表現來看,他應該是做過最壞的打算,有了一些心理建設,因此並沒有太失望或者焦慮,更沒有痛哭流涕淚如泉湧。   回來的路上,他已經基本調整好了情緒,算是比較平靜。   錢允亮正是在試探陳作山的打算,他究竟是死豬不怕開水燙地耍賴,還是走高冷路線,做沉默黨,亦或者,警方最希望出現的情況,他已認清形勢,主動交代坦白從寬。   「還能幹什麼,出國唄。」陳作山苦笑一下,「估計我已經上了你們的監視名單吧,想出國,走正常途徑肯定不行,只能冒險試試偷渡,本想著跟碼頭的人還有點關係,花些錢可以買自由……」   陳作山沒把話說完,嘆了口氣。   他這態度倒是令兩名負責審訊的刑警鬆了口氣。看樣子挺配合。   錢允亮繼續黑著臉,簡短道:「犯啥事兒了?跑啊。」   陳作山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嘆了一句:「早就說了,別跟警察硬磕,他們非不信……哎!他們動那兩個警察的時候,我就覺得會有這麼一天。」   那兩個警察,自然是指吳端和閆思弦。   「他們動那兩個警察,你沒參與?」   「我想參與啊,可……呵,這種事兒不是人人都有機會。我只不過是個給他們提供思路之後,就立即被排擠到邊緣的小人物,我什麼都不知道。」   他這樣說,兩名負責審訊的刑警便覺得不太妙。   陳作山繼續道:「當時太天真了,以為國外是科研的天堂,結果……科研環境、語言、生活背景……都不一樣……」   眼見陳作山要跑題,可是兩名刑警並沒有草率地打斷他,他們知道,只要陳作山開口說話,就是好的,他們有得是耐心。不能嚇到這隻剛剛打開一點的話匣子。   「……我現在才知道,哪兒的學術圈都一個德行……搶功勞,搶學術觀點……反正誰先發布就是誰的觀點唄……我不該相信那幫人……   在北極星,除了陪著我的導師——就是徐鶴清,我聽說他也被捕了?呵呵——除了陪著他來墨城四醫院考察了幾次,大概他覺得我是本地人,好辦事吧。其餘時候我是被排擠在研究之外。那些島上的實驗,我連看一眼統計資料都難。   與其說我是他的學生,還不如說,我就是個保姆,把導師衣食住行伺候好了,換一個保送博士的名額……他們覺得我沒見過世面,這樣就能糊弄我,搶我的學術觀點……   呵呵,還有你們那個閆副隊,你們還當他在國外鍍了多厚一層金呢,屁!都是錢砸出來的,你們當導師有多看得起他?」   這就比較惡毒了,一邊將自己從北極星的犯罪活動中摘出來,順便賣個慘,一邊卻明裡暗裡地把閆思弦也扯進來,還貶損一番。   錢允亮和賴相衡算是看出來了,這貨表面上侃侃而談,做出一副「到了這種關頭我當然積極配合調查坦白從寬」的樣子,實際上卻是避重就輕地耍賴。   錢允亮決定打他一個措手不及。他伸出一隻手,拿中指指關節敲了敲桌子。   「誰問你這個了。」   陳作山一愣,沒明白錢允亮的意思。難道他主動交代,還錯了?   錢允亮繼續道:「你在北極星的同夥都移交首都專案組了,只要把他們隔離審訊,你都幹過什麼,知道什麼,我相信,很快會有個清晰的輪廓。   無論你剛說的是真是假,都不歸我們管了,去了首都跟專案組說吧。」   這下,陳作山有點懵了,他斟酌過許多遍的腹稿,本以為一說出來就能引起警方注意,結果卻……毫無卵用?   這讓陳作山的隱隱有了挫敗感和事情超出掌控的焦躁。   好在,關於自己在瘋子團夥中的作用,他也想好了一個避重就輕的說法,因此,他雖然暫時有點懵,但還是迅速調整好了情緒。   錢允亮卻要乘勝追擊,給他下一劑猛料。   「DNA檢驗結果剛出來,楚梅肚子裡的孩子是你的……」   只一句話,錢允亮和賴相衡同時注意到,陳作山的反應巨大。   他先是一愣,緊接著露出一個十分迷茫不知所措的表情,就像任何一個沒打算成家的男人突然聽說自己要當爹了。   由此兩人判斷,陳作山還不知道楚梅懷孕的事兒。   迷茫過後是恐懼,因為不知道楚梅還瞞了他什麼,是否會對他不利。   不愧是個高知,錢允亮很快完做出了最有利於他的反應。   他激動地想要從椅子上彈騰起來,不過雙手都被拷在了椅子扶手上,這種象徵性的掙扎當然無效,於是他大喊道:「梅梅!你們把梅梅怎麼樣了?我要見她!我是孩子的父親!」   說實話,可能是陳作山戴個眼鏡,有那麼點斯文敗類的意思,他硬給自己披上好男人的馬甲表演時,審訊刑警的尷尬癌都要犯了,就差問一句「你的夢想是什麼」,再加一句「請開始你的比慘」。   因為表演太過尷尬,警方很難判斷他僅僅是想豎立一個負責人的好男人人設,還是為了撇清跟楚梅死亡案的關係而故意做出的樣子。   可拉倒吧。   錢允亮又敲了敲桌子,示意他適可而止,並道:「楚梅關得遠著呢,聽不著你喊這些。」   嗯,就關在法醫解剖室的冷櫃裡,總統套房級隔音降噪,四面八方不跑音。   錢允亮不愧深得閆思弦親傳,詐起供來毫不手軟,絲毫不留把柄。   他雖沒說楚梅已經死了,卻也沒說她還活著啊。這一點,又頗符合吳端的嚴謹作風。   親生的下屬沒錯了,鑑定完畢。   許是錢允亮的臉挺能唬人,陳作山對他的話倒是很配合,他「建議」別喊了,陳作山便閉了嘴,轉而態度很好地問兩名審訊刑警道:「我能看看她嗎?就說幾句話也行,我不放心……」   「行啊,」錢允亮對著耳麥道:「李芷萱,去把楚梅帶過來。」   說話時,他始終觀察著錢允亮的表情,發現並沒有期待中的疑惑——如果錢允亮跟楚梅的死有關,此刻警方真的要叫楚梅來跟他見面,他應該會疑惑:難道楚梅沒死?怎麼回事兒?哪裡出了岔子?   沒有這種疑惑,看來他是真的跟楚梅的死沒關係。   於是,錢允亮又對著耳麥道:「算了,等下審完了再讓他們見吧。」   假意見面的事兒,就此被壓了下來,錢允亮將話題往回扯,問道:「所以你跟楚梅是什麼情況下開始的?」   「就……」陳作山略一猶豫,道:「就我不是當過她的病區醫生嗎,一開始是覺得她的遭遇可憐,一個小姑娘家,我就多關照了點。   後來熟了,她就老找我……」   賴相衡聽不下去了,插話道:「你的意思是楚梅主動的唄?」   陳作山看著錢允亮的黑臉,八成是沒敢直接應承,但他也沒否認。   「反正相互就熟悉了,她在醫院裡,能接觸到的正常人不多,對我……有好感也正常吧……   主要是她媽,總想給女兒找靠山,以後好生活無憂,早早就想要套牢我……」   這回,錢允亮打斷他道:「怎麼套牢你?比如讓你在瘋子團夥裡有一席之地?」   「沒沒沒。」陳作山頭搖得撥浪鼓一般,連連否認道:「我啥也沒幹過,都是他們自己弄的,殺人什麼的,我一點兒沒參與,頂多……頂多也就是知情不報吧。」   「沒參與,那龍淑蘭——楚梅她媽,怎麼會捨得冒著被發現的風險,讓你了解瘋子團夥的病癒過程,幫你求一個好功名。」   「幫我?哈……她怎麼會幫我,她對我跟防賊似的,那些事怎麼會讓我知道呢,那個女人,她巴不得我一輩子都出不了頭,一輩子只能當個給主治打下手的小大夫。   她……對我那時候的情況特別滿意,只成天想著讓我娶她那個傻閨女,讓她閨女過上正常生活。她生怕我過得好就踹了她閨女。」   陳作山的語速變快了,看來對龍淑蘭的不滿是不吐不快。   「……我真要被她逼得喘不上來氣了,誰問過我啊?   我就是一時心動,對楚梅有了那麼一點好感,就非得娶她啊?我也是娘生爹養的,家裡的獨子啊,我父母要是知道我要娶個精神有毛病的人,能願意嗎?家裡不得搞得雞飛狗跳?」   陳作山低下頭,用被拷在椅子扶手上的手勉強鬆開了POLO衫最上方的一粒扣子,似乎真被勒得喘不上氣了。   「……我不是一點感情都沒有,一開始是真的對楚梅動心的,你們是沒見過,她真是……可憐,看見她就想起……類似林黛玉吧,就想著儘可能地保護她。   要是她媽不那樣催我,給我一點時間,事情可能不會像現在這樣……」   錢允亮迅速抓住了關鍵,見縫插針地問道:「現在是什麼樣?」   「現在……」陳作山臉上一閃而過後悔之色,他後悔提起這個話題。   沉默斟酌了片刻,他才含含糊糊道:「就是……不太好……」   錢允亮當然不給他機會打馬虎眼,厲聲道:「怎麼個不好法?說具體的!」   他拔高了一點聲音,滿是不容置疑的威嚴,想要以此完全佔據審訊的主導權。   「其實我們中間分分合合好多次了,她媽還要挾我,說我要是敢對她女兒不好,她就讓那些瘋子對付我……」   「你剛剛才說,你不知道瘋子團夥。」   「梅梅告訴我的,我們在一起以後,她什麼都跟我說,我還勸她別參與……這些話跟她媽根本說不通的,她媽就跟走火入魔了似的。」   見陳作山已經有了自亂陣腳拆東牆補西牆的苗頭,錢允亮和賴相衡交換了一下眼神,換賴相衡唱紅臉了。   賴相衡一開口,語氣比錢允亮友善許多。   他道:「咱們都別著急,這些事你早晚要說清楚的,所以咱們先捋一捋。   瘋子團夥犯罪的事兒,是楚梅出於男女朋友的關係告訴你的,對吧?」   「是。」   「那她為什麼告訴你?」   「就是……想讓我拿這個——這個可能成為精神疾病領域突破性研究進展的東西,出人頭地吧。」   「楚梅想讓你出人頭地,可這跟她母親想幫她安排的平凡生完全活背道而馳,你的意思是說,楚梅和她母親龍淑蘭之間有矛盾?」   陳作山意識到自己面前被挖了個坑。   按照他的說法,母女倆當然應該有矛盾,可是她們之間究竟有沒有矛盾,隔離審訊一下就一清二楚了。   他好像必須撒這個很快就要被揭穿的謊。   當然,促成這一關鍵性局面的前提是,陳作山還不知道楚梅已經死了。   推薦一本我自己全訂了的書:《青葉靈異事務所》。靈異分類下少有的能讓人毛骨悚然後背發涼的佳作……晚上睡覺前閱讀,體驗絕佳,十分酸爽……現已完結,近500萬字大坑,可以放心收藏閱讀。 第343章苦寒來(7)   看到他挪了挪屁股,額頭上也冒了汗,兩名審訊刑警再次確認,他的確跟楚梅的死沒關係。   這也是囚徒困境的一種形式。   給予減刑獎勵,從而激勵囚徒率先供出所有同夥的罪行,看起來囚徒是因為減刑誘惑而供出同夥,實際上卻是因為信息的不對等,因為在隔離審訊過程中,誰也不知道同伴會不會成為那個率先背信棄義的人。   此刻對陳作山的審訊,自然也是利用了這種信息不對等。   如果他知道楚梅已經死了,死無對證,警方要查清楚梅究竟跟母親有沒有矛盾,她是怎麼想的,沒那麼容易,便不會有此刻的如坐針氈了。   他只能抵賴道:「這我就不知道了。」   錢允亮和賴相衡都沒有拆穿他,但卻給了他一個「我們知道你在撒謊」的眼神。   此刻的不拆穿,反倒會讓陳作山更加如芒在背。已經爆炸的炸彈就不嚇人了,能唬住人的,是那些看不到倒計時還剩幾分鐘的定時炸彈。   賴相衡繼續道:「說說這次楚梅懷孕吧,她懷孕兩個月了,推算到兩個月前,你正好陪著導師徐鶴清來了一趟中國吧?」   陳作山沉聲道:「是那時候……應該就是那時候。」   「可我們查到,兩個月前那次回國,你們的目標並不是墨城,從行程來看,你們飛到首都後,直接乘動車到了雙李市區,只在卡爾頓酒店住了一晚,第二天清晨還不到6點你們就退房,沒了行蹤,是去馬蹄島了吧?」   「我沒去!」陳作山先把自己摘出來,才繼續道:「導師真不帶我上島,我這才有空回墨城見楚梅。」   「那你是怎麼認識碼頭上的人的?又是怎麼給自己安排這次偷渡的?」   陳作山又掉坑了。   他終於意識到,提前編好的看似天衣無縫的說法,碰到這些警察就會漏洞百出。   太低估這幫人了,畢竟他們的工作就是逐字逐句篩查謊言尋找漏洞,況且,陳作山並不知道警察究竟掌握了些什麼。   他慫了。   龍淑蘭楚梅母女已經歸案,北極星的諸多大佬也被抓了。這些人裡任意一個都有可能將他供出來以求自保。   或許楚梅不會?可她一個人能頂什麼用呢?   陳作山心亂如麻。   「你怎麼從雙李碼頭回墨城的?什麼交通工具?」賴相衡問道。   「嗯……」   陳作山緩了好一會兒,才從混亂的思緒中弄清了賴相衡這句話的意思。   他心不在焉地開口道:「開車來的……嗯……別人給我導師用的車……可能是閆氏吧,每次跟導師一塊回國,吃喝招待什麼,都是閆氏搞的。」   兩個月前,已經無法從交通監控上查到陳作山駕車回墨城的記錄了。   賴相衡:「那你為什麼去見楚梅?」   陳作山反應又慢了半拍,他剛想開口,賴相衡提醒道:「你可別說是因為愛情,少扯淡,你們早就心懷芥蒂了吧?」   其實,賴相衡更想用「各懷鬼胎」,為了唱好紅臉,他臨時改口了。   「我也不想去啊,她媽威脅我。」   「為什麼威脅你?」   「她……就是生氣,氣我出國,把楚梅扔下,還氣我把她的發現宣揚出去……」   陳作山突然沉默了好一會兒,長長嘆了一口氣,臉上再也沒有強撐出來的淡定,而是深深的迷茫。   「我跟你們說實話吧,」陳作山低頭看著自己被拷住的雙手道:「我這人,沒什麼心眼,也沒多大野心。   我要是有心眼,能看上楚梅?」   他這邏輯……雖然引起了兩名審訊刑警的鄙視,但細想想也有點道理。都是成年人了,誰談個戀愛還不從現實出發算計一下呢。   「……我知道他們做的事兒之後——我是說那些瘋子相互報仇,殺人不眨眼……說真的,我要嚇死了,聞所未聞。   誰成天的跟一群殺人犯在一起,會不怕呢?   可因為這事兒是楚梅告訴我的,她勸了我很多,她讓我別害怕,說那些瘋子不會隨便殺人,他們只是想報仇。   她勸我這些,大概是看出來我害怕了,不想讓我離開吧。   哎!……我一開始就應該離他們遠遠的,立馬辭職換工作,可是楚梅提出了一個想法,她讓我專門搞這方面的研究。   當時我以為她在開玩笑,那簡直……簡直就是瘋了……   可是,那段時間的確有幾名患者病情大幅度好轉——是那種大腦已經出現器質性損傷,現有醫療條件根本不可能達到的好轉。這些人無一例外都是瘋子團夥裡已經報了仇的,而且都是在實施報仇後,精神狀態發生的好轉。   好歹我是大夫,多少總有些好奇吧——對!就是這好奇把我害了!   哎!就在我猶豫要不要遠離是非的時候,楚梅還在一個勁兒勸我——已經不能說是勸了,洗腦還差不多。我就更猶豫了。   患者病情好轉是實實在在發生了的,即便讓他們好轉的方法是犯法的,可只要有了研究方向,總能找到效果相同的替代方法。   這麼一想,我就很動心了,可就憑我一個本科畢業的小大夫,即便我真有心搞出點名堂,我在學術界一沒有發言權,二沒有門道,還是難於登天啊,最大的可能就是被上面的領導搶功勞。   況且,這事兒犯法啊,我可不想被人搶完功勞,等到東窗事發的時候再被推出來背鍋。   再三比較,我決定出國看看。國外的學術環境應該更好吧?反正我們醫院那些留過洋的同事都說好,說什麼』國外的實驗環境更寬鬆,不像國內,為了騙到研究經費各種數據造假,要是想搞出點名堂,就得去國外』,我就是信了這套,才把自己逼了一把,考了個研。   結果……哎!可能我就是不行吧,學術能力不行,跟人相處更不行,被人玩兒得團團轉。」   陳作山的眼圈紅了,他自己大概從沒想到,壓抑在心中的委屈,最後竟是向兩個陌生的刑警傾訴。   他使勁吸了吸鼻涕,賴相衡看不過去,給他遞了一張紙巾。他低著頭,接過紙巾,悶悶地道了一聲謝。   對陳作山的看法,賴相衡和龍淑蘭有某些一致之處。   這人太慫,做事瞻前顧後,沒什麼主見。難成大事,但要說安安穩穩過小日子,老婆孩子熱炕頭,還湊合。   大概正是因為如此,龍淑蘭才將女兒未來的安穩寄托在了陳作山身上。   那楚梅為什麼要拉陳作山蹚這灘渾水呢?她不想過安穩平凡的生活嗎?可惜她已是一具冰冷的屍體,沒法解答這些疑問了。   賴相衡又問道:「那你出國以後呢?都發生了些什麼,尤其是,你的導師徐鶴清,他是怎麼知道四醫院那群瘋子的?又是怎麼把北極星組織起來的?」   陳作山低下頭,用被拷住的雙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他的兩手之間露出來的鼻翼微微熙合,每次呼吸也都微微地發著顫。   他在哭。   哭了片刻,他擠出了一句:「那是我最後悔的事,我不知道會變成那樣……我……根本就不知道怎麼就變成那樣了……」   賴相衡又給他遞了幾張餐巾紙,並道:「好好說話,哭能頂什麼用的?」   陳作山便使勁擤了擤鼻涕,開始了講述。他真是比較容易被人影響和支配。   「我真沒那麼大野心,我就是想著,自己肯定沒什麼發言權,我說了也不會有人信,所以乾脆把在四醫院的發現拱手相讓。說不定我的導師能憑著自己的學術地位一鳴驚人。到時候只要他能給我分幾口湯喝,哪怕只是給我搞點獎學金,讓我順利讀個博,我就滿足了。   大富大貴揚名立萬什麼的,我根本就不敢想。」   陳作山苦笑一下,「你們是不是覺得特沒出息?」   兩名本科畢業立即參加工作,一天都不想再學了的學渣警察露出了禮貌的微笑,表示插不上話。   陳作山繼續道:「我真沒想到他有那麼大野心……就那個小老頭,徐鶴清,我看他也沒啥本事啊,在國外不溫不火的……   誰知道他有那麼大破例,一下就搞了個大事,那真是大事兒啊!」   賴相衡點頭,表示警方當然知道事情有多嚴重,不必繼續無意義的感嘆了。   「……等我覺得害怕的時候,事情已經完全不是我能控制的了……那個北極星組織,那些島上的實驗,讓患者去殺人,還搞成了比賽……徐鶴清才是真正的瘋子!   可我知道了又能怎麼辦?我早就被他們排擠在外了,報警嗎?他們很小心很狡猾的,為什麼把實驗地點選在荒島上?就是因為沒有哪個國家願意消耗自身財力去公海執法。   我只能隨波逐流……我……哎!我真的是稀裡糊塗就這樣了。」   講完這些,陳作山仿佛是覺得壓在心頭的一塊大石被取了出來,他直了直後背,又長長地舒了幾口氣。   他臉上滿是消極疲憊,一個人若是目標不明確,總隨波逐流,別人能輕易能將他的東西搶走,便會經常露出這樣的神色。   如果真如他所說的這樣,那陳作山可真是條可憐蟲。   賴相衡並沒有因為這一點憐憫而忘記最初的目的,他繼續追問道:「你還是沒說龍淑蘭為什麼威脅你。」   「她知道了……什麼都知道了。」陳作山皺著眉,使勁晃了晃腦袋,好像一提起龍淑蘭,他就無比頭疼。   「北極星的事,島上那些實驗,龍淑蘭都知道了,她氣得不行,一定要跟我見面。我要是不見她,她就舉報北極星……呵呵,我去了,她還不是照樣舉報了嗎?   她真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而且一定要做成,是她的東西,誰都別想搶。   我搶了一回,現在是真後悔,我圖了個什麼呢?……」   「龍淑蘭怎麼知道北極星的?」賴相衡繼續問道。   「楚梅告訴她的,我告訴楚梅的。」   話有點拗口,繞口令一般,卻也說明了個中關係。   從眼下已知的信息來判斷,龍淑蘭對陳作山絕非「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歡」,陳作山對龍淑蘭也是又怕又煩。這兩人不對付。   這種情況下,楚梅就成了他們之間的紐帶和傳話筒,瘋子團夥的事,是楚梅告訴陳作山的,而北極星組織的事兒,也是她告訴母親龍淑蘭的。   只是不知道她給雙方相互傳遞信息的意義何在。   楚梅處於兩邊討好的狀態。賴相衡和錢允亮都做出了這樣的判斷。   既然提到了楚梅,賴相衡便試探地問道:「那你和楚梅見面了以後呢,你們都做了什麼?說了什麼?」   做了什麼自然不必多說,不然孩子哪兒來的。   至於說了什麼,賴相衡只道:「沒有什麼重要的事。」   當然不能讓他這樣搪塞過關,就在賴相衡想要繼續追問時,陳作山突然道:「不是吧,我都懷疑楚梅究竟在不在。」   他這話一出,錢允亮和賴相衡的心臟差點就蹦出來了。   難道他識破了?破綻究竟在哪兒?   不僅審訊室裡的兩人,在單面玻璃外旁聽審訊的馮笑香和貂芳的心也高高懸了起來。   眼下,讓陳作山撒謊前得好好掂量一下的先決條件便是楚梅。   楚梅和陳作山關係親密——至少親密過一陣子,因此知道一些他的事兒。尤其親密的情侶之間,你並不清楚對方「知道」到什麼程度,有時候你覺得某件事瞞得天衣無縫,可對方偏偏就知道了。   這就如同給陳作山戴了一個緊箍咒,然他不敢肆無忌憚地撒謊。   他受了多大壓制,當發現緊箍咒是假的,紙老虎,便會有多兇猛的反彈,誰知道氣急敗壞下陳作山能幹出什麼事兒來。   審訊室裡外的四名刑警,似乎形成了某種氣場,都沒急著說話,因為難掩擔憂之色,都微微低了低頭,錢允亮抽了抽鼻子,賴相衡則是揉了揉眼睛。   兩人雖然受過專業的審訊訓練,但在極度緊張的情況下,還是會跟隨本能做出「遮羞反應」。   審訊是一個相互試探的過程,如果陳作山能夠捕捉和解讀到這些小動作的意思,他便會知道,他竟然說對了。   十一回家被催婚了嗎?……元旦還想被催嗎?還有過年,夠酸爽嗎?……歡迎加入起點大型基友互動交流群,脫單不是夢想(好吧我胡謅的,其實就是個有趣的讀者群),詳詢:二一三483O六四 第344章苦寒來(8)   可惜此刻的他正沉浸在複雜的情緒中,並未注意到因為自己脫口而出的一句話,而令整個審訊室都陷入了低氣壓。   但願陳作山還沒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賴相衡的大腦終於重啟了。   電光火石地,他補充了一句:「我的意思是,關於瘋子團夥,楚梅有沒有再告訴你什麼。」   為了充分引開陳作山的注意力,賴相衡又道:「你應該清楚現在的形勢,你提供的信息越多,對我們破案的幫助越大,以後量刑的時候就越佔便宜。」   鬼知道賴相衡說了什麼,反正話已經快過賴相衡自己的思維了。說完,他才砸吧出滋味來。感謝從前的紮實訓練,毛病不大。   就等陳作山的反應了。   好在,陳作山的注意力完全不在這裡。   他生怕自己跟瘋子團夥又扯上什麼關係,並沒有察覺出刑警們的異樣,而是自顧自道:「她真沒跟我說什麼,就算她願意說,我也不會聽的……   怎麼說呢……自從出國讀研,我就在刻意迴避四醫院裡那些殺人的瘋子。   就是……感覺不好吧,畢竟他們殺人啊……跟這些人扯上關係,我心裡吧,總不太得勁兒。」   審訊室裡外的四名刑警同時鬆了口氣,賴相衡手裡還有沒遞完的紙巾,他悄無聲息地給自己擦了擦汗,錢允亮則又抽了抽鼻子。警報解除。   單面玻璃外,貂芳拍著心口道:「不行不行,我還是老老實實跟屍體打交道吧,審訊什麼的……太尼瑪嚇人了……心臟受不了……」   馮笑香當然也捏了把汗,她歪著腦袋,在心中衡量了片刻,審訊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讓她去審嫌疑人,恐怕只有大眼瞪小眼的份兒,看誰更能熬。   至於解剖屍體……呵呵,兩個工作還真是難分伯仲呢。   優秀,都很優秀。   當然,馮笑香不會把這些想法說出來,這不符合她的風格。   要優雅。要做個惜字如金的仙女。   兩名女警一個瘋狂吐糟,一個在心中瘋狂吐槽。審訊還在繼續。   陳作山的套路已經很清晰了。   讓他交代,可以,但他只交代團夥犯罪,尤其是團夥中別人是怎麼犯罪的,自己是如何無辜。   但凡問到他本人都幹了些啥,陳作山就開始裝傻充愣顧左右而言他,無論多生硬,都要立即岔開話題。   總之就是高舉「我跟瘋子團夥一毛錢關係都沒有」「北極星裡就我最乾淨我是被逼無奈的小可愛」兩面大旗,一百年不動搖。   行吧。   畢竟賴相衡和錢允亮提前做足了功課,眼下的情況也在預估範圍內,他們有相應的對策。   對策很簡單,概括起來就是:對人不對事兒。   群體性犯罪裡,想要揪出一個人的罪行並不難,因為總有人為了自己減刑而供出同伴。   陳作山不想說具體的犯罪事實,有人會替他說,他這兒有更具價值的信息。比如,楚梅的自殺動機,又或者,有誰會去殺死楚梅。   賴相衡突然道:「楚梅的情況不太好。」   他試探著,陳作山果然給出了反應。   似乎是不太習慣突然切換話題,陳作山先是愣了一下,才問道:「她怎麼了?」   「你跟她關係親密,又是精神方面的醫生,我們考慮了一下,在讓你們見面前,還是先跟你交流一下她的情況。」   陳作山並不太著急,甚至還微微皺了下眉,似乎是嫌麻煩,但還是出於維護自己的人設,不鹹不淡地問道:「她怎麼了?」   「鬧著要自殺。」   說完這話,賴相衡也不多做解釋,繼續觀察陳作山的反應。   陳作山只是聳了聳肩,「老毛病了,她原本就有抑鬱症。不過她已經報了仇,這幾年又慢慢將養著,反正我感覺已經治好了。   不過,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有點什麼讓她不順心,就開始要死要活。   尤其,她這招好像就是針對我的,老在我跟前使,成天跟我拉著張臉,這就是我為什麼……」   陳作山大概想說「這就是我為什麼煩她」,話到嘴邊意識到過分了,便改口道:「這就是我們關係越來越差的原因。」   即便不是男友,做為一名專業醫生,陳作山用如此荒唐不專業的話評價一個抑鬱症患者,刑警們感到心驚。   去你個仙人板板!男人都是大豬蹄子!關係越來越差還把人姑娘搞懷孕了,你特麼就光是口頭上疏遠啊……腦子和下半身還能保持一致不?半身不遂啊,斷子絕孫腳了解一下啊,療效很好的……   審訊室外,兩名女警在心中瘋狂吐槽。   為什麼貂芳沒有出聲吐槽?因為她顧不上,她還在關注審訊室裡的情況。   賴相衡一臉嚴肅道:「我們也諮詢了其他精神方面的醫生,以及心理方面的專家,楚梅的情況可不像你想的那麼簡單。   我來重新闡述一下問題吧,如果楚梅是真的想自殺,你覺得誘因會是什麼,請你仔細想想。」   陳作山思索片刻道:「可能就是……受打擊了吧,她媽是不是也被你們抓了?」   賴相衡點頭,不打算隱瞞這一信息。   陳作山道:「那就錯不了了,肯定是因為這個啊。楚梅這輩子就沒拿過什麼主意,啥都憑她媽安排,一點主見都沒有。   尤其是她媽組織那個瘋子團夥幫她報了仇,那之後簡直——狂熱的盲目崇拜啊,就跟邪教似的。   她媽又特偏執,特強勢,所以楚梅吧……怎麼說呢,她好像已經不會自己做出判斷和選擇了。說白了,離了他媽這根主心骨,楚梅根本就沒什麼生存能力。   你們把她媽一抓,生活無望,說不定一想不開,就要自殺……」   陳作山想表達的意思已經清楚了,他認為楚梅就像一朵溫室裡的花,現在溫室轟然倒塌,寒風還沒吹來呢,楚梅就先一步受不了了,乾脆尋死,一了百了。   「還有別的可能嗎?」賴相衡自然是希望陳作山這邊可以多提供些信息,這樣警方也好綜合判斷。   陳作山皺著眉擠了擠眼睛,好像遇到了一個難題。   「這……怎麼說呢,其它各方面的原因肯定也有,比如我也被捕了啊,她的生活翻天覆地啊……不過她媽被捕肯定是最主要的原因。」   若死者是個正常人,陳作山的說法當然站不住腳,可是楚梅情況特殊,她的生活原本就是畸形的,再加上抑鬱症病史,刑警們一時還真不好判斷了。   賴相衡又問道:「那你呢?你被捕,對她影響大嗎?」   「不大。」陳作山回答得很乾脆。   怕刑警們以為他故意給自己開脫,他又趕緊解釋道:「我說真的,她跟我在一塊也都是她媽安排的。   她媽是個人精啊,看我可憐楚梅,就一直想法兒地撮合。我還是那句話,她就是想給閨女找個長期飯票,我傻唄,就成冤大頭,被她們坑成這樣了。   其實楚梅對我……就那麼回事兒吧,我倒覺得她對你們那個……那個叫什麼來著……就是你們隊長,應該是隊長吧?……有點念念不忘的意思。」   隊長?念念不忘?   賴相衡有點懵。這唱的是哪一出?   「你是說我們閆副隊?」   「不是不是,不姓閆。」   「吳?」   「對對對,就是吳隊長,也被抓到島上的那個。」   「你別瞎說。」賴相衡道。   「我說真的啊,一點不誇張。」陳作山解釋道:「你們吳隊不是去亞聖書院救過人嗎?」   審訊刑警恍然大悟。吳端曾經去亞聖書院當臥底,並且在那裡遇到單槍匹馬去救人的閆思弦,兩人的這段境遇一度被傳為佳話,跟古代才子佳人偶遇的繪本兒似的。   市局還傳過這樣一個段子:   警察怎麼可能談戀愛?警察哪有時間談戀愛?當然是等國家分配對象。國家怎麼分配對象?當然是在你執行任務的時候,從天而降一個民間高手,於是歡天喜地送入洞房白頭偕老早生貴子。   好吧,扯遠了,請忘掉那些腐女刑警腦補出的內容。   總之,吳端的確去亞聖書院執行過臥底任務。可是,難不成那會兒就一見鍾情了?   不會吧。   亞聖書院的案子過後,吳隊雖然以個人名義去探望過楚梅幾次,可最終大家還是各有忙處纏身,漸漸沒了交集,少說六年沒見面了。   見審訊刑警露出狐疑之色,陳作山趕忙又道:「是她親口告訴我的,那會兒我們還沒在一起呢,關係比較簡單,她只是我的病人。我每周都要跟病人聊天,來了解他們的精神狀態。   有一次我們聊到亞聖書院,楚梅就提起你們吳隊了。   具體說了什麼……太久了,我真記不清了,但我還記得她當時給我的感覺……明顯就是少女懷春嘛,像她那麼簡單的一個人,喜歡上另一個人,那種感覺根本藏不住。   後來我倆硬是被她媽撮合到一塊,她就再沒提起過那個刑警了,不過……說實話,我心裡其實有點介意的……   自己女朋友曾經喜歡過的人,尤其楚梅還在亞聖書院受到過那樣的折磨,他們又正好是在亞聖書院遇到,好像是英雄救美的情節……與其說是介意,不如說有點不服氣吧,還有些好奇,好奇對方是個什麼樣的人。   這一好奇,就會忍不住拿自己跟對方比較。   其實我一點都不了解你們吳隊,只能跟楚梅的描述相比。然後我就發現,楚梅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就從來沒有那種狀態——提起你們吳隊時候那種特別期待,特別小心的狀態,好像是捧著什麼寶貝。」   刑警們明白了。   明白是明白,但還有點不敢置信,一晃好幾年了,難道楚梅真一直惦記著吳端?   陳作山繼續道:「所以我才說,我被捕對楚梅影響真不大,我們倆吧……其實,過了一開始的熱戀期,之後關係也就那樣吧,不鹹不淡的。   她鬧自殺,跟我被捕應該關係不大。」   一個「鬧」字,讓人心口發堵,陳作山不知道,楚梅這次可不是「鬧」——如果真的排除他殺的可能。   既然提起了吳端,賴相衡索性追問道:「那你對我們閆副隊也有些了解吧?他當年也去過亞聖書院。」   不提閆思弦還好,提了,陳作山的表情有了瞬間凝滯。   他突然道:「張雅蘭,你們知道吧?」   當然。   陳作山主動提起張雅蘭,刑警們便覺得好像得到了什麼附贈禮物,他們原本沒計劃從陳作山這兒打聽張雅蘭的信息。至少這次審訊沒這個打算。   賴相衡只是簡單點了下頭,並道:「張雅蘭已經死了。」   他不想被陳作山看出情緒。   陳作山繼續道:「她們恨張雅蘭啊,恨死她了,她們也恨閆思弦。」   這話有點沒頭沒腦,審訊刑警沒說話,等著陳作山的解釋。   陳作山低頭沉默片刻,整理了一下思路道:「我了解楚梅在亞聖書院的遭遇,她和張雅蘭……當時,可以說是同病相鄰吧。   在亞聖書院的時候,她們可以說是一個戰壕裡的戰友,一塊逃過,沒成功,被抓回來以後,受了更狠的虐待,楚梅精神出了問題,而張雅蘭……幾乎被虐待致死。   這些你們都知道吧?我要說的是楚梅的描述,楚梅的描述前後是有出入的。   我說過了,我做楚梅的醫生時,有一項工作就是每周跟她聊天。   對於那次逃跑,她詳細跟我描述過,兩個人翻牆逃跑,張雅蘭先踩著楚梅的肩膀爬上牆頭,爬上去後她騎在牆頭上,彎腰下來,拽著楚梅的手,想把楚梅拽上去……到了這裡一直都沒問題,直到——   直到她們被同學透過窗戶看到,同學大聲舉報她們,逃跑的事情暴露,那些教官、老師立即出動去抓她們。   一開始,楚梅的說法是,她知道沒時間讓她爬上牆頭了,學校本來就不大,從宿舍樓衝到她們翻牆的地方,不過一眨眼。   她不願意張雅蘭和她一起被抓住,就讓張雅蘭自己趕緊跑。   張雅蘭還是很講義氣的,不肯丟下她,最後楚梅說了狠話。她說:   』你個傻叉!你特麼逃出去了,趕緊報警啊,報警救我啊。』   因此張雅蘭才跳下牆頭逃出學校。   一開始,楚梅就是這麼跟我講她們逃跑的,她並不怨恨張雅蘭丟下她,反倒抱怨張雅蘭走得不夠乾脆,那意思大概是,如果張雅蘭能走得利索一些,說不定真能逃走。   要是逃走了,報警,說不定真能早點把她從亞聖書院救出來。   可是後來,她對逃跑這件事,對張雅蘭這個人,態度全變了。   她開始怨恨張雅蘭,就連跟我講述逃跑這件事,前後說法也不一樣了。   在她後來的講述裡,張雅蘭成了一個丟下同伴自己逃命的小人。她說本來她都快爬上牆頭了,可是一聽到有人追過來,張雅蘭立馬就放手,丟下她不管,自己跳牆逃了了。   所以張雅蘭後來被抓回去,也是活該,被弄死,是她自作自受。」   「那你有沒有發現,楚梅前後的說法為什麼不一致?」 第345章苦寒來(9)   「這就是我想跟你們說的。」陳作山吸了吸鼻子道:「我發現,是她媽給她洗腦了。」   「洗腦?」   「我聽到過她們提起張雅蘭——為什麼提起來我就不知道了,楚梅提起張雅蘭的時候,情緒還算平穩吧,可她媽就不一樣了。   她媽……很激動,說話也很難聽……那意思就是張雅蘭丟下楚梅自己逃命——跟楚梅改口後的描述一模一樣。   我也不明白她為什麼就一口咬定了這個說法,好像她當時在跟前親眼所見似的。   你聽她說話,就有一種全世界都虧欠了楚梅的意思。   除了楚梅,專門去救張雅蘭的那個人——就是你們閆副隊,她也恨極了。   不過她對你們吳隊的評價還是很高的,大概因為吳隊是唯一一個當時真心想幫她們的人吧。   我其實不太懂女人的情緒,就是……有些恨來得毫無理由,誰也不欠你的,憑什麼捨命去救你啊?人家願意救張雅蘭,那完全就是私事兒,你管得著嗎……」   陳作山好歹有一定的心理學知識,刑警們才不相信他連這點嫉妒的情緒頭看不透。   這怕不是在隔空拍閆思弦的馬屁。   表演十分生硬。   賴相衡有些無奈,這位真不具備拿小金人的潛力,他趕緊開口,打斷了陳作山繼續拍馬屁。   「所以你的意思是,嫉妒的源頭是龍淑蘭,她不僅嫉妒張雅蘭,還恨屋及烏地捎帶上了我們閆副隊。   楚梅純粹是被洗腦。」   「對啊,我知道張雅蘭來探望過楚梅,嚇了我一大跳呢,畢竟……楚梅明明說她已經死了啊……   其實她來探望楚梅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太妙,依照楚梅她媽的性格——她那麼恨張雅蘭,又組織了一群會殺人的瘋子,我都懷疑她會不會讓那些瘋子對張雅蘭動手……後來也的確證實了……哎!」   「證實什麼?」   陳作山囁嚅了一下,問道:「你們很不知道?就是……張雅蘭和你們閆副隊。」   「他們有過……交情。」錢允亮斟酌著用詞,「這我們知道。」   「不是,還有閆以仁,閆思弦他爸——跟張雅蘭……」   馮笑香突然伸手,拔掉了審訊室內與電腦連接的監控探頭插口,這樣陳作山接下來的講述便不會被記錄下來了。   「……他跟張雅蘭睡了。」   除了馮笑香,其餘三人均是目瞪口呆。   貂芳愣了足足是育苗,突然問馮笑香道:「你早就知道?」   「不。我只知道閆哥一直在秘密調查張雅蘭,他既找我幫忙,又不肯把事情明確地告訴我,只是給我一些碎片化的調查指示。我大概感覺到,他很困擾。」   馮笑香長長舒了一口氣,「可是直到剛才,我從沒往那個方向想過,那也太……」   馮笑香想不出一個準確的形容。   噁心。   這是幾人心裡同時湧現出的感受。   他們無法想像,閆思弦背負著怎樣的恥辱,在與這群人戰鬥。   初審龍淑蘭時,閆思弦的突然暴怒,失態,甚至差點毆打嫌疑人……除了故意做給龍淑蘭看,恐怕也有真的忍不住發飆的成分。   任誰受了別人這樣的算計,恐怕都會有劈死對方的心吧。   審訊室裡,錢允亮是最先反應過來的。   不能沉默下去了,他告訴自己。   「這件事,我們會想辦法確認。」錢允亮道:「坑害張雅蘭和閆思弦的事,是龍淑蘭一個人幹的,還是楚梅也參與了?」   他實在想不出什麼好問題,但又知道,此刻一定要拋給陳作山一個問題,儘快轉移話題。   「不可能是楚梅,」陳作山連連搖頭,「楚梅沒那個能力,她也就傳個話,真讓她動手去害人……不是我說啊,從亞聖書院出來以後,除了吃飯喝水上廁所,她就一件事都沒幹過……害人,她會嗎?」   還好,雖然生硬,但這話題總算被轉移了。   賴相衡深吸幾口氣,將自己拽回審訊狀態。   在陳作山看來,一切都是龍淑蘭主導的。   組織瘋子團夥,坑害閆思弦和張雅蘭,跟楚梅的關係都不大。   在審訊陳作山之前,警方也有一些類似的推測。因此閆思弦在初審龍淑蘭時,並未逼得太緊,也沒有拋出楚梅已經死去的消息。   如果龍淑蘭是組織和操控瘋子團夥的人,那她絕對值得被好好研究,摸透底細,值得為她制定一個更加細緻的審訊計劃。像楚梅去世這樣能夠讓她情緒產生波動的信息,自然不能隨便拋出來。   對一個母親,這樣的算計未免有些殘忍,但對一個組織教唆不具備刑事責任能力的人犯罪的嫌疑人,警方必須打起12分精神。   賴相衡在心中默默整理了一下陳作山提供的信息,提煉一番後,問道:「這麼說來,龍淑蘭對楚梅還是很溺愛的,她不讓楚梅參與瘋子團夥,就能證明這一點吧?」   「溺愛……溺愛……」陳作山斟酌這個詞用得是否準確。   想了一會兒,他開口道:「我其實分析過楚梅她媽——就是你說的那個……我叫不慣她的名字——我其實分析過她的心理。」   「哦?」   「我感覺吧,她做的這一切,無論是組織瘋子團夥,給楚梅報仇——她最開始的目的確實只是給楚梅報仇——還是盡力撮合我和楚梅。   她做這些,只是為了證明自己當初犯下的錯誤是可以彌補的,她可以通過努力,讓女兒的生活回歸正軌,讓女兒被耽誤的這幾年平滑過度過去。   說白了,送楚梅進亞聖書院這件事,是她心裡的一根刺,是她親手把女兒毀了,她生自己的氣,無時不刻。   理論上來說,這和我們在生活中搞砸了一件事本質是一樣的,只是她搞砸的事更麻煩影響也更深遠些。   我們在處理此類事件時,往往有兩個方向,其一是遺忘,反正已經搞砸了,還能怎麼樣呢?只能讓自己看開點別老記著這麼件揪心事兒了唄。其二是盡力彌補。   楚梅她媽就選了第二種辦法,這跟她的性格有關,我說了她很要強。丈夫因為她的錯誤憤然離婚,她毫不挽留,這就是證明。   她要盡力彌補當年的過錯,甚至不惜殺死當年害過女兒的人——我一直覺得,她最開始殺人的時候,就不僅僅是為了報仇,那時候她就有用報仇幫楚梅治病的想法了。   久病成醫嘛,女兒久病,當媽的能不研究這些嗎?   其實從理論上來說,她這辦法也算是對症下藥,本來一些患者得病,就是因為受了委屈,鑽了牛角尖,把委屈的源頭殺死,心可不就寬了嗎。   所以啊,她為楚梅做這麼多,有溺愛的成分,但最多的——我認為還是想要彌補過錯,只有讓楚梅過上正常的生活了,她心裡這根刺才能拔出來。   只不過,在她的』治療方法』有了成效後,她的注意力發生了轉移,瘋子團夥似乎成了她的事業。   她開始享受幫人報仇的快感——你們能想像嗎?就是……每當有一個瘋子經她的安排報了仇,那感覺就像又給自己的女兒報了一次仇。」   賴相衡點點頭,表示理解。   「……人活著,總是需要成就感的,幫助瘋子復仇,看著他們康復,就是她成就感的來源。所以她才那麼排斥讓我知道瘋子團夥,她不希望瘋子團夥受到任何威脅。   其實我也很後悔,不該把她的發現透露給導師……我根本就不該招惹她們母女。要是當初……」陳作山突然噤了聲,他苦笑一下道:「現在說什麼都晚了……我的導師已經在這基礎上組建了北極星組織,可能是因為成就感被人搶了吧,楚梅她媽暴跳如雷,那個瘋女人……」   對楚梅和龍淑蘭的了解,暫且告一段落。   賴相衡還有一個比較具體的問題。   「瘋子團夥殺了那麼多人,你知道他們怎麼處理屍體的嗎?」   陳作山顯然也意到了這是個重點問道,先強調道:「我確實沒參與過殺人。」   「知道,你說過了。」   陳作山舔了舔嘴唇,「那……我要是告訴你們埋屍的位置——我不確定是不是所有屍體都埋在那裡,但我確實知道一些——我要是告訴你們位置,你們能不能……」   賴相衡壓抑著激動道:「我們會幫你記立功表現。」   陳作山的審訊告一段落。走出審訊室時,錢允亮和賴相衡的襯衣後背處都溼了。   太緊張,還要繃住,不能將緊張表現出來。不過兩人都覺得,經過這一番,審訊技能有了不小的進步。   看出他們累了,貂芳和馮笑香只是衝兩人點點頭,並未搭話。   倒是錢允亮主動道:「剛剛……閆副隊的家事……」   馮笑香此刻卻主動了起來,她道:「沒錄下來,所以,天知地知,我們四個人知。」   出於本能,說話時她將自己藏在了貂芳身後,只露出劉海下的一雙眼睛。   「那這事兒到咱們這裡,就此打住。」錢允亮道。   四人交換著眼神,猶如形成了某種攻守同盟。   待兩名審訊刑警離開,貂芳道:「別看這倆傢伙平時毛毛躁躁,這回審訊還挺像那麼回事兒。」   「為了定這次的審訊策略,他們好幾天沒合眼了,還私下裡……」馮笑香壓低了聲音,「私下裡去見過閆哥……」   貂芳露出「怪不得」的神色,又認真道:「我總覺得,這種時候給閆副隊透露消息不好。」   「你不是一直相信他的嗎?」馮笑香道。   貂芳搖頭,沉默了一會兒,道:「我不信。」   馮笑香:???   貂芳:「正因為我知道,我已經開始不信任閆副隊了,所以才不斷給自己暗示,想把那些想法壓下去。」   「或許下次你應該試著相信那些想法。」馮笑香歪著頭道:「萬一閆哥真的有問題呢?」   這次換貂芳滿臉問號。   馮笑香繼續道:「我之所以跟他保持聯絡,又跟你一起無所不用其極地追查這個案子,就是想看看閆哥究竟有沒有問題。   好在,疑慮越來越少了。」   「是啊,好在事情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貂芳道:「快過去了吧?」   「嗯,快過去了。」   兩人都選擇對剛剛聽來的勁爆消息避而不談。   貂芳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道:「如果陳作山供述的埋屍地點是真的,我過兩天八成就要忙起來了。所以,如果你有空,咱們一塊去看看吳隊吧。」   「好啊,當然有空。」   吳端的病房內。   到底是年輕,再加上平日裡經常鍛鍊,身體素質好,吳端的傷可以說正在神速恢復。除了每天衝洗腹腔內傷口的淤血時,場面比較嚇人,其它時候吳端情緒都很平穩,父母在的時候,他還會儘量打起精神,讓自己看起來沒那麼虛弱。   他越是懂事,閆思弦就越是內疚,對吳端的照顧可謂無所不用其極,他幾乎已經住進病房裡了。   不過,貂芳和馮笑香來探望的時候,閆思弦並不在。   貂芳還問了一句:「今兒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閆副隊怎麼沒在?」   吳端道:「貂兒,不帶這樣的,你是打著探望我的旗號來看小閆的吧?我這心……都碎成白砂糖了。」   「有這麼明顯?」貂芳故意逗他。   吳端擺出一副生無可戀的表情,貂芳就不忍心了,打開兩人提來的果籃,問吳端道:「給你剝個橘子吃?」   吳端道:「不如再跟我說說案子的進展。」   「行。」   貂芳便簡要將今天的審訊情況說給了吳端,當然,並沒有提起閆思弦的家事。   吳端道:「難為小賴和小錢了。」   「你就別操心了,你帶出來的人,當然什麼都能搞定。」貂芳勸慰吳端道:「你現在就是好好養病,啥都別想,大夥都盼著你回來呢。」   「我……努力。」   ……   此刻,閆思弦回了家。   不是回自己的住處,而是回到位於郊區的家。   那是一棟幽靜的三層別墅,前有花園,後有遊泳池。一家三口曾經居住的地方。   閆思弦記得,這房子已經空置了好幾年。   他進市局工作,自然沒時間郊區城裡兩頭跑,而父母也兩三年沒回過國了。   雖然沒人住,每年的各項管理費用卻高達十餘萬元。   此刻,房子裡終於有了人。   自從閆以仁被限制行動後,便只能在自家院子範圍內活動。   轄區派出所抽調了兩名民警,住在了閆家,專門盯著老爺子。閆以仁不僅不介意,還表示了歡迎,畢竟一個人太無聊了。   金錢的威懾力就是那麼明顯,兩名執行任務的民警對閆以仁客客氣氣,偶爾三人還坐在一起喝喝茶下下棋,探討人生,展望未來。   總之,氣氛友好得有些詭異。   最近幾章都在寫審訊,不知道大家會不會看得不耐煩……好忐忑…… 第346章苦寒來(10)   聯絡到刑偵一支隊的瞬間,閆思弦和貂芳均是熱淚盈眶,貂芳已是語無倫次,閆思弦很想和她一樣,盡情發洩情緒,可他忍住了。   他硬生生讓理智佔了上風。   通訊並不穩定,隨時有中斷的可能,閆思弦根本不敢浪費保持通訊的每一秒鐘。他先叮囑貂芳,讓馮笑香查這衛星電話的位置,待馮笑香報出了一個島名及經緯度,閆思弦才放下心來,三言兩語說清了此時的急迫狀況,讓她們趕緊上報,爭分奪秒地來救人。   雖說閆思弦講了他們暫時沒被歹徒抓住,但畢竟沒聽到吳端的聲音,貂芳很是不放心,她很想跟吳端說兩句話,但這要求並沒有提出口,通訊便斷了。   按著電話聽筒愣了一秒鐘,貂芳飛也似地衝向了小會議室。   「聯繫上閆副隊了!」   貂芳一邊拍門,一邊大喊。   譁啦——   兩個小會議室的門同時開了,閆以仁、徐廳長、趙局同時擠出了門,唯有溫以誠慢了半拍。   他本是事不關己的,可是見領導門都如此積極,自己也不好太過冷漠,便隨大流地也湧了過來。   貂芳將電話內容轉述給眾人,徐廳長和趙局一同匆匆離開,看樣子,是去向上級打報告,聯絡軍方派船營救了。   閆以仁乍聽到這消息,有些不知所措,但他也知道此刻大家都要忙起來了,沒空與他閒聊,因此只是向貂芳點了下頭,算是打招呼。   待溫以誠也想開溜時,閆以仁卻叫住了他。   「溫科長,」閆以仁道:「您那邊還有什麼需要我配合調查的,我一定會全力配合毫不保留。」   溫以誠哪兒能不知道對方這是在敲打自己,皮笑肉不笑道:「那就先謝謝您了。」   他想遠離這灘渾水,所以一邊說話腳下一邊向著電梯的方向挪動,說完話立即加快步伐,也做出一副沒空閒聊的樣子來。   貂芳是在清晨6點半接到的電話,此刻,墨城的天已經大亮。   因為時差的關係,閆思弦這邊的天卻還黑著。   憑藉閆思弦對時間的感覺,此刻應該是在凌晨3點到4點。   他運氣不錯,一次便修好了衛星電話。   在閆思弦聯絡上警方的瞬間,一旁的安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知道,真正的安全就要來了。   只要他們躲在這林子裡,別被歹徒抓住,少則幾小時,多則兩三天,熬過那麼一段時間後,救援一定會趕來。   吳端和閆思弦的能力很強,職位應該也不低,因此,國家不會不管他們……應該不會吧。   真的有盼頭了。   通訊中斷後,閆思弦對天鳴槍三聲。   這是按照約定給吳端的消息,聽到三聲連續的槍響,吳端便能知道已經跟外界聯繫上了,兩邊各自找地方藏好,無論如何不跟敵人發生正面衝突,只等救援前來。   開完了槍,閆思弦卻問安妍道:「你一個人在林子裡躲著,應該沒問題吧?」   安妍緊張地問道:「你要幹嘛?」   「我不能眼看著他們把』獵物』殺光,我去露個面,興許能救下幾條命。」   「你要去自投羅網?不行!」安妍一把抱住了閆思弦的腿,「那幫僱傭兵沒人性的,你殺了他們的人,他們一定會報復你!」   閆思弦安慰道:「他們只是為了錢殺人,我有錢。」   「你有個屁!」安妍罵道:「你當那些人跟我一樣蠢?你開張空頭支票他們就能乖乖伸手接著?」   「你一點都不蠢,你是這島上最聰明的人……」   可無論閆思弦怎麼說,安妍就是不肯撒手,最後,她乾脆耍賴道:「你可是我們家的長期飯票,你答應給的錢我還沒拿到手,我不能讓你送死去。」   要擱剛認識的時候,閆思弦會毫不猶豫地給她一腳,把人踹開後大步流星地離開。   可是現在,在共同經歷了患難生死後,他知道這個潑辣的女人不過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護他的性命,又怎麼下得去腳。   「好吧好吧,我不去了,」閆思弦服軟,「你快撒手,咱們趕緊走,那幫僱傭兵肯定會派出人手往槍響的方向追。」   「那你可答應好了,咱們快走。」安妍終於撒了手,卻還是不放心,眼睛緊盯著閆思弦。   走了一段路,安妍始終離他很近,兩人相距不足一米,只差沒在閆思弦脖子上套根繩子牽著走了。閆思弦也是無奈,知道這女人的厲害,她要是一門心思盯著你,你真的會有插翅難逃之感。   每隔十分鐘,便是一聲槍響,槍聲已經響了6次,這對閆思弦來說是巨大的煎熬。   知道他人的生命正在遭受迫害,而自己沒有任何做為。   就在第七聲槍響的瞬間,閆思弦突然一個弓步,向前竄了出去。   僅僅憑藉體能優勢逃跑,這是最為簡單粗暴的法子,卻也是眼下最有效的法子。   安妍被嚇了一跳,三秒鐘後她反應了過來,一邊追一邊低聲喊道:「喂!你別跑!」   閆思弦也低聲道:「你要是想被僱傭兵發現,就儘管追,儘管喊。」   說完,他聽到身後的腳步聲明顯停頓了一下,又追了幾步,卻沒有之前那麼快了。   安妍在遲疑。   終於,她停下了腳步,用儘量小的聲音喊了一句:「別死!」   閆思弦回了她一句「借您吉言」,腳下卻不停,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當他跑回到營地邊緣時,那槍聲已響了12聲,短短兩個小時,12個人死於非命。   閆思弦決定盡力彌補,可他還沒想好彌補的辦法。就如安妍所說,那幫僱傭兵本就毫無人性,現在又被他惹紅了眼,冒然露面,一定會有生命危險。   除了僱傭兵,其他人——包括那些被屠殺的「獵物」和島民——閆思也十分忌憚,因為他發現了一件事:   他發現,老傣並不動手殺人,他的同伴也不動手,他們只是將一把土製手槍交給一個被抓來的「獵物」,並告訴對方,只要肯殺一個同伴,就能活到下一輪殺戮。   為了活命,這些人毫不猶豫地向戰友開了槍。   最先被殺死的是重傷員,尤其是已經昏迷失去意識的傷員。殺死他們時不必看到那驚恐乞求的眼神,因此能大大減少殺人者的負罪感。   可是昏迷的傷員有限,下一輪被殺的,便是還有意識的傷員。   因為受傷,他們沒有反抗能力,只能不斷求饒,有的手腳並用地在地上爬來爬去,以避免被瞄準,可這哪兒能躲得過去?   有的人一槍並沒有打死,老傣便發現了新玩法:下一個開槍的人依舊瞄準那已經中槍奄奄一息的人,那人便還要再經歷一次恐懼。   被當做靶子的人悽慘地叫著,已經爬不動了,邊爬邊打滾,血沾得到處都是,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血,還是沾了其他死者的血。   沒過多久,老傣屋門口的一小片空地上便全是血了。   圍觀的島民似乎對血腥的場面已經麻木,他們一邊觀看一邊交頭接耳,每當有人開槍,他們便拍手稱快。   是了,他們可是都參加過那淨化儀式,都殺過人呢。   被要求相互殺戮的「獵物」們也有著其最底層的生存智慧,他們發現要儘量讓一個人死得慢一點,多挨上機槍,這樣自己就能多撐過幾輪。   當有人舉槍瞄準地上的傷者時,一旁的同類甚至會喊道:「打手!打腿!別打頭啊!別打死啊!」   還有人對那已經挨了幾槍,備受折磨的人喊道:「堅持住啊!再挺會兒!下一個就是我啦!」   在看到這一切後,有那麼句話可以形容閆思弦的感受。   他的手是冷的,他的心是冷的,他的劍——他特麼的沒有劍!   閆思弦渾身的血都涼了。   他無法抑制地發著抖,他從沒想過人性之惡竟可以惡到如此程度。這群人裡讓他覺得最為惡毒的,竟然是那些「獵物」。   瘋子!   全是瘋子!   人間地獄!   就在閆思弦陷入深深的恐懼根本無法思考時,他突然看到了一片火光。   那是聚居點另一頭的一間屋子,火勢不算大,卻蔓延得很快,起火的瞬間便有半數屋子裡都出現了火光。   借著火光,閆思弦看到了一個人影,是吳端。   果然他會回來。   他應該是聽到自己傳遞好消息的三聲槍響後,立即回頭來查看營地的狀況,或許更早。   火苗很快便竄到了屋頂上,有人注意到了。   先是一個島民指著起火的方向又吼又叫,他這麼一指,所有人便都看到了。   島民們大驚失色,手無足措了片刻後,有人終於喊了「救火」。   喊是喊了,怎麼救呢?   大家雖然生活在島上,四面環水,可是遠水解不了近渴,再加上沒有趁手的容器,只能幹瞪眼。   閆思弦發現,能成為救火容器的東西全都來自廚房,各種鍋、盆、桶,而普通島民只能拿個當做飯盆使用的罐頭盒瞎跑。   廚房裡那點兒用具,根本不足以滅火。   火勢竟然越燒越旺,很快所有的房屋竟然都給燒著了。   大功初成,吳端自然不會在火場中多呆,抽冷子便向著周圍的林子裡鑽。   自看到他,閆思弦就在不斷調整自己的位置,以期能跟吳端碰上面。   待吳端進了林子,閆思弦便喊道:「吳隊!」   此刻聚居點已經亂成了一鍋粥,他也不擔心有人聽到他的喊聲。   吳端停住腳步,循聲找了過來,兩人終於見了面。   閆思弦道:「你還真回來救人了。」   「你不也來了。」吳端道。   閆思弦又道:「你也真敢,放火的法子還真讓你試成了。」   「是老傣幫了我的忙,他那麼大張旗鼓,把人都吸引過去了,我才有機會摸進廚房,偷出來兩桶油做燃料。   太潮了,要是沒有那兩桶油,這火真不一定能燒起來。   現在火勢已經起來了,就憑他們那仨杯倆碗的救火工具,非把這一整片屋子都燒了不可。」   吳端朝著聚居點的方向看了一眼道:「你說,老傣會不會情急之下把人全殺了?」   閆思弦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道:「趁亂救人,走,看看去。」   兩人回頭再去看時,火海已經吞沒了整片聚居點,就連老傣的屋子也著了火。   老傣氣急敗壞,抬手就是兩槍。   兩個看到著火如獲大赦的「獵物」應聲倒地。   就在老傣要開第三槍時,吳端和閆思弦也開了槍。   突突突的一番掃射。   瞬間便又三名僱傭兵倒地不起,老傣也受了傷,槍脫了手。   一邊開槍,兩人一邊大喊道:「跑!快跑啊!」   眼下這情勢,他們自然無法再有組織有機率地帶著那些「獵物」逃跑,只能是創造條件,讓他們四下奔逃。   好在這些人裡還有那麼三四個能爬起來跑的。   吳端和閆思弦佔據高處,居高臨下地向人開槍,始終壓制著對方的火力。   有人帶頭,「獵物」門跑的跑,躲的躲,吳端粗略看了一下,先手有十來人跑進了樹林。   許是覺得吳端和閆思弦身邊比較安全,他們不約而同地朝著兩人的方向跑去,想要躲在兩人身後。   殊不知這樣反倒擋了兩人的射擊。   閆思弦焦急地喊道:「散開散開!都上一邊躲著去!」   有一個從他身邊經過的人,聽到他這樣喊,還不服氣地嘀咕道:「拽什麼拽,來這麼晚。」   閆思弦氣結,恨不得一槍崩了這混蛋。   他沒這麼做,僅僅是因為對老傣等人的火力壓制不容有絲毫懈怠,他不想因為一個混蛋而喪失此刻的大好局勢。   此刻,老傣和他手下的僱傭兵被壓製得只能龜縮在起火的屋後,不敢露頭,這波突擊絕對是成功的。   可就在閆思弦和吳端準備收手,往林子裡鑽的時候,吳端的槍突然調轉了方向。   閆思弦的餘光瞟見,他們身後來人了。   兩個小隊,總共六名僱傭兵。   吳端的槍口一轉,就只能靠閆思弦一人壓制老傣這邊了,閆思弦更加頻繁地開著槍。   在彈夾裡的最後一發子彈射出來的同時,閆思弦感覺到自己肩膀上的傷口崩開了,一股熱乎乎的鮮血順著肩膀淌到了手臂上,又在胳膊肘處滴滴答答。   閆思弦這邊槍聲一停,他立馬喊道:「趴下!快趴下!」   吳端應聲一個飛撲倒地,他也該換彈夾了。   雖說只有短暫的幾秒鐘,但在這前後夾擊子彈亂飛的情況下,每一秒都是度日如年。   噗——   閆思弦聽到子彈打進了肉裡的聲音。   這聲音前不久剛在他自己身上響起過,因此他格外熟悉。   他大喊道:「你怎那樣?」   「啊?!吳隊你怎麼樣?!」   閆思弦睚眥欲裂,飛速向著吳端的方向爬去。   兩秒鐘後,吳端用槍聲回答了他。   吳端終於換完了子彈,一邊繼續向著林中逼近的敵人開槍,一邊吼道:「你他娘的……換個子彈要一年嗎?」   閆思弦欣喜若狂地挨罵,欣喜若狂地換子彈,欣喜若狂地開槍。   但他終究還是惦記著吳端,又追問道:「你傷著哪兒了?」   吳端只道:「不要緊。」   他越是這麼說,閆思弦的心便揪得越緊。好在,又有槍聲響起。   是友軍!   林子裡的六名僱傭兵被閆思弦打倒了三個,友軍出其不意的開槍與吳端配合,另外三個很快也嚎叫著倒了地。   「你們沒事吧?說話啊。」   閆思弦怎麼也沒想到,他竟然會在聽到安妍的聲音時覺得無比親切。   他喊了一聲「沒事」算是報了平安,便再也顧不上跟安妍對答,幾步衝到了吳端跟前。   伸手就去攙扶吳端。   「到底傷著哪兒了?」   伸手摸到的先是一股鮮血。   「我靠!」   閆思弦愣了一瞬,山坡下方老傣的人攻了上來,容不得他多想。他一咬牙,一把抄起吳端,將他扶上自己的後背。   他對安妍吼了一聲:「掩護!」   安妍只管胡亂朝著追上來的僱傭兵打了一梭子子彈,便和跟在閆思弦身後,向林子深處鑽去。   閆思弦感到,吳端的血很快便浸溼了自己後腰處的衣服,他不死心地低聲問道:「究竟傷著哪兒了?」   回答他的只有吳端痛苦的哼嚀聲音。   吳端大口喘了幾口氣,這樣似乎讓疼痛有了緩解,他開口道:「天……天快……嗯……亮了。」   「嗯。」閆思弦應道:「你堅持住,救援肯定已經出發了,咱們馬上就能坐大軍艦回去了……無論如何……」   吳端斷斷續續地繼續道:「血……止血……天亮……他們順……啊……著血跡……」   閆思弦簡直想給自己幾巴掌,這種時刻,竟然是吳端在提醒他正確的做法。   敵人就在身後不遠處,還沒完全甩開,閆思弦腳下不敢停,只是對安妍道:「有沒有什麼辦法,幫我們止個血?」   在安妍的理解中,所謂止血,便是用布條將傷口勒住。這還是她這幾天臨時學到的理論,還沒有機會實踐。   此刻她也顧不得許多了,立馬扯下自己的外衣,只剩下一件黑色胸衣。   著實難為安妍了,一邊跑,一邊還要拿衣服捂住吳端的傷口,能在如此顛簸的情況下,讓吳端的血不再往地上滴,實在是奇蹟。   如此一來,安妍也發現,吳端的傷在側腹部,出血量大,有可能傷到了重要血管。   她沒敢多話,三人只是沉默地跑著,   老傣顯然是真被惹惱了,窮追不捨,一邊跑一邊向三人開槍。   一開始,三人身後的腳步聲已經拉開了些距離,可縱然閆思弦體力再好,背著一個強壯的男人跑了近半小時,速度也慢了下來。   可他們已經沒有辦法,除了跑,他們不知還能做什麼。   安妍突然問道:「我要是死了,你得給我老公付醫藥費。」   閆思弦意識到她要做什麼,連連道:「你不行,你不行,你根本應付不了他們……他們是專業的。」   安妍一笑,「我還從沒殺過人呢,現在不也殺了。」   閆思弦還想說什麼,安妍斬釘截鐵地打斷道:「少廢話,再這樣下去,誰都活不了,我往旁邊去了,你跑,別回頭。」   說話時,她將自己那件用來給吳端止血的衣服往吳端傷口處掖了掖,掖好便毅然決然向著斜岔的方向跑去。   約莫半分鐘後,閆思弦聽到馮笑香所在的方向傳來了反擊的槍聲,他停下腳步,靜靜躲在一棵樹後,身後的追兵果然朝著槍響的方向去了。   待周圍安靜下來,閆思弦知道現在還不是停留的時候,安妍縱然不怕死,可在一群人的圍堵下,也堅持不了多久,那些人抓了安妍很快就會原路返回。   抓了安妍。   閆思弦不敢去想其它後果。   他將吳端向上託了託,繼續向前跑去。   吳端的哼哼聲越來越弱,閆思弦便低聲對他道:「吳隊……吳隊你可不能睡……再堅持一會兒,就一會兒……堅持就是勝利啊。」   也不知跑了多久,閆思弦估摸著追兵一時半會兒來不了,終於將吳端放在了地上。   吳端的一側上衣全被血浸溼了,一條褲腿也是溼的,整個人蒼白得嚇人。   閆思弦用力去捂他的傷口,吳端疼得倒吸一口涼氣。這一陣疼痛過去,他有了點力氣,睜開了眼睛。   閆思弦看著他的眼睛道:「我得給你止血……沒別的辦法了……疼……你得忍著……忍過這關就好了……你得活著啊……」   吳端深深吸了一口氣,用極小的聲音道:「得活著……你……還沒告訴我……咋回事……」   「對對對!我什麼都告訴你,只要你挺過這關,我答應絕對什麼都跟你說。」   吳端虛弱得已說不出話來,只是微微衝閆思弦眨了一下眼睛。   閆思弦知道再也沒時間供他兒女情長了。他摸出身後的刀,深吸幾口氣,沿著吳端側腹部的彈孔劃了一道口子。   一股血瞬間湧了出來,新鮮的血液瞬間讓空氣裡都瀰漫了一股腥甜味。   閆思弦也不知自己為何會流淚,或許是他無論如何都打不敗的無助,天知道他願意散盡家財換一個好醫生。   縱然無助,縱然無法抑制淚水,他還是將手伸進了吳端的腹腔。   傷口被牽動,剛剛陷入昏迷的吳端再次被疼痛驚醒,這次是真的劇痛,他渾身都忍不住打著顫,手指深深摳進了身下的枯葉堆中。   看著吳端如此,閆思弦心如刀絞,他和吳端一起大口喘著氣,仿佛自己腹部也被開了個洞。   他的手在吳端腹部摸索的,滿手的溫熱溼滑,那觸感大概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他每動一下,吳端便痛苦地一繃四肢,這令閆思弦出了一頭的汗。   終於,他找到了一處地方,能明顯感覺到血是從那裡流出來的。   「你忍忍……再忍忍,馬上就好……」閆思弦說著,用自己的手狠狠捏住了那出血點。   「嗚——」   吳端痛苦地猛一拱起身子,渾身肌肉骨骼下意思地就要逃脫鉗制,卻被閆思弦的另一隻手一把摟住。   「別動,忍忍……很快……很快就會好的……」閆思弦的頭埋在吳端頸間,泣不成聲。   吳端已經翻起了白眼,出於身體的自我保護機制,在劇痛之下,人會陷入昏迷。   可是吳端並沒有昏迷,又或許他的精神已經太過混沌,他已分不清清醒和昏迷。   周圍靜悄悄的,他也分不清究竟是真的安靜,還是他已聽不到聲音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疼痛的感覺竟然也慢慢地消失了。   是要死了嗎?流了那麼多血,應該是活不了了吧……   就不能再搶救一下嗎?   真要死了?   吳端糾結了一會兒生死的問題,家中父母的音容笑貌自他的眼前閃過,太遺憾了,竟然走在他們前頭了。   閆思弦那小子應該會幫我照顧他們吧?那小子挺講義氣的。   想到閆思弦,吳端又隱約記起閆思弦好像就在他身邊。   該對他說點什麼的吧?   可是吳端怎麼都張不開嘴,說出口的話全變成了低低的哼聲。   他應該不不知道我說的是什麼吧?有點遺憾啊。   吳端平靜地躺著,所有的不甘心也在漸漸退去。   也不知是不是靈魂就要脫離軀體了,他覺得身子在變輕,飄飄渺渺的,內心也變得平和,他就那麼靜靜等待著死亡。   他剛剛叨念的話,閆思弦其實聽清楚了。   吳端說:「你特麼的……摸著老子前列腺了……」   這句話讓閆思弦哭得更慘了。   好在,吳端的話音剛落,閆思弦便又聽到了另一個聲音。   那聲音十分遙遠,穿透力卻很強。   「馬蹄島上的人注意,這裡是中國海軍,放棄抵抗,立馬到海邊投降,我們的人會為你們提供食物和住所……   thisis……」   閆思弦以為自己聽錯了,直到那段夾雜著濃鬱四川話味道的英文響起,閆思弦才敢確定這不是幻覺。   「握草握草!」   他開始瘋狂地晃著吳端的肩膀,甚至,還在吳端臉上用力拍了幾下。   「他們來了!他們來了啊!吳隊吳隊……堅持住……醒醒啊……萬裡長徵就差最後一步了……吳端你醒醒……我不會給你收屍的,你敢死我就……我就把你扔這兒不管了……   醒過來吧求你了……你聽啊救援真來了,你自己聽啊……」   閆思弦只覺得吳端的生命跡象越來越微弱。   他的心跳、呼吸幾不可察,體溫也在下降——不知是不是熱氣順著他腹部側面的口子漏了出去,反正閆思弦覺得觸感沒有之前那般溫熱了。   或許是自己的手太涼,帶走了他的體溫嗎??一想到這種可能,閆思弦睚眥欲裂。   他知道此刻已是生死攸關,人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其實全憑精氣神吊著,這口精氣神要是挺住了,人就能活,沒挺住就很可惜了。   他絕不讓這遺憾發生在吳端身上。   閆思弦再也顧不得周圍會不會有敵人,也沒心思去計算增援什麼時候能趕來,他拼命在吳端耳邊喊著:「醒醒啊!快醒醒!吳端!吳端!吳端!」   吳端輕飄飄地,感覺自己就要離地時,隱隱約約聽到了一個聲音。   那聲音斷斷續續飄飄渺渺,在喊著他的名字。   於是吳端便朝著那聲音的方向「飄」去。   一開始是飄,御風而行,雖然不快,卻十分愜意。   後來,不知怎的飄不動了,他只好落地去走。   走了一陣子,腳越來越沉,連站都站不穩,便只能爬了。   吳端有點想放棄,可那聲音卻越來越近,他又想說不定再往前一點,就能看看是誰在喊自己了。   一開始是手和膝蓋撐在地上爬,後來,手也軟了,膝蓋也磨破了,實在是撐不住,便只好匍匐在地的爬。   地上有無數荊棘,劃得吳端身上鮮血直流。   可是此刻,他反倒不想放棄了,因為他聽出了那聲音是閆思弦的。   那他便非要去看看不可了。   疼痛的感覺也回來了,吳端只覺得被荊棘劃破的地方劇痛無比,耳朵裡聽到的聲音也更加真實,仿佛閆思弦就在他的耳邊說話。   聲音到了耳邊,吳端便能夠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了。   是閆思弦硬生生把我叫回來的?   這是醒來之前吳端想到的最後一個問題。   眼皮仿佛有千金重,他睜了好幾下,才勉強睜開一道小縫。   視線是失焦的。吳端想眨眨眼睛,可是腹部的疼痛率先淹沒了他。   「嗯——」   他痛苦地低哼了一聲,立即便聽到了閆思弦的聲音。   「醒了!他醒了!大夫!大夫呢?!快來啊來人啊他醒了!」   吳端其實並不大能聽清閆思弦說了什麼,只是有聲音模模糊糊鑽進他的耳朵裡。   他的視線終於聚焦,入眼的是一個淺灰色鐵皮房間,白熾燈的光晃得他看不清閆思弦的臉,只能看到他赤裸著上身,還沒顧得上洗澡,身上有泥巴,還有血汙。   好在,肩膀處的傷是新包紮的,白花花的紗布跟閆思弦身上的汙漬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已經包紮過了啊?回到墨城了嗎?還是在某艘回程的船上?   那些可怕的事……過去了吧?   吳端的思緒斷斷續續,很快便又陷入了昏迷。 第347章義氣千秋(2)   審訊刑警們算是明白了,龍淑蘭之所以很快便控制住了情緒,是因為她還不相信楚梅已經死了,她認為這是警方在詐她,好以此讓她說出陳作山的罪行。   又或者,她不敢相信,因為說這話時,她眼中不是詢問,而是乞求。   那不是真的吧?啊?請務必告訴我我的梅梅沒死,求你們了。   審訊刑警有點可憐她了,她是瘋子團伙頭目,但同時也是個母親。   賴相衡思索了片刻,並未回答她的問題,而是道:「說說張雅蘭吧,你是怎麼坑害她的?」   賴相衡的突然改變話題,又給了龍淑蘭一點希望。   看,警方也虛了,果然是編造梅梅死去的謊言詐我的吧。   她還想追問楚梅的狀況,但看到賴相衡堅定的眼神,明白自己必須先回答警方的問題。   警方得到想要的答案,才會回答她。   龍淑蘭只好強迫自己靜下心來,道:「怎麼能叫坑害呢?她原本就是幹那個的,我託朋友把她介紹到閆老爺子身邊,那是幫她,讓她傍上一個真正的富豪,有一張長期飯票。   不過可惜了,誰知道她跟那個閆思弦也有交情——她當時又沒告訴我。   後來她還去找過閆思弦呢,哎呦呦我還勸她憋屈呢,真替她臊得慌……」   審訊刑警們十分確信,要不是龍淑蘭心裡正為女兒的事焦灼,她準能想出更刺激的語言來侮辱張雅蘭和閆副隊。   這樣也好,刑警們不想受她刺激。   賴相衡忍住心中不適之感,問道:「據我們所知,張雅蘭是在一次聚會上——不太正常的聚會——跟閆思弦重逢的。   是你把她送到聚會上的?」   「哪兒能啊,是她自己找的門道,父子倆都跟她有關係,那麼尷尬的事兒,我巴不得幫她避免呢……」   賴相衡心想:你就裝吧,演吧,有你哭的時候。   他已沒那麼同情龍淑蘭了。   「……張雅蘭自己打聽的,她聽說到閆思弦有些特別的癖好,他身邊有個朋友,喜歡幫他物色各種各樣的姑娘,就想辦法給自己牽了條線。   她幹哪行,別的本事沒有,三教九流的下等人倒真認識了不少。只要有心,總能進到閆思弦的圈子裡吧……   說起來她還一直挺感謝我呢。」   「感激你把她介紹給閆老爺子?」   「人總得先活下去,飯都吃不上的時候,哪兒還有心思考慮廉恥。」龍淑蘭回答得理直氣壯。   賴相衡決定,不與她爭這一時的短長。   「你說張雅蘭活不下去了,跟她的孩子有關係嗎?」   「哦,對了,她的確有個小孩,不過死了,死得還挺慘——被一個包養她的人給弄死了,具體的她也沒說過。   反正就是,小孩死了以後,她成天只知道喝酒,揮霍積蓄,很快就窮得只能住橋洞了。   我是看她可憐,才幫她介紹了生意……」   「住橋洞?據我們了解,她的孩子死後,那名包養她的港商為了息事寧人,將一套房子給了張雅蘭。所以即便再窮,她也不至於住橋洞,她的房子哪兒去了?」   龍淑蘭不說話了。   賴相衡繼續道:「我們查到,那套房子不過在張雅蘭名下掛了兩個多月,就被賣掉了,而賣房的錢不過在她帳戶裡停留了兩天,就被陸續取了出來。   好在大額取款銀行會留有記錄,這記錄也包括銀行櫃檯處的攝像頭拍下來的取款人照片。   去銀行查這些陳年記錄的確費了不少時間,好在我們還是查到了:照片顯示,你就是取款人。   張雅蘭那張存了賣房款的銀行卡,被你陸陸續續取空了,而每次你取錢後不久,就會發生一起瘋子殺人的命案。   錢的事,你怎麼說?」   「她願意給我錢,有什麼問題嗎?」   一到核心問題,龍淑蘭就開始耍賴。   賴相衡卻也不急,反正已經查清的既成事實,並不需要龍淑蘭的口供。   於是賴相衡只是態度冷淡地答道:「沒問題,只是,那麼大一筆錢,全給了你,總有個理由吧。她怎麼不給我?」   這就有了點抬槓的意思。   龍淑蘭便又狡辯道:「補償我們不行嗎?當年她們從亞聖書院往外逃的時候,丟下我們梅梅自己跑路的——只不過沒跑掉——就算這樣,她也對不起我們梅梅。」   她說得信誓旦旦,已經分不清真實情況和自己的假想了。   錢允亮覺得這個話題已經聊不出什麼了,便開口換了個話題道:「在張雅蘭被捕前,你手下的瘋子團夥送到閆思弦家一個孩子,確切地說,是送到了張雅蘭手上,這事你知道吧?」   其實給張雅蘭送去孩子的人,警方仍未抓到,只是有「是瘋子團夥幹的」這種懷疑。既然給龍淑蘭鋪墊了警方的調查不斷取得進展的印象,不妨詐一詐她。   說出這問題後,賴相衡偷偷瞄了一眼趙局,即便趙局對他的詐供行為權做視而不見,他還是無法徹底放下心來。   龍淑蘭猶豫了。   她的心徹底亂了。一來,她還在擔心著女兒;二來,這種擔心令她不斷地提醒自己不可掉以輕心,警方一定有詐;三來,即便不斷暗示自己小心,可關於張雅蘭,她內心深處還是想談一談的。   想談一談,因為坑害張雅蘭的事做得太成功了,那是她的驕傲。   任何人都樂意與人分享驕傲,罪犯也不例外。   於是,龍淑蘭換了一種方式,她問道:「有這種事?什麼孩子?」   賴相衡卻並不跟她繞彎子,而是坦然道:「我的一位刑警同事的孩子,剛剛出生,還不足月,有天突然被人從家中搶走,直接送給了張雅蘭。」   龍淑蘭的嘴角微微向上勾了勾,即便這話不是從她嘴裡說出來,可她聽到了,也十分愉快。   錢允亮補充道:「我們的那位同事,叫李八月,他跟亞聖書院的案子半點關係都沒有。」   「哦——」   龍淑蘭口中吐出的幾乎不是答應,而是舒服的呻吟。折磨張雅蘭和閆思弦,一定讓她覺得奇爽無比吧。   講明了基本情況,賴相衡問道:「你為什麼要讓瘋子去搶李八月的孩子?又為什麼給張雅蘭?」   「我?」龍淑蘭一臉無辜,「怎麼會是我呢?是張雅蘭!對對對,就是她!我們都是聽她的啊,瘋子團夥是她的!不然……不然她為什麼要用賣房子的錢支援瘋子團夥?那可是她的全部身家!   是她指使瘋子團夥那麼幹的,不信你們問她啊!」   最後一句話已經帶上了挑釁的意思,她明知道張雅蘭已經死了。   提起李八月,審訊刑警們的內心已經灼起了怒火。   賴相衡深呼吸了幾下,他知道絕不能在此時被龍淑蘭激怒,忍得這一時,才能問出更多有價值的信息。   於是他順著龍淑蘭的話問道:「就算是張雅蘭指使的,你不是跟張雅蘭關係很親近嗎,她不是什麼事兒都告訴你嗎?   那她就沒告訴你,為什麼要跟李八月過不去?」   「這個啊……我倒是聽說了一點。」龍淑蘭眯了眯眼睛,似乎陷入了回憶,「我聽說,張雅蘭曾經被警察坑害過,就是……   當年她死著從亞聖書院出去,卻又沒有真死,失憶了,被校長弄回家。   後來亞聖書院被查封,校長進了監獄。   可是在東窗事發前,有人去到校長家,把張雅蘭打昏,送到了洗頭房……她從那時候開始淪落為娼,過生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那個把她送進洗頭房的人,自稱是警察……我不知道是不是真警察啊,說不定是校長的幫兇或者親戚什麼的,隨便打著警察的名頭騙她呢。   反正她信得很。   她信我能有什麼辦法……或許,那個人就是李八月?」   「不可能是他。」賴相衡否定得斬釘截鐵,「亞聖書院被查封,校長和教官們陸續歸案的時候,李八月根本不在墨城,他正在老家的派出所實習,我們查了他當時的值班記錄……」   龍淑蘭不耐煩地打斷賴相衡,「是不是的重要嗎?反正張雅蘭看不慣你們這些警察,說不定……」   她狡黠地一笑,「說不定,她就是見不得你們這些警察過得好,她肯定早就開始關注閆思弦了,正好發現閆思弦身邊有個叫李八月的警察,家裡剛剛添了個孩子,就看不慣了,非要弄得李八月家破人亡才行……」   啪——   賴相衡猛一拍桌子,突然站了起來。他知道,這根本不是張雅蘭的想法,張雅蘭曾被閆思弦捨身救過——即便閆思弦去晚了——對此,從張雅蘭後來給閆思弦同分報信的表現來看,她是心懷感激的。   生活給了這個姑娘無數的打擊,她短短的一生所經歷的磨難,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夠想像的。可也正因為多災多難,閆思弦為她做過的事,才成了她心中溫暖的源頭。   她不可能去報復警察,因為閆思弦就是個警察,而且很大程度上,閆思弦是因為她才選了刑警這一行。   龍淑蘭強加在張雅蘭身上的,那些因為嫉妒而生出的惡毒報復,全是她自己的心路歷程。   是龍淑蘭對警方不滿,看不慣警察過上好日子。   出於某種私人的目的,龍淑蘭一直在暗中觀察著閆思弦和吳端,當她發現他們身邊有個叫李八月的刑警,剛好得了一個孩子,她便將報復的主意打到了李八月身上。   一想到李八月死時痛苦的樣子,賴相衡便恨不得立即伸手去掐住龍淑蘭的脖子。   和他有同樣想法的還有錢允亮。   錢允亮換了一種方式表達憤怒,他決定拆穿龍淑蘭。   「我們了解到的事實卻並非如此,」錢允亮道:「除了組織瘋子團夥瘋狂殺人,你對張雅蘭的報復也貫穿了整件事。   楚梅一定跟你講述過在亞聖書院的經歷吧,那時候你就注意到了張雅蘭,你就開始嫉妒她,你嫉妒她有人去救。   可是那時候你以為張雅蘭已經死了,自然不會跟一個死人計較。   直到她重新出現。   張雅蘭為什麼去找楚梅呢?大概是念及當初曾跟楚梅有著同樣的經歷,想要找回這個』朋友』,畢竟她真的沒什麼朋友,張雅蘭天真地想過,或許楚梅能理解她,不會瞧不起她。畢竟兩人的交情可以說是』過了命』。   從她出現那一刻起,你就開始張羅著害她了。   你故作親切,以長輩、母親的姿態接近張雅蘭,給她關愛。   不難想像,從小就缺乏父母關愛的張雅蘭很快就對你敞開了心扉。關於閆思弦的事,就是她那時候告訴你的吧?   她甚至可能並不知道閆思弦曾經孤身進入亞聖書院救她。   鎖定了張雅蘭和閆思弦,報復開始了。你先是給張雅蘭洗了腦,讓她知道你的瘋子團夥已經殺死了當年折磨過她的校長、教官,張雅蘭之所以將賣房子的錢全部給了你,是出於對你幫她報了仇的報答吧,畢竟是這樣的血海深仇,花多少錢都值得。當然,給錢這件事,也可能與你的明示暗示有關,現在已經不得而知。   然後,你打著幫張雅蘭謀求生計的旗號,託人將她介紹給了閆思弦的父親。   她能接近閆老爺子,當然雙方都有過錯,這沒什麼可說的。   你不會親自出面告訴她閆老爺子的身份,她自己有得是機會發現。   當她發現自己竟然離閆思弦如此之近,而且是以這樣的方式接近了閆思弦,她有多痛苦可想而知。   你一定很得意吧?可你還要做出一副關切的樣子,安慰向你傾訴的張雅蘭。」   錢允亮的語氣中也帶上了深深的怒意。   說實話,對於瘋子團夥,刑警們的感情很複雜,於法,殺人償命,該抓他們,可是於情,一些被他們殺死的人的確該死。   刑警們也是人,甚至在辦案時會暗暗慶幸,幸虧動手殺人的大多有精神疾病,即便沒到無刑事責任能力的程度,在量刑時也會有所從輕。   可是對龍淑蘭,刑警們卻同情不起來。   或許一開始她心中也有著正義,可沒有約束的正義感很快就扭曲變形,被膨脹的控制欲、自我陶醉、藐視人命的成就感替代。   所謂屠龍勇士終變為惡龍。   因此,她敢那樣戲弄張雅蘭。   她一定是覺得,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第348章義氣千秋(3)   錢允亮的講述還在繼續。   「你把楚梅介紹給嚴老爺子,除了坑害楚梅和閆思弦,其實還有一個更加深遠的目的——你要把閆家和北極星組織一起拖下水。   關於為什麼給北極星投資,閆老爺子始終言辭閃爍,即便是跟他有幾十年交情的省廳領導以私人的名義詢問,他也咬死了一個字不吐。   這種態度其實已經說明了問題。只有一種可能了。   北極星組織拿他跟張雅蘭的關係進行威脅,如果他不投資,他跟兒子的初戀發生過不可描述的關係,這件事就會被捅到閆思弦面前。   父子之間的關係其實很微妙,有些底線無論如何也不能碰。我想,任何一個父親都不希望被兒子鄙視,尤其像閆以仁這樣一個習慣了俯瞰眾生的男人,他那麼愛惜羽毛。你們還真是揪住他的軟肋了。   要不要為了保持在兒子心目中的形象鋌而走險?   我們已經知道了他的選擇。   從已經拿到的供詞來看,除了威脅,想必還有欺騙,閆老爺子決定投資時,並不清楚北極星的真實面目,他們告訴他,那是一個島上娛樂的高端旅遊項目。   那種情況下,閆老爺子即便心有疑慮,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答應下投資的事。   就這麼連威脅帶矇騙,閆家被北極星拖下了水,而你也同時抓住了雙方的把柄。   給經偵部門送舉報材料,也是你支使的吧?事實上,關於北極星的那些信息,只有組織內部的成員才有可能知道。所以,你的瘋子團夥不僅僅是北極星的研究樣本,你本人根本就已經打入了北極星內部。   你了解他們,然後打敗他們,為什麼?   北極星的出現,讓你的成就感大打折扣了吧?   如果說瘋子團夥裡的成員通過殺人,達到自愈的效果,是小打小鬧,是小作坊式的,那麼北極星那種有組織有紀律又有專業人才的組織,就是流水線作業的現代化廠家,根本沒法比,你會被淘汰的。   我記得之前的審訊裡你提到了亞聖,你一定很羨慕那個傳說中的』亞聖』吧?能當神的時候,誰還願意當人?   你原本可以成為亞聖的,都是那個北極星,自從他們出現,就事事搶先,搶了你的未來,搶了你亞聖的位置,所以你設計這麼個一箭三雕的法子,利用警方打擊北極星,至少把這個組織趕出中國。」   錢允亮結束了分析,又補充道:「我們真得感謝你,真的,壞人窩裡鬥這種事,哪個警察不是喜聞樂見?要不是你這個豬隊友,要搞垮北極星還不知道得費多少工夫,謝謝你幫我們搜集的證據。」   龍淑蘭搖著頭,「我不知道,你說的這些,我什麼都不知道。」   除了一口否定,她實在是沒什麼別的辦法了。   錢允亮滿不在意地聳聳肩,「沒關係,你不用說,群體性犯罪最大的好處就是,犯罪團夥裡遲早要冒出叛徒,你不說,有人會替你說的。」   知道接下來要驗證的是個重磅消息,錢允亮停頓了一下,才繼續道:「楚梅平時服用的抗抑鬱藥物,都是哪兒來的?」   問題突然扯到楚梅身上,龍淑蘭花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   一反應過來,她眼中的乞求和憂慮便展露出來,藏也藏不住。   錢允亮卻故意不談論楚梅的生死,而是又重複了一遍問題。   不得不說,這麼多年的忍辱負重,龍淑蘭的忍耐力非常人可比。她答道:「是從療養院開的,療養院本來就有醫生,有什麼問題嗎?」   「那楚梅離開療養院的時候,她隨身帶走的抗抑鬱藥,是誰給她收拾的?你嗎?」   龍淑蘭仿佛意識到了什麼,嘴角不自覺地抽動了幾下。   她已經被不好的預感籠罩,顧不上推脫自己不知道楚梅的去向,而是答道:「梅梅的藥是我收拾的,我囑咐過她,而且……她天天吃藥,該怎麼吃門兒清,絕對不可能搞錯!」   話到了最後,龍淑蘭的聲音已經開始發顫。   「是誰把她送到藏身地點的呢?」錢允亮又道。   他的目光告訴龍淑蘭,她想要的最終答案就快要來了。這樣的目光讓龍淑蘭那幾乎要跳出胸膛的心臟稍稍按捺下一點,回答道:「陳作山,陳醫生送她去的。」   「那就是了,」錢允亮故意不去看龍淑蘭,而是轉向賴相衡道:「動手腳的肯定是陳作山,不會錯了。」   「嗯,只有他既有機會又有動機。」   龍淑蘭終於再也忍不住了,她大聲質問審訊刑警道:「梅梅呢?!我要見她!」   賴相衡冷漠道:「跟你說過,死了。」   錢允亮來到她面前,幫她打開了手銬,「走吧,屍檢室,你可以去認屍了。」   他原本可以將話說得委婉些,對待被害者家屬,警方通常不會用「認屍」這樣露骨得近乎殘酷的字眼,可是對龍淑蘭,他刻意這麼說的。   知道了她對張雅蘭做過的事,對閆副隊一家做過的事,錢允亮實在是一點同情都提不起來。   張雅蘭有什麼錯?她的命比楚梅還要苦上不知多少。面對這樣一個和自己女兒有著類似遭遇的姑娘,不說母愛泛濫,但至少——但凡還有一丁點兒的人性,都不會忍心再去害她。   龍淑蘭卻那樣做了,眼都不眨,理直氣壯,毫無悔意。   手銬已經打開,龍淑蘭終於怕了。   她蜷縮在椅子裡,不僅沒有站起來,還十分抗拒。   她害怕自己真的被帶到一個停放死人的地方,害怕看到女兒真的變成了一具屍體。   如果這世界上還有什麼能讓她有一點人性,那必然是她的女兒楚梅了。   現在,她無法再欺騙自己了,卻又不願面對現實。   龍淑蘭只想在原地待著,哪兒也不去,所有事情都別再向前推進了。   可一切還得繼續,錢允亮不想上前拉她,就著雙方僵持的這點時間道:   「做為家屬,你有權知道楚梅的死因。   雖然現在還沒有直接證據,但我們認為,很有可能是陳作山替換了她的藥。   抗抑鬱的藥物被替換成了有致鬱效果的藥物,對楚梅的病情雪上加霜。   我們在楚梅死亡現場——哦,你還不知道吧,除了楚梅,你的另一個老朋友,就是給楚梅提供藏身住所的女人,她也死了。在對付北極星這件事上,她沒少出力吧?我們查到,往經偵科科長家送舉報材料的,就是她。   是你的左膀右臂嗎?那很不幸,你折損了一員大將。   好消息是,兩個人是安安靜靜躺在床上死的,雖然服用安眠藥這樣的死法很痛苦,可至少死相不算難看。   重點是,我們沒有在現場發現任何第三人曾經存在的痕跡。   窮盡了所有可檢查的項目後,我們只能相信,楚梅和那個女人是自殺的。   兩個——不能說好端端,但至少抑鬱症已經得到了有效控制的人,為什麼突然自殺?   我們差點就要相信陳作山提供的說法了:因為深愛的母親被捕,活不下去了。   好在,法醫對屍體做了更細緻的藥理檢查,發現除了自殺服用的安眠藥成分,死者體內還殘留了少量致鬱類的藥物。   這就奇怪了,抑鬱症患者,不服用治療抑鬱症的藥物,反而是背道而馳,沒有這樣的道理。   於是我們檢查了兩人身邊剩餘的所有藥品,以及開藥記錄。   我們發現,在臨死前四天,那個女人的抗抑鬱藥物就吃完了,但她沒去開藥——這在以往可是不會發生的,她向來準時去開藥,因為離了藥物以後輕生的想法就會一直折磨她。   沒去拿藥,也好解釋,因為楚梅來了,楚梅自然而然地將自己的藥分給了那個女人。   久病成醫,大家又都是病友,哪些藥兩人都可以吃,心裡總是有數的。   可惜,她們都不知道,在送楚梅去藏身之處時,她的藥就已經被陳作山掉包了。   陳作山給她換了一種致鬱的藥物,使得兩人病情迅速加重。   抑鬱症患者原本就容易產生輕生的想法,兩個人有了同樣的想法,並且隨著病情的惡化,想法越來越強烈,就這麼相互影響著,她們選擇了一起結束生命。」   龍淑蘭目瞪口呆,她已經忘了哭。   「陳作山為什麼要殺楚梅,你剛剛已經說出了他的動機,他殺過人——幫你們處理過一個不聽話的瘋子。他怕楚梅落網後將他供出來。」   「不會的不會的……」龍淑蘭目光渙散,她一把抓住了錢允亮的袖口,開始否認剛剛說過的話:「不可能!他不是那樣的……他跟我們是一邊的……他是梅梅的……」   「他是你給楚梅選的乘龍快婿,你一直希望陳作山能夠帶著楚梅過上正常人的生活,可他究竟跟你們是不是一邊的,不好說吧?」賴相衡接過了話頭,「尤其是,你對他也沒多少誠意,第一個就把他給出賣了,你還指望他對你掏心掏肺?   人是會變的,就連你都面目全非了,怎麼保證陳作山不會變?   他的欲望也會膨脹。那個在你眼裡踏實本分的小醫生,看過外面的世界,又遇到合適的契機以後,還是原先那個人嗎?   據我們了解,北極星通過各種渠道搜刮來的投資,並沒有全部投入研究,那些組織成員一個個腦滿腸肥,陳作山只是個十分邊緣的小人物,但他在北極星撈的錢,恐怕你的瘋子團夥——至少看眼下的發展態勢,是給不了他的。   有這麼具體的對比,轉而投入瘋子團夥的懷抱——哪怕做一隻不入流的菜雞,還是繼續為你效力,被你控制,再娶一個你女兒那樣的拖油瓶。   這個選擇一點也不難吧?」   龍淑蘭的眼淚終於淌了下來。   不再是那種撒潑耍賴的流眼淚,而是真的傷心了。   那眼淚已經不是一滴一滴,而是如兩條小溪一般。   她的人生似乎一下子回到了某個荒蕪的原點。她突然記起了,自己做這一切的初心是為了女兒。   可是現在女兒死了,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她高昂的頭終於低了下去,一直挺得十分板正的肩膀也塌了,那股支撐著她的精氣神,一下子化為了泡影,破滅了。   她終於有了一個母親該有的樣子,這樣子原本是能激起人們的同情。   刑警們卻不行,至少看了這場審訊的五個人情緒就很複雜。   不久,龍淑蘭從審訊室裡走了出來。那走路的步態,竟然有了老態龍鐘的意思。   她去屍檢室,看到了冰冷灰白的楚梅。   看到楚梅時,她的情緒反倒平靜了下來。   楚梅是渾身赤裸的,因為經過了屍檢,有一道一字形的縫合口自上而下鋪在她的軀幹正面,很是觸目驚心。   龍淑蘭將楚梅上上下下打量和好幾遍,最終只是輕輕嘆了一句:「媽真的盡力了啊。」   說罷,她轉身,主動走出了屍檢室。   目光對上屍檢室外的賴相衡和錢允亮,她突然大喊道:「是她啊!一切都是她的主意!瘋子團夥是她搞的啊!我冤枉啊……」   她,指的是楚梅。或許是沒臉面對把,她只是反手指著屍床上的楚梅,並沒有喊她的名字。   這大概是龍淑蘭能夠作的最後一個妖了。實在是個敗筆。   錢允亮和賴相衡甚至都沒有回答她一個字。   哐啷——   冰涼的手銬再次拷上了龍淑蘭的手腕,兩人幾乎是一左一右將她架起,飛速送進了押解車裡——他們害怕龍淑蘭失了理智,將張雅蘭和閆家的關係嚷嚷出來,那樣得話,幾人可就真是白費心思了。   直到將她送上車,幾人的心才稍微放了下來。   錢允亮和賴相衡跟車,將楚梅押往拘留所。   自此,瘋子團夥和北極星案件的主要情況,警方已完全掌握了。接下來的工作,便是挨個審訊所有參與犯罪的嫌疑人,補充更多證據,等待公審。   看著押送龍淑蘭的車離去,貂芳和馮笑香終於將心臟放回了肚子裡。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將閆思弦的秘密就此埋葬的決心。   限免之後開始瘋狂地掉收藏,每次看到收藏數據都心慌慌……啊啊啊啊,在此懇請諸位書友幫形骸推薦推薦本書……先拜謝了…… 第349章義氣千秋(4)   墨城迎來了初冬的第一場雪。   第一場,就是鵝毛大雪。   天氣預報說,這是墨城60年罕見的大雪。   閆思弦其實有點分不清,因為在他的印象中,但凡下了大雪,就是多少多少年罕見,但凡下了大雨,就是多少多少年降雨量最高,但凡下了霧霾……對了,霧霾還不適用於這個句式,因為它存在的年頭短,資歷尚淺。   反正,雪很大。   吳端已經可以坐起來了,僅限於坐起來,在床上。   其實醫囑是「可以稍微走動,但一定要小心,適量,以免扯到傷口」。到了閆思弦這兒,就自動忽略了第一句。   依舊是閆思弦徹夜陪著。不過這天吳端卻不大想睡覺。   他看著窗外,先是讓閆思弦把屋裡的燈全關了——之前一直是開著一盞光線很暗的夜燈。   關了燈,吳端便能更清楚地看到窗外的雪花了。   看了一會兒,嫌不夠,吳端又道:「你把窗戶開一點。」   「不行,多冷啊。」閆思弦回答得不容置疑。   「你不知道,下雪的時候空氣會變得很好,因為雪花把空氣裡的煙塵啊霧霾啊都帶下來了。」   閆思弦笑道:「吳隊,你最近養病閒得,沒少看老年人朋友圈吧?」   「對啊,下次我就用』震驚』開頭。」吳端生無可戀。   鹹魚了一會兒,他還死心,又道:「哎,現在護士肯定盯得沒那麼嚴了,你推我出去轉一圈吧,就5分鐘,不,3分鐘……你算算啊,我已經在病房裡待了整整半個月了……半個月啊,足不出戶……」   閆思弦怕他這麼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再厥過去,才接了一句話:「睡吧,明兒給你捏個雪球……呃……看看。」   他本來想說玩玩,話到嘴邊又改口了。   吳端氣結。   好話不行,那就只有威逼了。   「你知道嗎,支隊長是具有絕對權力的。」   「比方說?」閆思弦挑了一下眉。   「比方說,跟副支不對付,可以直接讓他走人。」   「呦,那我真應該感謝你從前不殺之恩啊。」   話是玩笑話,卻透著扎紮實實的真心。   閆思弦話鋒一轉,又道:「可惜你現在沒機會了,我已經停職了,你也不能殺我第二遍,對吧?」   事實如此。吳端張了張嘴,詞窮了。   於是他進入了老僧入定模式,眯著眼叨念道:「等我好了,我要去通宵打遊戲去健身房擼鐵去看美女主播……去吃好吃的火鍋燒烤炸雞啤酒白酒洋酒紅酒……」   閆思弦從他語速飛快——主要是這一大套已經叨念熟練了——的一段話裡摘出了重點。   「美女主播?你還有這個愛好呢?」閆思弦道:「那我硬碟裡那幾百G的遺產,可就不給你留著了,看來你不是最需要的人。」   吳端開始沉默,並露出呆滯而迷離的眼神,間或嘆一口氣。   閆思弦最怕他這樣,像個心理疾病兒童。   權衡再三,閆思弦終於也嘆了口氣,道:「這一傷,怎麼還變成小孩兒了呢,沒得到玩具就要哭啊?」   吳端沒哭,就是抽了抽鼻子——純粹因為人中位置有點癢。   「唉我去你別哭啊,」閆思弦真慌了,「得,咱這樣,出去是不可能了,狗命重要,咱就按你說的,開會兒窗戶,讓你在窗戶邊上坐一會兒成不?」   吳端渙散迷離的目光瞬間聚焦,興奮地點著頭。   閆思弦:我是不是上當了?   「你先等會兒的,我去推個輪椅。」   從病床到窗口,頂破天了三步路,他得拿輪椅推著吳端。   臨出門還不忘囑咐道:「你別動啊,我回來要是發現你自己爬起來了,咱就不看了,直接睡覺。」   吳端又是一輪點頭,他才終於去找輪椅。   這一去就有點久了,也不知過了幾分鐘,反正吳端覺挺久。   等閆思弦推著輪椅回來,吳端發現他鼻子凍得有點紅。   「你上哪兒找輪椅去了?」   「這一層沒有,我去一樓大廳找的,大廳有點涼。」   吳端也沒在意。   閆思弦開始幫他穿衣服,能套的一股腦兒全往身上套,想找一條圍巾把他脖子也護住,沒找到,最後乾脆拿被子把整個人都裹了一遍。   吳端坐在輪椅上,深深地感覺自己不是一個人,而是帶著個移動被窩。   不過,能看看雪,呼吸幾口初雪時的清新空氣,他已經很滿足了。   窗戶一開,吳端閉上眼睛有些陶醉地吸了幾大口氣。   與病房裡混著藥味、消毒水味和死氣沉沉味道的空氣不同,吳端聞到,窗口湧進來的空氣雖然冷,卻裹挾著一股清甜的味道。   「真好啊。」他感慨道。   在這种放松的時刻,人的思緒總能飄出很遠。   氣氛正好適合憶當年。   吳端道:「我記得,剛做警察的時候,在這樣的大雪裡執行過任務,那會兒趙局還不是趙局……」   「他那時候跟你現在一樣的位置吧?支隊長?」   「嗯,他帶著我出任務,抓捕在逃嫌疑人——就是很普通的一名逃犯,我沒想到他那麼倔啊。   水裡帶著冰碴子,愣往河裡跳……」   閆思弦「嘖」了一聲。   「我記得,那名嫌疑人殺了自己同居的女朋友,感情問題。   跳河的時候嘴裡喊著不活了,意思大概是殺人償命同歸於盡吧。   趙局——那時候是趙隊——二話沒說,外套一甩就下河撈人去了,還有現在的李副局……」   閆思弦點頭,「嗯,我知道,都說趙局跟李副局哥倆好,一塊摸爬滾打過來的。」   「是啊,我當時還是個菜鳥呢,在旁邊嚇得壓根不知道該怎麼辦,就只覺得……他們下去了,要不我也下吧?」   閆思弦笑著搖頭,「要不怎麼說你傻白甜呢,換我就不下,打死也不下。」   他也就是嘴硬,吳端卻知道,真到了為難關頭,恐怕他會第一個衝上去。若是沒有膽量,在島上的時候,怎麼敢帶著一群烏合之眾跟僱傭兵硬剛。   吳端繼續道:「我也確實往河裡走了幾步,就幾步,你知道嗎,那水啊,不是涼,那是扎得慌……水才到我腿肚子,我就走不動了……就是,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在抗拒往前走,意志力直接就屈服了,根本就邁不動腿啊。   我就在岸邊站著,看著趙局硬是一步一步走到河中間,他還摔了兩次——我真怕他爬不起來啊,你知道那種時候,人都是僵的,手腳根本不聽使喚,旁邊又沒人,爬不起來就真完了。   後來逃犯被救回來了,趙局,李副局和逃犯是一塊送醫院的。   我記得那天晚上跟現在一樣,不過裹著被子的是他們倆,裹在被子裡,一人喝了半瓶白酒還渾身發抖。   那個情景一直在我腦海裡,因為那件事,我對自己一直是有懷疑的。」   閆思弦道:「他們做到了,而你沒做到,受不了這個反差了?」   「不。」吳端搖了搖頭,「最根本的原因,並不是因為與他人的反差,而是……我一直都相信,我也是那樣的,我應該能做到的,和同事們一起奮勇向前,可以被他們信任……可是後來,我發現我不是,萬一趙局摔的時候真沒爬起來呢?我有沒有跟上或許就決定了同伴的生死……就是,怎麼說呢,一想起來就覺得後怕。   而且,我不知道對自己認識的偏差究竟有多大,我害怕了。   我怕自己萬一不是自己想的那種人呢?在千鈞一髮的時候,就是那種要命的時候,我萬一退縮了呢?我萬一把別人害死了呢?」   閆思弦想調侃一句「你這人活得也太較真了,哪兒來那麼多萬一?」   這話他沒說出口,他知道,刑警就是有這麼多萬一,就是會因為一念之差害死同伴。   他太能理解吳端的顧慮了。   吳端又道:「所以,我該謝謝你。」   「謝我?」   「這些年,我心裡其實一直有著這些疑慮,只不過隨著職位的提升,我把它們藏得越來越深,只有偶爾捫心自問的時候,我會再想起來這個問題。   不過這次在島上的經歷,我基本打消了這些疑慮。   我是從心底裡覺得,我不需要外界來肯定我有信譽,而是我自己清清楚楚地知道,我的同伴們可以信任我,我不會讓他們失望。   這種感覺,我很喜歡。」   閆思弦低頭思索片刻,道:「完了完了。」   吳端:???   閆思弦:「不帶這樣的啊,養傷就養傷,怎麼還悄悄升華了了一下思想品質呢。大家都是共產主義的接班人,你這思想覺悟冷不丁就比我高出大一大截,以後還能不能愉快地一起接班了?」   吳端噗嗤一聲樂了。   「其實我想跟你說的是,我們都是普通人,都會遇到糟心事兒,都會困惑,可能……你這次的坎兒更大一些,好吧,的確不是一般的大,不過終究會跨過去的……」   閆思弦:「合著你剛剛回憶了半天,煽情了半天,是又把話題繞回我身上了。」   吳端只是咧嘴笑。   「咱們攤開了說吧,我不想你成天換著花樣勸我,好像受傷的是我一樣,我一個大老爺們兒,矯情什麼勁兒的。   我是這麼想的,錯了就是錯了,我想辦法彌補——我這麼說可能是有瀆職的嫌疑,不過——只要你能康復,其它的都不是問題,警察又不止我們倆,能去逮罪犯的多了。   但你要是真有點什麼事兒,我這坎兒可就真過不去了。你才是重點。   至於我們家那些事……」   閆思弦輕輕嘆了口氣,「就讓它過去吧,還能怎麼著?我就此跟老爺子翻臉決裂?不可能啊,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吧。   要是這事兒在局裡傳開了,那我就厚著臉皮繼續當我的紈絝子弟唄,反正人設本來就不怎么正面,再加一件半件的醜聞,又能怎麼樣?   所以,你別成天躺那兒琢磨怎麼勸我了,我真沒那麼玻璃心。」   吳端嘿嘿傻樂了一聲。   閆思弦探手在他腦門上摸了一下:「這也沒燒啊,怎麼還傻了呢。」   「你就當是……我趁這幾天,練習做思想工作的能力吧。」   他倒是挺會給自己找臺階下。   那閆思弦必須慣著他啊,不僅給吳端把底下的臺階全部墊上,還鋪上紅地毯,貓腰在旁攙扶著。   「練啊,隨時,能給吳隊當陪練,三生有幸啊。整個思想都得到了升華。以後我就是你的專業陪練,你需要我扮演什麼樣的約談對象都沒問題,什麼開會遲到開小差啊,沉迷戀愛不好好工作啊,專業技能不過硬啊……」   吳端接話道:「能扮演護士空姐教師嗎?」   閆思弦一愣,「你好這口兒啊。」   吳端:「呸!打住!噁心到我自己了!」   吳端故作若無其事地伸手,探身,看樣子是想去接幾片雪花。   可惜窗子高,風向也不對,接不到。   閆思弦怕他伸著傷口,趕忙把他的胳膊塞回被子裡,道:「你看看,這是什麼?」   說完,他竟然變戲法一般,掏出了一個雪球。   「我擦,你哪兒弄來的?」   問完,吳端又恍然道:「哦!我說呢,推個輪椅怎麼去了那麼久……」   閆思弦笑笑,「我就是看積雪挺厚,順手捏了一個,沒想到它能堅持這麼久,剛還擔心呢,就憑你這一通談話下來,恐怕得化成一灘水,沒想到……嗯,表現不錯,要不咱們給它發朵小紅花?」   吳端笑了,「幼不幼稚。」   「幼稚啊?那算了,要不起個名字?雪堅強?」   「難聽。」   「總不好是球堅強吧?感覺很黃很暴力啊。」   吳端:我是誰?我在哪兒?我能不能拒絕跟這個人說話?   不過,雪球吸引了吳端的所有注意力,他沒空跟閆思弦抬槓。   他伸手試探了一下,見閆思弦並沒有要把雪球拿遠的意思,才去抓了一下。   閆思弦卻很大方,直接把雪球塞吳端手裡,反倒讓吳端有點不知所措。他就像個突然獲得了放風時間的囚犯。   閆思弦建議道:「扔出去,從窗戶扔出去。」   這的確是個好主意,吳端便照做了。   扔完,還傻樂了片刻。   然後,他意識到雪球就這麼沒了。   吳端:「我是不是上當了?」   閆思弦打著哈哈關了窗,把輪椅推回了床前,「睡覺睡覺。」   吳端:「……」   閆思弦笑道:「別這麼喪啊,雪又跑不了,等你再好點,我推你出去堆雪人。」   「真的?」   「嗯。」   沒有要完結!沒有!可放心食用。 第350章義氣千秋(5)   怕閆思弦不信似的,女人解釋道:「這可不是亂說的,你想啊,老丈人頭七還沒過呢,這姑爺就反了天了,老婆和丈母娘一塊打——當著老丈人的遺像直接下手啊,我們這些老鄰居看得真真兒的,還勸過架呢……」   這種沉甸甸的人間疾苦,讓閆思弦非常不適,他下意識地想要扭頭去看身旁的吳端,卻也知道此刻身旁空落落的。   也不知道今天還能不能抽出時間去看看吳端了。閆思弦在心裡想道。不過他只走神了一瞬,便很快恢復了問話的狀態。   婦女繼續道:「自那之後啊,對門的男人就跟變了個人似的,三天兩頭打媳婦——哎,人心咋就那麼狠呢。   是,之前媳婦家看不上他出身,老丈人和丈母娘有時候說話不中聽,可也不至於下那麼重的手啊,人心還是不是肉長的了?」   閆思弦心想:您大概不太了解一個人長期積攢下來的怨恨一旦有了爆發的出口,將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   但他只是心裡想想,並沒有出聲反駁。   婦女繼續道:「老丈人走了還不到半年,丈母娘也走了——都說是被那小子活活氣死的呢。   再然後,李佳玉就瘋了,社區的也來調解過,打得最嚴重的時候還報過警呢,不頂用啊,家務事嘛,警察來了也就是……」   意識到眼前的人也是警察,婦女將難聽話咽了下去,改口道:「警察來了也就……勸勸唄,不頂事兒的。   社區的還想辦法把李佳玉往精神病院送了一回,算是曲線救國吧,能護一會兒算一會兒唄。   不過,謝天謝地啊,她住院的時候,那男的走了。」   「走了?」   「就是……該發洩的也發洩了,大概覺得跟瘋子過日子沒意思吧,反正就走了。」   「李佳玉這麼跟你說的?」   「她?她自己都不知道吧,那癟三悄悄走的,誰也沒打招呼,她回來還跟我們打聽呢,我們哪兒知道啊……反正,就是……再沒見著人。」   閆思弦道:「可我們查到李佳玉和丈夫三年前辦過離婚手續……」   「那個啊,具體的程序我就不知道了,應該是按失蹤走的吧……反正就是,男人不見了,李佳玉就離婚了唄。」   這些情況,來時的路上其實已經核實過。李佳玉是先向法院提交了宣告失蹤的申請,走完宣告失蹤的程序後,順利辦理了離婚手續。   之所以還要問一遍,是想從鄰居的角度重新了解李佳玉這個人。   這樣的問話的確讓閆思弦有了新的收穫,最主要有兩條:   其一,李佳玉父親的死有疑點;   其二,李佳玉丈夫的失蹤有疑點。   李佳玉的丈夫杳無音信,這就很可疑。   即便這個男人要離開精神失常的妻子,總沒必要與自己的親戚朋友徹底斷了聯絡。   所以,他是離開了,還是被瘋子團夥幹掉了呢?   眼下,李佳玉已經死了,想要查明她那失蹤了三年的丈夫的下落,恐怕沒那麼容易。   閆思弦只希望能多打聽出帶你線索,雖然希望渺茫,但還是問鄰居婦女道:「李佳玉的丈夫失蹤前有什麼反常嗎?比如什麼陌生人來過他家啊之類的——我知道已經過去很長時間了,但還是請您仔細想想。」   女人面露難色,但還是按閆思弦所說的,仔細想了想。   可惜,確實時隔太久,她最終只是愛莫能助地搖了搖頭。   閆思弦又問道:「那個小姑娘呢?前幾天才到李佳玉家裡借宿的小姑娘,您見過嗎?」   「她啊——」女人道:「打過一次照面,那天晚上我搓完麻將回家,那小姑娘好像是剛被李佳玉接回來吧,倆人正進門呢。   我問她是不是李佳玉的親戚——那麼小年紀,總不會是護工吧,我就想著可能是從來沒見過的遠房親戚什麼的。   可人家對我愛搭不理呢——就連平時客客氣氣的李佳玉也是,怎麼說呢,很生分,我也就不多話了唄。」   「那之後呢?對門有沒有再來過什麼人?或者什麼可疑的動靜。」   「這我可就不知道了,這兩天家裡不是就我自個兒嗎,怪無聊的,我都沒怎麼在家呆,一般都在小區門口棋牌室待著,回家也是弄點吃的就睡,就是來人了,估計我也碰不著。」   閆思弦知道再問不出什麼了,便起身告辭。   那婦女似乎也在對門死過人的家裡待不下去了,一邊跟丈夫打電話,催促丈夫趕緊回來,一邊下樓去往棋牌室。   兩條性命,是大案了,縱然市局被北極星組織的事兒搞得焦頭爛額,卻還是很快又調來了一些人馬。有兩組人很快展開了對周圍鄰居的走訪工作,不過一天下來,並沒有取得更多收穫。   閆思弦打算提前回市局,跟趙局那兒露個臉,以免落一個「小兔崽子非常時期也不知道夾著尾巴做人又上哪兒野去了」的口實。   被趙局懟是小事,重要的是露過臉他還要去看吳端呢。   馮笑香搭閆思弦的車一同回市局,令閆思弦沒想到的是,他一下地下停車場,就看到了貂芳。   貂芳像是在等著他似的,招手示意他停車。   閆思弦納悶兒了,自言自語道:「屍檢有發現了?」   馮笑香不接話。貂芳上了車。   上了車也不說話,只是通過後視鏡盯著閆思弦,目光中還有審視的意思,馮笑香則在一旁低著頭。   閆思弦嫌在後視鏡裡看兩人太小,乾脆回過身去,問道:「我想像不到還能有什麼更壞的消息,所以,無論什麼事兒,說吧。」   貂芳道:「我們有幾個問題,你必須嚴肅認真地回答。」   閆思弦立馬意識到了什麼,先問道:「案子相關?」   貂芳點點頭。   閆思弦又道:「你們是不是查到什麼了?」   這回,馮笑香點了點頭,但補充道:「我們還是相信你的。」   捕捉到貂芳制止她的嚴厲目光,馮笑香低頭,不再表態。   閆思弦立即認清了此刻的狀況。   黃心蘿莉馮笑香將他克得死死的,從來如此,而黃心蘿莉明顯聽法醫大佬貂芳的。   很明顯,貂芳此刻處於食物鏈最頂端,而自己怎麼排都在末尾。   從島上被救回來後,閆思弦已經盡力做到放低姿態寵辱不驚,但發現這一真相後還是小小地鬱悶了一下。   他很快調整好心態,十分誠懇道:「我猜一下,是不是跟楚梅的母親有關係?」   貂芳點點頭,「跟她有關,又不止她一個。   我跟你實話實說吧,你和吳隊失蹤的那幾天,我們走訪了一些人,有人在證詞裡提到,你去西山療養院見過楚梅——不止龍淑蘭一個人的證詞。」   「我是去見過楚梅。」閆思弦道:「我和吳端一起去見過她一次,除此以外,出於一些個人的目的,我還單獨去見過她幾次。」   「什麼目的?」貂芳追問道。   「跟張雅蘭有關係。」   「能具體點嗎?」   貂芳的確不懂詢問技巧,尤其面對的又是熟人,乾脆平鋪直敘單刀直入。   她認為這是表達信任的一種方式。   閆思弦也的確感覺到了貂芳的信任,但來自同伴咄咄逼人的問話還是讓他有些不適,畢竟個中緣由牽涉到家醜,不足道也。   他決定拿過談話的主動權。   閆思弦先是打了一波太極,避重就輕,假意回答貂芳的問題。   「去見楚梅的目的不止一個,首先是試試看能不能通過她了解瘋子團夥,當然了,剛開始我對她是否參與了瘋子團夥,其實是存疑的……其次,我也想打聽張雅蘭從離開亞聖書院到和我見面的這七年都幹了些什麼——與其說打聽,不如說是驗證吧——驗證一下張雅蘭的告訴我的版本裡有沒有欺騙和隱瞞。」   回答完,見貂芳沒有立即追問,而是陷入沉思,閆思弦便抓住機會反客為主道:「跟楚梅的接觸,其實非常的……循規蹈矩,乏善可陳,所以,我不懂,你為什麼會問起這個?   如果方便得話,能不能告訴我,你究竟聽說什麼了?」   貂芳和馮笑香對視了一眼。   馮笑香低聲道:「要不……告訴他?」   貂芳又想了一會兒,終於道:「行吧,告訴你也行,我們從不止一個人那裡聽說,你跟楚梅有染。」   閆思弦:「咳咳咳……」   閆思弦從手旁的雜物匣裡抽了一張抽紙捂住嘴猛咳——他是真的嗆住了。   咳完了還不忘看了一眼那紙巾,閆思弦是真覺得,按照他所受到的暴擊程度,紙巾上竟然沒有鮮血,真是個奇蹟。   讓自己冷靜下來後,閆思弦又問道:「那給你提供這一信息的人,除了空口白牙,有沒有提供點什麼……就是……」   閆思弦拍了幾下手,以暗示「啪啪啪」。   「那啥……總要有點實質性的證據吧?」   「有證據,所以我需要採集你的DNA樣本。」   「我能問問是什麼證據嗎?」   「楚梅懷孕了。」   閆思弦:「咳咳咳……」   這次,他肺都要咳出來了。   閆思弦:好吧我承認我是有點放蕩不羈,可你們也不至於誰懷了孕都往我身上算啊,我頭上難道有青青草原?喜當爹什麼的我是真的要不起啊,四個二倆王一塊出都要不起啊……   貂芳看到閆思弦的表情,有點過意不去,「你先別激動,我來找你採集DNA樣本,就是想幫你排除的啊。」   閆思弦表示不想說話,他張開嘴,含糊不清道:「採採採。」   貂芳手腳麻利地拿出棉籤,在閆思弦嘴裡掃了一圈。   末了,閆思弦生無可戀道:「你乾脆一棉籤捅死我算了,做人好難,好想重新投胎。」   貂芳不理他,繼續認真道:「DNA檢測結果很快就會出來,你不慌,我心裡也就踏實些了,不過,我必須跟你說一下利害關係。   根據迴避條例,當警務人員與嫌疑人存在直系親屬關係時,必須迴避,且不得打聽任何案件相關信息;當警務人員跟……」   閆思弦打斷貂芳道:「建議迴避——其它情況,無論是跟嫌疑人是旁系親屬、朋友、認識,或者無論跟受害人有什麼關係,都只是建議迴避,所以我選擇性地迴避,沒有什麼問題。」   「那是之前。」貂芳道:「我知道,你現在的處理辦法,是把北極星和瘋子團夥一分為二來,乾脆一刀切。   這本身沒有什麼問題,因為在今天之前,除了北極星團夥的各項實驗是受了瘋子團夥的啟發之外,我們找不到兩者之間的任何關聯。   已經被捕的兩邊的團夥成員的證詞中,也找不到兩者有直接聯繫的證據。尤其瘋子團夥,他們根本不知道還有一個北極星這樣的組織。   因此,我們一直認為,北極星成員只是在默默觀察著瘋子團夥的行為——把瘋子團夥比喻成實驗樣本或者小白鼠,也說得過去。   而北極星,做為一個規模已經成型的大型組織,進退有度,他們沒必要在觀察對象面前暴露自己。因此兩個組織不存在你來我往的合作關係。   這種情況下,你對北極星的事儘量迴避——畢竟你父親給他們投了錢,成了北極星案件嫌疑人——你確實應該迴避。   可是對瘋子團夥的那件,你仍然在參與調查……」   閆思弦明白了貂芳的意思,他接過話頭道:「之前還說得過去,現在不行了,因為李佳玉。   楚梅臨死借住在李佳玉家裡,還有李佳玉失蹤的丈夫——說明李佳玉很可能是瘋子團夥成員。   同時,她又把閆氏向北極星投資的舉報材料送給經偵組,這說明李佳玉了解——至少是有途徑了解閆氏給北極星投資的具體事宜,換言之,她很可能跟北極星組織也有關係。   這個女人就像一條紐帶,讓北極星和瘋子團夥有了連接點,或許這兩個組織並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樣毫無關聯。   所以,接下來我不能再參與調查了。」   「我就是這個意思。」貂芳道。   「可以,我也覺得,這種時候還是守規矩避嫌比較好,不過,能答應我最後一個要求嗎?算是我私下裡求你們吧。」   「什麼?」   「我想跟楚梅的母親——龍淑蘭聊聊。」   「我覺得不妥。」   貂芳這就算是直接回絕了。   「如果我說,有一條破案的捷徑呢?」   「什麼樣的捷徑。」   「突破口就在龍淑蘭身上,我需要試試才知道。或許,她可以幫我們立即結案。」 第351章獨釣寒江(1)   因為瘋子團夥和北極星的案子,整個墨城市局,乃至省廳的警力,都忙得熱火朝天。吳端和閆思弦成了賦閒的難兄難弟。   吳端是養傷,閆思弦則是停職。   起初的半個月吳端還打聽案件進展,隨著主犯們的審訊陸續結束,細枝末節中已經沒有什麼值得他關注的。吳端的日子開始無聊了。   好在閆思弦家書多。   讀書這件事真是非常奇妙,一開始吳端覺得自己好幾年沒碰過書了,早就沒了讀書的狀態,肯定看不進去。抱著試試看的態度,他翻了翻閆思弦推薦的一本小說。   沒想到,卻看進去了。   自那之後一發不可收拾,吳端空閒的時候都在看書,就連晚上睡覺都要閆思弦催了又催,才肯讓關燈。   與吳端的學霸模式相比,閆思弦就是個純學渣。空閒時間幾乎都在打遊戲做直播。吳端甚至一度懷疑他都不用打理公司嗎?怕不是已經破產了?   這天,吳端慢慢悠悠給自己倒了一杯水,端著水杯正往臥室走,聽見閆思弦打遊戲的聲音,能聽出正到了包抄敵方的關鍵時刻。   吳端忍不住好奇,走到書房去觀戰。   這一觀戰,閆思弦的直播間炸了。粉絲們紛紛猜測這個出現在閆少爺家裡娃娃臉少年——鏡頭裡看去,少年感確實很足——究竟是誰。   有說是閆少爺朋友的,有說兄弟親戚的,還有說是好基友的。   閆思弦故意逗吳端,大方地給粉絲解釋道:「這是我大侄子。」   吳端:???   粉絲們當然看出了吳端的詫異,卻還是連連起鬨,一時間喊閆思弦叔叔的,想要給閆思弦生孫侄的呼聲刷滿了彈幕。   閆思弦護崽地關了直播。   吳端沒力氣跟他較真,只道:「你玩唄,我就是……路過。」   「那就在這兒待著吧,我正想問你……」閆思弦站起來,把椅子讓給吳端,待吳端坐好了,他自己又拽過一把椅子坐下,繼續道:「你說,前任要是邀請你去參加她的婚禮,你去嗎?」   吳端搖頭,「我沒有前任。」   「就比方說。」   「比方說……」吳端想了想,再次搖頭,「不去。」   「為什麼?」   「掛著尿袋呢,不太好吧。」   閆思弦差點噴出一口老血。   「你是不想回答這個問題,跟我裝糊塗呢吧?」   吳端笑了,反問道:「怎麼?你前任邀請你了?」   「嗯。」   「真的啊?!」   「不用這麼驚訝吧?」   吳端滿心八卦,他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椅背上,問道:「快說說,你們啥情況?她為啥邀請你?」   「用不用給你來點瓜子?」   「瓜子花生礦泉水,啤酒飲料八寶粥,各樣來一點。」   閆思弦勾起嘴角一笑,道:「算起來,我倆是髮小,門當戶對那種,她爸爸在谷歌那個級別的網際網路公司,管著整個亞洲區的業務,媽媽弄了個珠寶品牌,你肯定知道,就是那個……」   吳端打斷道:「背景介紹直接略過吧,反正你們這些豪門都差不多,重點!重點呢?」   閆思弦無奈地笑笑,「重點啊……她小學就被送到國外了,比我早很多年,所以我出國的時候,雙方父母都讓她多關照我——我倆父母認識。   事兒挺老套的,照顧來照顧去就在一起了唄。   後來因為我當警察,就分手了。」   吳端「嘖」了一聲,像是在表達「警察怎麼了?」   閆思弦笑笑,「其實我挺感謝她提分手的。」   「你還感謝?」   「我倆在一起純粹是因為太熟,就像你和貂芳,和笑笑那種熟悉。無聊,所以湊個對兒,可真湊一塊了,又覺得缺點兒什麼。」   吳端一臉迷茫,「算了算了,你們成年人的社會太複雜了。」   「所以啊,在你們未成年看來,我該不該去呢?」   「還是去吧。」吳端道。   「為什麼?」   「你講的意思,感覺你倆沒什麼深仇大恨。」   「的確沒有。」   「而且你們雙方父母不是認識嗎?我想,她邀請你,應該也考慮了這層關係吧。」   「嗯。」   「所以啊,人家姑娘都沒覺得尷尬,你一個大老爺們兒慫什麼,該去。」   「那就聽你的,我也露個面,讓那幫人精知道閆家還沒垮呢。」   這話讓吳端莫名有些心酸,他問道:「以前的朋友,疏遠你了嗎?」   「那些人不重要。頭疼的是有人趁機籌集資本,想在閆氏的股價上做文章的。」   「就像……你之前做過的那樣?」吳端問道。   「嗯。」   吳端不禁咂舌,「風水輪流轉,蒼天繞過誰啊。」   他又問道:「說起來,你媽還不知道家裡出事兒嗎?」   「哪兒能啊,那麼多新聞。前幾天就回郊區老房子陪我爸去了。」   「你不去看看?」   「算了,尷尬,我媽夾在這破事兒中間,最尷尬。」   吳端猶豫了一下,道:「按說這事兒我不該多嘴……」   閆思弦立即給了他一個「你說什麼都不算多嘴」的眼神。   「連案子都快結了,無論張雅蘭曾經做過什麼,她這個旋渦中心的當事人都死了,你也該放過自己了。   現在無論你有多彆扭,總好過父母以後走了空後悔,為什麼當初不邁過這道坎,抓緊時間對他們好。」   閆思弦笑道:「吳隊,你給人做思想工作的水平突飛猛進啊。」   知道閆思弦是在故意岔開話題,吳端不想把他逼得太緊,也用開玩笑的口吻問道:「那這一回我說服你了嗎?」   「讓我想想吧。」閆思弦道。   「好,那繼續說前女友婚禮的事兒,你要實在嫌自個兒去撐不住,就叫上貂兒陪你唄,貂兒什麼場面沒見過,放心,關鍵時刻幫你撐場子沒問題的。」   閆思弦樂了。   「還撐場子,你當拆臺去呢?」   吳端聳聳肩,「我不是怕你形單影隻,到時候看見人家成雙成對的,再哭出來。」   「你滾!」   閆思弦可不敢讓吳端滾,他自己拿起桌上的水杯去倒水了。   吳端對著他的背影大聲喊道:「小閆你別哭啊!別哭啊小閆,單身狗不丟人啊!」   閆思弦:「戲精你夠了!」   一個月後。   吳端為他給出的提議感到無比懊悔,因為最終陪著閆思弦去參加婚禮的是他。   貂芳原本想去的,可就在婚禮前一天,瘋子團夥的最後一處埋屍地點被發現了,大量屍體運至市局,貂芳肯定抽不出時間了。   剛剛拔了管,能夠稍微出門活動的吳端當然並不適合去人多的場合,不過他對閆思弦的前女友還是有些好奇的。   吳端隨口提了一句,沒想到閆思弦卻痛快地答應帶他去。反倒讓吳端有些手無足措了。   「這……不太好吧?」   「帶大侄子去有什麼不好的,大不了我紅包多包點。」   「滾滾滾,你才大侄子。」   閆思弦認真道:「我沒打算留那兒吃飯,露個面,給了紅包,咱們就撤。」   「啊?」吳端有點摸不著頭腦,「你不是要去做戲嗎?見長輩什麼的……」   「那不重要,今天還有別的事兒。」   「別的事?」   「你的傷恢復得不錯,我跟主治大夫聊過了,西醫能夠解決的問題,已經到頭了,接下來無非就是繼續用抗感染類的藥物。   你這次元氣大傷,最好能配合著中醫的調理。   我託了好多人,找到一位很厲害的中醫,是中醫世家,祖上當過御醫呢……」   吳端不禁咂舌,「真不用這麼麻煩,沒你想得那麼金貴,不值當的。」   閆思弦可就不樂意了,對著桌子瞪了下眼道:「我說值就是值。」   桌子:你瞪我幹什麼?有本事你瞪吳隊啊!   閆思弦:「反正,費了好大勁兒才約到老中醫的時間,今天咱們去瞧瞧。」   吳端拗不過,只好坐上了閆思弦的車。   兩人先趕往婚禮場地,到了地方,只遠遠一看,吳端算是明白了什麼叫土豪。   婚禮地點並不是酒店,而是某處古建築內。   那建築雕梁畫棟,張燈結彩,到處都是喜慶的紅色,乍一看,像是一座古代酒樓。   停車時,吳端注意到周圍都是些豪車,有些車裡還坐著司機,想來參加婚禮的人非富即貴。   閆思弦有些擔憂道:「要不我自己去,你在車裡稍微等一會兒。」   吳端想了想道:「來都來了,去看看吧,我還從沒進過這麼漂亮的地方。」   「那你可別瞎跑。」   「我跑得了嗎?」   兩人的談話雖然輕描淡寫,可閆思弦卻繃緊了渾身的神經,巴不得拿玻璃罩將吳端罩起來,但凡有人走到吳端周圍兩米之內,閆思弦便如臨大敵。   兩位新人立在門口迎接賓客,大紅的中式婚服,漢唐風格。   也不知是衣服和妝容選得好,還是兩人本身就好看,反正很像一對從畫卷中走出來的璧人。好看。   閆思弦上前跟新娘寒暄幾句,吳端注意到,新娘給新郎介紹閆思弦時,只說了閆思弦是自己的髮小兒,好哥們兒。   看來新娘並未跟新郎說起過自己跟閆思弦的那段戀情。   閆思弦很配合地以朋友的身份送上祝福。   新郎對閆思弦非常客氣,握著閆思弦的手,不斷到:「哎呀呀,閆氏的太子爺啊……久仰久仰,以前老聽我媳婦提起你。」   閆思弦微微皺了下眉,他並不喜歡「太子爺」這樣的稱呼。   雖說有吹捧的意思,但吹捧得十分敷衍。熟悉的人開玩笑這樣叫還說得過去,初次見面就這樣稱呼別人,有那麼點不拿自己當外人的意思。   閆思弦試圖用目光詢問新娘:「什麼情況?你確定嫁給他沒問題?」   新娘也不知是沒意識到閆思弦的意思,還是故意不接茬,只是看著幾乎被閆思弦用手臂圈住的吳端道:「這位是……」   「我朋友。」閆思弦拿出一副不願意多談的樣子。   寒暄得差不多了,恰好又來了幾個新郎的朋友,新郎告罪一聲,轉身去招呼自己的朋友。閆思弦便打算告辭了。   就在這時,一個伴娘打扮的女孩跑到了新娘跟前,湊在新娘耳旁低聲說了幾句什麼。   新娘的臉色十分不好看,問那伴娘到:「你們哪兒都找過了?」   「真找過了。」伴娘十分焦急,又低聲問道:「太貴重了,要不要報警?」   吳端和閆思弦都聽到了「報警」二字。   吳端看了閆思弦一眼,那意思是「問問吧,肯定出事兒了。」   閆思弦知道,吳端是破案的癮被勾起來了。   看著吳端可憐巴巴的討好神色,閆思弦無奈地笑笑,開玩笑地低聲對新娘道:「你忘了嗎?我就是警察,需要我幫忙嗎?」   新娘看了一眼正在一旁招呼其他客人的新郎,猶豫了一下,低聲道:「還真碰到一件難事,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你說說看。」   「我的項鍊丟了。」   「項鍊?」   「嗯,是我媽送的結婚禮物,本來打算婚禮上戴的……」   一個做珠寶生意的女人,送給女兒在婚禮上佩戴的項鍊,恐怕其價值根本沒法用錢衡量。吳端又露出了好奇的目光。   對於價值連城的貴重珠寶,小老百姓對價格和大小還是十分好奇的。   於是閆思弦換了個委婉的問法,他道:「前陣子看拍賣資訊,一顆埃及法魯克國王的紅寶石拍出了2700萬的天價,我記得有將近30克拉,不會是你媽買給你的吧?」   「就是那個。」   閆思弦噴出一口老血。   他只是隨口找了個話題,想要以此做引子,問出那項鍊的價值。   好傢夥,現在不用問了,反正就是老值錢了。   閆思弦猶豫了一下道:「你還是報警吧,我今天的確有事,就不多待了。」   說完,不顧吳端一個勁兒的使眼色,硬是攙扶著吳端離開了。   走遠了幾步,吳端低聲道:「那麼值錢的東西,咱們得……」   「跟咱們一毛錢關係沒有,」閆思弦道:「你沒看見嗎?人家當事人都不慌,婚禮照舊,你急什麼?」   「可是……」   「別可是了,看病重要,先看病去。」   待兩人上了車,閆思弦問道:「你說,項鍊丟了這個事兒,她跟新郎說了嗎?」   吳端想了想,搖頭道:「我覺得沒說。」   「她為什麼不說呢?」 第352章獨釣寒江(2)   老中醫的住處位於老城區的一座古宅內,是個四合院。來時路上,吳端還問閆思弦:「那片的老宅子,不都是什麼文化遺產,被政府保護起來了嗎?」   「他那間除外。」閆思弦道。   「哪兒來的特權?」   「也不算特權,是那個特殊時期……」見吳端饒有興趣的樣子,閆思弦便解釋道:「至少有20年了吧,咱們國家最早的拆遷,當時圈定保護老宅子的時候,大家還沒有』拆遷就能變暴發戶』的概念,人比較樸實。   我有個朋友,以前家裡有間四合院,被圈進文化遺產範疇了。   那會兒的政策哪兒有什麼規範可言,你知道不規範到什麼程度?你去辦手續,就是憑領導批條子,給你補償幾套房子,條子上隨便寫,你啥也不送,領導可能就給你補償兩套房,你送條煙,送瓶酒,就給你補償個三五套,你要是跟領導有關係,那可就沒邊兒了。   我那朋友家裡,就屬於跟領導有點關係的,補償了十幾套房。後來補償給他們家的房子又拆遷,一下子好幾千萬,瞬間完成原始資本積累。」   吳端不禁咂舌,「我們這種無房可拆的人,還真是……不敢想不敢想。」   閆思弦繼續道:「咱們這位神醫,就屬於跟領導特別有關係的,領導的命就是他給救回來的,這種情況下,他想保一套四合院,當然有辦法。」   「原來如此。」   提起房子,閆思弦問道:「你不是買了市局的集資房嗎?」   「別提了,我現在算是體會到當房奴是個什麼感受了……房子還沒到手呢,每月已經開始還貸了。」   閆思弦道:「呃……我其實還有個更壞的消息。」   吳端咳嗽幾聲,閆思弦給他遞上保溫杯,他喝了兩口,才問道:「還有比我現在更差的情況?」   「承建市局集資房的地產商,破產了。」   「破產?」吳端似乎明白了閆思弦的要表達意思,只是一時間被這當頭一棒敲懵了。   「總體來說,就是你的錢有可能要打水漂。」閆思弦道。   「握草!」吳端大罵,罵完轉念又問道:「承建商不是你家?」   這次換閆思弦咳了。   「我家破產對你有什麼好處?」   「所以……錢……真的就……?」吳端心痛啊,心痛得話都說不清了。   「首先,市局付給承建方的錢——也就是你們的首付款,九成九是沒戲了。   即便還有戲,要追回那筆工程款也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我了解到的情況是,好多債主都向法院遞交了相關材料,等著清算分錢呢。   一套程序走下來,就算錢能追回來,你的房子能重新動工,至少也是三年後。」   吳端如同五雷轟頂。他愣了片刻,撫著自己的胸口道:「我不生氣,我一點都不生氣……破財消災……對對對,一定是破財消災,這次能撿回一條命,就是因為破財擋災了……」   閆思弦從方向盤上騰出一隻手,探了一下吳端的額頭,「怕不是傻了。」   接著他又道:「你也別太擔心,我家在墨城有好幾個已經開盤的小區,我讓助理把戶型圖送家去,有空了你選選。」   知道吳端會拒絕,閆思弦便做出一副無奈的樣子道:「沒辦法啊,誰讓我家出了這檔子事兒,我現在見人了人就推銷房子,能賣一套是一套吧,萬一以後真破產了,空房子被清算,那就太可惜了……」   吳端立即道:「呸!誰說你要破產了。」   閆思弦眼含笑意,「是啊,也不知道剛才誰說的。」   吳端知道閆思弦是好意,為此這個驕傲的人還故意擺低了姿態,再拒絕就太扭捏生分了,便答應下來。   「不過先說好,不能讓你賠錢,我現在的錢肯定不夠,我就……」吳端認真想了想,「給你打欠條吧。」   閆思弦未置可否,只給了吳端一個「你說了算」的眼神。   一路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很快便到了老中醫家的四合院門口。   院門沒有關,兩人剛一下車就聽到了笑鬧聲。   一進院子,只見角落裡有隻泥爐,一個老人正指揮兩個年輕人用那泥爐烤地瓜,三人皆是滿手爐灰。   老人已到了耄耋之年,鶴髮童顏,仙風道骨。下巴位置蓄著鬍子,鬍子用一隻小皮筋束了起來,一側臉上有三道黑手印,像只花貓,可愛極了。   仔細看這老人,吳端發現他臉、脖子,還有手上露出的皮膚,一丁點老年斑都沒有,腿腳也很靈活輕便,有蹦有跳,並無暮氣沉沉之感。   看那兩個年輕人的樣子,應該是老人的孫輩,不,也有可能是重孫。   單看眼前這老人的狀態,吳端便知道,他定然十分懂得調理身體,還很有生活情趣。能找到這麼一位奇人,看來閆思弦是真的費了大工夫。   見到訪客,老人並不打招呼,而是叫正在擺弄泥爐的一個後生,給閆思弦遞了一塊烤地瓜。   吳端看著閆思弦不知所措的樣子,忍笑忍得很辛苦。   閆思弦愣了一下,掰開地瓜,也不去撕皮,直接就著斷口咬了一點。   「甜!香!」   這稱讚倒不是虛的。   於是老人放心道:「看來熟了,可以出爐了。」   閆思弦:「……」   吳端:「噗……」   開完這個玩笑,老人狡黠地衝兩位客人眨了眨眼,這才招呼道:「進屋吧……你們就是來找我瞧病的?」   閆思弦趕忙恭恭敬敬地答道:「是我託人請您,實在叨擾了,還請您給我朋友瞧瞧。」   進了屋,老人一邊給吳端把脈,一邊道,「治病救人,分內之事,你言重了,只不過……老啦,我自己也才大病初癒,五感不準,怕有什麼差池,所以才閉門在家,不再行醫。」   閆思弦道:「您真是醫者仁心。」   「我是聽說患者受了外傷,只需要調理,這才應承下來。」   閆思弦忙道:「沒錯沒錯。」   老中醫依舊把著吳端的脈,道:「傷得不輕吧?五臟皆虛弱,尤其以脾、肝、胃最為虛弱,脾氣不順,肝火淤積……」   可不是,吳端正是這三個器官受了傷。   閆思弦有些緊張地問道:「您有調理的法子嗎?」   「虛,但還不算很糟。」老中醫道。   閆思弦的緊張緩解了些。   「腎乃是先天之本,只要腎臟無礙,其它的都可以調理,不過要費些工夫,你胃受了傷,只可用性溫的藥,效果沒那麼快。」   閆思弦忙道:「只要能調理好,多久都行。」   老中醫衝閆思弦點點頭,「你們有耐心,那是最好不過。我去抓藥,兩位稍坐。」   待那老中醫走了,吳端低聲對閆思弦道:「我還是頭一次讓人把脈。」   閆思弦挑挑眉,「感覺怎麼樣?」   吳端聳聳肩,「有點……小緊張吧。」   「緊張什麼?怕把出來個喜脈啊?」   吳端:「……」   閆思弦道:「別慌啊吳隊,我會負責的。」   吳端:「滾!」   老中醫回來取一把小秤,一進門正聽見吳端罵閆思弦,囑咐道:「不可動氣,心平氣和。」   閆思弦應了一聲,低頭忍笑。   吳端只好尷尬而不失禮貌地衝老爺子笑,「我記住了。」   老爺子一走,吳端立即又小聲吼道:「姓閆的,我要砍你狗頭!」   拿了藥,閆思弦千恩萬謝,又給院子裡的後生塞了個極厚實的紅包,這才和吳端一起上車。吳端已經不想去估算那紅包裡有多少錢了,反正他欠閆思弦的錢越來越多,退休前八成都還不上了。   一上車,吳端便迫不及待道:「你剛才可說好了,只要拿完藥,項鍊的事……」   閆思弦道:「你把心放回肚子裡,那麼貴的一條項鍊,我也很感興趣,我不會錯過的,只是婚禮現場就不用去了。」   「哦?」   「我讓笑笑幫忙查了新郎的背景資料,你想看看嗎?」   當然要看,不過吳端先是「咦」了一聲。   「怎麼?」閆思弦問道。   「你每次談戀愛的時候,不會都要調查前任背景吧?」   閆思弦:「我看起來有那麼變態?」   「還不止。」吳端自顧自笑了,又將話題扯回來道:「笑笑查到什麼了?」   「新郎叫蘇景,也算事業有成吧,有一家創業公司,剛拿了B輪融資,1500萬人民幣。」   吳端立即露出「1500萬啊,那是相當事業有成,怎麼叫算是呢?你能不能稍微顧及一下我們小老百姓的感受啊?」的表情。   閆思弦將保溫杯遞給吳端,示意他喝幾口,解釋道:「對個人來說,1500萬可能挺多,但對一個有30多人的公司來說,頂多夠支持一年,你想想看啊,人員薪水,水電房租,再加上運營成本……這還是在不考慮公司擴張的情況下。   問題就在於,蘇景的公司還沒有盈利。」   吳端問道:「幹啥的公司啊?」   「做軟體的。」   「哦……」   吳端還想再問問詳細情況,又怕自己並不是很懂這個領域,閆思弦解釋起來太麻煩。   閆思弦倒是很有耐心,循循善誘地解釋道:「簡單來說,就是個閱讀軟體。」   「呃……起點?」   閆思弦:「你在作死?」   吳端:「不敢不敢。」   「是一個可以發布短文的手機軟體,官方每天推送一些文章,叫』一頁』……」   「情?」吳端接道。   閆思弦被氣樂了,「是一頁書那個一頁,不是一夜情那個!」   「哦。」   「你被黃心蘿莉洗腦了?」   「你怎麼知道她不是我帶壞的?」   趁等紅綠燈,閆思弦好整以暇地扭頭看著吳端道:「你敢當著笑笑的面這麼說?」   吳端一愣,立即認慫,「不敢不敢,大俠饒命,男人何苦為難男人。」   他又趕忙轉移話題道:「那個手機軟體,一頁,怎麼了?」   「倒也沒怎麼,就是……從投資的角度來看,我不看好。不看好的原因有兩個:   第一,他們還沒找到贏利點,而且現在探索的盈利方向我並不看好。   他們在軟體裡賣書。書這種極度標準化的商品,價格非常透明,跟成熟的圖書網站相比,他們並沒有什麼價格優勢,品類又不夠齊全,很難殺出自己的路。   這是其一,我不看好他們的盈利點。   第二,我也不看好他們推薦的內容。我讓投資團隊評估了一頁推薦的文章內容質量,發現以雞湯為主,很少有觸動人心的文章。這就反應出了蘇景團隊整體的審美水平。   一家做內容的公司,如果僅僅靠給人灌雞湯,是很難生存的,一旦新鮮感過去,用戶很快會離他們而去。」   團隊整體審美是他們的致命傷,說白了,你要給別人推薦文章,那你起碼得比別人高出兩個段位,否則,你推薦的東西在別人眼裡很可能是垃圾。」   「我明白了,」吳端點頭道:「總體意思就是,蘇景的公司不太行……呃……是不是他本人文化或者說審美也不太行?……總之就是配不上你前女友。」   「咱能不能別老強調前女友?」閆思弦苦笑。   「那就叫名字吧,她叫什麼?」   「馮輕月,輕柔的輕,月亮的月。」   「好,知道了,馮輕月,她又是做什麼工作的?」   「她是一家公益組織的中層管理者。」   「公益組織?」   「她以前跟我提起過,是一家保護野生動物的組織。公益組織嘛,掙得很少,薪水基本可以忽略不計,當然了,她家裡也並不需要她賺錢,做些她喜歡同時又有意義的事就好了。」   吳端沉思片刻,問道:「蘇景家又是什麼情況?」   「家庭條件一般,父親是教師,母親無業。蘇景大學保送了本校研究生,在讀研期間開始創業。」   「還挺懸殊。」吳端道。   「是啊。」閆思弦道:「其實單看蘇景的經歷,是個很有才華的年輕人,白手起家,能帶著公司熬過天使輪、A輪、B輪三次融資。   這就是一層層地篩選啊,不知道多少公司沒熬到B輪呢。很優秀了。   可他偏偏遇上的是馮輕月這樣一個家世顯赫的姑娘……」   吳端問道:「壓力會很大吧?」   「反正我跟她在一起的時候,就挺有壓力的。」   我發覺,失戀這件事對我的影響,還不如書評區一條惡評來得厲害……所以,我是不是注孤生? 第353章獨釣寒江(3)   吳端詫異地瞪大了眼睛,「你?當紅女歌手你都泡過,還會有壓力?」   見吳端上當,閆思弦嘴角挑起一抹狡黠的笑意,「什麼泡不泡的,多難聽,成年人你情我願,發於情止於禮……」   「打住,趕緊打住,你可別糟蹋禮了。」   罵完,吳端又總結道:「好吧,從對蘇景的調查來看,他的條件比馮輕月差了很大一截,這段婚姻……是所謂的女強男弱?」   「應該是。」閆思弦點頭。   「可這跟項鍊丟失有什麼關係?」   閆思弦道:「單看婚姻背景,說明不了什麼問題,但要是再加上一條:丟失項鍊這件事,馮輕月可沒告訴她的新郎,這就耐人尋味了。   新婚丈夫難道不應該是她最信任的人?她為什麼不告訴蘇景?   我認為,她壓根就懷疑蘇景跟項鍊失竊有關。」   吳端沉默了。   他去過婚禮現場,雖然只是短短一面,但在伴娘跟新娘說起項鍊不見了這件事時,她們的確有防止被新郎蘇景聽到的意思。   吳端嘆了口氣。   「搞不懂啊,跟一個還要與其鬥智鬥勇的人結婚,不累嗎?」   閆思弦聳聳肩,「界限哪兒有那麼清楚,相愛相殺嘛,你想想看啊,要是哪天你非正常死亡了,越是跟你親近的人——比如你老婆,越是最先被警方懷疑啊。」   「道理是這麼個道理,」吳端不理他的舉例,問道:「那接下來怎麼辦?你有什麼想法?」   「我啊……」   閆思弦的口袋裡傳來微信鈴聲。   他很隨意地掏出手機扔給吳端,自己則專心開著車。   「你念,我聽聽。」   吳端打開最新那條微信消息。   「是馮輕月發你的,她想……單獨跟你見一面,挺急的,想約在今天。」   「呦,新婚當天單約前男友,你說這消息夠不夠上社會新聞的?」   吳端一臉鄙視,「你還挺喜歡被人誤認為插足者啊?」   閆思弦知道再聊下去話題就比較危險了,於是正色道:「跟她說一聲,時間她選,我等著她有空的。」   「說了,然後呢?」   「等等看吧。吳隊,有點耐心。」   馮輕月是在臨近傍晚時打來的電話,電話剛一接通,她便急匆匆道:「我時間不多,你在哪兒?我找你去?」   「好。」   閆思弦報出了自家地址,掛了電話。   一旁的吳端有些侷促。   「人家姑娘家的……還是咱們去比較好吧?」   「我不想再讓你跑一趟了。」閆思弦的回答不容置疑,「讓她來。」   這還是馮輕月第一次來閆思弦家,一進門,看到吳端,馮輕月楞了一下,顯然沒想到還有陌生人在。   吳端趕緊自我介紹道:「我也是警察,是小閆的同事,最近在他這兒養傷。」   馮輕月更加摸不著頭腦了。為什麼要在別人家養傷?   閆思弦對馮輕月道了一聲「隨便坐」,自己則是先在吳端身邊坐下,擺出了一副「還是說說你的事兒吧,我這兒的情況你沒必要打聽」的表情。   馮輕月便進入正題道:「哪兒都找遍了,也問了所有接觸過項鍊的人,的確丟了。」   說著,她從自己的手機相冊裡打開了一張照片,將手機遞給了閆思弦。   只看了一眼,閆思弦便「嘶」了一聲。   一整隻的黃金鳳凰,若戴在脖子上,那鳳凰能鋪滿佩戴者的脖子和前胸。   鳳凰每一根羽毛都纖毫畢現,羽毛尾端用各色寶石點綴,那配色猶如莫高窟內的壁畫,一看就是出自大師之手。   而鳳凰所飛向的方向,綴著一塊鴿子蛋大小的紅寶石,顯然正是馮輕月母親天價拍回來的寶石。   項鍊整體看去,既精巧,又熱烈,正適合婚禮這種場合佩戴。   寓意也好,用一句非常非常土鱉的話來概括就是:展翅飛向更美好的明天。   即便見慣了好東西的閆思弦,看了這項鍊的照片,也不禁咂舌。   他調侃道:「這玩意兒戴著不沉啊?」   「沉死了,都給我壓出來頸椎病了。」   吳端算是知道這倆人為啥能走到一起了,心都大啊。   要是他弄丟了這樣一條項鍊,別說開玩笑了,不知得在馬路邊哭暈多少回。反正,吳端看著那項鍊的照片,肉疼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閆思弦問道:「你最後一次見到這條項鍊是什麼時候?」   「昨天,從銀行保險柜取回家,我試戴了一回,戴完取下來,項鍊就被收進家裡的保險柜了。   昨晚我是在酒店住的——就是婚禮現場旁邊那家酒店——我家你知道的嗎,在郊外別墅區,跟婚禮現場隔得實在有點遠,一大早還要換衣服、化妝,怕來不及,我就住在附近的酒店了。」   「明白。」閆思弦點頭,「那新郎呢?也住在酒店嗎?」   「是的,不過我們不在一個房間。」   「那項鍊是跟你一起進酒店的嗎?」   「沒有。」馮輕月搖搖頭,繼續道:「我覺得項鍊放在酒店不安全,就囑咐家人一早幫我帶過去。所以一大早,我堂妹就帶著項鍊來酒店找我的。」   「你堂妹?」   「哦,就是我的伴娘——你們見過的那個伴娘。」   那個跟馮輕月說悄悄話的姑娘,閆思弦記得。   「不過,她來的時候我還沒穿好婚服,也沒有化妝,所以沒有立即戴上項鍊。她把裝項的提兜放下以後……」   「等等。」閆思弦道:「這麼貴重的東西,她就放一提兜裡?」   「當然還有一個固定項鍊的首飾盒——首飾盒也是定做的,裡面的硬海綿跟項鍊的形狀一模一樣,正好能把項鍊卡在盒子裡。   之所以用個提兜裝著首飾盒,也是出於安全考慮——保險箱太招搖了,提兜就不太引人注意。   而且,我妹考慮得也比較周全,專門用兩件衣服把首飾盒包起來了,從外面看,那就是個裝衣服的普通提兜兒,絕對看不出來裡面裝了條上千萬的項鍊。」   「明白了,你繼續,放下提兜之後呢?」閆思弦道。   「之後,我堂妹就去酒店餐廳吃早餐了——我知道伴娘們,還有一些親戚,因為給我的婚禮幫忙,一大早就來酒店,顧不上吃早餐,所以就安排他們在酒店解決。   中間有不少人進出過我的房間,化妝師啦,伴娘團啦,親戚朋友啦……婚禮麼,就是比較亂。   反正,等我要戴項鍊的時候,一打開首飾盒,就發現項鍊不在裡頭。」   「我需要一份名單,」閆思弦道:「在項鍊送去以後,都有誰進出過你的房間。」   馮輕月早有準備,立即遞上了一份名單。   閆思弦接過,掃了一眼,見那名單上足有三四十人,只能感慨馮家家大業大。   閆思弦注意到,新郎蘇景並不在這份名單上。   閆思弦將那名單放在茶几上,「我會挨個排查這上面的人。」   他換了個姿勢,讓交疊的兩條腿上下交換,面朝吳端,跟吳端商量道:「除了在酒店房間被盜,還有兩種可能。」   吳端點點頭,但他知道馮輕月拿自己當外人,便沒有接閆思弦的話。   閆思弦只好繼續道:「剩下的兩種可能,其一,項鍊是在路上被盜的;其二,你堂妹根本就是給你送了一隻空首飾盒,項鍊在你家的時候,就已經不見了。」   馮輕月搖頭,「不可能,我媽親手把項鍊裝進首飾盒,交給我堂妹的,我問過了,不相信誰,也得相信我媽。」   站在局外人的立場,閆思弦當然誰都不會信,但他不想在這個問題上跟馮輕月爭短長。   閆思弦道:「我想跟你堂妹聊聊,她有空嗎?」   「行啊。」   「你這趟為什麼不把她帶來?」   「她知道項鍊很貴,嚇壞了,哭得怎麼都止不住,我覺得……還是等她情緒平復一些再見你比較好。」   「好吧,」閆思弦又問道:「怎麼不告訴你丈夫?」   馮輕月低了低頭,沒答話。她似乎還不太習慣「丈夫」這個稱呼。   閆思弦從桌上拿起馮輕月剛剛給他的名單,搓著名單一角道:「你丈夫的名字在這上頭嗎?」   他故意問了這麼一句,裝出自己還沒記住馮輕月的丈夫叫什麼名字,不想讓馮輕月知道他已經查過了蘇景。   「他叫蘇景,不在這上面。」   「所以說,他沒進過你的房間嘍?」   「結婚前新郎新娘不能見面,不吉利。」馮輕月道。   的確有此類習俗,這解釋倒合情合理。   「不告訴你丈夫,也不選擇報警,我已經聞到不同尋常的味道了。」   馮輕月仍是低著頭。   閆思弦一攤手道:「你究竟想不想讓我幫你?」   吳端也算是奔波了一天,該休息了,今天抓回來的藥,也該熬上了。所以閆思弦有些急躁。   「你既然找我幫忙,就別讓我在那些你已經知道的事情上浪費時間,不然就去找別人吧。」   馮輕月沒說話,吳端倒是先著急道:「誒別啊……人家丟了這麼貴的東西,心裡得多亂,你容人家想想,催個什麼勁兒的?」   閆思弦被數落,心裡憋屈,乾脆起身,走到窗邊,向外眺望。   馮輕月感激地看向吳端,吳端打心裡同情她,新婚之日趕上這麼糟心的事兒,是夠倒黴的。   吳端便又安慰馮輕月道:「你好好想想,別理他那臭脾氣,他就那樣。」   閆思弦氣結。   馮輕月終於猶猶豫豫道:「我不是不跟你說,而是……不知道該怎麼說。」   她思索了片刻道:「是,我不相信我的丈夫,我不相信蘇景。」   閆思弦重又坐了回來。   「為什麼?」   「我跟他結婚,是被要挾的。」   「你?被要挾?誰能要挾你?」閆思弦十分詫異。   轉而,他又道:「你不會是玩大了吧?果照?」   一旁吳端剛剛端起保溫杯來想要喝一口,被閆思弦一句話弄得差點嗆到。   吳端一手握拳,擋住自己口鼻處,咳了幾下,閆思弦趕緊伸手撫著他的後背幫他順氣。   馮輕月道:「比那個還嚴重。」   「原諒我想像力有限,」閆思弦道:「比那種情況還要嚴重,那我只能想到犯罪了,他抓到你犯罪的把柄了?」   吳端和閆思弦都注意到,在聽到這個問題時,馮輕月的身體向後靠了靠。   典型的迴避姿態,她雖沒回答,卻已經給出了答案。   「嘖,」閆思弦也沉默了片刻,嘆道:「怪不得你不報警。」   馮輕月擔憂道:「你會幫我嗎?」   閆思弦反問,「你來向我求助,看來是覺得我會幫你。」   「賭一把而已,你家最近不也出了事嗎,就看你會不會看在同病相鄰的份兒上……」   「你就不怕我拖著你們家一塊墊背?」   「你不是那樣的人,我知道。」馮輕月回答得十分篤信。   「呦,這麼看得起我?謝了啊。」   閆思弦嘴上這麼說著,卻一點嬉皮笑臉的意思都沒有,他話鋒一轉道:「可是,犯了罪,就不單單是人情問題了。   連我家都出事了,你更應該明白這個道理。」   「所以……你不幫我?」   「項鍊失竊,我會查下去。如果查到了其它你不想讓我知道的事,我不保證幫你保密。」   馮輕月不知所措地看向吳端。   吳端覺得她有點可憐,但更知道閆思弦說得沒錯,只好浮於表面地安慰了一句:「應該沒事兒,你放心吧。」   他都不知道自個兒在說啥。   閆思弦道:「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你跟蘇景怎麼認識的?」   「他當過志願者,在我們那個公益組織裡,就是那時候認識的。」   馮輕月的回答十分籠統,顯然不想多說,但還是給了閆思弦一個大致的調查方向,因此閆思弦沒再繼續追問。   「行吧,今兒就先到這兒,你回去要是想起什麼,隨時聯繫我。」   待馮輕月離開,吳端靠在沙發上嘆道:「最近是怎麼了,老天爺要吃大戶啊?怎麼你們這些豪門挨個出事兒?」   閆思弦露出自嘲的笑,「大概我們這些豪門原本就不乾淨,不查還則罷了,只要一查,準得出事兒。資本積累,誰還沒黑過心啊?」   「我就說嘛,玩資本的切開心都是黑的,心眼還多,跟蜂窩煤似的。」   閆思弦故意逗他,「那你可千萬別刺激我,說不定哪天就黑化了。」   兩人一邊鬥嘴,一邊看著馮輕月留下的名單。   「得把這些人過一遍篩子。」吳端一邊思忖一邊道:「幸好她選的是高檔酒店,監控應該比較完善。」   「我倒是對這個蘇景越來越感興趣了。」閆思弦道。 第354章獨釣寒江(4)   馮輕月的辦事效率還不錯,閆思弦在第二天就見到的她堂妹,婚禮上那個伴娘。   馮輕月堂妹名叫馮星輝,剛剛20歲,還是個大學生。   小姑娘的確嚇得不輕,能看出眼睛還有些紅腫。   約見地點同樣是閆思弦家。   彼時,閆思弦家裡有著一股淡淡的中藥味兒,初聞會覺得不適應,可是聞久了,就會覺得那味道比任何高檔的香薰都要來得舒服。   進屋落座後,不等閆思弦開口,馮星輝倒是先問道:「你就是我姐前男友啊?」   小姑娘的口無遮攔,讓吳端樂了。   閆思弦好脾氣地問道:「她跟你提過我?」   「嗯。」   「沒說什麼好話吧?」   「也不是。」小姑娘道:「就說你是個怪人,家裡那麼大公司你不管,去當警察。」   「我要是不當警察,她找誰幫忙?」   小姑娘趕緊道:「所以啊,我就不覺得你怪,做自己喜歡的事又不是什麼錯。」   這話當然沒錯,但說話時,馮星輝分明帶上了討好的意思,仿佛在說「你跟我姐雖然沒走到一起,但我能夠因此認識你,真是老天給的大好機會,我可得好好表現。」   想靠傍富二代躺贏的姑娘閆思弦見過不少,馮星輝的演技還有待提高。   閆思弦什麼樣的女人沒見過,當即就在心裡給這姑娘打了個不及格的分數。   不喜,但沒有表現出來。   「言歸正傳吧。」閆思弦道:「婚禮當天,為什麼讓你單獨去送項鍊?」   閆思弦這話裡其實還有一層意思沒挑明:   他很能理解馮輕月和馮星輝之間微妙的關係。打個比方來說,馮星輝做為家族企業未來的繼承人,就跟太子似的,風平浪靜的時候,其他旁系兄弟姐妹肯定都有巴結討好她的心,但要是逮著能給她使絆子的機會,也肯定不會放過。畢竟,馮輕月要是沒了,誰當太子就不一定了。   如此微妙的關係,馮輕月的情況其實跟閆思弦差不多,跟同輩的兄弟姐妹界限分明,但又保持著禮節性的親近。   所以,這麼貴重的項鍊,沒理由讓堂妹單獨持有,這不合常理。   也不知馮星輝聽出弦外之音沒有,她只是答道:「那天大家都忙,大伯和大伯母忙著招呼去家裡道喜的客人,其她的伴娘都只是我姐的朋友,連家裡人都不是,送項鍊的事兒就只能我去了啊。   我明明親眼看著大伯母把項鍊裝盒子裡的,路上得話……是大伯家的司機直接把我送酒店的,不會有什麼差池,你們可以查啊……我……我真不知道項鍊哪兒去了。」   「你是親眼看著你大伯母——就是馮輕月的母親——把項鍊放進首飾盒的?」   「是啊,我本來就想見識一下那條項鍊,因為我媽就見過,見過以後成天叨叨那項鍊多好看,各種羨慕……   那天看見,真嚇了一跳,我從沒見過那麼……霸氣的首飾。   大伯母千叮嚀萬囑咐,讓我路上千萬別耽擱,到酒店直接去我姐的房間,先把項鍊放下再說。   我是完完全全按大伯母說的啊,我敢保證,那個手提袋送到我姐房間的時候還是沉甸甸的,項鍊肯定還在。   當時我心裡其實覺得不太妥……怎麼說呢,就是……應該打開首飾盒讓我姐看一下吧,確認項鍊確實交給她了比較好。   可我又沒好意思那麼幹,一來面子上過不去,一家人嘛,大伯母把這麼貴重的東西交給我,讓我捎過去,他們都沒防著我,我卻防著他們,不好吧。   二來當時房間裡還有外人,就是婚慶公司來幫忙準備的人,這麼貴重的東西,當著外人的面展示,不太好吧。   所以我把裝首飾盒的提兜放床上了,只跟我姐說裡面是她婚禮上要用的東西。   我姐看了我一眼,反正我覺得她眼神裡的意思就是:她知道那是項鍊。   然後我就去餐廳吃早飯了,吃完飯回來,在我姐的房間裡幫了一會兒忙。等到要戴項鍊的時候,還是我去開的首飾盒,結果……」   馮星輝握緊了拳頭,嚇得不輕。   「那麼貴重的東西,萬一找不回來可怎麼辦啊?」   閆思弦思索片刻,問道:「你大伯母把項鍊裝進首飾盒的時候,還有誰在跟前?」   「就我們兩個。」馮星輝解釋道:「畢竟那條項鍊非常的……驚豔,大伯母當然希望我姐第一次戴著它亮相就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所以除了關係特別好的長輩,比如我爸媽,她沒跟幾個人展示過那條項鍊。   畢竟,見的人多了就不稀罕了,婚禮上就沒有那種效果了。」   「所以,只有你和你大伯母能夠相互證明,項鍊的確被放進首飾盒了。」   「確實就是放了啊。」馮星輝快要急哭了,「難不成我大伯母還會誆她的親閨女?」   吳端安撫她道:「不用緊張,我們又不是以警察的身份介入調查,只是幫你姐的忙而已。」   馮星輝木訥地點點頭。   閆思弦又問道:「那在酒店房間裡,你們打開首飾盒的時候,旁邊有人在嗎?」   「沒有,只有我和我堂姐。」   「那些親戚朋友呢?還有婚慶公司的工作人員,都哪兒去了?」   「我們故意把那些人支開了啊,因為……緊張嘛,畢竟那麼貴的一條項鍊。」   「說不過去,」閆思弦道:「項鍊戴了就是給人看的,怕它貴重,那別拿出來啊,都那個節骨眼了,還怕人看?   而且,你們自家親戚都得這麼防著,就太不像話了吧?我認識的馮輕月不是這種人。」   馮星輝一愣,低了頭,最終,她囁嚅道:「我……不知道啊,是我姐讓把那些人支開的。她結婚當然她說了算啊,我只是照做。」   「好吧。」   無論馮星輝是真的還是推脫,閆思弦都不打算就此糾纏下去。   「那你說說,發現項鍊不見了以後,你們姐倆是怎麼應對的?」   「應對?我當時就慌了啊,東西是我送進房間的,現在不見了,他們懷疑我怎麼辦?   趕緊解釋唄,我當時話都說不清楚了,還是我姐勸我別多想,說她不懷疑我……真是害怕啊。   後來,我好一點了,跟我姐捋了一遍,都有誰進出過房間,有可能趁亂拿走項鍊……」   「她給了我一份名單,」閆思弦將馮輕月留下的名單遞給馮星輝,「這上面的人都在項鍊送過去後,進過你姐房間吧?你想想看,有沒有要補充的?」   馮星輝接過名單,認認真真地挨個看過,又認認真真地思索了十來分鐘,搖頭道:「應該已經齊全了。不過,我只能確定家裡這些親戚,婚慶公司的人我沒打過交道,認不全,所以不能確定。」   「明白了。」   「你們為什麼不報警?」   「這……」馮星輝囁嚅道:「不報警的原因有很多。」   「那就一條一條說吧。」   「先說我吧,我就是害怕,感覺項鍊經過我的手,而且我拿了一路……雖然一路上有司機跟我同行,可他畢竟得把主要精力用在開車看路上,也沒法完全幫我證明……我就是感覺自己說不清楚,所以害怕報警。   然後是我姐,她可能怕婚禮被弄砸了吧,反正她讓我暫時別聲張,先好好找找——我覺得我姐也懵了吧,上哪兒找去啊,那麼大的項鍊,又不是小東西,不見了,那肯定就是被人偷了唄。   至於我大伯母——發現項鍊不見了,我姐第一時間就給我大伯母打電話確認,所以我大伯母也知道項鍊丟了。她可能是怕丟臉吧,畢竟那麼多有頭有臉的人來我姐的婚禮,這種時候要是弄出一堆警察查來查去的……不太好吧。   反正,最終的結果就是先把事情壓下來,不報警。」   閆思弦看向吳端,意思是「你就沒什麼要問的?」   吳端回看了閆思弦一眼,意思是「人家又沒報案,你前女友純粹是私人名義請你幫忙,我一個外人不好摻和吧?」   閆思弦繼續看吳端,還挑了一下眉毛,意思是「所以你能忍住不摻和?」   吳端敗了。   他給了閆思弦一個認命的眼神,問馮星輝道:「你那個提兜裡裝了衣服,對吧?——為了遮擋住首飾盒,掩人耳目。」   「是。」   「這麼說來。」吳端繼續追問道:「你應該是用衣服把首飾盒包得嚴嚴實實,不知道內情的人,肯定看不出首飾盒就在提兜裡頭,對吧?」   「對。」   「而你們姐倆也從沒有當著旁人的面,明說過那條價值連城的項鍊就在提兜兒裡,對嗎?」   「對。」   「所以說,能穩準狠地偷走項鍊的人,要麼知道你會送項鍊到酒店,所以雖然你做了偽裝,也能立即確認項鍊一定就在你拿來的提兜裡,要麼是有充足的時間搜索房間,最終確定項鍊的位置。   我認為後一種可能可以忽略不計。」   馮星輝點頭道:「我也這麼覺得。」   「好。」確認清楚了先決條件,吳端開始問道:「除了你,你堂姐馮輕月,以及你大伯母,還有誰知道你要去給你堂姐送項鍊?」   「姐夫!我其實一直懷疑他,我覺得他肯定也知道的。」   「你覺得?」   馮星輝聳了聳肩膀,「項鍊原本就是我堂姐結婚時候戴的,試戴的時候姐夫也在,所以他知道項鍊的事兒。而且……」   馮星輝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說出實情。   「而且,雖說結婚之前新郎新娘見面不吉利,但他們其實見面了。不僅見面了,據我所知,新婚前夜他們是住在一間房裡的。   只不過,第二天一大早,我姐夫就老老實實到旁邊他自己的房間去了,做出了一副兩人各睡各的的樣子。騙騙長輩嘛,只要長輩以為他們守著規矩,皆大歡喜就好。」   馮星輝沉默片刻,才想起自己為什麼要說這些,便又總結道:「所以說你想啊,頭天晚上倆人就是住一塊兒的,屋裡有沒有項鍊,我姐夫肯定知道啊。   項鍊在哪兒,什麼時候送來,誰送過來,那還不是問一句就能知道的事兒嗎?」   「所以,這些只是你的推測吧?」吳端追問道。   「推測是推測,可我有依據啊。」   「什麼依據?」   「也不能叫依據,只是我的感覺……不不不,我還是告訴你們吧,哎!你們要是當時在跟前就好了……」馮星輝組織了一下語言,講述道:「項鍊一丟,我不是慌了嗎,後來回過神,我第一個就懷疑我姐夫。   也沒有什麼原因,大概就是覺得他倆不太配吧。   我姐夫條件一般般,他娶我姐能一點目的都沒有?我不信。他那公司都快倒閉了,娶了我姐,就算是徹底解決財物問題了。   再說,條件一般就死心塌地對我姐好啊,他不,他成天可要面子呢,我覺得就是……過分敏感了,尤其臨到結婚的節骨眼上,本來就容易爆發矛盾,他也不說讓著我姐一點。   反正……我就是不喜歡他,出了這種事,我第一個就想懷疑他。   所以我就問我姐了啊,我姐夫究竟知不知道我送項鍊的事……我姐當時是說的不知道,還讓我別懷疑姐夫的人品,但我能看出來,她撒謊呢,姐夫肯定知道。   你讓我說個所以然來,我是真說不清楚,就是個感覺麼……熟了就能感覺出來她撒謊……」   「這就有意思了。」吳端看向閆思弦。   閆思弦挑了挑眉。   「是啊,好像現有的證詞都或多或少地指向了蘇景。」   說著,閆思弦將那張名單遞給了吳端。   吳端已經看過那手寫的名單,名單上的人,他是打算挨個篩查的。這次看到的是列印版的,令他詫異的是,名單上赫然多出了一個名字。 第355章獨釣寒江(5)   看到名單上的第一個名字,吳端滿腦袋問號,但他知道閆思弦不希望被拆穿,所以他忍住了。   也正因如此,吳端的思路被攪得亂七八糟,再想不到什麼問題了。   短暫的不知所措後,吳端陷入了自省模式。   一開始,他只是覺得「是不是最近的養病休息讓我的思想懈怠精神放鬆,以至於專業能力有所下降?」然後他決定「找個熟人送些案宗來,多看看案宗總不會有錯,即便下了火線,也要保持專業敏感性。」   再後來,不知怎的,就想到了諸如「養病也有一段時間了吧?啥時候才能回去工作啊?」「我這樣成天無所事事對得起誰?三十歲的人了工作工作不順,對象對象沒有……」   如此一發不可收拾,當那個終極問題躍入腦海,吳端就那麼突然地……宕機了……   終極問題其實也不算太難,只不過是:我是不是成了傳說中的米蟲?   等到吳隊的大腦重啟時,閆思弦已經吧馮星輝送到了門口。   一關門,閆思弦便道:「我看你都累傻了,要不你歇會兒去,吃飯了喊你。」   問題得到了驗證。   吳端有些呆滯地看著閆思弦。   閆思弦被他看得後背發毛。   「幹嘛?我臉上有飯粒兒?」   吳端搖搖頭,終於想起了那個最開始的問題,指著名單問道:「你把蘇景的名字加上去,什麼意思?」   閆思弦「哈」了一聲,似乎在問「我是不是賊聰明?你是不是賊佩服我?」   吳端在心裡「呸」了一聲。   「為什麼?」   「你不覺得很有意思嗎?姐姐明確地表示這段婚姻是她被威脅的結果,縱然這樣,蘇景的名字也並沒有出現在她提供的名單上,為什麼?」   「因為沒必要撒謊,這謊言太容易被拆穿,」吳端道:「那麼多人進過新娘的房間,新郎身邊想必也都是親戚伴郎,做為婚禮當天的焦點,新郎新娘的一舉一動都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的,根本沒時間單獨行動,所以,想要問清楚在項鍊送過去以後,新郎究竟有沒有去過新娘的房間,很容易。   我認為蘇景大概率是沒去過的,無論這段婚姻是否有問題,在這件事上都沒法撒謊。」   閆思弦挑挑眉,「你對我前女友的邏輯性還挺有信心。」   「總不會太差吧。」吳端道:「所以,我錯了嗎?」   閆思弦搖頭,「錯倒沒錯,但你可能低估了女人究竟有多瘋狂。」   「那老天爺可千萬保佑,別讓我看見她們瘋狂的一面。」   閆思弦嘆了口氣,拍了拍吳端的肩膀,「兄弟,你是注孤生本人吧?」   吳端認真想了想,「可能真是。」   閆思弦噴出一口老血,「你是假的吧?都不帶掙扎一下的?」   吳端指了指自己曾經插尿管的側腹位置,「掛過尿袋的人不配掙扎。」   閆思弦:「……」   閆思弦低咳一聲,將話題拽回來,繼續道:「那你再想想看,妹妹馮星輝看了我給她的這份名單——這份把蘇景加上去的名單,她一點都沒有提出異議,這又是為什麼?」   吳端道:「很容易理解啊。   首先,馮星輝一上來就把矛頭指向了蘇景,她原本就帶有偏見——暫且不說她的偏見有沒有道理。   她都可以跟我們咬定姐夫蘇景有問題,自然不怕順水推舟地』漏掉』一個原本可能不該出現的名字。人多會自欺啊,討厭一個人的時候,所有壞事都能腦補成那個人幹的。   你覺得馮星輝在乎真相嗎?」   「說得對。」閆思弦道。   不待閆思弦解釋,吳端又道:「所以你這波試探簡直莫名其妙,怎麼?你也休假休得退化了?」   面對嘲諷,閆思弦露出了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急什麼,後面自然有用。」   「好啊,我等著看你的後招。」   閆思弦繼續道:「姐倆都見過了,該去見見新郎了。」   吳端打了個哈欠,「你捨得讓妹子跑路,把她們叫家裡來問話,輪到詢問男人的時候就要親自過去,這區別對待得有點明顯吧?」   「純粹想去看看蘇景的公司,我好久沒了解過創業公司了,去體驗一下那個氛圍,有助於鞭策我居安思危。」   一個成天打遊戲的人突然說什麼居安思危,吳端覺得有點黑色幽默。   閆思弦繼續道:「正好馮輕月牽線搭橋,讓我以投資人的身份去看看。誰不喜歡當金主被人跪舔呢?」   吳端砸了咂嘴,「這是在變相報復前女友的現任吧?」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吳隊你能不能陽光一點?!」   吳端:「沒有……那什麼……我跟你一塊去。」   然而,還沒等兩人商量好去見蘇景的關鍵點,趙局的電話來了。   是打給閆思弦的。   閆思弦丟給吳端一個「你說趙局要是給我復職,我是立馬答應好呢,還是欲拒還迎扭捏一下好呢」的眼神,接起了電話。   剛說了一句話,看閆思弦挑眉,吳端便知道,真讓他猜中了,他要復職了。   不過,得意不出三秒,到了第二句話,閆思弦便噌地一下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被人踩了尾巴一般。   「什麼?!」   他一邊詫異地回應趙局,一邊衝也想往起站的吳端擺手,連忙坐回吳端旁邊,按下了免提鍵。生怕吳端牽動身上的傷口。   「……這不是給咱們添亂嗎?豪門婚禮就是鋪張浪費,鋪張就算了,那是婚禮嗎?那不成珠寶展銷會了嗎?可悲不可悲?……這下可好,項鍊丟了吧……   現在市局多忙啊,但凡不是命案,都得往後壓,知道不?可那玩意兒也忒貴重了,幾千萬,還是美金,換算成人民幣就上了億。   這下可好,咱們市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團夥犯罪,撞上咱們市有史以來金額最大的盜竊案……」   聽著趙局的話,吳端便不由自主張大了嘴。   閆思弦覺得他這樣挺好笑,咳嗽一聲,對電話那頭的趙局道:「所以,您是想讓我負責盜竊案?」   「這不是實在抽不出人手了嗎。」   閆思弦沉思片刻,問道:「報案人是誰?」   「蘇景,就是新郎,丟項鍊的是他老婆。」   閆思弦一愣,「報案的就只有他自己?」   「就他自己來的,我也覺得納悶,你說那項鍊好歹也是婚前財產,就是找回來了,蘇景也從項鍊裡撈不到什麼便宜,他急個什麼勁兒的?人家丟了項鍊的娘家人都沒著急呢。   不過啊,再具體的事,我就不知道了,你自己查吧。   我先說好啊,市局沒人手,頂多分配半個馮笑香給你用,不能更多了。」   閆思弦忍住了「半個怎麼用?」「是左半個還是右半個?」「上半夜還是下半夜?」之類的貧嘴,只道了一句「保證完成任務。」   剛要掛電話,趙局又囑咐道:「小吳在你那吧?讓他好好養傷,別摻和案子,他想接案子,等能跑能顛了再說。」   正在喝水的吳端瞬間噴了。   閆思弦應了一聲「知道」,掛電話的同時,給吳端遞了一把紙巾。   「我怎麼總覺得趙局是故意的。」閆思弦道,   「故意刺激我?」   「不,故意把這個案子給我,明面上是人手不夠,不得不給我復職,實際上是讓你解解饞。」   吳端:「不管怎麼樣,能復職,你就偷著樂吧……對了,半個馮笑香,你打算怎麼用?」   兩人相視一笑。   吳端輕鬆了很多,對項鍊失竊案再也沒有之前偷偷摸摸爭分奪秒之感。他不得不承認,薑還是老的辣,趙局把案子交給閆思弦,還真是一箭三雕。   「蘇景這一步走得真讓人有點摸不著頭腦,你說他為什麼來報警?」   「嗯,是個好問題,」閆思弦聳聳肩,「跟他見面以後我會問一問的。」   眼下,閆思弦打算讓半個馮笑香好好發揮一下作用。   他當即給馮笑香去了個電話,請她幫忙查一查蘇景的信息。   掛了電話,見閆思弦面露疑惑之色,吳端問道:「怎麼了?」   「沒事兒,就是覺得……笑笑好像情緒不太高。」   「累得吧?最近市局不都是女人當男人使喚男人當牛使喚嗎?」   閆思弦聳聳肩,「可能吧。」   兩人又商量了一會兒細節,閆思弦便不願再多說,催著吳端去休息。   第二天半上午時,聽說馮笑香要來,吳端很是開心,他至少一個禮拜沒見過除閆思弦以外的同事了,很想見上一面。   可惜馮笑香話少。   令兩人特別不適應的是,他們本以為通過這段時間的朝夕相處,馮笑香在他們面前已經沒那麼自我封閉了,可是這次見面,她仿佛又回到了一開始的狀態。   能不說話則不說話,非說不可就用一個單音節答應。最後乾脆把筆記本電腦往兩人面前一推,意思是查到的信息都在這兒了,你們自己看吧,可千萬別問我了。   這讓兩人無所適從,看著電腦屏幕時,閆思弦數次給吳端遞眼色,意思是「你不是苦練了做思想工作的本事嗎?終於有用武之地了,兄弟上啊別慫。」   也不知道吳端有沒有接收到他的意思,反正吳端最終還是開口問道:「笑笑,最近有什麼事兒嗎?」   馮笑香搖了搖頭,緊接著便低下頭,用劉海擋住自己的臉。   「是工作上的事兒?」吳端問道:「有人欺負你?」   馮笑香又是連忙搖頭。   「肯定是貂芳吧?我還專門囑咐她,讓她多照顧著你點,結果……她準是光顧著自己浪,我這就給她打電話……」   解剖室裡的貂芳:「阿嚏——阿嚏——天兒還真是涼了……」   馮笑香雖然脾氣怪,可終歸心地善良,哪裡肯讓不相干的貂芳背鍋,終於道:「不是她,不是工作的事。」   「呦,感情啊?」閆思弦道。   吳端狠狠瞪了閆思弦一眼。閆思弦知道自己嘴欠了,不該跟好不容易多說了幾個字的馮笑香開這種玩笑,容易把她嚇回去。   「不用理我,不用理我,我就隨便……」   誰知,馮笑香卻突然道:「不想搞技術了。」   哈?   吳端和閆思弦大眼瞪小眼。   幾秒鐘後,吳端問道:「呃……你是說,不想吃計算機這碗飯了?你是要……出外勤?」   「都行。」   「發生了什麼嗎?講講?我們發誓絕對保密。」   閆思弦也連連附和,「對對對,肯定不往外說。」   馮笑香嘆了口氣,「就是……上當了。」   兩人沉默等待著馮笑香的講述。   馮笑香道:「我有一個男朋友……」   這下,兩人再也沒法淡定了。閆思弦突然起身,開始在客廳踱步。   他心中瞬間迸發出了太多問題,太想按著馮笑香的肩膀挨個兒問清楚了,但又怕嚇到她,只能靠走動緩解。   吳端倒是也想站起來走,但身體狀況影響了他的發揮,只能坐在沙發上百爪撓心。   「我們打遊戲認識的,沒見過面。」   吳端和閆思弦的心情猶如坐了一趟過山車,前一秒還是「啊啊啊笑笑有男朋友!」後一秒就變成了「切,網友啊,那也算數?」   馮笑香當然也感受到了兩人態度的變化,於是道:「據統計,90後結婚夫妻中,有34%是通過網絡認識的,三分之一,而且這個數據還在逐年上升。」   「可是離婚率也高。」閆思弦道。   馮笑香直接忽略了他的反駁,繼續道:「反正就是認識了很長時間,有三年了。」   這倒出乎了兩人預料。   要是單說網戀,他們會覺得不靠譜,可要是加上個三年,那就有了沉甸甸之感。   三年啊,那總要有點感情吧。   閆思弦做了個投降的手勢,請馮笑香繼續。   「他一直說來見我,我都沒答應,我在遊戲裡跟現實裡特別不一樣……」   這一點,兩人倒是可以證實,馮笑香打遊戲的時候相對比較「正常」,這大概就是所謂的馬甲效應吧,隔著屏幕更自在些。   「可是最近,我覺得……我大概能見他了,可能就是……跟你們認識以後,話多了點吧。   他再說要來見我,我就答應了。   可是,來之前,他突然提了一嘴錢的事兒。」   「錢?」   「就是說他最近手頭緊,來一趟怕錢不夠,讓我借給他點。」   閆思弦「嘖」了一聲,問道:「你借了?」   馮笑香搖搖頭。   「那就好。所以,沒借錢你們就分手了?」   「不是因為那個。」   「那是為什麼?」   「因為……我查了他。」   昨天被問起碼字是不是因為興趣,我說是,後來又想想,興趣和錢的因素各佔一半吧。   因為興趣,所以即便碼字分文無有的時候,也堅持了下來,但興趣這東西講究的就是個隨心所欲,它很難跟懶惰抗衡,所以當懶癌發作的時候,還能讓我從床上爬到桌前碼字的,那就是錢了。   最後,文佳啊,我其實覺得,還是配音更適合你……反正我這個音控……甭管你配音了什麼,我都肯定去聽哈哈哈,加油生活哦。 第356章獨釣寒江(6)   吳端和閆思弦這下明白了馮笑香的意思。   吳端指著桌上的電腦問道:「你……」   馮笑香點點頭,「用專業把他查了個底兒掉。」   說完,她又解釋道:「其實也沒查很多,就是……看到一些聊天記錄。」   閆思弦好奇道:「那你都看見什麼了?」   「專業騙子,光是還跟他有聯絡的,就有十幾女孩被他開口借過錢。我又還原了一些被他刪除和拉黑的聯繫人,那可就更多了,最近一年被他騙過錢的,不少於30人。」   「金額大嗎?」吳端問道。   「單筆金額倒是不大,少的才幾塊錢,最多的一筆是七百。」   「幾塊?」閆思弦十分不解,「幾塊錢……也騙?」   馮笑香解釋道:「我也特別留意了那些幾塊的,挺沒意思的,就是跟人哭窮,說連吃飯的錢都沒了,讓對方支援他一頓飯,或者幫他點外賣。   要麼就是說記錯銀行密碼,支付的時候多次輸入密碼,導致卡被鎖住了,讓對方幫著轉一頓飯錢。」   閆思弦表示漲見識了。   「除了要錢,還要外賣,我看還要過禮物……這麼說起來,他向受害對象公布了自己的地址?」   「地址、姓名、工作這些都是真的。這就是他的可恨之處,真話裡頭攙著謊言。」   「他還有工作?」吳端詫異道。   「嗯,是個小公司裡的小員工,工作沒什麼技術含量,也沒什麼前途那種。」   「生活太無聊了,所以找點刺激嗎?」閆思弦道:「那你打算怎麼辦?」   馮笑香搖搖頭,「我還沒想好,要麼……報警?」   這話從一名警察口中說出來,多少有點諷刺。   馮笑香的話有些遲疑,她更在意的是被騙這件事。她還沒從失望受傷的情緒中走出來,現在還不是騰出手來對付對方的時候。   她沒這個心思,閆思弦和吳端卻是不甘心她受委屈。   開玩笑,人見人慫的黃心蘿莉被欺負,還有天理嗎?   閆思弦道:「給我看看他的聊天記錄。」   馮笑香便在電腦上打開了一個文件夾。文件夾內有數十個文檔,是馮笑香複製下來的聊天記錄,還配有相應的截圖。她的證據保存意識讓她留下了這些東西。   閆思弦一邊查看聊天記錄,一邊問道:「你沒跟他說你是警察吧?」   「沒。」簡單回答過,馮笑香又補充道:「我不喜歡跟人透露警察的身份。」   「怪不得他敢騙你……呦,吹牛不用上稅啊。」閆思弦指著一條聊天記錄道:「看這裡,答應人姑娘情人節互送禮物,還截圖了一條幾百塊的項鍊。」   「沒送吧?」吳端問道。   「肯定啊,不過他表示送幾百塊的禮物,對方稍微有點矜持,就不會送得太便宜,總要價位差不多吧。   等人姑娘的禮物都寄到了,他又說手頭緊,往後拖一拖,正好又就勢借了一波錢……」   對這樣的人,吳端和閆思弦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抱有什麼樣的態度,說鄙視,那是肯定鄙視到了地心,可是見慣了大兇大惡的殺人犯,這樣的罪犯又讓他們覺得有些小兒科。   閻王好送,小鬼難纏。   吳端分析道:「要給他定罪,還是有難度的,他在要錢時都是打著借的名義。如果是借,他頂多被劃分到老賴的範疇,責令還錢而已。況且,他還有一張』你情我願』的擋箭牌,就算報案,兄弟單位也不能把他怎麼樣。」   吳端問道:「除了這些聊天記錄,你還查到什麼?」   「還查到此人有過醉駕歷史,被判了兩個月。這一點他倒是跟我坦白過,我當時好奇,就查了一下,的確查到判決書了。」   「還真是真話假話摻著說啊。」吳端道。   「再者得話……他家還有一個哥哥,兩個姐姐,父母開養牛場的。」   「養牛場?」   「他跟我說過養牛場的裡的活兒又髒又累,很心疼父母,還說過最後悔的事兒就是酒駕進監獄,他媽去探望他的時候大哭,看著他媽,他覺得後悔了。   好像他還有點孝心,不過這也可能是他故意編出來的人設,我……也說不準。」   「那就查查看。」閆思弦道:「查查他跟家人還有兄弟姐妹的通訊記錄。」   馮笑香一愣,拿過筆記本點電腦,敲擊了一會兒鍵盤。   三人一同湊在顯示器前,看著其上的聊天內容。   「還真是個大家庭啊,家庭群裡夠熱鬧的。」吳端評價道。   向上翻看了幾十頁,閆思弦道:「溫良恭儉讓,在父母那兒賣得了萌耍得了寶。」   閆思弦又看了幾段聊天記錄,挑起嘴角一笑,道:「我倒是有個損招兒。」   「你不會是要從他家下手吧?」吳端道。   「我還沒那麼是非不分,罪不及家人。」   「那就拆穿他,讓受騙的妹子群起攻之。」   「群起攻之頂多也就是網上罵幾句,又不會造成實質性損失。   這種沒臉沒皮的人,把戲被拆穿頂多就是換個馬甲接著騙。我的辦法多管齊下,保準讓他以後再也不敢犯了。」   「你說說看。」   「首先是經濟制裁,他不是騙錢嗎?那就讓他損失錢啊,最直接的就是丟工作。   就案件性質來說,當地警方確實不能拿這條賴皮狗怎麼樣,不過虛張聲勢地去抓人問話總可以吧?把他那些齷齪事兒弄得公司裡人盡皆知總可以吧?   這要是都不丟工作,除非公司是他家開的。而且,即便只是以老賴的身份處理他,也是可以留下案底。   案底涉及經濟問題,他再找工作的時候,正規的入職前會對員工進行背景調查的公司,肯定不可能用他,要是沒那么正規的小公司……我不介意人為介入一下。   總之,要傳遞給他一個信號,除非去工地搬磚,要麼去黑煤窯挖煤,其它但凡稍微需要確認身份的工作,他都沒戲。」   「搬磚挖煤是不可能的,倒是很可能逼良為娼。」吳端道。   「娼?你當那行那麼好幹呢?是個人都能在床上把錢賺了?對他有沒有那個能力,我覺得應該存疑。」   說這話時,閆思弦一臉嚴肅,似乎他們在討論的是學術問題。   一直沒說話的馮笑香「嗯」了一聲,算是認可這一辦法。   閆思弦繼續道:「僅僅是丟工作,那也太便宜他了,他騙了那麼多錢,不至於一點存款都沒有吧?」   「真就沒有,」馮笑香道:「反正我沒查到他名下有什麼存款,他的錢應該都砸遊戲裡了。」   能理解,畢竟他跟馮笑香是在遊戲裡認識的,想來網癮不小。   「什麼遊戲?」閆思弦問道。   馮笑香報出了一個遊戲名,並道:「雖然算不上頂尖,但他在遊戲裡也算比較厲害了,我看聊天記錄發現,他跟很多妹子都是在遊戲裡認識的。」   「組隊任務?」閆思弦問道,顯然對這遊戲也有些了解。   「是啊,每天都有組隊任務,他可以靠這個不斷地認識新人。」   閆思弦打了個電話,打電話時並未背著兩人,因此,只聽了幾句,兩人便知道他這是在給那遊戲公司打電話,拜託朋友監管他的帳號,只是先監視起來,並不封禁他。   上層路線辦事效率果然高,除了跟遊戲帳號較勁有點幼稚,其餘都沒毛病。   掛了電話,閆思弦道:「這都是小菜,接下來的才是重頭戲。」   說著他還衝馮笑香眨了眨眼睛,馮笑香被他帶動著,終於不那麼灰心喪氣了。   「墨城監獄裡關了不少詐騙犯吧?我沒記錯得話有個女騙子當初還引起了小範圍轟動。」   「你是說……那個人?」   馮笑香疑惑地看著兩人。吳端便解釋道:「以前抓過個單槍匹馬靠詐騙買了別墅跑車的女人,好多受害人為了給她錢,背上了巨額高利貸。   後來抓了人一審,一片譁然,這騙子竟然是祖傳的手藝。」   「祖傳?」   「她老爺生前就是個江湖騙子,靠千數為生,她媽也是做這行的,玩了一輩子仙人跳。她是耳濡目染,從小就跟這些事物打交道,測謊儀都測不出來她撒謊,你說是不是個影后?   最神的是,她之所以落網,根本就不是被害人報警,而是被害人為了給她弄錢攔路搶劫,搶劫犯被捕後,還口口聲聲說自己是為了愛情呢……」   馮笑香滿臉的不可思議。   「……在審訊這個搶劫犯時,刑警發覺不對勁兒,留了個心眼,查了一下這女人的往來帳目,她這才露出馬腳。」   解釋完,吳端又問閆思弦道:「你是想讓她……」   閆思弦聳聳肩膀,「這男人騙了這麼多人,也輪到他掉一回鏈子了吧?他不是喜歡騙嗎?那咱們就看看誰更壞。   在警方介入之前,不妨先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不符合規定吧?再說那女騙子……」   「服刑罪犯配合警方查案,不是沒有先例,規定可管不著。至於她本人,我想她會同意的,誰被判了20年,都會無聊得要死,重溫一下手藝打發時間總比勞動改造來得輕鬆吧?   況且,除了她,我還打算多找幾個詐騙犯,多管齊下。」   「會不會……很麻煩?」馮笑香問道。   見她只是擔心麻煩,而並非同情那騙子,閆思弦便放心了。   他笑道:「麻煩也得這麼幹,單人詐騙金額不能超過2000,2000就到詐騙罪起刑點了,人家雖然是犯人,但幫咱們忙,咱不能給人添麻煩。」   吳端不禁咂舌,「你還真是……周到。」   「多謝誇獎,我會繼續努力。」說完,閆思弦拍了拍馮笑香的肩膀道:「好點沒有?」   馮笑香悶悶地「嗯」了一聲。   閆思弦又道:「打起精神來,不就是一次失敗的網戀嗎,好歹還沒受騙,看看你哥我,從小到大被女人騙去的LV愛馬仕不知道有多少,我要為這個哭一場,長城都得哭倒了……」   吳端噗嗤一聲笑了,「看不出來啊,你還有地主家的傻兒子屬性呢。」   閆思弦聳聳肩,「誰還沒個年少無知的時候。」   轉而,他又對馮笑香道:「我還是想不明白,笑笑你為啥要網戀啊?……哎!我還以為我是你的首選戀愛對象呢……你一定是不好意思跟我說吧?沒事啊,哥可以追你啊,明兒就給你承包一片魚塘怎麼樣?」   馮笑香:「……」   吳端拿胳膊肘杵了一下閆思弦,他是真怕閆思弦嚇著馮笑香。   誰知馮笑香卻道:「我不喜歡魚塘,換成VR設備吧。」   閆思弦開始戰戰兢兢,「那個……姑奶奶,你是認真的?」   這下,就連馮笑香也笑了。   「24K純認真。」   玩笑過後,三人言歸正傳,馮笑香指著她的筆記本電腦道:「蘇景的資料都在這兒了,你們是拷一下還是……」   閆思弦擺擺手,「不用,我都看過了。」   他又轉向吳端道:「你要是沒看完,回頭我跟你講。」   吳端點點頭,他已經習慣了閆思弦過目不忘的本事。   馮笑香離開後,吳端笑道:「真想不到,這小妮子還有網戀差點被騙的時刻。」   「有點意思。」閆思弦看了看表:「同事也見了,坐這么半天,你趕緊回屋歇著。」   吳端急道:「那什麼時候去見蘇景?你復職了,總不好再這麼成天閒晃,得以案件為主。」   「呦,我這兒剛復職你就開始高標準嚴要求了?」   吳端低頭咳嗽一聲,繼續臉不紅心不跳道:「我這是身在病床,心系同志。」   「你放一百個心,這案子我肯定全程帶著你,行不?」   閆思弦這麼說,吳端便放下心來,嘴上卻還說著:「案子重要,不用顧及我。」   真人版嘴上說著不要身體卻很誠實。   閆思弦的辦事效率還是很高的,兩人在當天下午去了蘇景的公司。   和一開始的想法一樣,閆思弦是以投資人的身份去的,吳端自然是他的好友兼合作夥伴。   蘇景的公司位於一處創業孵化園內,是敞開式的辦公空間。   一層之中有近10家創業公司,有些比較小的公司,不過兩個人。像蘇景這樣手下有三十人的,已經算是創業園區裡的大老闆了。   吳端注意到,在跟蘇景一同走進會議室的路上,許多人側目。會議室的兩面都是玻璃牆,三人進入會議室後,仍然有人偷偷朝裡觀望。   大概是閆思弦做為投資人也頗有名氣。業內公認的金主親臨,自然引人注意。   蘇景非常重視這次見面,能看出來,他是真的需要錢。在閆思弦面前,他整個人都是緊繃的。   蘇景先是對閆思弦去參加婚禮表示了感謝,順便以此套了一波近乎。   閆思弦軟硬不吃,一見面就打起了太極。 第357章獨釣寒江(7)   一波太極打下來,閆思弦基本弄清了兩點情況:   其一,蘇景現有的資金夠他的公司支大約6到9個月。   其二,雖然資金狀況不算好,但蘇景對公司接下來的融資還是比較有信心的,這信心來自於他和馮輕月的婚姻。   甚至,蘇景已經開始將馮家女婿的身份做為招攬投資的優勢。   這也能理解,畢竟,對創業者來說,拿到錢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跟手下一張張等著吃飯的嘴相比,面子不重要。   閆思弦雖沒經歷過資金不足的狀況,卻也懂得這些道理。   不過,閆思弦實在不能苟同蘇景本人及其團隊的文字審美,從純投資人的角度來看,「一頁」這個軟體並不能打動他。   蘇景洞察到了閆思弦對「一頁」的內容並不滿意,乾脆將公司裡主抓內容的運營主管叫進了會議室。讓專業的人解釋專業問題。   運營主管是個海歸,三十歲左右的樣子,戴一副銀邊眼鏡。   他一開口,便給人一種謙遜有禮又自信滿滿之感,這大概是高知人群特有的氣質。   他張口閉口的專業詞彙,總體意思就是給讀者推送雞湯是有科學依據有數據支撐的。   閆思弦更加不能苟同,但為了案件,他還是裝出了饒有興致的樣子,最後甚至提出分別跟運營、市場、設計及技術主管單獨聊聊。   這要求並不過分,投資人在考量一家創業公司時,除了關注公司運營狀況,未來前景,公司核心成員的能力也在考察範圍內,因此通常會有這樣一個類似面試考核的環節。   但不會這麼快。   一般是在雙方基本確定了投資意向,針對投資金額、投資人持股份額基本達成了一致之後。   閆思弦在此時提出這樣的要求,唐突了。   但誰讓他是金主呢,蘇景縱然覺得唐突,也並未提出異議,反倒暗想著難道因為閆思弦是老婆的朋友,因此一切從速從簡了?那敢情好。   因此,蘇景跟運營主管交代兩句,便離開了會議室,大該是去跟其他幾名主管溝通等下面對考核的注意事項了。   蘇景一走,閆思弦終於問出了第一個他感興趣的問題。   「蘇景的婚禮你去了嗎?」閆思弦問道。   突如其來的閒聊讓運營主管不適應地搓了搓膝蓋,得體地回答道:「我們公司,除了必須留下維護軟體的人,都去參加婚禮了。」   「那蘇景是怎麼跟你們介紹公司老闆娘的?」   「介紹?好像沒有正式介紹過吧。蘇總很少提起家事。當然,他也不用介紹,老闆娘家……挺顯赫的,我們都知道。大概就是因為這個吧,蘇總肯定不想讓人覺得他是靠老婆的。」   「這是他跟你說的?」   「不不不,個人猜測而已。」   「他創業也有5、6年了吧?我聽蘇景剛介紹,這軟體是他讀研時寫的。」   「是啊,我跟蘇總是大學校友,他代表我們學校計算機學院參加過全國的編程比賽,還拿了獎呢。那會兒他就是學校裡的風雲人物了。   後來他在本校讀研,我出國留學,回國以後偶然跟他重逢,其實我已經拿了一家奢侈品品牌的offer,年薪30往上……」   這個30,指的是30萬。   「……但我還是被蘇總的熱情感染,放棄了高薪工作,跟他一塊創業……」   能聽出來,這是在變相給蘇景臉上貼金,凸顯其個人魅力。   閆思弦想聽的當然不是這些,但他很快抓住了重點。   他打斷運營主管,問道:「你們大學那會兒就是同學?」   「是啊。」   「你說蘇景是學校裡的風雲人物?」   「沒錯。」   「有才又有顏,肯定好多小姑娘喜歡這貨吧?」   閆思弦問這話時,語氣裡滿是輕鬆隨意,他還故意用「這貨」來稱呼蘇景,以顯示他跟蘇景十分熟絡,可以開這樣的玩笑。   運營主管顯然覺得這問題超綱了,但因為閆思弦本就拿出了一副沒事閒扯淡的態度,他只好陪著閒扯,並儘量凸顯蘇景的個人魅力。   「肯定有啊,我們班就有女生喜歡他。」   不愧是拿數據說話的運營主管,誇人的時候用詞也十分嚴謹,全校範圍內情況不清楚,那就圈定在自己班級範圍內,這樣可信度就高了很多。   不過,閆思弦此刻並不希望聊天對象如此嚴謹。   假模假樣地問了幾個運營相關的問題後,閆思弦開始向運營主管打聽其他幾名主管的情況。   在得知市場主管是個能說會道的姑娘,且也是較早加入公司的人後,閆思弦立馬決定跟這個姑娘聊聊。   市場部主管的口紅和粉底都是新補的,在進入會議室前,閆思弦曾粗略地留意了一下蘇景公司裡諸位員工的情況,他清楚地記得,所有女員工都是素麵朝天的。   這是常態,畢竟創業公司忙得兵荒馬亂,每天一睜眼就是工作,直到閉眼,工作才能放一放,沒時間化妝很正常。   妹子抽空補了個妝,說明還是比較講究職場禮儀,想要給閆思弦留個好印象的。   如此一來,閆思弦倒覺得有點對不起這妹子,仿佛自己是個欺騙人家感情的渣男。   但問話還是要繼續,他很快調整好了情緒。   「聽說你很早就加入公司了?」閆思弦問道。   市場主管點頭道:「第一批,我加入的時候,公司總共只有4個人,我是第5個。」   「那你算是見證了蘇景的成長。」   姑娘笑了,露出兩個酒窩,「這麼說,好像也沒毛病。」   閆思弦也笑道:「那也見證了他的感情史嘍?」   姑娘有點詫異,但還是打算認真回答問題。   在她張口回答之前,閆思弦又問道:「他前兩天結婚,聽說你們都去婚禮了。」   她點頭道:「我們都去了,畢竟一起奮鬥這麼多年,私底下關係也很好的,蘇總結婚,當然要去喝他的喜酒。」   「那你覺得你們蘇總結婚前後有沒有變化?」   「變化?」   「就是……他顧家嗎?他是怎麼平衡工作和生活的?」   市場主管露出了一個「原來你饒了半天是怕他耽誤工作啊」的表情,並答道:「工作當然沒問題了,即便籌備婚禮的時候,蘇總也一點沒耽擱工作。」   「那就是說他不太顧家嘍?」   閆思弦故意挖了一個十分拙劣的坑,他並不在意對方會不會認為這個投資人腦殘,只要能把話題扯到蘇景的家庭上就行。   果然,市場主管開始維護自己CEO。   「我覺得一個人是不是顧家,不能光用花在家庭的時間來衡量。   你得看他有多少閒餘時間,一個人有大把閒餘時間,卻都用來花天酒地,只留下一點時間給家庭,和一個人只有那麼點閒餘時間,卻全部留給了家庭,肯定後者應該被理解。   就好比……   好比花錢吧,蘇總自己的薪水不過一萬來塊,但他捨得花幾萬塊給女朋友買一個奢侈品包,這跟那些有錢人給女朋友買奢侈品肯定不一樣啊……」   「你說他花幾萬塊給女朋友買包,」閆思弦問道:「是真事兒嗎?」   「真事兒啊,直男哪兒懂那些啊,蘇總買包之前就跟女同事打聽,最後還是通過運營主管的關係,以優惠價買的,這事兒我們公司好多人都知道,妹子們都覺得嫁人就該嫁蘇總這樣的呢。」   「他送包的女朋友是現在的老婆嗎?」   「是啊。」   妹子雖然這麼說,但明顯遲疑了一下。   閆思弦和吳端對視一眼,兩人都注意到了她的不自然。   閆思弦當然不放過對方的任何破綻,也不看那妹子,只是跟吳端說閒話道:「你說啊,女人也忒心口不一了,老馮嘴上跟我埋怨老公天天忙工作不顧家,讓我看著幫襯一把,我還以為她受了多大委屈,鬧半天挺好,回頭我得好好拿包的事兒臊一臊她。」   他這麼一說,妹子意識到謊言要露餡,滿臉懊悔。   但她也不傻,趕忙補救道:「哎呦,才想起來,我還真有點拿不準了,那包是送老婆的還是送前女友的,您還是跟我們蘇總再確認一下,免得……是吧?」   姑娘留了個白。   閆思弦趕緊點頭,做出善解人意的樣子,「是是是,家庭和睦最重要,我就那麼一說。」   姑娘暗暗鬆了口氣,繼續解釋道:「無論是送給誰的,至少能說明我們蘇總對待感情還是很認真的。」   閆思弦表示了理解,又問道:「那如果這個創業項目失敗了呢?」   閆思弦只是隨口問了一句,以免自己的問題全部跑偏,沒想到姑娘卻對這個冷門問題有所準備。   她從容答道:「失敗本來就是創業過程中的一個環節,這個項目不成,那就換一個項目繼續唄。」   閆思弦問道:「從書上看的吧?我記得前陣子有本書挺火,裡面就有這樣的觀點。」   「是,蘇總先看了那本書,推薦給我們,好的理論當然應該成為公司文化的一部分,而且……」妹子遲疑了一下,還是道:「而且,我認為蘇總現也有本錢這麼想。」   「你的意思是,他娶了個有錢的老婆,可以隨便折騰了?」   「蘇總當然值得被支持,他肯定能幹成事兒,即便』一頁』不行了,別的項目也肯定行。   他天生就該創業,就像是……李安導演,成功之前不是都靠老婆養的嗎……」   兩人算是聽出來了,市場主管對蘇景有一種盲目崇拜,而在投資人面前,為了凸顯蘇景有能力,這種盲目崇拜又被她不經意地放大了。   看著眼前侃侃而談的姑娘,不知為何,吳端想起了一句話:上帝要其滅亡,必先讓其瘋狂。   也不知蘇景是的確有個人魅力,還是有一套洗腦的辦法,在接下來對技術及設計主管的問答中,閆思弦同樣感覺到了崇拜之情,不過,因為這兩人從事著技術類的工作,情感比較內斂,因此他們的崇拜不像市場主管妹子那般溢於言表。   直至詢問結束,再沒有問出什麼來。   趁著設計主管離開而蘇景尚未回來,閆思弦問吳端道:「我覺得可以亮一下警察身份了。」   吳端點頭,「嗯,看看蘇景什麼反應吧。」   蘇景滿臉堆笑地回到了會議室,一進門他就問道:「怎麼樣?我們公司的骨幹還行吧?」   「相當行啊,」閆思弦道:「他們對你這個老闆評價不是一般的高。」   蘇景故作輕鬆道:「畢竟我給他們開工資啊。」   說完,他自己先大笑起來,好像講了一句很幽默的話,吳端和閆思弦只好配合地也笑了幾聲。   笑聲還未收起,閆思弦突然亮出了警官證。   「投資的事說得差不多了,我回去會認真考慮,咱們再聊點別的。」   蘇景的表情變得很好看,故意扯出來的笑還沒收起來,臉上又添了震驚和尷尬。   震驚的是,他怎麼也沒想到閆思弦竟然是警察,尷尬的是,突然有種被耍了的感覺,想要發作,又想到了對方投資人的身份,不好發作。   最終,蘇景沉著臉道:「別的什麼?」   「就是你老婆丟項鍊,我正好負責那案子。」   蘇景倒想到了這一條,但還是有些不滿地問道:「所以你剛剛跟我們公司的骨幹聊天,是想調查我?」   「當然,」閆思弦回答得理直氣壯,「無論是以投資人,還是以警察的身份,我都應該對你做些基本調查吧?」   蘇景只覺得十分憋屈,斟酌半天來了一句:「我覺得你這樣有點不尊重人。」   閆思弦壓根不跟他掰扯,只問道:「你怎麼發現項鍊丟失的?」   蘇景雖還十分不滿,卻也知道跟警察死磕不是辦法,尤其對方還是個家世顯赫的警察。   他只好答道:「婚禮當天其實就發現了,我老婆原本應該戴那條項鍊的,結果沒戴。」   「那她為什麼不跟你一塊來報警?」   蘇景嘆了口氣,「你當我願意摻和這事兒?我報警,還不是為了自保。」   家裡的花,除了我自己種的多肉,我最愛的就是扶桑了,結果扶桑這兩天生蟲,眼看快死了,哎! 第358章獨釣寒江(8)   「什麼自保?」閆思弦道:「你細說說。」   「我知道他們家本來就對我有成見,丟了那麼貴重的東西,他們不報警,動動腳趾頭也能想明白啊,這幫人不是在懷疑我,還能是啥?   與其讓他們猜來猜去,最後弄得場面尷尬,不如報警,讓你們警察把小偷抓出來。只有這樣我才說得清楚。而且,我總覺得……」蘇景猶豫了一下道:「就算她家再有錢,那麼貴的項鍊,這都丟了幾天了,也不說報警……心也太大了吧?還沒有錢到這種程度吧?我總覺得……會不會是賊喊抓賊?」   閆思弦並不否認蘇景提出的可能性,但他不該跟蘇景討論這些。   他只是問道:「說說你跟馮輕月是怎麼認識的吧。」   「在一次公益活動,我參加了她們那個公益機構組織的活動,她做為帶隊的工作人員,我做為志願者……」   閆思弦打斷他道:「這一點我們已經知道了,問題是,你為什麼參與那次活動?   據我們調查,在那之前,你從未參與過公益活動,在那之後你也再未參與過。」   「不是的……」蘇景道:「輕月單位的活動,我其實經常陪著她。」   「你也說了,是陪她,所以你自己並沒有參與公益活動意識和習慣,而且,據我了解,你也不具備那個條件,創業公司的節奏有多快我還是知道的,不說錢,光是時間上就不允許。」   「是,我承認。」   蘇景點了一下頭,便不再說話。他甚至不做出任何解釋。   閆思弦只好繼續道:「那不如我把話說得再明白點。在你跟蘇景戀愛的過程中,應該有遭到過這樣的質疑吧,就是……你是帶有目的故意接近馮輕月的。」   「呵呵,」蘇景直視著閆思弦的眼睛,「所以,我要說這是緣分,你肯定不信嘍。」   「存疑吧,你自己也知道蘇家不信你,連老婆家裡都還沒搞定,你拿什麼說服我這個外人?」閆思弦反問。   蘇景不卑不亢道:「那是我的家事,我用不著說服你吧?報警只是想證明項鍊不是我偷的,其它的跟你一毛錢關係沒有。當然,最終能不能證明,不在於我,而在於你們的本事。」   「所以,你唯一的一次主動參與公益活動,究竟是出於怎樣的動因呢?」閆思弦不依不饒。   蘇景低頭沉默片刻道:「的確是為了接近一個人。」   「誰?」   「白鯨中國的廖皓軒,你肯定知道吧?」   白鯨中國是一家成熟而龐大的投資機構,算是投資界中的老大哥,甚至,僅它一家的資本走向就可以成為投資圈的風向標。   它的確有這個資歷,因為國內好幾家成功的網際網路公司,其股東名單上都有白鯨中國,而廖皓軒是白鯨中國比較知名的投資人,以眼光獨道被人所知,投資圈的老前輩了。閆思弦當然知道這個人。   蘇景繼續道:「我是聽說廖皓軒要去參與那次公益活動,所以才報名的。   那時候實在沒辦法了,員工薪水都是我透支信用卡發的。   我沒想到,也不知道是消息不準,還是廖皓軒臨時改了計劃,反正我沒在公益活動裡見著他。   可我報名了啊,總不好半途而廢吧。   我記得那次公益活動的是為什麼全球野生動物基因庫做服務的。大致情況是有一些專業的生物學家、動物學家為了完善這個基因庫,而深入深山老林。   我們的任務就是給這些科學家運送物資,在他們的研究站點停留幾天,做一些幫他們打下手的活兒。   當時我還安慰自己,就當是去散心了,反正沒錢,回來了公司也要垮。先去把自己放空一下,從各種瑣事裡抽離,等到宣布項目失敗的時候,會不會就比較容易接受一點?   現在回想起來,那次參與公益活動,我其實是抱著一種報復曾經的苦苦堅持,報復那些堅持卻沒有結果的心態,有點破罐子破摔。   但我也的確感受到了輕鬆,享受到了幫助別人的樂趣,也被大自然所陶冶……這麼說你肯定覺得假吧?跟小學生作文似的。」   蘇景苦笑了一下。   沒想到這次閆思弦卻搖了搖頭。   「我倒覺得,每個創業公司的CEO都應當學會調節,你們就是弦崩得太緊,恨不能把自己給崩斷了。」   吳端看向閆思弦,露出了「你這就有點站著說話不腰疼了,誰都跟你似的有花不完的錢啊?」的表情。   閆思弦忽略了吳端的嘲諷,繼續道:「你跟馮輕月在那時候就相互喜歡了嗎?」   「算是吧,反正交換了聯繫方式,之後因為我們都是墨城人,就一直保持這聯絡。   只不過,我們很長時間都沒再見過面。我其實想過約她出來,又沒什麼合適的理由。   我們再一次見面,還是因為幫她做了一個手機頁面的設計——那次她又負責了一個公益活動,是一次講座性質的,恰好那段時間又很流行手機上的H5頁面,這個我熟啊,就抽空幫她做了一個。   對我來說很簡單的活兒,半小時就能搞定,真的是舉手之勞。但她很感激我,說請我吃飯,我們就這樣又見面了。   之後她幫我引見了幾個投資人,A輪融資的事兒完全就是託了她的福。   但那時候她沒告訴我她家的情況,只說跟這些投資人是在做公益活動的時候認識的,她只是跟人家提了一下我的創業項目,人家願不願意投錢,還是得看我的能力。   我當然很感激她,而且那時候真覺得她就是我的賢內助。   我其實也問過她的家庭情況——當然,前提是我已經把我家裡的情況坦誠告知了她——我怎麼也沒想到,她刻意迴避了這個問題,只說家裡做點小生意,不愁吃穿。   我哪兒能想到她家那麼有錢。要是那個時候就知道,我可能根本不敢多跟她說話。」   閆思弦挑了下眉,「怎麼,你要走偶像劇套路,老子就是不能接受你有錢這個缺點?」   蘇景聳聳肩,「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現在算是體會到了,老婆太有錢了,就算她本人特別溫柔賢惠,可你在面對她的時候,還是自然而然會有一種面對投資人的壓力。   尤其她又幫我拉到了投資,我就會覺得,要是公司幹不好,特別對不起老婆。   整個都變味了,她不是我的賢內助,而是……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只是……在我以往的想像中,家應該是一個即便我失敗了,也能收容我包容我的地方,可是因為妻子的顯赫,我的家好像是一個我不能失敗,否則會被嫌棄的地方。   其實直到結婚前一天,我都是猶豫的。只是我的心思沒人關心罷了。我能跟誰說呢?說了也只會顯得我矯情吧?我有什麼權利挑挑揀揀?」   必須承認,蘇景所說的世俗偏見是客觀存在的。   因此閆思弦也收斂起了想要激怒蘇景的想法,認真道:「說說婚禮當天吧,不,應該是婚禮前一天,你和馮輕月入住酒店後,你們都做了些什麼。」   「那天,我們是約好了一塊住進酒店的,前一天下午大概3、4點吧,我去酒店開好了相鄰的兩間房,就去了婚禮現場。   我跟輕月約好了在婚禮現場見面。因為她是個細節控,一些布景她要最後再確認一下。   對婚禮現場做了幾處小調整,又跟婚慶公司又過了一遍流程,就到了下午飯時間了。   之後我們在酒店一起吃了飯,那會兒大概是……六點半吧。   等飯的時候,我們跟各自的伴娘、伴郎確定了一些時間上的細節——都是手機上聊的。   在這之前我一直沒有關注過項鍊在哪兒,瑣碎的事兒太多了,根本想不起來。直到我們回房間。   我知道婚禮之前見面不吉利,長輩們都有這個講究。可白天我們就一直在一塊啊。都是成年人了,都在一起睡了多少天了,感覺沒必要做這個表面工夫。所以我那天晚上是在她房間住的。   我看到她的婚服掛在房間裡,就隨口問了一句準備得怎麼樣,明天要用的東西可千萬別落家裡了。她也就隨口回了一句除了項鍊,什麼都齊全了。因為那項鍊太貴重,放酒店她們家裡不放心。   我也是沒忍住獵奇——你知道的,那麼貴的東西,就光衝價錢,很難不讓人關注,可能我就是沒出息沒見過世面吧——所以就又囑咐了一句,可得找個靠譜的人送項鍊,別出什麼差錯。   輕月只說讓我放心,說她媽會操心項鍊的事。   這就是關於項鍊的所有事情,只有這麼兩句談論而已。」   「她沒告訴你送項鍊的人是誰嗎?」閆思弦問道。   「沒說,而且說實話,我感覺她自己都不知道那會是誰。反正她當時給我的感覺就是,送項鍊的事被她媽包攬了,她不用管不用問。   就算她知道,我也不可能問那麼細。她們家本來就懷疑我是圖錢,我再可勁兒打聽那條貴重的項鍊,不知道避嫌,不更給他們把柄了嗎?   對這種事兒,我還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吧。」   「明白了。」閆思弦點點頭,「繼續吧,問完了項鍊之後呢?」   蘇景露出了一個不大情願的表情,看向閆思弦的眼神也滿是不屑,似乎閆思弦是個打探別人床幃之事的宵小之輩,道德低下,只顧滿足自己的八卦之心。   這樣的警察實在可惡。可閆思弦卻是那樣的平靜。   蘇景只好繼續講述道:「我們基本一整晚都沒睡,聊了很多,關於今後的生活,關於眼下的阻力,關於我的顧慮。   我覺得,如果我不能在那個晚上告訴她我的想法,大概以後也不大可能有機會去說了吧。   我先提起來,她大方地回應,她的理解讓我心裡舒坦多了。   其實我們都知道她的家人在懷疑我另有目的,就連她也心有顧慮,但正因為我們把這件事攤開了聊,我們才更像一家人了。   她讓我看到,我們是可以相互理解,可以好好相處的,我們至少可以一起想對策來維護自己的小家庭,這讓我放心了不少。   等到了早上,我們的心結——至少解開了一些吧。   那天早上,我回房間的時候,還信心滿滿地對她說,我會在婚禮現場等她,今後每一天,我都會像今天那樣待她,我要努力工作,請她給我點時間,我會用事業上的成功回報她。   她也很開心,我看她的樣子,是真的放寬了心的。   那天一大早,天還沒亮,約莫著6點多吧,趁著親戚們還沒來,我回到了我的房間——因為怕被長輩們挑理,我們還是做出了沒有住在一起的樣子。   我原本以為,經過前一晚的徹夜長談,我們的關係更牢靠了,沒想到第二天偏偏就出了丟項鍊的事,而且偏偏輕月還沒有告訴我。   我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麼辦了,真的,我遇到過各種困境,之前的幾年,我每天的工作可以說就是解決問題,從一個困境走到另一個困境,從沒停止過。   可是至少我不必被人當成賊,不必遭到這樣無端的懷疑。   我自認為人還可以,沒幹過什麼損害別人利益的事,他們那樣對我,難道不知道是在羞辱我嗎?」   蘇景苦笑了一下,「以前我總覺得,只要他們別太過分,大家面上過得去,我就不去計較,只做好自己的事兒,遲早有一天我要拿事業上的成績說服他們。   可是不行了,那層窗戶紙就要被捅破了,他們的鄙視已經毫不遮掩。我是真不知道該怎麼招架了。   那就報警吧,不然誰知道暗地裡還要搞出什麼么蛾子來。」   吳端有點能體會他的感受,畢竟,跟富豪相處這件事,他還挺有發言權的。   閆思弦卻不以為意,繼續問道:「回到你自己的房間之後,直到婚禮開始,這段時間裡你去過新娘的房間嗎?」   「沒。」蘇景的回答非常肯定,他道:「我說過了,一大早離開就是為了不讓任何人知道我們晚上是住在一塊的,免得事兒傳到長輩耳朵裡,又要嫌我這種普通家庭長大的人不守規矩。   做戲還不做全套嗎?我幹嘛要去輕月的房間給他們話柄?」   「你的朋友呢?比如……伴郎?」   蘇景瞬間站了起來。   「你們怎麼可以這樣?!」   月初啦!打劫啊!交出你的保底月票!!……話說,我是在昨天無意間發現自己竟然有一張月票,才知道了保底月票這種東西……我真是太out了,哎…… 第359章獨釣寒江(9)   蘇景的情緒啟動,起身時太過猛烈,碰倒了身後的椅子。   椅子倒地,發出不大不小的聲音。慌忙去扶椅子的同時,蘇景下意識地透過會議室的玻璃牆看向外面。   幸好沒人注意。   他怕被周遭的人看自己狼狽的樣子。   這裡或許是唯一能夠讓他從壓力山大的家庭生活中得以解脫的地方。他雖也不算成功,但在他的員工面前,在其他更加不成功的創業者面前,他已然是最成功的。在這裡,他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崇拜和尊敬。   閆思弦在他的員工那裡也的確看到了盲目崇拜的意思。   蘇景不希望自己的狼狽被這裡的任何人看到。他不能讓這裡安放自尊的地方垮塌。   他扶起了椅子,然後像一頭憤怒的困獸在會議室裡踱著步。因為害怕被人發現他的氣急敗壞,蘇景放低了聲音質問閆思弦道:「懷疑我就算了,連我朋友也是賊嗎?」   他雙手撐著桌子,俯身直視著閆思弦的眼睛,「我沒想到會是你,你讓我後悔去報警了。」   「想要傷口癒合,就得揭開傷疤,割下腐肉,擠出膿血。我只是問清前因後果,看看這塊傷疤而已,還沒動手去揭呢,你也太敏感了吧?」   閆思弦回懟得不鹹不淡,蘇景一時間接不上話來。因為他的確有太過敏感的嫌疑。   蘇景只能調整好情緒繼續道:「我的朋友們有什麼理由在我之前見到新娘?他們為什麼要去她那裡?」   緊接著蘇景揣測出了一層意思,他被氣笑了,他笑著對閆思弦道:「你難道懷疑我還有同夥?哈,那你可好好查。」   吳端覺得這場詢問應該以事實為依據,而此刻他們已耽擱了太多時間在猜測和聆聽想法上,他決定糾正一下,於是開口問道:「報警之前你有沒有跟你老婆溝通一下?」   蘇景搖頭,「我是該問問她的,可我那時候……有點賭氣。   我就是不說,看她什麼時候主動跟我說。可是她也一直都不說,我越等越生氣,就感覺,什麼信任啊,都是假的。他們有錢人欺負起我們來,往往是無聲的,他們甚至連話都不用說,只要一個眼神,或者沉默……」   蘇景撇了一眼閆思弦,顯然是覺得閆思弦也在此行列之中。   見閆思弦面無表情,蘇景只好繼續道:「就算我問了,她也解釋了,可我根本就不想聽那些解釋。我其實是在一氣之下報警的。」   閆思弦和吳端同時腦補出了一個歇斯底裡的女人的形象,捂耳大喊著「我不聽我不聽……」   這形象竟然和眼前的蘇景發生了重疊。   看來進豪門這種事的確實應該小心,其伴隨而來的壓力不是每個人都能應對的。   蘇景的神色有些氣急敗壞,又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他認為閆思弦是在故意為難他,可自己又已經暴露了面對投資人時有些諂媚的面目,現在又開始講究骨氣,總有那麼點裝蒜的意思。   蘇景的情緒很複雜,他感到自己被夾在兩難的境地,最終他只是道:「反正我報警了,你們能查成什麼樣算什麼樣吧,就是以後別再來問我了。」   「行,最後一個問題。」閆思弦倒也痛快,「我聽說你給女朋友買過一個包,哪個女朋友?」   蘇景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   他比剛才還要氣急敗壞地問道:「怎麼,等不及去跟輕月告狀了?」   「看來不是馮輕月。」   「那又怎麼樣?!我就不能有個前任,我跟前任在一起的時候就不能對人家好?」   閆思弦起身,向蘇景告辭。   吳端一邊跟閆思弦一起往外走,一邊感慨道:「你覺不覺得蘇景有點可憐?」   「不覺得。」閆思弦回答得十分乾脆。   他一邊發動車子,一邊道:「他的確得到了實質性的好處,至少馮輕月幫他介紹了投資人,救了他公司,這可是他自己承認的。   天上不會白白掉餡餅,他既要享受一個女人帶給他的實際的好處,又不肯承受這個女人的家庭帶給他的輿論壓力,哪兒有這樣的好事?   如果他真的如此熱愛自己的事業,也咬緊牙關無論如何要把事業做好,令那些鄙視他的人刮目相看,我實在不知道他有什麼好自怨自艾的。   況且,你別忘了,馮輕月曾經表示過,這段婚姻裡,她是受了脅迫的。」   「看來這兩個人裡,肯定有一個撒了謊。」吳端道:「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   「還原真相。」   「哦?」   「我要來了馮輕月的婚禮上的所有圖像資料,包括照片和視頻——當然,是他們離開酒店之前的。我要把圖像內容仔細過一遍。」   回到家,吳端才發現,除了婚慶公司拍攝的錄像,閆思弦還搜集了新郎新娘的親朋好友用手機拍攝下來的視頻、照片。   吳端很是詫異地問道:「你什麼時候搜集的?」   「不是我,我聯繫了他們的婚慶公司,要求婚慶公司配合調查。   婚慶公司為了洗脫自己這邊工作人員的嫌疑,當然要大力配合,我讓他們以搜集婚禮素材唯由,聯絡了當天到過酒店的馮輕月和蘇景的親朋好友,收集這些人拍攝的視頻和照片。   我也沒想到這家婚慶公司的辦事效率這麼好,吳隊你要不要考慮一下?」   「考慮什麼?」   「以後結婚也找這家婚慶公司啊。」   吳端鬱悶道:「我得先有女朋友,即便有女朋友也不一定有錢結婚,就算有錢結婚……馮輕月這種富豪家庭找的婚慶公司肯定很貴吧?」   閆思弦:「你放心,到時候我肯定給你包一個讓你請得起他們的紅包。」   吳端笑笑,「我還是對你的支付寶密碼更感興趣。」   閆思弦裝出一副深沉憂鬱的樣子道:「我知道控制財政大權只是表象,你就是想佔有我的才華。」   「滾!」吳端搓了搓手腕,想要搓掉手臂上的雞皮疙瘩。   回家,兩人開始了為期一整天的閉關,所有精力都拿來查看視頻。   說是兩人一起看,實際情況是一回家閆思弦就以吳端不適宜體力勞動為由,把他趕進臥室休息,就差把門鎖起來再放兩條狼狗看守了。   安置完了吳端,閆思弦則獨自窩在沙發上,抱著筆記本幹起了圖偵工作。   從馮星輝在酒店門口下車開始。   酒店門口是高清監控,所以兩人十分清晰地看到她提著那個環保牛皮紙質地的提兜兒走進了酒店大堂。   提兜兒最上方露出一件白色的——似乎是毛衣。總之單憑藉錄像肯定看不出其內藏著個首飾盒。   酒店的監控相對比較密集,而馮星輝選擇的上樓路徑也很正常:穿過大堂進入電梯間,上電梯,直達10層,下電梯,穿過長長的走廊,來到拐角處的1017號房間。   1017號正是新娘馮輕月的房間。   這一路上,馮星輝始終處於視頻監控範圍內,一秒鐘的死角都沒有。閆思弦和吳端清晰地看到了她的一舉一動。   整個過程中,她只是單手拎著牛皮紙提兜兒,甚至連換一下手都沒有過,更不用說去動提兜兒裡的東西了。   她踩著恨天高的尖細高跟鞋,走路時挺胸抬頭目不斜視,給人的感覺是個十分驕傲正統的姑娘。   閆思弦仔細觀察著馮星輝手中的提兜兒,似乎試圖從它輕微的晃動中估算出重量,以評估那條可以稱得上沉重的項鍊是否在裡面,失敗了。   在閆思弦最後一遍查看這段視頻的時候,吳端湊到了跟前。這回閆思弦沒趕他,他知道吳端肯定是睡不著的。   吳端跟他一起看了最後一遍,道:「如果偷竊項鍊的是馮星輝,那就只能選在車上的時候了,可惜車上沒有監控。」   「或許可以跟司機聊聊。」閆思弦道。   吳端覺得他只是隨意接了一下自己的話,並不是真的想要去跟司機聊聊,或許閆思弦認為這是個有點笨的主意。   這讓吳端有些沮喪。   閆思弦在查看1017號房間裡拍攝的視頻、照片,大概有些圖像資料的拍攝角度不那麼友好,他時不時就會皺一下眉頭,顯得很專注。   吳端問道:「怎麼樣了?房間裡有發現嗎?」   「情況不太好,有一段空擋。」   「什麼意思?」   「從酒店10樓走廊的監控來看,婚慶公司的一名女性工作人員是最早進入馮輕月房間的。   工作人員帶著一隻化妝工具箱,在7:46敲門進入了馮輕月的房間,而馮星輝7:49帶著提兜兒進入房間,這倆人是前後腳。   5分鐘後,7:54,馮星輝空手從房間出來。   之後酒店的監控視頻顯示,馮星輝的確去了三樓餐廳吃了早飯。   她吃早飯大約花了20分鐘,吃完便立即返回了1017號房間。在她吃早飯的時候,陸續有幾個——應該也是伴娘,去過1017號房間。有的和馮星輝一樣,出了房間直奔3樓吃早餐,有的——應該是自己解決過早餐了吧,就一直待在1017號房間裡。   這個過程中,伴娘們應該是跟新娘一起準備,換上了禮服。   到了8:40,所有伴娘——總共8人,都已經準備妥當,新娘也化好妝,穿好了禮服。   有一張拍攝於8:40的照片,正是伴娘們簇擁著新娘一起拍的。能看出屋裡並無其他閒雜人等。   婚慶公司的工作人員也證實了,那張照片是她幫著拍的,當時新娘還沒有梳好髮型,昂貴的黃金頭飾也還沒戴上。   吳端伸著脖子看了一眼照片,評價道:「眾星捧月啊,新娘挺漂亮。」   說完又想到自己評價是閆思弦的前女友,似乎不妥,便用餘光去看閆思弦,發現對方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於是放下心來。   閆思弦繼續道:「等到9:30,婚慶公司又來了兩名工作人員,扛著攝像機,顯然是專門來錄影的。   這時候馮輕月這邊陸續來了一些無關痛癢的親屬。   據馮輕月說,其實大部分親屬她都不熟,大概這些人是想等馮輕月的父母來,好獻殷勤吧。畢竟,他們本人或者他們的子女,要麼在馮輕月母親的珠寶公司任職,要麼與珠寶公司有著千絲萬縷的業務往來。總之,這些人都要仰仗馮輕月一家生活。   相比之下,新郎蘇景這邊就冷清了許多,除了幾個伴郎,幾乎沒什麼親友來探望。   這一點馮輕月也做了解釋,她說新郎的親友都直接去酒宴場地了,畢竟酒店房間裡聚集太多人不太好,亂鬨鬨的。   哦,對了,新郎的房間就在隔壁,1019號。   從當天的照片來看,兩邊的親友涇渭分明,至少在照片上沒發現互串房間的情況,直到新娘馮輕月將親友們請出了房間……」   「請出去?為什麼?」吳端又湊了個腦袋來看閆思弦的電腦顯示器。   閆思弦乾脆往旁邊挪挪,給了吳端足夠的位置。   閆思弦解釋道:「只是暫時請出去,我問了馮輕月,她說那時候她想要戴上項鍊,因為等下要跟父母合照全家福,她希望那時候是戴著那條項鍊的。   但又不想當著親朋好友的面佩戴,畢竟佩戴的過程要是被看到,亮相時的驚豔感恐怕就沒那麼強烈了。」   吳端撇撇嘴,「真麻煩。」   「誰說不是呢。」閆思弦繼續道:「反正,馮輕月以整理禮服為由,把大家暫時支開了,只留下了馮星輝。酒店走廊的監控中可以看到,這些親友魚貫而出後,有的乾脆離開酒店,可能是去了附近的婚禮現場等待吧,有的去到新郎蘇景的房間打招呼,有的則在酒店走廊上三三兩兩地交流談話。   酒店應該也通過監控看到了這一情況,可能是怕他們的喧譁打擾周圍其它房間的住客吧,所以有兩名服務員也來到了10層,給這些新娘的親友提供了糖果之類的小零食。」   「酒店倒挺人性化。」吳端道。   「一晚上好幾千,可不是得想盡辦法讓住客都滿意嗎。」   吳端咂了下舌,問道:「那之後呢?她們應該就是在那時候發現項鍊不在了吧?」   「應該是。不過房間裡的堂姐妹當時究竟有過怎樣的對話,我們無從得知。   只能知道她們兩個總共在房間裡待了7分鐘,從9:34到9:41。這期間馮輕月給她母親去過一通電話,電話只講了不到一分鐘,據馮輕月的描述,那通電話沒有什麼重要內容,只是一個她們一起焦急,不知道該怎麼辦。   最後,他們慌慌張張地有了一個結論,那就是再好好找找,然後等他們來了再說。   他們,是指馮輕月的父母。」 第360章獨釣寒江(10)   吳端點點頭,「我明白。」   閆思弦便繼續道:「於是馮輕月也很快冷靜下來,她先戴上預備敬酒時候佩戴的項鍊。   之後1017號房間的門就打開了,馮星輝探出半個身子來,招呼親友們回房間和新娘待在一起。   再然後,到了10:13,隨著新娘的父母來到1017號房間,婚慶公司正式開機錄製視頻,錄製的內容主要是新郎在伴郎們的起鬨下,來到新娘的房間,給丈母娘老丈人問了好,敬了茶,就是那種傳統的婚禮接親的流程……」   閆思弦和吳端翻看著每一張新人敬茶時的照片,又看了婚慶公司拍攝的視頻,試圖從當事人的表情裡看出一些丟失項鍊的端倪,可令他們詫異的是,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極其自然的幸福神態。   父母看孩子的目光中,滿是孩子長大了的驕傲,又有對女兒即將出嫁的疼惜。當然,在看向蘇景時,驕傲中又透出了些許傲慢,大概是覺得這小子能娶到自家女兒,簡直是上輩子拯救了銀河系。   馮輕月總是半低著頭,讓人聯想到新娘特有的嬌羞。   蘇景也是開心的,沒睡好的緣故,他的眼睛裡有紅血絲,從影像資料裡看他,覺得他有點傻。   一個被新婚衝昏了頭腦的傻小子。   那大概是他刻意的偽裝吧,只有這樣他才能自然而然地假裝忽略來自妻子親人們帶有偏見的目光吧。   最終,閆思弦和吳端的目光都落在了馮輕月的臉上,因為只有她是半低著頭的,不大能看出眼中的情緒。   「我不明白。」吳端連連搖頭,「這一家子心也忒大了吧,他們怎麼會在那麼短的時間裡就達成了不報警的默契?   而且,他們怎麼知道警察來調查項鍊的下落,就一定會破壞或者影響馮輕月的婚禮呢?這樣的推測沒有任何邏輯。   退一萬步來說,好歹馮輕月的爸爸管理著一家世界500強企業的亞洲業務,媽媽自己經營知名珠寶品牌,而馮輕月本人也在公益組織做了個不大不小的領導……就算不相信警察,也總該相信自個兒的溝通能力吧?」   閆思弦伸出兩根手指,「有兩種可能。   第一,家裡的大事其實是由一個人說了算的,而這個說了算的人恰好有某個不想報警的理由;   第二,因為某件不希望被曝光的事,馮輕月一家很快達成了這種不去報警的默契。」   閆思弦收回手指,繼續盯著視頻。   「我們來理一下吧,馮星輝7:49將提兜兒送進酒店房間。8:40新娘和伴娘門拍了第一張照片。   在這之前,伴娘們自房間裡進進出出,但沒有任何可參照的影像資料。   我們無法判斷8:40之前有沒有人動過床上的提兜兒,據馮輕月和她的化妝師回憶,沒人動過那提兜兒。但我認為這說法的可信度有限。   在8:40之後,陸續有了一些照片和短視頻。我在其中找到了一條視頻,就發現有一個伴娘動過提兜兒。」   說完,閆思弦便開始播放那段視頻。   視頻裡新娘正在搞怪,她將紅蓋頭當二人轉的手絹,頂在指尖上要轉卻轉不起來。   一邊假模假式地「擦玻璃」,一邊問旁邊的伴娘道:「誒誒那個咋唱的來著……就是那個……那個……」   一名機智的伴娘道:「白雲,別瞎整了,快蓋上吧,黑土等會兒就來了。」   新娘被她逗得向後躺倒笑著,她一往後,腦袋就要碰上那牛皮紙提兜兒,於是一名伴娘伸手將那提兜兒往邊上挪了一下。   兩人將那一小段視頻反覆看了幾遍,吳端覺得沒什麼頭緒,有點病急亂投醫地問道:「要不咱們再分別跟伴娘們聊聊,就從這個碰過提兜兒的開始。」   閆思弦揉著因為長期坐在電腦前而有些酸痛的脖子,「好。」   閆思弦是通過婚慶公司記錄的聯繫方式聯絡到那名伴娘的,她聽說對方是警察,又聽說在調查馮輕月婚禮上丟失的項鍊,很是詫異,顯然這是伴娘姑娘第一次聽說項鍊失竊的事兒。不過她立即表示願意配合,隨時可以跟閆思弦見面。   有貴重首飾丟失的消息,令她既誠惶誠恐又有些興奮。   八卦之魂熊熊燃燒的那種興奮。   閆思弦聯絡對方時,他已經到了這伴娘的單位門口,那是一家國字打頭的企業。   既然對方肯配合,閆思弦便要求立刻見面。   一開始他還擔心姑娘不能在工作時間出來開小差,顯然,他多慮了。   在說好了立即見面後,閆思弦又叮囑姑娘務必對馮輕月保密,以任何形式向馮輕月洩露他來詢問過她的事兒,都可能有非常嚴重的後果。   姑娘很快便出現在了單位門口。   從她的穿著打扮來看,顯然生活條件十分優渥,但還沒法跟馮輕月比,來之前她應該已經對馮輕月婚禮當天丟失的珠寶有了個大概估計。   三人來到了附近的一家咖啡館。   一落座,閆思弦便單刀直入地播放了那段他與吳端反覆看過的視頻,並問伴娘姑娘,「你動過這個提兜兒,還有印象嗎?」   「嗯。」伴娘的大眼睛裡滿是迷茫,「怎麼了?」   「還有誰動過這提兜兒,你記得嗎?」閆思弦問道。   「怎麼可以有印象,誰會留意那個啊。」   倒也在理。她又問道:「不會吧?小月月丟的項鍊就那這裡頭?」   小月月自然是指馮輕月,她的朋友們喜歡這樣叫她。   「嗯。」閆思弦道。   伴娘的大眼睛裡更加迷茫了,還有不可思議。   「開玩笑的吧?」她微微提高了聲音,「這麼隨意的嗎?她那種酒店房間,我沒記錯得話,衣櫃裡應該有保險柜啊,怎麼不放進去?」   這顯然也是閆思弦想要知道的。   他問過馮輕月同樣的問題,馮輕月覺得馬上就要戴了,這麼一會兒難道還能丟?再說真的很難看出那個普普通通的提兜兒裡裝著項鍊啊。   總結起來就是,馮輕月壓根沒想那麼多。   當然,警方沒有義務滿足這個姑娘的好奇心。   閆思弦思索了片刻,問道:「你拿起這個提兜兒的時候,覺得重量怎麼樣?」   「重量?」姑娘想了想,「挺輕的啊,我還問小月月呢。家裡給她帶的防寒衣物跟她的禮服也太不搭配了,怎麼著也得弄個古代樣式的披肩大氅之類的。當時還有別的伴娘開玩笑,說搞什麼大氅,以為小月月是座山雕啊?」   閆思弦問道:「你們還就那個提兜兒討論過?」   「也不是討論吧,就是說笑了一兩句。」姑娘啜了一口咖啡,見閆思弦沒接話,便講述起了細節:「當時,我一進小月月的房間就看見那兜兒衣服了,我以為是家裡給她帶的——其實我出門的時候還猶豫過,要不要幫她帶一件衣服,畢竟她要站在門口迎接參加婚禮的親朋好友,那天多冷啊,對吧?   她當時已經穿上禮服了,中式的,特別好看,我有點好奇她等會兒回穿個什麼禦寒,就湊到提兜兒跟前看了一眼,然後就問了她衣服的事兒。   特別簡短,說笑兩句而已。   那個提兜兒,我也只是稍微拿起來一下,小月月說別管它,我就放下了,再沒想過看裡面的東西,畢竟……亂翻別人東西挺沒教養的,對吧?」   閆思弦點頭,他眼中閃過了些許興奮的光芒。   伴娘繼續道:「在那之後,直到你在視頻裡看見的,我怕那紙袋把她髮型弄亂了,就挪了一下。就這樣而已啊。」   「所以你總共動過那個提兜兒兩次?」閆思弦問道。   他的手在桌下摩挲著自己膝蓋處的褲子。   「是。」   「第一次是你剛一進入酒店房間的時候。」   「對。」   「第二次是新娘的父母馬上就要過來的時候。」   「差不多吧,我記得……那之後可能也就過了幾分鐘吧,小月月父母就來了。」   「那這前後兩次,你有沒有感覺到牛皮紙袋的重量有什麼變化?」   「嗯……」姑娘皺眉仔細回憶著,「應該沒有……我覺得沒有。」   閆思弦的目光變得熱切,不僅是他,吳端的身子也向前傾了傾。   「請你務必仔細回憶一下。」吳端開口道。   「真的沒有……當時……反正給我的感覺就是個挺輕的裝衣服的袋子,我實在感覺不出來重量有什麼變化。」   「輕?」閆思弦道:「你第一次提那個提兜兒的時候,也覺得輕嗎?」   「是啊。不過我是真沒留意,畢竟……關注點不在那上面,反正現在回想起來沒覺得重量有什麼異常,但也有可能是我感覺不準,要不……」伴娘姑娘猶豫了一下,又搖頭道:「算了算了。」   閆思弦敏銳地察覺到了她在迴避的內容,「還有別人也動過那個提兜兒,要不我們再去問問那個人……你想說的是這個吧?」   不等姑娘回答,閆思弦便追問道:「那個人是誰?」   年輕的伴娘當然是有顧慮的。她不清楚將好友「供述」出來是對是錯,這讓她有種出賣朋友之感,進退兩難。她不想給朋友添麻煩。這樣的想法當然有情可原。   於是吳端耐心地問道:「你跟那個人關係還不錯吧?」   「是啊。」   「你相信你的朋友嗎?」   「當然。」   「相信她絕不可能是偷竊項鍊的賊?」   「當然。」   「那你怕什麼?」   是啊,有什麼好怕的。   於是伴娘咬了咬牙,從閆思弦亮出的照片裡指出了另一個伴娘。   「她叫李玫。」   「你倆是一塊去酒店的吧?」閆思弦問道。   他的確在酒店的監控裡看到,這兩個姑娘是一起由地下停車場上樓的。   「是啊,我們跟小月月是在健身房認識的,覺得能聊得來,沒事就一塊約個飯啊什麼的。   哦對了,小月月不是在公益組織工作嗎,自從認識她,我們也開始參與公益活動,感覺還挺好的。   其實我跟李玫早就認識了,我們是大學同學,小月月是後認識的。所以那天去給小月月當伴娘,我開車正好順路,就先把李玫接上了,之後跟她一塊來的酒店。」   「所以她是跟你一塊進了馮輕月的房間,然後你們一塊動了那個提兜兒,對嗎?」   「差不多吧,」伴娘皺眉思索了片刻,道「我記得她應該也拿了一下那個提兜兒——還是有一個湊上來看提兜兒裡面衣服的動作?——我真記不太清了,反正就在我第一次動它,我們開玩笑的時候。」   「好的,感謝你的配合。我們會去詢問一下李玫。就和詢問你差不多,只要她沒盜竊項鍊,我們就可以保證,她不會有任何麻煩。所以你大可以放心。」   閆思弦的保證多少讓這個緊張的姑娘情緒鬆弛了些。   閆思弦又叮囑道:「在破案之前,還請你繼續保密,我們今天來詢問你的事兒,誰也別說起,尤其不要告訴馮輕月。」   姑娘點頭,也向閆思弦保證道:「我不想惹麻煩,所以如果小月月知道了,肯定不是我說的。」   到了中午,閆思弦和吳端已經詢問過了名叫李玫的伴娘,並回到了家中。   餐桌旁,兩人面對面吃著飯。一邊吃一邊討論今天的收穫。   吳端對口味偏寡淡的病號飯實在喜歡不起來,再加上他最近喝中藥,口中總是有種淡淡的苦味,所以胃口總是不太好的。   不過,自從投身破案,他的胃口倒是好了很多。   閆思弦先是開玩笑道:「沒想到案件還能下飯。」   「不僅能下飯,還能充飢呢,不沒見小賴他們忙起來飯都顧上吃?」   閆思弦苦笑一下,「好像你自己不是這樣似的。」   吳端沒工夫跟他貧嘴,而是分析道:「兩個動過那提兜兒的人都表示,提兜兒很輕,可我總覺得輕重這樣的感覺太主觀了,不具備參考價值吧?至少不準確。   我知道你想證明提兜兒被拿進酒店房間的時候,裡面壓根就沒有項鍊,可是……」   閆思弦放下筷子,用指關節敲了一下桌面。   「喂,吃飯,少說話。」 第361章獨釣寒江(11)   許是從小就被這樣要求,閆思弦在吃飯時話很少。吳端尊重他的好習慣,便將沒說完的半截話咽了下去。   兩人默默吃了一會兒,閆思弦似乎覺得這樣的吳端有點可憐,便放下筷子,擦擦嘴,道:「明天吧,我在查一些東西,明天告訴你。」   吳端不樂意了,「你上次說以後再告訴我的時候,可沒發生什麼好事兒。」   怕自己的暗示不夠明顯,吳端指了指側腹部插過尿管的位置,「差點要了我的命,你還記得吧?」   閆思弦眨了下眼睛,將愧疚的情緒掩飾起來。   他並不喜歡單純地表露愧疚,那太沒誠意了,甚至有點無賴,他更喜歡以實質行動彌補過錯。   因此淹閆思弦立即道:「行,那我這就都跟你說了吧。你肯定也發現了,我的助理最近三天兩頭往家跑。」   「沒錯,而且,你的電話好像也多起來了,昨天半夜我沒聽錯吧?是你在接電話吧?」   「沒錯,最近有點忙,是因為我想起來了一件事:前陣子跟朋友聊天。朋友說有一家珠寶品牌在秘密融資,問我家有沒有興趣。」   「是馮輕月她媽媽的公司嗎?」   「據我調查,正是。」   吳端歪著腦袋問道:「秘密融資,怎麼聽起來感覺……不太合法?」   「那倒沒有,」閆思弦耐心解釋道:「秘密融資並不新鮮,尤其對一些已經比較知名的品牌。他們不希望公眾知道自己的資金鍊出了問題,因此並不會像創業公司那樣大張旗鼓地進行融資,而是非常低調,頂多也就是在度過危機以後公布一下公司股權結構變化。」   「明白了。」吳端點點頭。看他的樣子活像認真聽講的學生。   「可惜當時聊天的時候我沒什麼興趣,也就沒多打聽。   不過,可能是最近查這個項鍊的案子吧,老師看到珠寶相關的資料,就想起來那會聊天了。   我就託人幫著查了一下馮輕月母親公司的財務狀況。結果發現這家珠寶品牌果然在募集資金。   不過,因為這家品牌有一定家族式經營的成分……」   閆思弦停頓了一下,他怕吳端對這些商業內容沒什麼興趣,吳端只是用不解的目光詢問閆思弦為啥不說了。   閆思弦便繼續道:「家族式經營的優點是參與者因為有著親屬、血緣關係,會更加齊心協力,一致對外。   可是一旦對內,這種齊心協力就很流於表面了,大家實際上還是會爭奪利益。而有了親屬關係的牽絆,決策者往往會被掣肘。   據我了解,這家公司此次融資並不順利,因為肯出讓的股權太少,而價錢又太高。   他們手裡其實持有近80%股權,只要拿出來10%到13%,既可以度過難關,又能延續大股東的絕對地位。   可是持有股權的親屬們都非常謹慎和保守,生怕一個不留神自己就會因為手中的股權稀釋,而被踢出局。   所以這家公司在圈子裡悄咪咪地問了個遍,遭了無數拒絕,最後發現融資這條路肯定是走不通的。   之後他們又嘗試了上市,希望在股市募集資本。可上市哪兒那麼容易,我記得我爸的頭髮就是在我們家籌備上市那兩年熬白的。況且他們原本就是個資金出了問題的公司,想臨時抱佛腳,難度可想而知。   我也不知道是證監會秉公辦事了,還是獅子大開口,雙方價格沒談攏,總之上市的事兒也沒成。   三個月前,這家公司開始拋售儲備黃金,對一家珠寶公司來說,這已經是底線了。所以,我判斷,馮輕月的母親表面看似風光,其實是在支撐一棟搖搖欲墜的大廈。」   吳端沉默思索片刻,確定自己聽懂了閆思弦的講述,才問道:「你是不是想說,在這種情況下,還花大價錢買入那顆寶石——當然啦,我也不明白那寶石究竟能不能為他們盈利,我只是覺得,他們好像很需要能流動起來的錢,這種情況下拿現錢買寶石,不太符合邏輯吧?」   閆思弦打了個響指。   「不錯啊吳隊,感覺你去經商應該也能做出點名堂。」   「不不不,是你講得清楚。」   閆思弦笑道:「我們這是開始商業互捧了嗎?」   吳端也笑,還不忘追問道:「那這跟項鍊被盜有什麼關係?」   「保險金。」   這三個字令吳端醍醐灌頂,他安靜地沒有做出什麼表示,他等待著閆思弦更為具體的解釋。   「那顆佳士得買回來的鑽石,它之所以貴,是因為其歷史價值、象徵意義已經遠超過價值本身。   它既是一塊鑽石,又是一件古董。   又因為它是埃及王室曾經持有的寶物,又沾上了些文明古國的王者之氣,因此它本身就是一件無價之寶。   這樣的拍品,在被買到後,都會順理成章地上一份高額保險。而且這種意義非凡的貴重物品,保額往往會比拍賣會上買回來的實際價格高出很多……」   見吳端面露疑惑之色,閆思弦便解釋道:「打個比方來說,一件東西價值100塊,你投了保,那麼一旦這件東西丟了,你能獲得的賠償,最多也就是100塊。   有效的保險金額必須在保險價值限度內,這是保險業的一條規則。   即便算上這件物品的價格浮動,你能得到120塊的最高限額,已經算是頂破天了。   可是古董不一樣啊,你說一件古董值多少錢?今天你可能就是在買菜的王大爺那兒花200塊淘換了一破碗,明天可能就有人願意花一千萬買這隻破碗。就算明天它的成交價是一千萬,那後天會不會有人願意花一億購買呢?怎麼估算它的價值?   我這例子當然舉得比較極端,但你能體會思想明白意思就行了。」   吳端連連點頭,「明白。」   「所以啊,古董的保額浮動最大,也最容易出現天價保險詐騙案件。   基於這個原因,我託了我爸的一位酷愛收藏的老朋友,老先生早年間比我家可有錢多了,錢都用來搞收藏了,是真愛。   他手裡的好東西隨便拿出一件來,就能給蘇富比或者佳士得秋拍這個級別的拍賣會壓軸,你就想他在圈裡的人脈得有多廣吧。   果不其然,在這位爺的幫助下,打聽到了那塊鑽石的保額。」   閆思弦挑挑眉,賣關子道:「你猜猜有多少?」   「得……上億了吧?」吳端保守估計道。   「你這也太不具體了,我又不跟你賭錢,怕什麼?大膽猜啊。」   「那……一百億?」   閆思弦喝進口的水全噴了出來。   「剛誇你是這塊料,咋的?要飄啊?保險公司的錢都是大風颳來的啊?」   吳端也笑,乾脆不說話了,只等著閆思弦的答案。   「6億多。」   吳端瞪大了眼睛,對他來說,這數字實在太大了。   半天吳端才說了一句:「那保險公司不得破產啊?」   閆思弦覺得他挺有意思,接道:「是啊,保險公司可倒了血黴。不過,對馮輕月母親的珠寶品牌,這筆錢就是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藥。你說,值不值得冒一次險?」   吳端畢竟有紮實的刑偵經驗,他雖然被6億的天文數字嚇了一跳,卻也很快恢復了思考,他問道:「還有其它更加實質性的根據嗎?因為公司出了財務狀況,就懷疑人家賊喊捉賊,有點牽強了,畢竟……我從你們家的情況算是看出來了,經商嘛,起起落落也算正常吧?」   兩人已經吃完了飯,閆思弦起身,一邊把碗筷往廚房裡端,一邊繼續道:「當然,商場如戰場,就敗到要走破產清算那一步,勝敗也是兵家常事。   可丟了那麼貴重的項鍊卻不報警,這就比較奇怪了。   注意哦,就算馮輕月家裡心疼唯一的女兒,不想警方影響到她的婚禮——就算我們認了這個蹩腳的藉口——為什麼婚禮結束還是不報警?   反倒是他們家那個怕事的新女婿最先選擇了報警,我看倒像是他們有賊心沒賊膽,原本計劃在馮輕月婚禮上大張旗鼓地搞一次寶石被盜,結果因為搖擺不定而沒敢報警。」   閆思弦回身接過吳端緊隨其後端過來的碗筷,將其胡亂往廚房檯面上一放,便開始催促吳端回客廳去。   吳端道:「都是你的猜測,我可不認。要真像你說得那麼簡單,馮輕月也不該把項鍊丟失的事兒告訴你。」   「不用你認,」閆思弦擺手道:「這事兒原本就比較複雜,既有經濟利益,又有情感因素——馮輕月和蘇景能一點沒有自己的小算盤?   不過,在我看來這些複雜的情感因素可以暫時放一放,寶石丟失究竟是不是賊喊抓賊,試一試就知道了。」   「怎麼試?」   閆思弦笑道:「你早上幫我收了個快遞,是吧?」   吳端點頭,並指了指放在玄關鞋柜上的快遞盒   「你自己看看吧。」   吳端愣了一下,投給閆思弦一個詢問的眼神,確認他真的可以看嗎,閆思弦乾脆自己走過去,拿起快遞盒,遞給吳端。   「你來拆吧,就當……飯後運動?」   醫生叮囑吳端可以適當運動了,不要老是躺著或者坐著。吳端也的確遵照醫囑多走動。   可是拆快遞……這特麼得是多有錢才能開展的運動?兩隻手夠剁的不?   吳端默默拆著快遞,並在心裡瘋狂吐槽。   「握草!!!」   在看到裡面的東西時,吳端差點下意識地扔掉盒子,仿佛那是一塊燙手山芋。   「你你你……」吳端顯然需要一點時間調整情緒理清思路。   閆思弦很欣慰,他看到一齣好戲,雖然在這之前就已猜到了吳端的反應,但真正看到還是覺得很有趣。   此刻吳端手中正拿著一塊紅寶石。   那石頭晶瑩剔透,光芒既明亮又深邃。   在看到實物的瞬間,吳端不由想到了從前看過的一句話:對於金銀珠寶所發出的光芒,人類的喜愛之情或許已經寫進了基因,那是一種自然而然的生理反應。   吳端的生理反應很快就被閆思弦的一句話澆滅了。   閆思弦伸出一隻手在吳端眼前晃著,「別激動了嘿,仿造的,三千塊不到,你喜歡我給你多做幾塊,回頭送女朋友啊。」   吳端有些無語地將那仿製品寶石扔給了閆思弦。   閆思弦穩穩接住,誇張地喊道:「小心點兒啊哥們兒,雖然便宜,但做起來可費工夫啊。」   「這是什麼?」   閆思弦誇張表演的時候,吳端又從快遞盒的一堆堆減震泡沫裡翻出了一個文件袋,裡面有兩張寫著英文的A4紙。   「我看看……哦,是寶石專家的鑑定書,就等於是這塊寶石的身份證,有了他,這寶石才真的能以假亂真。」   「真能以假亂真嗎?」吳端很是懷疑,但很快,他又想到了另一個問題,「誒誒不對啊,有這種造假手藝的人,早被抓起來了吧?」   閆思弦拍拍自己旁邊的沙發,示意吳端坐下說。   待吳端坐下了,他才面露得意道:「這東西本來就是從監獄拿出來的。我上哪兒找有這種造假手藝的人去?當然從牢裡找了。不過就是費了些工夫,最終從南方一座監獄裡找的人。   說實話,監獄這種地方,除了非常沒有技術含量的暴力犯,還是有挺多人才的,比如……」   吳端道:「趕緊打住。」   「怎麼?」   「保持政治正確啊小閆同志,封書套餐你不知道?」   閆思弦立馬改口,「有些罪犯既然掌握專業技能,在個別情況下,也允許他們協助破案,從而獲得減刑機會嘛。」   「好吧,知道來源了,」吳端道:「那你打算怎麼個以假亂真法兒?」   「你就瞧好兒吧。」   幾天後,閆思弦興衝衝拿了一本拍賣圖冊給吳端看。   吳端翻到那塊假鑽石的圖片,不禁感慨道:「我怎麼都沒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會一件拍品的來路心知肚明……」   他拍拍手上的圖冊,「我以前倒也見過這種拍賣圖冊一次,純粹當連環畫看呢。」   閆思弦聳聳肩,「誰不是呢,外行只能看連環畫。鷹已經撒出去了,等等看吧,看它能不能給咱們逮回來一隻兔子。」   想寫一個複雜點的推理,也想嘗試一下避開兇案,但好像搞得太過冗長太過不痛不癢了,不知道大家會不會覺得這故事無聊,我心裡是很沒底。下章開始應該會加快節奏,我檢討。 第362章獨釣寒江(12)   再次看到馮輕月,閆思弦和吳端絲毫沒有在她臉上找到新婚女人的幸福愉悅,反而滿臉焦灼。   因為是以警察的身份直接上門,馮輕月見到他們時,還十分詫異。   她的母親則更加詫異。   一見到閆思弦,馮輕月便迫不及待地問道:「你電話裡說的什麼意思?什麼叫報警了?我不是私下裡……」   閆思弦打斷馮輕月道:「是你老公報的警。」   「他?!」   馮輕月皺著眉,滿臉不悅,那表情似乎在說他怎麼敢隨便幹涉她的事。   馮輕月暗暗還衝無人的地方翻了個白眼,之後便收起了不屑又氣憤的情緒。   這倒不是閆思弦出賣蘇景。一來蘇景並未囑咐過報警的事不能讓他媳婦知道,二來按照警方辦案流程,盜竊案原本就該詢問失主,想瞞也瞞不住。   倒是馮輕月的母親還算淡定,問道:「那你們的調查有進展嗎?」   馮輕月的母親名叫張謹,氣質極好,精心保養的皮膚讓她看起來宛如少女。她來馮輕月的新房看望女兒。張謹的老公,據說是工作原因出國去了。   閆思弦問起蘇景的去向,馮輕月又流露出了不滿。   「原本我們要去旅行的,結果他公司有事兒,連婚假都沒有,創業公司真是……」   張謹打斷了女兒的話,問閆思弦道:「你就是月月提起過的朋友,小閆,對吧。」   閆思弦點頭道了一聲「阿姨好。」   有那麼一瞬間,張謹看閆思弦的目光是有些複雜的,帶著某種比較。   跟蘇景的比較。   這比較的背後,或許還有諸如「如果我家月月沒嫁給那個蘇景,而是……」的心思。   閆思弦不願去細想,因為那會令他渾身不自在。他只能儘量讓自己坦然平淡。   閆思弦決定以攻為守,掌握主動,他道:「在輕月拜託我之後,我就開始著手調查項鍊的去向,就在昨天,調查有了突破。」   「突破?」張謹道:「你的意思是……項鍊找著了?」   吳端開口道:「確切地說,找到的不是項鍊,而是那顆法魯克國王的紅寶石。」   吳端遞上閆思弦給他看過的拍賣圖冊。   蘇景和張謹都看到了紅寶石即將被拍賣的消息。   兩人愣了十幾秒沒說話,顯然是懵了。   閆思弦道:「我們已經開始交涉,希望通過拍賣行了解到買家信息,但這事兒操作起來需要些時間,因為拍賣是在香港舉行的,而且拍賣行出於對行規的考慮,如果賣家堅持匿名,他們一定會想盡辦法跟警方周旋,不過還請放心……」   張謹突然抬了一下手,吳端便打住了話頭。   張謹道:「不用去問了。」   「不問了?」   「這是個誤會。」   「哦?」   「總之,既然報案的是蘇景,我們會跟他說明情況,讓他去撤銷報案。」   顯然,這回答並不能讓兩名刑警滿意,但張謹也並不打算多做解釋。她只是擺出一副冷淡的樣子來,暗示著自己已經下了逐客令。   閆思弦當然沒那麼容易被她唬住,淡淡道:「撤銷報案?這中神操作究竟有沒有可行性,等下再說,我先要跟您強調兩點:   第一,像這麼貴重的物品丟失,要走保險程序得話,保險公司一定會報警,而且只有警方調查清楚失竊過程,排除保險詐騙的可能——至少警方所掌握的線索並不指向被盜物品持有者,這時候保險公司才會進入理賠程序。   第二,報了警又撤銷,會被記錄在案,今後您要是再走保險理賠程序,這就會成為一個不大不小的疑點。   畢竟保額巨大,再小的疑點也要弄清楚,如果您不能就這次報警記錄做出合理解釋,保險公司是不會給您理賠的。」   與聰明人對話的好處是,凡事可以留三分餘地,警告的意思也可以委婉表達。所以閆思弦並沒有直說對方有保險詐騙的嫌疑。   張謹聽了閆思弦的話,皺眉思索著。馮輕月卻沉不住氣了,她冷臉對閆思弦道:「隨便給我們家頭上扣保險詐騙的帽子,沒想到你是這種人。」   閆思弦聳聳肩,「我無所謂,你覺得我是哪種人,那我就是。」   吳端卻不幹了,他對馮輕月道:「是你找到小閆的,小閆好心答應以私人名義幫你,你不感謝就算了,憑什麼倒打一耙拿他出氣?   你老公報了警,關小閆什麼事兒?」   跟誰耍公主病呢?你能比閆思弦更小公舉?別扯了。   這後半句,吳端沒說出口,太不嚴肅了。   「現在寶石找回來了,你們莫名其妙就要撤回報警……」吳端指著拍賣圖冊上的紅寶石道:「賣家不會就是你們吧?怎麼?沒事耍人玩兒呢?」   許是因為跟閆思弦太熟了,馮輕月在閆思弦面前,總有點口無遮攔的意思。   對吳端倒是有種至少要保持表面上一團和氣的意識。在馮輕月的印象中,吳端始終不太說話,或者挺好說話。這樣的人嚴肅起來,倒是有些震懾力。   馮輕月自知無理,態度又軟了下來,解釋道:「我不是那意思。」   但她也並不解釋項鍊丟失的過程,而是只對閆思弦道:「我是誠心請你幫忙的,可是後面又有了變故,這變故……實在沒法跟你說,因為真的是我的家事。」   見閆思弦不說話,馮輕月便又試探地問道:「我以為咱倆的家庭情況比較像,你能理解我。」   「別,你可別抬舉我。」閆思弦擺手道:「是,我家是出了贊助瘋子科學家的醜聞,可輿論這東西,翻片兒快著呢,你信不信,明兒但凡有個明星出軌,就沒人惦記我家那點事兒了。   所以我一點都不擔心,畢竟各項業務並沒有受什麼實質性影響。我們的儲備資金很充裕。   而你家……」閆思弦看向張謹,「你家那個珠寶品牌,要是搞不來錢,半年內就得倒閉吧?   我這麼說應該還誇張了,你們的商場專櫃撤了多少家?有一半了吧?還是一大半?……」   「你查我?!」張謹憤怒地伸手,似乎是想去拍桌子,但她最終還是收回了手。   閆思弦不回答她,繼續道:「……這樣算下來,咱們的情況看起來都挺糟糕,但結局完全不同。   你說讓我理解你,恕我實在是理解無能。」   張謹被氣得臉色鐵青,閆思弦繼續道:「別生氣啊,是您想多了,您公司那點事兒還用特意查嗎?在投資圈裡稍微打聽一下就知道了,畢竟,您當初接觸了多少風投,自己心裡應該有數吧。哪兒有不透風的牆啊?」   張謹深吸一口氣,平復了情緒道:「是,我的公司資金出了問題,但也請你說話負責,不用明裡暗裡地講什麼保險詐騙。」   「好啊,那咱們就說說案件撤銷。您要知道,被盜的不是一塊普通的紅寶石,它還是古董,歷史價值巨大,建國以來墨城出過的金額最大的盜竊案就是您這個,您知道市局有多重視這案子嗎?   您倒好啊,一句撤回報案,說得好輕鬆,以為打字聊天呢?還帶撤回的?就算是打字聊天,早就超過兩分鐘了,明白嗎?   警方的立場很明確,除非看到紅寶石就在你們手上,警方才能接受誤會這個說法,我也可以走一走關係,讓局裡不追究報假警的責任,可您現在空口白牙跟我說誤會?   不好意思,要是所有事情都可以一句誤會帶過,那還要警察幹什麼?」   沉默。   四人僵持著。   終於,還是張謹發話了。   她盯著拍賣圖冊上的紅寶石圖片,喃喃道:「不應該,不應該被賣啊……這塊寶石已經通過鑑定了嗎?確定是真品嗎?」   閆思弦道:「能出現在拍賣畫冊上,肯定是已經通過拍賣行的鑑定了,至於是不是真品,我這個外行可說不準。拍賣行也不是沒賣過贗品。」   又是沉默。   「行。」張謹像是下了某種決心。   馮輕月抓住了張謹的手,怯怯地喊了一聲「媽」。   張謹捏住女兒的手,示意女兒不要緊張。   她繼續道:「我可以告訴你,那條項鍊在一個我認識的人手上,把項鍊交出去,自然有我的理由。   至於那個人有沒有轉手去賣,我需要確認一下。給我點時間,我會給你答覆。」   「怎麼樣的答覆呢?」閆思弦問道。   「我可以保證,如果項鍊還在那個人手上,我會想辦法讓你看到項鍊,我們也會通知拍賣會,對兩顆寶石進行鑑定,排除贗品。這個不勞你們費心。   你們只要答應,見到真的寶石就幫我們撤回報案,不為難我們。」   張謹說話時,閆思弦始終看著馮輕月。   聽說母親竟然知道項鍊的下落,馮輕月十分詫異。她瞪圓了眼睛,又猛然長開了嘴,看她的表情,似乎是強忍著才沒有叫出聲來。   閆思弦挑起嘴角,玩味地一笑,「看來您是不願意透露這位朋友的姓名了?」   張謹搖頭,非常堅決地拒絕道:「這是我們的家事。」   似乎是怕閆思弦繼續追問,她又道:「我肯定不會告訴你。」   「行。那我就等您消息,咱們三天為限。」閆思弦道。   張謹想了一下道:「我儘量,如果三天內我這邊商量不出結果,我會提前跟你打招呼,另約時間。」   「好。」   離開張謹家後,閆思弦感慨道:「這一家子怕是要亂套了。」   吳端:「我怎麼聽著你有點幸災樂禍。」   「絕對沒有。案件即將告破的愉悅倒是有那麼一點。」   即將告破嗎?   吳端想再問兩句的時候,閆思弦卻給馮笑香撥通了電話,他讓馮笑香幫忙監聽張謹一家的通訊,包括張謹夫妻倆,以及他們的女兒、女婿,總共四人。   結束了跟馮笑香的通話,閆思弦又打給了趙局,軟磨硬泡地從一支隊要出來8個人,兩兩一組,又將張謹一家四口監視了起來。   「主要看他們都跟誰見過面,但凡跟他們見過面的人,至少要拍下照片,傳給笑笑,目的是查清這些人的身份。   另外,特別留意一下跟他們見過面的人裡,誰給他們交接過物品。」閆思弦如此對帶隊組長賴相衡交代道。   待他安排完了工作,一邊啟動車子,一邊轉過頭看了一眼副駕駛位置上的吳端。   他能感覺到,吳端剛剛有話要說。   可吳端卻不問了。   閆思弦便總之側過頭看他。   「我臉上有飯粒?」   「沒。」   「那你不好好開車,看什麼?」   「沒什麼。」   「你知不知道,在東三省,打架通常是從』你愁啥』開始的。」   「打架?盲目自信要不得啊吳隊,狗命重要啊。」   吳端養傷養得整個人都佛系了,對閆思弦的嘲諷根本無感。   「你進步還挺大。」吳端道。「就是……以前只是個聰明的刑警,現在有副支隊長的樣子了,開始統籌全局了。」   閆思弦認真想了想,「我還是覺得你誇我帥,我會更高興。」   吳端:「滾。」   閆思弦:「真的,要不誇有錢也行,最近這方面真的很受打擊,你看剛才,連馮輕月家那快破產的公司,都想在我身上找同病相鄰的安慰了。」   吳端噗嗤一聲樂了,「你活該,誰讓你要欠她的風流債。」   「握草!這話我就不愛聽了,誰欠誰啊,爸爸掛牌下海一晚上少說也得幾萬……」   吳端誇張地打了個哈欠,閉眼。   ……   距離跟張謹約好的三日之期還有一天,閆思弦已經興奮起來了,因為在前兩天中,張謹一家四口沒有任何反常舉動。   他們的通訊記錄全是關於工作的,也沒有見過任何除了工作關係以外的人。   不,倒是有一個。馮星輝。   馮星輝去了一趟馮輕月家,恰好被釘梢馮輕月的刑警拍到。照片給閆思弦和馮笑香各傳了一份。   看到照片的瞬間,閆思弦「哈」了一聲。   吳端也湊過來看,半天也沒發現端倪,只好又求助地看著閆思弦。   「她的包兒。」閆思弦打了個指響,「我原本只當那是個八卦,哈,真沒想到,蘇景的前女友是誰,好像有答案了。」 第363章獨釣寒江(13)   無論吳端曾經暗暗罵過閆思弦多少次紈絝,這回他都很感激閆思弦對奢侈品的敏感性。   但他有點不敢相信。   什麼豪門恩怨姐妹互撕,他對這類言情劇和後宮劇裡用爛了的梗有種審美上的反感。   一時間,吳端的情緒有些複雜。   他沉默了一會兒,問道:「能確定就是那個包兒嗎?」   馮星輝雖說不是出身豪門,但好歹也跟豪門沾邊兒,駱駝邊兒上的馬——雖說它還是馬,但跟馬群裡的就不太一樣了。總之,不能人家背個奢侈品包你就說她跟蘇景有問題。   閆思弦當然也要小心求證,不放過任何線索,也不冤枉任何好人。   他的求證基本分為兩步。   第一,查馮星輝手上那個包兒的來路。   這種時候就顯示出了國際一線大牌的細節,每一隻包兒都有著隱秘的編號。   根據編號,能夠查到一隻包從出廠到最後一次出現在品牌店面的全過程。   這一查,還真就發現,馮星輝最近還拿著這隻包去專賣店做過保養,往前一查,則會發現這隻包在銷售時走的是內購程序,被公司內的員工以相對優惠的價格買走了。   再順著這條線往下查,閆思弦找到了當初買走這隻包的內部員工。   內部員工很明確地記得,包是幫朋友買的,而這個朋友正在蘇景的公司任職。是他們見過的運營主管。   好像是兩個齒輪嚴絲合縫地對上了。馮星輝手裡的包,無疑就是蘇景送的。   當然,還有另一種可能,那就是蘇景原本將包兒送給了馮輕月,而見慣了好動的馮輕月並不將一個包兒放在眼裡,順手就轉送給了堂妹。   為謹慎起見,除了查包兒,閆思弦還走了另一步更加隱秘的調查。   他讓馮笑香查了蘇景和馮星輝社交軟體上的所有動態,尤其是已經被刪除的動態。   果然,查到了一些兩人的合照,以及互動。   那是大約兩年前,馮星輝剛剛上大學,確切地說還在高三的最後一個暑假,她還沒有正式進入大學校園。   馮星輝的社交動態中第一次出現蘇景,是關於一次同學聚會。   她的文字原話是:徹底告別高中了,感謝蘇先生,讓我覺得自己成年了。   第一張配圖是一群學生們的飯局,應該是馮星輝的班級聚會,其中肯多人都是笑著的,但細看便會發現,似乎大家眼中有淚光。   讓人不由懷念自己青春年少的時光。   第二張配圖則是蘇景和馮星輝兩人一起吃飯的合照,能明顯看出蘇景已有了些老成的意思,馮星輝笑得很燦爛,少年不識愁滋味。   文字裡似乎有種暗示,令人浮想聯翩。同時能看出,馮星輝很為有這樣一個男朋友感到驕傲。對一個渴望被人當做成年人的小女孩兒來說,蘇景無疑滿足了她的某種女性特有的虛榮心。   看,我雖然涉世未深,可我搞定了一個成年男人。   而且他是個真正的創業者,潛力股,他本身就比其他男人更有野心,更難駕馭。   女人靠徵服男人來徵服世界。   她們嘴上不說,她們做出一副小女人的樣子,可她們的驕傲是遮掩不住的。   吳端不由咂舌,「高三暑假,可能還沒成年吧?蘇景是不是有什麼奇怪的癖好?蘿莉養成啊?」   閆思弦撇撇嘴,「自私而已,明知道自己創業忙成狗,根本沒法給小女孩陪伴,卻還是跟人家在一起,馮星輝年紀小,不懂,他蘇景也不懂?」   兩人繼續看著馮星輝的動態。之後每一條關於蘇景的動態裡,驕傲的心思都或多或少地有所體現。   馮星輝故作成熟地說她心疼蘇景的辛苦,緊接著便是趁著十一假期跟同學一起旅行,並抱怨蘇景不能陪她。   她真懂得一名創業者的壓力嗎?至少閆思弦和吳端不這麼認為。   雖然吵吵鬧鬧,但兩人的關係還是維持了近一年。   直到蘇景去參與馮輕月組織的公益活動之前,他們的感情看起來都還不錯,似乎已經過了磨合期,連吵架和抱怨都少了。這期間,馮星輝還曬了蘇景送她的包兒。   可就在蘇景去參加那次公益活動之前不久,兩人刪除了社交軟體上所有關於對方的動態。   主要是馮星輝刪,蘇景原本就沒幾條關於馮星輝的動態。僅有的幾條跟馮星輝相關的動態裡,所表現的也全是克制,甚至有時候只有配圖,沒有文字。與他跟創業項目相關的長篇大論的動態截然不同。   似乎他是在女朋友監督下,不情不願地發了這些內容。   看完了這些被馮笑香技術恢復的社交動態,仿佛以上帝視角看著這對小情侶談了一場戀愛。   且先不說案件,閆思弦和吳端只是替馮星輝覺得有些不值。   這段感情裡,是誰把誰吃得死死的,高下立判。   吳端嘆了口氣,「搞不懂這些年輕姑娘,校園戀愛多好啊,多單純啊,拉拉小手都激動半天,幹嘛要跟油膩的社會人攪和在一塊兒。人心險惡啊。」   閆思弦聳聳肩道:「那是你們老一輩的校園戀愛,我們已經不那樣兒了。」   「那你們哪樣?」   「就……」閆思弦大概是沒找到貼切又不下流的形容詞,便道:「就你想的那樣吧。」   吳端簡直想要捶胸頓足。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   閆思弦道:「甭管怎麼著吧,反正馮星輝跟蘇景之間是有過一段的。而且在她們互刪社交動態後不久,蘇景就準確無誤地加入了那次人數十分精簡的公益活動,並且很快跟馮輕月開始了戀愛。」   「那個你查過了嗎?」吳端道:「就是,蘇景說他當初參與那次公益活動,是因為得到了消息,白鯨資本的一個……叫什麼來著……反正就是那個投資人要去,他是衝著去結交那投資人,才去參與這次公益活動的……這事兒的可信度高嗎?」   「瞎編的,我向那投資人打聽過了,人家從沒參與過那樣的公益活動,也從沒有過要去的念頭。就算要去,也不可能滿嘴跑火車地到處跟人張揚。   怎麼說呢,境界在那兒擺著呢,不屑於拿這種事兒出來炫耀。」   「也就是說,蘇景那個說法根本站不住腳?」   「不能完全這麼說吧,畢竟他也是含糊其辭,蘇景是聽說的這個消息的,至於從哪兒聽說的,他又記不清了。」   「挺狡猾啊。」   「哈。」閆思弦挑挑眉,「要是犯罪分子都是一見警察就老實交代,不做任何掙扎,那警察這個職業還有什麼樂趣?」   吳端不理他的打岔,只是問道:「那接下來怎麼辦?」   這顯然不是在問閆思弦,而是他自己在思考,因此閆思弦並沒有回答他。   果然,不久吳端便又道:「我看啊,現在的癥結就在於馮星輝在這中間起了什麼作用。」   「你覺得她能起什麼作用?」   「咱們一樣一樣來說吧。」吳端伸出一根手指,「首先,第一種,你我肯定都覺得不太可能的情況。   那就是馮星輝和蘇景自然分手,之後機緣巧合之下,蘇景跟馮輕月認識,並在一起了。」   閆思弦擺擺手,表示暫時並不會關注這種可能。   吳端便伸出了第二根手指,「第二種自然是跟錢有關係。蘇景支撐著一家創業公司,他需要錢,而馮星輝這個女朋友是無法為他帶來任何經濟效益的,好在她有個富豪堂姐馮輕月。   只要傍上了馮輕月,對蘇景來說,那可真是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巔峰。   所以他果斷甩了馮星輝,而去有目的地接近和結交了馮輕月。」   閆思弦搖搖頭,「要真是這樣,馮星輝就不會從中作梗嗎?我不認為在感覺到對方目的複雜的情況下,馮輕月還會繼續跟蘇景在一起。」   這件事上閆思弦的確有發言權,他的成長環境跟馮輕月很像。   「可你別忘了,馮輕月曾經表示過,她結婚是被迫的。」   表明想法後,吳端也不過多糾結,而是伸出了第三根手指道:「第三種情況,跟第二種差不多,蘇景是有預謀地接觸馮輕月。差別在於,他是跟馮星輝合謀的。   甚至,我覺得,蘇景之所以能夠一舉拿下馮輕月,正是因為他當時投其所好,而能夠準確地投其所好,讓馬屁正好就拍在馬屁上,而不是一不小心拍在馬蹄子上,全靠馮星輝提供信息。   好歹是親戚,最基本的了解還是有的吧?」   閆思弦靠在沙發背上,半眯著眼睛,待吳端說完了,他評價道:「可以啊,吳隊,我好久沒聽你這麼長篇大論地分析案子了。」   「怎麼?瞧不起人啊?你來之前,案件分析的活兒不都是我幹的?我破案率……不是,咱們說案子,你評價我幹什麼?還能不能好好工作了?」   「好好好,說案子,」閆思弦沒有可以繃著嘴角的笑,「你剛剛說的很有道理,那我再提示你一點。馮輕月的確在這裡表示過,她結婚是被被脅迫的,她有把柄在別人手上。   注意哦,她當時含糊其辭,並沒有明確表示脅迫她的人是誰。我們是因為慣性思維,所以習慣性地認為脅迫她結婚的就是蘇景本人。   她的說法本身就挺有意思。」   「這……」吳端皺眉思考著。   閆思弦又提醒道:「還有項鍊丟失這件事。」   吳端沒說話。   「還有蘇景竟然去報了案,這些事湊在一起,就很有趣了。」   吳端翻了個大白眼,「說好的只有一條提示呢?我本來都有一點靈感,又被你繞暈了!」   「那你再想想。」   吳端果然又皺眉思索起來。期間他還做了兩次揮手的動作,似乎是在驅趕腦海中的雜念。   但很可惜,吳端的思緒太過散亂。   他沮喪地搖搖頭,「我恐怕得花點時間。」   閆思弦拍拍他的肩膀,「沒事,你有一整天的時間思考,在張謹回復我之前……」   就在這時閆思弦的手機響了。   他看了一眼來電號碼,遺憾道:「好巧不巧啊,恐怕沒時間讓你思考了。」   之後,他便接起電話,按下了免提。   是張謹打來的。   她簡練地表明項鍊已經被朋友送還回來了,閆思弦和吳端可以去「檢查」了。   同時,張謹再次強調,她希望看過項鍊以後,警察們就別再纏著他們不放了。好像閆思弦和吳端是那種很沒眼色的賴皮。   「走,看看去。」掛了電話,閆思弦對吳端道:「我還沒見過這麼貴重的寶石呢,無論如何都得一飽眼福啊。」   吳端一邊穿外套一邊道:「這家人可夠雞賊的,你要是不丟出那顆假寶石,恐怕他們現在還不肯把項鍊拿出來呢。」   「可不是,且夠他們著急的,看他們怎麼跟拍賣承辦方理論吧。」   吳端又問道:「那你那塊假寶石怎麼辦?你不會真要拿它賣錢吧?」   「別說,我還真想,」閆思弦道:「能做出來一塊那麼厲害的仿品,也不容易,那裡面的技術也是相當有含金量啊。」   「是啊,所以有這技術,且不用在正道兒上的高手,在牢裡關著呢。」   吳端這是故意給閆思弦潑涼水。   閆思弦怕他真著急,便趕緊道:「哪兒能真去賣錢啊,不過就是拜託拍賣行幫忙把那東西印在圖冊上而已,等真到了拍賣的時候,拍賣行會公布消息,那顆寶石已經進行了私下交易,被買走了,所以不再拍賣。」   「這也可以?」吳端露出了一個「我沒見過世面,你可不要騙我」的眼神。   閆思弦被他逗樂了,誠懇道:「這情況雖然不太常見,但並不是沒有,所以說得過去。你要是不信,我帶你去看拍賣會本會,現場見證,怎麼樣?」   吳端連連搖頭:「不了不了,隨便一個東西就幾百上千萬的,我心臟受不了。」   閆思弦只笑了笑,不再解釋。   兩人很快到了馮輕月家,與上次見面時一樣,家裡只有張謹母女二人,男人們都去忙事業了。   那條昂貴的項鍊就在客廳正中央,在假模特的脖子上,處於一種展示的狀態。   兩人幾乎是一進屋就被吸引了所有注意力。 第364章獨釣寒江(14)   項鍊靜靜地掛在模特的脖子上。那是一個半身模特,最外層裹著黑色金絲絨。   在黑色的襯託下,項鍊金光閃閃,宛若星河。   金光之中鑲嵌著更加閃爍的細碎寶石,那塊價值不菲的埃及法魯克國王的紅寶石,則發出內斂靜謐的光。   它就像壓軸演員,只要站在那裡,就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那是一種老物件才能透出來的光,深邃得仿佛能帶著觀看者穿越歷史長河,看到那尼羅河畔盛世王朝的景象。那些光閃得吳端有點睜不開眼。   想要讓女兒在婚禮上霸氣登場,瞬間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原來這說法裡一點誇張的成分都沒有。   吳端偷偷瞄了一眼閆思弦,見閆思弦一手插在口袋裡,滿臉的不經意,倒是沒被張謹的陣勢鎮住。   張謹率先開口道:「項鍊你們也看見了,可以了吧?」   「還不行。」閆思弦道:「我承認這條項鍊很美,但寶石的真偽還有待鑑定。在鑑定期間,我們會繼續調查這個案子。」   這就有睜眼愣耍賴的嫌疑了。   張謹當然不會被他這麼糊弄過去,立即反駁道:「鑑定是專家和拍賣行的事兒,你們也知道,現在又冒出來一塊寶石,且得掰扯,你現在跟我說要等鑑定結果,這不是出爾反爾嗎?」   「畢竟失竊物品價值太高,萬一有什麼差錯,我擔不起這個責任。」閆思弦不跟張謹繼續糾纏,轉向馮輕月道:「我們的調查已經有了些進展,希望跟你單獨聊聊,現在可以吧?」   張謹已不再掩飾臉上的厭惡神色,但她忍耐著沒有發作。她知道即便現在下逐客令,也不能組織刑警們繼續調查了。   馮輕月當然看出了母親的怒意,她猶豫著,不知該不該答應閆思弦,直到母親衝她點了一下頭,她才對兩名刑警道:「跟我來吧。」   馮輕月將兩人帶進了一間書房,並關上了厚厚的紅木門。   「你不用故意氣我媽吧?她有什麼錯?」馮輕月不滿道。   閆思弦不理她的責問,只是道:「你家的珠寶品牌快破產了,你是不是做過些什麼試圖挽救?」   「你在說什麼啊?」   「我是說,從你所在的公益組織挪用資金,幫你媽填補虧空。」   馮輕月坐了下來,不是正常會客時的落座,而是站立不穩,不得不坐下。坐下後,她低著頭閉著眼,似乎是在緩解突如其來的眩暈。   待她一睜眼,閆思弦的聲音便又響起了。   「我想來想去,覺得能要挾你結婚的把柄,除了殺人放火,就只有這種情況了。   這不難查,帳目上只要有漏洞,就一定能被揪出來,你大概不了解市局的經偵科,那裡面全是專業查帳的,眼鏡片兒比啤酒瓶底還厚的老會計,我家就剛被他們查過,你應該知道。」   馮輕月的臉色很不好看。   她根本就不懂該如何撒謊,做過的錯事剛一杯被揭穿,她便潰不成軍。   吳端想給這個被逼問得不知所措的姑娘倒一杯溫水,無奈他對馮輕月家的情況實在不熟悉,眼前既沒有飲水機、電水壺,也沒有杯子。只能作罷。   「既然事情已經說開了,」吳端儘量選擇了委婉的說法,「你遲早要面對,把情況跟小閆說清楚,總比被陌生的刑警審訊要好吧?」   馮輕月如同一朵被挪出溫室的花兒,在寒風裡瑟瑟發抖。她的嘴唇都是哆嗦的。這位富家千金恐怕這輩子就沒什麼撒謊的機會,因為沒必要。   從前,所有闖下的禍,都可以用錢擺平。   用錢擺不平的人或事,她至少還可以逃。   眼下的情況卻是不同。她已被逼入了死角,逃無可逃,而錢再也不能幫她解決問題了。   見馮輕月亂了陣腳,閆思弦的態度又軟了下來,他道:「你知道我爸那事兒最後怎麼弄的嗎?因為他認罪態度好,而且積極配合警方調查,他的案子在檢察院階段就已經做出免於處罰的決定了。   當然了,這個免於處罰並不是真的什麼也不罰,而是法院裁決的時候,會根據實際情況做出緩刑的決定。   緩刑就不用我給你解釋了吧?只要緩刑期間表現良好,不觸犯條例,喚醒期滿就不再執行刑罰。」   為了說服馮輕月,閆思弦故意隱瞞了他家老爺子有被脅迫的情節。   馮輕月迷茫地看著閆思弦,她的大腦還處在宕機狀態,她需要些時間。   閆思弦便安靜下來,等著她整理思路。   「你的意思是……我也可以?」馮輕月終於問道。   「我的意思是,你先把情況說清楚,我才能幫你想辦法。」閆思弦道:「我現在還不能保證什麼,只有一點,如果你的情況真如我猜測的那樣,是職務侵佔,那你現在退贓,機會還是很大的。」   「可我家裡沒那麼多錢啊。」馮輕月道:「不瞞你說,我家的珠寶品牌資金鍊出問題已經很長時間了。   那些親戚一個個跟吸血鬼似的,想著法子從公司弄錢。   這次出簍子,就是因為一個親戚主管公司採購,吃了回扣——黃金交易啊,那可都不是小數目,他也敢吃回扣,竟然採購了好幾批有問題的黃金——說白了,就是純度不夠,在黃金裡摻了其它金屬。   我家那親戚說是看走眼了。呵,可能吧,反正已經出事兒了,說那些還有什麼用。   公司沒辦法,總不能讓那好幾千萬打水漂,就只能硬著頭皮用了那些黃金。   問題就出在那些黃金上,也不知怎麼就那麼寸,偏偏就被一個以倒騰黃金為職業的人給盯上了,那人還聯合一個職業打假的,鬧到了315……」   閆思弦有點聽不下去了。馮輕月的講述中滿滿的全是抱怨。這是一個面對問題只會抱怨的人。閆思弦甚至有點懷疑,馮輕月真的出身企業家家庭嗎?   這種家庭,教會孩子的第一堂課,難道不應該是把抱怨從字典裡刪除嗎?   「你們家的的情況……嗯,正在家道中落中……這麼概括沒錯吧?我們了解了。」閆思弦道:「那就說你吧,你在這中間扮演了什麼角色?」   「我……問蘇景借了一筆錢。」   閆思弦一愣,他沒想到馮輕月的故事竟是這樣展開的。他做了個「說下去」的手勢。   「那會兒我倆剛開始談戀愛,我看他對那個』一頁』的創業項目真挺上心,捧在手裡,跟自個兒孩子似的,可能是被他那種創業熱情挺打動了吧,我就求我媽聯繫一下投資圈兒的熟人,看能不能牽線搭橋找找投資。   我這些年一直在公益組織裡工作嘛,跟家裡基本沒什麼交集,所以我開口求我媽,她還挺重視的,幫著介紹了好幾撥投資人。   反正最後,在我媽的幫忙下,蘇景拿到了A輪融資。」   「我記得是一千二百萬?」閆思弦問道,「實際上應該是美元吧,兩百萬美元。」   「是這個數兒。」   閆思弦點點頭,「那就對了。我之前還一直在奇怪,A輪融資一千二百萬,B輪不說翻個幾番,但翻一倍總是必須的,畢竟有了A輪資金注入,公司發展壯大了,各方面的費用、支出暴漲,下一輪融資要是不翻倍,根本就不足以支撐公司繼續發展。這是一般的投資規律。   可蘇景B輪一千五百萬,幾乎跟A輪差不多。我現在知道了,根本不是什麼B輪融資,就是之前的投資人又救了他一把。」   「哎,瞞不住你。」馮輕月沉默了一會兒,又嘆了口氣,「早知道我媽會讓我去問蘇景借錢,我當初就不幫他問什麼投資了,說不定那會兒他的創業項目就宣告失敗了。那樣多好了,就不會有之後這些破事兒了。」   見閆思弦和吳端不搭話,馮輕月只好詳細講述道:「蘇景拿了投資之後,我當然很感謝我媽,我還特意訂了一頓晚餐,想正式地感謝我媽。   結果,就在吃飯的時候,我媽說最近家裡的公司資金出了問題,問我能不能從蘇景那兒借點錢周轉一下。   我當時還挺高興,我媽以前從來不跟我說公司裡的事兒,感覺她可能是把我當小孩兒,現在她終於願意讓我幫她分擔了,這是好事兒啊。   真是太蠢了,我竟然一點都沒感覺到出問題了。可能因為從小就聽大人說周轉一下周轉一下的,我的潛意識裡總覺得借錢用用,用完就還,而已。   而且當時我媽也說了,就是點小麻煩。我就答應幫她問問。   轉過天我就跟蘇景提了這事兒,我問他能不能給我們勻點錢用一用,反正他拿到的那些投資一時半會兒也用不完。   他當時很猶豫,我就生氣了,我說你也不想想投資是誰幫你弄來的,你要是不相信我,我打欠條還不行嗎。   結果,我還真就給他打了欠條,而且還跟他算了利息,他巴不得給我放高利貸呢。當時從他那兒總共借了一千萬。   說好的借一個月,最多最多也就倆月……」   閆思弦打斷道:「這是你媽媽告訴你的時限嗎?」   「嗯。」   閆思弦只能在心中感慨,除了坑家長的熊孩子,這世界上還有坑娃的熊家長。   「倆月以後還不上錢,你媽怎麼跟你說的?」   「她說……她……」馮輕月遲疑了一下,繼續道:「那會兒公司裡的事兒已經是紙包不住火了,黃金摻假被曝光了,沒人願意買我們家的黃金飾品了,以前買過的人,尤其那些買過我們家金條等著升值的人,全來退貨退錢,資金一下子就出了個大缺口。」   「這新聞我在網上看過了,」閆思弦道:「蘇景應該也知道你們還不上錢了吧?」   「他那個心態,沒兩天就崩了,他還威脅過我,說要是規定時間內不還錢,他就對我家人下手……他也不想想,要不是我們幫忙,他公司連這幾個月都維持不下去。」馮輕月的眼圈紅了,她從桌上抽了一張抽紙,開始擦眼淚。   「我真想過辦法了,要是把家裡早先買在我名下的房子抵押了——都不用全部抵押——就夠還蘇景錢的了。結果我發現,房子已經被我媽抵押過了。   那會兒我才意識到家裡是什麼情況,公司是真要垮了。後來,我又想借錢,先把蘇景的錢還了,他就像顆定時炸彈,我是真有點怕。   可我能跟誰借?自從我開始做公益事業,以前認識的那些富二代,早就疏遠了,工作中倒也認識了一些對公益出手闊綽的成功人士,可那畢竟只是工作關係,怎麼好開口問人家借錢啊?   我其實有想過跟你借,你大概是唯一一個我敢開口問一問的人了。」   「分手了還給我發一張這麼大的好人卡,真是謝謝了。」開過玩笑,閆思弦又認真道:「你要開口,我應該會借給,你知道我這個人,耳根子軟,尤其對女人,看不得女人受委屈。」   「我知道,所以不能開口啊,正趕上你家也出事兒,我明知道你是個什麼樣的人,也明知道就算是出於愧疚,你也會借給我……」   「等會兒……愧疚?」閆思弦想了想,「算了,你繼續吧。」   「怎麼?你不覺得愧疚?……」   閆思弦擺擺手,示意馮輕月打住,「說眼下的事兒吧,討論當年沒有意義。」   馮輕月果然不再說當年,不過她的目光中明顯有一種「看,你心虛了吧」的意思。   吳端當然很好奇桃色往事,但他心裡更多的想法是:妹子你可長點心吧,這都啥時候還跟姓閆的掰扯當年呢,要不要給你放一首《鐵窗淚》啊?提神醒腦。   「反正最終你也沒開口問我借錢。」閆思弦給她做了總結,又問道:「那這虧空最後怎麼補的?」   「你說得沒錯,我挪用了公益組織的錢。」   說完這句話,馮輕月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她終於開始從緊繃的狀態慢慢鬆弛下來。   這件事在她心中壓了太久,每當夜深人靜,每當工作時有同事提起活動資金,每當母親以「就快好轉了」搪塞她,這件事就會開始折磨她。   犯罪了!   這個念頭每每令馮輕月心驚肉跳。 第365章獨釣寒江(15)   她也曾試圖安慰自己,反正慈善圈已經那麼亂了,貪墨善款的,利用公益資金洗黑錢的……敗類那麼多,不多她一個。再說了,跟貪墨救災款的真敗類相比,挪用一點救濟動物的錢,也叫事兒?   會還回去的,只要家裡的公司一有好轉,就立馬還回去。不會有人發現。馮輕月無數次這樣對自己說。   她不敢去了解自家公司的情況,生怕聽到「破產」兩個字。可她又不得不迫切地去了解,她多想一夜之間回到從前,家裡生意風生水起。   她被這重重矛盾折磨得苦不堪言。此刻終於真相大白,能跟人傾訴一下,馮輕月雖然知道麻煩真的來了,可是這一刻心裡卻是痛快的。   待馮輕月情緒穩定了些,閆思弦才又開口道:「我們已經了解大致的情況了,但有一點,你說結婚是被要挾的。」   「是。」   「蘇景就是拿你職務侵佔的事兒要挾你的吧?」   「是。」   「可他為什麼要跟你結婚呢?你們家已經是大廈將傾,蘇景那種勢力小人,難道不是該立馬跟你劃清界限嗎?」   「他眼界窄,沒見過市面唄。大概就是那句話吧: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就算我家公司倒閉,可我爸還是世界五百強的高管,條件能差到哪兒去?在投資圈的關係也還在,對蘇景找投資還是有好處的。   這麼說吧,就算最壞的情況發生,我依然是他能找到的條件最好的女性。」   說這話時馮輕月很是自信,甚至還挺了挺腰背,可這自信轉瞬即逝,很快就被憤懣取代。   「再說,他手上有我的把柄,就可以對我頤指氣使,壓榨我們全家。他真是個小人。」   閆思弦搖搖頭,「還是說不通。就像你說的,他手上有你的把柄,憑這個他就可以壓榨你了,為什麼還要結婚?多此一舉啊。」   馮輕月低頭不語。   閆思弦繼續道:「蘇景那樣的創業者,我見過一兩個,他們在乎自己的創業項目,甚至到了沒人性的程度,眼裡只有錢和數據,為了拿到投資無所不用其極。   當然,從投資人的角度來看,這沒什麼錯,可是從組建家庭的角度來看,結婚實在太麻煩了。男人都是怕麻煩的。   除非結婚能帶給他其它實質性的好處,又或者——雖然我也覺得這種可能性有點可笑,但我無法忽視它,因為它是最合理的——又或者蘇景對你確實是有感情的。」   馮輕月的眉頭深深皺起,她連連擺手,「你可別噁心我了!」   閆思弦靠在沙發上,好整以暇道:「你們女人啊,就是喜歡感情用事,愛一個人的時候智商為負,不喜歡了又好像跟對方有殺父之仇,對方呼吸喝水都是錯的。」   「我不是!」   「你當年對我不也一樣嗎?」   馮輕月終於無話可說了。   閆思弦道:「咱們都坦誠點吧,我是來幫你的。」   「好吧,就算是你說的那樣。」   「不能是就算。」閆思弦認真道:「我必須知道蘇景對你究竟是個什麼態度,這很重要。」   馮輕月猶豫片刻,終於道:「其實就是結婚當天出了個大問題,那之前我跟蘇景……感情算不上有多好,但總歸還可以湊合結婚,沒到相看生厭的地步。」   閆思弦道:「跟你堂妹馮星輝有關係?」   馮輕月深深吸了一口氣。她其實已經做過心理準備,但突然間被閆思弦說破秘密,還是覺得非常尷尬,仿佛被人扒了衣服,那是她最不願意被人知道的恥辱。   閆思弦寬慰她道:「從我們目前掌握的信息來看,你是一直被蒙在鼓裡的,除了職務侵佔以外,感情方面錯不在你,別跟自個兒過不去。」   馮輕月苦笑一下,「我很可憐吧?竟然要前男友來安慰。」   閆思弦沒法回答她,乾脆繼續說案子。   「現在可以梳理一下你們三個人之間的愛恨情仇了,我總結下來,是一個心懷不軌的男人想要改過,可改得又不徹底。」   「可以這麼說吧。」   「你這條捷徑,是馮星輝指給蘇景的。通過馮星輝,蘇景可以了解到你的性格、喜好,投其所好地接近你。   因為早有準備,蘇景跟你的關係發展得非常順利,甚至他還通過你拿到了投資,解了燃眉之急。   我想,蘇景和馮星輝應該有過約定,等從你這兒弄到錢,蘇景就會想辦法離開你,回到馮星輝的懷抱。   可是,或許蘇景真的喜歡上你了吧,又或者他發現長久地跟你在一起,對他顯然是更有利的。   於是計劃出了岔子,馮星輝撒鷹出去抓兔子,沒想到鷹跑了。」   吳端覺得這說法挺有趣,嘆了一句:「偷雞不成蝕把米啊。」   「誰讓她聯合外人算計家裡人的?」閆思弦不屑道:「還是年輕啊,覺得愛情是天是地,為了愛人死都可以。等她社會閱歷稍微再多點,就知道關鍵時刻還是親人靠譜。   我能接受的底線頂破天了也就是跟家裡鬧掰,各過各的,可為了愛人坑害算計親人,這就是人品問題了。」   說完,似覺得不妥,又衝吳端單獨補了一句:「當然了,我們這樣出生入死的情誼不在討論範圍內。」   吳端忍著笑,一臉嚴肅地問馮輕月道:「他說的情況,對嗎?」   馮輕月點了下頭。   「全對?」   「全對。」   閆思弦立馬露出一個「你瞅瞅,爹還寶刀未老」的眼神,被吳端直接忽視。   馮輕月終於開始了她的坦白:   「我不想再聽見什麼蘇景還對我有感情,這種說法讓我覺得噁心。說他還有那麼一點人性好了。」   閆思弦攤手,表示你高興就好。   馮輕月繼續道:「你說得沒錯,就是在結婚當天出了狀況。   之前,我雖然也覺得蘇景太偏激了,可創業者都有自己的稜角和脾氣吧?……呵,你看,就是這種爛藉口……他那麼危險的一個人,我喜歡他的時候,就什麼缺點都看不見了……   可能也是因為家裡情況急轉直下,我太害怕了吧,正好蘇景也天天為了創業項目發愁,我就有了一種跟他同病相憐的感覺,而且他身上的確有股衝勁兒,這股衝勁兒多多少少也給了我一些勇氣,怎麼說呢……就是讓我覺得,或許我也該像他一樣拼一拼,說不定就能挽救我們家的公司。   我們是真的經歷過吵架磨合,我以為那就是生活,所以我最後才決定跟他結婚的。   現在想想,蠢,哪怕我稍微清醒一點,早點看清他的真面目,早點離開他多好……」   見馮輕月要打開祥林嫂模式,閆思弦趕緊道:「所以,究竟是什麼讓你突然智商上線了?」   「婚禮前一晚,蘇景跟我聊了很多,他大致表達了兩個意思,第一,他現在窮,他覺得對不起我——我現在回想起來,他那天反覆跟我說對不起,除了因為他窮,一定還有一層因素:他當初認識我的時候目的不純。   他那天是猶豫了,想要告訴我真相了,可最後還是決定什麼也不說,瞞下去。   這是他最可恨的地方。   他傳遞給我的第二個信息,是讓我小心防著點馮星輝。這話就說得更隱蔽了,先是問我跟馮星輝關係好不好,小時候是不是經常一塊玩,又說我倆長得挺像的,讓我小心別被伴娘搶走了風頭。   可能是出於女人的直覺吧,我當時隱約覺得不對,我就問他什麼意思?   他說沒有啊隨便聊聊。   後來不知道怎麼的,話題就又繞回馮星輝身上了,反反覆覆的。我就有點煩躁了。   都要結婚了,我也不好直接跟他鬧,就詐一詐他吧。   我說馮星輝已經把他們倆的事兒告訴我了,我就等著看他什麼時候坦白。   沒想到,他就坦白了。」   馮輕月氣憤地拿拳頭砸了一下沙發靠墊。   「哎!我真是個悲劇,結婚前夜男朋友跟我坦白戀愛史,而且前一個戀愛對象還是我親戚……噁心死我算了。」   「可你們的婚禮還是照舊舉行了,是礙於親戚朋友的面子?」   「你覺得我可以為了面子隨便跟一個我看不上的人湊合嗎?」   「你不是那種人。」閆思弦搖頭,「所以,你原諒他了?」   「他一把鼻涕一把淚啊,誠懇得要命,各種保證,什麼肯定已經跟馮星輝斷了,不告訴我只是怕我離開他……對了!他還跟我說,這件事本來打算一直瞞著我,不想讓我鬧心的,可是馮星輝威脅他,拿我威脅他,說是要在婚禮上毀了我——我也不知道她要怎麼毀我,蘇景也沒細說。   他只是說他很擔心我的安危,他知道告訴我這些,以我的脾氣,說不定直接就取消婚禮了,可他不能讓我冒險,明知道我有危險,連提醒一下都做不到,他也太不是東西了,他寧願失去我也不想讓我有危險……   反正就是說了很多類似這種煽情的話,我就有點進退兩難了……哎!我真是蠢到家了。   他一服軟,我就沒脾氣了,真的……因為他是個特別倔的人,吵架從來不說讓一讓我,老是跟我針鋒相對的,可他這次認錯服軟了。   我就又開始安慰自己,給他找理由……我想啊,怎麼著也算是進步吧,至少會檢討了,會說軟話了……」馮輕月痛苦地連拍了幾下自己的頭頂,「我怎麼就改不掉這個臭毛病呢,一談起戀愛來就一點智商都不剩了……」   閆思弦打斷馮輕月的抱怨道:「既然原諒了,怎麼現在心裡還有疙瘩?這可不是原諒啊。」   「你可別提了,就在婚禮當天,連24小時都沒過呢,晴天霹靂就來了。原來蘇景晚上跟我坦白的只是一部分事實,他把自個兒最不是東西的那部分全隱瞞了。」   「看來馮星輝也跟你坦白了?……哦,不對,也有可能是跟你炫耀。」   「她是來跟我炫耀的。」馮輕月眼中的怒火就快要噴出來了,脖頸上的青筋也暴了起來,「她等到我們結婚以後再告訴我真相,原本就是報復。   她就是要用那個渣男毀了我,至少毀了我第一次婚姻,這才能出了她心中的惡氣。   直到那天我才知道,我是如何被他們倆算計的,可笑的是,馮星輝竟然還倒打一耙來恨我,她有什麼臉?」   「她不會只是想氣氣你吧?這算什麼報復?」閆思弦道:「她的報復,跟那條項鍊有關吧?」   「是啊,她還想要錢,說什麼我和蘇景應該補償她。」   「所以是她拿走了項鍊?目的是為了錢。」閆思弦道。   「是。那天早上我發現項鍊丟了,我還以為是我媽……因為她跟我商量過……」   馮星輝突然噤了聲,臉上的表情十分尷尬,似乎說漏了什麼要命的信息。   閆思弦怕她情緒失控,趕緊安撫道:「臆想中的犯罪不是犯罪。就好比說,你們只是計劃和討論著用寶石騙取保險金,還沒有到具體實施階段,也就是說,還沒給保險公司打過索賠電話,那就等於沒有犯罪。   這就相當於,你成天想著要殺死一個人,甚至你天天晚上在家磨刀,但只要你還沒有殺人行為,那法律就不能說你是殺人犯。」   馮輕月感激地看著閆思弦,又是鬆了口氣,終於道:「是,我們的確打過保險金的主意。好幾億呢,要是拿到那些錢,我們家就真有救了。   可這事兒我們很猶豫的,畢竟犯法啊。   之前為了安撫蘇景,讓他別天天跟我催債,我就把家裡買了那塊寶石的事兒告訴了蘇景——而且我也稍微暗示了他一下,就是我們可能會拿到一筆巨額保險金。   他多精明啊,我不用暗示他應該就能看破了我們的計劃吧。   可氣的是,那會兒蘇景還沒有跟馮星輝攤牌,他把保險金的事兒,還有我挪用了公司的錢,都告訴馮星輝了。   馮星輝就拿這些要挾我,問我要錢,一張口就是五千萬。   不僅如此,她還讓我配合,把偷盜項鍊的事兒栽贓給蘇景。」   「栽贓?那意思是,偷竊項鍊的人,真的就是馮星輝?」 第366章獨釣寒江(16)   「是她。」   閆思弦和吳端對視一眼,從對方眼中看出了「還得再跟馮星輝聊聊」的意思。   誰知這時,馮輕月卻問道:「星輝……你們不會要抓她吧?」   之前的談話中,馮輕月對這個堂妹向來都是直呼其名的,顯得非常生分,這次去了姓,有了些親近感,她有點擔心這個堂妹。   「你不希望她被抓嗎?」閆思弦問道。   馮輕月搖頭,「我不想苛責她,說到底,還是因為蘇景太貪財太自私了。   就算馮星輝讓他接近我,一個小屁孩懂什麼?蘇景完全可以拒絕啊,可他沒有,他就那麼順水推舟地參與了這件事,最後還把責任往小屁孩身上推,他也算個男人?」   「沒想到,這一點你還挺明白。」   馮輕月苦笑一下,「我就是再蠢,焦慮了這麼多天,也總能想明白一兩件事吧?」   「呦,懂得謙虛了,有進步。」   閆思弦雖在調侃,卻十分誠懇,能看出他是真心想安慰馮輕月,並非陰陽怪氣的嘲諷前任。   這令馮輕月十分感激。   「再說說你跟馮星輝聊了些什麼,發現項鍊丟失以後,她立即承認了盜竊項鍊的事實嗎?」考慮到照顧馮輕月的情緒,閆思弦又改口道:「好吧咱們不把話說那麼重,你們家的事兒,就算是誤會。」   馮輕月放下了懸著的心,道:「她倒沒有立馬承認。她送來項鍊之後,我的房間一直亂鬨鬨的,我也沒顧上去戴項鍊,也不敢戴,伴娘們挺鬧騰的,那東西金貴,戴上以後人就得直直地挺著,恨不得僱倆保鏢,周圍兩米內不得有人靠近。   直到大家鬧得差不多了,婚慶公司的工作人通知我父母快來了,準備敬茶。我想著該把項鍊戴上了吧,我真挺小心的,還特意說要整理衣服,把大家都請出去了……」   「可是馮星輝留下了。」閆思弦插話道。   「因為得有個人幫我戴項鍊,太沉了。她原本就知道項鍊的事兒,又自告奮勇留下幫我,我總不好拒絕吧。」   閆思弦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了,讓馮輕月繼續說下去。   「就是這時候發現項鍊不見了。我當時心裡咯噔一聲,我媽不會真要對保險金下手了吧?為什麼選在我結婚這天?她都不跟我確認一下嗎?   我完全懵了,根本不敢相信,第一反應就是給我媽打電話,想問清楚情況,結果……結果……」   馮輕月再次跟閆思弦確認道:「我們可沒給保險公司打過電話,不能算我們詐騙保險金。」   「當然。」閆思弦道:「你可以放心告訴我,你媽媽在電話裡究竟怎麼說的。」   「她只說讓我報警,照實跟警察說,讓我什麼都別管。   我一聽這話,心裡就有數了啊,這肯定就是要對保險金下手了。這可真是個大驚喜啊,我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馮輕月的呼吸變得急促,仿佛回到了那個令她無比擔憂的時刻。   「掛了我媽的電話,我其實也衝動了一下,想著既然已經到了這一步,要不乾脆就報警,聽天由命吧,我媽總不會坑我吧?萬一真拿到保險金了呢?」   「可你沒有報警。」   「我……被勸住了,馮星輝勸的我。」   「她?」   馮輕月道:「她讓我別報警,她說項鍊是被蘇景拿走的,要是我報了警,蘇景興許就要坐牢。   她這麼說,我一下就猶豫了。主要是不知道該不該信她。」   「從那時候起馮星輝就想要栽贓蘇景了吧?」閆思弦道。   「是啊,她其實早就計劃好了。偷走項鍊,從我這兒坑錢,讓蘇景背上偷竊的鍋。   警方沒發現蘇景偷竊,她高高興興拿錢。要是發現了,那就蘇景背鍋嘍,她應該很想看到我家和蘇景一起承擔詐騙保險金的罪責吧。」   「所以啊,這是把你們往死裡坑。即便這樣你也不想讓這個堂妹坐牢?」閆思弦饒有興致地問道。   馮輕月搖頭。   閆思弦更有興趣了,「我真不知道你跟馮星輝關係好成這樣。我記得咱倆在一起的時候,你可從沒提過她。」   「不是因為關係好。」馮輕月道:「可能是太像了吧。你不是老說我那個毛病嗎,喜歡的時候喜歡得要死,一點原則都沒有,不喜歡了立馬就是恨。   我太了解那種恨了,所以我知道星輝的痛苦。她既不是恨蘇景,也不是恨我,她是恨自己,怎麼就不能爭氣一點,在發現對方可能不是什麼好人的時候,保留一點理智,別老是騙自個兒。怎麼就老是愛得那麼卑微呢?」   閆思弦皺眉思索了片刻道:「唉我去你這是影射我呢?我可沒那麼欺負過你,咱們得講良心。」   「罵你兩句又怎麼樣?前男友當然就是拿來罵的。」   閆思弦露出一個「你開心就好」的表情,馮輕月卻又傷感起來。   她輕輕嘆了口氣道:「你還是那麼紳士。」   閆思弦如臨大敵,「清醒點啊老馮!你現在可是有夫之婦,我對當小三沒興趣,也不喜歡吃回頭草啊!」   馮輕月大罵:「滾!」   這下,兩人才總算有了一點冰釋前嫌的感覺,沒那麼拘謹了。   吳端一手攥拳,擋在口鼻處,咳嗽了兩聲道:「案子,剛剛說到哪兒了?」   「呃……那個……」閆思弦趕忙道:「項鍊丟了,馮星輝勸你別報警,她想栽贓給蘇景,然後呢?」   「然後……」馮輕月做出了頭痛的樣子,「我當天實在是太慌了,心裡全是亂的……現在想起來還是一團糟,我都不知道該從哪兒說起……」   她沉默了近一分鐘整理思緒,閆思弦和吳端便靜靜等著。   「我能理解,按照我媽的計劃,萬一到了那個最壞的結果,詐騙保險金的事兒敗露,一切都是她幹的,我什麼都不知道。她想用這種方式保護我。   可能她還想要我當時慌亂的狀態吧,這樣可能比較容易瞞過警察。她是知道的,我不擅長撒謊。   說實話,要是沒有馮星輝的節外生枝,我當時就果斷報警,可能我媽的計劃就成了。   可是馮星輝把蘇景抬出來,說是蘇景偷了項鍊。我一聽這話,直接被怒氣衝昏了頭,蘇景為什麼這麼積極地參與這種事?他怎麼可以瞞著我?會不會他跟我結婚就只是為了那條項鍊的保險金?   我被這些問題搞得暈頭轉向,完全沒了主意,就聽了馮星輝的建議。那個時候,馮星輝真成了我的主心骨。   她說項鍊肯定是沒丟,而且她也知道保險金的事兒,可因為蘇景臨時插了一腳,使得她和我媽的計劃被打亂了,她覺得蘇景不靠譜,現在報警,風險很大。   總之,在馮星輝的描述裡,蘇景就是一條居心叵測的瘋狗——這一點我是認同的,但凡碰上跟錢有關的事兒,蘇景就會變成瘋狗。   我是真怕他這顆定時炸彈,我是真怕一旦報警,走了保險理賠程序,蘇景這個不確定因素會讓我們所有人都露餡。   所以我聽了馮星輝的,先不鬧,等能跟蘇景單獨相處了,再好好問問他,讓他把項鍊交出來,別摻和這事兒。我那天……可以說一切都是聽馮星輝的……」   「不對。」閆思弦打斷道:「我去你婚禮那天,你站在門口招呼客人,當時馮星輝跟你說悄悄話,我可聽見了,她說哪兒都找過了,沒有,是在找項鍊吧?要是如你所說,你們已經知道項鍊的去向了,那還找什麼?」   「我的確讓她去蘇景的房間找找,我想著,萬一蘇景就把項鍊藏在房間裡了呢?直接找回來我不就放心了嗎?」   終於弄明白了婚禮當天的情況,閆思弦只覺得情緒十分複雜。   他怎麼也沒想到,那個看起來只是因為新婚的壓力而顯得有點躊躇的新娘,心裡竟然裝了這麼多事兒。   不知道她在念出「無論貧窮還是富有」的結婚誓言時,心裡有多悽涼。   人群中最光鮮的主角,背後竟是如此的千瘡百孔。   見閆思弦悶悶不樂,吳端拍了拍他的肩膀,閆思弦立即挑了挑嘴角,示意自己沒事。   他對馮輕月道:「怪不得你讓我偷偷幫你查。」   馮輕月笑了一下,很小聲地笑了一下,但卻能看出,這笑是真的,有點愉快,有點釋懷,甚至還有點幸災樂禍的笑。   「我那個堂妹怎麼都想不到,我竟然認識個警察,還是這麼……認真負責的警察。」   「呦,抬愛了。」   閆思弦跟人客氣的時候,一臉的欠揍,很快他又正色道:「她應該更想不到,蘇景為了自保,直接選擇了報警,那句話怎麼說的來著,先報警為強。」   吳端在心裡槍斃了閆思弦5分鐘,在他看來,改出來這麼low的話,就應該槍斃5分鐘。   馮輕月嘆道:「所以我不能原諒蘇景。他明明知道一旦警方介入,他,我,星輝,我們三個尷尬的關係很可能會曝光。他一個渣男可以不要臉,我和星輝怎麼辦?   他明明也知道,我挪用了公益組織的錢,這件事也瞞不過警察的,卻還是要搶先報警,甚至都不跟我商量一下。   他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了啊,把我送進牢裡,可以,可要是他有可能被栽贓,那絕對不行,他果斷選擇犧牲我。」   閆思弦張了張嘴,他很想安慰馮輕月一下,可是,除了「幸好你還能離婚」,他實在想不出第二句安慰的話來。   吳端問道:「那你是什麼時候跟蘇景溝通項鍊丟失這件事的?」   「典禮一結束,我去換第二套禮服,準備給客人敬酒的時候,實在是忍不住,我就把蘇景也拽上了。   到了換禮服的房間,我就問了他項鍊的事兒。   蘇景當時特備詫異,發誓他絕對沒動過項鍊,我就又懵了,究竟咋回事啊?難道項鍊真丟了?   其實我心裡還有點小慶幸,要是真丟了,那可就太合我意了,我巴不得燒高香感激那個賊。可我心裡又隱隱覺得肯定有貓膩,就是不踏實。   我這兒正亂著呢,蘇景又開始反咬馮星輝,說項鍊肯定是馮星輝偷的。   我報警也不是,不報警也不踏實,實在是煩得要命,就把蘇景罵了一頓,之後出去招呼客人,還得表現出很幸福的樣子,我真是……   哎!我這輩子最難熬的大概就是結婚那天了,好像做了一場噩夢,到現在都沒從噩夢裡醒過來。」   閆思弦拍著胸脯道:「別那麼悲觀,你們家說來說去,不就是錢的事兒嗎?但凡是錢的事兒,都可以擺平。   你看看我,我爸犯的錯誤那是什麼政治敏感性?那是小說裡都不敢細寫只能刪刪減減一筆帶過的情節,我不也得扛著嗎,一邊扛著一邊該幹嘛幹嘛,慢慢就習慣了。」   「我知道都會過去,就是感覺……怎麼就到了今天這一步呢?好像一夜之間一切都變了,我什麼都掌控不了,每個人都變得好陌生,我連一個能信任的人都沒有。   可笑啊,可能唯一不會害我的,只有我媽了,可我對她……其實有點牴觸——我知道我不該說這種話,可是我經歷這些折磨,不都是因為她沒管好公司嗎?」   這話閆思弦就不愛聽了,於是他將話題扯回了案件。   「從你剛才的描述來看,你媽媽的確有一個在你結婚當天搞一個項鍊丟失的大新聞的計劃。在她的計劃裡,你要負責報警和無辜這兩件事。   所以,你是怎麼說服你媽不報警的?」   「她啊,完全不用說服,只要說我害怕就行了啊。」   「明白了。那之後呢?你應該找過馮星輝對質吧?」   「找過,當天下午,婚禮一結束,我就找她單聊。她很痛快,承認了所有事情,也給出了一個金額。   五千萬。   外加把偷盜項鍊的事兒嫁禍給蘇景。   如果不答應,她就去報案,舉報我挪用公益組織的資金。」   閆思弦皺了下眉,「可她提出的兩個要求,是自相矛盾的。」   一百萬字了。感謝你的支持。你讓我發現自己其實是能堅持一件事的,真好。 第367章獨釣寒江(17)   「想要錢,就必然要走保險理賠程序,想要這個程序走的順利,那最好永遠別抓住竊賊啊。   至少,就算賊抓住了,也不能跟你們扯上關係。   否則就是保險詐騙。我做了一些了解,像這樣的天價保單,合同裡的各項要求可以說非常嚴格,你只要看一下不在賠償範圍之內的情況就會發現,它幾乎是用人類語言概括出了所有疑似保險詐騙的情況,當然包括親屬作案。   所以一旦警方懷疑到蘇景身上,你們就休想拿到保險金了。   這樣一來,繞回馮星輝的第一個要求,沒有保險金,她鐵定就拿不到那五千萬了。」   「你說的情況,我是後來才想到的,結婚當天我被他們攪得暈頭轉向,尤其馮星輝最後這個坦白,說實話吧,那天在KTV我倆都動手了,我想殺了她的心都有……」   「等會兒,動手?KTV?」   「是這樣,婚禮徹底結束後,我和蘇景被一群朋友拽去唱歌喝酒,就算是鬧洞房了吧。   我是實在沒心思跟他們鬧騰,就抽空從聚會跑出來,跟馮星輝單獨見了一面。我要是再不見一見她,把心裡疑問問出來,真要憋死了——婚禮的時候,她雖然一直在我身邊,可總有親戚朋友在,不方便說話的。   所以我就從大家聚會的包廂溜出去,在旁邊開了個小包廂,就為了跟馮星輝單獨聊聊。   那時候我對她還是有一點——不說依賴吧,但至少是信任的,畢竟在項鍊丟失以後,她就成了我的主心骨。   結果,就在那個小包廂裡,她對我表達了恨意,還提出了那些要求。我真是氣炸了,抬手就扇了她一下,我們打起來了……」   閆思弦實在沒法想像,馮輕月這樣一個大小姐,竟然還會親自動手跟人打架。   這事兒要是吳端說出來的,他肯定會禮貌性地冷嘲熱諷兩句。   但面對馮輕月,為了接下來能夠保持優質的溝通,閆思弦忍了。   「……我這輩子從來沒那麼崩潰過,要不是馮星輝說出了那句話,我可能當天就把她掐死了。」   「她說什麼?」   「她說她跟我是一樣的,她還問我,想不想報復甦景?   我當然想,一切都是蘇景的錯,要是他當初不帶著目的接近我,我就不會一步步走到挪用公款的路上。我想報復他,想看著他最在乎的公司倒閉,想讓他的創業項目失敗,甚至還覺得,他這種人渣就應該進監獄改造。」   「看來你跟馮星輝建立了聯盟。」   「聯盟?呵呵,要是只存在了半天的聯盟也能叫聯盟得話。」馮輕月苦笑了一下道:「我當時的確被她說服了,可是後來想想,馮星輝還是恨我的,否則,我結婚前她有那麼多機會提醒我,為什麼偏偏等到我結完婚了才說?   這就是報復,等著我把自己搭進去了,她再來說出真相。她要讓我難受。   還有,如你所說,她提出的兩項要求根本就是悖論,要滿足她,我家很可能要承擔詐騙保險金的罪責。   從頭到尾,她只想報復,而我也是她的報復對象之一,這樣的人怎麼可能真心跟我結盟?」   「那你們最終商量的結果呢?」   「在KTV沒有商量出什麼結果,只是確定了一件事:項鍊在馮星輝手上。   我腦子裡實在太亂了,就跟她說讓我想想,給我點時間。   當天我就從我們的新房搬回家了,蘇景一直追問我到底怎麼了,是不是懷疑他偷了項鍊,他試圖跟我解釋,說什麼他不會拿這種事兒引火燒身,希望我相信他。可我對他哪兒可能還有什麼信任,我壓根就沒心思搭理他,只想離他越遠越好。   搬回家以後,我就跟我媽說了這一天的遭遇。我怪她經營不善,才惹下後續這一連串的破事。   我就任我數落,我就有點受不了了,既心疼她的壓力,又怨自己沒能力,不能幫她分憂。   最近的情緒真的太複雜,我都要被撕裂了……」   「我插一句。」閆思弦道:「你爸知道這事兒嗎?」   「我爸……他倆分居挺長時間了,家裡的事我爸都不問的,我們也不會主動跟他說。」   怪不得,吳端之前還覺得奇怪,這都什麼火燒眉毛了,馮輕月的父親竟然沒事人似的出國工作去了。知道了個中原委,吳端不免唏噓。   閆思弦已經岔開了話題:「你媽媽不是計劃在婚禮上上演一出項鍊丟失的戲碼嗎?她的計劃具體是怎樣的,你知道嗎?」   「我後來問她,她也說了。」馮輕月道:「她的計劃還是比較縝密的。首先,項鍊當然得先亮相,成為大家關注的焦點。   在引起了足夠的關注和討論之後,由馮輕月偷偷將項鍊拿走。因為馮輕月是我的伴娘,她有機會接觸到項鍊。而且我媽讓馮輕月把項鍊送過來,本身也就給了我一個心理暗示,暗示我可以信任馮輕月,項鍊經她的手是沒問題的。這樣一來她接觸到項鍊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在馮星輝偷偷拿走項鍊之後,她只要瞅準機會項鍊交給我媽,後面的事我媽自然會安排。   畢竟我媽不用時時刻刻陪在我跟前,她可以用幫我拿東西這樣的藉口,回到自己的車上,順便把項鍊也上車。只要項鍊被送出婚禮現場,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閆思弦思忖片刻道:「你媽媽籌謀這件事很久了吧?她專門選了那棟建築做為你的結婚場所。我觀察過,和酒店宴會廳不同,因為是古建築,那裡面一個監控探頭都沒有,警察就是來查,也很難查出什麼。」   「選在那兒,的確有你說的原因,我們都覺得警察辦案靠的都是攝像頭,沒了攝像頭,不說瞎吧,至少你們就成了高度近視。」   「你們就不怕司機帶著那條項鍊潛逃?」問完,吳端便恍然大悟,「哦,那樣才好呢,那樣得話,項鍊就真丟了,你們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拿保險金了。」   「可不是,她們最不擔心的就是項鍊丟失,真丟了才好呢。」閆思弦道,「不過,我想,出於安全考慮,你媽媽應該把司機也蒙在鼓裡了。」   「當然,知道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如果真的把項鍊送上了車,我媽會交代司機把東西送到指定的藏匿地點,至於在這個過程中,司機會不會發現他送的東西價值連城,會不會起什麼歹心,這都不在考慮範圍之內。」   「那馮星輝呢?你媽媽應該答應了給她好處吧?」   「兩百萬。」馮新月道:「還送她一套市中心房子,當然了,前提是等我家的房產解除抵押之後。」   「怪不得馮星輝那麼恨你。」閆思弦道:「為了保護你,你媽媽完全把你蒙在鼓裡,卻選擇讓馮星輝做為同夥。   事情敗露以後,你是沒事兒,可人家馮星輝要去坐牢。   說句不好聽的,你媽媽這麼幹,在人格上羞辱了馮星輝。」   馮輕月低了頭,「我知道。」   「我知道,」她又重複了一遍,拖著嘆氣的腔調,「所以我不希望馮星輝被抓,的確是我媽對不起她,蘇景利用她年少無知,我媽不也是利用了她這一點嗎?只是沒想到反被她算計了。   她完全應該恨我,很我們。」   吳端卻有不同的想法,他道:「我可不覺得馮星輝值得同情,她要是覺得受了羞辱,完全可以義正言辭地拒絕,而不是把自己攪和到這趟渾水裡。她是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了。」   「所以說,小孩心性,你有什麼辦法?只能怒其不爭。」閆思弦無奈地攤了下手。   三人沉默額片刻,馮輕月在思索有沒有什麼遺漏的情節,閆思弦和吳端對視一眼。他看出了吳端的遲疑。   案子雖然複雜,又是三角戀,又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連環算計,可項鍊現在就在馮輕月家裡,而且人家也沒有向保險公司提出理賠。   保險詐騙肯定是不成立的,那麼盜竊呢?盜竊是否成立?   吳端意識到,即便馮家人並不想保馮星輝,盜竊的罪行也很難成立,畢竟馮星輝已經把項鍊還回來了,整件事可能真的就做為一種誤會被一帶而過。   那麼,職務侵佔呢?   馮輕月的確從任職的公益組織挪用了資金,而且那虧空現在還沒補上。   這是唯一一項證據確鑿可以定罪的罪行。   可是,閆思弦會忍心讓馮輕月坐牢嗎?吳端太了解閆思弦這個人了,要是他這輩子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兒,那肯定是女人。   閆思弦自然從吳端眼中看出了擔憂,他拍了拍吳端的肩膀,示意對方別自行腦補。   閆思弦和吳端的想法差不多,他開門見山地問馮笑香道:「項鍊可以拋開不說,但咱們得聊聊職務侵佔的事兒。」   「我知道,」馮輕月緊張地攥緊了拳頭,「其實我也諮詢了律師,律師跟你的說法差不多,如果我及時把虧空補上,事情就不嚴重。」   「是這個道理,」閆思弦道:「問題是你家早就拿不出錢去補這個虧空了吧?否則也不至於想出詐騙保險金的招兒。」   馮輕月低頭不語。她很尷尬,從小到大她從沒為錢發過愁,更別說因為錢而接受別人的同情了。別說同情,即便是純粹善意的幫助,她都無法接受。   那種資本帶給她的高高在上的優越感被瞬間抹去的感覺,令她渾身不自在。   「你這邊虧空了多少?」閆思弦又問道。   「斷斷續續地……五百多萬。」   「那我支援你六百萬。」閆思弦道:「現在就去把虧空全補上。」   對閆思弦的慷慨解囊,吳端和馮輕月都想到了,吳端很淡定,馮輕月則更加緊張了。   其實閆思弦還有半句話沒說完:補上虧空之後,去自首吧。   他之所以忍著沒說,是因為他覺得,在這件事上外力的推動沒多大用處,只有當事人自己有那份心思,才能達成結果。   於是他等著馮輕月的表態。   馮輕月當然清楚閆思弦的想法,她害怕,但她也意識到了,必須勇敢。   於是馮輕月道:「可我畢竟挪用過那些錢,那個……可能被查出來嗎?」   言外之意,如果查不出來,她當然不會考慮自首,誰願意給自己的人生抹上一個汙點呢?   閆思弦很有耐心地勸道:「查,肯定是能查出來的,畢竟市局經偵科那幫人就是幹這個的,據我所知,只要有問題的帳目,沒有能瞞過他們的。」   「那你會告發我嗎?你會讓他們來查我嗎?」   「當然。這件事我不知道則已,既然知道了,就不能隱瞞不報。」   其他不要舉報自己的話幾乎就要脫口而出,但馮輕月咬著嘴唇,忍住了。   這是她最後的尊嚴,懇求的話只要說出來,她便再也不可能跟閆思弦平等地交流了。   「其實我的舉報是次要的,」閆思弦道:「你想想那些拿這件事要挾過你的人,你想想蘇景,想想馮星輝。被要挾的日子好過嗎?你想往後都被人揪住小辮子嗎?   這件事會成為一把懸在你頭上的利劍,除了處處受人要挾,一旦有什麼風聲,比如國家開始收緊對公益機構的監管力度,你也會心驚膽戰。   所以,與其考慮有沒有可能被查出來,不如考慮一下得失。   主動補上虧空外加自首情節,緩刑基本上是鐵定的,你只要花個把月時間,走一下司法程序,很可能連看守所都不用進,我爸爸就是這樣的情況。   之後你就可以心安理得重新做人——當然我這個說法可能誇張了。   不去自首,往後只能提心弔膽地活著。   那種選擇從長遠來看更有好處,其實一目了然。」   馮輕月許久都沒有說話。   閆思弦給吳端遞了個眼色,自己率先起身道:「你好好想想吧,我能理解你害怕,除了幫你補上虧空,我還能為你做的,大概就是全程陪著你了。   我答應在最大程度上給你照應,希望你認真考慮一下自首這個選項。」   說完,閆思弦就向書房門口走去,吳端也跟上了他。   馮輕月突然也站了起來,「你能陪我嗎?如果自首得話。」   「當然。」   「我還是需要一點決心。」馮輕月道。   「什麼樣的決心?」   「比如,只有我自首以後,你才會借給我錢,讓我去補那些虧空。」   「當然可以。」閆思弦道:「只要你信任我,不覺得我是在騙你自首就行。」   「謝謝。」   閆思弦剛想擺手客氣,馮輕月卻先擺了擺手,示意他別客氣,並補充道:「謝謝你自始至終都沒有拿錢要挾過我,如果你提出只有我自首你才借錢,我只能聽你的,我已經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紳士麼,不能晚節不保。」 第368章獨孤(1)   馮輕月第二天就在閆思弦的陪同下到市局自首了,之後,根據規定,她的案子被移交給了經偵科。   閆思弦在市局忙碌了一整天,回家時天已經黑了。   天雖然黑了,但因為到處都是積雪,反射著城市裡的霓虹燈光,也比平時的夜裡要亮堂許多。   吳端還沒睡。在打遊戲。   閆思弦看了看表,催促道:「不早了。」   「嗯。」吳端正在團戰,沒工夫搭理他。   閆思弦只好先去把吳端留的飯熱了,胡亂吃了幾口,吃完又來書房催道:「別玩了,趕緊休息。」   「哎——」吳端長長嘆了口氣。「不爽,好不容易有個案子,最後還不了了之。怎麼就……感覺這案子辦了跟沒辦一樣。」   「我倒覺得沒什麼遺憾,自首終歸是個好結果。」   「這我當然知道,只是……」吳端鬱悶地退出遊戲,「睡覺睡覺。」   說完他便起身往書房門口走。   跟站在門口的閆思弦擦肩而過後,吳端停下了腳步。   他回過身,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著閆思弦的臉。   「我又帥了?」閆思弦挑挑眉。   「你不對勁兒。」   閆思弦:???   「你今天是黑著臉回來的,怎麼了?」   「不是吧,這你也能看出來?」   吳端聳聳肩,「可能相處時間久了,能感覺到吧。」   吳端重新回到書房,坐在電腦前,並拍了拍一旁的椅子。   「來聊聊?」   「行吧,聊個五塊錢的。」閆思弦依著他的招呼坐了下來,「我得先問你個事兒。」   「你說。」   「經偵那個科長,溫以誠,你倆是不是有什麼過節?」   「他啊……」吳端撇了撇嘴,「不是什麼好東西……我倆的事兒,我以為你知道。」   「呦,能讓你這麼評價的人可不多。」閆思弦反倒樂了,「你倆的愛恨情仇我還真不清楚,只知道他給你當過一段時間副支隊長,讓一支隊的破案率創了歷史最低。」   「別提了,沒被他坑死算我命大……對了,他怎麼招惹你了?」   閆思弦冷笑一聲道:「查我們家的時候他就格外嚴苛,親自帶著手底下人把閆氏的帳目篩了不下三遍,除了給北極星提供資金,還查出來我家各種合理避稅的操作,幸虧我爸向來小心,那些避稅手段並不違法,頂多打打擦邊球。   他想拿這些事兒做文章也就罷了,勉強能歸到認真的那一類裡,可今天輕月去自首的時候,他明顯是故意跟我過不去。」   「怎麼個故意法兒?」   「你說,勸一個人自首容易嗎?對來自首的嫌疑人,態度一定要好——雖然沒有這樣的明文規定,但大家不是心照不宣的嗎?這麼做其實是對自首的一種變相鼓勵,沒錯吧?」   「沒錯。」吳端道。   「那個溫以誠倒好。本來輕月就緊張害怕,溫以誠偏還全程黑臉,各種跟我唱反調。我說輕月這種情況,可以申請調查期間不予收監,他偏說案子已經轉到他們經偵科,都由他們說了算,他不會提供這種方便。還跟我陰陽怪氣,說什麼不是誰都能有我爸那種待遇。   我說有自首情節,判刑的時候法院會酌情考慮從輕或者減輕,他偏說是不是自首還有待商榷,還反咬一口,說我做為負責案件的刑警,在查到犯罪情節後不上報,刻意給嫌疑人留出自首的機會,是玩忽職守……我勒個……」   閆思弦咬牙忍了忍,沒爆粗口。   對閆思弦的描述,吳端一點都不覺得奇怪,他只是比較好奇,閆思弦可不像個會吃虧的主兒,有火肯定當場就發了,這次怎麼跟小孩兒似的跑回家告狀來了?   有點意思。   見閆思弦垂著頭,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吳端拍了拍他的肩膀,講述道:「要說過節,還要從他橫殺出來搶支隊長這個位置說起。可能溫以誠覺得人定勝天吧。」   「言下之意你就是天?」閆思弦故意調侃吳端道:「這就有點臭不要臉了啊。」   「我不是,可趙局是啊,至少在市局,他對人事調整有著絕對的發言權,而且他的意思可以直接影響市委的決定。」   「那倒是。」閆思弦點頭,示意吳端說下去。   「趙局一直有意鍛鍊我,他是拿我當接班人培養的,這一點,他跟我明示或暗示很多次了。甚至,原先的支隊長被平調到禁毒支隊,也是趙局一手安排的,就是為了幫我鋪路。   當然了,表面上趙局還要做出一碗水端平的樣子,競爭上崗什麼的。沒想到,溫以誠卻當真了。   當年支隊長的位置空出來以後,溫以誠沒少找門路,他原本在市委就有些關係,這事兒讓趙局挺惱火的。   雖然溫以誠給我升支隊長的事兒造成了一些波折,不過結果你也知道,他沒爭過我——確切地說,是沒爭過趙局。   塵埃落定以後,原本是我大展拳腳的時候,可惜……哎!」   吳端捏了捏鼻梁,想起那段往事,他心情頗為複雜。   「那會兒我資歷很淺,算是特別破格才升了支隊長,難免有人嚼舌根,不能服眾。面對溫以誠,我是有點心虛的。   我知道他對我有意見,也的確想要緩和同事之間的關係,就跟溫以誠深聊了一次。我希望他能來當副支隊長。   要不說年少無知呢,那會兒是真抱著學習的心態,以為所有的前輩都是好人,我甚至跟他說,他只是名義上的副支隊長,其實他可以行使正職的權利,我願意給他打下手。」   閆思弦「嘖」了一聲,「要不說你傻白甜呢,明擺著給自個兒挖坑啊。」   吳端聳聳肩,「沒辦法,習慣了人微言輕,老想著跟同事搞好關係,後來才想明白,想要服眾還得憑本事,說白了就是憑破案率,把心思都用在破案上,少想那些沒用的,才是正道。」   「後來呢?」閆思弦問道:「他給你當副手的時候,肯定鬧得雞飛狗跳吧?」   「何止,我差點就在陰溝裡翻船了。   一支隊被他搞得烏煙瘴氣,那可真是……一張報紙一杯茶,一天就過去了。能誇張到什麼程度?他做了小半年副支隊長,愣是一次外勤都沒出過,你能想像嗎?」   閆思弦拍了幾下手,表示漲姿勢了。   「不患貧,患不均。溫以誠偷懶,別人心裡自然會有想法,大家都是吃公糧,憑什麼他可以混日子,而我就得出生入死?   很快,隊伍裡的幾根老油條也開始偷懶。他們原本就對我有意見,有了溫以誠帶頭,自然有恃無恐,成天也賴在辦公室裡。   偷懶的人越來越多,那些原本想要好好幹的刑警心裡就更不平衡了,最後甚至形成了大家相互比懶的氛圍,事情完全失控了。   那半年裡,不知道多少原本能破的兇案,因為延誤時機,最後成了懸案。   這是最讓我不能原諒的事。我現在每次回想起來,只恨自己當時不夠果斷,沒能第一時間把紀律抓上去。」   「被副支架空權利,你這個支隊長也真夠可憐的。那後來你怎麼處理的?」   「後來實在忍無可忍,只能整肅紀律,我是硬著頭皮把溫以誠和幾個老油條掃地出門的,反正就是徹底撕破臉了。」   「趙局沒幫你?」閆思弦問道。   「溫以誠在市委多少還有點關係,趙局……他有他的難處。」   「嘖嘖,你倒是溫良恭儉。」   「我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鬧僵就鬧僵了,大不了支隊長不當了,繼續當回我的小組長,跟現在的小賴似的,不也挺好。   趙局不一樣,他坐在那個位置,總要考慮維護同僚之間的關係。我應該理解他,畢竟這些年他給了我很多無形的支持,我才能把一支隊帶好。」   「好,理解。」閆思弦表態道:「以後不拿趙局說事兒了。」   吳端用目光表達了謝意,並繼續道:「你也看見結果了,我把溫以誠踢出一支隊,趙局就把他安排到經偵科去當副科長了,之後又從副科長升到科長。」   閆思弦聳肩表示他不予評價。   吳端感慨道:「最可惜的其實是那幾根老油條,上頭沒關係,出了事兒首當其衝被拿來開刀。退得很不光彩,被同事們詬病,而且,退休金一人少了將近兩千塊。」   「所以說啊,」閆思弦道:「人要有自知之明,別動輒拿資歷說事兒,居功自傲。」   「是啊,這件事之後,我一直引以為戒。」   「共勉共勉。」閆思弦思索片刻,突然笑了,「誒你別說,我真沒想到,你也有快刀斬亂麻的時候。總覺得你不是能拿同僚開刀的人。」   「可能就是傳說中的兔子急了咬人,狗急了跳牆吧。不過我得感謝貂兒,她才是這件事的導火索。」   「哦?」   「貂兒比我晚幾年到市局,她來的時候,我剛升支隊長,可能是出於同是新人的惺惺相惜吧,我挺願意讓她一起出外勤的,也希望她能有機會多參與屍檢工作——她那會兒是助理法醫,還沒有獨立屍檢的資格。   因為和我的相互照應,貂兒很快就跟一支隊的人熟絡起來了。麻煩也就來了。   溫以誠開始追她。   貂兒各方麵條件不差,人長得耐看,又落落大方,溫以誠追她,正常,局裡喜歡貂兒的人,沒有一打也有半打吧。可是溫以誠的手段實在下作,那不是追,壓根就是職場性騷擾。   你知道他幹過啥事?以跟進案情的名義,把貂兒叫小會議室裡直接就動手動腳。」   「握草,咱們局還有這種人?!」閆思弦表示長見識了。   「你沒跟溫以誠打過交道,自然沒聽說過,就在他去經偵科以後,經偵科接連有年輕女警要求轉崗,這中間的貓膩,都快被編成順口溜了。什麼鐵打的科長,流水的女警……   總之吧,我就是在得知他騷擾貂兒以後,下定了決心收拾他。   說起來,真得感謝制度,制度給了支隊長充分的權利,可以直接把副支踢出隊外……」   閆思弦無奈道:「你每次強調這一點,我總覺得是跟我下馬威。」   吳端噗嗤一聲樂了,「實話啊。」   「那吳隊你可千萬高抬貴手,有事好商量,實在不行你就罰我款……」   「少炫富。」   吳端作勢要踹閆思弦,閆思弦誇張地躲閃著。   一邊躲一邊道:「不過我還有個想法。我覺得趙局是在考驗你,要是你無法下定決心整肅隊伍,趙局會放棄你。」   「這麼恐怖嗎?」   「不算恐怖吧,他就是再看好你,也得考慮培養成本。有些東西是骨子裡帶的,沒有就是沒有,比如大刀闊斧重頭開始的魄力,你本身要是沒有這種魄力,爛泥扶不上牆,即便他硬幫著你度過這個難關,還會有下一個你總會被打敗。如果是這樣,趙局自然沒必要在你身上浪費精力。   他可真給你出了個難題啊。都是前輩,想要反擊絕非易事,失敗的成本太大,萬一失敗,很可能以後都沒法在一支隊混了。   趙局就是想看看,你究竟能不能承受這些壓力,究竟能不能承擔嚴重後果。」閆思弦拍拍吳端的肩膀道:「感謝當時的自己吧,通過考驗了。」   吳端卻皺眉道:「但願這樣的考驗以後能少點吧,要是那半年裡能好好幹刑偵,別把心思花在跟人勾心鬥角上,多好啊。   太對不起那些死者家屬了。」   閆思弦的手又搭上了吳端的肩膀,「以後萬一再有這種事,你可以交給我。」   「你?」   閆思弦挑挑眉,「秋後算帳先走一波,等著聽溫以誠的消息吧。」   「不是,咱們跟他互不招惹挺好的,我不想再……」   「可這次輕月的案子,他惹到我了。」閆思弦道:「你別操心了,瞧好吧,溫以誠快完蛋了……哦,對了,貂兒明兒想來看你。」   「好啊,笑笑來嗎?我挺想知道那個後續……就是她遇到的那個網騙。」   「笑笑恐怕沒空,她被抽調到一個打擊網絡詐騙的專案組去了,最近至少半個月見不著了。」   「好可惜。」吳端有點失望。   「睡覺吧,太晚了,明天貂兒會帶一些近期的案子過來,你可以跟我一起在家辦公。」 第369章獨孤(2)   閆思弦還是頗有先見之明的。其實案宗就在他車上,可要是讓吳端知道了,這位今兒晚上肯定就不睡了。   吳端最近的生活可謂是……想破案了睡一會兒,想健身了睡一會兒,傷口癢了睡一會兒……反正,喝熱水能解決的問題,睡眠也統統能解決。睡眠充足得甚至有點多愁善感。吳端算是明白了老媽的那句話:人會閒出毛病的。   閆思弦卻巴不得吳端的假期能再長一些,最好休息個一年半載。吳端實在是太累了。   估摸著對方睡下以後,閆思弦悄悄起身,下樓去車裡拿了案宗,偷偷貓進書房,開始翻看。   兩人休假的這一個月裡,有4起目前未能偵破的命案,其中兩起正由轄區分局展開調查,且已經有了眉目。   還有一起女性被殺案件,屍源尚不明確。   閆思弦最感興趣的一起案子,死者名為周忠戎,34歲,屍體被發現在一片街邊的綠化帶內。   發現屍體的是一名清潔工大爺。清潔工在清掃路面時,隱約看到綠化帶內露出了一雙鞋子。   是的,一開始清潔工的注意力全在鞋子上,因為那是一雙幾乎全新的皮鞋。   待他走到近前一看,才發現雪裡埋著個死人。趕忙報了警。   閆思弦猶記得一周前的一場大雪,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一大早,所有交警出動去疏導交通。環衛部門也是緊急調動了數千名環衛工人清掃路面積雪。   和往年一樣,路面積雪全部被堆進了路旁的綠化帶。半天之內,幾乎所有道路旁的綠化帶都堆了半人高的積雪。   據發現屍體的環衛工人回憶,剛開始清掃時,綠化帶內的積雪雖然也很厚,但還不足以掩蓋住一具屍體。   由此推測,屍體是在積雪堆積到一定程度後,被兇手埋進了雪堆。或許,兇手認為這樣就能瞞過整個冬天。   可是,連續兩個大晴天后,氣溫少有地回升到了零度以上,積雪逐漸融化,屍體露了出來。   通過對屍體及死者衣物、隨身物品的檢驗,有幾個發現:   其一,死者周忠戎的錢包被丟在屍體旁,裡面的錢不見了,但身份證、銀行卡等物品完好。刑警們在現場並未發現死者的手機。疑似謀財害命;   其二,在死者的指甲縫裡發現了一些DNA檢材,疑似是掙扎扭打時兇手留下的,因此,兇手可能受了外傷,但其受傷程度不好判斷;   其三,死者後腦有兩處凹陷性骨折,系致命傷,經法醫鑑定,為錘擊留下的傷痕。值得注意的是,兩處傷口中的一處,頭皮破裂,另一處皮下出血形狀呈長方形,因此可以判斷,擊打死者的錘子呈鴨嘴狀。這是一把形狀較為常見的錘子。兇手使用更為尖利的垂頭擊打死者,而不是使用錘背,顯然動手時就想置周忠戎於死地;   其四,屍體在雪裡埋了好幾天,相當於儲存在冰櫃裡。法醫推斷死者是在末次進餐後2到3小時遇害的;   其五,死者左腿自膝蓋以下做過截肢手術。他戴著假肢。那是一條已經掉了漆的老式假肢,能看出有些年頭了。   在查清了以上信息後,分局刑警圍繞死者人際關係展開了調查。   周忠戎,退伍軍人,是一名汽車兵,一生中無數次行駛在鬼斧神工的川藏線上。   他的腿截肢,也是因為一次山體滑坡事故。當時他連人帶車被壓在了泥土下,被挖出來時整個人處於深度昏迷狀態。   他的一條腿被卡主,長時間血液不循環,導致小腿壞死。醫生盡了最大努力搶救英雄的腿,最終還是沒能保住,只好截肢。   因為有這次事故,組織上照顧殘疾人生活不便。其餘戰士專業或退伍都是不分配工作的,周忠戎卻給分配了一個工作。   在墨城下轄的順縣教育局,周忠戎有著一份閒職,他的工作基本就是喝喝茶看看報,侍弄一下教育局大院裡的花花草草。   這次來墨城,是參加一個可有可無的培訓。因為是可有可無的培訓,自然就派了可有可無的周忠戎來參加。   據周忠戎的親屬反應,出事之前他是個十分開朗熱情的人,但自從截肢以後,周忠戎性情大變,再也不主動跟人溝通了,眼看著他一天天陰鬱了下來。   有段時間家裡很是為他的婚事擔憂,父母還為他四處張羅過,曾有一個初中畢業沒有工作的姑娘願意來跟周忠戎見一面,算是相親。那姑娘主要是看周忠戎有份旱澇保收的正經工作。   周忠戎言辭犀利地拒絕了,在他看來,如果連結婚都是以同情、湊合和等價交換為前提,那他就真的一點尊嚴都沒有了。   為此他甚至以死要挾父母兄弟,大概意思就是他這輩子就自己一個人過,誰再給他張羅婚事,他就去死。   見他態度如此堅決,家裡哪兒還敢當著他的面提及結婚,即便偶有姑娘願意了解一下周忠戎,家裡怕刺激到他,也只能旁敲側擊,但依然是被周忠戎嚴厲拒絕。幾次之後,終於再也沒人提這件事了。   不過,除了對婚事的抗拒,平日裡周忠戎還是很好說話的。   他心腸不壞,別人要是有點什麼急事,他很樂意扮演雪中送炭的角色。單位裡的同事對他評價可以用兩個關鍵詞概括——不太熟,人不錯。   與人為善,並跟所有人保持距離,這大概就是周忠戎的生存之道。   刑警們試圖找出跟周忠戎有過節的人,失敗了。   他獨居,愛好閱讀和寫作,上班以外的時間幾乎都是將自己關在家裡。他在網上寫小說,雖然並不大紅大紫,但每月可以穩定賺到一兩千的外快。   在他去世後,有些不明情況的讀者在他的書評區裡催更。   這樣一個有點敏感和封閉的人,人際關係自然很簡單。可以說,除了相處得不鹹不淡的同事,周忠戎的現實生活中就再沒什麼朋友了。   對了,通過社交軟體他倒是跟舊日裡的戰友還有些聯絡,但也僅限於在網上聯絡。戰友們都已結婚生子,有了自己的生活,大家對當下的秀曬炫越來越頻繁,周忠戎被邊緣化了。   這就是閆思弦通過案宗能夠了解到的周忠戎的一生。   每每在案宗裡看到一個普通人帶有悲劇色彩的人生,閆思弦總覺得胸口發悶。   那是幸福的人不可能懂得的沉重。為了保持客觀,案宗中描述性的文字很少帶有修飾,有種粗獷的味道,粗獷得血淋淋赤裸裸。   閆思弦拽了拽居家服的領口,似乎只有這樣才能透過氣來。   他去樓下廚房拿了一瓶果汁,給自己灌下大半瓶。得緩緩。   要是吳端在,兩個人有商有量,不適感就能很快轉化為破案的動力。此時吳端不在,閆思弦覺得仿佛失去了一個小太陽,周身發冷。   閆思弦搓了搓手臂,又揉了揉脖子,緩了約莫一分鐘,才開始繼續看案宗。   接下來,就是對周忠戎死前活動軌跡的調查了。   據查,周忠戎這次參加的學習活動,是墨城教育局組織的,意在提高下轄各縣教育局職工的素質。   具體提高哪項素質,不清楚,授課內容,不清楚。   倒不是刑警們不好好調查,而是授課老師和這次活動的組織者壓根也說不清楚。要不怎麼是可有可無的學習呢。   對此,刑警們當然也少不了私下議論。政府衙門就是這樣,閒的單位閒死,忙的單位忙死,一線辦事的崗位永遠缺人,清閒的單位……總得找點事兒幹以證明自己的存在是有意義的,比如組織這種不知道學什麼的學習。   這次學習活動在師範大學舉行,說白了,就是借用師範大學的教室。   至於住宿,則是統一安排在距離師範大學約莫七八公裡的一間賓館。為什麼住宿安排得這麼遠?因為賓館老闆跟組織這次學習的領導有親屬關係。   不出事則已,出了事,這些不足為人道的貓膩被曝光,教育局臉上很是掛不住。領導們臨時抱佛腳,想要跟公安系統搞好關係,讓案件負責人幫著遮羞,於是急匆匆發出邀請,下次搞學習活動的時候,希望能請到局長趙正蒞臨指導,並就如何遏制校園暴力開展一次講座。   趙局對這種浮於表面的活動煩不勝煩。不過,這隻老狐狸才不去得罪人,於是他臉上笑嘻嘻,一邊「無意間」將個別人利用教育局組織學習之便中飽私囊的事兒透露給了在市紀委工作的朋友,一邊應承下了講座邀請。   對於自己沒時間親自去搞講座,趙局相當遺憾,但他也請教育局領導放心,他一定會派一個得力手下——也就是溫以誠——去參加。   趙局在用人方面果然有一套,溫以誠這樣沽名釣譽又好吃懶做的人,自然能跟同類產生共鳴,派他去參加這類單位之間的「聯誼」,走過場,最合適不過。   閆思弦正想著這些,書房門開了,吳端探了個腦袋進來。   「你幹嘛不睡覺?」   「睡不著,打會兒遊戲。」閆思弦面不改色地摸上了鍵盤和滑鼠。   從吳端的角度看過來,他桌上的案宗應該正好被顯示器擋住。   「那你早點睡。」吳端道。   「誒誒。」   吳端轉身,卻沒有離開,而是又轉了回來,臉上帶著狐疑。   「打遊戲?」   一邊自言自語,他一邊走進了書房。   閆思弦心裡咯噔一聲,有心去藏那案宗,卻已經來不及了。   「嘖,」吳端看到案宗,皺眉道:「我就說,你那機械鍵盤聲音大得跟放二踢腳似的,這次半天都沒聽見響……」   閆思弦硬著頭皮抵賴,「沒,一開始真玩遊戲來著,然後……那什麼,玩著玩著就感覺自己太墮落了,看看你,帶著傷還成天關心案件進展,這不是向你學習嗎。」   「少來這套。」吳端拿過案宗,又順手拽了椅子,坐在閆思弦身邊。   閆思弦知道勸肯定是勸不住的,於是從一旁的懶人沙發上拿起一條裝飾用的毛毯,扔給吳端,讓他把自己裹嚴實點,這才將剛剛看過的內容複述了一遍。   吳端點頭思索道:「沒線索嗎?嫌疑人也沒有?」   他當然不是等閆思弦給他答案,而是自己動手翻看起了下面的內容。   轄區分局的刑警走訪了死者周忠戎這次學習的同學們。   因為陂足這個特點十分明顯,且一側褲管空蕩蕩的,能看出是裝了假肢,同學們對周忠戎印象十分深刻。   據反應,死者周忠戎沉默寡言,在這個臨時的班級裡,他從不主動跟人親近,總是獨來獨往,每天下課後,都是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回住處。   不過,因為這次學習的住宿標準是標間,也就是兩人一間房,跟周忠戎同住的「室友」還是反饋了一條比較重要的信息:   周忠戎每天下午下課後,先是在師大的食堂吃飯,吃完飯便獨自坐公交車回到住處。但他並不是直接回到住宿的賓館,而是去附近的網吧,玩到大約12點,才回賓館睡覺。   跟他同屋的人曾經就此向他搭過訕,問他是不是出去逛了,還問他附近有沒有好玩的地方,周忠戎坦然承認自己只是去網吧玩。他的室友還在心裡嘀咕:這瘸子還有網癮呢。   11月13號,瘸子周忠戎和往日一樣,很晚都沒有回賓館,室友以為他是網癮上來了要在外面通宵,便沒管那麼多,早早睡了。   直到第二天,14號早晨,周忠戎都沒有回來,室友也沒太擔心,只是以為這瘸子通宵了一夜,直接去師大教室了——畢竟,那課實在無趣,不少人都在課上睡覺。   可是直到上課,周忠戎還是沒出現。等一上午的課都結束了,老師在下課前點了名,發現周忠戎不在,詢問了他的室友,也沒弄清楚周忠戎的去向。授課老師將這一情況反映給了這次學習活動的負責人。   負責人——就是安排大家住進自家親戚開的賓館裡的領導——僅僅表示等課程結束了要向周忠戎的單位通報,提出批評,並未嘗試聯絡周忠戎本人。   之後的三天周忠戎一直處於曠課狀態,但因為後來的課程中老師再沒點過名,人們便集體遺忘了這個人的存在。縱然偶爾閒談時提起他,也只是覺得這個怪誕的瘸子本來就不合群,失蹤了也不值得大驚小怪。   沒有一個想到過報警。   直到周忠戎的屍體被發現,這次學習活動的組織者才又想到這個人,才終於慌了神。   吳端忍不住罵道:「這群都是什麼東西,還知識分子,太可笑了。」 第370章獨孤(3)   閆思弦能夠給出的評價唯有冷笑。他們是如此冰冷,以至於一點關愛之心都不能分給別人。很難想像,就是這樣一群從天靈蓋到腳底板都寫滿了冷漠的人,在教育體系裡混著吃喝。   「看來死亡時間可以大致確定在13號晚間至14號凌晨……」吳端翻看著案宗道:「嗯,屍檢報告也是這麼說的。」   「轄區分局的同事查到了周忠戎上網的網吧,網吧監控顯示,從第一天參加學習起,周忠戎每天都在住宿地附近的泡泡魚網吧上網。時間都是在下午放學後。   13號下午7點半左右,周忠戎和往常一樣進入泡泡魚網吧,選了一個靠角落的位置——他一直坐在那個位置。」   「還真是孤僻。」吳端評價道。   閆思弦繼續道:「網吧內恰好有一個監控探頭能拍到他的電腦屏幕,能看出周忠戎在寫小說——從他遇害前幾天發文的時間來看,他去網吧並不是為了打遊戲,而是撰寫和發布連載的小說。   監控記錄顯示,周忠戎每晚上網時,都會叫外賣。   說是外賣,其實就是網吧旁邊的一個燒烤攤,他幾乎每天都會叫上十幾串燒烤,遇害那天還要了一瓶啤酒。   那就是他的最後一頓晚飯,因為周忠戎所要的燒烤裡,就有平菇,還有一條秋刀魚……」   「明白了,」吳端從案宗裡抽出了屍檢報告,快速閱讀了一遍後,指著其上的一行字道:「你看這裡,法醫檢查了周忠戎胃內容物裡的成分,發現了一些沒有完全消化的平菇,還有少量魚肉。」   「你也注意到了。」   「嗯。」吳端接過話頭道:「法醫推測的死亡時間是末次進餐後2到3小時,而周忠戎吃過燒烤後,又過了2小時12分鐘,他離開了網吧。」   「也就是說……在周忠戎離開網吧之後——應該就是在從網吧回賓館的路上,他遇到了兇手。」   「應該是。」   吳端將屍檢報告放在桌上,伸手去翻閆思弦手中的案宗。閆思弦怕他扯到傷口,將案宗放在自己膝蓋上,並儘量靠近吳端。   他還給吳端解釋道:「從網吧到賓館只有一條路,網吧門口的監控顯示,從網吧出來以後,周忠戎的確是往賓館方向去的,就和他前幾天所走的路線一樣。   可惜這條路上並未覆蓋監控。周忠戎就是在進入監控盲區後,徹底消失的。   之後,他的屍體便出現在了距離失蹤地足有25公裡的綠化帶雪堆裡。」   兩人沉默,各自思索了片刻。   「交通工具。」吳端道,「如果兇手是在網吧附近的路上殺死了周忠戎,想要將他從第一現場轉移到25公裡以外的地方,肯定要用到交通工具……沿途走訪過了嗎?有沒有什麼異常?」   「沒有,轄區分局走訪了沿路居民樓的住戶,沒發現異常。」   又是沉默思索。   又是吳端率先開口。   「兩錘斃命,犯罪手法熟練,會是前科人員嗎?」   「可能性不大。」閆思弦搖頭,「轄區分局也有過這種懷疑,因此對在墨城的有過故意傷害罪行的前科人員過了一遍篩子,可疑的一一被排除了。   死者的人際關係中篩不出嫌疑人,前科人員也排除了,轄區分局是沒辦法了,才把案子報到市局的。」   「一個幾乎山窮水盡的案子,怪不得你這麼感興趣。」   「感興趣的好像不止我一個吧,某人不是正在蒼蠅式搓手嗎?」   正在搓手的吳端尷尬地放下手。   「那你打算怎麼查?」吳端問道。   「先去周忠戎最後出現過的網吧實地看一下。」閆思弦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睡覺睡覺,明天再說。」   吳端的手伸向了案宗,他當然想把案宗拿到自己房間裡繼續看。被閆思弦眼疾手快地截了胡。   閆思弦無奈地笑道:「你老老實實睡覺,明兒我帶你去現場。」   吳端只能悻悻然答應下來,「那咱們還得跟貂兒說一聲,明兒就甭讓她來了,改天我上市局看她去。」   「嘖嘖,活該你單身。」   對閆思弦的調侃,吳端充耳不聞。   「行吧,我明天一早就給她打電話。」   貂芳家中。她今天睡得格外早,一想到可以休息一天,還可以趁著休息去探望吳端,順便吃閆思弦這個大戶,連日來加班的疲憊便掃去一半。   只是不知為何,睡到半夜突然打了個大噴嚏,整個人瞬間醒了。   一定是因為天冷。貂芳翻了個身,裹緊被子,這樣想道。   第二天一早,又是個大晴天。   因為地上有積雪,折射的光很強烈,閆思弦和吳端出門時都戴了墨鏡,白宮保鏢似的。   巧的是,兩人都穿了一身黑,卻是風格迥異。   吳端一看到閆思弦,就直撇嘴,「呢子大衣,油頭,格子圍巾,你這是接了民國戲?要出演斯文敗類?」   閆思弦上下打量著吳端,反擊道:「那你就剩下敗類了。」   吳端穿著一條兩側帶白邊的黑色運動褲,上身是件黑色夾克,棒球服款式,亮閃閃的,顯得整個人很年輕。   閆思弦又調侃道:「吳隊你這打扮,是要組男團出道?……別不好意思啊,靠顏吃飯不丟人,我還能當你金主爸爸……」   「滾!」   吳端開始後悔了,為什麼莫名其妙就買了這身衣服?   他原本對買衣服是沒什麼興趣的,逛街從來都是只進那麼幾家平價服裝店,進門,試衣服,掏錢,一般十分鐘內搞定。   要怪就怪這個雙十一他實在太閒了。   見吳端坐在副駕駛位置上悶悶不樂,閆思弦又道:「其實你這麼穿挺好看的,本來你就顯小,明兒給你買個書包,送你回中學體驗一把。」   「這是兒童節的保留節嗎?」吳端問道。他心情好了起來。   閆思弦將車停在紅綠燈前,勾起嘴角道:「青年節也行啊,爸爸不介意。」   「滾!」   別說,兩人這穿搭確實可以組個父子局了。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鬥著嘴,車便駛到了目的地。   閆思弦將車停在泡泡魚網吧門口的空地上,兩人下車,走進網吧。   那是一家很大的網吧,裡面的設備很新——至少看起來很新。   網吧佔據了一排沿街的二層門面,樓下是散座,還專門劃分出一塊區域,做為禁菸區。   禁菸區緊挨著的一面窗上安裝了換氣扇。那換氣扇一轉起來,反倒把煙都帶到了禁菸區,使得禁菸區成了煙霧繚繞最為嚴重的區域,可謂是裝修時的一大敗筆。   二樓為包廂,環境雅致,有幾個可以稱作貴賓席的包間,是用玻璃幕牆跟其它區域隔開的。   閆思弦和吳端來得比較早,按說這應該是網吧一天中客流量最少的時候,可偏偏這家泡泡魚網吧人一點兒都不少,樓下70%的位置都坐了人,樓上則坐得更滿了。   兩人並未跟前臺和網管搭話,而是先樓上樓下地溜達了一圈。   「有點意思嘿。」閆思弦評價道。   吳端也覺得不可思議,「你發現沒有,在這兒上網的人,以女孩兒居多。」   「可不是,一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什麼情況?網吧搞選美啊?」   兩人正小聲交流著,一名網管湊上前來,開口道:「別找了,沒來,兩位上網?」   吳端和閆思弦對視一眼,顯然都沒明白那網管的意思。   「誰沒來?」吳端問道。   「你們不是粉絲?」網管有些詫異。   我們是粉條。吳端心想。   網管繼續道:「我看你們在這兒轉悠半天了,以為也是來找陳琛的。」   「陳琛?」吳端並不知道網管所說的人。   「他?!」閆思弦卻是知道的,他給吳端解釋道:「電競圈挺火的一個小孩兒,今年他所在的隊伍拿了一個世界級比賽的冠軍,而且他本人在比賽中的表現可圈可點。炙手可熱的一名選手。」   閆思弦的直播平臺正在跟陳琛所在的戰隊對接,希望達成長期的合作,以後戰隊成員直播打遊戲都在他的平臺。   當然,有外人在,閆思弦並未說出這件事。   吳端自然也知道那支奪冠的戰隊,畢竟網上消息刷得沸沸揚揚,只是他鮮少關注這些,並不能如粉絲一般對戰隊成員如數家珍。   閆思弦一解釋,吳端就明白了。他追問道:「所以這些上網的人都在等那個陳琛?他要來這兒?」   網管一攤手道:「不知道,我剛來這兒上班,也都是聽說。據說以前陳琛落魄的時候,經常在這兒打遊戲,還參加過網吧舉辦的比賽,跟我們老闆關係不錯。   他火了以後,好像的確也來這兒玩過幾次,有一次被粉絲拍到了,傳到網上,這不,」網管指了一下周圍,「都是來等他的粉絲,小迷妹兒。」   原來如此,沒想到這家網吧還跟電競選手有這樣的淵源。   網管又問道:「兩位上網嗎?上網去前臺開卡。」   吳端亮出了警官證,「我們來了解點情況。」   「誒?」網管一愣,很快明白了兩人的來意,「你們還在查那個瘸子?」   「我們的同事來過很多次了吧?」吳端笑道。   「可不是,那人看起來挺老實的,怎麼就攤上那事兒了……」網管沒把話說完,而是一轉話鋒道:「我去叫經理,你們……要不先坐會兒?」   「不急。」吳端問道:「之前我的同事來這裡,都是跟你們經理聊嗎?」   「還跟我們老闆聊過一次。」   「你呢?」   「我?」網管用一根手指指著自己,露出自嘲的笑來,「警官,你可別開玩笑,我們這些打工的,不敢瞎說。」   似是感覺到兩名刑警對自己感興趣,那新來的網管侷促地捏了捏拳頭,並再次表示要去通知經理。   吳端不想放他離開,吳端和顏悅色道:「不用緊張,人又不是在網吧出的事兒,我們就算詢問,也不過是例行公事。」   這話讓那網管的緊張情緒緩解了些。   吳端知道,再徵求他的意見已是多餘,可以直接開始詢問了。   「你剛才說死者——就是那個瘸子挺老實,為什麼這麼想?」   網管向收銀臺看了一眼,見那裡只有一名顧客在辦理會員卡,並不忙,終於猶豫著在吳端旁邊的位置坐了下來。   他臉衝著收銀臺的方向,猶豫道:「好吧,我只能跟你們聊幾句,要是等下有顧客喊,或者收銀臺那邊忙起來,我就不能在這兒坐著了。」   「非常感謝。」   網管接著吳端剛剛的問題道:「我說他老實是因為……他不玩遊戲,就在那兒打字,而且打得還賊快,比葬愛家族跳勁舞團還快……」   網管被自己這說法逗樂了,為了不使場面變得尷尬,吳端便禮貌性地跟著笑了兩聲。閆思弦全程高冷,墨鏡都不帶摘的。   「我看這人挺有意思,就問他幹啥呢——我跟他搭訕,主要是閒的——那天是我頭一次來這兒上班,他們啥都不讓我幹,就看著——看別的網管怎麼處理問題。   其實那有啥可看的,不都一個套路嗎,重啟,重啟完了要是還不行,就讓客人換一臺唄。我又不是沒在別的地方幹過……」   發覺自己扯遠了,網管又把話題扯了回來,「哦,那個,為啥說他老實……我不是跟他聊了幾句嗎,他想吃隔壁的燒烤,問我能不能幫他看著機器——他怕走了以後有人佔他那臺機器——一看就沒來過網吧,其實他不用擔心,他的號登著呢,只要計著時扣著費,別人不會搶的,那是規矩。   我就跟他講清楚了。   而且隔壁燒烤店在網吧放了菜單,他打個電話,點好都要什麼,報一下機器號兒,隔壁烤好了就直接送過來了。   我把菜單給他拿過去,他可能是感謝我吧,非要請我吃幾串,我倆還推了半天,場面一度挺尷尬的。   就因為這個,我覺得他這人……雖然有點老土吧,但挺老實的,人應該不壞。」   吳端問道:「他最後一次來上網,就是13號晚上的時候,你還記得嗎?」   網管搖頭,「那我可就不清楚了,那會兒我已經開始上手幹活兒了,我想想……下午來來往往的人挺多,老有客人喊,我連遊戲都沒法打,到晚上10點左右,我得去收銀臺幫忙,因為一般10點左右包夜的人就陸陸續續來了,再加上還有一些人買水啊買零食啊什麼的,收銀一個人忙不過來。   我顧不上注意那瘸子……大概就是……他來的時候跟我打了個照面,走的時候又打了個招呼……別的我就真……誒?等會兒……」   網管像是想起了什麼,連道了幾聲「對對對」。   「等會兒啊,我幫你們問問。」 第371章獨孤(4)   吳端和閆思弦不得不承認,他們挺喜歡這個熱心的網管。但當他說出了要去「問問」的時候,兩人還是捏了把汗。   吳端已經伸手做了個阻攔的動作,無奈他現在沒有從前那麼敏捷的身手,沒攔住。   「哎你先別……」   吳端的話還沒說完,那網管已經衝著一個方向吆喝起來:「雙喜!嘿!雙喜!這兒!」   被叫做雙喜的是個姑娘,染了一頭說不上是藍還是綠的頭髮,長得挺好看。當然,是那種有點個性的好看。   她戴著耳麥,隱約聽到有人叫自己,眼睛盯著屏幕,迅速騰出一隻手拽掉了耳麥。   確信的確是有人叫自己,雙喜的眼睛仍然沒有離開屏幕,而是扯著嗓子大大咧咧地喊道:「誰?啥事兒?」   「你來。」   此刻,吳端已經小聲囑咐過了網管,讓他說話注意些。   雙喜將餘光分給網管一點兒,答道:「等會兒的,忙著呢,掛機死全家沒聽說過?」   網管撓撓後腦勺,衝吳端和淹死下訕笑一下,又喊道:「你過來,真有事兒。」   雙喜在遊戲裡的人物似乎死了,她翻了個大白眼,同時也看到了坐在網管旁邊的吳端和閆思弦。   或許是閆思弦的穿著太正式了,使得雙喜感覺到網管這邊的事兒挺重要,她終於起身向三人走來。   幾步路的工夫,這姑娘給自己點了一根煙,到了近前,她又扔給網管一根煙,網管接過,點上。   雙喜又將煙盒伸向了閆思弦和吳端,自來熟。他問網管道:「你朋友?」   網管只能訕笑,他覺得無論穿著打扮還是氣質,他跟這兩名刑警的畫風都是截然不同的。   吳端和閆思弦婉拒了雙喜的煙。吳端還刻意留意了一下香菸的品牌,有這樣一個外號,想來她應該很喜歡那個品牌的香菸吧。   結果卻不是。   不過,吳端很快就發現了這一外號的由來。   姑娘一揚脖子,吳端看到她的下巴下方,和脖子連接的位置,紋著一個紅雙喜圖案。   那圖案雖然在裸露的皮膚上,但位置刁鑽隱蔽,唯有她揚起脖子才能看到。   姑娘似乎對這個紋身很滿意,她說話時很喜歡用揚脖子的動作向人示意。   雙喜坐了下來,一坐下便伸腿在網管鞋子上踢了一腳。   「誒,什麼事兒?」她問道。   「前幾天有個瘸子來上網,你記得不?我不跟你說過嗎,就是要請我吃串兒的那個。」   「嗨,鬧半天你要說他啊。」雙喜翻了個大白眼,顯然對一個中年瘸大叔沒什麼興趣。   不過,翻完了白眼,她的目光就偷偷瞄了一下閆思弦。   吳端算是明白了,這姑娘是衝著閆思弦的顏值才丟下隊友來跟他們閒聊的。   閆思弦依舊面無表情,用墨鏡屏蔽小姑娘的偷窺。   顯然,雙喜的回答令網管不太滿意,仿佛讓他在兩名刑警面前跌了份兒。他孜孜不倦地追問道:「誒誒,跟你說正事呢,你再想想,就是13號——陳琛打比賽那天,你不是在這兒看的比賽嗎?」   「嗯。」   一直關注電競活動的閆思弦知道,13號陳琛打的是一場不太重要的比賽,有表演賽的性質,輸了。   果然,提起那場比賽,雙喜姑娘興致不高。   網管又追問道:「那天你看完比賽不就走了嗎,你就就在那瘸子後頭走的嗎?你們順路不?你看見他沒?」   雙喜想了一會兒,恍然地「哦——」了一聲,「那個就是你說的瘸子啊——」   但她更加迷茫了,「你打聽他幹啥?」   吳端很想開口親自問問這姑娘,但又覺得貿然插話會讓氣氛變得尷尬,似乎兩個年輕人更能在一個頻率上交流。從這個角度來說,熱心網管更適合這次詢問。   吳端果斷決定換一種方式,他要給網管打下手。   吳端對雙喜解釋道:「姑娘,是這樣,你們說的瘸子,他是我小叔……」   吳端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繼續道:「這兒有點問題,間歇性的,13號他走丟了,警察幫著查,也只查到他是從網吧出來以後走丟了,之後的下落就沒人清楚了。   我實在沒辦法,你要是見過他,能不能……能不能跟我說說……」   吳端眼圈紅了,說話也哽咽了。   影帝。閆思弦和網管同時給了他這樣的評價。   吳端的表演成果斐然,雙喜被他帶動得也要掉眼淚。應了那句話:她雖然抽菸喝酒紋身,可她是個富有同情心的好姑娘……   雙喜瞬間被吳端的解釋激起了憐憫之心,她先是安慰道:「哎呦是這麼個情況啊,你先別急,我想想啊……讓我想想……」   「好好好,你慢慢想,我先謝謝你了。」吳端拿出了一副要感謝人家祖宗八輩的樣子來。   雙喜是真的皺著眉在回想,特別仔細,搜腸刮肚的那種。   吳端估摸著有半分鐘了,不能再讓她想下去了。   人的思維很奇妙,對於記不清的事物,潛意識會通過聯想來填充記憶裡的空白,而且往往這種聯想發生得極快,一氣呵成,當事人並不自知。   這就是為什麼有時候被走訪詢問的人明明誠心誠意地想要給警方幫忙,明明也說的是他們記憶中的實話,可偏偏就是與事實不符。   對於印象模糊的場景,最好的描述便是不假思索。模糊的比虛假的要好。   閆思弦比吳端率先開口,他打斷了的雙喜的回想。   閆思弦道:「沒事的,你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於是雙喜有些害羞地低頭道:「我那天從網吧出去的時候,好像是有個瘸……」考慮到照顧失蹤者家屬的心情,雙喜來了個緊急剎車,改口道:「有個腿腳不太方便的大叔走在我前頭……我一邊玩手機一邊走的,真沒太注意……不過我記得,前頭十字路口的紅綠燈……就是,晚上過了幾點以後那個紅綠燈就不起作用了,就是只有黃燈在那兒閃,不分紅綠了——具體是過了幾點我也不知道。」   為了減少無謂的等待,避免資源浪費,在一些車流量不大的路段,晚間的紅綠燈是全關閉,有的地方則是半關閉,一直閃黃燈,提示過往車輛注意安全。   閆思弦立即點頭表示自己清楚雙喜所說的情況。   雙喜便繼續道:「過馬路的時候前頭那路口就閃的黃燈,大叔往左拐,我要直走,我當時心裡閃過一個念頭,就是——他腿腳不方便,路口又沒有紅綠燈,會不會出什麼危險?所以我就多看了兩眼。我一邊自己過馬路,一邊還看著他那邊的情況。   挺順利的——我是說過馬路。   然後我就沒再關注他了。   那個……我先說清楚啊,我是在路上見過這麼一個瘸大叔,但他是不是你們說的人,我可不確定。」   吳端一臉感激道:「你能告訴我這個,已經萬分感謝,太謝謝了。」   雙喜連連擺手道:「那個……應該也沒幫上你們什麼忙吧?」   吳端又問道:「你是跟在他後面的,對嗎?」   「嗯,一開始離得挺遠,天又黑,我都不大能看得清他。不過我比他走得快點,就慢慢趕上了。走到十字路口的時候,我倆前後就沒差幾米遠。」   「那就是說你能看清他的背影?你還記得他的體態嗎?」   「大概就是……有點胖吧——也不是特別胖,你知道,就是人到中年那種發福,個頭……哎呀個頭我記不大清了……哦!對了!對了!他好像禿頭!就是頭頂那塊,他一走到路燈底下,就能看到頭頂反著光,這個還挺明顯的,老遠就能看見。」   錯不了!那就是周忠戎了!   在屍檢報告後所附的照片裡,兩人注意到死者的確微微發福,且有禿頂的情況。再加上腿瘸的特點,以及網管證實兩人的確是先後離開的網吧,雙喜看到的準是周忠戎了。   「你最後一次看到周忠戎的時候,周圍有什麼異常嗎?請你再仔細回想一下。」   「真沒有。」雙喜搖頭道:「就是特正常地走路啊,我想想……好像他那條路上還有幾個行人?……哎呦我真記不清了。」   吳端知道已經問不出什麼了。對雙喜千恩萬謝後,兩人起身離開。   離開前吳端隱約聽到雙喜跟網管小聲嘀咕:「戴墨鏡那個……挺帥……為啥在屋裡還要戴墨鏡?別是個瞎子……」   吳端想笑,他奮力忍住了,這忍笑使得他腹部的傷口有點疼。   痛並快樂著。   在離開之前,吳端叮囑了網管不要洩密,更不要私下裡對案件造謠傳謠,網管連連答應,送兩人出了門。   一出門,兩人發現天竟陰了下來。   早上從家出來的時候還晴空萬裡,此刻天卻陰得如沉重的鉛塊,低低地壓在兩人頭頂,風也凌冽起來,裹挾著細小的雪粒子,不知是下了雪,還是地上的積雪被颳了起來。   兩人坐進車裡,閆思弦給吳端遞上一隻保溫杯,皺眉道:「天氣預報也太不準了。」   吳端隨便喝了幾口熱水,眼睛始終盯著手機上的地圖軟體。   地圖軟體裡標記著一條綠線。   那條綠線連接著周忠戎最後一次出現的網吧,以及他臨時居住的賓館。在遇害前,周忠戎曾有5次往返在綠線標記的道路上。   地圖顯示這段道路總共547米。   閆思弦啟動了車子,一腳油門便到了雙喜提起過的十字路口。   雙喜的描述還是比較具體可信的,因此兩人推斷,周忠戎是在過了十字路口之後發生了意外。   轉過十字路口,吳端道:「距離賓館還有207米。」   閆思弦道:「賓館附近的一段路有攝像頭,攝像頭並未發現異常。再排除約莫一百米……」   「也就是說……」吳端指了指眼前平坦筆直的路面,「周忠戎就是在這3分鐘左右的路程裡消失了。   他要麼是被人帶走,要麼出於某種原因自己改變了路線,總之,他消失了。」   閆思弦將車停在路邊,兩人下了車。   他們所站的地方,很可能有一條生命發生過意外,就在前幾天。可這裡此刻看起來是如此的平靜,積雪是平靜的,掛了霜的樹是平靜的,過往的車輛和零星的行人的也是安安靜靜的,像一出蕭條的默劇。   「這兒人真夠少的。」吳端道。   「兩邊都是新建的小區,很多業主還沒入住,前頭的路也還沒修通,是條死路,所以人少。」   「原來如此。」   簡短的對話過後,兩人開始沿著這條路向前走。他們知道這短短的一截已經被數名轄區分局的刑警細細篩查過不知多少遍。   他們無功而返。   所以兩人雖然也一邊走一邊觀察著路邊的積雪,留意著周圍的居民樓,但他們並不抱什麼希望。   大概這裡真的發現不了什麼吧。   雪越下越大。兩人均是心頭一緊。   「不是時候。」吳端嘆氣道。   「是啊,這場雪一來,即便還有什麼難以發現的痕跡……恐怕也要被掩蓋了。」   吳端有點不知所措,那是人類在大自然面前的無奈。   一條流浪狗從他腳邊跑過。黃白花的母狗,耷拉著肚皮,看樣子剛生完小狗。   閆思弦嘆道:「這麼冷的天兒,要活下去,難啊。」   兩人的目光追隨著看起來腳步有些虛浮的狗,只見它在一家診所門前轉著圈兒徘徊。   那診所是整條路上唯一的門面,看樣子是社區配套的。診所門前的積雪清掃得很乾淨,已經有三條髒兮兮的流浪狗在那裡徘徊。   剛生產完的母狗也加入了其中,它跟它們打著招呼。   它們顯然經常打照面,碰觸和輕蹭已經相當熟稔。   「看來診所裡有好心人經常餵它們。」閆思弦道。   「看來是。」   兩人被這一幕吸引,同時駐足。   天已經這樣陰沉,雪已經這樣大,找到線索的希望已經這樣渺茫,這一切壓得他們有些透不過氣,他們需要靠這些可憐的動物讓自己換換頭腦。   兩人甚至同時想到了一件事:車裡有沒有什麼食物,能夠給這些流浪狗充飢的。   不過很快他們就不必為此擔心了。診所裡出來了一個穿白大褂的年輕人。他戴著眼鏡,看起來斯斯文文,手中端著一個比臉稍微大點的不鏽鋼飯盆。   他一出現那群流浪狗便立即搖起了尾巴。   「來吃吧,不許打架。」他招呼道。   放下飯盆後,他並不離開,而是就蹲在不遠處看著狗門圍在一起吃著飯盆裡的食物。   流浪狗一擁而上,發出呼嚕呼嚕的大口吃食的聲音,間或有一些小摩擦,但它們並不願意在發生激烈衝突。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流浪狗門顯然都不願意成為鷸蚌,它們已被艱苦的環境磨礪得膽小怕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和人一樣。   「去問問?」閆思弦用下巴示意他所指的是那餵流浪狗的年輕醫生。   「嗯,問問。」 第372章獨孤(5)   年輕醫生看到兩人向自己走過來,用目光跟他們打著招呼。   「這麼多流浪狗啊。」吳端率先開了口,閒聊一般。   「會越來越多,」年輕醫生嘆了口氣,「這還是附近沒怎麼住人,等住滿了,被遺棄的寵物會越來越多。」   「真是……」   吳端雖與那醫生有些共鳴,一時間卻也找不出恰當的語言來抨擊遺棄寵物的行為。   閆思弦開口道:「你經常餵流浪狗嗎?」   「差不多吧。」   中國人還真是喜歡模稜兩可的回答。好在年輕醫生很快又補充道:「差不多每天都喂,它們也習慣了,天天在診所門口等吃的,天好的時候,能在這兒趴一整天,連等吃的帶曬太陽。」   「那你們一般白天營業到幾點?」   「不一定,閒了就八九點關門,忙的時候可能要通宵,怎麼著也得等病人輸完液走了吧。要是碰到個急病什麼的,就更說不準了。」   轄區分局的刑警們已經走訪過這家診所至少三次了。所以吳端和閆思弦知道,在案發當天,診所不到10點就關了門,診所內的所有工作人員都沒有目擊到周忠戎失蹤是的情況。   但吳端和閆思弦又不太死心,畢竟診所是這段路上唯一的門面房,而這個年輕醫生又是如此富有同情心。如果他知道什麼,一定會積極配合吧。   「早上呢?你們早上幾點開門?」吳端追問道。   「早上啊……」年輕醫生推了推眼鏡,訕笑一下,「這我就不清楚了,早上都是我爸來開門,我可起不來……應該挺早的,六七點?差不多這個時間……」   這家診所是家庭經營的,父子兩代都是醫生。   「你們剛搬來吧?家裡有老人?」年輕醫生猜道,但他很快又改口道:「你們不會也是警察吧?前兩天警察來了好幾次了。」   「警察為什麼來?」吳端再次戲精附體,滿臉探討八卦的好奇。   閆思弦默默看著他。   「你們真是新搬來的啊?」年輕醫生立馬換上了過來人的口吻,壓低了聲音道:「我跟你們說,晚上最好別出門,這一片最近可出事兒了。」   「出什麼事兒了?」吳端也壓低了聲音緊張兮兮的。   年輕醫生扭頭往診所裡頭看了一眼,「行吧,反正今兒沒什麼人,我就跟你們說說。有個人在大馬路上莫名其妙沒了,就這兒,就前兩天的事兒。」   「沒了?!」吳端滿臉不可思議,「你這說的也太玄乎了,啥叫沒了?外星人綁架啊?」   「你看你咋還不信,我騙你幹什麼?警察都來問過好幾次了,要不我怎麼能把你倆當成警察呢……說不定啊,真死人了。」   「死人?快說說。」吳端摩拳擦掌,一副打聽八卦消息的小市民樣兒。   見自己挑起的話題引起了別人注意,那年輕醫生很是開心,話匣子算是徹底打開了。   「反正肯定死得挺慘,你想想啊,被人當街殺掉哪兒能不慘,那血流得啊……」年輕醫生的描述仿佛他真看到了命案現場。可事實上,在向警方提供的信息裡,他是一問三不知的。   吳端不禁感慨:人吹起牛來真可怕,想像力這麼好不去寫小說可屈了大才了。   「你看見血了?」吳端探究道。   年輕醫生揉了揉鼻子,含混地「嗯」了一聲。   吳端又問道:「在哪兒?」   「現在肯定看不見了。」   話題再次被含糊帶過,於是吳端知道,他跟轄區分局刑警說的是實話,跟自己這兒是純粹吹牛呢。不必抱有希望了。   就在吳端準備離開時,閆思弦突然問道:「那這附近的人應該也看見你說的血了吧?」   「那沒有,就我知道。」年輕醫生很有些得意。   「吹牛吧你就。」閆思弦轉身要走。   「誰說我吹牛!」年輕醫生不服氣地起身,提高了聲音衝閆思弦嚷道:「你還別不信,這事兒還真就我一個人知道,我今兒就讓你們看看眼。」   閆思弦立馬停了腳步,轉身,丟給年輕醫生一個「我看你能翻出什麼花兒來」的眼神。   連番的激將之下,年輕醫生更加不服。   「我是沒看見血在哪兒,可它知道啊……」年輕醫生指著一條土黃色的流浪狗道。   那流浪狗身量不大,腿短短的,兩隻耳朵很大,直愣愣的。看起來是不夠純種的柯基。   說是黃色,因為髒,它已經幾乎是黑的了,因為腿短,肚皮處格外髒。   「它?」閆思弦皺眉盯著那條流浪狗。   流浪狗似乎意識到幾個人的話題圍繞著它,有些緊張害怕,夾著尾巴跑遠了幾步,跟幾人保持著它認為有效的安全距離。   「我跟你們說,事兒就出在13號晚上,因為那幫警察每次來,都讓我使勁兒回想13號晚上有沒有看見什麼。   13號晚上我是不知道,不過,14號早晨我看見它的時候,它滿臉滿嘴的血。」   「它?……血?」   「我嚇了一跳,以為它跟別的狗打架受傷,就稍微檢查了一下,結果發現那不是它的血。   那就是它把別的狗咬傷了唄,我又留意了一下別的流浪狗,也沒發現那隻受傷啊。當然,我也沒太在意這個事兒。   結果,沒過幾天警察就來了,警察雖然沒明說,但我知道,13號晚上肯定有人在這附近出事兒了。   那些警察反倒給我提了醒……我後來一琢磨,怎麼想都覺得它那滿嘴滿臉的血是……」   年輕醫生沒把話說完,只是做了個抱臂縮脖子的打冷戰的動作,顯然,那個猜想也讓他不寒而慄。   吳端接過話頭道:「你認為它舔食了死者遇害時留下的血跡?」   「我反正覺得是這麼回事兒,因為時間敢得太寸了?偏偏人是13號晚上出事兒的,偏偏14號一大早它就吃了一嘴的血……」   吳端和閆思弦已顧不上再聽醫生細說,閆思弦道:「那這事兒你跟警察說了嗎?」   「沒。」年輕醫生頭搖得撥浪鼓一般,「何必讓他們折騰狗?誰知道他們會怎麼對它,萬一抓回去查來查去,查完了又對它不好,再弄死……反正我覺得他們什麼事兒都幹得出來。」   兩人說話時,吳端從不鏽鋼飯盆裡捏出了幾粒狗糧,他抬手示意那隻跑遠的流浪狗過來吃。   它害怕,在幾步之外徘徊猶豫著。   它不來,吳端便慢慢靠上前去。流浪狗遲疑著,終究沒再躲開。   一人一狗相互試探了一番後,狗終於鼓起勇氣,湊上來吃掉了吳端手中的狗糧。   吃了東西就算是基本放下防備了,吳端伸手摸了摸它髒兮兮的腦袋,它沒有拒絕。吳端又撓了撓它的脖子,它便整個躺下,一副任人搓揉的樣子,很是溫順。   「有了!」吳端輕聲道。   閆思弦便不再跟那年輕醫生聊天,而是湊上前來,看著吳端捻在手中的一小片狗毛。   「是不是?」吳端問道。   只見那一小片狗毛也髒成了半灰不黑的顏色,不過邊緣處還能看出一些暗紅。   「看著像血。」   「是,像。」   兩人苦於沒有趁手的工具,不能當場剪下一點狗毛帶回去化驗。   剛剛還洋洋得意的年輕醫生終於看出了不對勁兒,囁嚅著問道:「你們……不會真是警察吧?」   閆思弦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別緊張,我們是警察,不過你擔心的那些事兒——殺狗啊之類的,不會發生。我們也是人,也有那麼點同情心。」   對年輕醫生「他們什麼事兒都幹得出來」的言論,閆思弦顯然很介意。   「我不是那意思……那個……」   「狗我們帶回去了,查完案子會有人養它。你要是不放心,隨時歡迎來市局檢查督促。」   說完,閆思弦伸手抱起那隻流浪狗,扭頭就走。   吳端反倒有點同情那醫生了,不管怎麼樣,最終還是從人家這兒打聽到了線索,至於過程是否曲折,是否愉快,那不重要。   他留下一句「多謝你提供的線索」,匆匆追上了閆思弦。   看到髒兮兮的狗毛正蹭在閆思弦死貴死貴的大衣上,吳端頓時一陣肉疼,心想這貨也太敗家了,好想踹他。   開了車門,他又是直接將狗放在後坐上,根本不管那狗會不會弄爛真皮座椅,弄髒羊毛坐墊。   直到閆思弦啟動了車子,吳端才意識到他還生氣呢。   「哎哎,不至於吧?這種人不在少數啊,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無條件信任警察……找到線索了,咱們應該高興才是。」   閆思弦瞄了一眼吳端側腹的位置,那裡的傷口還未痊癒。   「我就是一想到你還受著傷,你出生入死的時候他知道嗎?他了解嗎?他憑什麼那麼說你?上嘴唇一碰下嘴唇,那些話就出來了……多氣人。」   吳端伸手捏了捏閆思弦一側的肩膀,「因為這個啊……」   他勸道:「你想啊,咱們出生入死的時候他也沒看見啊,不知者不罪嘛,咱就別為這個較勁了,不值當。」   閆思弦的眉頭總算舒展開了一點,嘴角卻還繃著,吳端就故意逗他道:「哎你怎麼不戴墨鏡了?」   「不要跟我提墨鏡。」   「別介啊,戴上唄,再給你配把二胡,拿個馬扎,立馬能上天橋賣藝去了。就你這顏值,一天收入怎麼著也得有……20吧……」   閆思弦表示不想說話。   吳端兀自樂了一會兒,有點無賴地直接翻過話題道:「哎你餓不餓?走,找地兒填肚子去。」   自從吳端受傷,一日三餐都有專門的營養專家搭配,營養的確很足,就是略顯寡淡,吳端這套吃慣了地溝油的腸胃早就開始懷念夜市攤上的人間煙火了。   閆思弦自然知道他的想法,並早留了後手。   「我知道一家不錯的私房菜館,帶你去嘗嘗?」這句詢問被閆思弦說出了一種已經拍了版的氣勢。   吳端想了又想,終於忍住了那句「其實燒烤啤酒就挺好。」   好在閆思弦拿「等下送狗去市局做檢驗」轉移了吳端的注意力,對回市局的期盼瞬間讓他將食物拋到了腦後。   市局。   物證實驗室。   對於吳端和閆思弦送來的狗,物證檢驗人員並未表現出太多詫異,在聽了兩人的訴求後,相關的專業人員告訴他們檢測大約需要半小時。   等待的時間倒是很好打發。聽說吳隊來了,刑偵一支隊的人紛紛來問好,痕檢科的、法醫科的、監聽科的……但凡沒出外勤的都來了。   吳端當然不肯放過任何向他們打聽案件進展的機會。   半小時後吳端已經知道瘋子團夥的案件審訊工作已經基本完成,這兩天再進行查漏補缺,案宗很快就會移交預審大隊進行最後的核查了。   也就是說,一支隊馬上就要恢復正常運轉,那些因為瘋子團夥案而被耽擱的案件,就要開始著手調查了。   吳端當然不想缺席,於是他摩拳擦掌,向兄弟們誇下馬上就歸隊的口。   待眾人陸續,吳端才小心翼翼地瞄著始終沒說話的閆思弦,並瞬間擺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閆思弦拿他沒辦法,只好道:「等瘋子團夥案徹底移交檢察院的吧,再休息幾天。」   怕吳端不答應,他又強調道:「反正也等不了幾天。」   「嗯嗯。」吳端倒是答應得很爽快。   於是閆思弦又強調道:「歸隊破案可以,不能出外勤,你就在辦公室指揮,跑腿的事兒交給我。」   「嗯嗯。」   無論閆思弦強調什麼,吳端都決定先答應下來再說。據說好說話的男孩運氣不會太差。   物證實驗室的結果出來了。   的確在狗毛上發現了血跡。但物證實驗室只能確定到這一步,接下來的DNA比對得交法醫實驗室,需要幾個小時。   閆思弦怕吳端累著,加之外面天氣的確不好,暴風雪已經初具規模。他決定回家等結果。   「那狗怎麼辦?」吳端問道。   「狗留下,我跟值班的李芷萱說好了,她幫著照料一天。這樣也方便法醫工作,萬一法醫那邊取證不成功,需要重新提取檢驗樣本,也可以就地取材。」   吳端又問道:「用不用給它買幾根火腿腸什麼的?辦公室還有存貨嗎?」   閆思弦算是看出來了,吳端就是不想走。其實暫時沒什麼案子需要他,他留下也幫不上什麼忙。但他就是一進市局就不想走,腳底抹了膠一般,純粹心理作用。 第373章獨孤(6)   好在閆思弦早有準備,他從容道:「我剛給門口小超市打過電話,一會兒就送來。」   「那……」   「別那啊這的了,過兩天就回來工作了,你非得糾纏這一會兒?」   「只爭朝夕啊,只爭朝夕!」   吳端是被閆思弦拎進地下停車場的。直到被塞進車裡,他還戀戀不捨地望著通向辦公區的電梯。   閆思弦故意逗他道:「知道你現在特別像誰嗎?」   吳端全無心情跟他瞎扯,出於禮貌有氣無力地接了一句「誰?」   「那流浪狗啊,它看見食兒的時候兩眼放光那個勁跟你一模一樣,你就差條尾巴了。」   吳端少有地沒搭話,他實在是期盼了太久,期盼的感覺太過強烈,以至於離開市局這件事讓他與有點心態失衡。哪怕近在眼前的回歸也無法抵消這種鬱悶。   「誒你不會要哭了吧?要不我給你找個盆兒?」   要多欠揍有多欠揍的閆思弦收穫了吳端的白眼。他聳聳肩,擺出一副「略略路」的欠揍表情,伸手打開兩人中間的雜物匣,從中摸出一個巴掌大的盒子,遞給吳端。   「你看看。」   「什麼啊?」吳端打開了盒子,「誒?這……這不是那顆埃及什麼寶石來著……」   「就是仿造的那顆,你見過的。我看你還挺喜歡,留著吧,就算是破案的紀念。」   「這麼值錢的紀念我還是第一次見。」   吳端拿起高仿紅寶石,對準車窗,可惜今天陽光不好。縱然陽光不好,紅寶石依舊閃閃發光。   「當然了,要是哪天你饑寒交迫,還可以以假亂真拿去賣錢,我幫你介紹買家,保證是全墨城最不識貨的冤大頭。」   「嘖嘖,我為你的朋友感到擔憂。」   「朋友?我家這次出事兒,那幫孫子沒少撈錢,弄得閆氏市值大大縮水,雖說泡沫經濟都是浮雲,可數據不好看終究臉上無光。總之,誰讓資本家嘴臉醜惡,那幫孫子活該被坑。」   說得好像他自己不是資本家似的,吳端嗤之以鼻。   閆思弦又問道:「你說那狗怎麼整?要不咱們接回來養著?」   「咱們?有案子了幾天幾夜不回家,跟著咱們它不得餓死?還是問問局裡那些文職小姑娘,總能找到願意收留的。」   「看來你不喜歡寵物。」   「說不上喜歡,也不討厭,就是純粹沒時間,不去想。」   「知道了。」閆思弦點點頭,不再堅持。   其實他對待寵物的態度和吳端差不多,只是見吳端關心狗的去留,以為他喜歡。現在看來,吳端只是出於善良,不忍它再淪落接頭。   「我會處理好它的去留問題,給它找個有時間的主人。」   兩人到家時,正是暴風雪最盛的時候,落下來的雪花又大又瓷實,已經不是純粹的雪花,而是介於雪花和冰雹之間,砸在臉上有點疼,呼呼的風聲讓出行的人意識到自己是如此渺小。   吳端的傷口已經基本癒合了,可被風一吹,他還是覺得冷氣拼命往腹腔裡鑽,渾身都是冷的。   看來要把傷了的元氣徹底養回來,還需要一段時間。   一開門,屋裡的熱氣撲面而來,吳端覺得舒服極了,不禁感慨道:「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啊。」   閆思弦被這土語逗樂了,他一點都不介意自己黃金地段上千萬的家被形容成狗窩,他的關注點全在「自己的」三個字上,吳端能把這裡當成「自己的」,他很欣慰。   法醫實驗室的檢驗結果在晚飯前出來了。兩人自然展開了討論。   「狗身上發現的血跡,與死者周忠戎的DNA相匹配,咱們今天去到的那條路,應該就是第一現場,周忠戎就是在那裡遇害的。」吳端道,「可惜發現屍體之前降過大雪,痕跡肯定都被掩埋了,所以轄區分局沒什麼收穫。」   見閆思弦皺眉思索,並沒有接話的意思,吳端繼續分析道:「從屍檢報告能看出,兇手下手時穩準狠,一擊斃命,因此周忠戎遇害時沒有任何掙扎反抗呼救的餘地。走訪周圍住戶時,大家也都表示13號晚上案發時段沒聽到任何異常動靜。   沒有仇家,難道真是搶劫殺人?那兇手真是個亡命徒。」   閆思弦緊鎖著眉頭道:「如果真是陌生人隨機作案,可就難辦了。」   說話時閆思弦正一遍遍地看著案發現場附近的監控錄像。   吳端問道:「還是沒找到可疑車輛?」   「沒戲,案發時段死者所在的路段前後路口的監控總共拍下來22輛車,不多,轄區分局乾脆挨個走訪了所有22名車主,連車帶人查了個底兒掉,被拍下來的人一一都排除了。」   「行人呢?」   「大冷天的,那地方白天都沒什麼行人,更別說半夜了,零零星星,少得很,每個行人不知道被看了多少遍,的確沒發現什麼可疑情況。」   「這麼荒涼嗎?」這一點完全出乎了吳端的預料,「好歹在城市裡,不至於吧……」   「還真就至於,漲見識了吧?」閆思弦道,「不過,你這麼說我倒是想起來了,還有一輛電動車經過。」   「電動車?」   「嗯,一個人騎著,帶了一個人……」   說到這裡,閆思弦電光火石般意識到了什麼,他迅速拖動滑鼠,調取出了電動車經過時的畫面。   實在是冷,所以無論是騎車的人還是坐車的人,都裹得嚴嚴實實,帽子、圍脖一應俱全。   那電動車前端還安了一個棉布門帘似的東西,用以擋風,將兩人的體態遮擋得七七八八。   閆思弦將播放速度放得極慢,幾乎是一幀一幀看著監控畫面中的電動車。   只見電動車上的兩人都穿著厚實的軍大衣,活像兩隻大熊,坐在後座上的人兩手摟著前面駕車人的腰,手插在前面那人的口袋裡,裹著皮帽子的腦袋靠在前面那人的肩頭。   在不到10秒的監控畫面裡,兩人都沒有什麼多餘的動作,普普通通的騎車和坐車而已。   「後面這個人的體態……跟周忠戎是不是有點像?」閆思弦問道。   說話間,他將監控畫面向後倒了十幾秒。   兩人更加仔細地又看了無數遍監控。   「好像……有點像?」吳端道:「你看這人露出來的鞋子,還有褲腿。」   周忠戎遇害時穿著深色的西褲,黑皮鞋。   坐在電動車後座上的人也是露出了一截黑色褲子和黑皮鞋。   可這好像也說明不了什麼,畢竟,此類打扮的男人可不少。   「可惜頭徹底被帽子擋住了,看不出究竟有沒有傷。」吳端道。   「電動車要是有拍照就好了。」閆思弦將監控畫面截圖,給圖偵科發了一份,讓他們幫著追蹤這輛電動車,同時比對拋屍地點附近的監控,看是否出現過一輛類似的電動車。   吳端當然不想坐等結果,閆思弦打電話溝通的時候,他已經打開了拋屍地點附近的監控視頻。   吳端一邊調整視頻時間一邊道:「他們行駛的速度大概在15公裡的樣子,要到達拋屍地點,最近的路程是25公裡,也就是要行駛一個半小時以上。當然,如果他們中途為了躲避監控而走小路繞行,時間可就沒數了……   應該饒不了太久吧,畢竟電動車,電量有限……」   吳端突然陷入思索,不再說話。   「怎麼不說了?不是分析得挺好嗎。」閆思弦問道。   「沒什麼……先看監控吧。」   「那就從一個半小時之後查起。」   吳端沒有異議,閆思弦調整好視頻時間,兩人便默默開始查看。   拋屍地點在江陵路一側的綠化帶內。說是綠化帶,因為足夠寬,幾乎可以稱之為一個小公園。   綠化帶緊鄰馬路的地方,還安裝了一些公用的健身器材。若是天不那麼冷,早晚時分總會有大爺大媽在此鍛鍊身體。   屍體就被拋在健身器材附近的雪堆裡,閆思弦當時看著現場拍的照片,還感慨道:「安裝健身器材的人怕不是沒長腦子,安在這兒,人是鍛鍊身體呢,還是吸尾氣呢?」   「誰知道,可能只是為了完成指標吧……你關注點是不是歪了?!扶正扶正。」   此刻,兩人分別盯著拋屍路段前後十字路口的監控。   吳端將播放速度調整到了2倍,餘光瞥見閆思弦那邊的播放速度快得都有了殘影。   「哎,你那是幾倍速啊?」   「8倍。」   「能看得過來嗎?」   「正好,不過我就沒時間關注你的速度了。」   吳端吃癟,撇了撇嘴,但細想想,閆思弦的專注的確值得學習,於是吳端也強迫自己集中精神。   閆思弦似能猜出他的所想,笑道:「羨慕嫉妒什麼的,習慣就好。」   吳端滿心恐懼,那種熊孩子回來了的恐懼。   半小時後,閆思弦有了初步結論:目標電動車並未通過他所關注的路口。   「你看清楚了沒?仔細點,別漏了。」   「不會漏,大半夜的,過往的電動車本來就少,我都挨個仔細看過了,真沒有咱們要找的……倒是你,已經知道了電動車的樣子,幹嘛不加快點速度?這不像你的水平啊。」   「你知道嗎,以前有好幾個案子,破案的關鍵線索都是視頻監控邊緣非常不起眼的人影或者車影,那些影像存在的時間甚至可能連一秒鐘都不到,我不想錯過這些細節。」   「這麼說來,我也應該……」   閆思弦的手機響了。   他只好打住話頭,接聽電話。一看是市局打來的,接聽後閆思弦便按了免提。   「有發現!」電話那頭是圖偵科的同事,「閆副隊,1點53的時候,疑似目標電動車的車輛,通過了709號交通監控。」   709號交通監控,是吳端正在查看的。吳端立即快進到了電話那頭報出的時間點。   「看見了!多謝!」   閆思弦果斷掛了電話,又和吳端一起反覆看了至少10次監控畫面。   「電動車的樣式、前頭擋風的那個棉帘子,還有兩人穿的軍大衣,都跟咱們之前看到的一樣,對上了……騎車的兩個人在案發當天,曾經先後出現在第一現場和拋屍地點,他們……」   閆思弦興奮地打了個指響,「不是兩個人,是一人一屍!你再看後座上那個人,是不是跟之前的姿勢一模一樣!兇手!前面駕車的是兇手!他就是用這種方法明目張胆運屍的!……燈下黑啊,我怎麼早沒想到……」   吳端後背一陣陣地發涼。仿佛有一具死屍正貼在他的後背上。他縮起脖子,實實在在地打了個寒顫。   「這……這也太……他膽子也太大了吧?!他還是人嗎?」   「連吃人的案子你都破過,還在意這個?人性是沒有底線的,這才哪兒到哪兒,對無神論者來說,背一具死屍不叫事兒。」   閆思弦一邊說著,一邊起身將一條毛毯披在吳端肩上,將他裹了個嚴嚴實實。   這哪兒是無神論者,那是膽大包天,心腸狠毒,蔑視死者,那是個魔鬼!   但就這個問題,吳端覺得沒有爭論的必要。   他往毛毯裡使勁縮了縮,讓自己以一個舒服的姿勢靠在椅子上。   沉默片刻後,吳端的思維重啟,他道:「得查沿路監控,看有沒有哪裡拍到……」   他自己先否定了這一想法,「不行,恐怕沒得查……捂得也太嚴實了,根本不可能拍到面部特徵……那就查他拋屍以後的行駛路線,看能不能找到兇手最後的落腳點。」   「只能這樣了。」閆思弦道,「我可以確定,我這邊沒有類似的電動車經過,所以,兇手應該是拋屍以後原路返回……」   吳端讓監控視頻繼續播放,並適當調快了速度。   過了約莫20分鐘後,這輛電動車果然再次出現了。   這回,電動車上只剩了一個人,還是穿著軍大衣,後座上捆著另一間軍大衣。   吳端暫停了監控,指著後座上的軍大衣道:「包裹和偽裝屍體用的!拋屍過程清楚了!」   閆思弦卻皺眉道:「有個問題,我想不明白。」 第374章獨孤(7)   「遠距離拋屍通常都是熟人作案,而且往往是跟死者關係相當親密的人,以夫妻、情人關係居多。   兇手很清楚,只要警察查清了屍體身份,自己第一個就會遭到懷疑,所以他們選擇遠距離拋屍,為的是不讓警察查清屍體身份——還記得局裡滯留的大量無名屍案件吧?找不到屍源,所以沒法展開調查,只能懸著——這就是兇手想要達成的結果。   周忠戎遇害的反常之處在於,兇手既選擇遠距離拋屍,又留下了死者錢包裡的證件——都拿了錢和手機,為什麼不順便把證件帶走銷毀?為什麼讓我們如此輕易就查到了死者身份?   我可不相信兇手是因為緊張犯了錯,能緊挨著死人在大馬路上駕駛電動車,心理素質得有多好。」   閆思弦這麼一說,吳端也覺得這是個問題。   「是挺矛盾,」吳端道:「熟人作案確實說不通,死者周忠戎的人際關係已經排查了不知多少遍,沒有任何線索支持熟人作案這個方向。   可如果是生人作案,照你說的規律,完全沒必要把屍體拋到這麼遠的地方。這案子細推敲起來,矛盾點還挺多。」   閆思弦看了一眼顯示器右下角的時間,「不想了,吃飯,等圖偵那邊的結果吧,看他們能不能追蹤出兇手的落腳點。」   圖偵在第二天一大早給出答覆。   找到嫌疑人的落腳點了,通過監控追蹤到了一處破舊的棚戶區,那裡居住的主要有三類人:流浪者、乞丐、沒掙上錢的打工者。   為了找到嫌疑人居住的具體地點,圖偵方面從棚戶區所在的轄區派出所抽調了十幾名人手,進行了一次算不上細緻的摸排。   刑警們忙碌的夜晚,吳端被早早趕去睡覺。閆思弦則不同,他雖然沒出門,但也陪著熬了小半夜每,跟摸排小組保持著實時聯絡,因此他第一時間就知道了結果。   吳端是在第二天一早得知消息的。   「所以找到人了?」吳端興奮地問道。   「沒,只找到電動車和軍大衣了。」閆思弦道。   「那……這麼說起來,兇手只是在那片棚戶區棄了車。並沒有找到他的落腳點。」   「看樣子是。不過我還是讓轄區派出所的人開展一次摸排,看能不能從棚戶區的暫住民那兒了解到什麼線索。」   吳端沒說什麼,回屋洗漱去了,待他洗漱完出來,像是下了某種決心,他對閆思弦道:「我想再去診所看看。」   「案發路段那個診所?」   「嗯,我有個想法……很渺茫,但我想再去試試。」   吳端似乎不想多解釋什麼,閆思弦便也不問,只老老實實給他當司機。一說要去,吳端片刻都不想等了,他甚至是捧著早飯在車裡吃的。   兩人去得很早,沒看到那年輕醫生,倒是看到一名頭髮花白精神矍鑠的老醫生,看樣子是那年輕醫生的父親。   誰知問過以後才知道,那是爺爺,人家家裡三代都是行醫的——可能還不止三代。   吳端按捺住對醫生世家的好奇,亮明了警察身份,掏出監控攝像拍下來的電動車照片,問那老醫生道:「這輛車有沒有在您這兒充過電?」   老醫生只看了一眼便道:「充過充過。」   吳端看向閆思弦,眼中是收斂不住的興奮之色,閆思弦便對他挑了挑嘴角。   只見老醫生扭頭衝著診所裡間喊道:「衛東!你出來看看!」   喊完了,他跟吳端解釋道:「我兒子。」   衛東是個中年人,也戴著眼鏡,從裡間一出來,看到吳端和閆思弦,便猜到兩人是警察,頓時皺起了眉頭。   「又是警察?」他沒好氣道:「這街上可是就我們一家門面,就逮著我們騷擾唄。」   吳端直接忽略了他的惡劣態度,將照片轉向衛東,「麻煩你看看,這輛電動車有沒有在你們這兒充過電。」   「充過。」衛東也如此答道。   「那來充電的人的體貌特徵您還記得嗎?」吳端問道。   衛東連連擺手,「不知道不知道……」   說完就做出了轉身要往裡間走的樣子。   老醫生趕忙解釋道:「那人捂得可嚴實,渾身上下只露一雙眼睛,長什麼樣我們可真不知道。」   父親給出了回答,這令中年醫生十分不滿,他故意大聲嘆了一口氣,表達著抗議。   吳端後悔了,他太急,早知道應該像第一次來的時候一樣,先不亮明身份,從閒聊開始。   好在,那老醫生並未表現不耐煩,他瞪了兒子一眼,繼續道:「不過啊,有一點我可記著呢。他掏錢的時候摘過手套,我看見他手上有紋身,就是……手背上,這裡……」老醫生指著自己虎口的位置道:「就是這兒,紋了三個點兒。」   老醫生兀自比劃了一下,似乎在模擬對方掏錢時的模樣,最後確認道:「紋身在左手上。我就知道這些,別的就不清楚了。」   「那他有沒有跟您說來這一片幹啥?」「說了,他頭一天來充電的時候說起一句……那意思好像是……他在這附近打工,給人裝修房子。   附近不少新房子,裝修倒也正常,不過……大冬天的,裝修工都不怎麼幹活了吧?」   他問自己的兒子道:「下雪以後就沒再見過裝修工了吧?」   衛東不情不情願地點點頭。老人覺得無趣,撇了撇嘴。   閆思弦接過話頭道:「您剛才說他頭一天來充電如何如何……頭一天?也就是說,他不止在您這兒充了一次電。」   「差不多有個……三天!對,他總共來了三天。」   「那他把車放您這兒充電,人往哪兒去了,您知道嗎?」   「這可就不清楚了,他人話不多,來了就是掏錢充電,我們沒聊過天。」   「明白了。」閆思弦道:「還有最後一個問題,送這輛電動車來您這兒充電的,就一個人嗎?」   「就一個人啊。」   「三天裡始終就一個人?」   「是啊,」老醫生看著吳端手裡的照片道:「不會錯了,就一個人。」   「他有沒有帶著一件軍大衣?還有一把錘子?」   「錘子……應該沒有吧,至於軍大衣……」老醫生一邊想一邊慢吞吞道:「我沒注意啊,不過他倒是穿著一件軍大衣呢……」   老醫生終於搖了搖頭,「我真不知道,能想起來的都跟你們說了。」   「太感謝了。」閆思弦遞上一張名片,「真是麻煩您了,您要是想起什麼,還請給我打個電話。」   「行,你放這兒吧。」老醫生順手將名片插進了桌上的筆筒。   吳端和閆思弦一出門,便隱約聽到那中年醫生道:「煩死了,可算走了。」   老醫生似乎沉沉地嘆了口氣。   這使得兩人的心情有些沉重,他們沉默上了車。閆思弦不想讓吳端心情不好,有點沒話找話地問道:「你怎麼想到兇手會在診所充電的?」   「貂兒剛參加工作的時候就騎過一輛電動車,我記得她天天從一樓會議室窗戶拖一根插線板出去充電,就是感覺……感覺這玩意兒的電量應該支持不了太久吧,兇手肯定不希望電動車電不夠導致罪行敗露,所以我推測他會在附近找地方充電。就好比……有的人有手機電量強迫症,電量低於80%   跟你說了只是推測,一點把握都沒有。」   閆思弦笑而不語。   「你笑什麼?」吳端問道。   「聽著耳熟。」   「耳熟?」   「只是推測,沒把握什麼的……這好像是我的臺詞。」   「你註冊專利了?」   「那倒沒有,不過,我沒記錯得話,某人曾經一度對我的推測嗤之以鼻。」   「你不也說了那是曾經嗎,怎麼著,不允許別人進步啊?你就當我是……近朱者赤吧。」   吳端說得理直氣壯,甚至還有點眉飛色舞,那表情完全就是「你就偷著樂吧」。   閆思弦明著樂,樂得嘴都要咧到耳根子上了。   見吳端不鬱悶了,閆思弦進入正題道:「現在有個問題,錘子和那件用來包裹屍體的軍大衣是哪兒來的?   先不說錘子,畢竟穿得厚,那東西可以別腰上,藏在衣服裡。可一件軍大無論怎麼疊都得是挺大一團吧?那玩意兒可藏不住,老醫生沒看見,監控裡——就是嫌疑人獨自騎著電動車進入案發路段的時候,也沒見他帶著疑似軍大衣的東西。那他包裹屍體用的軍大衣哪兒來的?」   吳端一拍腦門,「我怎麼沒注意到這個。」   案件疑點越來越多了。剛剛還為有所發現而激動不已,以為柳暗花明,下一秒便又冒出了新問題,吳端有種被人澆了涼水的感覺。   「咱們重新梳理一下案發當天的時間線吧。」吳端道。   「好。」閆思弦將手從方向盤上放下來,側身看著吳端。   吳端伸出一根手指,「首先,死者周忠戎在案發當天下午7點半左右進入附近的泡泡魚網吧,11點多他像往常一樣離開網吧。」   閆思弦點頭,「沒錯。」   吳端伸出了第二根手指,繼續道:「幾分鐘後,我記得是11點26的時候,周忠戎出現在路口的監控畫面中,又很快進入監控盲區。幾秒後,嫌疑電動車沿著同樣的方向駛入監控盲區。   值得注意的是,這一階段的監控中,周忠戎本人沒穿軍大衣,而嫌疑人也並沒有攜帶疑似軍大衣的東西——誒?他會不會自己穿了兩件,作完案以後脫下一件用以包裹屍體?」   「不會,從頭到尾他只穿了一件軍大衣。」   「也對,那麼厚的外套,要是套了兩件很容易注意到。」吳端搖搖腦袋,將這一想法趕出腦海,又伸出了一根手指,「那我接著說了,再然後,過了20多分鐘,在11點48的時候,嫌疑電動車再次出現在監控中,這時候車上有兩個穿著軍大衣的人,後座上的疑似死者。」   吳端伸出第四根手指,「最後,在2個多小時以後,將近凌晨2點的時候,嫌疑電動車出現在了拋屍地點附近的監控中。」   「你有什麼結論?」閆思弦問道。   吳端有些驚訝地睜圓了眼睛,仿佛在說「考試來得也太突然了?毫無準備啊,不給劃個重點啥的嗎?」   閆思弦不想放過碾壓吳端的機會,挑挑眉道:「近朱者赤,看來還不夠近。我發誓我盡力了,隊友太菜帶不動啊。」   吳端反擊道:「我謝謝你,以後我一定天天跟你這個』豬』待一塊。」   閆思弦聳聳肩,表示吳端的反擊弱爆了。   「我倒是有個想法。」閆思弦道。   「什麼?」   「你說,有沒有可能兇手就住在這附近。」   「住在附近?你是說殺人以後,兇手在很短的時間內回家拿了軍大衣,把屍體裹了起來。   繩子,應該還有繩子,要想把屍體固定在電動車後座上,兇手還需要用繩子把死者捆自己身上……」這個話題顯然引起了吳端的極度不適,他縮了縮脖子,又搖頭否定道:「只有20分鐘啊,20分鐘內幹這麼多事兒,我覺得懸。而且,要是兇手就住在附近,他幹嘛要上診所花錢充電呢?沒這個必要吧?」   閆思弦眉頭緊鎖,沉思了好一會兒。   他沉思期間,吳端問道:「你說,會不會兇手還有同夥?他的同夥一直在監控盲區,沒被拍到,作案後,他的同夥脫下自己的軍大衣用以包裹屍體。」   「那他的同夥如何離開現場呢?   開車不可能,如果他們開了車,就不會選擇拿電動車運屍體了,屍體裸露在外,風險多大啊。   電動車也不是,因為那個時間段,附近的監控只拍到一輛電動車,就是咱們追查的嫌疑車輛。   打車?那個時間段的確有一輛計程車經過,但轄區分局已經查過了,是空車。   只能是步行,可監控也沒拍到任何行人。實在太晚了,又那麼冷,一個行人都沒有。   所有選項都排除了,不存在同夥。」   「住在附近,住在附近……」吳端掂量著閆思弦的推論,「暫時還真想不出別的可能性了,那咱們先驗證吧,調個人來,實地試一下,看20分鐘內能不能做到殺人,拿東西,再把屍體固定在電動車後座上。」 第375章獨孤(8)   吳端的傷尚未完全恢復,還不能幹重活兒,實地模擬就只能由閆思弦和從轄區派出所借調的一名協警配合完成。   協警扮演死者,躺在地上,閆思弦則要想辦法將「屍體」安置在一輛與嫌疑電動車同款的電動車後座上。   試了幾,路滑,加之沉甸甸軟綿綿的「死人」著實不好固定,閆思弦只覺得兩隻手不夠用,要麼「屍體」歪倒在地,怎麼都扶不正,要麼就是電動車被碰倒,最慘的還有一次兩人一車摔做一團。   試了一個多小時,閆思弦不得不放棄,那被摔成了沙包的協警苦著臉騎電動車離開了。   閆思弦又累又熱,連大衣都脫了。   剛一坐回車裡,吳端趕緊將大衣遞給他,「穿上,別感冒了。」   「嗯,」閆思弦一邊穿衣服一邊道:「看來不行。」   吳端道:「其實一開始我就覺得這辦法不行,沒想到你能試這麼久。」   閆思弦聳聳肩,「沒辦法,我對電動車實在不了解。」   吳端:這貨是不是暗戳戳炫了一波富?   但閆思弦依然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吳端便不太忍心拿他取樂兒了。   吳端道:「既然這條路走不通……」   閆思弦擺擺手,打斷他道:「你說有沒有這種可能,嫌疑人騎電動車帶著周忠戎離開時,周忠戎並未死亡,他只是受傷,還有些意識。」   「你是說……周忠戎是自己坐上電動車的?」   「流浪狗在這附近舔食到了周忠戎的血,只能說明周忠戎受傷流血,至於傷到什麼程度,有沒有死,可不一定。」   吳端抬起一隻手揉著太陽穴,「太亂了。」   「我還是想不出別的可能性,我想把這個想法驗證到底,看究竟能不能行得通。」   「一條道走到黑唄,行。那接下來你還打算怎麼驗證?」   「再對周圍住戶展開一次摸排,主要詢問他們有沒有見過一個穿軍大衣,騎電動車的人,看這個人究竟住不住在附近。」   吳端的目光透過車窗看向馬路兩側的居民樓。   「可惜這一片都是新小區,有的小區連草坪、路面都還沒修整,更別提監控了,一個監控探頭都沒安。」吳端給自己加油鼓勁兒道:「沒監控,就用老辦法,鋪人力查,也不是一點好消息都沒有啊,瘋子團夥不是快結案了嗎,之前投入的大量人力已經開始陸續往外撤了吧?要幾個人來配合調查,應該行得通。」   「實在不行還從轄區派出所調人。」   想到剛被摔綠了臉的協警,閆思弦一想到還要開口借人,心裡難免也有點犯怵。   好在,幾分鐘後兩人便得到了一個好消息。   負責在嫌疑人丟棄電動車的棚戶區走訪的刑警有了重大突破。閆思弦接到了報告進展的電話。   「閆隊!嫌疑人身份確認了!」   「太好了,什麼情況?」吳端率先道。   「是這樣,我們在棚戶區走訪,原本只是想問問看有沒有人見到前來拋屍的嫌疑人。可沒想到有幾個農民工表示,他們認得這輛電動車,也認得電動車的主人——也就是嫌疑人。   嫌疑人正是他們的工友。就在案發前三天,嫌疑人沒跟任何人打招呼,獨自離開了工友們一起居住的幾間破爛窩棚,至今不知去向。」   「你們在哪兒?」吳端問道。   「還在棚戶區呢……」對方報了個地址,閆思弦將手機往吳端手裡一塞,自己則專心開起了車。   吳端又跟對方聊了幾句,得知他們也是才取得這一突破,還未對農民工進行細問,便掛了電話。   死者身份是明確的,現在嫌疑人身份也清楚了。只要找出殺人動機——退一步說,萬一找不到嫌疑人,也可以發布全國通緝——總之,這案子就算到了尾聲。   這當然是好事,可兩人心中的憂慮明顯要多於興奮。還有不少疑點。   車開出去一截後,吳端問道:「那還要對案發現場附近的居民進行走訪排查嗎?」   「要啊。」閆思弦道:「正好騰出手來,我這就給組裡打電話……」   「我來,」吳端已拿起了手機,「就算跟趙局耍賴,我也得要出幾個人來,趙局總不會跟病號計較。」   「病號這馬甲還挺好用。」   「借你穿穿?」   「我的錯,」閆思弦意識到這麼說對吳端實在有些殘忍,連聲道:「我錯了。」   吳端聳聳肩,做出無所謂的樣子,讓閆思弦別往心裡去。   城北棚戶區。地方不大,卻是有名的三不管。   這地方原先有兩棟老舊居民樓,拆遷時跟釘子戶起衝突,鬧出了人命,官司打了一年多,被拆了一半的老樓就那麼晾了一年多,可謂雜草叢生,磚石滿地。   打官司期間,那遭遇不幸的釘子戶家裡來了許多親戚,天天在法院門口抗議。   這些親戚沒地方安置,便湊合住在被拆了一半的老房子裡。   有人白住,附近的流浪者、乞丐心思便活泛起來,也住了進去,後來又陸陸續續有找不到活兒的民工住了進去。   開發商好不容易跟釘子戶打完了官司,這塊地已經被形形色色的流民分據。   就在開發商組織人手,準備清理這一片的非法住戶時,偏偏區政府重新規劃,想要把地收回去建辦公樓。   開發商又開始跟區政府扯皮,如此一晃,又是一年多,流民門甚至用舊磚頭又砌出來幾間房,有的則是拿防水布搭出了臨時居住的棚子,由此,棚戶區初具規模了。   再後來,國家出臺了一系列規定,不允許地方政府鋪張浪費,大肆建設高檔辦公樓,墨城做為首都的衛星城市,就在中央眼皮子底下,自然不敢頂風做狼,建新辦公樓成了馬歇爾計劃。   區政府想就這塊地方重新招標,可因為之前的不守信行為,加上棚戶區居住的流民多達百人,清理起來難度很大。   巴掌大的地方,頂多建一棟高層,利潤實在有限。   綜合下來,開發商們便不大看好這片地方。   偏偏又有傳言說這塊地方從地脈來講,是個死穴,招晦氣,因此才會有那麼多底層流民在此聚集——反正說得神乎其神,誰碰誰倒黴,導致開發商們更加猶豫,即便去參與招標,也都是抱著「撿漏」的心理,報一個極低的價格,能招上就當佔了個小便宜,招不上也不覺得有多可惜。   如此一來,這麼一小片地方屢次躲過政府規劃,似乎被大刀闊斧的城市發展遺忘了。   吳端以前在派出所實習時,就曾到棚戶區抓過賊,因此還算熟悉。   閆思弦將車開到棚戶區附近時,看到路邊有輛警車,警車車窗伸出一隻手來,示意閆思弦停車。   停車後,那警車下來一名刑警,衝閆思弦和吳端敬了個禮,示意兩人跟他步行。   閆思弦緊挨在吳端身邊,路面不平,他憂心忡忡,時不時伸手去扶著吳端。   走了一小段,吳端便徹底成了老佛爺走姿,一隻手撘在閆思弦平舉的小臂上,不知道的還當這位爺擺了多大的譜。   在三間相比之下還算嚴實的窩棚裡,兩人見到了嫌疑人的五名工友。   他們正抽著刑警散的煙,還一人吃了一份刑警訂的外賣盒飯,因為有煙抽,有東西吃,他們的精神頭便格外足,說話聲音也很響亮,每一句都像是在吼。   跟這樣的人溝通總是暢快的,他們正需要新鮮事來打發走得太慢的時光。因此,即便已經跟片區刑警溝通過一次了,他們還是很樂意再對吳端和閆思弦重複一遍。   兩人戴上了執法記錄儀,開始詢問。   一開始,負責回答問題的是個被叫做胡叔的人。胡叔是五人中年紀最大的,看樣子約莫有60歲了,當然,很可能是艱苦的條件使他比較顯老,實際年齡或許沒有這麼大。   其餘四人則都是二三十歲的年輕後生。   吳端首先開口道:「你們都在一個地方打工嗎?」   「能找到大活兒,就一塊幹,找不著就各幹各的……老鄉麼,我們都是一個村的,我帶著他們出來的,相互有個照應,有活兒了相互介紹唄。」   吳端指了指已經被推到一間窩棚門口的電動車,「這車的主人你們認識?」   「車是小川兒的。」   肖川,人稱小川,正是電動車的主人,本案的頭號嫌疑人。   那是一臺棗紅色的電動車,能看出來車被改動過,後座位置加了一塊電瓶。   吳端問道:「車哪兒來的?」   「小川兒買的啊。」胡叔扯高了嗓門,不服氣道:「咋?不像啊?跟你說,我們以前不這麼窮,都是入秋那個大活兒沒結上錢鬧的。」   吳端不想跟他起爭執,只繼續問道:「那這車在哪兒改的?」   「小川兒自己改的,他本來就是電工。」   吳端將目光從電動車上收回來,問道:「你們什麼時候開始來這兒住的?」   「那可挺長時間了,從入夏就住這兒了,本想著春夏秋住這兒挺好,還能省了租房錢,誰知臨到拿錢的關頭,工頭跑了,大冬天也只能在這兒熬著了……」   閆思弦皺起了眉。這得多冷啊,窩棚四處漏風,裡頭和外面一個溫度,他光是站一會兒,就覺得臉頰凍得有點疼。   「那時間可不短了。」吳端道:「肖川有什麼仇家嗎?」   五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有四個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其中一人身上。   那是一個極瘦的青年,長手長腳,說話時目光不敢看人,很靦腆的樣子。   「小國,你說說。」胡叔將那極瘦的青年推到前頭,青年的頭更低了。   有人催促道:   「就是啊,小國,你快說說,你跟小川兒關係最好……」   「可不是,你倆天天吃睡都在一個屋……」   「那啥……」被叫做小國的青年終於開口道:「我也不知道,就聽他說有幾次被人欠了工錢。」   吳端等著他的下文,可他竟沒有下文了,吳端只好問道:「知道誰欠了他的工錢嗎?」   「迎賓路那兒有一家,我跟他一塊去要過債,還有個姓王的,裝修公司的小經理,別的我可不知道。」   「這兩筆錢要回來了嗎?」   「不知道啊,反正我陪他去要債的時候,沒要回來。」   見小國並不知道更多嫌疑人的經濟情況,吳端決定回去後細查肖川的通話記錄和銀行流水,不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纏。   於是他換了個話題道:「肖川什麼時候離開這兒的?」   「有一個多禮拜了吧。」   胡叔補充道:「9號走的。」   顯然,這個日期他已經在之前的詢問中回想清楚了。   「他有沒有說為什麼離開?」吳端問道。   「跟我提過一嘴,」小國道:「說是去搞錢。」   「具體怎麼搞?是去問債主要債嗎?」   「應該是吧,不然還能幹啥……」   有人插話道:「小川兒咋的了?」   有人附和:「就是啊,他人呢?」   吳端和閆思弦對視一眼。   吳端:案子是你負責的,告不告訴這些人肖川的嫌疑人身份,你來決定吧。   閆思弦勾起嘴角一笑:呦,剛才搶著提問的時候怎麼看不出案子是我負責的?   吳端假裝接收不到信號。   閆思弦亮出了死者周忠戎的照片:「他叫周忠戎,在翠萍小區附近遇害,又被拋屍至江陵路綠化帶,我們懷疑兇手是肖川。」   「不可能!」胡叔大步跨上前來,幾乎要撞在閆思弦身上,閆思弦急忙擋在了吳端身前。   胡叔扯著嗓門道:「小川兒不可能殺人!那孩子是我看著長大的,最老實了!」   其餘幾人也附和著:   「就是啊,搞錯了吧?」   「剛說什麼來著?翠萍?在哪兒?」   「就是那一片嘛,你忘了?都是新蓋的房子。」   「哦哦,小區門口的路還沒名字呢,是吧?」   「對對對,就那兒。」   吳端抓住了重點,打斷幾人的討論,問道:「你們裝修過那片兒的房子嗎?」   「沒,那地方好多都是臨到冬天才急慌慌交房的,為了能收上這一冬的暖氣費。今天開始裝修肯開不及了,都趕在明年開春兒裝呢。」   「肖川也沒裝過那片的房子?」吳端想再確定一次。   幾人一起搖頭。   「那他有沒有去過那附近……比如,去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接到活兒,畢竟那兒有很多還沒裝修的房子。」   「他沒時間,我可以證明。」胡叔道:「我們接了個大活兒,翻新一個學校的老樓,忙著呢,一睜眼就得去工地,沒空到處逛。」   「既然這樣。」閆思弦接過話頭問道:「肖川9號離開後就再沒回來見過你們嗎?他的電動車可是送回來了,而且就藏在附近的破窩棚裡,離你們住的地兒一百米都不到。」 第376章獨孤(9)   幾人面面相覷,都搖著頭。   「沒見過他吧?」   「是啊,人真沒回來過。」   「反正我們是沒見他。」   「行吧。」閆思弦沉默了幾秒鐘,朝向小國道:「他也沒找過你?」   小國一愣,連連搖頭「沒啊。」   閆思弦不再看向小國,「哥兒幾個,不好意思了,你們得跟我去局裡走一趟。」   「怎……怎麼?」大嗓門的胡叔慫了,「你要抓我們?」   「不是抓,是配合調查,再說,這地方太冷了,我保證,給你們安排的住處比這兒舒服。」   這話當然無法讓幾人信服,胡叔將幾個後生護在身後,活像一隻護仔的老母雞。   「你們講不講理?」   從最初的嚇蒙了的狀態裡回過勁兒以後,幾個後生很快也統一了陣線,七嘴八舌道:   「我們不去!」   「對!警察不能亂抓人!」   「我們沒殺人,小川兒幹了啥我們也不知道!」   自始至終只有小國蒼白著臉沒說話,他好像真的很靦腆。   閆思弦深深看了小國一眼,對眾人道:「我再說一遍,不是抓人。但你們要是不配合,可就說不準了。」   這次,小國說話了。   他對胡叔道:「要不……去吧?」   五人沉默著。雖然沉默,行為卻說明他們已經屈服。他們陸續上了兩輛警車。   收隊。   有的刑警負責將五人送往市局,有的則等待車輛來拖走電動車。   閆思弦也啟動了車子。   副駕駛位置的吳端問道:「你要單獨審他們?」   「嗯。」   「你看出有問題了?」   「看不出來,是推測。」   「推測?」   「嫌疑人拋棄電動車的地點,他不該把車丟在那兒。我問你,丟棄電動車的目的是什麼?」   「是……掩藏蹤跡,免得被我們查到。」   「對,掩藏蹤跡。如果是這個目的,傻子才會把作案用的交通工具丟棄在自己曾經生活過的地方,這不是自暴馬腳嗎?幹什麼?羞辱咱們的智商啊?生怕咱們查不出他的身份?」   「你的意思是……」吳端的眼睛亮閃閃的。   「我的意思是,」閆思弦挑起嘴角,「嫌疑人回到那片棚戶區,一定有除了拋棄電動車以外的某個目的,甚至,他根本就沒想把電動車丟棄在棚戶區,電動車之所以在那兒,是意外導致的。」   「你覺得那五個人裡,有人在肖川作案之後見過他,那個人撒謊了?」   「也有可能是五個人都在撒謊,所以要分開詢問,像剛才那樣幾個人亂鬨鬨的,問不出什麼。」   兩人沉默著,閆思弦專心開車,吳端則在思考案件。   他回想著閆思弦剛剛的分析,不由覺得日子仿佛回到了從前,他與閆思弦剛剛重逢的時候。   閆思弦總能在關鍵時刻找到突破口,讓案件調查峰迴路轉。   那樣又充實又有趣的日子,真的就要回來了吧?   吳端瑤瑤頭,想把這些奇怪的感覺趕出腦海。果然人不能過得太好,像林黛玉似的,閒得,胡思亂想。   見吳端一會兒搖頭晃腦,一會兒兩眼放空,一會兒又唉聲嘆氣,閆思弦道:「你幹嘛呢?」   「沒什麼,就是……案子有點複雜。」   「真的?」閆思弦對吳端的這一說法半信半疑。   「嗯,你好好開車吧,我睡會兒。」吳端閉上了眼睛。   閆思弦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睡?誰天天嚷嚷著睡眠嚴重飽和,等傷好了要好好熬幾個夜報復社會?這什麼情況?   市局。   在休息了一個多月後,吳端第一次正式參與案件調查,自然免不了同事們的一番噓寒問暖。   吳端也很興奮,一興奮難免就禿嚕嘴,向大夥承諾道:「打今兒開始,我就回來上班了。」   這話是快過腦子的,說完,吳端偷偷用餘光瞄向閆思弦。這是他不曾跟閆思弦商量過的。吳端有點心虛,他覺得應該提前跟閆思弦商量,畢竟他養傷的這段時間,多虧了閆思弦無微不至的照料。   吃人嘴短!吃人嘴短啊!   果然,閆思弦繃緊了臉頰道:「吳隊暫時不出外勤,只負責一些協調工作,審訊和組織案情分析會之類的,另外,他只上半天班,什麼時候恢復全天……遵醫囑吧。」   「那個……」吳端心虛地岔開話題,「人帶回來了,先審吧。」   閆思弦沒答話,逕自向問詢室走去。   吳端也想跟上,卻被女警李芷萱叫住了。   「吳隊,趙局找你。」   吳端有點反應不過來,消息傳得這麼快嗎?他前腳才剛進辦公室,趙局後腳就叫他。   來不及多想,吳端對閆思弦的背影喊了一句:「我等會兒過去。」便匆匆朝著電梯的方向走去。   問詢室。   這次,只有胡叔一個人。   閆思弦將手中的一次性紙杯放在胡叔面前,「喝點熱水。」   明明只是一杯普普通通的水,卻被胡叔喝出了喝酒的架勢,他一飲而盡,放下水杯時甚至還故意在桌上磕了一下杯底,就差翻過來讓對方看看自己確實喝完了。   「還要嗎?」閆思弦伸手去拿紙杯。   胡叔更快地捂上了杯口,「不了不了。」   閆思弦坐下,「那咱們說說正事兒吧,肖川回來的那天,都跟你們說過什麼?」   坐下以後,閆思弦便再也沒有看胡叔一眼。他低頭看著手中文件夾裡的資料。   那是嫌疑人肖川的背景信息。   肖川和問詢室裡的五人的確來自同一個南方村子。   肖川有兩個姐姐,一個弟弟。姐姐們早早嫁人,減輕家庭負擔。   肖川讀書時成績很好,一度被認為是全村最有希望考上大學的孩子。可他剛上高中那年,家裡的拖拉機翻了,他的父親和弟弟當場被砸死,這個生活條件在村子裡還算不錯,原本最有希望出大學生的家一天之間支離破碎。   頂梁柱沒了,母親身體又不好,做為僅剩的男人,肖川必須肩負起養家的責任。   父親的葬禮過後,肖川便背著被褥,隨村裡的叔伯們踏上了打工的列車。   他從小工做起,因為心靈手巧,又勤奮肯學,很快就掌握了刷牆、鋪地之類的裝修技巧,能夠獨當一面了。   他始終沉默寡言。跟一般的打工者不同,除了幹活和睡覺,他只愛兩件事,讀書和攢錢。   攢錢是為了母親,讀書則是為了自己。   在肖川居住的窩棚裡,刑警們找出了一個帆布背包,那背包很大,上面打著補丁,肩帶和背包連接的地方針腳被撕扯得有些稀疏,能看出來,那個位置被縫補過很多次,各色的線頭掛在上面。   背包裡全是書,沉甸甸的。   在肖川心中,一定埋藏了深深的遺憾吧。不知他翻開書頁的時候,會不會幻想自己正坐在大學的自習室裡。   資料的最後一頁是一張診斷報導。   肝癌晚期。   一個月前,肖川的母親被查出了肝癌晚期。   閆思弦能想像得到,一個勤儉質樸了一輩子的農村婦女,是如何默默忍受病症初期的痛苦,硬生生將病症拖到了晚期,使得自己形容枯槁。   毫無疑問,肖川是個孝子,從這一家的銀行流水就能看出來,他打工賺的錢幾乎錢匯給了家裡,自己只留下相當微薄的生活費。   母親患了癌症,這個家更缺錢了。   這是個能站得住腳的犯罪動機,一個被錢逼到走投無路的人,誰都不知他能幹出什麼事兒來。   比如在僻靜路段攔路搶劫,比如由搶劫演變為殺人。   一切似乎都順理成章了。但閆思弦還是等待著胡叔的答案。閆思弦已經看完了案宗裡的內容,胡叔卻還沒給出答案。   「他跟你說什麼了?」閆思弦重複了一遍問題。   他並未詢問肖川是否在犯案後回來找過他的工友,而是一上來便拿出「我知道他找過你們」的姿態。   嚴格來說,這是詐供。好在法律對詐供的描述既模糊又寬泛。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你不能要求正直的人在跟流氓對抗時只能用正直的手段,那簡直是在保護流氓。閆思弦一直認為,警校應該開一門課程,教一教大家如何打詐供的擦邊球。   胡叔還是沒有開口,所以閆思弦才有時間胡思亂想。   終於,胡叔開口了。   他先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小川兒太不容易了。」胡叔感慨道:「那孩子可憐啊。」   「所以你們都知道他媽媽得了癌症?」閆思弦問道。   胡叔點點頭,「他要是真幹了什麼,那是因為他沒辦法……沒辦法啊……」   閆思弦靠在椅背上,冷眼看著胡叔,「這是他給你的解釋?殺完人之後他就是這麼跟你解釋的?」   胡叔搖頭,「他真的沒來找過我們。」   真的。   人在撒謊的時候往往喜歡用這樣的詞語掩飾。   「你好好想想,」閆思弦道:「你們可是有五個人,這事兒被問出來只是時間問題。」   胡叔猶豫著,最終還是點了一下頭道:「好吧,其實也沒什麼不能說的。他是回來過一次,只是說他犯了事兒,要去躲著,讓我們幫忙照顧他媽,還拿出了幾百塊錢。」   「你們見面時的情景,仔細說說。」閆思弦向前探著身子。   「我們沒見面。」胡叔搖頭道:「我只是聽見……那天晚上,小川兒和小國吵架……好像是吵架吧,聲音不大,我迷迷糊糊聽見,又迷迷糊糊喊了一句』小川兒回來了?』他們就沒音兒了。   第二天一早,我問小國,小川兒是不是回來了,小國就拿出來幾百塊,說是小川兒給的。   再細問,他就跟我們說,小川兒犯事兒了,好像是殺人,得出去躲著,他不讓小川兒走,倆人就吵起來了。   最後小川兒還是走了,留了幾百塊,說是想讓小國幫著照顧他媽。」   胡叔滿心哀怨地低下了頭,仿佛他幹的是一件背信棄義的事兒。   這種法律意識的淺薄讓閆思弦有點同情胡叔,他指著照片道:「你覺得肖川無奈無辜?那你看看被他殺死的人。   周忠戎,退伍汽車兵,一條腿丟在川藏線上,被肖川遇上他就活該遭遇滅頂之災?憑什麼?!」   閆思弦已經在努力壓制心頭的不爽,即便是勸慰人,也是犀利的。   「我不是那意思,我……」   胡叔編不出給肖川開脫的理由了,他只能嘆氣,「那孩子……就是一時想不開啊……」   閆思弦繼續問道:「你還記得肖川和小國的吵架內容嗎?哪怕只有一句半句也行。」   胡叔搖頭,「我睡覺沉,真不太清楚。」   「行吧,最後一個問題。」閆思弦道:「小國有沒有跟你提起過那輛電動車?他知道電動車被肖川騎回來了嗎?」   「他沒說過,應該不知道吧。」   「我暫時沒什麼問題了。」   閆思弦叫來一名實習警員,讓他將胡叔帶到一旁的小會議室休息,同時把人看住。   和肖川平輩的後生們可就沒那麼多心理負擔了,閆思弦一搬出來「包庇犯罪」的罪名,這些被單獨詢問的後生便把知道的都撂了。   跟胡叔所說的情況基本一致,在11月14日凌晨,大約拋屍一個小時後,有人和胡叔一樣,也聽到了肖川和小國的吵架聲音,並在第二天一早,從小國的描述中得知了事情始末。   其中一人還記得小國罵肖川罵得挺兇,說了好些髒話。肖川則說了一句「你害死我了」。   這句話讓閆思弦的眼前一亮。   「你確定肖川說過這樣的話?」閆思弦問道。   「反正就是那意思。」接受詢問年輕後生道。   「那小國怎麼回答的?」   「他……他沒顧上回答,因為胡叔被他們吵醒了,胡叔嚷嚷了一句,好像是問小川兒是不是回來了,他們就走遠了,我就聽不見了。」   「走遠……那他們聊完以後,小國什麼時候回來的?」   後生搖頭,「不知道,沒過多一會兒我就睡著了。」   閆思弦又問了關於電動車的問題。這後生也表示自己並不知道電動車被騎回來了,他一直以為肖川是騎著電動車走的。   「最後一個問題,」閆思弦道:「肖川回來的事兒,為什麼一開始你們都不說?」   後生揉了一下自己的鼻子,「那個啊……我們都看胡叔的臉色唄,而且,別人都不說,就我說了,以後在村裡傳開了,是我出賣的小川兒……我倒好說,一年到頭都不一定回去一次,我爹媽怎麼在村裡做人?」 第377章獨孤(10)   小國是最後一個接受詢問的。   閆思弦走進問訊室前,先讓人查了他的資料。   小國,姓名肖國,初中輟學後在村裡過了三四年遊手好閒的日子,小偷小摸不斷,是村派出所的常客。還曾因為打架鬥毆被判過一年半。   出獄後,肖國便開始外出打工,最近兩年倒沒什麼劣跡了。   「肖川回來過,他們全撂了。」閆思弦開門見山道。   「哦。」小國很淡定,至少是看起來淡定。「我剛剛沒想騙你們,就是……不想被他牽連。」   「那倒奇怪了,你心虛什麼?」   「以前蹲過牢,能不虛嗎?我一個獄友就是被冤枉的,就因為他有前科,硬給抓進去頂罪,還是無期……有點什麼風吹草動,你們肯定第一個懷疑我。反正我是怕的。」   「我不管之你聽說過什麼,在我這兒,我問什麼,你就答什麼,明白了嗎?」   閆思弦的語氣嚴肅中肯,即便遲疑,肖國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我問你。」閆思弦道:「14號凌晨,你跟肖川為什麼吵架?」   「他殺人了,殺完人還會來找我,這不是坑我嗎?就因為這個跟他吵了幾句。」   「可你還是拿了他給的錢。」   「我後來不是把錢分了嗎?   我得讓他們幫我證明清白啊,你想想,要是大家都知道肖川回來過,你們至少要把所有人都查一遍吧,可要是只有我知道,你們不就該盯著我一個了嗎?」   「你們吵完架以後,肖川去了哪兒?」   肖國頭搖得撥浪鼓一般。   「我一點都不想知道,他去哪兒跟我一毛錢關係都沒有。」   「好吧,你再細細說一遍14號凌晨的情況,就從肖川回來的時候說起。」   「還要再說?」肖國無奈地撇撇嘴,「好吧,那個……那天晚上,我正睡著呢,肖川不知道啥時候回來的,他跟個鬼似的,就蹲我臉前頭,拍我。   我一醒就看見一張大臉,嚇了一跳。   剛要說話,他噓了一聲,讓我小聲。   我困啊,不想理他,讓他趕緊睡。   他就一個勁兒搖晃我,讓我起來,跟他到遠點的地方,說什麼他搞到錢了。   我也是鬼迷心竅,想錢想瘋了,才會跟他叨逼叨那麼多……我們六個人,口袋裡就剩二十多塊,飯都要吃不上了。他一說錢,我不能不動心啊。   我跟他往遠走了點,他掏了幾百塊塞給我,還給我一部手機,讓我拿去賣錢……」   閆思弦打斷道:「手機呢?」   「我……藏起來了。」   「藏哪兒了?」   「我們住的那片,有幾間鬼屋,就是以前拆遷拆了一半的老樓,特破,樓梯晃晃悠悠的,能拆下來的磚頭全被拆了。沒人在那兒住,都是些在那兒拉屎撒尿的,手機就藏那兒了。」   「具體點,哪個位置?」   「西邊牆上,差不多半人高吧,有兩塊空心磚,就在磚頭裡。」   閆思弦伸手敲了一下耳麥話筒,耳機裡傳來一名刑警的聲音。   「閆副隊放心,我們這就聯繫在現場的同事,找到手機第一時間告訴你。」   閆思弦又敲了一下耳麥話筒,意思是他知道了。   「手機的事兒你怎麼不告訴其他工友?」他繼續問肖國道。   肖國訕笑一下,「我……那個……我看手機挺新,就想著要是有機會自己留著用。」   「好吧,你繼續說。」   「繼續……後來得話……就是……他不是把錢和手機給我了嗎,我就問他東西哪兒來的,他讓我別管了。   他這麼一說,我更覺得不對勁兒。   是真怕啊,我承認,我挺捨不得那些錢和手機的,可我更怕被冤枉進來判個重刑。   我當時就把錢和手機還給他了,他要是說不清這些東西的來路,我不可能拿。他沒辦法才說可能殺人了。」   「可能?」閆思弦問道:「他說的是可能?」   「嗯,我聽見殺人,都嚇懵了。主要還是生氣。   我問他手機是不是死人的,他說是,我那個火一下就竄出來了。   這不是害我嗎?到時候你們一查,手機在我身上,我還能說得清嗎?……我都懷疑,他是不是故意的——故意栽贓給我!」   肖國的胸膛劇烈起伏,情緒開始激動。   「虧我還覺得他人挺好,可能是我這輩子最有文化的朋友了,誰知道心這麼黑。還說什麼讓我幫他想辦法,我給他想個吊毛。   我讓他趕緊滾,別拖累我。他就哭,一個大男人在那兒抹眼淚,還說他媽如何如何。   他一把他媽抬出來,我就沒辦法了,而且我是真想讓他趕緊走,只能軟下來,答應幫他照顧老太太,才把他勸走。」   「這麼說來,肖川很信任你啊……別急著否定啊,殺完人第一時間想到找你,用命換來的錢,也給了你,最放心不下的媽媽,託你照顧,不是信任是什麼?」   「這……好吧,我倆關係是不錯,要是沒有這檔子事兒,他託我照顧他媽,我真能盡力,但是現在……我自私點也沒什麼錯吧,不想被他牽連難道也有錯?」   「沒人說你有錯,你不用過分命案,現在只不過是把問題搞清楚……繼續講吧,你拿了錢和手機之後呢?」   「之後就沒什麼了,他就走了唄。」   「他沒騎電動車走嗎?」   「我沒注意,好像……一直沒見電動車。」肖國道。   「那第二天呢?」   「第二天我就跟胡叔他們說了情況,我主要想讓他們幫我作證——就是我一直跟他們在一塊兒呢,可沒去犯過罪。   你問過他們了吧,我那幾天一直跟胡叔他們在一塊呢,沒怎麼出過窩棚,就是出去撿爛菜葉,也都是跟他們一塊,沒單獨行動過。」   「這個會問的。」閆思弦道:「14號凌晨的情況清楚了,那再說說之前吧。」   「之前?」   「胡叔也一致反映你跟肖川關係好,他有多缺錢你應該最了解吧?」   「這種事兒……不用關係好吧?誰家得了癌症不缺錢啊?」   這麼說就有點侮辱閆思弦智商的意思了。閆思弦也不在意,繼續道:「那他決定搶劫殺人之前,總會有些反常吧?你倆住同一間窩棚,他就沒跟你透露點什麼?」   「哎……我沒想到他真去走那一步了。」肖國道:「好吧,我承認,他跟我商量過。」   對這個答案,閆思弦並沒有特別驚喜,他只是揚了揚下巴,示意肖國繼續說下去。   「他跟我商量過,說他有個計劃。   因為之前有人欠他的工錢,他說不如把那人綁了,不給錢就打,打到給為止,誰讓那人有錢不給。   他還說那種人就是打死都不虧。   我聽他說這些的時候,就很害怕了。那可是綁架!我蹲大牢的時候,牢裡講過的,那是要判重刑的,搞不好還要吃槍子兒,我當然一萬個不同意了。   我記得他當時就跟我說過,沒人幫他,他就沒法去綁人了,只能去路上搶。」   「你的意思是,他那時候就考慮過搶劫這種做法。」   「我覺得應該吧。   我當時嚇懵了,後來越想越害怕,就勸他啊,我說讓他別在這兒跟我們一塊耗著了,大冷天的,又接不著活兒,我們是沒路費,實在回去不,沒辦法。   可他不一樣啊,他可以把電動車賣了,至少夠車票錢了吧,先買票回老家,問親戚朋友借錢看病,也比乾耗著強。   可他不聽啊,他就是鑽牛角尖,非要自己掙錢……要我說就是太愛面子了。他這個人,總覺得自己書讀得好,什麼事兒都爭強,每年回家都要跟鄰村的大學生比,看誰給家裡提的禮物好,看誰給家裡的錢多。   村裡人都說他有本事,就連我媽都年年那他跟我比呢,年年嫌我拿回去的錢少……   反正吧,讓他拉下臉去開口問人借錢,那是不可能的。   而且,我這麼勸他,好像還把他搞生氣了,有什麼事兒也不願意跟我說了,最後乾脆自己悄悄走了……」   「他沒跟你透露過他要去幹嘛?」   「沒,真沒有啊。我要是知道我是孫子。」   閆思弦擺擺手,意思是沒有發這種誓的必要。   「肖川什麼時候走的?」   「9號晚上……他電動車白天一直充電呢,充得滿滿的,晚上他就……」   「你們住的地方有電?」閆思弦問道。   這的確是個現實問題。   「肖川不是電工嗎,他自己接的線,反正附近都是老小區,線路亂得很,接上就能用,他之前還用兩根便宜電阻絲搞了個電爐子呢,我們做飯就是用的那個,還能取個暖。」   「明白了。」閆思弦點了點頭,他沒想到肖川如此的心靈手巧,精通業務。   「我再跟你確認一下。」   「雖然肖川最終沒同意,但你正式跟他商量過,讓他賣電動車。」   「不止我,胡叔也這麼勸過他。」   「那肖川為什麼不賣車?都要吃不上飯了,還留著電動車幹嘛?」   「我不是說了嗎,他就是鑽牛角尖,不聽勸,非要自己掙錢。   有車,他就能每天去勞動市場等生意了,他一個人就能代表我們六個。雖說天冷沒什麼生意了,可去等著總比啥都不幹強吧。   要是沒了電動車,我們可出不起每天往返的4塊公交車錢。」   這話裡透出的心酸讓閆思弦很不適應,他深吸了一口氣調整情緒,以免被同情心影響判斷。   「好吧,你繼續說,9號晚上肖川走的時候是什麼情況?」   「那天我們圍一塊煮菜葉吃,快吃完的時候,肖川說晚上要出去一下,他跟人約好了去拿錢——說是之前有個拖欠他工錢人家要給錢了。   他還說什麼感謝胡叔對他的照顧,就跟最後告別似的。   我聽了肯定覺得有點不對勁兒啊,畢竟他之前跟我商量過綁架,他不會真要去綁架要錢吧?   我該多問一句,勸一勸的,可那幾天他不怎麼搭理我,我肯定不想熱臉貼冷屁股啊,就沒問。   結果他沒回來,我就知道肯定出事兒了,我那兩天去市場撿菜葉的時候,就總跟著帶收音機的老頭兒走,順便聽聽新聞啊,看他是不是出事兒了。   哎……真沒想到,他真去殺人了。」   肖國的講述到此結束,他看著閆思弦,等待閆思弦給他一個結果。   閆思弦沉默思忖了約莫半分鐘,這讓肖國有點手無足錯。就在肖國打算叫一下閆思弦的時候,他終於說話了。   「這樣吧,」閆思弦遞給肖國一張紙一桿筆,「你把拖欠肖川工錢的人都寫出來。」   「這……我不清楚啊……」   「不清楚?像被拖了錢這種事兒,是你們茶餘飯後最容易聊起的話題吧。罵上幾句,解解氣,人之常情。你怎麼會不知道?   沒關係,你不說,我可以去問胡叔他們。不過,你得給出解釋,為什麼要隱瞞?」   「不不不,不是隱瞞。他當然提起來過,可每次都是哪個小區有一家不要臉的,幹了活兒不給錢,要麼就是……他好像說過醫生不靠譜,有一家兩口子都是大夫,找他修電路,各種找事兒,不給錢。   那些人具體都叫什麼,我真不知道啊。」   「沒關係,你只寫你知道的。」臨出門前,閆思弦又回頭補了一句:「對了,有些活兒不是你們幾個一塊幹的嗎?那就把但凡拖欠過你們工錢的人統統列出來吧?」   「我們?全部?」   「對。」   一小時後,閆思弦拿到了幾人所列的信息。可謂慘不忍睹,錯別字連篇。好在,向來細心的女警李芷萱主動承擔了整理這些信息的任務。   閆思弦對李芷萱交代道:「整理好了給笑笑,讓她根據這些信息和肖川的通訊記錄做比對,看能找出多少拖欠過肖川工錢的人。」   吳端早就從趙局那回來了,一直在問詢室外旁聽,等閆思弦布置完工作,他才湊上前來問道:「聽這意思,好像只是一起普通的搶劫殺人案,接下來的重點就是抓捕嫌疑人肖川了吧?」   「已經在準備發通緝令了。」閆思弦態度冷淡,顯然還在為吳端擅自決定復職而感到不滿。   可是一想到吳端還帶著傷,他又硬氣不起來,還是心軟地補充道:「我覺得這案子還有三個疑點。」 第378章獨孤(11)   「什麼疑點?」   「有了肖川工友們的講述以後,你已經對這個結論板上釘釘了吧?」   吳端想點頭,但他知道閆思弦心中的疑點才是關鍵,現在下結論容易被認為智商不夠。畢竟,由閆思弦創造的反轉他已經見識過許多次。   於是吳端有點雞賊又有點討好地答道:「我沒覺得啊,你怎麼想的?」   閆思弦丟給吳端一個「少裝蒜,我很生氣」的眼神,繼續面無表情。   「疑點一,肖川有藏屍行為,你知道藏屍意味著什麼嗎?」   吳端不管閆思弦的臭臉,繼續擺出「我不知道耶,還是聰明的你來答疑解惑吧」的狗腿表情。   「藏屍意味著肖川有意識避免案件被人發現,再深一層的意思,他當然不想成為被警方通緝的嫌疑人。這是兇手的普遍心理,沒什麼好說的。   如果說肖川有什麼特別之處,那就是他家裡的老娘還指望他掙錢回去,或許這理由能幫他加一點同情分吧。這也正說明,肖川的目的不僅僅是避免被通緝,他是要繼續過正常人的日子,掙錢給老娘看病。   這種情況下,他會怎麼做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不會怎麼做。   他不會把錢給肖國,更不會把殺人的事兒告訴任何人,因為他還想要繼續過正常人的生活。   肖川不僅需要錢,更不會允許任何人掌握他曾殺了人的把柄,這件事必須爛在肚子裡。   況且沒事兒就獨自看書也說明了,肖川是個相對孤僻的人,在他心裡他跟那些工友是不一樣的,他比他們要高出一截。他是俯視著這些工友的,因此我不相信他會在犯案後的第一時間跑回來說明自己的罪行,向不如自己的人求助。」   「這個……我不予置評,怎麼說呢,很多嫌疑人,尤其是激情犯罪的嫌疑人,犯罪後自己都是懵的,幹什麼都不稀奇,我跟你講件真事兒吧,有人殺了人之後往死者傷口上貼創可貼,為了救人。   所以,兇手犯案後的奇怪行為,往往規律性比較弱,你先說下一點吧。」   「不好意思,我的疑點都是針對行兇後的行為。你姑且一聽吧。」閆思弦繼續道:「第二個疑點。將屍體運到20公裡外,埋在綠化帶的雪堆裡,這說明什麼?」   「說明……」吳端想了幾秒鐘道:「我不知道能說明什麼,我只是從一開始就覺得,那真不是個藏屍的好地方。   雪一化就會被發現啊,挖個坑埋了更靠譜點吧?」   「你說到點子上了。」閆思弦點頭道:「藏屍的首要任務是藏,他選的藏屍地點不靠譜,馱著一個死人——或者重傷之人,在路上行駛兩個小時,更不靠譜。   再者說,如果真要找個雪堆藏屍,他行駛的一路上,比江陵路綠化帶更適合藏屍的雪堆多了去了,為什麼偏偏要跑到江陵路去?   我認為就像你說的,肖川當時完全是懵的,他根本沒想好怎麼處理屍體。在雪裡埋屍,他是慌亂做的決定。   如果他是臨時起意,突然決定搶劫殺人,那在處理屍體時如此不靠譜,說得過去。可種種跡象表明,這不是臨時起意。   在11月9號之前,肖川就跟肖國明確說過要去實施犯罪,但當時說的是綁架,搶劫只是順嘴一提,而11月9號肖川不告而別後,種種跡象表明他是去案發現場附近踩點了。   提前三天踩點。   他甚至不惜花錢在診所給電動車充電。他是那麼缺錢,這錢也太沒花在刀刃上了。   為什麼?   我想是因為他那時候已經有了無論如何一定要搞到錢的決心。   他至少有三天時間準備,我們不說具體的行為上的準備,就光是心理準備和計劃,也足夠他想清楚該如何處理屍體了……」   吳端打斷閆思弦道:「會不會一開始他只是想著搶劫,根本沒考慮過殺人。樂觀還是比允許的嘛,就像好多被捕後痛哭流涕的嫌疑人,說什麼一開始沒想殺人,都是失手導致的。   當然有為自己開脫的因素,但這其中肯定也有真的。   肖川說不定就是這種情況呢?」   「如果只是搶劫,那就不該選鈍器做為兇器。」   吳端恍然大悟,「是了,你說得有道理。」   「對吧?」閆思弦道:「如果不想殺人,肖川首選的作案形式應該是威逼,能不動手最好不動手。   顯然銳器的威逼效果更好。你是更怕刀還是錘子?你見過拿把錘子搶劫的?鳳毛麟角,絕大部分都會選擇銳器。」   「好吧,這一點的確不合理,你接著說。」吳端做了個請的手勢。   「第三個疑點,既然肖川都回到棚戶區了,既然他把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託付給了肖國,那他為什麼不把電動車也託付給肖國呢?   那電動車的確不算新,但賣個百來塊還是沒問題的吧?即便不賣錢,讓哥兒幾個拿去騎,圖一個方便,總是可以的吧。為什麼他不說呢?」   吳端露出一個「對啊,我怎麼沒想到這一層,你真厲害」的表情,也不知他是真的折服,還是故意想拍閆思弦馬屁。   閆思弦有點繃不住了,臉上緊繃的線條鬆弛下來,表情終於不再冷冰冰。   他繼續道:「綜合這些疑點,我有兩個推論。   第一,肖川為什麼要在犯案後回到棚戶區?給肖國送錢,讓他幫著照顧母親,我認為這理由是站不住腳的,至少有水分。肖國撒謊了,他隱瞞了什麼?   第二,肖川為什麼不把電動車也託付給肖國?肯定不是忘了,我認為他根本就不沒想過。他也沒想把錢和手機交給肖國,是肖國搶的。別忘了,14號凌晨這兩個人爆發過爭吵。   我甚至懷疑,』把肖國害慘了』的肖川究竟有沒有活著離開棚戶區。   肖國的講述裡的確有一些能夠指向肖川的乾貨,但他總給我一種迫不及待地要把所有罪責都推給肖川的感覺。」   閆思弦想要努力描述他的感覺,可惜失敗了。他攤手道:「就這些。」   「你這……」吳端思索著恰當的形容:「第一個推論聽著不太靠譜,第二個……更不靠譜。」   「拋開主觀感受,你跟我說說哪兒不靠譜。」   「這……」吳端再次語塞,只好道:「好吧,我承認我的說法不夠嚴謹,應該說你的推論太大膽了點。   拋開主觀感受得話……你說肖國是同夥,這我不贊同。你見過啥也不幹的同夥嗎?自從肖川離開棚戶區,肖國就一直跟其餘幾個工友待在一塊,他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   「或許問題就出在不在場證明太過完美。」閆思弦道:「這一點我還沒想清楚,再給我些時間吧。」   吳端第二天一早來到市局工作,他跟閆思弦有說有笑地走進辦公室,沒人知道他是如何平息了閆思弦的不滿,就像沒人知道閆副隊昨天暗暗生了一場悶氣。   馮笑香是在兩人之後進入辦公室的,一見兩人,她就將一沓表格遞了過來。   「李芷萱整理的信息,我已經跟幾人的通話記錄做了比對,這些是我能查到的所有拖欠了他們工錢的人,其中有一個……你們可以留意一下……」   馮笑香伸手指了指表格第三頁位於中間的一行。   「謝淼,因為一次車禍腿部受傷,是個瘸子……」   「瘸子。」閆思弦眼睛一亮。馮笑香不再多說,只丟出一個「你懂了」的眼神。   「左腿殘疾,和死者周忠戎的情況一樣,而且,就在案發現場附近的翠萍小區,謝淼有一套房子……」   閆思弦一邊踱步一邊看著表格。   「……位於翠萍小區的房子是一套拆遷補償房,還沒裝修……謝淼本人原先在城北的一棟老筒子樓裡有一套30多平米的小房子,小房子拆遷,所以在翠萍小區得到了一套130平的新房。   據幾名工友反應,肖國曾在前年去謝淼的老房子幹活兒。   算是對老房子的重新翻修吧,住了好些年,牆都快住成黑的了,肖國是個瓦工,就去給重新摸了一遍牆面,刷大白。   總共千兒八百的工錢,偏偏這個謝淼耍無賴不給,肖國去要債,謝淼還糾集幾個哥們兒把肖國給打了。   每次提起謝淼,肖國都恨得咬牙切齒。畢竟,被拖欠工錢他們已經有了一定的心理準備,可是拖欠了工錢還動手打人……實在欺人太甚了……   可惜他們法律知識淡薄,又不相信警察,沒有選擇報警。」   吳端問道:「肖國自己有沒有在清單裡列出謝淼?」   「列了。」馮笑香道。   「哦。」吳端滿臉的不可思議,「那你的意思是說……這……」   閆思弦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別太激動。   「或許在肖川提出要用暴力手段向拖欠他們工錢的人討債時,肖國就想到了謝淼。」閆思弦道。   吳端接過話頭繼續道:「他不僅想到了,而且和肖川一起計劃,頭一個就對肖國下手。他不僅要錢,還要伺機報挨揍的仇。」   「沒錯,兩人不知通過什麼途徑得知了謝淼在翠萍小區有房子——或許是去討債時聽周圍住戶說的吧——總之,由肖川獨自踩點,實施作案,而肖國則始終跟工友們待在一起,以確保案發時他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肖國是既想報復謝淼,又害怕牽連到自己。」   「可這也太不可思議了!我不信!不可能!」吳端道:「如果這是一次有預謀的犯罪,如果他們的目標是謝淼,那就說明……殺錯人了啊……這個概率……」   閆思弦不置可否,只繼續道:「我的幾個疑點能解釋得通了。   肖川圖財是沒錯,但他卻選擇使用鈍器行兇,因為他不是要搶劫,而是要綁架。   搶劫的過程很短,只要瞬間震懾住對方,把對方身上現有的錢要來就可以了。而綁架是一個持續的過程,綁人這件事與震懾無關,更需要的是肉體上的實質的制服,是行動上的限制。   如此,鈍器顯然是更好的作案工具,用錘子可以把人敲暈帶走,換成銳器,比如匕首,就不那麼好掌握分寸了。   可惜沒經驗的人往往會低估鈍器的威力,他們不知道,拿榔頭在人腦袋上敲一下,致死的可能性可比砍一刀大多了。   在失手殺死周忠戎後,肖川徹底慌了,而在發現自己竟然還殺錯了人以後,肖川更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他帶著屍體在城市裡遊蕩了20多公裡,終於將屍體埋進了雪堆。   那時候肖川一定迷茫透了,那是絕大部分失手殺人的兇手所共有的情緒。   他唯有向同夥求助,他太需要安慰和鼓勵,太需要有人幫他善後了,所以他才回去找了肖國。   肖國也懵了,那可是殺人,所以肖國才會憤怒地覺得自己被肖川害了。能理解,誰遇見豬隊友會不生氣呢?況且還是這種生死攸關的大事。」   吳端依舊沉浸在「殺錯了人」這種可能性中,幾乎喪失思考能力,他需要點時間緩緩。   有時候真覺得閆思弦是個怪物,他怎麼就能如此淡定地接受這樣奇葩的可能性。   吳端乾脆攤了一下手,表示自己還是暫時做甩手掌柜吧。   「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有方向嗎?」吳端問道。   「有,對案發現場附近五公裡範圍內進行地毯式摸排,天這麼冷,肖川獨自在外漂了三天,他總得有個落腳點。如果找到了那個落腳點,興許就能發現更多他準備作案的證據。」   「你也要去現場吧?」   「人手不夠,我得去。」   「我跟你一塊吧,在辦公室怪無聊的,我就當遵醫囑出去走走。」   「這時候知道拿出醫囑說事兒了?」   吳端聳聳肩。   閆思弦拿他沒辦法,只是囑咐道:「那你在車裡待著,跑腿兒的事用不著你。」   「好。」 第379章獨孤(12)   貂芳在兩人臨出門前匆匆將他們攔下。   「DNA比對結果出來了。」貂芳道。   「怎麼樣?」   「兇手就是肖川!有關鍵性證據了!   我們從肖川老家提取了他姐姐的DNA樣本,與死者周忠戎指甲內提取到的DNA樣本進行比對,發現兩者DNA的確存在同父同母的親緣關係。   同時,在肖川的電動車車身上提取到少量血跡,經檢測是周忠戎的血。」   「太好了!」   法醫的結論使得案件證據鏈形成了完整閉環。   貂芳將兩張檢驗報告遞給閆思弦,又問吳端道:「身體怎麼樣了?」   「沒事兒!」吳端拍了一把胸脯,緊接著就咳嗽不止。   「我那個……咳咳咳……嗆著了……口水嗆著……咳咳……真沒事兒……」   貂芳丟給他一個同情的眼神,閆思弦也不無同情地拍著吳端的肩膀道:「行不行啊兄弟?」   吳端抬頭看天。   他猶記得曾經拿「行不行」這個梗取笑閆思弦。   蒼天饒過誰,蒼天饒過誰啊!   「咳咳咳……走走走出現場……」吳端強行扯開話題。   人上車後,吳端道:「肖川是殺死周忠戎的兇手,已經沒什麼懸念了,現在的問題是咱們得驗證肖國究竟有沒有參與犯罪,參與到什麼程度。」   「難啊。」閆思弦道,「主犯行為直接,最好界定,反倒是脅從犯……難。」   「是啊,如果肖國只是跟肖川探討綁架謝淼,那他在本案中的責任很難界定,一來他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二來受害人畢竟不是謝淼,即便他真的計劃綁架殺害謝淼,可現在的結果跟計劃大相逕庭,他真的犯罪了嗎?」   閆思弦騰出一隻手給自己戴上墨鏡,以阻擋雪地的反光。   他道:「我感覺也很不好,即便肖國也參與了犯罪,但結果很可能他不會被追究責任。」   吳端噗嗤一聲樂了。   閆思弦繃起臉來,「不準再提瞎子的事兒。」   「那個……」   「也不準說二胡!」   吳端抿著嘴,強忍住心頭的好笑,假裝咳嗽兩聲,回歸正題道:「通緝令發出去了嗎?」   「已經掛追逃網上了,死馬當活馬醫吧。」   「你還是懷疑肖川生死未卜?」吳端問道,「有什麼依據嗎?」   閆思弦指了指後座放的一個藍色文件夾,吳端探身拿過文件夾。   「最後一頁。」閆思弦道。   吳端便翻到最後一頁。   那是一張墨城局部的地圖,地圖上用藍色原子筆標記出了兩截路線,其中一截是從案發現場到位於江陵路的藏屍地點。第二截則是從江陵路到肖川和工友們居住的棚戶區。   「這是圖偵那邊通過調取監控還原的案發當晚肖川的電動車行駛路線。你數數看這一路上他經過了多少家醫院。」   其實不用細數,因為閆思弦已經將沿途的醫院標記了出來。   「四家醫院,而且有兩處繞道……似乎就是為了繞到醫院門口而選擇的路線。」吳端道:「我知道了,周忠戎真的沒死,肖川想過送他去醫院的……」   「想有什麼用,兇手被捕以後哪個不說當初想做個好人的。」閆思弦嘆氣一聲,「可惜救人的想法還是不夠強烈,最終他沒把周忠戎送進醫院。」   吳端惋惜道:「就像那些撞人後逃逸的司機,怕擔責任,總抱著僥倖心理。不過,不能否認,肖川面臨的情況更眼中,肇事至少沒有主觀致人死亡的故意,肖川可是主動下手傷人。」   閆思弦話鋒一轉道:「你再看看,在第二截路上,他還路過了花溪路派出所。」   「我看到了,畫紅圈這個。」   「沒錯,之所以畫上紅圈,因為派出所門前的監控顯示,肖川曾在那裡停留徘徊了大約15分鐘。」   「他是……想自首?」   「我覺得是。」   吳端惋惜道:「這一晚上可真夠折磨人的。」   「殺了人,再不受點精神折磨,那還是人嗎?」   「我明白你的懷疑了。」吳端道:「你的意思是,肖國是共犯,而肖川有了自首的心思,他回到棚戶區找肖國,或許有意無意地透露了自首的想法。   肖國怕自己受牽連,自然是堅決不同意自首,所以兩人發生了爭執。」   「或許這也是引發爭吵的其中一個因素吧。我認為在那樣一個兩人都很慌亂的時刻,引發爭吵的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   「這點我贊同。」吳端道,「但肖國有沒有對肖川動手,我持懷疑態度。」   閆思弦聳聳肩,「這是最壞的情況,我向來對人性沒什麼信心。當然了,我和你一樣,最希望看到的結果當然是將潛逃的肖川捉拿歸案,讓他告訴我們,肖國在這件事裡究竟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但願吧……但願吧……」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很快便到了目的地。   依然是那條行人稀少的街道,依然只有一間診所開門營業。流浪狗又開始在診所門前聚集,等待著好心的年輕醫生施捨食物。   地毯式排查開展得異常艱難,天冷,人少,天地蒼茫茫一片,好像連眼前的景象都在打擊刑警們的信心。好在當天下午就收穫了一條線索,這著實讓刑警們振奮了一把。   「就這兒。」介紹情況的中年刑警鬍子拉碴,他大大咧咧地指著一處橋洞,對閆思弦道:「閆副隊來聽聽吧,這兒的流浪漢提供了一條線索。」   他所指的流浪漢,是個頭髮花白的老頭兒,睡在一根廢棄的水泥管裡。   橋洞下有十幾根長短不一的水泥管,其中三根裡面住了人。住人的水泥管裡塞滿了報紙舊雜誌之類用以取暖的東西。   閆思弦所看到的流浪漢,臉上手上長著可怕的凍瘡,因為太瘦,顴骨高高聳起,兩隻眼睛又圓又渾濁,頭髮一縷一縷,頭髮裡夾雜著肉眼可見的油汙。這樣一個人,若在晚上見了,興許會把路人嚇個大跟頭,還以為見了鬼。   老年流浪漢情緒有些激動,他扯著嗓子對閆思弦道:「他偷我的東西!大衣!我的軍大衣!」   閆思弦一愣,立即拿出肖川的照片問道:「是他嗎?」   「就是他!太缺德了!要凍死的啊!」   閆思弦問道:「您怎麼知道是這個人偷的?」   「他來這兒住過一宿啊,怪不怪?他還騎了輛電動車呢,不是個好東西!」   許是因為老人有什麼疾病,或者他實在太老了,說話有些顛三倒四。   閆思弦便耐心問道:「他什麼時候來這兒住的,您還記得嗎?」   「就那天晚上,天都黑了。」   不等閆思弦追問,將閆思弦領到此處的胡茬刑警率先搖頭道:「我們也想問具體日期來著,可真問不出來……這些人過一天算一天,早就不記日子了,你問他現在是那一年他都不清楚。」   閆思弦看著另外兩個住在這裡的流浪者,他們看起來倒是比較年輕。   「沒用,一個智力有問題,一個精神有問題。」   閆思弦只好死心。   他又問那年老的流浪者道:「您還記得您丟的軍大衣有什麼特點嗎?比如……幾成新的?扣子什麼樣式?」   「新的!新的!」老流浪漢流下了眼淚,「新的啊!我不捨得穿外面啊!」   他是真的想念他的軍大衣。這種渺小的熱切的想念讓閆思弦的心鈍鈍地疼著。   一想到吳端還在車裡等著他,專業性就壓過了個人情感,閆思弦繼續問道:「您說那個人來這裡睡了一晚,當時是什麼情況?您能跟我說說嗎?」   「他往我的水泥管裡鑽,嚇我一跳……我也嚇了他一跳……   他又去找沒人的水泥管,我讓他把報紙塞衣服裡,太冷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凍醒了……軍大衣沒了,那個畜生走了……我一直蓋身上……我的大衣啊……」   老人很快就止住了悲鳴,因為閆思弦手裡出現了幾張紅彤彤的錢。   他毫不猶豫地將錢塞進了老人手裡。   「您買點吃的。」閆思弦道。   他又給胡茬刑警塞了幾百塊,道:「看能不能聯繫上收容所,要是聯繫不上,就給買床被褥吧。」   「好。」   閆思弦其實能管的更多,能讓他們的條件進一步改善,但他也清楚,這世界上的悲慘是救濟不過來的。救窮不救急。他用這句話安慰了一下自己。   可是回到車上他還是有些沮喪。   吳端看出了他情緒不對,問道:「進展不順利?……摸排這不才剛剛開始嗎,拿出點耐心,你急得齜牙咧嘴,底下人陣腳就更亂了。」   閆思弦笑道:「吳隊教育的是。」   吳端撇嘴道:「你這話的的誠意比塔裡木盆地高不了多少。」   閆思弦認真道:「淨瞎說,也就比珠穆朗瑪峰低那麼一點兒。」   ……   摸排工作開展了整整一周,再沒有取得什麼進展,而且頗有攤子越鋪越大的勢頭。   隨著警力逐批地從瘋子團夥案撤出來,投入閆思弦這邊工作的人越來越多,一開始,大家剛從連軸轉的審訊工作裡解脫出來,能出外勤就覺得幸福,工作熱情高漲。   一兩天後,都凍成了孫子,關鍵是沒效果,士氣空前低落。   閆思弦整宿整宿地睡不好,他太想幫吳端分擔工作,偏偏指揮大現場又是他的弱勢,每天都處在焦頭爛額的狀態。   吳端似乎有意鍛鍊他,竟真的忍著不去插手,只在關鍵時刻提些建議。   摸排工作開展到第十天時,閆思弦開始自我懷疑。   「我覺得咱們現在的方向不對,找落腳點這個事兒真靠譜嗎?萬一肖川就是隨便在哪兒貓著睡覺呢?就跟他曾經在橋洞下的水泥管裡睡覺一樣,上哪兒找去啊……」   「那你有更好的方向嗎?」吳端問道。   閆思弦揉著太陽穴,「我想想……讓我想想……」   吳端將手搭在閆思弦肩膀上,「肉聯廠家屬院一家三口滅門案件,摸排工作持續了整整三個月;葡央村枯井棄屍案件,摸排工作持續了五個多月;飛車砍手案,兩個月……   我最近在反思,自從你來了一支隊,破案效率大大提高,甚至有過接警12小時內破案的記錄。   這讓我也心浮氣躁起來,稍微遇到點挫折,就想崩心態。   這是不對的。   我們應該知道,有的案件的確可以靠聰明迅速破了,可有的案件就是得靠勤奮,就是得嘗試一百個方向以後,才會得到結果。」   吳端娓娓道來,像是夏日炎炎裡一襲涼風,又仿佛寒冬的一個暖爐,一點點驅走閆思弦心頭的煩躁。   「現在就是遇上了這麼一個需要耐心和勤奮的案件,我們都得忍,這是我們工作的一部分。」   閆思弦點點頭,「知道了。」   這次他是心悅誠服,真的受教了。   見吳端還看著自己,閆思弦便又補充一句道:「我真沒事兒。」   「那就好。」吳端道:「那啥……我有個想法,可能有點班門弄斧了,你就……姑且一聽吧。」   閆思弦挑挑眉,「吳隊怎麼還扭捏上了?」   吳端不理他的調侃道:「你不是懷疑肖川遭了肖國的毒手嗎?那你不妨再想想,如果真是那樣,肖川的屍體會在哪兒呢?」   「我不是沒想過,可……」   「沒有結果是不是?」吳端打斷了他。   閆思弦只好點頭。   「所以我聯繫了警犬中隊,讓狗幫咱們找找看,你要不要一起過去看看?」   大型人不如狗系列。閆副隊不想說話。閆副隊不想動。閆副隊的眼淚掉下來。   「小閆你別難過啊,狗只比你強一點,就一點點,真的不多……」   報應,這一定是報應。閆思弦覺得,吳端不僅身上的傷在恢復,他損人的能力更是在恢復。   不,那不是恢復,那簡直是倍數增長,斷崖式的。閆思弦深深有一種即將被毒舌支配的恐懼。   而且為什麼這一次好像智商也被碾壓了?   好在閆思弦心理素質還算不錯,很快便欣然道:「那我也去看看。」   就在他要發動車子時,手機響了。   閆思弦接起,只聽對面道:「閆副隊,摸排有進展了!落腳點找著了!」   去LOFTER看了同人文,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我這沒出息的,很可能成為因為追同人文而斷更的作者……總之,謝謝同人作者的認可,感覺備受鼓勵,真的非常感謝。 第380章獨孤(13)   閆思弦精神一震,開了免提,問道:「什麼情況?」   「剛剛轄區派出所接到報警,有人聲稱家裡遭賊了……也不能叫遭賊,非法入室吧。   報案人是屋主的妹妹。屋主一家去南方度假了——他們冬天都在南方呆著,等天氣回暖了才回來。   報案人幫姐姐一家照顧房子裡的養的花兒,差不多一個月來澆一次水。   這不,今兒去澆花,發現客廳地上有泥腳印,滿地菸頭,一間臥室被搞得亂七八糟,明顯是睡過人,被子也不疊。   廚房裡剩下的幾貸方便麵也被煮了吃,鍋碗髒兮兮的。總體來說,就是有人偷偷溜進這房子住過。最重要的,找到了一本筆記,上面有關於謝淼的信息……   而且這房子停電了,正好沒法給電動車充電,所以偷偷住在這裡的肖川才需要去診所給電動車充電……」   「可肖川是怎麼進門的?」閆思弦道:「門鎖有被破壞的痕跡嗎?」   「沒有,應該是用鑰匙正常進門……」電話那頭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似乎有人捂住了聽筒,不久那聲音再次響起:「發現血跡了!疑似血跡!」   閆思弦和吳端對視一眼。   雖然還不能直接結案,但長時間的勤苦付出和忍耐終於有了結果,真是太好了!   對閆思弦來說,這樣的苦等簡直是磨難,不能給參與這項工作的同事們對結果的保證,是他不能忍受的。   終於好了。   閆思弦和吳端甚至同時伸出了手,想要拍一拍對方的肩膀。於是兩條手臂在半道打了架。他們乾脆碰了碰拳,這種有點嘻哈的打招呼方式讓兩人很不適應。   「哈哈。」   「嘿嘿。」   唯有不失禮貌的微笑能化解此時的尷尬。   「去看看?」吳端小聲道。   「嗯。」閆思弦對著手機道:「報一下具體地址,我們這就過去。」   閆思弦和吳端趕到時,勘察工作剛剛開始,報警的女人心有餘悸,後怕讓她坐在客廳沙發上嚶嚶哭泣,一名女警陪在女人身邊,耐心勸導著她。   有刑警對閆思弦道:「怎麼進門的查清楚了。」   那刑警指著門口地上的一塊腳墊道:「屋主人怕忘帶鑰匙,習慣往門墊底下藏一把鑰匙。」   「丟了?」閆思弦問道。   「嗯,不見了。」   「知道了。」   又有刑警將一本筆記本遞給了閆思弦。   說是筆記本,可那東西實在殘破得無法稱之為筆記本了,不過是一個搖搖欲墜的牛皮紙封皮,再加幾張紙而已。   是那種最最劣質的小學生作文本,封皮上還寫著「數學」二字。   翻開封皮,第一頁是一張夾進去的紙條,那紙條上寫著謝淼的名字,手機號,   紙條貼在本子第一頁,貼得很平整,像是用吐沫貼上去的。   第一頁還寫著一些籠統的關於謝淼的信息,不是完整的敘述,而是一個個的關鍵詞。比如,腿瘸,左腿,其中瘸字是用拼音寫出來的。還有不到180,175左右,顯然,這應該是身高。禿頭,禿也是用拼音寫成的。   這些字歪歪扭扭,仿佛出自剛會寫字的小兒之手。   翻過一頁後,字跡質量則大為改觀,至少平常規範了許多。   自第二頁之後,便多是手畫的地圖了。是附近的道路地圖,標記著路上有攝像頭的位置,還詳細標記了哪些小區安裝了攝像頭,哪些小區沒有。   閆思弦注意到了一個位於附近的詳細地址。   「謝淼家。」閆思弦指著那地址道。   「嗯。」吳端點頭,「看來他們一開始真是衝著謝淼來的。」   繼續往後翻,筆記本上還記錄了一些日期和時間,對應著謝淼每次出門及回家,還列出了他出門後都去了哪裡。以早市和廣場居多,謝淼是個愛逛早市愛跳廣場舞的人。   看來肖川跟蹤過謝淼。   最後一頁的記錄則都是一些適合作案的有利條件,比如附近路段晚11點之後就沒人了,且路燈也十分昏暗,所以即便將謝淼砸暈,偽裝成扶著醉酒的朋友,把人帶走,過往的車輛也不會在意。   這幾乎昭示了肖川的計劃。   不過,「11點之後」這個關鍵信息旁邊打了個問號。   「謝淼晚上11點之後不出門,在跟蹤時肖川沒找到下手的機會,所以他困惑,這個時段究竟有沒有機會下手。」閆思弦道:「我想這應該就是問號的意思。」   除此以外,最後一頁上還有一句話被畫了圈圈:   回來打掃。   「肖國是計劃過回來打掃這間被他暫住的屋子的,而且這件事在他心裡很重要,因為這短短一句話上畫了好幾個圈。可他終究沒回來……」   閆思弦將破舊的筆記本裝進證物袋,將證物袋交給一名刑警,並囑咐道:「帶回市局做筆記鑑定,第一頁跟肖國的筆記進行比對,第二頁之後的,跟肖川的筆記進行比對。你們能搜到肖川寫的東西吧?」   「保證完成任務。」那刑警對閆思弦敬了個禮,便帶著筆記本匆匆離開。   交代完這些,閆思弦一扭頭,發現吳端不在了。他四下看看,發現吳端和一名痕檢蹲在儲藏室門口交流著什麼。   「只有這一處血跡?」吳端問道。   「對,就這兒一點點。」   閆思弦探頭去看,發現那是一處擦蹭狀的血跡,短短一截,看方向,是向著一個角櫃的方向擦蹭而去的。   於是吳端順手打開了角櫃門。   在角櫃的最下一層,他看到了一個家用工具箱。   吳端拿出那工具箱,打開。三人的目光一同匯聚到了一把鴨嘴形狀的錘子上。   吳端拿起錘子,仔細觀察著。那名負責痕檢工作的刑警十分嫻熟地遞上棉籤,吳端用棉籤反覆擦拭錘頭與錘柄連接處的縫隙。   終於,一抹暗紅出現在了雪白的棉籤上。   三人都知道,那是血,不鏽鋼材質的錘頭是如此的光亮,遠沒到生鏽的程度。   吳端將那棉籤和錘子分別裝進證物袋,遞給痕檢刑警。他要站起來,閆思弦便立即伸手扶著他站了起來。   「看來這兒沒什麼咱們能幫忙的了。」吳端道,「去棚戶區看看?我剛收到消息,警犬中隊已經派人來支援了,不能沒人指揮。」   閆思弦有點頭大,他要管理協調的工作又多了一塊。但他又很慶幸,幸虧吳端在幫著他。   閆思弦再一次意識到,有吳端統籌全局,他才能遊刃有餘地發揮聯想和推理,吳端是一個多麼重要的後盾。   他之於吳端,就像是吳端之於趙局。   潛移默化中,閆思弦竟學會了謙虛和欣賞別人,這對於紈絝子弟來說,是相當稀缺的品質。   閆思弦跟現場負責人囑咐了幾句,便和吳端一同上了車。   車子啟動後,他道:「我看第一頁是肖國寫的,之後的地圖都是肖川畫的。」   「還需要筆記鑑定。」吳端道。   「那咱們私下裡先說說。」閆思弦道:「如果印證了裡面的確有肖國的筆記,可以憑這些內容給肖國定罪嗎?」   「不好說。」吳端搖頭,「咱們國家法律的基礎原則是疑罪從無,終究肖國並沒有動手。   最好的結果當然是把肖川找出來,嫌疑人相互推卸責任,狗咬狗,比由著一個人推卸責任要強。至少能讓我們找到更多定罪的依據。   我印象中,以前二支隊有個案子,主犯在逃,只抓住一個從犯,最後那從犯就無罪釋放了。」   「直接釋放?」   「不然呢?明知道找不出什麼能給他定罪的證據,刑警們不能再沒日沒夜地耗在那一個案件上,只有……」吳端停頓了片刻,問道:「如果我也必須做出一些取捨,暫時放下個別案件,你能理解嗎?」   「當然,我可是個商人,最明白適時止損的道理。」閆思弦道:「況且,現在這案子全權由我負責,就算真到了要中止的時候,也該由我來取捨,與你無關。」   吳端心中五味雜陳。偵破每一起經手的案件,是他和閆思弦共有的信仰。若真到了信仰必須打折扣的時候,閆思弦會毫不猶豫地祭出自己的信仰,而保護他的。   「怎麼樣?是不是特感動?我已經看出來了,別繃著了吳隊,想感謝我得話,不如就……呃……好像很難提出什麼要求,主要是我太優秀了,啥都不缺……我好好想想,哎呀真難……」   在閆思弦開口之前,吳端確乎是感動的。   現在沒有了。   「滾。」   他用一個字概括了自己坐了一趟過山車的心情。   閆思弦勾起嘴角,想要扯出一個狷狂邪魅的笑。臉有點不自然,可能太長時間沒有混跡風月場,他已經不太會那樣笑了。   「但願不是這個案子吧,但願這案子不必中途叫停。」吳端道。   警犬中隊是在兩人之前到達棚戶區的,冬天的關係,動物都換了一層厚毛,警犬也不例外,它們穿著寫有「警犬」字樣的衣服,露出的腦袋、四肢和尾巴上的毛兒又密又長。   知道要執行任務,警犬門都有些興奮,在訓犬員腳邊徘徊著。   吳端說明了這次搜尋的目的,訓犬員分別讓三條警犬聞了肖川一直蓋著的一條破破爛爛的棉被,並道:「最好還是聞沾有血跡的東西,只有棉被得話……味道可能比較複雜,搜索效率會大大下降,質量也沒法保證……」   閆思弦便解釋道:「我們手上確實沒有肖川的血跡。」   「那就先搜一搜看吧,確定人在這一片嗎?」   當然不確定,但閆思弦面不改色地鄭重點了下頭。   他心裡的盤算是:如果肖國真對肖川下了手,在沒有交通工具的情況下,他只能把屍體藏在這附近,雖然不是百分之百肯定,但這一片的概率一定是最大的。   這樣得話,當然不算撒謊。閆思弦如此安慰著自己。   吳端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有點想笑。待那訓犬員走遠了些,他便低聲對閆思弦道:「你不用撒謊的。」   「啊?」   「我是說,調動警犬中隊配合是你的權利,你不用跟他們撒謊。」   閆思弦摸了下自己的鼻子。他有種碰了壁的感覺。流年不利啊,開年時他老爹花重金給他算了一卦,那算命的說他的大災大難都在後半年,當時閆思弦不以為意,現在卻信了。   幾次死裡逃生都發生在後半年。   不不不,不能向封建迷信低頭,閆思弦心道:那老神棍肯定是騙錢的,他還說今年有姻緣,哪兒呢?不僅沒結交到新的姻緣,前任還一個個命途多舛。   吳端拿胳膊肘碰了碰閆思弦:「愣著幹嘛呢?走,咱們也到處看看吧。」   閆思弦趕忙三步並作兩步地跑上前,扶住吳端。   吳端抽回手臂,「我又不是瘸了,不用扶。」   轉而,他又衝訓犬員喊道:「能不能讓警犬多去雪厚的地方找?」   訓犬員高高揚起一隻手,比了個OK的手勢。   棚戶區四周還真有一圈厚厚的積雪。所有人都知道這裡是荒地,沒人管,平日裡一些沒素質的路人便會隨後往這裡丟垃圾。到了冬天掃雪的時候,無論是清潔工人,還是四周小區的物業,都會把積雪往棚戶區堆。   棚戶區四周如同築起了四道雪牆,雪牆上留有一道缺口,供這裡居住的流浪者進出。   吳端的提醒剛過不到5分鐘,便有一隻警犬吠叫起來。   另外兩隻警犬聽到同伴的叫聲,便朝著同伴所在的地方奔去,奔到近前,聞了聞,也不叫,只是和同伴一起,不停地刨著一處雪堆。   「應該就是這兒了,雷神還從沒出過錯。」訓犬員一臉驕傲道。   那名叫雷神的是一條德國黑背,長相兇悍,刨起雪來也不甘落於其它狗後。   不多時,一處一角便從那雪堆裡露了出來。   警犬的任務已經完成,為了不破壞現場,接下來的挖掘工作就要由刑警們來完成了。   在肖川的屍體被徹底挖出來後,閆思弦低聲對吳端道:「我知道不太道德,但我確實有過這樣的想法:肖川要是真死了就好了,就能給肖國定罪了。」   「不,還不能給肖國定罪,我們還沒有證據證明肖川的死是肖國所為。」 第381章獨孤(14)   屍檢室。   是貂芳將吳端和閆思弦叫來的。   屍檢工作已經結束,貂芳一邊縫合肖川喉嚨位置的刀口,一邊道:「桌上,盤子裡的東西,你們自己看。」   桌上的白色方形搪瓷盤裡有一樣東西。   「扣子?還只有一半?」閆思弦道。   「嗯,從死者肖川的喉嚨裡拿出來的。扣子劃破了他的口腔黏膜,食道也有損傷。」   「拼死咬掉了兇手的扣子?」閆思弦道。   「看來是,口腔和食道內的傷口很新。牙縫裡還夾著縫扣子用的深藍色線。」   「深藍色……」   肖國等人所穿的衣服,全是深色。   閆思弦用鑷子夾起扣子,仔細觀察。   那是一枚金色的紐扣,跟一元硬幣大小差不多,其上有老鷹形的花紋,讓人想起美劇裡神盾局的標誌,想來是某件有點熱血或中二的衣服上所搭配的紐扣。   紐扣還剩大半個,從斷口處能看出,它是硬塑料材質,外面噴了一層金色塗料而已。斷口處非常鋒利,還沾著斑斑血跡。   閆思弦將那個紐扣裝進證物袋,對貂芳道:「我拿走了。」   「嗯。」貂芳頭也沒抬。   「死因呢?」閆思弦又問道,「是頭上的傷口嗎?」   「是,我在死者傷口處的頭髮中提取到少量水泥灰,再結合現場周圍的情況,可以推斷兇手是拿凝結的水泥塊猛砸死者腦袋,以至於顱骨呈放射狀骨折,這是致命傷。」   因為有兩棟拆遷拆到一半的破樓,散落在地的水泥塊的確隨處可見。   貂芳繼續道:「值得注意的是,致命傷在死者前額和面部位置……」   「正面?……也就是說,兇手不是非背後偷襲的?」吳端道。   「不,因為額頭和面部傷口都是水平打擊的,沒有垂直方向的擦蹭痕跡,我更傾向於兇手先放倒了死者,然後拿起水泥塊狠狠砸了死者的臉。」   「放倒……」吳端指著屍體的脖頸,「意思是用勒頸把他放倒的?」   「沒錯,勒痕很深,這麼深的勒痕,足夠把一個成年人勒個半死,從而倒地喪失反抗和呼救能力。   而且扣子就卡在勒痕上方的位置,由此推測肖川應該是在被勒住脖子的瞬間奮力掙扎,他本想去咬從身後勒住他的兇手,卻只咬掉了兇手的扣子。   如此嚴重的勒頸,使得肖川短時間內喪失了吞咽功能,因此扣子卡在了他的食道裡。   在他被勒個半死之後,兇手又用水泥塊猛砸他的腦袋,致使肖川徹底死亡。」   閆思弦看著肖川脖子上的勒痕沉思片刻。   終於,他晃了晃證物袋裡的扣子,對貂芳道:「多謝了。」   說完,閆思弦和吳端就要離開。   「有空常來玩兒啊。」貂芳有意逗他倆,話裡透著風情萬種,還衝兩人拋了個媚眼。   可惜她戴著屍檢專用的藍色手套,一身防護服,縱然風情萬種,也被裹得嚴嚴實實。   閆思弦和吳端都被她逗樂了,閆思弦指了指肖川的屍體,連連擺手道:「不敢不敢,女施主放貧僧西天取經吧。」   貂芳便也笑,並道:「局裡組織相親,你們不去嗎?」   吳端幾乎要噴出一口老血,「啥玩意兒?」   「跟附近一個小學,那學校80%都是女老師,局裡這不是想給你這樣的大齡單身男青年謀點福利嗎……」   「我不去,」吳端連連擺手,「這樣的福利當然應該讓給更需要的人,是吧閆副隊?」   突然被點名的閆副隊挑了挑眉毛。他立即就看穿了吳端的小心思。   吳端其實有點介意。憑什麼他被劃到大齡男青年裡,而閆思弦卻不在其內,好歹他看著比閆思弦年輕啊。   於是閆思弦道:「那我去看看?」   閆思弦毫無壓力的態度讓吳端更加鬱悶。他丟下一句「要去你自己去」便離開了屍檢室。   貂芳一臉迷茫,「吳隊咋了?」   「沒事,被人踩著尾巴了。」   「怎麼好心當成驢肝肺呢。」貂芳撇嘴道。   閆思弦笑道:「你倆不是一直打得火熱嗎?或許……相親本身沒什麼,但你慫恿他去,他就不爽了唄。」   「我倆?」貂芳被氣樂了,「我對活人真的沒興趣,而且……都快400章了,為什麼我們就不能對這個問題達成共識呢?純破案不好嗎?為什麼非要有戀愛情節這種噁心巴拉的存在?我不當女主,誰愛當誰當。」   「服了你了。」閆思弦笑著擺擺手,「我去忙了,結案請你吃飯。」   「好嘞。」   沒有什麼矛盾是吃大戶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多吃幾頓。   審訊室。   出乎閆思弦預料的是,卡在肖川喉嚨裡的半粒紐扣並不是肖國的。他當場檢查了肖國的衣物,肖國身上那件撿來的羽絨服,是拉鏈款,而且拉鏈已經壞了,裹在羽絨服裡的一件舊毛衣倒是系扣的,可毛衣上的口子是和衣服一個色系的咖啡色,證物袋裡那枚華麗麗的金色扣子在他身上著實沒有用武之地。   閆思弦便問道:「誰身上有這樣的扣子,你知道嗎?」   肖國低頭沉默了很久,閆思弦都懷疑他是不是要睡著了。   「你慢慢想,我先去問問你的工友。」   閆思弦起身就要往審訊室外走,肖國突然道:「等等!你等等!」   閆思弦停下腳步。   「我知道是誰,我要是說了,你能不能給我算立功?我想減刑!」   「是你們中間的某個人吧?」閆思弦晃晃手裡的證物袋道:「看來這扣子是個挺明顯的物證,我要是去問別人,也能很快得到答案吧?那為什麼要給你立功機會呢?」   肖國像是被人戳中了痛處,大聲道:「不是的……不是……你得聽我說……」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站起來挽留閆思弦,無奈一隻手被拷在椅子上,剛往起站,便又被扯回了原位。   閆思弦終於重新在他面前坐下。   「你說吧,但能不能記立功表現,我不能給你保證。」   一聽這話,肖國又猶豫了。   閆思弦可不給他斟酌的時間,再次起身,一副「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的樣子。   「哎你別走!我說!」   閆思弦並未停下腳步,他已經拉開了審訊室的門。   「是胡叔!」   終於。   閆思弦果斷關門轉身,回到原先的位置坐下。   「你是說,胡叔參與了殺害肖川的行動?」   「人是他殺的,全是他幹的!我沒動手啊!……對!扣子!那口子就是他的!他那衣服撿回來的時候,領子前面的扣子就只有半拉。」   「詳細說說,胡叔是怎麼殺人的?」   「哎哎……」肖國深呼吸幾下,又咽了一口吐沫,開始了他的講述:   「那天晚上,肖川來找我,他慌得不行,一個勁兒說他殺人了,讓我幫他。我一看他那個樣兒……感覺要壞事兒啊,我當然不想跟他繼續攪和到一塊……那可是殺人,我哪兒救得了他,我要是能救他,當初自己還去坐牢?   而且,他說要去自首,我真嚇了一大跳,我怕他把我供出來啊,我就勸他千萬別去自首,我說那可是殺人啊,就算自首,少說也得判個十年往上吧……   我讓他趕緊跑,隱姓埋名……為了讓他跑路,我還答應以後幫著照顧他媽,等風聲過去了讓他再回家看老人……我說要是自首蹲了大牢,這輩子都見不著老人了……   他可能是因為聽了我這句話吧,就掏了幾百塊,讓我拿著,還說讓我偷偷買票回家去,幫他看看他媽……我哪兒敢拿這個錢啊,那是從死人身上搶來的啊……   可是……我也不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可能胡叔打一開始就貓著偷聽呢吧,反正……他就突然跳出來,突然拿褲帶勒住肖川的脖子……太突然了,真的,我當時完全懵了,根本不知道是啥情況。   然後……然後胡叔就一邊勒他一邊跟我說:快拿錢啊,拿錢啊……   那幾張錢掉在地上,就要被颳走了。   我嚇得三魂升天七魄入地,我我我……根本不知道自個兒幹嘛呢,只能是胡叔說啥,我就幹啥。   等我撿完錢,才反應過來,不能不管,我就去掰胡叔的手,我說不能殺人啊……胡叔當時——推我了沒有?好像是推了一下吧,我記不清了——反正他就鬆手了。   他一鬆手,肖川就攤在地上,根本不知道是死是活。   我覺得完蛋了,當時慌得……只覺得一陣陣頭暈……胡叔從我手裡把錢拿走了——應該是他拿走的吧,反正錢就到他手裡了。   他說有了那些錢,我們就能回家了,咋能不要呢。他還說我和肖川說的話他都聽見了,他知道肖川殺人了。   正因為肖川殺人了,而且是跟我一塊商量的殺人,所以不能放他走……他走了,萬一去自首,我說不定得跟著陪葬。   胡叔這麼一說,我就清醒了一點,這時候肖川哼哼了兩聲,好像要緩過來了,我就又慌了……胡叔說不能讓他活著,不然我們都得完蛋……我知道胡叔又蔫又狠,他真能下得去手……我要是攔他,說不定他連我都不會放過。   真的,胡叔眼都沒眨,拿了一塊磚頭——還是石頭來著?我不知道,天太黑了,我看不清——反正他朝著肖川臉上砸了幾下……我到現在還記得那個聲音啊,磚頭砸在人臉上,噗噗的……太恐怖了……我天天都夢見小川一臉血,眼珠子都從臉上掉出來了,耷拉著,還看著我呢……太恐怖了……」   閆思弦擺擺手,示意肖國跳過封建迷信的部分,「繼續,說重點,你們殺了人之後呢?」   肖國瞪大了眼睛,叫嚷道:「我沒殺人!是胡叔!」   他已經淚流滿面,看起來很苦惱的樣子,「你咋就不信呢?」   閆思弦並不想爭論,根據他的經驗,共同犯罪的罪犯落網後,少不了相互推諉責任。有些證據不夠清晰的案件,扯皮一兩個月都是可能的。   不過,在這個問題上,閆思弦倒不太擔心。   「除了你和胡叔,其他人呢?他們在這件事裡扮演了什麼角色?」閆思弦道:「他們應該也知道事情的經過,並且以此要挾了你們吧?否則,胡叔怎麼可能捨得把殺人搶來的錢分給大家?」   肖國一愣,他沒想到閆思弦的思路竟是如此清晰。   閆思弦遞給他一張紙巾,讓他擦擦眼淚,「繼續吧。」   「哎哎……」肖國連連答應著,看樣子,他好像真是個沒什麼主見的人,「沒錯沒錯,他們能給我證明……他們肯定看見了胡叔殺人了,胡叔剛殺完人,他們就站出來要錢,說是不給錢就要去告我們……」   肖國一手捂著腦門,十分頭疼的樣子。這個難題是夠他頭疼的。   「我真不知道那天晚上究竟怎麼了,事情怎麼就變成那樣了……胡叔……我感覺胡叔已經殺紅了眼,他什麼也不管了,再多殺幾個也無所謂,就是把我們全都殺了,他也敢。   那幾個嘴上吼得厲害,這樣那樣的,實際根本沒膽子,幾下就被胡叔唬住了。   我是真怕啊,我怕我也被殺了,我就勸他們都別衝動,大家家裡都有老人,胡叔是上有老下有小,誰都不能進大牢……   我這麼說,他們總算不那麼計較了,總算能一塊商量對策了。   我們把肖川埋進雪裡——我承認,這是我提出來的,是肖川給的提示,因為他剛跟我說過,他就是把死人埋進雪裡的。   埋人的時候,我趁他們不注意,探了探肖川的呼吸……他好像還有一點呼吸,就一點,我……我也不確定……可那時候我根本不敢說啊,我要是說肖川還沒死透,胡叔肯定要再砸他幾下,死透了為止。   我真是為了肖川好啊,要是他命大,能自己醒過來,興許還能逃走呢……」   肖國嘆了口氣,似乎在替肖川惋惜。在閆思弦看來,這完全是鱷魚的眼淚。沒人能證實他當時內心的真實想法。   但閆思弦並未揭穿,此刻他不想把肖國逼得太急。   閆思弦問道:「你們有了錢為什麼還不回老家?錢不夠?」 第382章獨孤(15)   「是,錢不夠。」肖國嘆了口氣,「那錢頂多夠兩個人買車票,兩個人買富餘一百多塊,三個人買就不夠了。我們總共5個人,誰都不願留下。萬一被抓了呢?趁著被抓之前回家看看總是好的吧。   都搶,就都回不去……」   「所以你們最後只能把錢平分,互相牽制著,這樣也能避免你們中有人去自首,連累別人。   等賣了肖川搶回來的手機,湊足了錢大家一塊回。」   「嗯。」肖國悶悶地應了一聲。   「還沒敢出手是怕風聲緊?」閆思弦問道。   「是啊,怕。我計劃過年前去賣手機,也等不了幾天了,可他們急得不行,天天催,這兩天本來想著找家遠點的手機店,賣賣試試,你們就來了。」   肖國噤了聲,意思是他知道的都說了。   閆思弦問道:「你們是怎麼串供的?」   「哦,那個啊……我們一開始想說肖川根本沒回來過,這樣就能把事兒推乾淨,他自己殺完人搶完錢就逃了,跟我們啥關係沒有。   可誰也沒想起電動車這茬事兒,誰也沒想到肖川把電動車停在跟前了……而且你們是先發現的電動車,後找著我們的。   沒辦法啊,只能臨時改口。要是還硬說他沒回來過,恐怕你們會懷疑啊。   我就說他悄悄回來過,只見過我。   這是我臨時能想到的——應該是最好的辦法了吧。   我當著他們的面兒改口,說肖川回來過,但只找了我一個人。這樣我跟他們也不用再串供了,他們只要順著我的意思說就行了,碰上答不上來問題,只要說當時瞌睡,沒留意,就行了。」   「你這辦法雖然算不上多高明,但確實不笨。」   肖國是少有的能獲得閆思弦誇獎的罪犯,毫無疑問,眼前的嫌疑人雖然文化程度不高,但反應迅速,且有一定的耐心和膽量。   這是需要天分的,不是單單有過前科就能有這樣的能力。   肖國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苦笑道:「我說的都是真的,你要信我啊。」   「你的同伴會證實你有沒有撒謊。」   丟下這句話,閆思弦這次真的出了審訊室。   他一出來,吳端便迎了上來,「我全程在聽。」   「哦?吳隊長有何指教?」閆思弦十分紳士地躬了躬身。   「挺好,就是有一點,」吳端想了想,又搖搖頭,「算了,那或許是你的個人特色,未必就是個缺點,我相信你能拿捏分寸。」   「話咋還說一半呢,留一半回去生崽兒?」閆思弦抬手輕輕勾住了吳端的脖子,做威脅狀,「吳隊你說不說。」   「好吧,說說說!」吳端笑道:「嫌犯交代問題的時候,我更多的是聽他說,而不會提出自己的推論,比如除了肖國和胡叔,別人是不是也參與了殺死肖川的過程,再比如這些人遲遲沒回家,是不是因為錢不夠分的……最好還是聽嫌犯自己交代。   要時刻保持警惕,嫌犯總是狡猾的,能瞞則瞞是他們的處事方法。如果你的推論比實際罪行要嚴重,嫌犯會極力為自己辯解,如果你的推論正好與事實相符,他也恨不得無理爭三分,如果你推論的罪行比實際情況要輕,那很可能嫌犯會順著你的推論交代,你是在給自己挖坑。   當然了,我見識過你的水平,所以,你有那種自信,我完全理解,就當……當我是吹毛求疵吧。」   「不,這的確是個問題,我以後會注意,」閆思弦鄭重道:「多謝吳隊指教。」   閆思弦突然這麼鄭重其事,反倒讓吳端有點不好意思了,他摸摸鼻子,又假裝咳嗽一聲,最後終於一把推開閆思弦道:「我擦你是假的吧?突然這麼人五人六,把二傻閆思弦交出來,趕緊的!」   「二傻?你確定?」   吳端慫了。「那個……今兒天氣不錯哈……審訊,接著審吧,你審我看著……」   閆思弦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先鄭重道:「那以後我的推論就說給你吧,審訊的事兒還是你來。」   吳端做出一副為難的樣子,道:「所以你要面向我一個人炫技?壓力真大,我需要一瓶信心增強丸。」   「噗……啊哈哈哈哈……」閆思弦爆笑。   吳端一臉迷茫,不懂閆公子的笑點。   「哈哈哈……你能提出這種要求,我……哈哈……我覺得你更需要智商增強丸。」   好像……有點道理……   吳端:「我擦!滾滾滾!」   閆思弦不想再刺激吳端了,但他實在忍不住上揚的嘴角,「好,那下一個就是胡叔了,你再幫我挑挑毛病。」   吳端謙虛道:「哪裡哪裡,相互學習。」   閆思弦挑挑眉毛,進入了胡叔所在的審訊室。   胡叔已是一隻驚弓之鳥。   之前警方雖然也限制了他的自由,但還算客氣,每次詢問要麼是在會議室,要麼是在問詢室,氣氛相對輕鬆,可以感覺到在警方眼中,他只是個可能提供線索的知情者。   可是這次,他被送進了審訊室,戴上了手銬。   從種種變化中,胡叔察覺到事情對他已經相當不利。   閆思弦進門時,他便瞬間抬頭,雙眼緊緊盯住了閆思弦,他希望閆思弦能給他一些信息。   警方的調查究竟到了哪一步?他們掌握了哪些線索?會給他定殺人罪嗎?   閆思弦志在必得的神色讓胡叔更慌張了。他又匆忙別開視線。   啪——   閆思弦將一樣東西扔在了桌上。是那半枚裝在證物袋裡的紐扣。   「你的工友都說這東西是你的。」閆思弦道。   他故意先不提及紐扣的來源,以免胡叔狗急跳牆的抵賴。   果然,胡叔猶豫了。他並不知道這枚紐扣對於案件意味著什麼。他當然知道自己衣服上的確有這么半枚紐扣,不知紐扣什麼時候不見了。   而且他很清楚,套在破棉衣裡面的一件撿來的呢子大衣上還有兩三枚一樣的紐扣。沒法抵賴。   胡叔侷促地想要縮回手摸一摸那些扣子,他就像一隻老狐狸,在陷阱邊不斷地觀望試探,但就是不往下跳。   他沉默著,又看了一眼閆思弦,然後飛快地低下頭,他希望閆思弦能再給一些訊息。   閆思弦便真的給了訊息。   「肖川的屍體找著了,你的扣子在他喉嚨裡。」   胡叔的肩膀猛然顫抖了一下。   「找著了?找著了?……小川兒……」他喃喃道。   胡叔的語氣很溫和,仿佛只是長輩在呼喚一名家中小輩。   「你的工友都交代了,現在該你了。」閆思弦道。   「我……我……」   出乎閆思弦的預料,在度過了最開始的慌亂後,胡叔既沒有詢問其他工友是怎麼交代的,也沒為自己狡辯。   他只是感慨了一句:「我想回去……我想回家。」   於是閆思弦知道,這可能是數天來他碰到的最簡單的一場審訊。心理戰的過程可以省去了,因為嫌疑人已經認輸。   想來,胡叔在這些天已經想明白了,只要工友們的交代達成了一致,他便無法翻身了。   他只能認命。   這個老人已經經過了好幾天思想鬥爭,他無數次試圖想一個能夠自救的辦法,最終只是認清了已經無力回天的現實。和肖國所交代的情況基本吻合。   他只是在最後替自己辯解了幾句:   「想回家有錯嗎?……為什麼我們幹了活兒,那些人卻不給錢?要不是那些人,小川兒會走上那條路嗎?要不是他們,我會為了幾百塊鬼迷心竅嗎?」   「試過報警嗎?」閆思弦問道:「有沒有找過……有關部門?」   閆思弦其實很不願意說出這幾個字,因為他本人就不怎麼信任有關部門。在閆思弦的印象中,前些年拖欠農民工工資成為全民關注的焦點時,各地政府都曾設立過討薪辦,專為被欠薪的農民工提供法律援助。   但討薪結果如何,具體幫到了多少人,要回來多少錢,沒人知道。至少墨城的討薪辦就從沒公布過這些數據。   沒有數據,怎麼證明工作有效呢?哪怕像公安機關似的,不定期開展退贓活動,跟領回失物的失主合個影,也算有些成績。   所以,當胡叔對找有關部門這一提議表現出一臉迷茫時,閆思弦覺得太正常了。   於是他很快揭過這一篇,又問道:「那你們也可以聯絡家裡,先讓家裡打百來塊錢路費,今年沒掙上錢,明年還可以繼續出來打工,何必鑽這個牛角尖?」   胡叔長長嘆了口氣,「怕村裡人笑話,以前我帶後生出門打工,年年都掙得不少,他們高興,我臉上也有光。村裡好些跟我同輩的,自己身體不好沒法出來打工的,都爭著搶著把小的送我這兒來,讓我帶著,今年……哎!點兒背啊,一出來就不順……我沒臉回去啊……   ……還有我家婆娘……只認錢,只知道打牌,有錢就伺候我吃喝,沒錢恨不能天天站門口罵街,我真怕回家啊。不敢回,就撒謊唄,說接了個多好的活兒,能掙多少錢,等掙了錢就回。   哪兒有活兒啊,謊越撒越大,根本圓不起,家裡又催著要錢,我電話沒停機那會兒,天天打電話發消息,問我錢掙到哪兒去了。   別說小川兒家躺個病人等著用錢,我都快讓家裡逼瘋了……」   胡叔搖著頭,「我真不是故意的……肯定是鬼上身了……」   閆思弦知道他已說不出什麼新花樣,準備離開。誰知這時胡叔突然掙扎了一下,手銬磕在桌子上,發出刺耳的哐啷聲。他似乎想抓住閆思弦。   閆思弦便停下腳步問道:「還有什麼事兒?」   「那個……小川兒家,對不起……」   閆思弦點點頭,「我會幫你轉達歉意。」   於事無補的道歉並不能打動閆思弦,況且,閆思弦很清楚,有些已經定罪的嫌疑人聲淚俱下的道歉,不過是想獲得被害人親屬一句諒解,好在量刑時佔些便宜。   嫌疑人都是狡猾的。   「看來這案子到了這裡就算是……安排明白了。」吳端對剛出審訊室的閆思弦道。   因為一直站著旁聽,他腳有些麻了,走得比平時慢,閆思弦便伸手去扶住他。   「嗯,事實基本都清楚了,證據也完整,嫌疑人之間的供詞也可以相互印證。」   「那要不……咱們順便把其他幾個人也審了?」吳端躍躍欲試。   「不審了,回家。」閆思弦道,「說好的半天班兒,到點兒了,剩下的交給小賴他們吧。」   吳端張了張口,閆思弦卻不給他反駁的機會。   「就剩點收尾的工作了,有什麼勁的?回家等結果吧。」   說完,閆思弦便招呼賴相衡,開始交接餘下的審訊工作,待他交接完,見吳端面色依舊有些凝重,便故意道:「這案子肯定今天就能結,賭一包辣條?」   吳端無奈道:「剛拔尿管的人不配享受辣條這種美味。」   閆思弦笑岔了氣。   果然如閆思弦所預料,還沒到下午下班時間,賴相衡便把全套電子版案宗發給了閆思弦。只等他審閱籤字。   案件最後的結果令兩人唏噓,這些為錢所困最終走上犯罪道路的人,既可憐又可恨。   「你說,他們真的還有別的選擇嗎?」   回程路上,閆思弦突然問道。   「當然,絕對不止這一種害人害己的選擇。」吳端道:「你怎麼了?這不像你會問出來的話?」   「最近看到一句話,說是人類最大的錯覺就是以為自己有得選。」   「打住。」吳端道:「咱們幹實事兒的,跟哲學勢不兩立,別把自己往瘋癲的路上帶,陰溝裡要翻船的。」   於是閆思弦開始小聲叨念。   「你幹嘛?」吳端問道。   「默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   吳端:……   到家以後,吳端注意到的是玄關置物柜上的一個快遞盒。看樣子是給兩人送飯的酒店工作人員代收的。   那快遞盒和普通的手機包裝盒大小差不多。   「你有快遞啊。」吳端拿起盒子晃了一下。   誰知,卻被閆思弦突然劈手搶了回來。   「別動!危險!」   閆思弦臉上的緊張神色幾乎與吳端在馬蹄島受傷時的一樣,於是吳端知道,他沒在開玩笑,是真的危險。   「什麼東西?」   吳端也緊張起來。 第383章磨牙吮血,殺人如麻(1)   閆思弦小心翼翼將快遞盒放回原處,幾乎是連拉帶拽地讓吳端遠離那快遞盒所在的玄關區域。   「先吃飯。」   閆思弦並不多做解釋,只是伸手去摸了盛著飯菜的碗碟外壁,飯菜都還熱乎著,兩盅湯還有些燙手。自從吳端來他家養病,每頓飯都是酒店送來的養生餐。   閆思弦揭過剛剛的話題不談,招呼道,「溫度剛好,快來吃。」   吳端便在他對面坐下,兩人沉默吃了一會兒飯,吳端終究沒忍住好奇,指了一下玄關處,問道:「那到底是啥啊?就是……你的那個快遞。」   問完,意識到不太妥當,便又道:「啊那個……要是不方便透露就算了……」   察覺道吳端語氣中的拘謹,閆思弦挑挑眉,重複道:「不方便?」   「誰知道你是不是買了奇怪的東西。」吳端感覺自己佔據了即將開始的互損的制高點,不無得意地笑了笑。   「奇怪的東西……原來你也對那個感興趣,吃飯,吃完飯我可以帶你去看看。」   「握草你你你……」   吳端接不上話啊,後悔啊,只想找個地縫鑽一鑽啊。為什麼要挑起這個話題?活著不好嗎?為什麼要作死?   互損的戰役還沒開始,吳端就自己從制高點上摔了個狗啃泥。   閆思弦放下筷子,用指關節敲了敲桌面。   「吃飯吧。」   待吳端吃得差不多,開始喝湯了,閆思弦才道:「本來這事兒我不想跟你說,至少不想現在跟你說,但既然答應了以後都不對你隱瞞……」   吳端眼睛裡冒著小星星,滿臉的表情是「快說重點啊!前戲鋪墊什麼的都不重要,我要聽重點!」   於是閆思弦便直奔主題道:「快遞盒裡是一份血樣。」   「血?你是說……人血?」   「嗯。」   「那個……還真有點……沒想到哈,你是要往法醫方向發展?……小閆我知道博士畢不了業很鬱悶,博士讀到一半導師去坐牢也沒誰了,但你不能病急亂投醫啊……」   閆思弦差點被一口湯噎死。   「你最近看新聞了嗎?」閆思弦問道:「有人報復社會,惡意傳播莫琳症。」   吳端一愣,他的目光忍不住瞥向了玄關方向,「那個……不是吧……那個血樣……」   吳端想將筷子放在碗上,但因為緊張,手抖了一下,筷子噼裡啪啦地掉在了地上。他貓腰去撿。閆思弦更快一步,一手扶住了吳端的肩膀,不讓他彎腰,他自己蹲下將筷子撿起來,放在餐桌一旁。   他想要進廚房再拿一雙筷子,卻被吳端拽了一下袖口,「不用麻煩,我吃好了,你繼續說。」   於是兩人挪到沙發上,吳端找了個舒適的姿勢靠著,閆思弦繼續道:「情況就是,有些人在網上售賣莫琳症患者的血液,而且幾乎是明目張胆。   他們不僅售賣血液,還提供各種各樣害人的方案,比如我買到的這個東西……」閆思弦小心翼翼地將那快遞盒子拿過來,放在茶几上。   「這玩意兒還是帶機關的,有點厲害,所以打開之前咱們得做點防護措施。」   吳端如臨大敵,他知道莫琳症的傳染性有多強,其中血液傳播又是傳染概率最高的,只要皮膚黏膜——比如眼睛沾上了患者的血液,被感染的概率幾乎為百分之百。   「你已經想好防護措施了吧?」吳端注意到,在將快遞盒拿過來時,吳端還從玄關旁邊的衣帽間拎出來一個鼓鼓囊囊的手提袋。   那手提袋是純黑色的,長方形,很大,有一人長,乍一看像個裹屍袋。其上印著英文,以及一個十字logo,看樣子是醫療相關的用品。   閆思弦打開手提袋,從中拿出一大坨透明塑料布,吳端瞬間想起了家裡的花卉大棚,他猜到這東西是幹嘛的了。   不待閆思弦解釋,吳端也從那手提袋裡拿出幾根高密度支撐杆,拼接組合,想要幫忙將那塑料布撐起來……   閆思弦連連擺手道:「體力活兒你都別管,坐著去。」   「這叫什麼體力活兒,哪兒就那麼嬌氣了。」   吳端不聽,閆思弦只好交給他一些極簡單的事項,拽一下塑料布,扶一下支撐杆之類。   然後,一個像模像樣的塑料小屋就搭建起來了。   小屋方方正正,六面完全密閉,嚴絲合縫,連地板上都有一層塑料布,其內竟然還有一個透明硬塑料的工作檯。   「這是開展醫學實驗的簡易工作間,我從製藥公司借來的。」閆思弦道。   「挺像那麼回事兒嘿。」   閆思弦又從手提袋最底端掏出兩套防護服,那防護服全方位密閉,穿上以後有些臃腫,像米其林輪胎廣告裡的小人,使得吳端忍俊不禁。   「笑什麼呢,你也穿上。」閆思弦道。   吳端一邊穿一邊道:「不至於吧,也太草木皆兵了,我記得以前貂兒解剖過兩具感染了莫琳症的屍體,也不過就是口罩護目鏡再加一雙厚實點的手套,防止操作失誤割傷。」   閆思弦聳聳肩,「沒辦法,像爸爸這樣的有錢人,別的時候摳摳唆唆,惜命的時候可大方得很。」   吳端表示想揍人。   閆思弦將快遞盒拿起,率先進了簡易工作間,「而且,這東西的介紹裡說得神乎其神,我都被嚇住了,還是小心點,小心駛得萬年船。」   吳端緊跟其後,也進了工作間,並將密封門上的拉鏈拉好。   閆思弦開始用剪刀拆快遞盒,吳端靜靜看著,一時間這個小小的密閉空間裡只有剪刀戳透明膠帶的聲音,從外面看,像一部帶有科幻色彩的荒誕劇。   「小心了。」閆思弦壓低了聲音,他很緊張。   快遞盒已經被拆開,裡面是個畫著紅絲帶圖案的鐵盒,鏤空的花紋,鑲鑽,以及沉甸甸的分量,很容易傳遞出一種奢侈感,仿佛其內是什麼名貴的首飾、手錶之類。   「嘖,挺用心啊,」閆思弦道:「女孩兒要是收著這麼個禮物,會很想打開看看吧?」   「我想到了一樣東西:潘多拉魔盒。」   吳端有些緊張地搓了搓手,因為戴了手套的關係,發出了嘎吱嘎吱的聲響。   盒子一側的蓋子跟盒身處有卡扣,另一側則是精緻小巧的合頁,顯然應該從有卡扣的一側打開。   閆思弦問道:「準備好了嗎?。」   「我來。」   吳端伸手便要去開那盒子,卻被閆思弦眼明手快地拎到了盒子後方。   「得從後面來。」   「哈?」   「暗器。」   吳端發誓,在這個嚴肅又緊張的時刻,他有點想笑。   下一刻,閆思弦便打開了盒子。   盒子裡是一個像香囊的布袋,布袋鼓鼓囊囊,一根鉛筆粗細的塑料軟管從布袋口露了出來。   在盒蓋彈開的一瞬,那鼓鼓囊囊的布袋受到某種擠壓,一股鮮紅的液體瞬間從軟管噴了出來,香囊癟了。   因為兩人在盒蓋後方,那液體是衝著與兩人相反的方向噴射的,所以他們並未受到波及。   事實上,因為角度不佳,他們甚至還沒來得及去看那盒子內部的構造。尤其吳端,被閆思弦190的個頭死死擋在了身後,他只是聽到了紅色液體噴在簡易工作間的塑料牆壁上的噗噗聲音。   「怎麼了怎麼了?」   吳端探著腦袋去看時,面前已是一片血泊。   「我去,太特麼缺德了。」吳端少有地飆了髒話。   閆思弦的眉也是擰成了一團。他走近塑料牆近前,觀察著血泊的面積。   「如果是正面打開這玩意兒,除非跟咱們似的,穿全套防護服,否則眼睛肯定會被噴進去。」   「別說眼睛了,嘴裡都會被噴,畢竟受到驚嚇,不少人的第一反應是尖叫。真太缺德了,這幫人……」吳端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一時間竟沒有合適的詞表達他的如芒在背。   閆思弦陰測測地接道:「這幫人如果被抓住了,他們應該感謝沒有凌遲的現代社會。」   此刻的吳端和閆思弦一樣,發誓一定要將這群傳播疾病的人繩之以法。   「握草,還有更過分的……」吳端從盒蓋內側取下了一張禮品卡片。卡片上只有短短三行字:   哈哈哈哈哈哈~~~~~~~   你被整了!好想看看你現在的樣子。   愛你,小可愛。   這張紙條上的每個字,每個標點符號,都讓吳端如芒在背不寒而慄。   那句原本溫情的「好想看看你現在的樣子」,背後所隱藏的意思,讓吳端的腿肚子想要抽筋,他伸手扶住了閆思弦的胳膊。   「好想看看你被毀掉的瞬間。」   這張卡片讓收到禮物的人以為不過是惡作劇,甚至是來自親密愛人的惡作劇,他們根本不會聯想到這禮物背後的險惡用心,被噴了滿臉滿身的莫琳血,或許還會欣然享受。   他們會錯過最佳的阻斷病毒的時間。   吳端和閆思弦沉默了很久,閆思弦率先走出了簡易工作間。   「我要洗澡。」他語氣中滿是嫌惡。對人心,他噁心透了。   「我也要。」   吳端的傷口癒合情況不錯,已經可以洗澡了。閆思弦示意吳端先去,自己卻並不立即上樓,而是著手拆解和收拾簡易工作間。   吳端幫忙,閆思弦道:「我一個人就行,你把防護服給我,先去洗吧,你洗得慢。」   「那你小心點,千萬小心啊。」   一小時後,吳端一邊擦頭髮一邊下樓,閆思弦已經在沙發上呈帝都攤狀了,毛巾隨意搭在頭上,一臉的生無可戀。   看到他的表情,吳端心一下揪了起來。   「出事了?!你防護服壞了?!」吳端快步走到閆思弦面前問道,看他那架勢,仿佛下一秒就要拉著閆思弦去做病毒阻斷治療。   「啊?」閆思弦莫名其妙。   「幹嘛一臉喪夫相?我以為你被感染了。」   「你就不能盼我點好?」閆思弦坐直了,「就是覺得……底線再次被刷新,開始懷疑這世界究竟值得不得努力。」   「別介啊,惜命的閆公子,就算為了你的直升機、大遊艇、大別墅,你也得繼續努力。」   吳端不想看閆思弦繼續喪下去,轉移話題道:「我剛洗澡的時候一直在想這個事兒,我有三個問題。」   閆思弦做了個請的手勢。   「第一,快遞是來送飯的酒店經理順便幫你收的?」   「是他。」閆思弦點頭,今天除了他家裡沒來過別人。   「我去!你不怕他誤拆了你的快遞,成為受害者?」   「當然怕,所以我什麼都沒告訴他。」   「啊?」   吳端顯然不太明白這其中的因果關係。   「首先,我能把家裡電子鎖密碼告訴一個人,說明我信得過他的人品;   第二,我家有監控,就算他人品不太行,在有監控的情況下,我還是相信他為了保住工作會調動自控力;   第三,我沒告訴他,因為人有好奇心,你越是強調不能動某個東西,有危險,他就越是想關注這樣東西,一個普普通通不知道是什麼的快遞,對一個人品還不錯的酒店行業服務者,沒那麼大誘惑力,畢竟,不窺探客人隱私是他們要刻進骨髓的素養。   當然,說了這麼多,還有最後一點,無論快遞員,還是可能代收快遞的物業、我身邊的工作人員,萬一真的很不幸被感染,我一定第一時間為他們提供最好的阻斷治療。」   「好吧,我的第二個問題,」吳端道:「東西已經試過了,血濺當場,是挺瘮人的,但問題是,這真的是莫琳血嗎?」   「這個好說,」閆思弦道:「我剛剛採集了一些樣本,稍後製藥公司的人會來取走樣本,他們今天就能出檢測結果。」   「那我的第三個問題,我想了解報案人的情況,你接了這個案子,那就意味著,在墨城已經有人被這種卑劣的手段坑害,我……我想跟這個人聊聊。」   提出這個要求是,吳端是恐懼的。   他見過各種各樣窮兇惡極的人,也見過痛失親屬的悲痛。   可絕望,一個個體對未來深深的絕望,吳端不敢想像。他覺得有一隻手在揉搓他的心臟,受害者遭受了怎樣的打擊,以後可怎麼辦? 第384章磨牙吮血,殺人如麻(2)   「沒人報案。」   吳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   絕大多數莫琳症患者不敢公開身份,因為太容易被打上私生活混亂的標籤,甚至被指責活該。他們甚至不敢告訴父母家人。公開未必得到理解和認同,歧視和傷害倒是一定的。   歧視現象普遍存在,報案過程中也不能完全保證不會出現不公正待遇。對受害人來說,報案存在巨大風險和不確定性。   突然遭受被絕望吞噬的結果。沒有加入那個報復社會的群體,已然是莫大的善良。   這些便是莫琳症患者面臨的困境,誰也不能要求他們打起精神,為昨天遭遇的不幸奔走,因為他們看不到明天。即便壞人被繩之以法,對他們又有什麼意義?   所以沒人報警。   縱然網上的新聞已經沸沸揚揚,警方卻未接到一例報案。   古時候衙門講究民不舉官不究,現在的法律制度提倡「法律不保護躺在權利上睡覺的人」。   其實道理是一樣的,只要不是即發的命案,你不來報案,警察有什麼立場管你的事兒?   「所以,這個案子,你還沒報市局?」吳端已經知道了答案,擺擺手,示意閆思弦這個問題不需要回答,並繼續問道:「你怎麼想的?」   「總要有人管,任憑這件事在大眾看不到的地方發酵,會釀成災難性結果。」   「什麼時候跟市局報備?」   「就這兩天吧,會有人報案的。」   吳端一愣,指著閆思弦道:「你……報假案?!」   閆思弦聳聳肩,「當然不是我,但會有人去的,我這兩天潛伏在一個莫琳症患者交流群裡,並跟群主私聊了一番,群主是個熱心腸,願意幫這個忙。   報假案嗎?可能吧。報案人並不是這件事真正的受害者,你大可不必見他,他提供的報案資料都是我給的。」   「好吧。」吳端道:「可這案子裡,作案人動機只是個人報復社會的行為,兇手分布在全國各個地方,相互之間應該沒有聯絡,犯罪手法也各不相同。別說墨城市局,就是報了省廳也沒用。   想要嚴厲打擊這種犯罪,必須由公安部主持工作,全國聯動。單單一個墨城市局,辦案阻力依然很大。」   閆思弦挑眉,「你吳隊幫我分析分析?還有什麼阻力?」   「那我就說說,除了兇手分散之外,還有一些阻力:   第一,魚死網破的局面不可避免,對方抱了必死的決心,他們揮霍最後的時光,黃泉路上能多拽一個墊背是一個。這些人不會束手就擒。   第二,售賣血液是極其明顯的作案手法,想要釣到這些人,不難,但這肯定只是極少數。性傳播更加隱秘,是犯罪分子的首選。所以,對查出這些人我沒什麼把握。   第三,莫琳症的特別之處在於,從被感染到出現發病症狀,有較長的潛伏期,少則兩三年,多則十幾年,在這期間,感染者不會有任何反應。也就是說,有些人並不知道自己感染了莫琳症,這個群體有多少人,很難估量。   從這個群裡中引申出來一種人,疑似感染了莫琳症,不敢面對現實,所以壓根不去檢查,直接加入報復社會的群體,瘋狂約炮,這種人就算抓住了,也可以辯稱自己不知道,不是故意的,約炮總不犯法吧?法律拿他們根本沒辦法。   第四,收監難度大,即便抓住了,這些犯人需要長期服藥控制病情,還要避免他們在監獄向獄友傳播疾病,這無疑大大增加了監獄的管理成本。」   閆思弦愣愣地「嘖」了一聲。   「怎麼了?」   「你把話都說完了,一點兒補充的餘地都不留啊,感覺……身體被掏空……」   「什麼鬼。」吳端樂了。   閆思弦一邊拍手一邊道:「吳隊帶病工作都這麼厲害,咱只有鼓掌的份兒……啪啪啪啪……」   吳端:為什麼這話聽起來怪怪的?   調侃兩句,閆思弦心情好了許多,反過來對吳端道:「難,才有意思。」   「看來你已經有對策了。」   「也不算什麼對策,只能說運氣好。」   「哦?」   「那幫賣血的,我前幾天就開始關注他們了,他們的發貨地點就在墨城。算是近水樓臺吧。」   「你要先拿這夥人開刀?」   「是。」見吳端露出一個不太有把握的表情,閆思弦便解釋道:「不單單因為離得近,即便他們不在墨城,也是首當其衝要被拎出來開刀的。」   「為什麼?」   「業務量大,每天賣出去的血包少說有10個,他們的業務已經持續了三年之久,這絕不是一兩個人臨時搭夥報復社會,而是一個組織成熟的犯罪團夥,全國範圍內首屈一指。」   「你查他們多久了?」吳端道:「我怎麼一點都不知道?」   「大概……從你出院時候開始陸續關注的,前期調查我沒怎麼參與,都是笑笑在推進,畢竟他們的買賣都是在網上開展的。」   吳端費解道:「那你早就有計劃了吧?為什麼不告訴我?」   「劇透了,讀者還怎麼往下看。」   吳端:……   吳端:「你真是作者的好兒子。」   「我會繼續努力。」   ……   第二天半上午,西子街拐角。   閆思弦的車就停在路邊,車裡的兩人觀察著斜對面的一輛黑色小轎車。   小轎車約莫10分鐘前停在了這裡,車窗貼膜極黑,看不清車裡的狀況。   不多時,一名騎著電動三輪車的快遞員便停在了黑色小轎車跟前。   看到快遞員,小轎車司機下車,開了後備箱,將十餘個方方正正的紙盒倒騰到了電動三輪車上。   兩人均是輕車熟路,那紙盒上已經貼好了快遞單,快遞員用隨身攜帶的終端設備掃了碼,司機付了錢,前後一分鐘都不到,快遞員便離開了。   司機開門下車時候,閆思弦注意到,車上只有一人。   快遞員離開後並未繼續收取快遞工作,轉過前方路口後,一輛警用轎車的車窗降了下來,一名刑警衝快遞員道:「跟上。」   「誒誒。」快遞員連連答應。   他們的目標是市局法醫實驗室。為了既不打草驚蛇,又避免有人受害,警方便與為犯罪團夥送貨的快遞網點合作,將快件中的血袋掉包,換成無害的紅色顏料。   快遞三輪車離開後不久,閆思弦手頭的對講機便有了動靜。   「閆副隊,已經碰面了,保證把莫琳血送到市局。」   「好,小心點……A組注意,目標動了,黑小轎車現在由北向南行駛,彪子,是你那個方向,注意跟蹤。」   被叫做彪子的刑警答覆道:「看見了,交給我們。」   待閆思弦指揮完,副駕駛位置上的吳端正伸長脖子看著目標車輛的車屁股。那眼神仿佛看著一隻煮熟的鴨子。   「咱們也跟上?」吳端問道。   閆思弦看他這樣覺得好笑,一邊發動車子,一邊道:「咱們跟彪子那組輪流跟蹤。」   吳端這才放下心來。   「一點兒閒不住啊吳隊。」   「我早就能工作了。」吳端抖著兩條胳膊,想要以此證明自己的健康靈活。   「呦,」閆思弦看著他抖手,「咋的,不用別人給你倒尿袋了唄。」   「滾!」   吳端發誓,他絕對不再跟閆思弦說話了……至少一分鐘。   「你歸隊工作的事兒,趙局沒批吧?」閆思弦又問道。   吳端的臉便垮了下來。   「別垮啊,這不帶著你呢嘛。」   這話倒不假,對於閆思弦出外勤能帶上自己,吳端還是很感激的。於是剛剛那個一分鐘的決心破了功。   「爸爸沒白疼你。」吳端老神在在,做了個捋鬍子的動作。   閆思弦沒再跟他貧嘴。他注意到前方有個路口,目標車輛在紅燈時停在了右拐車道上,可直行的綠燈亮起,狡猾的目標選擇了直行。   對方具有一定反偵察意識!   跟著停在右拐車道上的彪子的車當然不能也直行跟上,會被看出來。   換停在直行車道的閆思弦繼續跟蹤。   不遠不近地跟上目標車輛後,閆思弦問道:「你剛說啥來著。」   吳端以拳擋口,咳嗽了一聲,「那個……沒啥。」   安靜的跟蹤,閆思弦時不時通過對講機跟配合的同事溝通幾句。約莫跟著目標車輛兜了40分鐘圈子,那車的行駛終於有了些目的性。   「小心了,都跟遠點。」閆思弦囑咐道。   終於,目標車輛進了一座中檔小區。閆思弦在導航地圖上看了小區規模,不算大,十來棟樓,便沒跟進去,而是沿著小區門口的路繼續直行,直到透過小區柵欄牆看到目標車輛拐進地下車庫,閆思弦才掉頭進了小區。   他直奔物業辦公室,亮出一張目標車輛的照片,照片上車牌號清晰。   「開這輛車的業主住哪棟樓?他的身份信息。」   閆思弦說話時,一旁的吳端亮了一下警官證,物業工作人員便迅速行動起來,有辨認車輛的,有討論車主信息的,有翻登記本查資料的。   很快,閆思弦拿到了他想要的信息。   一名戴著茶色眼鏡的物業管理者介紹道:「你們要找的人我知道,最近才搬進來,租房的,住5棟2單元,12樓的,來了還不到半個月……那個……還沒來得及登記他信息呢。」   閆思弦點了下頭,沒說什麼。   見刑警並未抓住他們的工作疏漏不放,茶色眼睛稍稍放下心來,繼續介紹道:「這兒有他的車輛進出記錄……表格有點複雜,你慢慢看……」   茶色眼鏡很上道地指了表格中幾處關鍵信息,閆思弦便明白了要領。   很快,閆思弦便總結道:「11月13號這輛車第一次出入小區,看樣子是來看房的,15號就搬進來了,因為15號之後每天都有車輛進出記錄。車輛進出的時間一般都在上午11點左右……」   閆思弦和吳端對視一眼,兩人均明白,上午的這趟進出就是他們剛剛見到的發貨。   「就這一趟進出?」吳端問道。   「嗯。」   那看來,這一趟包含了拿貨和送貨兩個過程,除非「貨」就在嫌疑人家裡,或者「貨」就是嫌疑人本人。   但吳端很快否定了這一想法,每天裝滿十幾個血袋,一個人肯定不夠,怕是要被抽乾。   「咱們去探探情況吧。」吳端道:「假扮物業,去登記身份信息。」   「那你跟物業大哥一塊去?」閆思弦道,「不能都是新面孔,物業大哥登記信息,你在邊上觀察情況。」   閆思弦實在不忍打擊吳端的積極性,讓他在這兒等著的話繞到嘴邊終究沒說出來。   「行。」吳端渾身都散發這幹勁兒。   被閆思弦點名的物業大哥卻膽怯了,畢竟他將要面對的可能是個罪大惡極的人。   他推了推茶色眼鏡,問道:「那個……他幹啥了?我能問問不?」   「經濟犯,不用緊張。」   「哦哦。」   通常情況下,人們面對經濟犯不太容易緊張。畢竟只是貪了財,還沒到害命的程度。   「但在對他展開抓捕之前,你們有配合保密的義務。」   「明白明白。」茶色眼鏡連連點頭。   他從桌上拿了個登記本,對吳端道:「那咱們……走?」   「走。」   吳端衝閆思弦笑笑,意思是等我好消息,閆思弦也笑。   ……   這是吳端第一次仔細打量嫌疑人。   他先是隔著門聽到了嫌疑人的聲音——在物業大哥敲門後,嫌疑人問道:「誰啊?誰?」   茶色眼鏡帶著些許口音喊道:「物業的!開下門!登記下信息!」   屋內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門終於開了。   吳端先是注意到了嫌疑人的手,那是一雙剛剛洗過的手,雖然擦乾了,但手背上的汗毛貼在皮膚上,還有些潮溼的跡象。   嫌疑人已經換了居家服,一套乾乾淨淨的居家服,使這個青年男人看起來毫無攻擊性。   他臉上掛著微笑,接過物業手中的本子,按照物業的要求填寫著登記表,並不時回答一個問題。   「這兒就你一個人住?」   「嗯。」   「是本地人嗎?」   「沒,家在西北。」   「哦……在墨城上班?」   「做點小生意,網上賣貨。」   「網店啊?你賣啥啊?我從你這兒買東西能便宜不?」吳端擺出一副想貪小便宜的樣子。 第385章磨牙吮血,殺人如麻(3)   「你……我這兒賣的都是女性用品,沒你用的。」嫌疑人道。   「那我女朋友能用不?」   此刻吳端就像個沒見過世面,又想跟人炫耀自己有女朋友的愣頭青。說著話,他還向前探著身子,試圖去更仔細地看房間內的情況,甚至還想進屋看看臥室裡的情況。   物業大哥拉了吳端一把。   「哎,你……」   物業大哥連連衝吳端使眼色,又尷尬地對嫌疑人笑笑,為自己帶來這麼個不懂事兒的同事感到跌份兒。   嫌疑人倒沒太大反應,擋在門口,填完表格,將筆和登記本還給物業大哥,臉上依然帶著微笑。   「沒事兒了吧?」嫌疑人問道。   「沒事沒事兒。」物業大哥似乎再也丟不起人了,三步並作兩步地往電梯間走。   待電梯向下運行了兩層,吳端才小聲對那物業大哥道:「您挺會演啊。」   「本能反應。」物業大哥撓撓頭,「就是……你那個……」   吳端便知道了,自己實打實被物業大哥嫌棄了。   物業大哥見吳端很好說話的樣子,便訕笑著道:「我們好歹培訓過,不至於那麼……沒見過世面。」   「噗……」吳端樂出了聲:「那你剛剛看我,像警察嗎?」   物業大哥回過味兒來,挑了下大拇指,「還真不像,就是……純煩人。」   「那就行。接下來可能還需要你們配合,說不定咱們還要繼續演同事。」   「那你可別再把我們演得那麼土了。」物業大哥調侃著表達抗議。   「我儘量。」吳端也跟他調侃,兩人相視一笑。   兩人在物業辦公室門口告別,吳端回到車上,摘掉藏在衣服裡的微型麥克風,問閆思弦道:「你都聽見了吧?」   「嗯,自稱網上賣東西……」閆思弦拿過登記表,一邊看一邊道:「姓名李司農,32歲,身份證號……」   閆思弦索性將登記表拍了張照片發給馮笑香,很快便收到了李司農的相關資料。   「查出莫琳症之前,李司農在電力單位工作,收入各方面都比較穩定。   四年前單位的一次例行體檢中,查出感染了莫琳症,經過複查,確診之後,李司農就辭職了。   之後他的檔案中再沒出現過任何工作經歷。但能確定,李司農一直在積極治療,他會定期去所在城市的疾控中心領取免費藥物。   目前我國所有疾控中心都會免費發放控制莫琳症的藥物,還可以申請免費的耐藥性測試,相關程序還是比較完善的,相較於其它惡性疾病,莫琳症患者的經濟壓力是非常小的。」   吳端抓住了一處細節,問道:「所在城市……不是具體的某個城市……看來他這四年去過不少地方。」   「都是些適合旅遊度假的地方,給人的感覺是,生命的最後關頭,李司農想要過舒適悠閒的生活,看看以前沒看過的風景。」   「誰不想呢,問題是,他哪兒來的錢支撐這種生活?」   閆思弦挑了下眉,似乎發現了什麼。但他按下不表,只是答道:「那就再看看他的銀行流水。」   閆思弦打開一張馮笑香發來的表格,掃了一眼道:「一開始,李司農銀行帳戶內的錢每月少個四五千,很規律,能看出來是在吃老本。   維持了約莫大半年,坐吃山空,不行了,他在一個城市停留的時間越來越長,銀行流水也逐漸有了進帳,看來是找了工作,一邊工作一邊旅行,攢點錢再換個地方。」   「這期間始終沒有工作記錄……」吳端看著電腦,一邊思索一邊道。   「是啊,不知道他靠什麼謀生,不過……」閆思弦指著李司農最近的銀行流水道:「從最近半年的小額消費信息來看,消費商家全在墨城,可見他已經在墨城生活了半年,這是他待得最久的地方,之前最多不會超過兩個月。   而他的進帳也越來越多,甚至開始有了存款。當然,他的存款全被打回了老家,收款人是他的母親。看樣子是希望自己去世後,能在經濟上給父母留下一些保障。」   「倒賣莫琳血賺的錢吧?」吳端道,「問題是,他是怎麼加入這個犯罪團夥的?在團夥裡又處於什麼位置?」   「看看他的通訊記錄吧。」吳端提議。   「好。」閆思弦打開了李司農的通訊記錄。   「電話方面……完全就是只接不打,偶爾打出去一個電話,準時父母的號碼。」吳端道:「而且,笑笑標記了呼入號碼的關聯信息,大部分都是推銷、送外賣、快遞之類的,簡訊就更別提了,全是垃圾信息。」   閆思弦接過話頭道:「社交軟體得話,微信和QQ上各加了一個病友交流群,但李司農很少在群裡說話,確切地說,他根本就很少使用社交軟體。上一次打開QQ,是在一個月前,而上一次打開微信,也是在一周前了。   綜合這些信息,我想李司農應該還有一部手機,且電話卡並不是用他本人身份證辦理的。那部我們沒發現的手機,是他用來聯絡團夥其他成員的。」   「看來還是得盯人。」吳端道。   「那就蹲點觀察吧,」閆思弦徵求著吳端的意見:「三班倒,只要目標出門,咱們的人就盯上,看他都去見過誰,尤其他售賣的莫琳血是哪兒來的。」   吳端點頭,贊同了閆思弦的安排。   「那我說說剛剛去李司農家看到的情況。   總體來說,挺愛乾淨的一個人,開門之前剛洗過手,光看家裡客廳得話,收拾得很整齊。至於藏人沒有……看不見臥室裡的情況,不好說。」   「我等下去對面樓上,試試透過窗戶觀察李司農家臥室的情況,我想儘快確認他家裡是否還有別人。」   「我跟你一塊。」   「那邊走邊說,」閆思弦率先下了車。   吳端便跟著下了車,「其實,要不是事先知道李司農是個莫琳症患者,我可一點都看不出來。」   「李司農現在只是病毒攜帶者,還沒到爆發期,跟正常人無異,看不出來的。不過,莫琳症的可怕之處就在於,當免疫系統被逐漸蠶食,身體的自我保護機制徹底崩潰,念珠菌、肺囊蟲、感染或惡性腫瘤就會肆無忌憚地掠奪生長空間,那時候的病人已經不能再稱之為病人,他們基本變成了病原體、病毒的培養基……」   這說法顯然引起了吳端的不適,令他打了個寒顫。   吳端道:「我覺得更可怕的是,當一個人知道自己今後的某一天會那樣死去,這是鈍刀子割肉。   我剛剛只掃了一眼李司農加過的病友群裡的聊天記錄,你知道我看見什麼了?」   「有個持續低燒的患者,說是不想扛了,又沒有自殺的勇氣,每天都希望第二天永遠不要醒來。」   吳端沉默。   閆思弦便又道:「那你應該也看到了,群裡不少人在安慰他,給他加油鼓勁兒,有人說自己已經吃了七八年藥,雖然免疫力水平低於常人,但至少病情沒有惡化,只要堅持吃藥,及時調整藥物搭配,人人都有活到平均壽命的希望。   你不要小看人的毅力,也不要小看希望的力量。」   「希望?」   「當你以為這病多麼可怕,自己馬上就要死了,而且很大概率還會死得比較痛苦,整個世界當然就坍塌了。   可是隨著對莫琳症的了解,你會知道自己其實還能活數十數年,甚至是數十年,如果保養得好,還有希望活到人類平均壽命,這難道不是希望?   病發前的這些年,除了要不間斷地吃藥,生活質量和正常人無異,這難道不是另一種希望嗎?至少,我就覺得哮喘病患者比莫琳症患者的生活質量要差一大截。   還有,醫療水平在不斷進步,就在一個月前,咱們國家首例莫琳症患者被治癒,這消息就更是希望了。根據諾氏藥業整理的數據,新型的治療方式要投入市場,大約要經歷5到10年的實驗周期……」   「5到10年?你的意思是……」   「相信我,實際的實驗周期會更短,因為我們處於科技爆炸式發展的年代,正在發展的不僅僅是製藥領域,還有諸如人工智慧、基因技術……它們相輔相成,科研周期還是有希望縮短的。」   這下,吳端的眼睛裡也燃起了滿滿的希望,「也就是說,如果一個人現在感染了莫琳症,他只要保持積極的治療,那麼幾乎可以肯定,他能活到莫琳症被普遍治癒的那一天。」   「理論上是這樣,不過,能治癒是一碼事,治不治得起,是另外一碼事兒。」   吳端縮縮脖子,「好吧,終歸是有治癒的希望,也終歸會有價格不那麼昂貴的一天。」   「所以你看,這就是一個世界觀坍塌,然後重建的過程。其實無法治癒的病有很多,我剛才說的哮喘,還有肝炎、慢性腎炎之類……這些疾病發展到最後,也一樣會導致死亡,痛苦不堪,這麼看來,莫琳症沒什麼特別的。」   交談間,兩人已經乘電梯到了6號樓14層,幾乎是李司農家窗戶正對面。   閆思弦在窗角用望遠鏡觀察著李司農家的臥室窗戶。   總共兩間臥室,窗戶都正對著6號樓方向。   「怎麼樣?」吳端問道。   「可以確定了,他家沒別人。『貨』不在這兒。我有個猜想……」閆思弦將望遠鏡遞給吳端,吳端也湊到窗前觀察著李司農家的情況。   待吳端觀察完了,閆思弦繼續道:「李司農每天出門,應該是先去某個秘密地點取貨,然後發快遞。」   「這一點我認同。」吳端道:「我也查了一些資料,莫琳血中的病毒相對比較脆弱,在血液離體後,能存活的時間有限,況且,血袋裡還要加入抗凝劑,這會進一步減少莫琳病毒的存活時間。   所以,為了保證莫琳血中的病毒有效,他們會儘量縮短血液在體外的存儲時間,應該會在售賣當天,甚至是售賣前一小時內抽血取貨。理論上來說不會提前抽血囤積。   當然,如果他們的主要目的是賺錢,並不太在意傳播效果,那就另說了。」   閆思弦挑挑眉,眼中已有了迫不及待的意味。   「所以,如果我們的推測沒錯,明天只要跟緊了李司農,就有很大概率找到他的取貨地點。」   有了這一推論,吳端更加積極,第二天一早他便和閆思弦一起出了門,直奔李司農所住的小區。在小區附近蹲點的刑警看到副隊的車,便通過對講機打招呼道:「閆副隊來了?」   「有吳隊親自督戰,不敢不勤快啊。」閆思弦故意擠兌吳端。   吳端不理他,只問道:「怎麼樣?有情況嗎?」   「還沒出來,根據李司農以往的出行記錄,應該還要過一個小時。」   「那我們先盯著,你們趕緊就近解決早飯。」   刑警們紛紛表示車上帶了麵包礦泉水等乾糧,早飯已經解決過了。   知道今天或許就能找到取貨地點,大家都打起了精神,不敢鬆懈。   閆思弦便道:「那等這案子破了,我請大餐。」   對講機裡一片雀躍的道謝聲,刑警們呼號著表達期待,又吹著牛要把閆副隊吃破產,閆思弦照單全收,表示已經洗好了脖子,任憑宰割。   吳端則跟他開玩笑道:「你這是趁著我養傷,收買人心,憋著奪權呢?」   閆思弦樂了,「你把心放肚子裡,只要趙局在一天,我的奪權大業就不可能實現。我要是當了支隊長,趙局還不得三天兩頭氣得中風?」   「你就不能盼領導點好?」   「行行行,我錯了,祝願趙局福如東海壽比南山步步高升,爭取早日躋身國字輩兒的領導班子,讓咱也跟著露露臉。」   吳端笑道:「就你雞賊,誇別人還不忘讓自己沾光。」   ……   閆思弦和吳端便是這樣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從前的蹲點經歷讓他們擁有過人的耐心,他們不急不躁地等著。   到了李司農平時出門的時間,毫無動靜。   過了李司農平時出門的時間,還是沒動靜。   「怎麼辦?」   對講機另一邊的刑警等待著閆思弦的指示。   「別急,再等等。」   閆思弦飛快地在腦中回想著昨天發生的一切,難道打草驚蛇了?   吳端也有著同樣的困惑,他更多的是自我懷疑:是不是昨天假冒物業露餡了?   見吳端既緊張又自責,閆思弦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沒關係,你昨天的行為有點招人煩,但正因為這煩,才會放大『既沒見過世面又沒文化』的印象,而弱化『可能是警察』的懷疑,問題不該出在你這兒。」   那為什麼平時雷打不動的出門送貨,今天卻斷了呢? 第386章磨牙吮血,殺人如麻(4)   下午3點半,李司農依舊沒出門。   負責用望遠鏡盯守的刑警不斷匯報著李司農的情況。   「他看電視呢,看了一部最近的電影……」   「他叫了外賣,咱們的人假扮外賣小哥給他送上去的,沒發現什麼異常……」   「他回臥室躺下了,玩手機了……」   李克農就像進入了某種肥宅角色,好像那個風雨無阻倒賣莫琳血的人不是他。   「難道真的是我那一環出了問題?」   吳端皺緊了眉頭,他不禁再次考慮自己的一言一行。   「我更喜歡直接考慮最壞的結果。」閆思弦道。   「嗯?」   「我的意思是,無論什麼原因,我們假設李克農已經知道自己被警方盯上了,下一步該怎麼辦?」   吳端皺眉思忖片刻,像是下了某種決心。   「我們手上已經有了他的犯罪證據,直接拘人回去審。」   「我也這麼想的,但我有點拿不準……」   「直接拘人,現在。」吳端給出了決斷。   「會不會太……草率了?」   「你看到那些快遞了,十幾個,如果犯罪團夥換人送貨,而我們還死盯著李司農,每浪費一天,就會多出十幾個被害人,這種不可逆的傷害,我們必須盡最大努力阻止。」   閆思弦沉思片刻,終於拿起了對講機。   「各小組注意,準備收網。」   ……   刑警們和吳端的感覺一樣,這個李司農不僅正常,而且太正常了。   他們假扮物業,再次敲開了李司農的門。門一開,便有幾名刑警魚貫湧進房間,迅速制服了李司農。被按倒在地的李司農沒有任何反抗,只是說了一句:「我有病。」   見他並不反抗,戴上手銬後,刑警們便將他扶了起來。一起身,李司農的臉上便掛著微笑,仿佛剛剛狼狽倒地的不是他。   「知道為啥抓你不?!」為首的刑警問道。   「我有病,你們小心點。」李司農答非所問。   不知是他早已看穿了生死,所以無所畏懼,還是他知道早晚要面對這個場景。李司農很淡定。   「想好了再說。」那開口詢問的刑警故意做出一臉兇相。   李司農乾脆閉口,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吳端拍了拍那開口詢問的刑警的肩膀,「去搜吧,我跟他聊聊。」   那刑警點頭,投入到了對李司農家的搜查中。找出李司農跟犯罪團夥的聯絡方式是他們的目標。   吳端自己先在客廳沙發上坐下,指了指自己身邊,「你也坐吧。」   為了拉近距離,吳端又道:「對了,你的藥在哪兒?讓他們給你帶上,去了局裡,該吃藥還是得吃藥。」   李司農便真的拉開茶几抽屜,從中拿出一個分裝藥丸的盒子,只見裡面的藥丸有紅有黃有藍,花花綠綠。這是吳端第一次見到的莫琳症患者的藥。   他將那藥盒裝進自己的口袋,「那我就幫你拿上了,到你吃藥的時間會按時發給你。」   「那謝謝了。」李司農依舊衝吳端微笑。   「我真的穿幫了嗎?」吳端問道,「就是昨天,我來找你登記信息的時候。」   「不,我沒看出來,你……挺真的。」李司農評價道。   這多少讓吳端心裡舒服了些,演技穿幫這種事,對演員來說還可以用下一條補救,可對刑警來說,那或許意味著生命危險,行動失敗。   「那今天為什麼不去送貨?」吳端問道。   這並不像一個刑警對嫌疑人的問話,而更像是單純的討教,像是朋友之間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天。   「我有我的原因。」   顯然,李司農並不想談及今天的變故,但他也並沒有否認「送貨」這件事。   吳端乾脆坦誠道:「我們檢查過你送出去的貨,是莫琳血。」   「嗯。」   「為什麼幹這個?」   「賺錢。我沒什麼活頭了,以後不能在父母身邊盡孝,總得賺點錢,讓他們進個養老院吧。」   「看來幹這個比正常工作賺得多。」   「我能賺多少,你們應該也查過了吧。」   「總體情況確實知道,還差細節,比如你們是怎麼分帳的。」   「五五。血罐子拿5成,剩下的5成,其餘人平分。」   「血罐子是讓你們抽血的人吧?」   「是。他們已經進入發病階段,頂多撐個一年半載,能撐到夠一年半就是奇蹟了。   本來就活不成了,與其花光手裡的錢治病,苦熬著,不如當個血罐子,有錢賺,死了還能給家裡留個幾萬。」   「看來你對未來已經有明確規劃了,沒發病之前幹送貨的活兒,從別的血罐子身上賺錢,等自己病發了,也去當血罐子,賺一筆大的。」   「也算有始有終吧。」   和形容讓吳端怒不可遏,這些害人的魔鬼竟毫無愧疚之心,竟然把這個害人的閉環看得如此完滿。   吳端忍住了怒火,他知道,眼前這個連怎麼死都想好了的人已經麻木,外界的情緒並不能刺激到他。況且,他還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主兒。   「你知道買莫琳血的都是什麼人嗎?」   「這我可不管。不過我猜應該是被惹急了吧,不然誰會用這麼損的招兒報復別人?」   恰恰相反。警方查到的買家,有相當一部分從事著討債、看場子之類的工作,還有相當一部分有犯罪前科。   說白了,報復的方法惡毒,可人有底線,什麼樣的人選擇什麼樣的方法。   吳端並不想在這一點上跟李司農費口舌,他又問道:「知道你們總共賣出去多少血袋嗎?」   吳端只是單純想問一個大概數字,李司農會錯了意,以為吳端要打煽情牌了,乾脆先發制人道:「你不用跟我講道理,害人不對,害那麼多人,當然更不對,我都知道。   可你換個角度想想,我們在做好事。」   「願聞其詳。」   「得這個病的人越多,社會各界才會越重視,專家們覺得能賣出很多藥,有利可圖,才會去研究治療莫琳症的藥。   所以你看,我們是不是在推動莫琳症早日被治癒。」   這人腦子有問題!絕對有問題!   他得經過多少次心裡暗示,才會這樣說服自己?還是說,這個犯罪團夥裡有一個特別會洗腦的人,專門把這些荒謬的想法灌輸給他們?傳銷洗腦也不過如此了吧?   又或者,李司農天然就是這麼想的?太可怕了。   名下有一家知名製藥公司,對製藥行業略懂的閆總,此刻的內心也在咆哮:製藥行業並不需要你們這樣推動好嗎?!資本就是再無恥也用不著你們這樣推動好嗎?!   但閆思弦也忍住了,他知道吳端此刻的懷柔政策。   「如果你被捕,你的同夥會怎麼樣?」   「給我家匯錢,給我父母養老。」   「那可難辦了。」吳端皺著眉,很苦惱的樣子,「你既不怕死,又很信任你的同夥——或者說不得不信,畢竟以後家裡還指望著他們。   看來你是不會供出他們的。」   「當然,不論你們查到什麼,我一個人扛,所有事兒都是我一個人幹的。我絕不會供出他們。所以,警官,我看你人不錯,勸你一句,別費勁了。」   「就沒有任何辦法,能讓你供出他們嗎?你有什麼條件,儘管提。」   「我沒有任何條件。」   「真的?」   「千真萬確,別再浪費時間了。」   「那真可惜。」吳端道:「我從來不相信這世界上有絕對。」   「哦?」李司農有點好奇,不相信吳端能從自己身上找到突破口。   「我並不懷疑同夥們對你的真心,你扛雷,他們應該是真的想替你照顧父母,但這件事風險太大,畢竟我們會去盯緊你的父母,一旦有人接近他們,不論是匯錢,還是別的什麼行為,警方都不會放過。   想幹事是一方面,能不能幹是另一方面。   再者,即便你的同夥躲開了警方視線,真給你的父母送去了錢物,他們敢要嗎?會要嗎?   你可以用那套理論麻痺自己,甚至當自己是個推動藥品研發的英雄。別人也會這麼想嗎?顯然不會。你會被全世界唾棄。   這樣的輿論環境下,別說接受你同夥的錢物,你的父母還能活嗎?我表示懷疑。」   李司農的臉上還掛著微笑,但眼中已經有了猶豫的神色。   吳端乘勝追擊道:「你還從沒跟父母說起過自己的病情吧?如果有一天他們要通過法制新聞才能了解到你的這一面,你覺得他們能接受嗎?你這是在要他們的命。   我得提醒你,按你的想法,一個人扛雷,這一天很快就會到來。」   這回,李司農臉上的微笑也掛不住了,他戴著手銬的兩隻手捏做一團,顯然心裡已經亂了。   「我可以明確告訴你,蓄意、惡意傳播高危害傳染病,屬於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在量刑上等同於故意殺人,會判得很重。我想,你對這些應該沒什麼興趣,你也不在乎能否立功減刑。   那我們聊點你在意的。如果你供出團夥其他成員,我可以保證,這案子不會讓媒體和公眾知道,即便你判了死刑,至少你的父母還可以把這件事埋在心裡,他們不至於被憤怒的輿論淹沒。   我可不是危言聳聽,你聽說過16年的採花大盜案吧?那案子當年可是轟動全國,兇手強姦並殺害了9名不滿18歲的少女。兇手認罪後不到一個月,還沒等到執行槍決,他的父母先上吊自殺了。   你能保證你的父母絕不會做出極端選擇?」   李克農一會兒低頭看自己的手,一會兒又去看吳端,他已六神無主。   「你……你……騙我的……」   他雖這麼說著,卻沒什麼底氣。   「我是不是騙你,你可以自己琢磨。你的確孝順,你把給他們存錢當做孝順他們的唯一途徑……   我查過你的家庭情況,父母退休前都在事業單位工作,他們有退休工資,兩個人加起來每月退休工資將近一萬五,又都有醫保。   可以說,即便沒有你的錢,他們依然可以安度晚年。前提是他們能繼續活著。總得先保證他們能活下去,再去想他們有沒有錢。」   吳端不再說話,能講的道理他已經講明白了,車軲轆話反覆說反倒顯得不自信,好像急於逼迫李司農做出決定。   他翹起了二郎腿,仿佛一切都已在掌控之中。   沉默了很久,李司農道:「我就是不放心他們。」   這句話像一聲長長的嘆息,全是無奈。   「我就是運氣差了點,真的。」李司農道:「那麼多胡搞的人,我只是談了個女朋友,就……不能提不能提……我已經好多年不想這個事兒了,一想起來就是抓心撓肝,太難受了。」   「那個傳染給你的女朋友,她沒去檢查?」   「我沒告訴她。」   「為什麼?」   「沒用,告訴她又能怎麼樣?病都已經得上了,讓她道歉嗎?況且,讓她多去多傳染幾個人不好嗎?說不定她當初就是故意傳染給我的。」   吳端強忍厭惡已經快達到極限了。   「那你呢?你也去跟別人……那個,然後傳播疾病嗎?」   「我沒有,我不行。」李司農道:「自從查出來得了病,我就不行了。」   吳端反應了幾秒鐘,意識到李司農是說他那方面不行了。   「心理障礙?」   「應該是吧,我也沒去看過,順其自然吧。」   吳端有點後悔了,他不該把話題引開。好不容易營造出來點兒壓迫感,眼看就要因為話題被轉移而功虧一簣。   一旁的閆思弦問道:「想得怎麼樣了?供出同夥,我們就給你時間,讓你慢慢地把這些事兒告訴父母,給老人一些時間去接受,不說,他們就只能在謾罵指責聲中度過晚年了——或許他們根本沒機會再去度什麼晚年。」   李司農再次沉默。   他低頭,雙頭痛苦地捂著額頭。   「不不不……我不能背叛他們……他們是我的朋友,真朋友……」   「這種時候,朋友重要,還是爹媽重要,你自己掂量。」   吳端說得委婉,閆思弦卻拿出了狠勁兒道:「不用心懷僥倖,你不配合,我現在就把案件細節透給媒體,尤其你們當地的各種媒體,保證全方位覆蓋。」   「你……你不能這樣!」   「我當然能,你也換個角度看看,我可是在推進破案。」 第387章磨牙吮血,殺人如麻(5)   閆思弦話雖不多,卻唱了一整出的白臉,嚇唬人的效果絲毫不弱。   他現在已經不去看李司農了,而是低頭翻看著手機裡的聯繫人頁面,仿佛正在思考該給哪家媒體消息。   「我要是說了,你們……你們能把我父母接來嗎?……不,還是讓他們自己過來……不不不,你們幫我瞞著他們,你們得幫我啊,就說……就說我是車禍死的,或者……失蹤了……對,失蹤了好!他們有個念想,總還能活……」   見李司農開始順著吳端的提議考慮後事。對視一眼,知道就快拿下他了。   「這些都可疑商量。你的原則是盡最大可能保護父母,讓他們安度晚年,對吧?這一點我們已經了解了。」吳端道:「警方跟你想法一致,我們不想牽扯無辜的人,前提是你要配合調查。   所以,說說你的同夥吧。」   李司農抹了一把腦門上的冷汗,又沉默了一陣子,終於道:「我今天沒去送貨,確實因為我已經知道,你們盯著我呢。」   吳端神色黯然了一下,覺得還是自己漏了餡兒。   「不是你。」李司農道:「是有人告訴我的。」   「誰?」   「物業,就是昨兒跟你一塊來登記我信息的人。他一來,我就覺得不對了。我的情況,他大概都知道,真要登記,他幫我填上就行了,用得著假模假式跑一趟?   他走了沒多久,就給我發了條消息,說是警察盯著呢,讓我這幾天不用出門。」   「手機。」吳端道:「他給你發消息的手機,藏哪兒了?」   「衛生間,浴缸底下。」   立即有警員抬起浴缸去找,果然發現一個粘在浴缸底的防水袋。防水袋裡裝著一部手機。   刑警將找到的手機拿給吳端,吳端並不去操作,直接問李司農道:「消息已經刪了吧?」   李司農點點頭。   吳端將那手機還給刑警,「送市局,讓笑笑放下手裡的事兒,先恢復這上面的數據。」   他又問李司農道:「你就是用這部手機跟團夥其他成員聯繫的?」   「沒有其它成員,就周聰一個——哦,周聰,就是那個物業,我只跟他一個人聯繫。」   「那周聰也感染了莫琳症?」   「他比我久,病情一直不太穩定,應該沒兩年活頭了,一直想等到最後熬不住了,就去當個血罐子,最後給妻兒撈一筆。」   「他有孩子。」   「兒子7歲了,剛上小學。生的時候沒做阻斷治療,也有病,不過他兒子倒挺能抗,一直好好的,看著跟普通小孩兒沒啥區別。」   吳端心中不免唏噓,雖然唏噓,卻還是對一旁的刑警交代道:「去把周聰控制住……注意一下,他三十出頭,茶色眼鏡,中等個頭,不胖不瘦,抓著了拍張照片,我確認一下。」   「得嘞!放心!」   交代完這些,吳端又問李司農道:「周聰在團夥裡扮演什麼角色?」   「他是我們群主。專門物色血罐子。」   「怎麼物色?」   「就在群裡觀察,看誰已經發病,發病後既有輕生的念頭,又怕死,既不想孤苦伶仃地死,又不敢跟家裡說。   這樣的人當然巴不得在同伴的陪伴下解脫,更巴不得有個機會給家裡賺筆錢,心裡有愧麼。我自己就是這樣,能理解,對我們來說,一旦能同時滿足這兩個願望,讓我們幹啥都行。」   「你跟周聰怎麼認識的?他也是通過病友群找到你的嗎?」   「是啊,他一直都知道,我得病以後到處旅遊,沒敢跟家裡說。我以前在群裡也算挺活躍吧,跟他挺能聊得來。   有一回他私聊我,說是有個活兒,能掙錢,問我願不願意幹。我問能掙多少錢,他說了個大概的數兒,我覺得挺多,問他什麼活兒,他說得面談。   無所謂,反正我也是到處走走看看,那就來墨城玩玩,順便跟他面談唄——我估計,他就是看上我這一點,才來問我的。   他倒也沒藏著掖著,見面就直接跟我把情況說了,就是……賣血什麼的。   我之前是真沒想到這種狀況,嚇了一跳,但他說的一點特別打動我,他就問我死的時候難道不想有同伴在跟前陪著嗎?」   李司農沉默了一下,吳端接過話頭,「反正你答應了。」   「嗯。我……我見到之前幫他們送貨的人了,他病發了,成了血罐子,他們真的對他不錯,有人專門照料,還有人……那應該叫臨終關懷吧?我不知道,反正就是基本上一直有人陪在跟前,跟他說話……我想要的,無非也就是這些。」   「那說說組織內的情況吧,總共有多少人?怎麼分工的?」   「人得話……除了周聰,我就知道兩個。」   「你細說說。」   「我不知道他們叫啥,他們幾乎不跟我說話,每次拿完貨我就立馬離開——那地方的血罐子,有的已經被病折磨得不成人樣了,分分鐘就會死。看得人心裡難受,一秒鐘都待不下去……」   「你就說你知道的情況。」   「我知道的,他倆一個看著挺壯,有40歲了?差不多吧,一口黃牙,胳膊上還有個紋身,是條龍,應該是老大吧,反正別人都聽他的。   還有一個,剛二十出頭的小夥子,白白淨淨的,戴個眼鏡,別人都喊他大夫,他負責抽血,還有照顧那些血罐子。   我就知道這些,其餘的真不知道。」   「他們也是在群裡嗎?」   「不在。」李司農想了想,改口道:「真不熟,就算他們在,我也不知道。」   「聽你的說法,團夥裡總共四個人,一個老大,一個醫生,一個送貨的,就是你,一個吸納發展血罐子的,是周聰。」   「對。」   「既然你要去取貨,肯定知道他們的窩點,說說吧。」   「我可以告訴你們那個地方。」李司農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你們必須保證,不公布我的身份,不能讓我爸媽被口水淹死。」   「可以。」   李司農張了張嘴。他並不相信警方的承諾,想要他們有更進一步的表示,但他心裡也清楚,只能相信,主動權已完全在警方手中。   李司農是個明白人,所以他沒在這個問題上糾纏。   「雨花路跟東匯路那個十字路口附近,三好超市對面,有個郵局家屬院,特老的小區,總共就三棟樓。」   吳端點頭,表示這個描述已經很清晰了,可以繼續。   「2號樓,1單元,4樓,左手邊那一戶。」   「最後一個問題,」閆思弦道:「你們給那邊通風報信了嗎?就是你被警察盯上這件事兒。」   「我沒說過,周聰說了沒我就不清楚了,不過……據我所知,送貨的就我一個人,我今兒沒去,他們應該能感覺到出事兒了。」   吳端起身就往門口衝,並對一名刑警交代道:「人你們一會兒帶市局去。」   閆思弦快步跟上,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你慢點。」   吳端顧不得回應,因為前去抓捕周聰的人來電話了。   「頭兒!情況不好!周聰跑了!」   「詳細說說。」   吳端開了免提,和閆思弦一起聽著電話那頭的講述。   「據周聰在物業辦公室的同事說,昨天白天你們離開不久,周聰就說身體不舒服,請假回家了,他的同事還開玩笑,說他別是知道小區裡住著犯人,嚇破膽了。   那之後,周聰就一直沒來上班,今兒白天沒請假,直接曠工。同事領導試著給他打過電話,聯繫不上……」   「他的家人呢?聯繫過他老婆沒?」吳端問道。   「他老婆電話倒是能打通,也說不知道人去哪兒了,家裡也著急找人呢,還去轄區派出所報警了……我想著,現在就去周聰家看看。」   「行,趕緊去,有進展隨時聯繫。」   「好嘞。」   兩人上車,閆思弦發動了車子,吳端的眉擰著成一個大疙瘩。   他們有著同樣的擔憂,只盼著車能開得更快些。吳端給指揮中心去了電話,調了十數名刑警前來支援,並要求大家穿防護服,戴橡膠手套,口罩,護目鏡,外面還要罩一層無紡布一次性手術服。   萬一對方想要魚死網破,吳端不允許手下的人出事兒。   許是為了緩解緊張的氣氛,待吳端掛了電話,閆思弦問道:「你有一個多月沒參與過現場指揮了吧?」   「快倆月了。」   「採訪一下吳隊,感覺咋樣?」   「輕車熟路,沒啥感覺。」   「呦,吳隊還真是……寶刀未老哈。」   「你咋不說我老當益壯呢?」吳端翻了個白眼。   閆思弦聳聳肩,「好歹我也戴過紅領巾,不能說謊啊,就你,哪兒壯了?」   「滾!」吳端罵道。   他嘴上罵閆思弦,心裡卻平添了一些惆悵。是那種胖子每次照鏡子稱體重都會有的惆悵。   吳端的體質屬於胖起來賊快,瘦起來也賊快的,休養一個多月,整個人胖了不止一圈,腹肌已經變成了一整塊,甚至還有凸起一塊肚腩的趨勢。   前兩天他還跟閆思弦開玩笑,說自己這腦滿腸肥的樣兒,怎麼看怎麼像個魚肉百姓的貪官。   自黑是一碼事兒,被人嘲諷又是另一碼事兒,吳端不樂意,吳端想懟回去,吳端找不到懟閆思弦的點。他很鬱悶。   閆思弦卻道:「我跟你說件正事兒,等會兒我們進去,你在車裡等消息……那窩點裡什麼情況,只有李司農單方面的描述,我不想你跟進去冒險,萬一……」   「當然,我也沒想上去,」吳端道:「我不會給你們添亂的。」   閆思弦挑挑眉,表示意外,他沒想到吳端會答應得如此痛快。   「怎麼?你覺得我會逞強,死活往第一線衝?」   「反正我覺得……讓你乾等著,挺難的。」   「再難也比拖後腿好,我什麼情況自個兒清楚,」吳端露出一個嫌棄的表情,道:「你不會是言情劇看多了吧?嘖嘖嘖,還是那種爛劇。」   「怎麼說?」   「言情劇女主角爛大街的套路啊,不行還非要上,搞一堆爛攤子讓男主收拾。」   「所以你承認我是男主了?」   「握草!重點不是這個啊!」吳端罵道:「怎麼會有你這種厚顏無恥之人!」   「多謝多謝。」閆思弦還停留在關於主角的暗爽中,直接忽視了吳端的罵。   說話間,兩人已到了指定地點。市局的增援尚未趕到。   因為這裡從前是單位家屬院,房子頗有些年頭,多處外牆皮都剝落了。   家屬院剛剛建成時,物業管理在墨城還是個新鮮事物,自然沒有物業,就連保安室都沒設一個,頗有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筒子樓的感覺。   到了現在,三棟破樓就更沒人管了,住戶都是各掃門前雪,愛乾淨的人家門口自然收拾得利利索索,比較邋遢的,門口堆著各種各樣的廢品、垃圾,樓道都被擋了一半。   閆思弦將車停在小區門口附近,兩人並未急著下車。   「你看那兒。」閆思弦指了指小區門口的監控探頭。   吳端點頭,指了指自己正在撥出的電話。   他打給馮笑香的。幾分鐘後,兩人便通過車上的筆記本電腦看到了監控內容。   「我記得昨兒李司農差幾分鐘11點出的門吧?」吳端道。   「嗯,小區車道監控顯示,他10:51出的門,從李司農家到這兒,大概20分鐘車程,咱們就從11:05開始看……」   閆思弦將視頻調整到恰當的時間點,又調到16倍速,吳端剛要說太快了,閆思弦已經暫停了視頻畫面。   「來了。」   果然,一輛黑色轎車停在了小區門口,車上下來的人正是李司農。   他一下車,便向小區內走去,消失在了監控中,看起來十分熟稔。   僅過了兩分鐘,李司農便回來了,手裡抱著個紙箱。   兩人一眼便認出了那紙箱——李司農將貨交給快遞時,曾經打開過後備箱,那些貨正是從這個紙箱子裡拿出來的。   此刻,監控探頭清晰地拍到,他將紙箱放進了後備箱。   「李司農沒撒謊。」閆思弦道:「採血的窩點就在這兒。」 第388章磨牙吮血,殺人如麻(6)   一層擔憂終於落地,另一層擔憂則更顯得緊迫。這個犯罪窩點的人究竟有沒有收到消息?他們會不會已經逃了?   「你昨天假扮物業去李司農家摸底,是幾點鐘?我記得是剛過12點……」   「12點09,從物業辦公室出來我看了時間。」   「要通風報信,也得在那之後。」   閆思弦再次調整了視頻監控的時間,並繼續用16倍速觀看。   吳端知道自己在這方面能力有限,也清楚此刻閆思弦正高度集中注意力,便靜靜在旁等待結果。   約莫過了十來分鐘,吳端的手機響起,是手下刑警打來的。他趕緊接起電話。   「頭兒,我們到了,車停馬路對面了,兩輛車,沒敢直接過去,等你安排。」   吳端透過車窗,果然看見馬路對面有兩輛十分眼熟的警用越野車。   「先等會兒。」吳端低聲道:「等閆隊通知。」   閆思弦暫停了監控畫面,吳端趕忙掛了電話,湊上前去看電腦屏幕。   「啥情況?有發現?」   閆思弦揉著自己的山根處,苦笑道:「沒,我就是……需要歇歇。」   吳端的目光在閆思弦臉上逡巡了一番,見他緊閉著眼睛,看不出什麼來。   「很費精力吧?調慢點,我跟你一塊看,實在不行還有……」   「沒事。」閆思弦衝吳端笑笑,又使勁眨了眨眼睛,轉了轉眼珠,緩解著眼睛的疲勞。   「我發現眼保健操是個好東西。」   調侃一句,閆思弦繼續播放起監控畫面。他就這樣看個十幾二十分鐘,休息一會兒,循環往復,直看到監控中夜幕降臨,閆思弦眼睛裡已經有了血絲。   待到夜幕徹底降下,閆思弦有些暴躁地罵了一句。   「草!老式探頭,沒有夜視功能,晚上一團糊,抓瞎。只能上去看看了。」閆思弦道,「但願他們沒逃。」   說著話,閆思弦將筆記本電腦遞給吳端,自己則開始穿防護服。自從著手調查莫琳血案,他車裡便常備這玩意兒。   吳端一邊戴耳麥一邊道:「那我就在這兒看著你們的情況了,小心點。」   通過閆思弦戴在胸前的的執法記錄儀,他確實能看到整個抓捕過程。此刻,電腦屏幕上正顯示著執法記錄儀拍攝到的畫面。   閆思弦緊了緊自己的耳麥,衝對講機道:「行動。」   兩輛便衣警車自馬路對面駛到小區門口,停在了閆思弦的車旁邊。   三輛車魚貫駛入小區,在2號樓1單元門口依次拍開。   閆思弦率先下了車,帶著十多名全副武裝的刑警進了樓道。   每個人最外層都穿著綠色手術服,乍一看,仿佛是一組科幻電影長鏡頭,一群氣勢洶洶的極端科學組織要對平民下手了。   他們一鼓作氣衝上了4樓,也不敲門,閆思弦從口袋裡掏出兩截鐵絲,就去撬鎖。他跟吳端學來的手藝已經相當熟練。   吳師傅看著那些修長的手指,心中滋味複雜。學好不容易,學壞一出溜,這話不假。   啪——   門鎖開了。   「警察!都別動!」   閆思弦第一個衝了進去。   執法記錄儀拍攝到的畫面抖動十分嚴重,吳端恨不能將眼珠直接貼在電腦屏幕上。   他看到了一間小小的客廳,牆壁已經泛黃,桌椅板凳陳舊,凌亂。牆上仿佛掛著一幅畫,也是灰土土的,一晃之下根本看不出所以然來。   客廳沒人。   閆思弦進了一扇門。   門裡很黑。   「警察!」閆思弦又大喊了一聲。   啪——燈亮了。吳端終於能看清這屋裡的情況了。厚厚的窗簾完全遮光,屋裡有三張單人床,其中兩張橫著的鐵床,一張行軍床,豎著擺在角落。   鐵床上鋪著髒兮兮的褥子,那褥子上有紅的、黃的印記,看到了就會讓人聯想到病人。床邊豎著個掉了漆的簡易衣架,衣架上掛著幾隻輸液袋,一些輸液袋上垂著帶針頭的輸液管。   針頭泛著寒光,像某種能奪人性命的暗器。   地上有凌亂的紗布,紗布上也有暗紅的、暗褐的印記,讓人看了就一陣陣頭皮發麻。除了紗布,還有諸如注射器的塑料外包裝。   閆思弦怕有針頭紮腳,蹚著往裡走。   「這邊沒人。」進屋查看一圈,他高喊道。   他的話音剛落,便得到了回應。   「這邊也沒人!」   「檢查過了!沒人!」   閆思弦低聲罵了一句,交代道:「收集證據,都小心針頭……」   他交代完,吳端便進了屋。   「跑了。」閆思弦一臉無奈地衝吳端道。   吳端拍拍他的肩膀,「看來周聰還是給他們通風報信了,下一步全市範圍內搜索周聰……」   「搜索周聰……」閆思弦搖了搖頭,「作用應該不大。」   「怎麼說?」   「他們想要搞到假身份,太容易了,畢竟死去的血罐子無親無故,死後身份證件正好可以為他們所用。」閆思弦揉著自己的太陽穴,「從房子查起吧……」   他給馮笑香去了電話,很快便得到了想要的信息。   「你報的地址,我這邊沒查到租房記錄。」馮笑香道。「也就是說,住在這裡的可能是房主本人,也有可能是跟房主私下達成的租賃,並沒有通過中介。房主資料已經發你了……」   閆思弦沒掛電話,切出通訊頁面,粗略看了一眼馮笑香發來的資料,又繼續道:「他們已經把人帶回去了吧?一個叫李司農的,在團夥裡負責送貨。」   「剛帶回來,在審訊室呢。」   「幫個忙,我看你發的戶主資料裡有個中年男人,叫孟昀,讓李司農辨認一下照片,看他認不認識這個孟昀。另外,查一下孟昀是否感染莫琳症。」   「好,我這就把資料發審訊室,有結果了跟你說。」   「多謝。」   之後的半小時,閆思弦陸續收到馮笑香發來的消息。   「房主照片李司農認出來了,他說那人就是團夥的主要成員,他們的老大……」   「孟昀的確有莫琳症,疾控中心登記在案的……」   「好像找到孟昀的落腳點了,當地警方已經派了人盯梢……」   最後一條消息,是馮笑香打電話來說的。   「太好了!」閆思弦拽住欲去走訪左鄰右舍的吳端,用眼神示意他有重大線索,吳端便停在閆思弦身邊,豎著耳朵去聽電話那頭的情況。   不過他只聽見一句「繼續跟進」,便掛了電話。   「走走走。」閆思弦拽了一下吳端的手腕,「咱們有更重要的事兒。」   說著他便往門口走去,走出門,又回身對屋內取證的刑警道:「留一半人在這兒取證,另外一半人跟我走,大家都小心點,多戴兩層手套,有發現電話聯繫。」   吳端跟著閆思弦上了車,有五名刑警上了另一輛警用越野。閆思弦發動了車子,待車開上主幹道,他又撥通市局電話,報上一個位於郊區的地址,再次請求支援。   待他掛了電話,吳端終於忍不住問道:「究竟有什麼發現?」   閆思弦將手機遞給他,「你自己看,貂兒發來的房主資料,主要看那個男的。」   「孟昀?」吳端問道。   「就是他。」   吳端念道:「出生日期1977年7月19,41歲了,12年前離異,沒孩子,父母已經過世,只有一個姐姐。但因為經濟原因,跟姐姐關係並不好,笑笑查到了分財產時姐弟倆鬧到法院的民事調解記錄。   這個孟昀,也感染了莫琳症嗎?」   「沒錯,孟昀5年前查出來感染了莫琳症……哦,這個是剛剛查到的,不在笑笑發來的資料裡。」   吳端點點頭,繼續看道:「工作得話,孟昀一直在郵政單位工作,就是個普通職員。   有過兩次犯罪記錄,其中一次是交通事故,因為違章駕駛撞傷了一名行人。孟昀主動賠錢,道歉,態度很好,再加上事出有因——那是他剛剛檢查出莫琳症的時候,對控制病情的藥物有些不良反應,簡單來說就是吃了藥會犯迷糊——事實上,這確實是比較普遍的藥物反應。   反正,最後沒判,賠錢了事。   還有一次犯罪記錄……嫖娼被抓……我去而且是查出來莫琳症之後……」   閆思弦也皺起了眉頭,「笑笑剛在電話裡說,她查到孟昀的社交軟體聊天記錄了……」   閆思弦話沒說完,因為孟昀的行為實在令他不齒。   「他在到處約炮?故意傳播莫琳症?」   「嗯。」   兩人一同沉默了片刻,從心底泛起的寒意讓他們頭皮發麻,吳端伸手將車上的暖氣開到最大,之後便一直將自己的手放在暖氣出風口邊吹著。   「你說,他害了多少人?」吳端問道。   「還沒統計出具體數字,只粗略看他的聊天記錄,他現在鎖定的目標至少有30人。」   「以前約過的呢?」   「應該是怕有麻煩,都拉黑了,或許……上百人。」   說出這個保守估計的數字,閆思弦伸手鬆了松自己的領口。   辦過瘋子團夥案,見識過堆滿死人的屍坑,閆思弦以為自己的神經已經是鐵打的,他再也不會為了任何作案手法感到不適和揪心。   可他低估了人性。   一開始參與案件時,吳端便給自己做了心理建設,他有預感,或許會遇見這樣的嫌疑人。   或許,他希望世上不要有這樣的人,這樣,怎麼配生而為人?   可他最不想看到的情況還是出現了。   吳端深吸幾口氣,讓自己平復下來。他開始思考下一步的工作。   「得通知跟孟昀發生過關係的人。無論多難,務必把這條傳染路斬斷。」吳端思索片刻,繼續道:「所以不僅僅是通知,還得組織心理輔導,雖然被害人自己也有一定責任,但畢竟是被人坑害,心態容易崩,缺乏疏導,萬一再出幾個報復社會的……   還要公開嚴懲,對對對!像孟昀這種情況,死刑都太便宜他了。這種典型案例必須全國通報,讓媒體介入曝光,一方面是給有報復社會傾向的患者敲警鐘,另一方面是提醒所有人潔身自愛,別等感染上了哭天搶地怨社會……   還有……」   吳端有條不紊地說著他對下一步工作的考量。他今天的話略微有點多。   唯有邪惡終將被一步步剷除的心理暗示,能讓他擊退心中的寒意。   他想起了幾天前閆思弦曾提出的那個疑問,這個世界是否值得拯救?   回神時,閆思弦的一隻手已搭在了他的肩頭。似是怕他坐久了不舒服,閆思弦的手緩緩捏著他的後脖子。吳端養傷期間,這幾乎成了閆思弦下意識的行為。   「你說得在理,這案子後續還有一大攤子活兒,得有人盯著,要不咱們分工合作,你回市局,篩查跟孟昀發生過關係的人。」   吳端鬱悶了,他想抖抖肩膀,抖開閆思弦捏在自己後脖上的手。   他終究沒這麼做,因為隱隱作痛的頸椎的確有所好轉。   「我還沒問你,」吳端道:「現在是去哪兒?」   「你剛不是看見了嗎,孟昀曾經為了分割父母留下的財產跟姐姐打官司。」   「嗯。」   「雙方爭議的焦點主要是一套院子,就是孟昀父母一直居住的地方,在郊區農村,那場調解官司之後,孟昀獲得了院子的所有權。   他們走的時候帶著病號呢,想要找一個落腳點不容易。畢竟,莫琳症發病後,患者大多形容枯槁,單看外表,說不人不鬼也並不為過,賓館酒店應該不會接納這樣的客人入住,怕惹麻煩。   對他們來說,最安全的地方還是自己的住處……」   「你懷疑他們去了孟昀的那套老房子?」   「不是懷疑,是確定。」   「這麼快?」   「貂兒的辦事效率挺高,她第一時間聯繫了附近派出所,好巧不巧,孟昀家那老院子離村派出所不到100米,都不用專門派人偵查,從村派出所二樓拿望遠鏡看,直接能看見孟昀家那荒置的院子裡住了人,廚房冒著煙,有人做飯呢。   孟昀他們還是比較缺乏安全感的,首選的落腳點在熟悉的地方,也在情理之中,關鍵是,他們知道警方已經介入,一定會馬不停蹄地尋找下一處落腳點。   所以要快,這一仗貴在速度。」 第389章磨牙吮血,殺人如麻(7)   吳端最近兩次在鄉下辦案的經歷都很不愉快,吃了許多苦頭。   抓盜墓賊的案件,進山,荒野求生半個月,出來只剩半條命,另一個案子更誇張,他的家人遭到報復,母親差點丟了命。   再次來到鄉下,吳端沒來由地心頭髮緊。   「你千萬小心。」他對閆思弦道。   閆思弦拍拍胸脯,「放心。」   車子停在村口,兩名身手不錯的刑警去到目標院落附近偵查。   閆思弦給身邊的十幾名刑警布置行動方案時,有消息不斷自耳麥傳來。   「可以確定孟昀就在院子裡,剛看見他從廚房拎了個爐子進屋……」   「還有個青年,跟李司農描述的醫生外貌相似……跟孟昀一塊在院裡抽菸呢……」   「窗戶太髒,看不見屋裡的情況,無法確認病號兒在不在……」   「那個物業!逃跑的周聰也在!出屋了!三個人一塊出門上車了,可能要逃!」   聽到這一消息,閆思弦當機立斷道:「一輛車跟我來!攔住!」   他一踩油門,向著目標院落衝去。一旁的吳端抓緊了車門上的把手。   兩人均看到一輛銀色小轎車正從目標院落駛出來,駕駛位置上坐的是個年輕人,周聰在副駕駛。   小轎車一拐出來,便與閆思弦的車迎頭相對。   周聰見過閆思弦的車,一打照面便知道不妙。只見他指著閆思弦的車,滿臉驚恐,衝駕駛位置上的年輕人大吼大叫。看嘴型,他在不停地喊著「退!快退!」   年輕人擰著眉,陰測測地瞪著前方。閆思弦不敢逼得太緊,放慢了車速。   村子裡路窄,閆思弦的車又寬,盤踞在道路中間,若想通過,只能用撞的。   縱然閆思弦對自己的車子很有信心,並不怕對方硬撞,但他要避免那種情況。吳端就在旁邊,他不想冒險。   吳端低聲說了句「不用管我」,自己伸手抓住了車門上方的把手。   閆思弦沒答話,他需得專心應對眼前的情況。   「來了。」吳端道。   「嗯。」   目標車輛後方,警方的另一輛車趕到,攔住了他們的退路。   黑色依維柯樣式的警車上印著白色「警POLICE察」字樣。那車一看就非常敦實,絕不是普通小轎車靠硬撞能夠越過的。前後都被堵死,小轎車被迫停下,車裡三人慌張地四下張望。   刑警開始喊話:   「車裡的人聽著!你們已經無路可逃!放棄抵抗,束手就擒是你們唯一的出路……不要再做無謂掙扎,想想你們的家人、孩子……」   這話是說給周聰聽的,刑警們知道,他最放不下的就是兒子。   果然,周聰的情緒也最激動,開始抹眼淚,一旁的年輕歹徒嫌惡地衝他吼著什麼,滿臉的恨鐵不成鋼。   喊話的同時,有刑警自車上下來,舉槍對準了銀色小轎車。閆思弦對吳端囑咐一句「待著」,自己也下了車。   三名嫌疑人猶如困獸。短短兩三分鐘猶豫,圍堵他們的警察越來越多,除了閆思弦帶來的十幾名刑警,還有村派出所的民警自發增援。   他們知道自己裝備不行,往前湊恐怕反而拖後腿,便主動承擔起了維護秩序的工作,勸阻圍觀的村民離開。   大概是怕傳染病殃及自己,村民們並沒有堅持在現場附近圍觀,就連現場兩側的院落也都是大門緊鎖。勞動人民的智慧終究是無窮的,很快他們就聚集在現附近幾戶人家的房頂上,交頭接耳評頭論足,間或還有一兩個膽大的村民衝那銀色轎車喊話。   「出來啊!」   「就是!躲撒嘞?!敢做不敢當啊?」   ……   民警又開始衝房頂喊話維持秩序,讓他們別亂喊,又讓他們坐著看熱鬧,別站起來,那房頂連個護欄都沒有,邁錯一步就能栽下來,看著都讓人揪心。   中心現場,雙方仍在僵持,閆思弦的耳麥中傳來消息:市局調遣了支援,十幾分鐘後就能趕到。   但他們已經等不了十幾分鐘。有嫌疑人開始自殘了。   銀色小轎車後座車門突開了,一條血淋淋的手臂伸了出來。緊接著,孟昀下了車。   他的左臂上有一道傷口,右手拿了一把菜刀。他不斷地將鮮血往菜刀上蹭,刀身整個染紅了,血順著刀尖向下滴。   誰敢過來,他就要拿那把菜刀砍誰。   只要被砍出傷口,肯定會感染莫琳症,沒跑兒。   他便是用這樣的方式向刑警們宣戰。   「退!往後退!把你們車退開!」孟昀揮舞著左臂,叫囂道:「我讓你們一個都活不成!信不信?!」   他每一次揮臂,都會有幾滴連成串的鮮血被甩在地上。他很用力,恨不得這些血能甩得遠一些,立即就有人感染才好。   嘭——   閆思弦開了槍。   誰都沒想到。   「啊——」   孟昀下意識發出的聲音裡滿是詫異。   這種程度而已,就開槍了?他們竟然敢開槍?   「啊啊啊啊啊……」   詫異過後他才因為疼痛發出了嚎叫。   菜刀哐啷啷掉在了地上,他持刀的右臂上多了一個彈孔,貫穿傷,就在手腕處,似的他的右手無力地耷拉著。   就在孟昀發出第一聲輕叫時,閆思弦已衝了上去。   「行動。」他在耳麥裡沉聲道。   他幾步跨到了孟昀身邊,先一腳踩住掉在地上的菜刀,一踢,將那菜刀劃拉到了一旁。   欺身上前,一個擒拿,將孟昀按倒,呈臉朝下背朝上的俯臥姿勢。   用膝蓋頂住孟昀後背,咔咔兩聲將他雙手銬在了身後。   雖然隔著兩層橡膠手套,閆思弦還是感覺到了孟昀手臂上溫滑的血液,那感覺讓他渾身一陣陣地發著毛。   閆思弦制服孟昀的同時,其他刑警也衝了上來。   周聰整個人都軟在了副駕駛位置,毫無抵抗之力。他是最後被刑警拽出車來的。   那開車的年輕人則不同,他有著高昂的鬥志。   他和孟昀一樣,手持一把沾了血的刀。   尖利的水果刀,看起來比菜刀還要危險。   車門剛被從外面拉開,他便揮出了水果刀,直向著開車門的刑警面門刺去。   那刑警早有防備,快速向後閃身,並大叫一聲提醒同伴們小心。   圍在駕駛位車門附近的刑警們齊齊退了兩三步,避其鋒芒,完全是下意識的反應。   唯有剛剛制服孟昀的閆思弦來不及退。   年輕歹徒的餘光發現背對著自己的閆思弦,眼中閃過兇獸才有的嗜血光芒。   「你來陪葬!」   噗——   水果刀不偏不倚正刺在閆思弦後背。   吳端渾身的血都涼了。   他再也顧不得自己的傷,拿出比受傷前還要快的速度,大吼一聲衝向了閆思弦。   下一秒,卻看見閆思弦一個背摔,那年輕歹徒被大頭朝下砸在地上,水果刀登時脫了手。刑警們一擁而上,終於制服了歹徒。   從行動開始到結束,總共不到半分鐘。   「小閆!小閆!」   「別過來!我沒事!穿防刺服了!」閆思弦大喊著。   一邊喊還一邊連退了好幾步,躲開了吳端。   「別過來!我身上沾血了。」   吳端看清了閆思弦的後背,在被割破了的手術服和防護服內,的的確確有一層防刺服,他終於聽從閆思弦的,停下了向前衝的腳步。   直到此刻,吳端的大腦裡還是一片空白。他反覆問自己:沒事吧?沒事吧?……沒事了吧?……   可他還是不太敢確定那個答案,他的心還在懸著。   閆思弦簡單粗暴地拽掉了最外一層的手術服和手套,又脫了防護服,確定自己身上沒有沾血,才向吳端走來。   走到現場邊緣一處沒血跡的地方,脫掉了鞋套,又摘了最後一層手套,他才終於走到吳端面前。   閆思弦臉色不太好,剛剛那一出,確實嚇得不輕,心臟都漏了一拍。   而且,太特麼疼了。   防刺服雖然可以有效防止銳器刺傷、砍傷,但畢竟還是要承受力道,此刻閆思弦的後背就是一陣劇痛。   他上車,不敢去靠椅背,只躬著身大口喘氣緩解疼痛。   「我看看。」吳端也跟上車,先幫閆思弦脫了防刺服,又輕輕掀開了他後背處的衣服。   只見被刺的位置已經有了一小塊烏青。   吳端「嘖」了一聲。   「沒破皮吧?」閆思弦有些緊張。   「沒沒沒。」吳端怕他自個兒嚇唬自個兒,趕緊安慰道:「走,下車,咱們去村派出所要點熱水,給你熱敷一下,淤血散得快。」   兩人一下車,便看到刑警們正將那襲擊他的年輕歹徒往車上押。   為了防止他咬人,年輕歹徒被強行戴上了口罩,還是好幾層。口罩並不是掛在他的耳朵上,而是拿繩子在腦袋後面勒了一圈,勒得挺緊,不上手肯定是掙脫不掉。   年輕歹徒惡狠狠地瞪著閆思弦,似乎下一秒就要撲上來咬人。   閆思弦壓根不去看他,只對負責押解的刑警道:「把人看好了,都給我提起十二分精神,著了道可不是鬧著玩的。」   「知道!」   交代完,閆思弦才毫不在意地指了指那年輕歹徒。   「我跟市局支援溝通過了,讓他們來的時候帶精神病院給病人用的那種嘴套——對,就是避免精神病人咬人的東西——等會兒來了就用上。」   「草你媽有種你過來……單打獨鬥……」年輕歹徒衝著閆思弦罵罵咧咧。   閆思弦連一點餘光都不肯給他了。   村民淳樸熱心,尤其是,許多村民剛剛目睹了那驚險的一幕,都為閆思弦揪著心,見他從車上下來,並無大礙,也不知誰帶了頭,鼓起掌來。   村派出所很快便準備了熱水,閆思弦趴在沙發上,熱毛巾敷上後背的淤青,很是舒坦。他當然不會忘記任務,對著耳麥道:「孟昀家裡什麼情況?還有人嗎?有沒有看見血罐子?」   「剛安頓下嫌疑人,留了一半人看守,現在去查看孟昀家裡……」   耳麥裡傳來刑警組長錢允亮的聲音。   「到門口了,準備進門,大家小心,等下我先進,你們……」   突然,「轟」得一聲巨響。   緊接著,耳麥裡傳來幾聲慘叫,又叫又罵。   閆思弦一骨碌從沙發上爬了起來,透過派出所窗戶向外看了一眼,只見孟昀家的方向冒著黑煙。   閆思弦拔腿就往外跑,吳端緊跟其後。   兩人幾乎是同時衝著耳麥喊道:「錢允亮!小錢!什麼情況?……報告傷亡情況!馬上!」   幾乎每一名刑警都在朝著孟昀家跑,每個人都大呼小叫地詢問著同伴的情況。   每個人都紅了眼睛。   有一個沉穩的聲音響起。   「誰在負責看守嫌犯?」吳端道:「你們不能離崗。」   吳端的聲音沉穩,但每個人都能聽出這沉穩背後的狠厲。   如果有人出事,他絕不會放過這三個畜生。   刑警們溝通的頻道裡短暫地安靜了下來,每個人都在醞釀情緒,每個人都用沉默表達著某種決心。   終於,閆思弦和吳端跑到了起火地點。   大火已經竄出了門窗,兩名滿身滿臉黑黢黢的刑警,正架著一人艱難地往院子外頭走。   是錢允亮!   「還有人嗎?啊?裡面還有沒有人?!」吳端大聲問道。   閆思弦已經開始清點人數。幾秒種後,他終於給出了一個好消息。   「都在外頭,咱們的人都在外頭。」   錢允亮滿臉的血,額頭處腫起一個雞蛋大小的包,衣服前襟處被燒得破破爛爛。   吳端伸手摸他的頸部脈搏,感覺到脈搏十分有力,這才看向將錢允亮架出來的刑警。   他們驚魂未定,講述道:「燒倒是沒燒著,爆炸的瞬間我們離門還有兩三米,組長是被炸飛的門框砸著腦袋了……」   ……   警車內。   轟鳴聲響起的瞬間,那年輕歹徒先是激動地「啊啊」直叫,接著便是狂笑,他想拍手,可手被拷在了身後,便乾脆在身後拍著手,晃得手銬發出哐啷哐啷的響聲。   眼看負責看守他們的刑警睚眥欲裂,他笑得更歡了。   孟昀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似乎已經認了命,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了。   周總只知道哭,他已嚇得尿了褲子,坐都坐不住,直往下出溜,沒了人樣。 第390章磨牙吮血,殺人如麻(8)   救護車是跟火警一同趕到的。   錢允亮被抬上車時依舊昏迷,臉色煞白,吳端看著他,只覺得情況不太好,便當仁不讓地跟著上了救護車。   賴相衡也也沉著臉上了救護車。   自打錢允亮被人架出來,賴相衡便一句話沒說過。他們在警校就是同班同學,關係類似吳端和李八月。許多次任務都是他們一同配合完成的。這一點,整個一支隊有目共睹。   閆思弦一直在打電話,直到救護車離開前,他報了一家醫院的名字,對吳端道:「眼下我能找到的最好的神經外科醫生,正在那兒等著你們,趕緊去。」   賴相衡紅著眼睛,向閆思弦道了句謝。吳端只點了點頭,表示醫院那套流程自己門兒清。救護車風馳電掣地離開了。   消防官兵有條不紊地救著火。   農村的老磚瓦房,易燃物有限,加上冬日裡到處都是積雪,火勢並不能蔓延,很快就被控制住。   約莫半小時後,明火已被徹底撲滅,三名消防戰士進入了火場。   「有人!死了!」一名消防戰士喊道。   「別動屍體!」閆思弦在外面喊道   待他跟消防的領導溝通了情況,消防戰士也穿了防護服,才將三具屍體抬了出來。   自家娃娃自家心疼,在現場只會消防工作的領導不斷叮囑著戰士們,務必小心別受傷。   三具屍體橫在院子裡的門板上,兩男一女,皆是骨瘦如柴,面部皆被燒毀。身體也有不同程度損傷,其中兩具屍體軀幹正面被嚴重灼傷,正冒著油。   他們被抬出來,空氣裡便有了一股熟肉的香味。   味兒是真香,但也真叫人反胃。村民們大概是嫌這味道晦氣,終於開始散去。   消防戰士們戴了耐高溫防煙塵的面具,屋外的人就不大能聽清他的話了。只能從隻言片語中猜測:   他們好像找到了一隻煤氣罐,那煤氣罐好像開著閥門呢,因此聽到的爆炸聲是煤氣爆炸……起火點就在床上,有人往三名死者身上倒了汽油之類的助燃物……   「收隊。」閆思弦率先道。   故意縱火,已經毫無懸念。更細緻的火場分析工作,應當由更專業的火警來完成,他們此刻的任務是將屍體和嫌疑人一同帶回市局。   到了市局底下停車場,有刑警一下車就問閆思弦道:「閆隊,審嗎?」   「晾著去。」閆思弦並未跟眾人一起下車,他不放心,想先去醫院看看錢允亮的情況。   初步檢查該出結果了,吳端還沒給他打電話,難道情況不好?   就在閆思弦準備啟動車子時,手機響了,是吳端。他立馬接了起來。   「怎麼樣?」   「剛做完CT核磁,片子上看沒問題,還得住院觀察。」吳端道:「腦震蕩比較嚴重,顱骨骨裂,好在腦部沒有器質性損傷,人剛醒,嚷嚷著頭暈,醫生說這傷得靠養。」   「燒傷什麼情況?需要我找找燒傷外科的醫生嗎?」   「三個人都檢查過了,沒有燒傷。」   「行,那我……就不過去了?」   「甭來了,我在這兒盯著。」   閆思弦道了「有情況隨時聯繫」,又道了「再見」,準備掛電話時,吳端提醒道:「哎,你小心點。審訊那些人,小心點。」   「嗯。」   吳端又囑咐道:「他們淨憋著報復社會,指不定還能幹出什麼魚死網破的事兒……」   「我知道。」閆思弦勾了下嘴角,「你放心,在惜命這件事上,我向來無所不用其極,有必要得話,我會穿戴好防護服,全副武裝地進審訊室。」   「好。」   掛了電話,閆思弦下車,衝正在押解嫌犯的刑警喊道:「現在就審!人直接帶審訊室去!」   年輕歹徒。閆思弦對他最感興趣。一路上他都在衝警方叫囂炫耀,錢允亮受傷,命懸一線,他得意極了。   若不是有執法記錄儀,刑警們真想讓他嘗嘗私刑的滋味。   閆思弦去審他,的確穿了整套防護服,還戴了口罩和護目鏡。場面有幾分滑稽。   年輕歹徒見到閆思弦,毫不掩飾鄙視和嘲笑。   「這麼怕死,進來幹什麼?」   「人人都怕你,這不是你想要的嗎?」閆思弦大喇喇地坐在那年輕男人對面。   男人這說法或許並不合適,說他是個少年也不為過。   他看起來的確十分年輕,就連嘴角的鬍鬚還只是些絨毛罷了。但看相貌,是那種長得很好看的大男孩兒,一雙桃花眼,笑起來就能迷住小姑娘那種。   「還在上大學?」   對方「切」了一聲,不屑回答閆思弦的問題。   閆思弦將一隻裝在證物袋裡的手機放在了桌上:「雖然那個群好幾個月都沒打開過了,但你確實在群裡。   師大聲樂專業17級02班。這是你們的班級群吧?   我往你們學校打過電話了,很快就確定了你的身份,邱柏儒。」   在閆思弦說出他的名字時,年輕人第一次露出了恐懼之色。   他之所以無所畏懼,因為始終藏在身份不祥之後,他的為非作歹並不會被具象到某個姓名身上,更不會波及與這個姓名相關的親友,更不會被在現實中知道這姓名的人唾棄。   閆思弦一來,便扯掉了這層遮擋。   當陰暗被拖到陽光下暴曬,那些自陰暗中滋生的爬蟲、青苔、黴菌自然是不好受的。   但邱柏儒強撐著,他不肯在警察面前跌了份兒。   既然已經死到臨頭,既然他已害了那麼多人,立刻死去死也值了,那為什麼不死得豪氣一些?不能慫!絕不能讓這些警察得逞!   有這種想法支撐著,他的臉上便又掛起了玩味的笑。   「那又怎麼樣?」邱柏儒道:「對,我就是害人了,實名害人,要我抵命,行啊,拿去,我就一條命,這波穩賺。」   「懦夫。」   邱柏儒沒想到閆思弦口中蹦出這兩個字。   「你說什麼?」   「我說你,懦夫。」   「少他媽站著說話不腰疼,你不懦夫……」邱柏儒抬了一下左手,手銬譁啦響了一聲。   他的左手手背上有一道傷口——拘捕時自己刺出來的傷口,和孟昀情況差不多。傷口已經進行了簡單包紮,此刻被他一掙,紗布上滲出了血。   「……你不懦夫,有本事喝一口我的血啊!來啊!」   邱柏儒誇張地瞪圓了眼睛,努力將有傷口的手伸響了閆思弦。   「怕死,又不得不死,那就找點理由說服自己,比如,拉一個墊背的不虧,拉兩個賺一個……這麼想想,好像死真的可以衡量價值,真就值得了。」閆思弦滿眼的嫌惡和不屑,「一條見不得光的可憐蟲而已,表演什麼豪氣萬丈?」   邱柏儒臉上的挑釁和不服僵住了,他表情在龜裂著,閆思弦仿佛聽到了咔嘣咔嘣的的碎裂聲。   除了錢允亮並無大礙的消息,這是閆思弦今天聽到的最好的聲音了。   他乘勝追擊地問道:「你這麼急於報復社會,自己也是被害人吧?當初感染莫琳症是被人算計?」   邱柏儒的一側嘴角和眼角抽動著,閆思弦知道,這回真戳到他的痛處了。   幾乎每個通過性傳播路徑感染上莫琳症的患者,都不願意提及自己的患病經歷。   他們痛恨自己,正因為太過痛恨,無法跟自己和解,所以只能選擇忽視那段經歷,向前看。   他們可以在網友面前卸下防備,向某個和自己情況差不多的陌生人傾訴悔恨,相互慰藉,卻決不能跟一個現實裡面對面的人吐露心聲。   沒人能理解那種悔恨,沒人能理解那悔恨所滋生的煎熬。   「跟前男友/女友的分手炮,就那一沒注意安全措施。」   這是他們最愛用的搪塞,沒人願意承認自己是被一夜情對象傳染,對方可能是故意的,一覺醒來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   沒人願意把那個連自己都鄙視的自己拉出來遊街。   邱柏儒沉默著。閆思弦知道,他不會輕易講出那段過往。   好在,閆思弦也並不需要那些信息。   有時候,問題本身便是擊垮對方的利器,答案並不重要。比如現在,只要閆思弦不提那段令他痛苦的往事,邱柏儒還是願意做出些讓步的。   他嘴上雖沒有說,但眼中已露出了乞求。   接下來的問題,才是閆思弦真正想問的。   「說說那三個死人吧,」閆思弦道:「就是你放火燒的三個死人,他們就是血罐子吧?」   與之前尖銳的問題相比,這簡直是送分題,邱柏儒毫不猶豫地給出了答案。他點了點頭。   「點火之前人已經死了?」   「嗯。」   「誰殺的?」   「沒人。」見閆思弦眯了一下眼睛,邱柏儒便解釋道:「他們自己要求的,真的。他們知道已經被警察盯上了,也知道帶著他們大家都別想跑,就提出要安樂死……   到最後,人人都會想要安樂死的……為什麼要苦熬著?為什麼要受那個罪?沒有意義。」   「就算是他們自己要求的,你們是如何滿足要求的呢?」   「很多東西都能殺人,要看手頭有什麼。之前是直接抽血到死為止,畢竟血能賣錢,就有點類似……割腕吧。   這次要血沒用了,只能用手頭有的東西,農藥——我不知道那是啥,孟昀從他家床底下拿出來的,他們仨一人吃了一小把——衝在糖水裡喝下去的。   喝完沒多久就不行了,折騰了一個多小時斷的氣。」   講述這些時,邱柏儒非常平靜。他已見慣了生死,或許在他看來,這樣的死法已經算是幸福的,畢竟,他接下來要面臨的死亡,是不會有同伴陪伴的。   「在孟昀家的時候——我是說他在市裡的家,郵局家屬院——直接殺了血罐子不行嗎?」   「當時慌了,只顧著逃了。」   「逃跑還要帶著他們?」   「要帶,要是情況換一換,我們是血罐子,連床都下不來了,肯定不想被同伴拋棄,那樣……太悽涼了。   死不重要,重要的是,誰都不想孤孤單單地死。有人陪著,總會多一些死的勇氣。」   沒想到,磨牙吮血的惡鬼在這件事還保有那麼一點人情味。   對死亡的恐懼,對孤零零死亡的恐懼,大概是這個團夥能夠維繫下去的基石。   既然死亡在所難免,總要提前找好給自己收屍的人。   「說說你們具體怎麼害人的吧。」閆思弦敲了一下桌上的手機,「我不是說賣血,賣血的情況已經基本調查清楚了。我是說,你們跟人約炮。」   邱柏儒手機裡的情況和孟昀一樣,兩人均是通過各種途徑,瘋狂物色一夜情對象。   犯罪團夥總共四人。司機李司農因為心理原因影響到了生理,不能出去約,負責物色血罐子的周聰,有老婆孩子,選擇不去約,他們也有報復社會的傾向,但更多的還是想要賺錢。   孟昀和邱柏儒則不同,他們是撒開了歡兒地報復社會,無所不用其極。   閆思弦還注意到,邱柏儒的約會對象有男有女,而孟昀,一開始他只約女人,後來……不知是不是受了邱柏儒影響,他的一夜情對象也出現了男性。   他已經不在意對方的性別,他只在意能不能多拖一個人下地獄。   「就那點事兒,有什麼好說的?」邱柏儒道:「你要想問我約了多少人?不好意思,早記不得了。」   物證、口供都齊了,受害的人證不知有多少,案子似乎能夠蓋棺定論了。   離開審訊室前,出於某種陰暗的報復心理,閆思弦對邱柏儒道:「你了解過自己的罪行嗎?知道會怎麼判嗎?」   邱柏儒有些迷茫,卻還是不想露怯,嘴硬道:「有啥好想的,大不了一死。」   「大不了?你的猜測也太樂觀了,你們死定了。」閆思弦十分篤信道:「蓄意、惡意傳播高危害傳染病,量刑等同故意殺人罪,傳播人數多,影響惡劣的情況,死刑妥妥的。」   邱柏儒聳聳肩,滿不在乎。   「可惜了,你這麼年輕,才查出這病不到兩年,如果好好吃藥,積極鍛控制病情,擺正心態,活個十年八年的不成問題……知道嗎?咱們國家已經有莫琳症治癒的案例了。   走正道,十年八年後,興許你這病就能治好了。   偏偏你選了這條路,」閆思弦搖頭,「沒機會了,你看不到那一天了。」   閆思弦轉身就走。   身後的審訊室裡傳來撕心裂肺的嚎哭聲,為什麼人只有在最後的時刻,只有真的見了棺材才肯落淚?生而為人,善良一下竟那樣難?   閆思弦不懂。他永遠無法理解這些人。   眼下,他只擔心錢允亮和吳端的身體,夜幕降臨,該去醫院看看了。 第391章俠盜(1)   刑偵一支隊最近接連有人受傷。有人說是流年不利,吳端不信。   但他又不得不信,因為這話是靳花花女士說的。   靳花花幾十年如一日身體力行地告訴吳端一個道理:老娘就是用來哄的。   「你就是不聽老人言,」電話另一端,靳花花女士掰著手指頭道:「你一個吧,還有小閆,兩個了,現在可好,又多了一個……錢允亮是吧?……不止他,這回受傷的不止他吧?你還不信?」   「媽你別瞎說,亮子沒啥大事兒,醫生都說了,躺躺就好,那倆就更不叫事兒……」   靳花花果斷打斷了吳端:「像話嗎?都是娘生爹疼的孩子,受了傷,讓家裡知道,父母不知道多擔心呢……也就是你,沒當過爹,站著說話不腰疼……」   閆思弦徹底敗下陣來。   他當然不該那樣輕描淡寫,甚至是滿不在意地講述同事的傷情,這麼做不過是想讓母親放心,卻適得其反了。   不能否認,靳花花的話有些道理。就拿錢允亮來說,   錢允亮家不在墨城,單身漢一個,受傷了不肯讓父母擔心,硬是不讓通知家裡。   或許,的確該順著母親?吳端有些動搖了。   於是這天,吳端少有地只給自己安排了半天工作,中午去探望過錢允亮,便獨自駕車離開,直到深夜都沒回來,閆思弦打電話詢問,吳端只說明兒早上才能回。閆思弦細問,他只拿家裡有事搪塞,很快便掛了電話。   不過,第二天他回來得是真早。   不到六點,天還未亮,吳端躡手躡腳地進了屋。   門廳的燈一直亮著,因此,一進屋吳端便看到閆思弦睡在客廳沙發上,只蓋了條薄毯。   茶几上有一些案宗,閆思弦胸口處扣著一本厚厚的《2018新版物權法通解》,不知是不是被書壓得不舒服,閆思弦高聳的眉微微皺著。   他一隻手垂在沙發旁,沙發旁的地毯上還有一本書,《怪物治癒》,看樣子是本漫畫。   單看這兩本書,只覺得閆思弦十分分裂。   吳端躡手躡腳地上前,拿起壓在閆思弦胸口的大部頭,放在茶几上,又撿起地上的漫畫,摞在大部頭上。   最後,他輕輕捏起閆思弦的手腕,想給他把薄毯往上拽拽。   閆思弦醒了。   睜眼看到是吳端,他道:「回來了?」   「早著呢,你接著睡。」   看見吳端手上拎著豆腐腦和油條,閆思弦便不太想睡了。   他坐起來,只覺得一條胳膊酸麻得厲害,不斷揉搓著。   「你幹啥去了?熬夜了?」閆思弦問道。   「沒,就是……起得有點早。」吳端從帶回來的紙袋裡掏出一條黑色和金色相交的繩子,遞給閆思弦。   許是剛睡醒,懶得說話,閆思弦也沒多問,將那繩子拿在手中兀自翻看著。   「編得不錯。」評價完了,閆思弦轉而又道:「你這……啥時候喜歡上做手工了?」   吳端打了個哈欠,「給你就戴著,我媽去廟裡求的,叫平安扣,說是能保平安,見者有份,我也有一個……」   吳端抬了下手,露出自己手腕上的一段繩結。   「老人迷信,沒辦法,今兒一大早4點不到就往大悲禪院趕,說是有講究,燒頭一柱香才靈……」吳端一邊絮絮叨叨,一邊又從紙袋裡掏出幾個平安扣,「我睡個回籠覺,晚點去局裡,你等會兒帶上這些給大伙兒分一分……」   閆思弦猜出了吳端昨晚的去處,一邊往衛生間走,一邊問道:「咋不讓阿姨過來住?又不是住不下。」   「太麻煩你了,她也不自在,我就在市局招待所開了間房,住了一晚上……那兒住得挺好,單位產業,又便宜又乾淨……」   閆思弦開始刷牙,含糊地接話道:「那也不至於藏著掖著,昨兒問你還不說。」   「我這不是……搞封建迷信,怕被你鄙視嗎。」   「吳隊還在乎這個?」   「主要是……怕封書。」   閆思弦:……   待閆思弦洗漱完從衛生間出來,吳端看見他手上也掛了一截繩扣。   單掛個繩子還沒什麼,可他一戴上那塊好幾十萬的限量款手錶,就有點不倫不類了。   吳端坐在餐桌邊,喝著豆腐腦,吃著油條,有點沒眼看閆思弦,委婉地表示道:「那個……反正你有主角光環,還是把平安扣給需要的人吧,比如醫院裡的錢允亮。」   「不好看?」閆思弦滿不在乎地擼起袖子,「主要是表醜,等會兒換一塊。」   吳端:哈?   某國際知名腕錶品牌:表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金主爸爸您開心就好……   洗漱完,閆思弦也坐下來準備吃早飯,出於習慣,他先看了一眼手機。   轉帳提醒?吳端的?   閆思弦有點懵。   他瞄了吳端一眼,本想偷偷點進詳情頁,弄清狀況再說,吳端卻率先道:「我給你轉了2000,以後每個月都給你轉錢,就是……房租。」   見閆思弦皺眉不語,吳端有些緊張道:「我知道,這個數少了……少得多……那什麼,等發獎金了……」   「是啊,少得多,怎麼辦呢?」閆思弦打斷了他的話。   吳端一愣,他沒想到閆思弦真的會計較錢數,乾脆也掏出手機,想要繼續轉帳。   閆思弦眼疾手快地拿過吳端的手機,看著支付寶裡的餘額「嘖」了一聲。   吳端知道那點可憐的餘額大概連閆思弦的零頭都不到,心裡更虛了。虛到極致,氣急敗壞道:「大不了我……搬出去。」   閆思弦挑挑眉,「當初讓你住過來,就是想幫你省點房租,好早日買房,你現在要交租,一開口就給自個兒漲價,怎麼?找著私活兒了?按夜結錢啊?」   「滾!你當誰都跟你似的,說下海就下海,一晚上好幾萬。」   「呦,這麼了解爸爸的行情?要不要給你打個折?」   「我看你是欠把腿打折。」吳端翻個白眼,揭過閆思弦的打岔,「主要是,老在經濟上佔你便宜,不像話……」   「不然呢?你還想在哪方面佔便宜?」   「你別老打岔……總之,我媽都說了,我受傷的時候就沒少沾你的光,現在……不能因為你有錢就理所應當白吃白住吧?」   閆思弦指了指自己面前的豆腐腦,「白吃的好像是我。」   「嗯,就是你。」   知道吳端拿諧音調侃自己,閆思弦丟出一個「你幼不幼稚」的眼神,直接被吳端忽略。   「隨便吧,」閆思弦道:「你要真想交房租,就量力而行,錢,我就當是你給我公司投資了,年底給你分紅。」   說話間,閆思弦就給吳端轉了一筆錢——反正在吳端看來是很大一筆。   「握草你你你……」吳端直接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年底分紅,現在就是年底。」閆思弦回答得理直氣壯,「怎麼樣?我公司效益還不錯吧?你不用再為破產傳聞擔心了。」   有錢人都這麼玩的嗎?還有天理嗎?   吳端默默把錢轉回去,並服服帖帖道:「你正常點,我不提房租的事兒了……以後都不提了。」   見閆思弦還在笑,吳端不免後怕,又補充一句:「我說真的,你再亂散錢,我就搬走了,以後咱們井水不犯河水……」   閆思弦這才收起笑容,遺憾地挑了下眉毛。   天不怕地不怕的吳隊長,竟然被錢給嚇著了,有點意思。閆思弦頗有些意猶未盡,並覺得其實吳端完全不用還錢,這齣戲,值了。   吃完東西,吳端回到客房睡回籠覺。距離上班時間還早,閆思弦沒了睡意,倒了杯咖啡繼續在客廳看書,間或摩挲一下手腕上的平安扣。   他幾乎是瞬間就養成了這個習慣。   上午9點,閆思弦到了一支隊辦公室,將吳端拿回來的平安扣分發給眾人,又給醫院裡的錢允亮和賴相衡留了兩條。   剛發完平安扣,辦公室電話響了,李芷萱接起,應答兩句,對閆思弦道:「閆隊,趙局讓你去他辦公室一趟。」   閆思弦不敢怠慢,拔腿就走。   「來了?」趙局抬眼看到站在門口的閆思弦道,一手端起茶缸子吸溜,一手招呼閆思弦進來坐下。   「有個案子你看一下。」趙局遞給閆思弦一個牛皮紙袋。   閆思弦自袋子裡取出案宗,一邊看一邊問道:「挺神秘啊……這案子要求保密?」   「涉及貪(防止和諧)腐,問題比較敏感。」   閆思弦粗略翻看一遍案宗,看到最後,他笑出了聲,並拍手道:「奇了!真是奇了!這賊……也算個能人。」   「能得厲害,劉能都沒他能。」   閆思弦:???   顯然,閆少爺並沒有看過某國產鄉村愛情題材大型連續劇。   趙局玩梗失敗,老神在在地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單看盜竊金額,這位絕對算得上江洋大盜了,再看作案手法,又很有人情味,是不是覺得他是個俠盜?」   表達完相同的觀點,趙局臉一沉,繼續道:「所以,你應該明白為什麼這事兒不能張揚。   老百姓多少都有仇官心理,他們會給這個江洋大盜腦補一個劫富濟貧的英雄形象——甭管他究竟有沒有濟貧……要是人民的海洋願意幫這位俠盜打掩護,咱們的工作可就太難了。」   「我明白。」   明白歸明白,閆思弦還是不甘心道:「太可惜了,要我說,就應該把這案子公布出去,公布完了看哪個當官兒的偷偷換家裡門鎖,偷偷往外轉移現金,一抓一個準兒。」   趙局瞪了閆思弦一眼,「少在那兒滿嘴跑火車。」   「行行行,我錯了,您還有別的事兒嗎?沒有小的告退了。」   趙局揮揮手,示意閆思弦可以走了,又囑咐道:「你們支隊傷員多,先盯這個賊,惡性案件交給其它支隊。」   「得嘞,多謝您厚愛。」   閆思弦回到辦公室,開始細細翻看案宗,待他一字不漏地看完了所有內容,吳端來了。   「有案子?」吳端問道。   「從去年開始,國家開始重點整治貪(防止和諧)腐,你知道吧?」   「新聞不是天天報導嗎?」   「咱們省打了幾隻老虎幾隻蒼蠅,你知道嗎?」   「好像……在哪兒看見過來著……哎呦,具體數字我可記不清了。」   「省委班子五個落網,市委班子六個。這還都是大頭兒,犯了上億的事兒,底下小的就不挨個兒例舉了……說個總數吧,光在墨城落網的,總共39人。」   吳端「嘖」了一聲,沒做評價,這樣的數字,並沒有讓他感到詫異。   「你什麼時候開始關注這個……」吳端的突然緊張起來,他壓低了聲音,湊到閆思弦跟前問道:「不會是你爸受牽連了吧……他給人送錢了?」   閆思弦被氣樂了,他轉了轉手腕上的平安扣,道「你就不能盼我家點好?」   吳端也很無奈,「誰讓你賣關子的?怪我嘍?」   閆思弦無言以對,只能繼續說案件:「有個賊,專偷這些貪(防止和諧)官。」   「啊?」   「這裡有33份審訊記錄。   落網的貪官裡,有33人家中曾經被盜,丟失大量現金,有的人一次被盜了幾百萬。」   「幾百萬?」吳端很是詫異。   閆思弦聳聳肩,「收了現金不敢往銀行存,就放家裡唄,落網時候床底下都被錢塞滿了,這種人不在少數。所以,大量現金被盜一點兒也不稀奇   關鍵是,這種來路不乾淨的錢,被盜了失主都不敢報警。」   「確定是一個人幹的嗎?」吳端問道。   「可以確定,他作案時有幾個很鮮明的特點。   第一,只拿錢,珠寶首飾名表之類價值更高更容易攜帶的東西,他碰也不碰;   第二,具備一定的開鎖技能,能開指紋鎖;   第三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每次偷完東西,他都會留下一張紙條。   因為受害者被盜也不敢報警,紙條大多也被銷毀了,只有兩張被留下……」   閆思弦將兩隻裝了紙條的證物袋放在桌上。   今聽聞你處有人民幣發黴,特幫你拿出去晾曬,無奈風大,刮跑了。錢財乃身外之物,還請節哀,莫問我是誰,我叫雷(防止和諧)鋒。   借款一百萬元整,今夜12點在人民公園桃樹林奉還,接頭暗號:「你是警察嗎?」不見不散。若不敢去,只好給你燒紙還錢了。   吳端:……   吳端:為什麼……對這個賊討厭不起來啊…… 第392章俠盜(2)   看到兩張字條,吳端的第一反應是想笑,第二反應:這哥們兒不會是個段子手吧?   當然,除了字面內容,吳端還注意到了字條本身的一些特點。   字條並非手寫,而是由從報紙上剪下來的字拼貼而成。是推理小說中很常見的手法。   「推理迷啊?」吳端道。   「紙上談兵。」閆思弦表示不屑,「這種手法雖然在小說裡用爛了,但現實中並不常見,因為現實案件裡會留下訊息的罪犯本身就鳳毛麟角。   罪犯躲避警方還來不及,怎麼還有心思刻意留下訊息,只有那種特別自大,特別想炫技的罪犯才會選這麼個辦法。」   「我倒不覺得。」吳端提出不同看法。   「哦?」   「紙條畢竟不是留給警方的,他究竟想炫技,還是純粹給貪(防止和諧)官(後文中這兩個字一律用TG代替,給您閱讀造成的不便,十分抱歉)添堵,現在還不好說。   如果是後一個原因,你不覺得他還挺可愛嗎?」   吳端說話時,一直饒有興趣地盯著兩張紙條,最後乾脆戴上手套,將紙條從證物袋拿了出來。   「有發現?」閆思弦問道。   「沒什麼,一點皮毛。」   「說說看。」   「咱們這位大盜,恐怕有強迫症。」吳端從辦公室的印表機紙槽裡拿出一張A4紙,與兩張紙條疊在一起,一邊比劃一邊道:「寬窄一致,用於貼字的白紙是從普通A4紙上裁下來的。一張A4紙被等分成了三份,大小均勻。   被裁剪的紙張邊緣很平滑,要特別仔細才能看出裁剪痕跡。   如果這還不能算強迫症,那你再看貼在上面的字。   字是從報紙上裁下來的,每個字都是貼這邊兒裁剪的,剪下來的小紙塊大小一模一樣。   粘貼的時候,每個字之間距離均勻,一點翹角都沒有,一點多餘的膠水都沒有。   我甚至能想像,咱們這位盜賊坐在桌前,衣著整齊,手指甲也修剪得很乾淨。他開著檯燈,用鑷子夾起裁剪好的字,背面抹上膠水,每貼一個字,都要用尺子上下比對,以確保整齊,比對的過程中他可能還要用牙籤之類的東西調整字的位置。」   閆思弦輕笑一聲,吳端疑惑地看著他。   「吳隊想像力挺豐富,這人物側寫跟拍電影似的。」   「你就當我班門弄斧拋磚引玉吧,」吳端聳聳肩,「這方面你是專業的,有不對的地方儘管提。」   「沒,挺好。我稍微補充一下吧。」   「洗耳恭聽。」   「我把最近兩年的盜竊案過了一遍篩子。排除竊賊已經落網的,排除暴力撬鎖的,再排除除了現金以外還有珠寶首飾名表等貴重物品被盜的,剩下的要麼被盜金額實在太少,用偷雞摸狗來形容比較合適,不符合咱們這位大盜的手筆,要麼就是飛賊……」   「飛賊?」   「從樓房頂層繫上繩子吊下來,專門盜竊沒安防盜窗的高層住戶。   這種盜竊手法自成一格,也跟咱們這位技術開鎖的大盜不沾邊。   所以,首先可以確定的是,已知的有報警記錄的盜竊案,跟咱們面對的這位竊賊沒什麼關係,他只偷TG,適當延展一下,至少他的盜竊對象出於某種原因絕不會選擇報警,他從根源上直接避免了與警方交鋒。   他很聰明,至少比一般的賊聰明得多。   同時,他的自控力還很強。從來不拿動輒一件幾十萬的名表珠寶就是證明。   那些東西看起來值錢,但銷贓是個大麻煩,很容易被警方查到,許多竊賊就是在銷贓環節露出馬腳,最終落網。   道理很簡單,竊賊們也明白其中的風險,但人啊……人就是那麼難以控制貪慾,人在誘惑面前就是那麼軟弱。   那些因為銷贓最終落網的竊賊,哪一個不是在面對名表珠寶時動了一下』我哪兒就那麼倒黴了?怎麼可能偏偏就抓住我?』的心思。   唯有咱們這位大盜,從來不動這個心思。哪怕他的下手目標並沒在家存放很多現金,幾萬塊而已,而和這幾萬塊一同存放在保險箱的,就是價值上百萬的珠寶。   這種自控力可以說驚人。」   吳端點頭表示認同,但也僅僅是認同而已,與以往不同,閆思弦這次分析並沒有讓他覺得驚喜。吳端等待著下文。   閆思弦繼續道:「自控力,以及選擇特定的盜竊對象,畢竟都是主觀因素,個人抉擇,不算什麼,難的是怎麼找到那些TG?   注意一個概率,墨城這兩年總共打掉了39名TG,其中33人家中有被盜的情況。八成以上啊,準確率都快趕上巡(防止和諧)視組了。   你想過沒,他怎麼能如此準確地知道哪些人是TG?」   吳端的面色十分凝重,他沉默了許久才道:「我有一個不太好的想法。」   「別說!」閆思弦少有地流露出緊張的情緒。   除了緊張,他還害怕,不寒而慄。   「有些話不能亂說。」閆思弦道。   於是吳端低聲道:「天下烏鴉一般黑。」   他的意思已經非常明了:或許已經沒有乾淨的地方,也沒有乾淨的人,竊賊並沒有刻意挑選TG行竊,只要是個當官的,他就偷,這樣也能達到八成以上的準確率。   這想法令兩人頭皮發麻,他們猶如舉著火把獨行的人,天地之間一片混沌,不清楚來路,也看不到終點,連一個同類的火把都沒有,隨時可能被不知什麼吞噬。   閆思弦理解了這案子保密背後的深意,只有他一人理解時,並不覺得有什麼,他對這世界本就不樂觀。可他看出了吳端恐懼。這令閆思弦憂心忡忡。   但吳端的恐懼只有一瞬。   「先不說這個吧。」吳端道。   「好。」   兩人十分默契地揭過這一篇。他們不能丟了希望。沒了希望,他們所有的智慧角逐,所有的命懸一線,便都沒了意義,他們也不必再去探究任何真相,等待黑暗蔓延至天際,等待滅亡即可。   吳端起身給自己泡了一杯茶,他又問閆思弦道:「你要不要?」   閆思弦說「要。」   於是吳端又給閆思弦泡了一杯。   他需要做點什麼,讓自己暫時從那個陰謀論的陷阱裡跳出來。甚至,泡完了茶,吳端踱步到窗前,看了一會兒警局大院裡的枯樹,以及警局門口的車水馬龍。   今天天氣很好,是冬日裡少有的豔陽天。站在窗邊,陽光就能照在身上身上。   吳端便站在陽光裡胡思亂想著,他想:人是應該多在陽光下曬一曬的,這樣曬著,便很難冒出什麼陰暗的想法,不想去害人,也不大容易把別人往壞處想了。   這個過程中,閆思弦一語不發地保持著剛剛的坐姿,右手時不時撥弄一下左手腕上黑色金色編成的繩扣。   有人敲了敲兩人的辦公室玻璃門。   一支隊辦公室用玻璃幕牆隔成了兩部分,較小的一塊空間是吳端和閆思弦的辦公區域,其餘的敞開空間,則是刑警們的辦公區域。   此刻,兩人就是關了門,在他們自己的辦公區域討論著這件事。   吳端開了玻璃門,門外的刑警道:「外賣,用不用你們點上?」   「不了,多謝,我們出去吃。」閆思弦搶答。   說完,他已開始穿外套。   穿好外套,又將案宗悉數裝回牛皮紙袋,夾在胳膊下。   吳端也穿上外套,兩人一同出門,一言不發。   直至上了車,同時長籲了一口氣。   「這件事,你知我知,上面個別人知道,就夠了。對下面,必須完完全全保密。」吳端鄭重道。   「可是萬一……」   「沒有萬一。」吳端深深地看著閆思弦,「只有真相還不夠,有時候真相會摧毀希望和勇氣。   況且我們不是孤軍奮戰,至少還有趙局……」   平生第一次打心裡佩服趙局。   如果他們所身處的環境已經打根兒上全爛完了,趙局卻依然能給他們營造一個相對乾淨的空間,讓他們沒有後顧之憂地去做實事,全身心地投入到破案中。這樣的人他不得不佩服。   「……即便那個最壞的結果就是真相,也要往好處想,上面要求對這個案子保密,或許是出於和我們同樣的考慮。」   「或許。」閆思弦抓住了關鍵點。   或許不是。   或許他們有著不可告人的目的,秘而不宣往往與陰謀陷害殺戮勾連。   但閆思弦沒將話說完。   他的車駛出了陰暗的地下停車場。陽光自天窗灑下,路邊積雪的反光刺了閆思弦的眼睛一下。   吳端自兩人中間的雜物匣裡取出墨鏡,遞給閆思弦。   閆思弦搖搖頭,「今天不戴了。」   吳端沉默地收起墨鏡。   閆思弦將車停在自家酒店門口,輕車熟路地進了一間餐廳包廂。   他們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   服務員見到閆少爺,有些誠惶誠恐。   閆思弦道:「跟後廚說,菜是老樣子,茶我自己倒,你們不用在這兒待著。」   菜很快便上齊了,待包廂裡只剩他和吳端兩人,閆思弦便道:「繼續說案子吧,我剛說到哪兒來著?」   似乎是怕氣氛沉重,閆思弦又招呼道:「邊吃邊說,你嘗嘗這個,幫你叫了一杯開胃的甜酒——就一杯。」   吳端便泯了一口琥珀色的酒。   醇厚濃鬱的酒香從甜絲絲的味道裡一點點滲出來,的確令人食指大動。   吳端送了一口菜到嘴裡,還不忘回答閆思弦的問題:「你剛剛說道,竊賊是如何摸清哪些人是TG的?」   「這問題……暫時擱置吧,我先說下一個問題,開鎖。竊賊的開鎖水平是業內頂尖的,單是能開指紋鎖,就不簡單。   多虧跟你學了一陣子開鎖,我對門鎖也算有了些了解,現在常用的門鎖有三類,A級鎖芯,就是十幾年前還普遍使用的一字鎖芯和十字鎖芯,互開率極高,運氣好得話,不用學習開鎖技巧,用鐵絲都能直接捅開。當然,A級鎖芯已經逐漸淘汰。   B級鎖芯稍微高級點,就是咱們辦公室的門鎖,平板鑰匙。   C級鎖芯,也叫超B級——沒辦法,商家就是喜歡在起名上做文章——咱們的警械庫、槍械庫用的就是C級鎖芯,配套的是月牙多排鑰匙。   這三種鎖芯,雖說防盜水平不同,但原理如出一轍,鑰匙結構越繁雜、排列越複雜、齒印越深,防盜性能就越好。   因此,它們都可以被技術開鎖打開,具備開鎖資質的專業人士輕鬆就能搞定,只是難度較大的可能需要多花點時間。   指紋鎖不同,指紋鎖上雖然也有鎖孔,也可以被鑰匙打開,但鎖孔本身設計得比較隱蔽,找到和打開鎖孔上的遮擋物,要花一些時間。有些鎖具也比較智能,在鎖孔遮擋物被打開時,會給相關聯的房主發送消息,房主即便不在這裡,也可以及時報警。   你要相信片區民警制度,110的出警到達,已經能夠控制在5分鐘以內。竊賊不會冒這個險,所以,縱然他們能通過技術開鎖的方法打開指紋鎖,他們也不會選安裝了指紋鎖的人家下手。   咱們要面對的竊賊不同,被他盜竊的33戶TG,有27家安裝的是指紋鎖,其中不乏防盜等級極高價值上萬元的指紋鎖。   他們中沒有一人收到鎖孔遮擋物被打開的信息。也就是說,咱們要面對的可不是傳統意義上撬門溜鎖的賊,而是真正的高科技,能從指紋和密碼層面破解最目前市面上最安全的門鎖。」   說完這堆一堆理論知識,閆思弦灌下半杯茶。   吳端夾了一筷子肉,正要往自己嘴裡送,見閆思弦有點可憐,便將肉送到了他面前的碟子裡。   「別光顧著說話,吃點東西。」吳端咽下口中的食物,擦擦嘴,道:「會不會是咱們想複雜了?如果竊賊能搞到他們的指紋呢?   比如,他是這幫TG身邊的某個小人物,誰也沒注意到……或者他自己本身就是個官兒。   這就能解釋得通為什麼他一偷一個準兒了,他或許本來就有辦法去了解那些TG。」 第393章俠盜(4)   「都告訴你了還有什麼意思。」吳端靠在椅背上,眯著眼睛,看樣子是吃飽了要犯困。   這麼靠了一會兒,他掙扎著坐直了,拍拍肚皮,沮喪道:「不行,這傷養得我生活奢侈精神腐化,得改,明兒開始我跟你一塊健身……那什麼,不用勸,我心裡有數,劇烈運動做不了,簡單的復健運動還是沒問題的。」   閆思弦「哈」了一聲。   「你笑什麼?」   「我就是……一想到你在健身房做廣播體操……哈哈哈……用不用給你放一首時代在召喚……」   「這都被你發現了,我還有個絕招呢。」   「絕招?」   「按太陽穴輪刮眼眶。」   閆思弦:……   吳端兀自笑了兩聲,提起些精神,繼續剛才的話題道:「不是我不告訴你,主要是……當年案發的時候,我不過是趙局手底下一個小兵——那時候他還不是趙局,是趙隊,那案子的許多細節我並不清楚……」   「但最後你還是跟這位書記扯上了淵源。」閆思弦道。   「你倒讓我把話說完。」吳端不滿地嘀咕道:「還說沒憋著篡位。」   閆思弦擺出一臉苦相,「我這不是想著儘快架空你這個支隊長的權利,好讓你提前過上退休生活,爭取30歲之前實現財務和時間雙重自由。」   「我謝謝您。」   「不客氣,叫爸爸就行。」   閆思弦再次給自己嘴巴拉上了拉鏈。   吳端不理他的調侃,繼續道:「我跟書記扯上淵源,是在他入獄之後,跟之前的案子沒什麼關係。   那時候他已經判了,我為了另外一樁盜竊案件去找過他,確切來說,我去監獄找了好幾個在道上有口碑的竊賊,給他們看了現場照片,又描述了被盜的物品,希望他們能看出來端倪,在作案手法上給警方一些啟發。   當時大概找了十個人?七八個總有的,只有書記看出了端倪。   他很配合,毫不吝嗇地說出了他的發現,沒有任何附加條件。   正因如此,可能是出於某種好感——還有感謝,我後來又去探望過他幾次……」   「不好意思,我插句話。」閆思弦道。「把』好感』這個詞換了——直接去掉也行——罪犯永遠是狡猾的,對他們的同情、欣賞,會成為你的弱點。」   「我承認,嚴格來說,他算得上我的一個弱點。」   閆思弦沒想到吳端會承認得如此痛快,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接話了。   吳端繼續講述道:「後來我們開始談論一些跟案件不想幹的事,他教我開鎖技術,自己也從中獲得鍛鍊技能的機會——他大概不想這門手藝生疏吧。   我不知道他用了什麼辦法,反正監獄方面也給他提供了一些便利,比如他的牢房裡有象棋、書,甚至還有一套油畫畫具。   哦,對了,我忘了跟你說,他是個才華橫溢的人,繪畫水平能夠以假亂真。有些獄警專門拿他的畫掛回家做為裝飾……他還懂得古董鑑賞……」   「我明白了,」閆思弦若有所思道:「個人魅力真是個神奇的東西,他能得到這些,除了積極配合你們,為警方破案發光發熱,還因他博得了你們的欣賞。   人們總願意給自己欣賞的人行各種方便。   你這樣描述他,我就放心了。」   「放心?」   「這趟不虛此行,我已經很久沒聽說過這麼有趣的人了。」   「那你真該關小黑屋,讀上三個月案宗。」   「這主意不錯,我會考慮的。」閆思弦道:「繼續,我還是想知道他是怎麼落網的。」   「他偷了不該偷的東西,那東西是一些人的命,那些人比警察狠毒多了,消息也比警察靈通多了……」   「你的意思是,那些人找到了書記,並且威脅到了他的性命?」   「不止威脅,是實質性的傷害。」   「警察都找不到的人,那些人卻能找到,看來他們真的很厲害。」   吳端不置可否。   閆思弦便繼續道:「我猜猜看,是那種小說裡根本不能出現,一出現就有封書風險的人?」   「當然。」   「我非就那麼幾類,我大概能猜到,你繼續。」   吳端並沒有繼續的意思,靠在車窗邊,目光看向窗外道路兩旁光禿禿的樹。   樹雖禿了,盤虯的枝丫有種袒露鋒利的美感。   這樣的枝丫自然是擋不住陽光的,一條條陰影快速從吳端臉頰上掠過,陽光被切割成了小份,像是金燦燦的芒果慕斯蛋糕。   想到甜食,人的心情便會好一些。   吳端輕聲道:「應該是你出國的第三年吧,也是冬天,墨城發生了一起特大爆炸案。   一間製毒倉庫發生爆炸。   僅僅爆炸不算什麼,關鍵是,二十餘名警察葬身火海。   那次行動,緝毒、刑偵聯合辦案,趙隊帶隊,一早就摸清了犯罪分子的窩點,原本是穩操勝券的行動,誰知情報有誤,那窩點裡竟然藏了爆炸裝置……那些警察……那些幾天前還跟我並肩作戰,在一輛便衣車上蹲點,一起啃乾巴麵包,喝同一瓶礦泉水的人,瞬間全沒了,有兩個人,至今連屍骨都沒找到。   一支隊犧牲了5人,而且全是骨幹力量,全是帶過我的老警察。   趙局原本要親自進廠房的,被緝毒隊長勸了一句。   緝毒隊長說:我們對製毒環境更熟悉些,還是我們去,萬一有什麼事兒,你在外頭統籌,我放心。   緝毒隊長犧牲了,跟在緝毒警後進去的五名去固定證據的刑警也犧牲了,趙局撿了一條命。跟著趙局在外頭準備接應的我,也撿了一條命。」   閆思弦的手用力握著方向盤,修長的手指骨節分明。他少有地沒去思索這一切跟書記的關係,而是全身心地關注吳端所講的事情本身。   他當然知道那次震驚了全國的爆炸,也當然知道吳端保住了命,卻不知吳端曾離葬身火海那樣近。   吳端拍拍閆思弦的肩膀,「都過去了。」   「嗯。」   吳端繼續道:「我跟你說這些,因為這些事兒跟書記有關。他從我們要抓捕的那個團夥老大那兒偷了東西。確切地說,不能稱之為東西——他偷了一個化學分子式。」   「新型毒(手動分隔)品?」閆思弦問道:「他偷那東西幹什麼?」   「據說是想一勞永逸,跟毒(再次手動分隔)販分成,結果栽了個大跟頭。那些不要命的主兒,怎麼可能坐下跟你談判?更不會講利益拱手相讓。」   「能讓你欣賞的人,我以為有多聰明,看來不過如此。」   「是不過如此,還是另有隱情,我始終想不明白。」吳端道。   「另有隱情?」   「他不該去幹那樣的事,那不是他的風格,也不是他的興趣所在。我總覺得他藏了一些事,雖然後來我旁敲側擊,但他對過往始終三緘其口。   不僅他,就連案宗都被上頭調走封存,趙局也不再提起那件事了。」   閆思弦挑挑眉,「意思是,你現在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了唄。」   「你好像很得意。」   「是有那麼點。」   吳端輕笑一聲,「見過書記本尊再說吧……我提醒你一件事,他挺嚇人的。」   「嚇人?」   見到書記本人時,閆思弦覺得吳端的提醒還是很有必要的。他瞬間想到了巴黎聖母院的敲鐘人。   紀山枝,書記,幾年前赫赫有名的大盜,看照片算得上帥的一個中年人,此刻的樣貌不用化妝就能扮演卡西莫多。   他的背佝僂著,臉上的皮膚抽抽巴巴,一隻眼睛沒了。   是真的沒了。   上眼皮和下眼皮粘連在一起,眉骨下只有一整塊凹陷的皮膚。   凹陷著,那裡面並沒有眼球。   一隻耳朵沒了,只有頭側的一個小洞。   這副面貌,是大火灼燒的結果。   他左側的褲管空空如也,兩手倒都在,只不過指頭也被灼燒地粘連在一起。   他拄著拐杖的左手只有一個抽抽巴巴的拳頭,右手也只有半截大拇指還能活動。   這樣一個人,無論出現在哪兒,都會迅速在人群中形成一圈真空。他的外形已是個怪物。   所以他離群索居,在一處鄉鎮邊緣的農舍裡居住。   雖然他的外形十分可怖,閆思弦卻並不覺得反感。   因為他乾淨,周正。   紀山枝穿著一條咖啡色條絨褲子,亮堂的皮鞋,空著的那條褲管打了一個整整齊齊的結。   上身是黑色圓領毛衣,領口露出了酒紅色的襯衣領子,頭上戴著一頂樣式經典的老頭帽。   見閆思弦盯著自己的衣領,紀山枝道:「他們都說我穿紅色好看。」   他雖沒有表情——或者說,閆思弦還不習慣去看他的臉,更看不出他臉上扭曲的肌肉組織所傳達的表情——但話裡是有笑意的。   那種讓人如沐春風的笑意。   閆思弦便也跟著笑了一下。他大概也領略了紀山枝的魅力。   兩人是在縣公安局見到紀山枝的,吳端輕車熟路地辦了手續,將人「提走」。   縣公安局的警察們顯然也不想讓這位面貌奇葩的嫌疑人久留,跟這樣的人共處一室,總會渾身不舒服。於是手續辦得很快,比以往任何一次提人手續辦得都要快。   直到吳端帶著紀山枝上了車,兩人才總算有機會寒暄。   「最近怎麼樣?」吳端問道。   「還行,活著。」   「身體呢?」   「熬過這個冬天,應該沒問題。」   吳端沉默出神片刻,不過很快他就想起了閆思弦。   他給兩人做了簡單的介紹。   紀山枝透過後視鏡看著正在開車的閆思弦,道:「真是麻煩你了,讓你跑一趟。」   「不要緊。」   「去我家坐坐,歇歇腳?」   「好,去坐坐。」   吳端仿佛感覺到了什麼。   有那麼一瞬間,氣氛微妙,兩人好像是槓上了,但又好像是錯覺。   閆思弦明明神色如常,紀山枝……紀山枝的臉就更看不出情緒了。   一路上,三人都沒什麼多餘的話,只有紀山枝偶爾給閆思弦指個路。   地方不大,很快就到了紀山枝家。   他家周圍三面是莊稼地,一面是樹林。獨門獨院。   單從地理位置來看,這裡不該有像樣的房子,有個看守莊稼的窩棚倒是可以理解。   偏偏這裡就有房子,而且被紀山枝侍弄得有模有樣。一個小院,兩間瓦房。   院子一角,一支紅梅開得正盛。   院子裡有幾口大缸,紀山枝介紹道:「夏天這裡是荷花。」   「不是還有魚嗎?」吳端問道:「你把魚挪屋裡了?」   「沒,死了。」   「都死了?」   「都死了。」   吳端不語,紀山枝道:「可能我身上死氣太重,但凡動物,養什麼死什麼,只能養點花花草草。」   紀山枝請兩人進屋,黑瓦白牆的屋子,簷角翹起,頗有徽派建築風格。閆思弦注意到,屋前兩側翹起的簷角下垂著兩隻很有質感的銅風鈴。   進得屋內,閆思弦的第一感覺是冷,屋裡屋外一個溫度。   不過,待紀山枝三下兩下將爐火撥弄得紅彤彤,屋裡很快便熱乎起來,又熱又乾燥。   人在乾燥的地方待著,便會想要喝水。   紀山枝很注重做主人的禮數,侍弄好了爐火便開始煮茶。   他一個手腳殘疾的人,做起這些事來竟然比正常人還要麻利,閆思弦幾次想要插手,卻又實在不知該從何幫起。   紀山枝用獨眼看了閆思弦一眼,道:「坐著吧,這些活兒你幹不慣。」   閆思弦看著穩坐在矮塌上的吳端,大概能想到吳端也曾如自己這般侷促,此刻他淡定地坐著,必然是已經習慣了紀山枝的麻利,並接受了幫忙只會越幫越忙的現實。   閆思弦便也在矮榻上坐了,打量著屋內。   屋內的裝飾既簡單又復古。   簡單的是水泥地和白牆,粗糲,沒有任何裝飾。雖然粗糲,但很乾淨。   復古的是家具,包括兩人此刻坐的矮榻,屋裡的家具有一樣算一樣,都是老物件,窗戶也是老物件,應該是從古建築上整體取下來,又鑲在了這間房子的牆上。現代人早就不用複雜的榫卯結構去做繁複的鏤空雕花了。   閆思弦開始相信吳端的描述了,這傢伙或許真的對古董有些造詣。   裡屋的門開著。   總共有兩間房,顯而易見,矮塌既是待客的坐處,也是紀山枝睡覺的地方。   那裡間是幹嘛用的?   注意到閆思弦的探究的目光,紀山枝道:「不用拘束,有興趣得話可以到處看看。」 第394章俠盜(5)   主人應允,閆思弦也不客氣,起身便進了裡間。   沒什麼特別的,不過有一個巨大的書櫃,書櫃連著書桌,書桌上有一臺筆記本電腦。   屋子正中間有一個畫架。   那畫架上有半副油畫,畫的是窗外蕭索的樹林,構圖簡單,卻惟妙惟肖。調色盤上五彩斑斕。   屋子一側的地上是一副副碼放得十分整齊的油畫,閆思弦伸手巴拉著,一張張看過去,竟全畫的是窗外那片樹林。   四季分明的,全景的,局部的,寫實的,抽象的。   畫很簡單,難的是用不同的手法將同樣的風景畫出截然不同的樣子來,你甚至很難相信這些畫出自同一人之手。   紀山枝站在門口道:「做賊終究是做賊,上不了臺面,跟藝術品作假一樣,仿得再像,手法再高明,行家還是一眼就能看出來,感覺不對。」   閆思弦聳聳肩,「我沒什麼藝術細胞,只能看個熱鬧。」   「能看出熱鬧也不錯,選一幅?」   「無功不受祿。」   閆思弦轉身往外屋走,紀山枝便也不勉強,只道:「閆少爺太謙虛了,怕是看不上我那些不值錢的東西。」   閆思弦不去看紀山枝,只對吳端道:「吳隊介紹得不全啊,怎麼把書記最大的本事給漏了,要我看,畫畫鑑賞古董什麼的,不過雕蟲小技,書記最擅長的應該是看人。」   三人都笑。   各有各的笑法,各有各的心思。   吳端笑得小心、尷尬,他的目光在閆思弦和紀山枝之間逡巡。他終於確定,這倆人果然槓上了!   閆思弦笑得暢快,他開始有點欣賞這個面目醜陋的傢伙了。他已很久沒欣賞過什麼人了。   紀山枝的笑聲最是與眾不同。他的聲帶被燒壞了,無論說話還是笑,嗓子裡都會帶出些特殊的尖利的聲音。但他顯然對自己的氣息、發音進行過嚴苛的訓練,因此,當他發出聲音時,聽的人只會覺得仿佛有一隻鵝毛棒刮蹭著自己的耳朵,說不出的舒服愜意。   一個將偽裝完全融入了聲音的人,一個臉上的樣子永遠古怪的人,即便是閆思弦也很難從他的隻言片語中揣摩出他在想什麼。   閆思弦少有地率先開口道:「難得您知道我,我早該來看望您。」   「哦?」   「吳隊說,他開鎖的本事是您教的,而我又從他那兒學到了這門手藝,這不等於是從您這兒偷藝了嗎,於情於理我都該來拜訪您。」   紀山枝臉上的肌肉抽動了幾下,好像在笑。   「那倒不用。」他道:「手藝能傳給你們這樣的人,能被你們用來做好事,我可不敢居功。」   「您倒是淡泊。」   閆思弦的評價不鹹不淡,聽起來既像誇讚,又像挖苦。   吳端拿手肘碰了碰閆思弦,意思是讓他別陰陽怪氣的。   閆思弦回拍了一下吳端的肩膀,道:「淡泊可是件奢侈品,比如像您這樣,日日睡在古董家具上,不用付出勞動也能吃穿不愁。   據我所知,絕大多數刑滿釋放的犯人都過不上這樣的日子。   我還知道,您經手的東西,隨便賣出一件,後半輩子都能衣食無憂,不知您賣的是哪一件?」   這話已經非常露骨,讓吳端覺得難堪。   他答應過紀山枝,不再追究從前的案子。閆思弦這樣,無異於讓他公然毀約。   吳端愛惜自己的信譽,他認為,人若言而無信,那是無論如何都不能立足的。哪怕暫時飛黃騰達,也終會斷了自己的路。   所以,即便在罪大惡極的犯人面前,他也是言出必行的,況且紀山枝還是他欣賞的人。   紀山枝卻對吳端擺擺手,示意他不必有壓力。   「閆少爺比傳聞中還要鋒芒畢露一些,你這脾氣當警察倒是剛好。」   「多謝誇獎。」   「你們找我來,難道不是有比翻舊帳跟要緊的問題嗎?」   「不急。」閆思弦道。   紀山枝感慨:「健康真好,要是有一天你有過我的遭遇,只剩下這麼一副隨時可能撐不住的皮囊,就會和我一樣,無論什麼事都要急斯忙慌。」   「我只希望離您的遭遇越遠越好,連指頭尖兒都別碰上。」   不知是紀山枝的感慨觸動了閆思弦寥寥無幾的同情心,還是閆思弦不過是在試探,本也沒想得到一個具體的答案。他終於有所妥協,順著紀山枝的話道:「我們的確有求於您。」   「我看不止吧。」說這話時,紀山枝的一隻獨眼看向了吳端,「只是讓我幫忙,吳隊自己偷偷地來一趟就是了,帶上你,怕不是因為你們在懷疑我。   吳隊總說看不穿我,原來不是客套,這是找個人來幫你掌眼?」   吳端低頭咳嗽一聲,以遮掩尷尬。閆思弦那番明顯的旁敲側擊,讓他著實不好辯解。   吳端只好瞪閆思弦:默契呢?   閆思弦:對不起,您所呼叫用戶暫時不在服務區,留言請先叫爸爸……   吳端:滾!   閆思弦倒是理直氣壯,他將兩張從TG手裡拿到的紙條攤在了桌上。   紙條裝在證物袋裡,證物袋有反光,紀山枝伸出抽抽巴巴的右拳,按住證物袋,將他們拽到自己眼前,低頭看了片刻。   「嗯,跟我當年給人留的紙條有點像,比我粘得整齊,寫的內容也比我有趣。」他心平氣和地評價完,又問道:「怎麼?因為這個,你們懷疑我?」   「是我,我懷疑你。」閆思弦包攬下了責任,「所以我才出了個損招,逼吳隊帶我來見您。」   「一般損吧。」紀山枝評價道。   「多謝多謝。」閆思弦繼續道:「我懷疑您當然不止是因為這兩張字條,還因為這賊的作案手法跟您有些相似。」   「哦?」   「您當年盜竊之所以能屢屢得手,有這麼兩個原因——我姑且分析,有不對的地方,您指點。」   「不敢不敢,探討探討。」   「第一,您手法乾淨,從來不給警方留任何線索,至少,無論是指紋、腳印,還是影像資料,什麼都沒有,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有線索,警方自然是沒法查的。   第二,您選擇下手對象,也是有講究的。他們懷璧其罪,因為』璧』的來路本就不正,他們活該被盜。東西丟了,即便報警,也是膽戰心驚。甚至,他們根本無法證明從自己手裡被盜的東西是價值連城的真品。   警方面對這樣的案子,也比較尷尬。鋪大量人力查吧,萬一最後抓著的不過是個偷了仿品的毛賊,不值當,還有那麼多更緊急更要命的案子呢,對吧?不查,被盜的萬一是真品,心疼。   就在這尷尬中,警方的偵查一次次不了了之。   說實話,一想到這些,我就要懷疑第一條結論,您真有那麼神乎其神嗎?究竟是您的手法乾淨到沒有留下任何痕跡,還是警方壓根就沒仔細偵查?   當然,您金盆洗手多年,這很難考證。」   「有點意思。」紀山枝評價道。   被搶了臺詞,閆思弦皺了下眉。   他繼續道:「從您第一次出手盜走老外的汝窯瓷碗,到之後盜竊清代皇帝的親筆畫……那些不夠轟動的案子我就不一一列舉了,總之,全是些來路有問題不敢示人的東西。所以,我想,報案的應該只是少數,還有一部分人,尤其那些手裡還有其它來路不正的寶貝的人,被偷了也只能吃啞巴虧。   您留下預告犯罪的字條,正是一種試探,您要看看他們收到字條後的反應,若他們報警,您也好及時收手。   可惜,被您選中的人不僅心虛,還盲目自大,在收到您的預告信函後,竟沒一個人報警。」   「這確實是人性中共通的毛病,人都覺得自己特殊,別人逃不過的厄運,自己總能逃過的。」   「被您盜走的東西能在黑市的頻繁交易中保存下來,實屬不易,我不否認,東西到了您手上,一直妥善保存,直到最後您落網,東西被悉數——哦,我忘了,不一定是悉數——總之,有過報案記錄的東西全部歸還了國家。有人認為您做了好事,不然那些東西的結局就很難說了……   我卻認為不必往您臉上貼金,畢竟最後落網和歸還東西並不是您的本意。」   「的確,把心愛之物拱手讓人,誰都不甘心的。但人要是連命都快沒了,卻還要守著寶貝,那就是傻子。」   「您當然不傻,您利用手裡的東西,以交出那些價值連城的國寶為條件,的確得到了警方的嚴密保護。   我想,您的條件是要警方打掉那個折磨過您的犯罪團夥。   在那之前,您要受到嚴密的保護,在那之後您就會交出手裡的國寶。」   「差不多就是這樣。說起來,你們警察佔了個大便宜,我既提供了一個犯罪團夥的線索——足以將這個團夥一網打盡的線索,又把那麼多價值連城的國寶拱手相送。」   紀山枝臉上的肌肉又抽動了一下,他又在笑。   「你分析了半天,難道是想說,你們現在要找的賊也懂得挑選下手的目標?」他問道。   「正是。」閆思弦點頭。   「閆少爺啊閆少爺,」紀山枝的語氣有些無奈:「我可要開始輕視你了。」   他雖然並不比兩人大幾歲,但他一這樣說話,便有一種長輩教育小輩之感。   這感覺可讓天不怕地不服的閆少爺難受極了。   他想發火,卻又不知道這火該衝誰發。   最後,他卻笑了。他想到自己此行的真實原因,便有些想笑。   他終於承認,破案只是一方面,他早就想來看看這位書記了,早在吳端幾個月前第一次提起這位教會他開鎖的師傅,並流露出欣賞之意時,他就想來了。   好奇心害死貓。   閆思弦實在很想知道,如吳端這樣嫉惡如仇的人,怎麼可能去欣賞一名罪犯。   現在想來,吳端的為人的確十分正派。   因為正派,所以能夠將犯罪之人和改過自新之人一分為二地看待。對罪犯,他不會手軟,對改過自新的服刑人員,他也不會戴有色眼鏡,還願意多多地付出關懷。   茶煮好了,銅爐上的水壺咕嚕嚕地冒著熱氣,讓談話的氛圍輕鬆了些。   閆思弦率先提起水壺,為三人都添上茶。   吳端吸溜了幾口茶水,三言兩語便向紀山枝講清了案情。閆思弦則始終觀察著紀山枝的神色變化。   他的臉上看出情緒,但他那隻獨眼裡的目光卻越來越亮堂。   待到吳端講完,紀山枝甚至做了拍手的動作。   「妙,這想法的確妙,那確實是一群無論如何都不會報案的人,若不是國家的反(手動間隔)腐政策,你們怎麼可能知道還有這樣一個賊……哈哈哈,妙!真是妙!」   因為興奮,紀山枝臉上的肌肉抽動得十分頻繁,就連習慣了他這副尊容的吳端,此刻也不大敢去看他的臉了。   紀山枝繼續道:「可惜我當年只對藝術品感興趣,不然我也要用這個法子,也要去偷那些TG的。」   「可你非但沒去偷那些TG,還去招惹了一群窮兇惡極殺人如麻的惡鬼,這不是你的風格。」閆思弦好整以暇道:「一個只對藝術品感興趣的人,卻去偷了一個化學分子式,實在風馬牛不相及。」   閆思弦的話仿佛對著紀山枝兜頭澆下一盆涼水,使得剛剛還興奮的人迅速緘默下來。   吳端於心不忍,紀山枝已受了太多苦,一個人若是已經遭受了常人數倍的苦頭,當他開心的時候,像吳端這樣心軟的人便總是希望他的開心能持續得久一些。   但他忍住沒去拿胳膊肘碰閆思弦。因為他同樣對這個問題好奇。已經好奇了很時間。   誰說吳隊是迫於無奈來見紀山枝的呢?   或許他也很想有個人能替他逼問一下紀山枝,可這樣的想法不能表露出來,傷交情。   他還是在意像紀山枝這樣特別的朋友的,一個人一生怕是不會有第二次機會結交這樣特別的朋友。   紀山枝眨了眨可憐的獨眼。   「你說得對,我當然不該去那些人手裡偷東西。所以你應該能想到……」   「當年去偷分子式的不是你。」閆思弦十分篤定,「你被人當了炮灰。」   「我又不想輕視你了。」   這次,紀山枝拿出了長輩表揚小輩的口吻。閆思弦「嗯」了一聲,並不買帳。   「我是直到被那些人抓去,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你說對了,他們是魔鬼,他們有無數種辦法折磨你,讓你說出真相,讓你恨不得自己真的是那個偷了他們東西的人,真的能交出他們想要的東西。」   紀山枝抬了一下自己的手。   「你以為我的手指頭是被燒掉的?不,是他們一根根割掉的,還有我的腿。」   哎呀呀,起點最近那個年終盛典活動,求大家給小吳投票呀……沒想到小吳能進入前一百,謝謝大家的支持!!在此拜謝!! 第395章俠盜(6)   在這一瞬間,閆思弦和吳端都沒能管理好自己的表情。   吳端雖然早有心理準備,知道那必然是十分殘酷的折磨,卻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竟然會這般殘酷。   紀山枝繼續道:「至於火燒……那是最後一步,他們以為我死透了,放火燒屍……誰能想到我的生命力那麼強,我不僅活了下,還找到了保護自己的辦法,更把害我的人逼得狗急跳牆,不惜跟警察魚死網破來保命。   據我所知,他們一個也沒保住性命。那麼多警察不會白死,那麼大的爆炸,墨城老百姓需要一個交代。   警察雖然笨了點,可真拼起命來,還是能辦成事的。」   「這麼評價保護過你的警察,可不厚道。」閆思弦道。   「實話實說。」   閆思弦確定,此刻的紀山枝是真的在笑,揶揄的笑。   吳端接過話頭道:「是,最後他們的確死得很慘。   兩名主犯沿西南邊境逃到鄰國,以為出了國境,又到了一個時不時在邊境對我國政府挑釁的小國,就安全了。   結果政府層面正面施壓,外交部態度也相當強硬。   那小國往日仗著背後的靠山尋釁滋事,卻也並不敢真的跟我們撕破臉,誰會甘心平白讓人當槍使呢?弱小,沒辦法,虛與委蛇罷了。   我們的態度一強硬,他們就軟了下來,乖乖交了人。   押解途中,那兩名主犯還企圖逃跑,當場擊斃。   究竟是逃跑擊斃,還是發生了其它更加大快人心的事,沒人知道。反正最後人死了,了解真相的只有那麼幾位高層,連趙局都不清楚其中細節。」   紀山枝點頭,「看來趙局跟我們說的是同一個版本。」   「您覺得有不同版本?」吳端問道。   「誰知道,那隻老狐狸。」   這一點倒是頗能跟閆思弦產生共鳴。   「言歸正傳吧,」閆思弦伸手敲了一下桌上的證物袋,「關於這個專門盜竊TG,只盜竊現金的賊,你有什麼想法?」   「很聰明。」   僅三個字,紀山枝沒了下文。   「就這樣?」   閆思弦雖然在追問,卻一點都不著急。   「就這樣。」   紀山枝的獨眼盯著閆思弦,他知道閆思弦還有底牌。   「這樣的作案手法倒是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果然,閆思弦說了下去。   「誰?」   「你的搭檔,或者說助手——當然,稱呼不重要,你明白我的意思就行。」   紀山枝獨眼的瞳孔驟然放大。   吳端也詫異地看向閆思弦。閆思弦衝吳端挑了一下眉,有些得意。   「你的故事裡缺了個人啊。」閆思弦道:「除了那些折磨你的惡鬼——甚至他們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難道不是把你出賣給惡鬼,陷害你的人嗎?   自始至終那個人都沒出場,無論是當年參與過那起案件的警察的講述中,還是你本人這裡,都不曾提起這樣一號人物,為什麼?」   說出推論令閆思弦十分暢快,他將杯中的茶一飲而盡,又給自己添了一杯,並隨手給其餘兩人續上熱茶。   閆思弦繼續道:「當然,你可以說那人選中你不過因為你在道上的名聲,你其實是被名聲所害。   如果是這樣,就不必刻意抹去那個人的存在了,相反,在你的復仇中,他應該是濃墨重彩的一筆。為什麼要隱瞞?」   「有意思。」紀山枝又拍了一下拳頭,「你覺得我認識他?」   「不僅認識,就如我之前說的,他是你偷竊時的助手、夥伴,他對你十分了解。   正因為了解,才能讓你有難言之隱,讓你不能拿他怎麼樣。他手上還有你的把柄?還是說,即便是此刻他依然控制著你?」   吳端一下坐直了,他只覺得仿佛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被一雙無形的眼睛盯著。   他探身拉近與紀山枝的距離。用力過猛,撞在矮几上,使得自己和閆思弦面前茶杯裡的茶水撒出了一些。   閆思弦第一時間伸手攔住了他,怕他扯到傷口,因此他的袖口被茶水潑溼。見吳端並沒有流露出痛苦的樣子,他才鬆了手。   「真的嗎?」吳端情緒激動地追問道。   紀山枝不答話,只是在第一時間端起了自己面前的茶杯,動作快得任誰都不會認為他是個手有殘疾的人。   他不答話,吳端便又看向閆思弦。   「躲在暗處的人之所以可怕,是因為你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出手,可他也有弱點。」閆思弦道。   「哦?」   「既然他見不得光,那我就將他拖到陽光下,暴曬個幾天,讓他也難受一下。」   「這主意不錯。」紀山枝道,「如果真有這麼一個躲在暗處的人,我倒是很樂意看看你的表演。」   「不要緊,反正我不需要你承認。」   閆思弦以不在意的態度宣告這輪談話結束。   紀山枝嘆了口氣,喃喃道:「都過去了……該報復的人早死了,我這條命本就是撿回來的……」   「對了,說到這兒,我還有一個疑問。」閆思弦直接打斷了他,「你這條命究竟是怎麼撿回來的?   按你的描述,他們燒你,丟棄你,然後你就出現在警方的視野中,受到了嚴密的保護……   這中間也少了一段,你怎麼就搭上警方的船了呢?   那些魔鬼把你折磨得不成人樣,那時的情景,我想,你恐怕連動一下都不能。   一個只剩一口氣的人,是怎麼做到聯絡警方尋求庇護的呢?   這顯然不是你自己完成的,是誰救了你?是誰把你送到警方手上的呢?   助手這種事可不是我憑空猜測的,這個故事裡的漏洞和空白恰好需要一個人來補上。」   「我明白了。」紀山枝指了指桌上的證物袋:「你帶來的這個案子,你們懷疑的不是我,而是你假想的那個跟我有淵源的人。」   「不是假想,是推理。」閆思弦糾正道。   他伸手指了指紀山枝面前的茶杯。吳端和閆思弦的茶杯旁均有水漬,唯有紀山枝的茶杯旁乾乾淨淨。   閆思弦老老實實道:「看到您的第一眼,我的確打消了懷疑的念頭。完完全全打消了,任誰看了都會覺得您的身體條件已經無法作案了。   但人不可貌相,現在我倒覺得您的身手依然敏捷,至少與常人不相上下。」   「借您吉言吧,但願這能讓我多活幾天。」紀山枝道。   紀山枝拿出打太極的態度來,他已經不去正面回答閆思弦的任何問題。   閆思弦當然也明白,不可能簡單粗暴地拿下紀山枝這樣一個對手。   今天的試探已經夠多了,該說正事了。   他看向吳端,意思是他已經問完了問題。吳端方從詫異中回過神來。   「其實今天來,是有件事求您的。」說這話時,吳端紅了臉。   他實在不好意思,剛剛還夥同閆思弦試圖拆穿別人,現在卻又求人辦事。哪有這樣的道理?若換了他自己被人這樣對待,恐怕早就下逐客令了。   偏偏紀山枝一點兒不惱,只示意吳端繼續說下去。   「就是……關於開指紋鎖,您怎麼看?您有辦法破解指紋鎖嗎?」   「什麼樣的指紋鎖?」   吳端遞上一張鎖具名單,那是警方統計出來的被盜TG家裡所用的鎖具,詳細記錄了品牌及型號。   紀山枝細細看過名單,「嗯」了一聲。   「怎麼樣?」   「問題不大。」   「哦?」   「有一兩處想不明白,你容我兩天。」   「那……過兩天我再來看您。」   「不好意思,淨讓你跑趟了。」   「哪裡哪裡,是我麻煩您了,我該多來看看您的。」   ……   談話的最後,氛圍和諧得讓人懷疑剛剛究竟有沒有發生過試探和猜疑。就連閆思弦也是面露微笑,臨走甚至還向紀山枝拱了拱手。   待到兩人上了車,閆思弦直接笑出了聲。   吳端瞪了他一眼,「你發什麼神經病?」   「有意思,這人真有意思,就是他那樣子……可惜了……反正我覺得不虛此行。」   「你倒是不虛,我虛,以後再見面我多尷尬。」   「虛了你補補。」閆思弦一邊看手機一邊道:「就今兒吧,正好,貂兒和笑笑叫咱們吃飯。」   「好啊,難得最近沒什麼惡性案件……」   想到自己靈驗了無數次的開光嘴,吳端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乾脆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眼睛不安地四處瞅,仿佛在看有沒有過路神仙聽到他這話——阿彌陀佛,大冷天的您就別顯靈了,走好不送。   許是神靈聽到了吳端的祈禱,回程的一路兩人手機一直很安靜,沒有接到有案件的通知。   中途,吳端要求跟閆思弦換換位置,由他開一會兒車。   閆思弦:「你行嗎?」   吳端擼胳膊挽袖子,「行!」   閆思弦:「不行別硬撐啊吳隊,誰還沒個不行的時候,我一點都沒鄙視你真的……」   吳端:我是誰?我在哪兒?這特麼好像不是開往幼兒園的車……   最終,兩人還是在一處休息區域停車換了位置。   受傷近兩個月後,吳端再次摸上了方向盤。   剛開始不免有點手生,吳端開得很小心,閆思弦也緊張地幫他看著路況。   吳端便開他的玩笑:「閆少爺後悔了?」   「可不是,我多惜命啊,你還不知道?」   「可惜啊,來不及了。」   閆思弦佯裝嘆氣,「早知道應該多買幾份保險。」   吳端噗嗤一聲樂了,「你還在乎那點保險金?」   「話不能這麼說,死麼,機會就一次,當然不能白死,多少得賺點,蒼蠅也是肉。」   「我去。」吳端咂舌,「我特麼這個禮拜都不想吃肉了。」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話,吳端慢慢找到了駕駛的感覺。   然後,他就超速了。   「我剛是不是被拍下來了?」   在路過一處交通探頭後,吳端問閆思弦。   「好像是。」閆思弦強忍住笑意道:「你還有幾分兒?」   「應該是12分滿的吧,還沒被扣過。」   「那還行。」   吳端好奇道:「你呢?今年違過章沒?」   「沒,我可是遵紀守法的好青年。」   ……   兩人回市局,接上貂芳和馮笑香後,在貂芳的指點下,來到了一家養生火鍋店。   四人翹了一會兒班,提前趕來吃午飯,這個時間段火鍋店裡的客人寥寥無幾。   落座後,貂芳對吳端道:「我前兩天跟朋友在這兒約飯,覺得挺不錯,一直想叫你們來嘗嘗……不過,看你最近被小閆養胖了一圈,不知道嘴是不是也跟著變刁了了……」   吳端全程只聽到「胖」這一個字,不禁流下兩條寬麵條眼淚。   倒是閆思弦替他答道:「聽說過這家店,新開的,網紅,是吧?」   「嗯嗯。」   「墨城搞酒店餐飲的圈子就那麼幾個人,這家老闆人挺講究,店又是新開的,想來不會差。」   合著表面沒事人似的閆思弦已經提前做了功課,貂芳有些同情地看了一眼吳端。   該!你就該胖!   只要閆副隊的愧疚感一直在,你怕是別想瘦回來,變身大腹便便的油膩中年男指日可待。   吳端領會到了貂芳目光中的深意,更加鬱悶了。   不能化悲憤為食量,絕對不能……克制克制……   倒是馮笑香放下筷子問道:「是不是有什麼案子?」   「沒啊。」   「沒有!」   閆思弦和吳端反應一致。   馮笑香「哦」了一聲,不再說話,繼續埋頭吃東西。   幾分鐘後,她再次放下筷子,狐疑道:「真沒案子?」   「真沒啊……」   「呵呵哈……」   吳端覺得這樣不行,便反問道:「二支隊忙壞了吧?趙局不是說惡性案件暫時都交二支隊那邊嗎?最近有什麼新案件嗎?」   「閆隊沒跟你說?」   這次,貂芳也狐疑起來。   「我幹嘛告訴他,讓他干著急?」   「你不告訴,他就不急了?」貂芳反問。   不得不承認,兩人低估貂芳和馮笑香了。本以為偷偷地查案不會被人發現,誰是還是被她們看出了端倪。太了解了,她們篤信吳端肯定是閒不住的。   有時候,直覺這東西還是很準的。   而且,這兩人對破案的熱情也不容小覷,貂芳還好,畢竟在市局法醫科,墨城轄區範圍內,包括下面的鄉鎮,總會報上來疑難的屍檢、傷情鑑定工作,足以填滿她的時間,讓她無暇估計其它。   馮笑香則不同,她現在隸屬刑偵一支隊,每天僅幫著同組刑警調一調監控,查一查嫌疑人信息,顯然並不能滿足她挑戰疑難案件的欲望。   無聊的馮笑香隱約覺得隊長和副隊在暗戳戳地搞事情。   吳端撓了下後腦勺,「那什麼……」   感謝老天爺,有人給他解了圍。   就在幾人邊吃邊聊時,一群手執棍棒的年輕人魚貫而入。   一進門,他們不由分說,對著收銀臺就是一番打砸。 第396章俠盜(7)   閆思弦第一個發現了這群人,他的目光瞬間變得銳利。   那銳利的目光掃了馮笑香一眼,低聲道:「報警,現在!」   說話間,閆思弦已經給自己盛了大半碗滾燙的湯。餘下三人心領神會,也紛紛往自己碗裡盛湯。貂芳和馮笑香回身,從鄰桌各拿了一隻長柄湯勺。   寥寥幾桌食客,此時逃竄的逃竄,尖叫的尖叫,唯有吳端這一桌几人手上忙著盛湯,根本顧不上流露什麼情緒。   貂芳和馮笑香也短暫地閃過一個念頭:要不要裝一下柔弱以混淆視聽?   最終覺得太不符合人設,算了。   歹徒已注意到了四人,並朝他們喊道:「吳端!誰叫吳端?自己站出來!」   「吳端是吧?叫你不會吱一聲?你他媽啞巴了?……」看來有人見過吳端的樣子。   吳端也看向盯住自己的人,卻並不認識他。   那人顯然是歹徒們的頭目,一邊叫嚷,一邊朝著幾人走來。   他手中的鐵棍所向披靡,沿路所有桌子都被他狠狠砸過。   這樣一個氣勢如虹的歹徒頭子,仿佛隨時可以用手中的鐵棍將一桌四人開瓢,可當他走到距離閆思弦約兩米的位置時,閆思弦飛快地端起湯碗,毫不猶豫地潑了出去。   只有手腕間不容髮的一動,又快又隱蔽。整個過程閆思弦一聲未吭。   最前方的同伴突然倒地,一邊打滾一邊慘叫,只見他頭上臉上紅彤彤的一大片,活像一隻被燙熟了的豬。   這情形著實慘,使得他身後的歹徒們停下了腳步。   閆思弦擋在吳端身前,道:「誰還想來?」   他聲音不大,尤其腳邊有一個慘叫的人,叫聲又將他的聲音蓋住了些,但每個人都知道他是個狠主兒,於是每個人都豎起了耳朵聽他說話。   於是,雖然他聲音不大,但每個人都聽清了。   「誰還想來?」閆思弦又問了一遍。   歹徒們竟齊刷刷地後退了一步。   畢竟,那中招的兄弟看起來十分痛苦,要說被砍一刀兩刀,這些小混混們或許不當回事兒,可是毀容……這樣的結果任誰都得掂量掂量。   再而衰,三而竭。   就在四人一邊期盼著110快點趕到,一邊為對方的退卻而稍稍鬆口氣的時候,不知誰喊了一嗓子:   「咱們也潑!」   歹徒們如夢方醒,紛紛奔到不遠處一個沸騰的火鍋前,也開始盛湯。   那桌客人早就被嚇得躲在了角落。   閆思弦罵了一聲「草!」   四人當即起身,端起湯碗就朝聚在一起盛湯的歹徒們潑了過去。   瞬間歹徒們做鳥獸散,剛剛盛了湯的人哪裡還顧得上端,甚至出現了自己人燙傷自己人的情況,真真是亂作一團。   趁著亂,馮笑香和貂芳在前,吳端緊跟兩人,閆思弦斷後,四人麻溜地鑽進一間包廂,並關上了門。   「桌子。」貂芳道。   包廂正中的圓桌是固定在地上的,挪不動,四人便動手去挪房間一角擺放茶具、酒杯的一隻鬥櫃。   急匆匆地搬動之下,鬥柜上的杯子掉落,碎了一地。   終於,在歹徒們趕來踹門之前,幾人將柜子挪到門口,堵上了門。   「開門!」   「吳端!滾出來!」   「你小子完了!」   門撞在鬥柜上,發出嘭嘭的聲響。   閆思弦拿身體頂住鬥櫃,以免門被撞開。   「警察怎麼還不來?」吳端也加入了頂門的行列。   馮笑香和貂芳哪兒敢讓他出力,兩個姑娘不由分說便將吳端拽到了一邊,自己頂了上去。   貂芳還開玩笑道:「這是來報復警察的?陣仗挺大,可也太不專業了吧?」   吳端提議道:「什麼來路的?問問?」   閆思弦贊成:「嗯,問問。」   於是他對門外喊道:「哎哎!你們!找吳端啥事兒?」   「你他媽瞎?!老子來取他狗命!」   閆思弦氣樂了,吳端的狗命是旁人能取走的?開玩笑。   他又問道:「他是警察,我們都是警察,你們知道嗎?」   外面的聲音明顯停頓了一下。透過門縫,閆思弦看到了幾張面面相覷的臉。   但很快,那答話的人又道:「草!殺的就是警察!」   顯然,這群烏合之眾受人指使,且指使他們的人並未告訴他們實情。他們是剛剛才知道自己跟警察槓上了。   烏合之眾的可憎之處在於,膽子往往很大。   比如只有一個人的時候,讓他去襲警,他是萬萬不敢的,可若是糾集了一群人,那便沒有什麼不敢做的。   但烏合之眾也有可愛之處,一群處於低智商水平的人所構建的群體智慧,總是蠢得驚人。   比如現在,閆思弦語重心長地對門外喊道:「你們可想清楚!警察快來了!襲警不是鬧著玩的,別被個別人帶跑偏了!」   這句話成功將門外的烏合之眾分割成了兩個陣營。   個別人和大多數。   個別人為了穩定軍心,大聲叫嚷著。   「別聽他的!他騙咱們呢!」   「把他們救出來!好好收拾一頓!」   ……   大多數人已經萌生了退意。他們就是再傻,也能算過一筆帳來:為一件不明狀況的事坐牢,不值得。但礙於哥們義氣,他們不能退縮。   畢竟,混社會靠的是口碑,認慫,尤其是當眾認慫,以後還怎麼混?   所以,大部分人選擇硬撐著。   硬撐的結果就是,混混們雖然還杵在門口不肯退卻,但撞門的力道和頻率明顯降低了,一些一開始叫得很兇的人,此刻叫聲依舊不減,但撞門的時候不過象徵性地把自己砸在門板上,動作誇張。   僅限動作誇張而已。   「警察!警察來了!」   不知誰喊了一聲。   有那麼一兩秒,火鍋店完全安靜了下來。於是眾人真真切切地聽到,確實有警笛聲。   「走走走!」   「快上車!」   一群人呼呼啦啦地離開,跑得要多快有多塊。   路人看到了十分荒誕的一幕。   一群手持棍棒的人,被一男二女三名手無寸鐵的青年追得滿大街跑。   吳端倒是沒跟他們一起追,他蹲在火鍋店大堂裡,查看那個被閆思弦用熱湯燙傷的倒黴蛋的傷勢。他顯然是這些人的頭兒,可逃跑時竟沒有一個人將他扶起帶走。   不久,追出去的三人回來了,貂芳喘著大氣也蹲了下來。只見剛才還在打滾的倒黴蛋已經昏了過去。   「塑料兄弟情,說的就是這幫人吧。」貂芳道,「還好,燙傷不嚴重。閆隊潑他的時候,他拿手擋了一下——這不,裝酷用的皮手套管了大用了。   至於臉,雖然半邊臉紅彤彤的,也起泡了,但在燙傷裡實在不算重,及時治療,好好保養,不至於毀容。」   吳端清楚閆思弦的行為並不構成防衛過當,可畢竟防衛的一方是警察,而輿論對警察總是不太友善的。   此刻明確了對方傷勢,吳端終於放下心來。   閆思弦本人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道:「那就送醫院吧,早點把他叫醒,我已經迫不及待詢問他了,究竟是誰讓他來找吳隊麻煩的?」   可惜,事情並沒有預期的順利。   人很快醒來了,問話卻是不行的。   一群家屬守在病房前,男人們虎視眈眈,門神一般,婦女則席地而坐,哭天搶地,要警方給出說法。   但凡有警察上前,婦女便在地上滾成一片,形成一段人肉障礙,叫人無法下腳。就連周圍病房的病人和家屬都受到了影響。   倒也不是完全沒有刑警能夠接近受傷的歹徒。   外面的人進不去,裡面的人也出不來,閆思弦和吳端就被困在了病房裡。   他們正問著問題,突然就被圍堵在屋裡了。那被詢問的歹徒似乎也突然開了竅,生生將呼之欲出的答案咽了下去,愣是改口說自己失憶了,啥都不記得。   「不記得?」閆思弦冷笑一聲,「沒關係,也不是非問你不可,你的同夥——那些蠢貨裡已經有人被押回市局了……」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一陣混亂的人聲。   刑警們見勸說無果,決定採取強硬措施。   所謂強硬措施,不過是一些迫不得已的身體接觸,諸如抬走賴在地上的婦女之類。   這一舉措自然引起了婦女的一片哭嚎。偏偏就在這時,一群記者從電梯間奔了過來,這一幕被記者們看個正著。   見到記者來了,婦女們哭得更慘了,一個個大喊著討要公道,黑的被說成了白的。   「哎呀……沒法活啦……警察打人啊,直接拿開水潑呦……給我們孩子燙得呦……」   「我們孩子年輕輕的,沒成家呢,臉燙毀了,以後可咋辦呦……家裡條件差,連醫藥費都交不上,警察要是不賠錢,我們就去跳樓……」   「家裡老人還都指望他呢,現在他這樣……完啦!好好的一個家,完蛋啦……」   縱然身經百戰的刑警,也被這一波操作打蒙了。   也不知記者們是有備而來,故意跟刑警作對,還是的確被這些空口白牙之人的說辭說服了,詢問起無賴輕聲細語,而向刑警求證時則是一波接著一波的刁鑽問題。   吳端聽著外面的動靜,皺起了眉頭,「幕後的人不簡單,能這麼快調集無賴,還能想到找記者,製造輿論攻勢。」   「我看是只紙老虎。」閆思弦道:「虛了,怕咱們把他查出來,所以搞這些麻煩事兒,試圖靠這個分散咱們的注意力。」「你可別胡來。」吳端提醒道。   「胡來?」   「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你家跟許多媒體關係都不錯,想要引導輿論走向並不難,但這次你不能管,咱們得走市局的正規闢謠途徑。   火鍋店有監控錄像,能證明這些人的確有過打砸、襲警行為,我們是正當防衛;跟到醫院的刑警都佩了執法記錄儀,能證明我們並沒有越線辦事。   兩件事情都有切實的影像證據,縱然市局的公關經驗不如你厲害,闢這個謠還是沒問題的,所以你別插手。   這幫人就等著揪咱們的小辮子呢,從現在開始,咱們的一切工作必須嚴格按照程序。」   「有道理,我聽你的。」   10分鐘後,病房門打開了。   吳端站在門口,閆思弦在他身旁。閆思弦目光陰鷙,緊盯著門口的無賴和記者,誰要是敢打吳端的主意,他會毫不猶豫地下狠手讓那人瞬間失去行動能力。   吳端開口道:「一小時後,市公安局會召開一次記者會,介時我會詳細說明案件細節,並公布一些與案件相關的影像資料。相信大家能夠通過記者會看到事情始末。   案子會由我們局長趙正親自督辦,歡迎記者朋友監督。   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頭,市局辦案不怕監督,但要是有人試圖利用不實報導煽動輿論,給我們辦案造成麻煩,後果自負。   既然你們報導的是社會新聞,就拿出點媒體人的擔當,別給我整娛樂新聞那一套,刑事案件由不得任何人扇風造謠。」   吳端的強硬態度是記者們始料未及的。   說完這些,他的目光越過擋在面前的閒雜人等,看向了人群最外圍的刑警。   「愣著幹嘛呢?」吳端換上訓斥下屬的態度,厲聲道:「就跟這兒眼看著他們擾亂正常醫療秩序,警服還想不想穿了?穿不了現在就脫!」   刑警們配合地擺出挨罵時特有的臭臉,並開始吆喝著驅趕堵在病房門口的人。   他們雖然趕人,卻並不阻攔記者採訪,也並不制止無賴們繼續滿嘴跑火車。   自然,也有記者趁機向吳端提問,吳端只道:「想要了解案件具體情況,就去市局的記者會,現在無可奉告。」   這一回答成了刑警們的模板,但凡再有記者追問,刑警們統一口徑,顯得縝密又專業。   又是亂鬨鬨的十幾分鐘,醫院走廊終於恢復了應有的安靜。   吳端對守在病房門口的刑警道:「再有人來鬧事,直接聯絡指揮中心,請求武警支援。」   「明白。」   安排妥當,兩人急匆匆往市局趕,閆思弦將車開出了醫院,打趣吳端道:「我才發現,咱們組全是戲精,都跟你學的吧?……訓人那段還挺像那麼回事兒嘿。」   「我再給你來一遍?」   「不了不了,消受不起。」   多謝大家給小吳投票呀,我看到有同學問起點年終盛典的入口在哪兒,從手機端進入起點以後,最下面中間位置……啊……我是不是沒說清楚?今天是咋的了,碼字的時候就瘋狂卡文,一些對話怎麼都寫不順,哎哎…… 第397章俠盜(8)   見玩笑並不能讓吳端皺起的眉頭舒展,閆思弦也不掖著了,只道:「那些人是衝你來的。」   「嗯。」吳端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可我沒什麼頭緒,我抓過的人上百號,有理由報復我的……感覺應該挺多,可現在讓我想,一個都想不起來……腦子亂得很……」   閆思弦打斷他道:「那就別想,你只要知道兩件事。   第一,這幫弱智不難對付,很快就能審出來害你的人是誰……用不用我給你立個軍令狀?」   吳端沒接話,閆思弦輕咳一聲掩飾尷尬,繼續道:「第二,我們會保護好你,不會讓對方的陰謀得逞。」   「我知道,我知道的……」吳端緊繃的身體稍微鬆弛了些,後背靠在了座位椅背上。   「是不是特感動?」閆思弦一副欠揍的樣子,「不客氣。我積極保護你,主要是不想給你陪綁。畢竟,古時候戰場上主帥要是有閃失,其餘大小將領都得殺頭。」   吳端終於笑了一下,「你還能找到更清奇的理由嗎?」   「我試試?」   「別,消受不起。」   ……   記者會很順利。闢謠消息幾乎是跟無良媒體的不實報導一同發出來的。   一些報導中掛出了吳端的照片,還有路人拍攝的吳端在病房門口義正言辭的講話,許多女性網友紛紛表示「這小警察真是秀色可餐」「這麼年輕就是支隊長了,帥一臉血」「小狼狗」……   她們幾抱著看偶像劇的態度圍觀了此事,在這番的攪局下,輿論方向少有地中性客觀且百花齊放,並難得地展現出了往警方這邊傾斜的趨勢。   無良媒體頃刻被打臉,一些底氣不足的媒體,發文還不到2小時就主動撤了文,調轉筆鋒就是一通對鬧事無賴的批判。   人嘴兩張皮,咋說咋有理。   當然,眼下吳端和閆思弦可沒工夫關注輿論走勢。開完記者會,兩人便直接進了審訊室。   在火鍋店的追逃行動中,民警總共抓住了4名嫌疑人。   第一個被提審的是名矮個子青年。   那青年圓臉,一臉的小雀斑,長得像個土豆。   大冬天的,褲腿下露出一截腳脖子,讓人看了就覺得冷,恨不得回家添一條秋褲。反正,閆思弦和吳端不大能欣賞這種時尚。   兩人在土豆對面落座,吳端笑了一下,開口道:「我就在這兒,還想要我的命嗎?」   土豆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尬笑。   「不不不,您聽我說,誤會,都是誤會啊……我我我就是被人叫去充數的……凱哥說你惹事兒了,讓我們去平事兒,收拾你,我就是……」   「編,接著編,」閆思弦一拍桌子:「他惹事兒你砸人家火鍋店?出門沒帶腦子?」   土豆被閆思弦的拍桌嚇得一縮脖子,低頭不再說話。   吳端繼續道:「我知道你在顧慮什麼,到了這兒還不說,無非兩個原因。   一,對方許給你好處了,只要你嘴巴嚴實,出去了就能拿到一筆錢;   二,你怕被人報復,萬一他們知道事兒是從你這兒漏出來的,恐怕會讓你吃些苦頭……」   吳端觀察著土豆的反應,他雖還是不說話,卻在吳端說到第二點時抬起了頭。   「……看來你是怕被報復。」吳端道,「你不相信我們,覺得我們會洩露消息?」   「這……」土豆當然不敢直說不信,他囁嚅道:「我真就是個小嘍囉……那什麼,不是還抓了別人嗎,問他們吧……我……哎!」   「不用你提醒。」閆思弦道:「現在說你的事兒。」   「我真不能說,總不能讓我拿命試吧。」   「這麼嚴重啊?連命都賭上了,看來對方真是個狠主兒。」   土豆張了張嘴,又閉上嘴,似乎無法用語言將他假想中的危險形容出來。   吳端耐心等著。   許是受不了無聲的尷尬,土豆終於道:「我聽說……聽說啊……那什麼……他們有關係。」   「關係?」   「就是……在公安局——你們這兒,有認識的人,還是個大官,有人罩,明白吧?……我真就是個打醬油的,能說的我都說了……」   吳端「哈」了一聲,重複了一遍:「有人罩?那為啥沒人保你們?」   「這……這……我……我哪兒知道啊……」   土豆都快哭了。   「怎麼混混都一個德行,」吳端用手肘碰了碰閆思弦的胳膊,「誒你記得不?今年審過的混混,一半以上不拿自個兒當外人,都在局裡有關係。」   閆思弦一臉不屑,「不還是該抓的抓該判的判,吹牛要是能脫罪,要法官幹什麼?」   「就是說啊,這幫人吹牛吹習慣了,自個兒還真信了。」吳端問土豆道:「你說他們蠢不蠢?」   土豆扯起嘴角,想陪一個笑,卻怎麼也做不出笑的樣子來。   「有關係,還搞襲警的事兒,這不是自相矛盾?」吳端繼續道:「退一萬步來說,就算僱你的人真在局裡有關係,他敢公然襲警,關係就保不住了。   刑警們義憤填膺,恨不得給他上一次滿清十大酷刑,這種情況下,無論誰跟他有關係,都巴不得立馬劃清界限。   你害怕的那個人,現在正自顧不暇,沒工夫找你麻煩。但你自己什麼情況,你要清楚……」   閆思弦接過話頭道:「襲警雖然未遂,但你們打砸了人家的店面,還是聚眾打砸,這事兒就可大可小了,往』黑(手動間隔)社會性質團夥』這方面靠一靠,隨便就能判個幾年……」   閆思弦話沒說完,讓土豆自己掂量。   土豆隨大流去打砸的時候,自然沒考慮這麼多,此刻被閆思弦突然點明嚴重後果,瞬間慌了神。   吳端又語重心長地勸道:「你現在幫那些人隱瞞,自個兒真判進去了,過幾年出來,年齡也大了,要工作沒工作,要手藝沒手藝,成家都困難,你難道指望那些人反過來幫你?太扯了吧?」   土豆焦慮地抖著腿,目光遊移。   「那……那我……」   他就是反應慢了些,說起話來支支吾吾。   吳端又問道:「是誰指使你們來襲警的?」   「這……」   土豆腦門和鼻尖上全是汗珠,他的目光遊移,全無主意。   閆思弦抱臂,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道:「不是吧?你不會真要把立功機會讓那些人吧?」   閆思弦摸了一下自己的耳麥,繼續道:「不過,也不見得需要你讓,很快就會有人來搶這個立功機會了。」   閆思弦和吳端不再說話。兩人只是在審訊室裡安靜地坐著,閆思弦甚至拿手機玩起了遊戲,吳端在旁觀戰。擺明了「你愛說不說,我們不稀罕」的態度。   人有逆反的天性,你越是說盡好話歹話,對方越是疑神疑鬼,覺得你試圖操控他的判斷,你不在乎,對方就要開始為自己考慮,仔細掂量利弊了。   果然,幾分鐘後,土豆開口了。   「那個……我告訴你們……」   閆思弦又拖了幾秒鐘,才放下手機。   他們不再開口詢問,只是看了土豆一眼。   土豆低下頭,拿被手銬拷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擦了一下腦門上的汗。   「是凱哥,凱哥專門接這樣的活兒,我們都是給他幹活的。」   「凱哥大名叫什麼?」吳端問道   「不知道……沒人跟我說過啊。」   「哪兒能找到他?」   「可能……在公司?」土豆此刻才發覺,自己對凱哥的了解實在是有限。   怕被警方輕視,怕記不上立功表現,土豆趕忙補充道:「那個……我知道凱哥的公司在哪兒,就是……平安南路,市職校斜對面那條岔路上,有個門面房,搞廣告創意的,就是凱哥的公司,他也不弄廣告,主要就是捉姦啊收帳啊,還幫人平事兒,到處當中間人,收好處費……   呃……那什麼……我聽說他還幫人找過殺手呢……就是……有人想買兇殺人,他幫著介紹……   不過這些都是聽說,誰也沒見過……可能……可能也是吹牛?我也不知道……」   「你是怎麼跟凱哥扯上關係的?」   「我啊……就是……朋友介紹,說凱哥那兒有活兒……我就是,上回凱哥帶人去收帳,我跟著一塊去了……我可啥都沒幹,就是……站那兒充個人數,以壯聲勢……」   吳端和閆思弦對視一眼,對土豆能否起到壯聲勢的作用表示懷疑。   土豆繼續道:「這是我第二回跟著大夥辦事……砸店我可沒上手,你們可以看監控……」   吳端道:「我還沒問,你們不是去找我麻煩的嗎?幹嘛砸人家的店?」   「不知道啊……」土豆囁嚅道:「我……也不知道誰喊了一聲,開砸,然後……然後我還沒回過味兒來,前面的人就砸上了……」   這說法讓吳端和閆思弦哭笑不得。   吳端繼續問道:「你們幹這個,有報酬嗎?」   「有,每次幹完活兒凱哥都給發錢。」   「發多少?」   「不一定……這回錢不是還沒拿上嗎……上次得話,給了我三百,還請了所有人一頓飯……我聽說有的人能拿到一兩千,四五千的時候也有過……主要還是看活兒,還有出力的程度。」   閆思弦點點頭,「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有活兒的時候,凱哥怎麼聯繫你們的?」   「我們有個群,QQ群,像今天這樣的事兒——需要撐門面充人頭的——凱哥都是直接在群裡問話,去的人越多越好。   還有些活兒——聽說啊,就是殺人之類的——凱哥是跟個別人單聊。」   ……   接下來的審訊,土豆沒再提供什麼有價值的線索。   而其餘三人對凱哥的了解程度跟土豆差不多,不同的是,他們又供述出了一些參與打砸的同夥。   對吳端和閆思弦來說,這些不過是細枝末節,他們此刻關注的重點是凱哥。   在土豆剛一說出凱哥的公司地址時,便有兩組人馬行動了起來。   一組人立即趕往凱哥的公司,不久便傳來消息,凱哥的公司人去樓空,掛著鎖呢。   調取隔壁店鋪的監控發現,凱哥大約在半小時前離開了公司。   他低著頭,行色匆匆地上了自己的車……   刑警們馬不停蹄地調取裡面監控,發現凱哥的車消失在了一段視頻盲區中。   到了這一步,接下來的調查不僅需要時間,還需要一點運氣。總之,凱哥的下落一時半會兒怕是不會有結果了。   另一路人馬只有馮笑香一人。   她查了凱哥的所有電子信息,並向閆思弦和吳端介紹道:   「凱哥,原名周凱,曾因為猥褻婦女和聚眾鬥毆被判過兩次,一次兩年半,一次三年半。兩年前剛被放出來。   他一直是無業狀態,但有一個女朋友,叫姜梓雅,姜梓雅名下倒是有一間廣告公司,跟剛剛問出來的地址一致……」   吳端問道:「能找到姜梓雅嗎?」   馮笑香道:「已經把她的地址和電話給到賴相衡了,他正帶人住處趕……」   「通訊記錄查了嗎?」閆思弦問道。   馮笑香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答道:「我剛查了周凱的通訊記錄,今天一整天他都沒聯繫過姜梓雅。   如果他沒通風報信,姜梓雅應該跑不了。」   閆思弦十分滿意地點頭,跟聰明人說話果然省事。   吳端道:「我需要一份周凱的聯繫人清單,那裡面興許能找到真正針對我的人……從現有的信息來看,周凱應該只是個接活兒的中間人。」   「沒錯。」閆思弦深以為然。   「先說你們剛剛審出來的那個QQ群吧,我的確查到一個群,從聊天記錄來看,這個群可以說……」馮笑香組織了一下語言,「雄性荷爾蒙爆棚。」   吳端「噗」了一聲,閆思弦臉上也有點繃不住了,兩人沒想到馮笑香會用這麼個形容。   馮笑香面無表情,繼續道:「群裡的人平時喜歡曬一些跟健身相關的短視頻,大家都喜歡曬自己的肌肉,還有紋身,幾乎人人都有紋身……總之就是崇尚暴力。   凱哥在群裡發布的,基本都是帶著一幫人尋釁滋事的任務。這很容易查到。不過關於凱哥幫人僱兇殺人的事,卻沒查到,不知是不是他們吹牛……」   吳端有些急切地打斷馮笑香道:「這些問題有待進一步查證,先不要去管。」   馮笑香繼續不緊不慢道:「我還要說一個細節,我現在所查到的周凱的手機號是匿名號碼,並未經過備案,用這個手機號申請的微信、QQ號我都查到了。   這一套聯繫方式裡,只能查到他聯絡那幫聚集在他手下的無業游民。而查不到任何他與上家聯繫的記錄。」   「兩套號碼?」閆思弦皺眉道,「或許還不止兩套。」 第398章俠盜(9)   「我懷疑是這樣,周凱畢竟是個二進宮的老油條,有一定的反偵察意識。   他將自己的身份一拆兩半,準備了兩個匿名號碼,或許還有兩套由手機號延展出去的通訊軟體帳號。   這兩套聯繫方式分別聯絡給他任務的上家,以及由他組織的社會閒散人員——也就是具體執行任務的下家。   這樣得話,事情可就難辦了,沒有他用來聯絡上家的手機號碼。我這裡沒法開展工作,什麼都查不出來。」   「沒關係,」閆思弦拿手指骨節敲了兩下桌子,「你只需要列一份被周凱聚眾找過麻煩的人員名單——尤其被他收過債的人,至少給我找出三個來——我需要他們的聯繫方式、住址、工作單位。」閆思弦抬手看了下表,「就今天,我會把周凱其他的手機號碼問出來。」   「好,我五分鐘後把名單發你。」   閆思弦還沒收到名單,吳端倒是先接了個點電話。   賴相衡打來的。   「姜梓雅——就是周凱女朋友,我們找著了,人就在家呢……剛剛突審完。」   「怎麼樣?」   「她知道周凱手底下有一群小弟,也知道周凱一直在幹幫人平事兒的活兒,老是帶人打架嘛。但周凱的下落她完全不知道。總體來說就是……他們沒在一塊住,所以周凱平時的生活細節她並不清楚。   那什麼……頭兒,用不用把這女的帶回來你們再問問?」   吳端略一思忖,道:「帶回來吧,先安置在會議室,對她態度要好,別讓人抓住把柄,非常時期,媒體盯著呢,都小心點。」   「明白。」   「那就這樣,我和閆隊可能要出去一趟,回來跟她聊。」   掛了電話,吳端問閆思弦道:「去跟被周凱要過債的人聊聊?」   「走。」   兩人上了車,閆思弦馬不停蹄地朝馮笑香給出的一個地址駛去。   「你不用那麼緊張,沒有人被你連累。」閆思弦道。   「這次是沒有——虧得你眼疾手快,潑了那一碗湯,才扭轉了局面,要是你不在,我一個人,真沒信心護住貂兒和笑笑。」   趁著等紅路燈,閆思弦將手搭在吳端後脖頸處,捏了幾下,「你需要放鬆,崩太緊反而要出錯……」   「我知道……」   閆思弦繼續道:「我自己就拖累過你,我最清楚那個感覺,那種自責和自我懷疑,會影響一個人很長時間,我不會讓你體會到那個感覺。」   吳端深呼吸,希望自己能夠放鬆下來,他不想白費了閆思弦的勸慰。   紅燈轉綠,閆思弦收回了手。   「不要緊的,不會出事,我們會把那個人揪出來。」   「嗯。」   老舊的居民小區裡,兩人找到了他們此行的第一個拜訪對象。   李平。   起這樣一個名字,父母對他的要求大概並不高,只希望他能平安、中庸地度過人生。莫要惹事。   可惜,李平的人生一點都不平凡。   16歲輟學,在家混了幾年,父母託關係,找門路,好不容易在一家國企單位給他弄了個正式工人的名額。誰知李平工作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倒是經常混跡於各處賭局、棋牌室。   工作當然丟了,丟工作的時候還欠了一屁股債,能借的人他都借了個遍。   從此李平就成了個專業賭鬼。他父母的噩夢開始了。兩個老人不僅被他常年啃老,還要替他還賭債。總是有債主賭在李平家門口。   比如現在,吳端和閆思弦就看到三個人在敲李平家的門。   那三人看到吳端和閆思弦,面面相覷了一下,為首的一人「操」了一聲道:「你們不會也是來要債的吧?按規矩,先到先得,你們後邊排隊……」   吳端亮了一下警官證,那人登時就換了副腔調,結結巴巴道:「那什麼……警官您聽我說,我們真沒把他怎麼樣,就是……正常要錢……文明禮貌……」   吳端問道:「人在裡頭嗎?」   「在!」   「這麼確定?」   債主拍著胸脯,「人絕對在!我們剛拿望遠鏡看過,從窗戶看得真真兒的,可他就是不出來,敲門不帶吱聲的……」   「行,知道了。」   吳端倒是有些感激這個債主,雖然他的行為並不可取,但他終究幫警方省了一步偵查工作。   「不好意思,」吳端道:「這回恐怕你們得排隊了。」   「誒誒誒……應該的,警察先請,我們下次再來。」   三人側身從閆思弦和吳端身邊下了樓,迅速溜走了。   吳端上前,敲了下門。   「警察!開門!」   如預料一般,屋裡沒有任何動靜。   吳端毫不猶豫地從口袋摸出兩截鐵絲,三下五除二便撬開了門鎖。   開門的瞬間,屋內飛撲出了一個人,手持尖刀,直刺向吳端。   「別逼我!我跟你們拼……」   他說出第一個字時,閆思弦跨出一隻腳,飛身擋在了吳端身前,第二個字時,閆思弦的另一隻腳已經準確無誤地踢上了他持刀的手,尖刀脫手,飛向天花板。   第三個字時,閆思弦已換腿,側踢,這回是直踢向歹徒的。   他出手太快,以至於那歹徒根本來不及收音,餘下的幾個字不清不楚地從嗓子眼裡擠了出來。   歹徒跟尖刀一起落了地,一落地便捂住一側肋骨哼哼唧唧地呻吟。   閆思弦撿起尖刀,那是一把水果刀。他順手將刀遞給了吳端,進屋,對那歹徒道:「你就是李平?」   歹徒呻吟著「嗯」了一聲,並囁嚅道:「你們……討債的?還是真警察?」   看來,剛才門外發生的事他聽得真真兒的。   吳端也進屋,關了門,和閆思弦一起在沙發上落座。   閆思弦眯了下眼睛,對李平道:「坐起來聊聊,別裝了,我使了多大勁兒,心裡有數。」   李平張了張嘴,本想反駁一句,看到閆思弦氣定神閒的樣子,終究心裡沒底,慢慢爬了起來。   他在兩人對面的一把塑料椅上坐下,三人呈等邊三角形。   吳端將水果刀插進桌上的刀鞘裡,開口問道:「有人上門討債,你就動刀子?」   「我……也沒……這不是你們竅門,把我逼急了嗎,我就想嚇唬嚇唬他們,沒打算傷人……我還沒來得及收手,就讓你給踹地上了……我可再也不敢了。」   閆思弦:怪我嘍?   吳端又道:「總欠債也不是辦法。」   李平滿不在乎地擺擺手道:「沒欠多少,過兩天就能還上了。」   過兩天,他父母就要發退休工資了。大概能幫李平還點利息。   老賴不歸刑警們管,況且可能還牽涉本就不合法的賭場高利貸。刑警們通常不會去淌這樣的渾水。   可是,從李平剛剛的行為來看,這個人很危險。   雖說他委屈巴巴地辯解了一番,但兩人還是有些後怕。   萬一他真想拼個魚死網破呢?剛剛的債主豈不是已經倒在血泊裡了?   在刑警眼皮子底下出了這樣的事,他們得管。   閆思弦指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小心點,我們會盯著你。」   李平唯唯諾諾點了下頭,似乎並不太在意。   進入正題。吳端問道:「我們來,是想詢問你點事兒……」   他將周凱的照片遞給李平,「你看一下這個人,大家都喊他凱哥,他有沒有帶人來向你討過債?」   李平並沒有仔細看照片,只是聽到凱哥的名頭,便立即道:「來過來過,數他陣仗最大。」   李平指了一下客廳中間破了的玻璃茶几道:「這就是他砸的……烏泱泱一片人,說我要是不還錢,就要割我的腎。   那天晚上我給我爸打電話,老爺子找朋友借錢——借了有一萬多,都拿來了,他們才走。」   說到父親為了他四處借錢,李平絲毫沒有愧意,仿佛天經地義。   要擱在剛從警的時候,對這樣的無恥之徒,吳端自然要義憤填膺一番。但現在他已沒什麼情緒了,這世上的醜惡,比這種程度惡劣的,吳端見得太多了。   他繼續問道:「凱哥是替誰討債的?我們需要知道那個債主的信息。」   「好像是……」李平翻著眼睛想了半天,「我……我忘了。」   吳端臉上沒表現出來,心裡已經開始罵娘了。   「那就把你所有債主都列出來。」   閆思弦淡定地將一隻鋼筆放到了破茶几上,吳端也將自己的筆記本遞了上去。   「就寫這上頭吧。」吳端道。   李平的整張臉都皺了起來。   「別別別……」   讓一個學渣寫字,就如同要他的命。   李平此刻才弄清狀況,這兩個警察絕不是好糊弄的,今兒要是不給出個結果,他們輕易不會離開。他眼珠滴溜溜轉了一圈。   可惜,不待他實施剛剛想到的主意,閆思弦就把他的路堵上了。   閆思弦道:「想不起來就老老實實列名單,敢隨便說個人來糊弄事兒……」   他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晃了晃,「你剛剛殺人未遂,咱們就好好說道說道。」   李平卻並未被他的話震懾住,反倒往椅背上一靠,拿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似乎覺得被抓進去幾天倒也不賴,正好躲債了。   「你以為我們會抓你?」閆思弦笑道:「想太美了。雖然有點缺德,但我們不介意把你試圖殺死債主的事兒透露出去。   那些債主要是知道了,你說他們會不會真的挖你腎賣錢?」   李平一愣,立刻便掂量出了個中厲害。   牌桌上放貸不受法律保護,所以債主們總在氣勢上武裝自己,討個債要搞得驚天動地,放各種狠話。說穿了,那無非是一種震懾,暗示欠債的自己很有「勢力」,讓對方別耍花樣。   雙方心裡都有那麼一個尺度,只要欠債的時不時還點利息,擺明自己有錢就乖乖「上供」的態度,債主便僅限於放狠話,並不會真的威脅對方人身安全。   如今李平試圖殺人,明顯越線了,對方會不會也用越線行為來還擊,可真不好說。   李平趕忙改口道:「沒說要騙你們啊……讓我想想……」   閆思弦和吳端便等著他想。   掰著手指頭想了兩三分鐘,李平道:「應該是花二爺——花二爺找凱哥來跟我要債的。」   「花二爺?」閆思弦對李平給出的結論抱有懷疑態度。   「我挨個算過了,老葛和兵哥自己手底下有人,平頭阿光一般不出來討債,都知道他殺過人,正兒八經判過,狠得要命,沒人敢欠他的錢不還……想來想去,就剩一個花二爺。」   「你說的這些,都是在牌桌上放高利貸的吧?」吳端問道。   「嗯嗯。」   「那被你借過錢的親戚朋友呢?會不會是他們……」   吳端的話還沒說完,便被李平打斷道:「不會不會,不可能是他們,我不欠他們的錢。」   見兩名刑警不解,李平便解釋道:「早就鬧過了,去我爸媽那兒鬧了一通。老爺子幫我把那些錢換上了,親戚朋友就再沒找過我。   後來……我也試過再問他們借……不接我電話啊,走路上碰見了也都低頭躲著……至於嗎,不就借點錢,我又沒說不還,有我不就還了嗎……」   吳端實在是好奇,一個人混到這種程度,信譽完全破產,竟還能大言不慚地說出這番話來。他究竟是生來便毫無廉恥,還是一步步墮落成今天這樣子的?   閆思弦卻是依舊淡定,他將本子和筆往前推了推。   「以防萬一,你還是把債主的信息列一列吧……沒事,慢慢寫,我們等著。」   李平絕望了。   拿起鋼筆時,他渾身的每個細胞都在抗拒,讓他寫東西簡直比讓他去工地扛水泥還要難幾十倍。   但有閆思弦監督,他也不太敢偷懶,對照自己的手機通訊錄,列出了一份有二十多個人的名單。   臨走時,閆思弦晃了晃名單,對李平道:「你最好別耍花樣,不然,我們有得是耐心讓你三天兩頭練字。」   「沒沒沒。」李平苦著臉連連擺手,「都在這上頭了,真的。」   吳端坐在副駕駛位置,偶爾低頭看一眼名單,最終給出了結論:「字真他娘的醜,連我小學二年級的乾兒子都不如。」 第399章俠盜(10)   閆思弦用餘光掃了一眼吳端鬱悶的表情,道:「你還有乾兒子?」   「一個同村哥們兒家的小孩兒,認乾兒子的事兒是我媽幫著張羅的,可能因為兩家大人關係好吧。   我純屬討我媽開心,每年回家都給那小孩帶點吃的用的玩的。」   「可愛嗎?」   「啊?」   「我是說,你乾兒子,可愛嗎?」   吳端詫異地看向閆思弦,無法理解他怎麼會關心這種事,卻還是答道:「小孩不都那樣,不熊的時候都挺可愛的,熊起來你恨不能給他來一套軍體拳。」   「你現在這身手,怕是只能來一套廣播體操。」   「你滾!」   閆思弦兀自樂完了,評價道:「你這人還挺有意思,好像有數不完的新鮮事兒。」   「你就別說風涼話了。」吳端道:「閆少爺難得體察一次民情,見什麼都新鮮,你才有意思吧。」   閆思弦又探究道:「那……乾兒子以後會給你養老嗎?」   「別扯了,這什麼年代,親兒子都沒有社保靠譜。」   「也對,那乾兒子有什麼用?」   「也沒什麼用,就是兩家關係好嘛。」   顯然,吳端這一解釋並不能讓閆思弦滿意。但不等他再提問,吳端便繼續道:「就跟咱倆似的,爸爸不是一直對你很照顧嗎?」   閆思弦拿出危險的語氣道:「看來你傷是真好了。」   吳端不理他的威脅,嘚瑟地抖了抖肩,「是不是感覺到被爸爸支配的恐懼了?」   閆思弦認輸,拿出專心開車的樣子,任憑吳端言語上挑釁。   他知道吳端是過意不去。   剛剛在李平家門口,又被閆思弦救了一回,向來在危險狀況下衝在第一個的吳隊心裡過意不去,嘴上不說,卻在用打趣的方式遮羞。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閆思弦將車停在了一家棋牌室門口。   「就這兒了,根據李平的描述,這家棋牌室是花二爺開的,表面上是個社區活動室,實則幹著聚眾賭博的勾當,花二爺還在背地裡放高利貸,盤剝那些賭鬼。」   兩人走進棋牌室時,正是日落時分,人們下了班正往家趕。   棋牌室裡初具人聲鼎沸的氛圍。麻將聲譁啦啦,撲克牌甩在桌上,發出啪啪的聲響,當然還有賭鬼的囂著聲。   幾乎每個人嘴裡都叼著煙,屋裡空氣混濁得叫人睜不開眼。兩人剛掀起門帘,差點被撲面而來的二手菸嗆個跟頭。   閆思弦擔憂地看向吳端,意思是讓他在外面等著。   吳端搖了下頭,低聲道:「走吧,一起,速戰速決。」   閆思弦便率先進了棋牌室。   泡在這裡的大都是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油膩感十足,閆思弦和吳端一進門,明顯拉高了整間屋子的氣質和顏值,引得幾名賭鬼側目。   有一兩名中年女賭鬼的目光在他們臉上多放了幾秒,便被同桌的夥伴打趣道:「呦!看見帥哥牌都不會打了。」   女賭鬼也不示弱,嘴上不乾不淨地回擊道:「嫉妒吧?就你那熊樣兒,脫光了老娘要是看一眼算我輸!」   棋牌室裡的人哄堂大笑,吳端看到一張張張開的嘴,以及一口口被煙燻成黃色的牙。   他忍不住後退了一小步,仿佛這些都是會吃人的。   一名濃妝豔抹的女人起身,笑著對同桌的三名麻友道:「規矩點哦,莫要我發覺你們偷牌。」   也不知她口音中帶著哪裡的方言,像是吳儂軟語,又不完全是。   跟牌友笑鬧幾句,她已如一隻花蝴蝶般飄到了吳端和閆思弦面前。   「第一次過來?來,先坐,有熱湯哩,剛煮的薑湯,喝口吧?」   女人熱情地拿起一隻一次性杯子,就要去盛薑湯。   薑湯在一口鍋裡,鍋不大,和閆思弦家的牛奶鍋大小差不多。那鍋坐在電磁爐上,電磁爐擺在門口吧檯的檯面上。又有人開女人的玩笑道:「老闆娘偏心了嘿!咋不給我們喝一口你的薑湯?」   「你想喝的怕不是薑湯呦!」有人模仿這老闆娘說話的語氣調侃,眾人又是笑做一團。   閆思弦趕忙去攔那女人。   「不用了,我們啥也不喝。」   他麻利地搶過女人手裡的一次性杯子,又把湯勺按回鍋裡。   女人便作罷,招呼道:「那坐,坐啊……玩什麼啊?你們是約了人還是……」   閆思弦打斷她道:「你是這兒的老闆娘?」   他問題剛一出口,便又有人起鬨。從眾人七嘴八舌的叫嚷中,閆思弦和吳端得知,這女人並非什麼老闆娘,只不過是花二爺的一個姘頭。   被人起鬨,女人不羞不臊,張口就懟道:「咋?沒見過男的女的睡覺?沒見過回家問你媽去!」   好厲害的一張嘴。   知道她不好招惹,閆思弦客客氣氣道:「我們是來還錢的,花二爺在嗎?」   「呦,還錢啊——」女人拖了個長音,並伸出一隻手,搭在閆思弦胸口,「頭一次知道呦,我們家花二有給這麼帥的小夥子借錢……」   她轉過頭去,問另一名中年女人,「是不啦?」   那女人連連點頭,「哎呦,小帥哥呢。」   吳端心中一陣惡寒,閆思弦卻是不動聲色,任由那女人的手在自己胸口摸來摸去。   他還笑著對那老闆娘道:「姐姐,你就別開我的玩笑了,要是讓花二爺知道,還不得做了我。」   女人終於把手拿開,嬌嗔道:「那你等一會兒哦,弟弟。」   閆思弦連連點頭,「麻煩姐姐了。」   女人從吧檯內拐進裡間,不一會兒探出個頭來,問閆思弦道:「你是哪個?」   問話時,她耳朵旁貼著手機,顯然正在跟花二爺通話。   閆思弦道:「我來替我爸還錢的,金額不少,還牽扯到欠條,還是面談吧。」   女人將閆思弦的話轉述給電話另一端,不多時,她掛了電話,對閆思弦道:「花二這就過來哩,片刻,弟弟先坐會兒呀……來啊別客氣,抽菸嗎?」   閆思弦和吳端連連後退。   「不用了,我們正好在附近有點事兒,一會兒回來。」   兩人逃也似的出了棋牌室。   一出來,不由深吸幾口氣,讓二手菸從肺裡排出去。   上了車,吳端感慨道:「你說那些大叔大媽圖個啥,有時間去跳跳廣場舞不好嗎。」   閆思弦做捂心狀,「你這是什麼關注點,我才受傷好嗎,想爸爸掛牌下海一夜八萬,竟然在這兒被人佔便宜……」   吳端樂了,「我看你還挺享受。」   「人心不古啊……我還以為只有我這種階級成分不好的人才撒謊,你吳端濃眉大眼的,怎麼也滿嘴跑火車……」   兩人相視大笑,一掃心中陰霾。   不多時,只見一個膀大腰圓的光頭男人急匆匆往棋牌室的方向趕。   他身上裹著貂,腋下夾著個筆記本。因為天冷,整個人都呈一種瑟縮的狀態。   最引人注意的是他腳上的一雙棉拖鞋,拖鞋是粉色的,還帶個貓頭,一看就是女款的,穿在他腳上有種反差萌,讓人看了想笑。不過,這也說明此人就住在附近,從家到棋牌室只有幾步路。   「花二?」吳端道。   「我看像。」   說話時,兩人飛快地下了車,擋住了來人。   閆思弦問道:「是花二爺嗎?」   那人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來還錢的就是你倆?」   「是我們。」   那男人想繞過兩人進棋牌室,「進來說吧,怪冷的。」   閆思弦亮了一下警官證,「還是您上車說吧。」   男人「啊」地一聲驚呼,轉身就跑,被閆思弦一把抓住,又使了個絆子,那男人腳底一滑,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哎呦……別別別……」   他的叫嚷驚動了棋牌室裡面的人,老闆娘自然熟悉花二爺的聲音,第一個衝了出來,「哎呀」一聲,想要繼續往前衝,卻被吳端的警官證擋住了。   「你們……是警察?」女人十分詫異。   花二爺氣不打一處來,指著那女人的鼻子,眼睛都要噴出火來了:「臭婊子,你他媽坑我。」   「沒有沒有……我不知道……」   閆思弦打斷了兩人的囉嗦,給花二爺戴上手銬,拎起領子,直接將人推到了車後座,自己也跟著上了後座,坐在花二爺旁邊。   「不用緊張,我們就是跟你打聽點事兒,只要你老老實實回答問題……」閆思弦伸手在花二爺緊緊抱著的筆記本上拍了一下,「這裡面都是欠條吧?——只要你老實回答問題,非法借貸的事兒,我們可以當做沒看見。」   「那……你們問吧。」花二爺謹慎地試探著,他決定先探探兩人的目的。   他看起來有點慫,跟剛才向著女人叫囂的模樣判若兩人。   吳端問道:「李平問你借過錢吧?」   「李平……李平……」花二爺猶豫著翻開了筆記本,看了一會兒,確定道:「是有個叫李平的從我這兒借過錢,借了三萬。」   吳端亮出手機上李平的照片,「你確認一下,是他嗎?」   「沒錯,就是他。」   「所以你僱人向他討債?」   花二爺一愣,連連搖頭,「沒沒沒……怎麼可能,我這正經生意,能幹那種事兒嗎?真沒有……」   他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兩名警察的神色,卻什麼都看不出來,最終只能道:「那小子……怎麼了?」   他心虛了,怕自己僱人討債的行為引起了什麼嚴重後果。   吳端登時就看穿了花二爺的心理,寬慰他道:「你不用擔心,李平現在好得很,我們不是為他來的,我們在找一個曾經上門向他討債的中間人,叫周凱,外號凱哥,就是這個人。」   吳端又亮出了周凱的照片,並觀察著花二爺的神色,只見在聽到「周凱」這個名字時,花二爺的太陽穴突突跳了兩下,照片他也沒仔細看,似乎是不太敢看。   他有顧慮。   「你託周凱向李平討債,有這回事兒吧?」吳端又追問了一遍。   花二爺不回答。他不敢回答,不知道說出那個答案會給自己帶來怎樣的後果。   吳端攤牌道:「我們只想要一個手機號碼,你這裡記錄的用以聯絡周凱的手機號碼。   給我們那個號碼,你就可以下車了,其餘的……」吳端指了一下花二爺的筆記本,「我們一概不問,在官方記錄裡,你只是一個提供線索的熱心市民。」   「真的?」   吳端自然不會再跟花二爺囉嗦一遍承諾,因為對方已經開始翻手機了。   「就是這個。」   他將手機遞給身旁的閆思弦,閆思弦掃了一眼,只見那是一個備註名為「凱哥」的手機號,與警方已經掌握的凱哥的手機號不同。   閆思弦衝吳端點了下頭,意思是自己已經記下了號碼,吳端卻不放心,拿過花二爺的手機,拍了張照片,直接發給了馮笑香。   「你可以走了,今天的談話內容,不要讓第四個人知道。」   「哎哎,一定。」花二爺點頭哈腰地下了車,甚至都沒敢轉身,倒退著走了兩步。   關車門前,閆思弦衝他補充了一句:「回去別打女人。」   花二爺一愣,旋即連連點頭,「哎哎,記住了。」   一直在棋牌室門口翹著腳向這邊張望的女人聽到這話,一愣,旋即向閆思弦拋了個媚眼。   待車門關上,吳端「嘖」了一聲,又打趣道:「閆少爺還真是紳士。」   閆思弦下車,換到了駕駛位置上,挑挑眉道:「反正即便我不說,你也會提出這個要求。你就當……我搶了你的好人卡吧。」   吳端「呸」了一聲,「你才好人卡,你全家都收好人卡!」   「吳隊,別那麼大怨念啊,好人卡麼,除了我誰還沒收過,收著收著就習慣了。」   「滾!」   兩人驅車回市局時,已是華燈初上,閆思弦提議道:「先吃飯?」   吳端肚子已經咕嚕嚕叫了起來,連連贊成。   仍是閆思弦家酒店的包廂,吳端養傷期間,一應餐食都是這間酒店供應的。來的路上閆思弦已經打過招呼,因此菜上得很快。閆思弦一邊吃東西,一邊看著手機,吳端見他嘴角帶笑,忍不住問道:「看什麼呢?」   「你。」   「我?」   「吳隊,你要火了。」   吳端拿過他的手機,手機上正在播放一段短視頻,是吳端在醫院病房門口對記者和無賴們講話的片段。   視頻是路人拍的,不太穩,下方的評論裡一群叫帥的妹子。   閆思弦開玩笑道:「考慮一下出道啊吳隊,我真的可以當你金主爸爸。」   吳端卻是臉色凝重。   「這樣不行,」他道:「我們還是儘量避免對個人的過度曝光,免得給以後開展工作造成麻煩……況且,我看底下的評論,有人提到墨城刑偵一支隊……實在是不妥。」   12點過後還有一章,最近幾天在調整作息,可能會導致更新時間混亂,先說聲抱歉呀,我會儘快穩定下來,多謝大夥支持呀。 第400章俠盜(11)   「那我幫你把熱搜下架?」   「要花錢嗎?」吳端問道。   閆思弦聳聳肩,「託關係也成,不過花錢辦事快點。」   吳端搖頭,「對方也擅長利用輿論,還是別給他們可乘之機,讓輿情監控的同事想辦法吧。」   「要不我找個危機公關方面的專業人士幫忙……總感覺政府的輿情監控好像只會刪帖。」   「你這樣詆毀同事,真的好嗎?」   「實話實說,」閆思弦聳肩,「我認真的,你考慮一下。」   「多謝,暫時不必了吧,我跟輿情監控那邊說一聲,叫他們別只顧著刪帖,多放一些案件進展相關的新聞,轉移公眾注意力。」   「也是個辦法。」閆思弦不再糾結這件事,岔開話題道:「吃完飯我叫個司機來送你回去,你早點休息,我去詢問一下小賴帶回來的那個女人——就是周凱女朋友,姜梓雅……」   「一起吧,我真的好了,不用那麼講究,」吳端看了下手機上的時間,「還早著呢,我就當消食了。」   市局,會議室。   姜梓雅已在這裡等了近4個小時。   好在她本就是個無業游民,懶散慣了,沒什麼時間觀念,只要有充電器,有wifi,對她來說在哪兒待著都差不多。   吳端和閆思弦走進小會議室時,姜梓雅正半躺在沙發上玩著遊戲。   見刑警進門,她甚至道了一句:「等下,這把快完了。」   吳端和閆思弦安安靜靜坐下,他們也不說話,就是看著姜梓雅玩。   半分鐘後,姜梓雅受不了兩人的目光了,頹喪地放下手機。   「你們可真是……行吧行吧,你們問吧。」   「那多謝了。」閆思弦滿臉無辜,似乎在說:我們可沒催你,是你自個兒不玩了。   吳端則直接進入正題,在簡單的介紹了兩人的職務後,便問道:「你是周凱的女朋友吧?」   「這不是早就說過了嗎?」姜梓雅不耐煩地總結道:「我是他女朋友,也知道他幫人收債、捉姦,別的我就啥也不知道了……他現在跑了,你們可別來問我,我不知道他在哪兒……」   「不談這些,」吳端道:「周凱有幾個手機號碼?」   姜梓雅打住話頭,想了想道:「有兩個——我知道的是兩個。」   吳端遞上紙和筆,「麻煩你寫一下。」   「我手機裡只存了一個,」姜梓雅解釋道:「另外一個號碼,他說都是些工作電話,我沒必要知道。」   說話間,姜梓雅已經在紙上寫了一個號碼。那是警方一開始就掌握的,周凱用以聯絡手下小弟的號碼。   看來想從姜梓雅這兒問出更多周凱的通訊信息,是不大可能了。   翻過這篇,吳端又問道:「你最後一次跟周凱見面是什麼時候?」   「今兒中午他來我家吃的飯,不過吃飯的時候他接了個電話,接完電話說是有事,急匆匆走了。」   「電話內容你知道嗎?」   「那就不太清楚了,」姜梓雅又開始看自己的手機,「我退一下遊戲啊,不好意思。」   等退完遊戲,放下手機,姜梓雅繼續道:「……他接電話都是自己去陽臺,可能不想讓我父母聽見吧,我父母一直以為他是正兒八經開廣告公司的呢,不過……」   姜梓雅思忖片刻道:「我好像隱約聽到個稱呼,還挺奇怪的一個稱呼,什麼來著……哦,對了,好像是個當官的……我想想……書記!」   「什麼?!」   疑問脫口而出的瞬間,吳端已收斂起了詫異的神色,閆思弦則始終沒什麼表情。   「他在電話裡叫對方書記,我當時還納悶呢,他還認識當官的?書記……感覺官兒還不小呢。   我本來還想等周凱掛了電話問一問,可他接完電話就說有急事兒,飯還沒撤桌兒呢,他就走了。」   「他大概幾點接的電話?」   「就是飯點兒嘛——哦,對了,不是午飯,確切說應該是早午飯。我起得晚,家裡照顧我,午飯就比較早,11點多,還不到12點,基本就吃完了,他就是那會兒接的電話。」   一直沒說話的閆思弦突然開口道:「你們怎麼認識的?」   「啊?」姜梓雅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   「遊戲宅女和社會大哥,只是覺得你們的生活不像會有交集,好奇,所以問問。」   「網上認識的,」姜梓雅道:「我帶他打遊戲來著。」   「你帶他?」   「不可以?」姜梓雅晃了晃手機,「我很厲害的。」   「明白了。」閆思弦繼續問道:「你就沒覺得害怕?我的意思是,畢竟周凱的工作——就暫且稱之為工作吧——有一定的危險性。」   「我覺得挺酷。」姜梓雅不以為意道:「況且,他是能掙錢的,不光是瞎混,這不挺好嗎。」   「你們考慮過結婚吧?」   姜梓雅深吸了一口氣,呼氣時帶出了一聲輕笑,「警官,這跟案子有關係嗎?」   「當然有。如果你們到了談婚論嫁的程度,警方對你的調查自然要更加深入,如果你們只是玩玩,那就另當別論了。   不過,從周凱去你家吃飯以及見你父母——這應該不是第一次吧——從這一點來看,你們顯然不是玩玩而已。」   吳端總覺得閆思弦這番話有胡謅的成分,但他偏偏一臉的正直,讓人找不出端倪。   「好吧,我們確實想長期相處下去,不過我倆都是不婚主義,即便長期相處也跟結婚無關。」   閆思弦看了吳端一眼,意思是自己已經問完了,之後他便陷入了沉思。   吳端接過話頭繼續道:「那咱們繼續剛才的話題,你說周凱接了個電話,並且稱呼電話另一端的人為書記,然後他就急匆匆離開了。」   「對。」   「除了』書記』這個稱呼,你還聽到些什麼?」   「這我可就……」   吳端打斷她的搪塞,用十分誠懇的態度道:「麻煩你好好想想,哪怕是隻言片語,對我們破案也很有幫助的。」   「好吧。」姜梓雅低頭想了一會兒,抱歉地看著吳端,搖頭道:「我……不能確定……」   吳端循循善誘道:「沒關係,想到什麼你就說什麼。」   「那好吧,周凱好像提到了』那件事』。」   「那件事?」   「我也不知道具體是什麼,應該只有打電話的人才知道吧。反正,周凱接起電話,叫完書記這個稱呼——好像啊——好像他緊接著就說那件事已經安排好了,讓書記放心。」   姜梓雅又思索了片刻道:「具體有沒有』那件事』,我其實有點懷疑,我感覺那可能就是個糊弄我父母的說辭,免得他們真正的通話內容被我父母聽見。」   吳端點頭,「明白你的意思,多謝了,這其中的原因我們會去調查。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你認識周凱身邊的朋友嗎?」   姜梓雅搖頭,「他總說男人的事兒女人別摻和。」   吳端再次強調道:「我的意思是,如果周凱犯事跑路,有誰可能收留他,或者替他打掩護,你能想到嗎?」   「我這麼說吧。」姜梓雅道:「我知道的已經全告訴你們了,其它的你們就是把我關起來審,我也說不出來。」   吳端看向閆思弦,意思是問他還有沒有問題。   閆思弦輕輕搖了下頭。   吳端便對姜梓雅道:「謝謝你的配合,案件調查期間,還請你不要離開墨城,我們後續可能還會向你詢問。」   姜梓雅滿不在乎地擺擺手,「知道了,我可以回家了嗎?」   「當然。」   送走姜梓雅,吳端問閆思弦道:「你有什麼想法?」   「你覺不覺得這個姜梓雅……怎麼說呢,給我的感覺,她像一根老油條。」   吳端深以為然,「我也覺得。就像你剛才問的,一個深居簡出的宅女,找個社會大哥做男朋友,已經夠稀奇的了。得知男朋友可能畏罪潛逃,自己也被傳喚到警局問話,卻一點都不緊張,確實像個老油條。」   閆思弦道:「這都勉強說得過去,畢竟有的人就是神經比較粗,或者人家沒做虧心事,不虛,可有一點,我覺得說不通。」   「什麼?」   「她都沒問一問周凱究竟犯了什麼事兒。」   「是不是已經問過小賴了?」   「問了也不會有結果,這案子有媒體盯著,大家的弦繃得多緊啊,小賴不會隨便透露案情,況且……」閆思弦晃了晃自己的手機,「我剛問過小賴,姜梓雅壓根沒向他打聽過周凱的情況。   也就是說,從警方去找姜梓雅到現在,大半天了,她從沒關心過周凱的情況。」   「那還真有點反常。」吳端道:「派人盯著這個姜梓雅?」   「嗯,已經派了人24小時監視。」   兩人站在走廊盡頭的窗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吳端回頭,正看到馮笑香從辦公室探了個腦袋,看到兩人,便衝他們招手。   吳端拽了閆思弦一把,兩人一起往辦公室走。   「有發現?」   「你們問出來的那個,果然也是匿名號碼。而且,跟這個號碼有聯絡的,大多也是匿名號碼。光看狀態,就覺得這些人在幹不好的勾當。」   馮笑香耿直的評價引得吳端彎起看了嘴角,他問道:「那今天中午11點到12點之間,周凱這個手機號碼有沒有來電?」   「有……」馮笑香將電腦屏幕轉向吳端:「一個叫紀山枝的前科人員給周凱打過電話……就是這個人。」   電腦屏幕上顯示著紀山枝的資料,包含一張照片。   是他毀容前的照片。   看起來很年輕,也很普通,是那種掉進人群裡就找不出來,你哪怕見過幾次,也未必能記住的長相。   據說,古代宮廷豢養刺客,對長相的要求就頗為嚴格,像紀山枝這樣的長相就屬於上佳。   就是這樣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透過電腦屏幕與吳端的目光短暫接觸,令吳端由心底浮起了一股寒意。   是紀山枝?   為什麼是他?   他有什麼理由害我?   「今天就到這裡吧。」閆思弦伸手,「啪」地一聲合上了筆記本電腦,將電腦往遠離吳端的方向推了推,又順手在馮笑香面前打了個指響,「早點回家休息,女孩兒少熬夜……用不用我送你?」   「哦……」馮笑香的目光在閆思弦和吳端中間來回遊移了幾趟,最終搖頭道:「不用了。」   一路無言。   直到閆思弦將車停在小區地下停車場,吳端終於低聲嘀咕了一句:「不行。」   閆思弦沒下車,等著他的下文。   「我得再去見見紀山枝。」   「是得去,明天。」   怕吳端堅持,閆思弦又補充道:「我已經通知當地派出所,協助我們24小時監視紀山枝,他跑不了……」   「我不怕他跑,你想過沒,像他那麼謹慎的人,怎麼可能用實名手機號作案……」   「那你就更不用急了,」閆思弦道:「如果他是被人陷害的,明天一問就清楚了。」   閆思弦打開車門,邁下一條腿,「別耍賴啊吳隊,你當初怎麼保證的?一切行動聽從指揮,忘了?」   吳端悻悻然下了車,又囑咐道:「光派人盯著不行,還得好好保護他……我總覺得……」   閆思弦拍拍胸脯,「我辦事,你放心。」   一夜無話,第二天清晨,吳端起了個大早。洗漱時他一直在猶豫,叫醒閆思弦,還是獨自出發去紀山枝家?   最終吳端選了前者,主要是不想觸發閆少爺的事兒逼本體。吳端覺得,他要是真放了閆思弦鴿子,這事兒怕是過不去。   除了他本人,閆思弦床上還凌亂地堆著電腦和案宗,顯然昨晚他在熬夜加班。   這讓吳端於心不忍,決定過會兒再來叫閆思弦。   就在他往房間外走的時候,隱約聽到閆思弦說了句什麼。   夢話吧?   吳端沒管,繼續往外走。於是閆思弦又說了一遍。這回吳端聽清了。   「先不去找紀山枝了。」閆思弦道。   「為什麼?」   閆思弦翻了個身,沒答話,只是撈起枕頭旁的手機,仍在了床沿,意思是讓吳端自己看。   吳端接過手機,看到一條貂芳發來的消息,驚訝得瞪圓了眼睛。   「怎……怎麼可能?!為什麼?」 第401章俠盜(12)   有案子,一名老人,煤氣中毒,你們來嗎?   我忘了,命案歸二組,你倆好好休息,請忽略我……   死者是紀山枝的母親,笑笑說紀山枝跟你們正在調查的案件有關   什麼情況?   需要幫你們把案件轉到一支隊嗎?   我開始屍檢了,等你們消息……   吳端的腦海中,無數念頭飛快掠過。   紀山枝的母親死了?煤氣中毒?   是意外、自殺,還是他殺?   為什麼偏偏是這時候?為什麼紀山枝剛被牽扯出來,他的母親就出了這樣的事?   他知道嗎?有人通知他嗎?   吳端向下翻看著聊天記錄,看到了閆思弦的回覆。   案子轉一組   先不要通知紀山枝   簡短的兩條指令,與吳端所想一樣。   閆思弦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才坐了起來。   他生怕自己留戀被窩,幾乎是一躍間下了床,頭也不回地往衛生間走。   吳端腦海中冒出了一句話:真男人,從不回頭看被窩。   這讓吳端笑得蹲在了地毯上。   「大早上,你抽什麼風?」閆思弦叼著牙刷,口齒不清地說道。   「沒……沒……」吳端擺手道:「下次起床慢點,你這樣容易猝死。」   閆思弦一口泡沫噴了出來,「你盼著爸爸點好!」   5分鐘後,兩人出門。   霧霾籠罩,天明明該亮了,卻怎麼都亮不透徹。在這樣的天氣裡出行,過不了多久,肺部就會有種火辣辣的感覺。   那感覺十分微弱,但絕對會引起你的擔憂,讓你懷疑自己是不是下一秒就要死於肺癌。   因此出門時閆思弦帶了一包防霧霾口罩,給吳端和自己各戴了一隻,餘下的則放在車裡備用。   途中吳端一直在拿著閆思弦的手機看各方匯總案件信息,兩人並無交談,直至20分鐘後,閆思弦的車停在了市局地下停車場。   吳端問道:「你讓人把紀山枝接來了?」   「嗯。」閆思弦點頭,「昨兒晚上連夜接的人,拘禁和保護的性質各佔一半吧。」   見吳端不語,閆思弦道:「他母親的事兒,我去說吧。」   他不願讓吳端去當這個壞人。   吳端卻搖了下頭,「我去吧,我得在跟前。他……應該會希望有個熟人在吧。」   閆思弦沒再堅持。一想到要將這樣不幸的消息通知一個不幸的人,兩人心頭都沉甸甸的。   出了電梯,閆思弦又道:「那你跟他單聊?我去開會?」   「嗯。」   兩人背向而行,走了兩步吳端又轉身道:「喂,會議室門別鎖。」   「知道了,給你留門。」   會議室。   徹夜忙碌的刑警們身上都帶著風塵僕僕的氣息,他們頭髮凌亂,衣服上全是褶皺,顯然或趴或跪地進行了一番痕檢工作。   對於大家的疲態,閆思弦已是見怪不怪,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帶領大家儘快破案。   但今天不同的是,閆思弦在一些人臉上看出了不滿的意思。   趙局親自下令,惡性案件暫時全由二支隊負責,一支隊的刑警們好不容易能休息幾天,偏偏這時候閆隊攬回來一樁案件。   咋的?吳隊不在,你這個靠關係進來的公子哥要搞事情?   你又不缺錢,表現那麼積極幹啥?混幾天不行嗎?   他們雖未說話,但閆思弦多精明,一眼掃過去,便大體明白了這些人腦子裡的彎彎繞繞。   閆思弦裝作沒注意到他們的情緒,以指關節敲了一下桌面,示意大家集中精神。   「先說說報案經過吧。」閆思弦道。   一名刑警舉了下手,接話道:「昨晚上9點16分平陽路派出所接警,說是一戶人家有可疑氣味。   接警後,民警趕去查看,發現報案的是住在案發房屋對門的鄰居。   據鄰居反映,對門是個獨居的老太太,大概一周前就有味道了,但不太嚴重,他們當時以為是老太太亂放垃圾導致,便沒當回事,結果味道越來越大,他們便聯絡了物業,物業也不能確定氣味的來源,但還是嘗試去敲了案發房屋的門。   無人應答。物業只好承諾他們會想辦法解決問題。   接下來的兩三天裡,物業嘗試過尋找臭味的來源,也多次去敲了案發房屋的門,一直無人應答,他們還試著聯繫業主,但手機一直是無人接聽狀態。   直到昨兒晚上,味道實在太大了,對門鄰居——也就是報案人——跟物業發生了幾句口角,一氣之下便報了警。   趕去查看情況的是個有經驗的民警,跟腐屍打過交道,到了地方一聞,覺得不對,緊急聯繫開鎖公司的人,開門進屋,結果在臥室發現了一具高度腐敗的屍體……」   一名刑警舉了下手,打斷道:「我來說一下勘驗現場的情況吧。」   閆思弦看了發言的刑警一眼。他叫瞿源,比吳端早一年進市局,在一支隊的資歷不算淺,他便是剛才面露不滿之色的幾人之一。   沒人接瞿源的話,他自顧自道:「人當時躺在床上,都呈仰臥姿勢,上身穿秋衣,下身只穿內褲,蓋著被子,頭部露在被子外,因此推斷人是在睡覺時死去的。   屋內沒有打鬥痕跡,地面有積灰,但沒有腳印,指紋已經固定,但能找到的很可能都是死者自己的指紋。   從現場來看,這很可能只是個意外……」   「意外?」閆思弦轉向貂芳道:「說說死因吧。」   貂芳道:「我在現場初勘時發現,屍體雖然高度腐敗,但局部皮膚仍能看出呈粉紅色,推斷是一氧化碳中毒導致的窒息死亡。解剖化驗發現,血液中HbCO含量濃度大於50%——也就是高於致死濃度。   最初的推斷得到了驗證,死因確實是一氧化碳中毒。   至於死亡時間,推測已經死亡30至33天——時隔太久,我這邊只能把死亡時間精確到72小時。   屍體體表無傷痕,死前無搏鬥、掙扎跡象。   死者的脾臟破裂出血,懷疑是中毒後瀕臨死亡前肌肉痙攣導致——這種情況雖然不常見,但以往的案例中有過此類現象。有嘔吐情況,且嘔吐物被反吸入氣管,導致氣管阻塞——這是一氧化碳中毒的正常反應。   總體來說,從屍檢方面,恐怕很難找出兇手留下的痕跡。」   瞿源道:「痕檢和屍檢方面都沒有找到兇手的痕跡,這案子應該就是意外,轄區分局也太……」   「轄區分局把案子報上來,自然有報上來的原因。」閆思弦又敲了下桌子,將一張照片扔到瞿源面前,「這是死者家廚房燃氣表的照片。燃氣閥門和燃氣表就在廚房的吊櫃裡,民警趕到的時候,閥門是關閉狀態,且死者家的燃氣管道完好,沒有破損、漏氣的情況,燃氣灶也呈正常關閉狀態。漏氣警報處於日常狀態,沒有漏氣提醒。   導致他們中毒的一氧化碳,是哪兒來的?」   瞿源張了張口,想要辯解,閆思弦沒給他機會,繼續道:「還有你剛剛說的腳印問題,想要不留腳印,很簡單,進屋換拖鞋就行了,換句話說就是熟人作案。   只有熟人能不引人注意地進入死者家,甚至,不僅僅是進入,還留宿了,所以才能趁著老人上床休息時偷偷打開燃氣閥門。   等老人死後,兇手又將燃氣閥門關好,將特意從電源上拔下來的漏氣報警裝置插回電源,一切復位,然後悄悄離開。   兇手這麼做的原因,大概是想造成獨居老人死於某種急病的假象。   畢竟隔三差五就有此類新聞,大家已經見怪不怪。   這樣正好解釋了一氧化碳的來源。這不是意外,是他殺。」   瞿源明白在案件分析方面自己比閆思弦差著一截,便不談案情,只道:「就算是他殺,可這案子不是應該歸二支隊嗎?趙局前兩天才說……」   會議室的門開了,吳端貓著腰,本想偷偷進來的,卻還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訕笑一下,直起身,一邊往閆思弦身邊的空位走,一邊道:「你們接著說。」   眾人能休息本就是沾了吳端的光,眼看吳端帶傷還來關注案情,瞿源洩氣了。他理虧地抿起嘴,意思是沒什麼可說的了。   閆思弦卻不依不饒道:「你接著說。」   瞿源的臉色變得不太好看,那幾個和他一樣有不滿情緒的人相互傳遞著眼色,有個膽大的出聲打圓場道:「閆隊,源兒不是那意思,有案子就辦,我們都沒意見。」   閆思弦繼續沉默,瞿源先是不安地在椅子上扭了兩下,似乎默默給自己加油打氣了一番,他抬起頭來,直視著閆思弦。   但只一瞬,閆思弦不怒自威的樣子,他那「我已經看透了你」的鄙視眼神,就讓瞿源低頭避開了目光。   這時閆思弦才開口道:「一支隊是什麼地方,大家都清楚,協警有假期,戶籍窗口也有假期,想要休假的現在就可以打報告轉崗。」   停頓片刻,閆思弦問道:「有打報告的嗎?」   這是閆思弦第一次發火。   他發火時一點都看不出怒氣衝衝,反倒出奇的淡定,仿佛在一張牌桌上,不緊不慢地打完自己手裡的牌,每走一步都正好讓對方無牌可接。   等了片刻,閆思弦繼續道:「沒有是吧?好,那下次再有無視疑點,硬把命案說成意外的,做好準備去基層派出所報到。」   他說這話時,表情是冷峻嚴苛的,誰也不會不拿他的話當回事兒。   說完這些,他的態度便立即緩和下來,仿佛剛剛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他對馮笑香道:「笑笑不是也發現了疑點嗎?說說看。」   馮笑香一貫的面無表情,即便剛才空氣極度凝重的時候,也只是盯著自己的電腦屏幕。   被閆思弦點了名,她先是將兩張照片推到桌子中間。   那是兩張特寫照片,其中一張拍攝的是一隻垃圾桶,只見垃圾桶裡有一些食品包裝袋,另一張照片則是將食品包裝袋從垃圾桶裡拿出來,單獨固定拍照。   一個奶油餅乾包裝袋,一個果凍包裝袋,一口一個的那種果凍,一些果凍盒,果凍盒內殘留了少量糖分的原因,那裡面已經發黴長毛了。   「死者所在的臥室床邊的垃圾桶,高糖食品的包裝袋。」馮笑香簡單陳述道。   接著,她又通過投影展示了一份病歷。死者的病歷。   病歷上的檢查指標明確指出,死者的血糖超出正常標準數倍,屬於較為嚴重的糖尿病,在用藥物控制。   馮笑香繼續道:「我查看死者最近幾年的就診記錄,發現她一直在服用降糖藥物,是個老病號了。   那些東西含糖量太高了,糖尿病患者一口都不該碰的。   毫不誇張地說,吃上一口就有可能引起血糖飆升,從而導致非常嚴重的後果。   這些甜食的包裝袋,不該出現在獨居的死者家中,除非……是死者拿出來招待客人的。   可如果是招待客人,這些包裝袋為什麼會出現在臥室的垃圾桶裡……」   閆思弦問道:「那個垃圾桶,會不會是從客廳或者餐廳拿過去的?」   有參加了現場勘驗的刑警接話道:「不是,客廳和餐廳的垃圾桶都在該在的地方,而且從裡面剩餘的垃圾來判斷,垃圾桶並沒做調換。   比如,客廳的垃圾桶裡有一些乾果殼,與茶几上果盤裡的乾果品類正好對應。餐廳的垃圾桶裡則有一些沾了油漬的餐巾紙,應該是主人飯後所用。而主臥的垃圾桶裡都是些頭髮、指甲,我們在死者的枕頭下發現了一個指甲刀,她應該是習慣了坐在床上剪指甲。」   「明白了,」閆思弦向回答問題的刑警投去了讚許的目光,這樣細緻的觀察確實值得誇讚。   馮笑香繼續道:「除此以外,還有一個疑點。   無論這些零食包裝是死者自己吃的,還是招呼客人用的,你們不覺得這些東西太……低齡化了嗎?   我不是說餅乾和果凍本身,成年人當然也可以吃這些東西,可是單看它們的包裝——不太正規,尤其那個奶油餅乾,不是超市裡出售的東西,而更像是……像學校周圍的小賣部出售的劣質零食。   反正,我看到這些包裝的第一反應是:被害者家裡有祖孫兩個人。   可是我查了死者的親屬關係,她並沒有孫輩。」 第402章俠盜(13)   死者的家庭情況,吳端最清楚。   紀山枝毀容殘疾那年,他的父母都還健在,後來就是因為兒子出了事兒,老爺子憂思過度,身體每況愈下,不到一年就突發腦溢血去了。只剩下一個老太太。   紀山枝曾說過,他此生最遺憾的事就是不能給二老送終。   是的,不能。   自從紀山枝變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他便再沒回家見過父母,即便是入獄,他也憑藉手中的籌碼與警方達成了某種交易——他入獄的事並未通知父母。   當初與他達成這一交易的是趙局,這是趙局在辦案過程中少有地摻雜私人情感。他同情紀山枝。   因此,在紀山枝父母的印象中,兒子出國幹事業去了。他們每月雷打不動收到的一筆海外匯款,就是最好的證據。   和天下所有父母一樣,他們總是報喜不報憂,老頭子去世時,老太太一個人張羅了喪事,她是在喪事過後才通知了兒子這一消息,忍痛告訴兒子不用回來。   紀山枝當時正在坐牢,當然是回不去的。老太太歪打正著地給了他這麼一個臺階,讓他心裡更難受了。   有時候紀山枝也會想,若他不是獨子,有一兩個兄弟姐妹,能陪伴在父母身邊,那該有多好。   可惜老紀家就他這一棵獨苗。   而紀山枝本人並未成家生子。   因此,老太太沒有孫輩。   當然,箇中情況吳端並沒有明說,只是由馮笑香簡單介紹了死者的家庭情況。   那麼,紀山枝的母親曾在家招待過的一個疑似小朋友的客人,會是誰?   有刑警提出了一個設想:   紀山枝本就是服刑人員,且服刑前曾經與某制(手動間隔)毒團夥結下梁子,鬧得兩敗俱傷,會不會是人家找上門來報復,殺了他母親?   這想法有一定的依據,吳端不敢掉以輕心,可當年的案件太過轟動,多個國家機關,包括公安部,安全局、外交部……都對案件偵破起了推動作用。   這樣的案件,案宗早已封存,想要重新展開調查,僅僅是調閱案宗就難度重重。   吳端頭一次在布置任務時犯了難。   他思忖片刻,道:「眼下的工作,還是先圍繞案發現場吧,監控調了嗎?」   有刑警答道:「已經拷了小區監控,送圖偵組了。」   圖偵組負責人點頭,表示自己這邊確實拿到了小區監控錄像,並補充道:「我們會把監控過一遍,尤其重點排查死者家樓門口和電梯間的監控,不過,小區監控只有最近一個月的——也就是三十天,之前的自動覆蓋了,而死亡時間……」   大家已明白了他的意思,小區監控錄像只有最近30天的,而死者的死亡時間在30到33天之前。   也就是說,關於兇手的監控錄像,很可能正好被覆蓋。   對刑警來說,世上最鬱悶的事莫過如此,不是沒有證據,而是曾經可能有一份證據擺在面前,卻失之交臂。   「走訪呢?」吳端問道。   有刑警一邊翻看筆記本一邊道:「走訪工作也是阻力重重,感覺……可能不會有收穫。」   「具體說說。」   「昨天接到報案後,轄區派出所民警就對保安的對門鄰居進行了詢問,結果,無論問啥,他們的答案都是』不知道』』不清楚』。   他們只知道對門是個獨居老太太,不愛出門,也沒見有什麼人來探望她。   兩家人做了將近10年鄰居,交情僅限於丟垃圾時碰面了點個頭。   並且,樓裡的大部分住戶都是這樣的關係。   加上報案人,我們總共走訪了三家住戶,情況都差不多。而且,一個月前的事兒,即便當時真的有什麼異常,也很難想起來。」   「好吧,我清楚了。」吳端道:「眼下的情況是,每條路都希望渺茫。那就各司其職吧,圖偵除了篩查小區監控,把小區附近的路面監控也調出來過一遍。」   「明白。」   吳端繼續道:「至於走訪,不要局限於周圍鄰居,可以結合死者的通訊記錄,找她的親戚朋友聊聊,甚至是她已故丈夫的親戚朋友。難道她的交際僅限於鄰居嗎?」   「好的。」   「至於我,我會跟上面溝通,想辦法調閱當年的案宗。今天的碰頭就先到這兒吧,有任何進展隨時溝通。」   眾人散去,會議室裡只剩吳端和閆思弦兩人。   閆思弦長長舒了一口氣。   吳端道:「頭一次見你發火,有壓力啊?」   「本來不想懟人,畢竟是你帶出來的兵,我一個外人。」閆思弦話鋒一轉道:「那貨對你有意見吧?比你進市局早,現在還是警員。」   吳端沒接他的問題,而是反問道:「外人?你這認知是從哪兒來的?」   閆思弦聳肩,「他們不說,不代表沒有這種想法。」   吳端不能否認。   他伸手拍了拍閆思弦的肩膀,「慢慢來吧,我剛帶一支隊的時候,這是家常便飯。」   「嗯。」   「反正,在我這兒,你不是外人。」   「我知道。」閆思弦挑起嘴角笑笑,以示自己沒事,「說說你那邊的情況吧,紀山枝什麼反應?」   「跟所有得知親人去世的人一樣,需要點時間接受。」   「雖然我很同情你這位朋友,不過,我的重點是,他有沒有提供什麼線索。」   「哦,哦哦……」吳端訕笑,怎麼忘了,閆思弦的同情心向來金貴得很。   「暫時沒什麼線索……好吧,主要是我沒顧上問。」   閆思弦也「哦」一聲,「那你覺得什麼時候可以去詢問他,或者說,要是你不好開口,那我去問。」   吳端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道:「再等會兒吧,中午下班之前去問他。」   「好。」閆思弦揉著眉心道,「這案子……棘手啊,尤其有些事不能跟他們……」閆思弦支著下巴的手伸出兩根手指,掃了一下會議室裡的空位置,「……不能跟他們說,布置任務確實麻煩,難怪他們不滿,連我都覺得他們現在幹的活兒完全就是出力不討好。」   「已經這樣了,多想無益,再說,看起來出力不討好的事未必真的沒有甜頭,多少案子都是用笨得不能再笨的辦法,不知鋪了多少人力,才最終破獲。怎麼?到了咱們這兒就都是例外,淨想著走捷徑?」   「也對,那咱們重新把案件捋一遍吧。」   「好。」吳端拿出了筆記本,怕漏過細節,閆思弦則是全憑記憶。   閆思弦率先開口道:「我先說說手頭上現有的案子,你看有沒有遺漏。」   「好。」   「第一,也是咱們最開始接手的案件,抓賊,數名落網的TG家裡曾經被盜,且盜竊手法一致,盜竊金額高達數千萬。」   「沒錯。」吳端在筆記本的一項紀錄前打了個勾。   「咱們暫且稱他為俠盜吧。」見吳端沒有異議,閆思弦繼續道:「因為俠盜犯罪時留下的紙條與紀山枝當年犯罪時所留的預告文書非常相像,抱著一半懷疑一半請教的目的——反正我是有懷疑的——我們趕去見了你這位師傅。   由此引出了一些陳年舊事,包括紀山枝幾年前犯下的盜竊案件——這些案件中,有相當一部分警方尚未掌握他的犯罪手法——以及曾經折磨他,致使他殘疾和毀容的制(手動分割)毒團夥。   這些舊事統統合併算是第二樁案子吧。」   「嗯。」吳端又在筆記本上打了三個勾。   閆思弦好奇地拿過他的筆記本,想看看被他勾掉的是哪三件事。   他剛提過的盜竊案及制(手動分割)毒團夥自是不必多說,還有「助手or搭檔」這樣一條記錄。   「是我說的那個?」閆思弦問道。   「嗯,就是你跟紀山枝見面時所說的推論:他有一個助手或者搭檔,需要一個人填補之前的漏洞,而這個人還沒有浮出水面的人。我覺得有道理。」   閆思弦面露得意之色,繼續道:「鑑於現在的情況比較複雜,我建議舊事就先放一放,先不要去查,除非明確了眼前的案件的確跟它們有關。」   「我也覺得。」吳端點頭。   「那接下來就是第三莊案件,襲警,點名道姓針對你。」   閆思弦停頓了一下,省略了一段推斷:吳端帶著案件和懷疑拜訪紀山枝的當天,一回墨城就遭到襲擊,且就在案發當天,襲警的主謀周凱和紀山枝有過聯絡。有充足的理由懷疑,周凱是紀山枝僱的。   但這些話閆思弦沒說,他怕物極必反,他只是道:「關於紀山枝給周凱打過的那通電話,咱們正式開始詢問的時候,我建議就以這個為切入點。」   「嗯。」吳端又在本子上勾了一下。   閆思弦看向吳端,是那種探過腦袋臉對臉的看。   吳端抬頭,不習慣突然拉近的距離,往後靠了靠。   「你瞅啥?」   「瞅你給毛片兒配音。」   「哈?」   「除了嗯啊哈,能給點別的反應不?」   「呀買碟?」   閆思弦一口老血噴了出來。   「那什麼,」閆思弦縮回去,收拾了一下情緒,繼續道:「我就是想說,你做好心理準備,雖然我不想以惡意揣測你的朋友,但……」   吳端打斷他道:「我知道,每一樁案子都或直接或間接地跟紀山枝有關聯,他沒那麼簡單。我……我會掌握好分寸。」   「第四莊案子,紀山枝的母親,注意案發時間,老人在一個月前就已經遇害了。」   吳端又在筆記本上打了個勾,並總結道:「俠盜案、襲警案、獨居老人遇害案,我覺得應該分開來各個擊破吧。」   「你選哪個?」閆思弦問道。   吳端盯著筆記本思忖片刻,「襲警案。貌似這案子線索最多,最有可能取得突破。」   「好。」閆思弦道:「除了詢問紀山枝,這案子的重點不外乎找人,找到周凱,什麼都能問出來……我想去一趟他的車消失的監控盲區,連人帶車一起消失,沒那麼容易……這次接連幾個案子,太密集了,很多細節都還來不及調查,就被下一個案件轉移了注意力,是時候深挖線索了。」   「那你去吧。」   「你要分頭行動?」閆思弦轉瞬便收起了詫異的神色,繼續道:「也好,你留下詢問紀山枝吧。」   說完,他便起身向外走去。到了門口,稍一駐足道:「吳隊,祝你好運。」   「你也是。」   周凱消失的監控盲區路段。   閆思弦的車一駛入這一區域便放慢了速度,他在觀察附近是否有岔路。   岔路沒找到,倒是在路兩邊的店面發現了端倪。路兩邊幾乎是清一色的修車行。   待閆思弦從盲區路段的一端駛到另一端,沒有發現任何可供一輛車駛過的路口,他果斷下車,開始走訪路兩旁的修車行。   每進入一家修車行,閆思弦便會拿出照片,詢問老闆及修理工,有沒有見過周凱和他的車。   對方回答沒有,閆思弦還不放心,要親自去修理間看過所有車子才肯罷休。   待他走訪完了馬路一側的所有修車行,已到了中午。   買了份盒飯,閆思弦坐在車裡,一邊吃,一邊想道:不知吳端那邊有沒有進展。   三口兩口隨便解決了午飯,繼續走訪。   又過了約莫一個小時,走訪到一家主營改車的店,終於有了結果。   一名染了黃色頭髮的修理工看過照片,十分確定地告訴閆思弦:「車就在我們店裡。」   被修理工帶到後間,閆思弦立即看到了周凱的車。   原先是白色的轎車,此刻卻被噴成了鮮亮的橘黃色,還加了尾翼。   「車主讓你們這麼改的?」閆思弦問道。   面對這樣不倫不類的改裝,修理工也是一臉嫌棄,趕忙道:「當然了,外行,不懂瞎整。」   「說什麼時候提車了嗎?」   「倒是說了,不過……」修理工犯難道:「他又變卦了,打電話過來問我們,說是想買車,看我們店能不能幫著代賣。」   閆思弦渾身細胞都興奮起來。   「他什麼時候打的電話?」   「就今兒早上。」   「你們怎麼答覆的?」   「我們老闆……他……」   見修理工吞吞吐吐,閆思弦感覺要壞事。 第403章俠盜(14)   「這你得問我們老闆……電話是我們老闆接的,他當時好像……好像把價錢壓得特低,就是那種……拆了賣零件都不止那個價,你知道吧?   主要是……我感覺車來路有問題……」   「來路有問題的車你們也敢收?」   修理工連連擺手道:「不是我收,我哪兒有那本事,我們老闆……他應該有關係,能搞定過戶手續吧……嗨,主要還是便宜吧,隨便倒倒手就是幾萬塊……」   「你們老闆人呢?」   「接完電話就出去了,還拷了份合同,可能……怕車主變卦,直接買……」   「他電話!」閆思弦加快了語速,「你們老闆的手機號碼!」   修理工被閆思弦的情緒帶動,也迅速翻動起自己手機上的通話記錄。   「電話電話……就是這個!」   閆思弦已經撥通了馮笑香的手機號碼。   「笑笑,有個手機號碼,幫我定位,現在!」   「好。」「138……」   電話另一端響起一陣敲擊鍵盤的聲音,十幾秒後,馮笑香報出了起航大廈的名字。   「兩件事,」閆思弦道:「第一,查周凱跟起航大廈有沒有交集。如果他就藏在起航大廈,那他會選擇哪間屋子?」   「好,這就查,有結果了立馬聯繫你。」馮笑香道。   「第二件事,找一組人去起航大廈附近待命,現在。」   「好,到地方了讓組長聯繫你吧。」   「那就這樣。」   「等等!」馮笑香叫住了準備掛電話的閆思弦,問道:「沒事吧?」   「抓人而已,沒事。」   「那你小心點。」   閆思弦挑起嘴角笑笑,面癱蘿莉也學會關心人了,真是飛躍式的進步。   怕讓馮笑香不自在,他忍住了沒拿這事來調侃,只是認真地答道:「好,我記住了。」   掛了電話,閆思弦並未立即趕往定位地點,而是對那修理工道:「兄弟,如果有人來你們店裡改車,自稱是老闆的朋友,跟你壓價,你怎麼辦?」   「肯定是聯繫老闆,問……」   「那你可以聯繫老闆了,我就是那個客人。」   修理工愣了片刻,明白了閆思弦的意思。他在褲子上蹭了蹭手道:「那個……那我就……」   「別緊張,平時怎麼跟你們老闆說話的,現在就怎麼說……對了,提前想一個你們老闆的朋友,萬一他問起,你好應對……」   閆思弦並未過多交代注意事項,他怕說得越多修理工反倒越亂,同時,他隱約覺得電話或許不會接通。   果然,連響數聲後,手機裡傳出無人接聽的提示。修理工如獲大赦。   「有你們老闆的微信吧?我用用你手機,發條消息。」閆思弦道。   「好好,微信有的。」修理工連忙打開與老闆的聊天窗口,遞上手機。   閆思弦編輯道:老大,蘑菇頭今天到貨,我檢查了一下,感覺不對啊,可能是假貨,我看不準,沒敢籤收,人就在店裡,要不你回來看看?   看著閆思弦編輯信息,那修理工道:「你也懂改車啊?」   他這麼說,因為閆思弦用了蘑菇頭這個說法,那是一種汽車的進風配件。不玩改車的人通常不知道這個叫法。   閆思弦發出消息,盯著手機屏幕,等待對方回復。他隨意地答道:「我有個朋友,喜歡玩改車。」   「那他可以來我們店啊,我的水平……」   閆思弦對修理工小哥笑得春風和煦,「回去一定幫你推薦。」   微信提示音響起,對方回了消息:   退貨!讓他們走!   不好!閆思弦心頭驟然一緊。   他無中生有地編造了一件事,如果是店老闆親自回復消息,一定會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先要詢問情況,而不會直接下一個如此武斷的結論。   店老闆的手機不在他自己手上!信息是別人回的!   「你手機,暫時徵用了!」閆思弦拔腿就往自己的車裡跑。   「哎……你……」   在財物受到侵害的情況下,修理工心生警覺,提著扳手下意識追了上來。   閆思弦不多廢話,拉開車門,自車後座撈出一隻男士手包,掏出一沓錢,在修理工高喊打劫之前,將錢塞進了他懷裡。   「押金,手機有損壞,押金不用退了。」   說完,閆思弦上車,一腳油門絕塵而去。只剩下修理工小哥獨自在風中凌亂。   過了幾秒,他開始低頭檢查那一摞鈔票的真偽。確定都是真幣後,修理工喃喃道:「警察……現在都是這種操作?」   起航大廈。   一棟12層的寫字樓。   擱在15年前,它的確算得上大廈,可在如今的CBD商圈裡,這座建築就頗為灰頭土臉了。   駕車趕往起航大廈途中,馮笑香電話傳回了一條消息。   「閆隊,找到周凱和起航大廈的交集了。」   閆思弦將手機連接上車載藍牙,「你說。」   「據周凱的一名小弟說,他曾跟著周凱去起航大廈的一間小公司討債。   為了成功要到錢,周凱偷偷配了人家公司門鑰匙。後來說是公司搬走了……最近搬走的,房子應該空著呢。」   「哪一間辦公室?」   「5樓的,靠中間的,具體門牌號他們都記不清了。」   「知道了,多謝。」   閆思弦趕到時,提前待命的刑警隊長已經聯絡物業,通過詢問五樓的租賃情況,鎖定了一間空置寫字間。   「……沒敢上去,怕打草驚蛇。」刑警隊長道,「不過確定是516沒錯了,物業的印象深刻,只有516被人上門討過債。」   「監控調了嗎?」   「調了,昨天中午周凱坐計程車到大廈門口,拎著一兜吃的——從監控裡看應該是水和麵包——上樓之後再沒下來過,看樣子是要在這人待個幾天。   大約一個半小時前,修車行老闆駕車來這兒,也上了樓,還沒下來。   人肯定在裡頭,就是不清楚現在啥情況。」   閆思弦一邊聽那刑警組長匯報,一邊帶著眾人往樓裡走。   刑警組長吃不準閆思弦的辦事風格,小心地問道:「閆隊,那個……怎麼進去,咱是不是搞個計劃,兄弟們也好辦事……」   進得電梯,閆思弦笑著伸出雙手,在刑警組長雙肩拍了幾下,「放鬆點,找個理由進門而已。」   閆思弦環視一圈,跟幾名刑警依次短暫對視,「討債公司的人見過吧?……沒見過真人,電影裡的情節總看過吧?從現在開始,咱們就是討債公司的。   上門要債,怎麼狠,怎麼囂張,就怎麼來,懂嗎?」   「什……什麼?」刑警隊長被思弦天馬行空的想法鎮住了,「可是這麼多人……萬一被周圍其它公司的人圍觀……」   「歡迎圍觀,那說明咱們的演技到位。」   「啊?」刑警隊長滿臉都寫著「你特麼在逗我?」   但他有些忌憚傳聞中閆隊的乖張脾氣,沒敢問出來。   「出了問題我扛著。」   低聲丟出這麼一句話時,閆思弦已經到了目標寫字間門口。   只見大門緊鎖,門口掛著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傳媒公司的logo,想來這就是曾經被周凱催債的倒黴公司了。   啪啪啪——   狂砸了幾下門,閆思弦吼道:「出來!還錢!」   「我知道你在裡頭呢……躲?你特麼躲得了初一,還能躲過十五?……」   見閆思弦如此賣力,他身後的刑警們交換了一下眼神,終於放下包袱,也加入了叫囂的行列。   果然有圍觀者。隔壁辦公室八成是嫌吵,有個辦公室主人模樣的男性職員探出個腦袋,唯唯諾諾道:「那個……他們搬走了,沒人的。」   閆思弦大聲道:「沒人?!那是故意躲著人呢!我小弟看得真真兒的,今兒有人進去,一直沒出來!」   閆思弦又衝屋內喊道:「是男人就開門!不就是欠錢嗎?敢不敢他娘的出來放個屁……」   閆思弦向身後刑警們狂使眼色,他們拍門叫囂得更兇了,引得幾乎五樓所有的辦公室都開了門,人們聚在辦公室門口向這邊張望著。   趁著拍門和叫囂的噪音足夠大,閆思弦從口袋掏出兩截細鐵絲,探入了鎖孔。高亢的噪音完美掩蓋了窸窸窣窣撬門的聲音。   不多時,嘭地一聲響,門開了。   瞬間,閆思弦從腰後拔出槍來,閃身便第一個衝進了屋。   遠處的圍觀者沒看清,近處的卻實打實看到了手槍這種存在,一時間全嚇懵了。   人們面面相覷,用眼神交流著心中的疑惑。   「那……是槍吧?」   「是的吧……」   「要不……報警?」   「會被報復吧?還是……算了?」   ……   516,裡間財務室。   周凱縮在屋子一角,見有人衝進來,大聲喊道:「誤會!誤會啊!兄弟你聽我說,我不是……」   閆思弦上前,一個標準的擒拿,將人按了個五體投地。   與此同時,他大聲喊道:「還活著沒?」   屋裡除了周凱,地上還躺了個人,正是修車行老闆。   有刑警答道:「脈搏平穩,應該只是昏過去了。」   閆思弦以膝蓋頂著周凱的後背,一手反剪他的手臂,另一隻手按住他的脖子,讓周凱的臉緊緊貼在地上。   「怎麼昏過去的?你把他怎麼了?」閆思弦大聲問道。   「沒……就下了點藥……沒事的,真沒事……以前用過……」   「什麼藥?!」   「就……就……那什麼……我也說不上名字啊,反正就是……能把人迷暈。」   刑警們立即兵分兩路,一路人和閆思弦一起,押解著周凱回市局,另一路人則著手送昏迷的修車行老闆上醫院。   閆思弦叫住一名實習警員,將一隻手機扔給對方,報了個地址及修車行的名字。   「去找一個染著黃毛的修理工,手機交給他,押金拿回來。」   實習警員費解道:「這……這是?」   他原本沒指望得到閆隊的答覆,誰知閆思弦卻笑道:「這是B計劃,沒派上用場。」   眾人隱隱覺得一向高冷的閆隊今天有點不對勁兒,這位公子哥竟然會對除了領導和女同事之外的人笑?   市局。   閆思弦帶著周凱回來時,吳端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皺眉苦思,顯然是碰到難題了。   「問過紀山枝話了?」閆思弦問道。   「嗯。」   「是不是一問三不知?尤其對給周凱打電話的事也是矢口否認。」   「你怎麼知道?」   「回來的路上我審過周凱了,他說給他打電話的是個女人。」   「女人?」   「一個周凱並不認識的,冒用了紀山枝身份的女人。」   「不認識?沒見過面?」   「對,從沒見過面。」   「那怎麼給周凱付款?」   「這樣的客戶周凱倒也有一些,付款的方式五花八門,這個女人以前也找過周凱平過事兒,通常都是快遞現金到周凱的廣告公司。   可惜他沒留以前的快遞單據,也不記得是哪家快遞公司送的件,要查寄件人恐怕比較麻煩。   這回事發突然,再加上這女人付錢向來爽快,周凱便決定先幫她平事兒。   而且,周凱並不知道這回平事兒是去襲警,對方告訴他吳端——也就是你——是個渣男,腳踩兩條船,欺騙了感情,因此要給你點教訓。   那女人到現在都沒付款,也沒有聯絡周凱詢問教訓你的結果,無疑是在隱藏自己,她知道襲警可不是鬧著玩的……」   吳端在聽到「渣男」二字時就已經瞠目結舌。   閆思弦:「兄弟想哭就哭吧,我不會笑話你的……噗哈哈哈哈……」   這是吳端被黑得最慘的一次,沒有之一。這使得吳端的大腦短暫宕機了片刻。   還是閆思弦將他的思緒拉回了案件本身。   「你不奇怪嗎?從對方找的理由來看,她只是想教訓或者警告你一下,甚至還有那麼點惡作劇的意思,實在是看不出對方的意圖。」說話時閆思弦摩挲著手腕上的平安扣。   吳端接話道:「紀山枝的手機號不會白白被人盜用,能獲得他的身份信息並辦出來手機號的人,一定跟他有某種聯繫。」   「女朋友?」閆思弦問道:「他那麼有魅力的一個人,應該有過女朋友吧?」   「我不知道,認識他這幾年,他從沒提起過身邊的女性。」   「看來有新的突破點了,他現在情緒怎麼樣?介意我去審審嗎?」   不知《罪》的讀者中有沒有考研的小夥伴,祝你金榜題名,當然了,要是沒考好也彆氣餒,無論生活還是未來的事業選擇,都遠不止一條路。心態不能崩,咱們一起繼續前行。 第404章俠盜(15)   市局,小會議室。   即便大半夜被人請進市局,即便聽聞了母親遇害的噩耗,紀山枝還是保持了他一貫的風度。   他正襟危坐,可見十分重視這次與閆思弦的談話,至少閆思弦感覺到了商業談判場合那種浮於表面的尊重。   看到紀山枝的眼睛時,浮於表面之感一掃而光。那雙眼睛原本是波瀾不驚的,一種經歷過大災大難之後特有的波瀾不驚,如一潭深邃的井水。   母親遇害的消息如一粒石子落入井中,激起的漣漪雖算不上強烈,卻經久不衰。   紀山枝這樣的人,不會用大哭大鬧的方式宣洩悲傷,他只是默默忍受著。   這更讓人心裡發沉。   閆思弦落座,默默警告自己別被先入為主的情緒操控。   「我們在查一個女人。」閆思弦開門見山道,「她可以冒用你的身份。」   紀山枝未做回應,閆思弦便繼續道:「我記得當年你之所以被制(手動分割)毒團夥折磨報復,也是因為有人冒用你的身份偷走了化學分子式。」   這句話一出,紀山枝的神色終於有了變化。   「吳警官說你如何聰明,如何與眾不同,我以前不信,現在信了。」   「當年陷害你的,和現在冒用你身份的,是同一個人,我就當你默認了。」看不出紀山枝的反應,閆思弦不客氣道:「火燒眉毛了還打啞謎,死一個老娘看來還不夠。」   教養向來很好的閆思弦少有地說出惡毒的話來。紀山枝一側臉上的皮肉抽動了幾下,克制著某種情緒。   「你剛剛提到一個女人。」   似乎是下了某種決心,紀山枝終於打開了話匣子。   「顯然是一個對你十分熟悉,或者說跟你有某種糾葛的女人。」閆思弦道。   「我女朋友——以前的。」紀山枝道:「可能是她吧。」   「可能?」   「七八年沒見了,自從我出事,她換了身份,再沒露過面。」   「她能輕易給自己換一個身份,徹底消失,不簡單。」   「我教她的。」   閆思弦不再插話,他知道紀山枝已經準備好了講述。   「除了這個,我還教會了她偷東西——這麼說不準確,認識之前她就是幹這行的了。我只是讓她的水平提高了一些。   她先是我的助手,搭檔,之後才成了女朋友。   我們早就有了花不完的錢,早就該收手不幹了,但我們又都有無法抑制的貪慾。盜竊對我來說不單單是獲得金錢的手段,還是舍不下的愛好和挑戰。   從一開始的鎖定獵物,規劃方案,到實施和調整計劃,解決突發狀況……過程中的快樂遠大於拿到東西的結果。   盜竊這件事,我舍不下。   而她,一開始我以為她跟我一樣,喜愛的是盜竊這件事,後來我發現遠比那可怕得多。   偷竊東西,通過控制那些貴重的物件,讓失主痛心崩潰,不過是她取樂的方式之一。   僅僅偷盜,很快就不能滿足她的控制欲了,她有更大的野心,她要貼近那些等級森嚴的犯罪團夥,爬到最頂尖,掌控其他的罪犯,她想做現實版的莫裡亞蒂。   當然,一開始她希望自己著手組織一個犯罪團夥,她第一個想要控制的就是我,可我對野心家的憧憬沒興趣。我很清楚,做了那麼多起案子,一直沒有進入警方視線,正是因為足夠低調。   她的做法,無異於拿著喇叭大喊』我是罪犯頭子,快來抓我啊』,折騰不了多久的。   僵持不下,我們就分道揚鑣了,當然,也就分手了。   之後,聽說她跟一個犯罪團夥扯上了關係,聽說她爬得很快,她的話越來越有分量。   情況也不算太壞,雖然分開了,還能幫對方嚴守秘密,沒了感情,仁義還在。所以我不必將她當成隱患,不必著急退休隱姓埋名……呵呵,可笑啊,她一開始就在算計我吧……」   紀山枝嚴重殘疾的雙手緊緊攥著,骨節處的帶著燒傷疤痕的皮膚煞白如紙。   閆思弦給他遞過一杯水,他道謝,泯了一小口,繼續道:「我還記得那天深夜,我跟著目標踩點,在一家娛樂場所門外被兩個壯漢圍住,推進了一輛車。   一上車頭上就套了個黑布袋。目的地是一個我不認得的地方,到了那兒他們就開始逼問我,是不是我偷走了化學分子式。   我不知道,我沒法承認一件自己不知道的事。可他們拿出了預告信,有我外號的預告信,還有一些郵件。   那封預告信平白出現在他們老大的保險箱裡,而保險箱裡原本存放的文件——就是那個分子式的合成推導步驟——不見了。   於是我明白,被人暗算了。   我當然用盡辦法自救,我求他們讓我加入,無論他們想要什麼,我都可以去替他們偷。沒用的。   手指被他們一根根敲斷,腿也被砍斷了一條。我已經知道了他們的秘密,縱然抓錯了,他們也不會放過我。   我也明白了,出賣我的人一定是我那個前女友。只有她對我的作案習慣了如指掌。   她先是加入了制(手動分隔)毒團夥——也不能算是加入,只不過勾搭了一個團夥裡說話有些分量的男人,借著方便偷了東西,想要以此為籌碼,在組織獲得長期分紅和頂尖的地位。   可她也很清楚,絕不能貿然亮出底牌。那是一群吃人不吐骨頭的傢伙。   於是她打著我的名號,除了偷東西,還用我的名號跟組織裡的人通過郵件和電話談判。   她一人分飾兩個角色,真實的她在男朋友身邊探口風,了解組織對這件事的處理方法。而那個借用了我名號的虛擬身份負責跟組織談判周旋。   可惜她的能力不足以駕馭這一切。   組織很快發現有內鬼,那個跟他們談判的』書記』不該知道那麼多。   她的膽量又不夠,光是內部清洗的風聲就嚇得她再也不敢周旋下去。   她逃了。   一逃,那些人自然就知道了她有問題——我聽說,那個被她勾搭的男人,首當其衝被處理了。她還真是……呵呵,母螳螂……」   紀山枝將一隻手搭在眼睛上,平緩了片刻情緒,再次露出眼睛時,已經恢復了平靜。   那些人順著她這條線索找到了我。   我是在被他們折磨的時候,透過隻言片語慢慢想明白了這其中的關係。   她躲起來了,卻也沒躲太遠,她才明白那團夥的厲害。躲不掉的,找不到她,他們會對她的所有親戚朋友動手。她沒法帶著一群人躲。   只能迎戰。而她終於選了一個不算太笨的方式。   她向警方舉報了制(手動分隔)毒團夥,當然是匿名舉報,她怕警方有內鬼。   我能撿回來一條命,還有她的因素。你說得沒錯,她救了我。   她在暗中觀察那團夥的舉動時,一直在留意我。   直到兩名團夥小弟,奉命處理幾乎已經死了的我,她殺了負責毀屍的小弟,幫我報了警,還告訴我,只有乖乖跟警方合作,把那個團夥打掉,我才能活命,否則,遲早再被他們殺一回。   說起來,還真要感謝咱們國家對毒品犯罪的零容忍。制(手動分隔)毒團夥真被端了,而我——因為在這個案件中我只是受害者,關於以往的盜竊,我又積極認罪——至少認了一部分罪,我被判了刑,卻也判得不算重。   之後的事你就知道了,服刑期間我認識了吳警官,承蒙他不嫌棄,願意交我這個朋友。」   紀山枝的講述到此為止,他挺了挺肩膀,讓自己坐直,等待著閆思弦接下來的問詢。   「有個漏洞,」閆思弦將手肘撐在膝蓋上,雙手交疊,這樣他上身便向前探了一些,可以更清楚地觀察紀山枝的反應,「你對警方隱瞞了她的所作所為,你有什麼把柄在她手上?」   紀山枝苦笑了一下,「一個人只要還有那麼幾個親戚朋友,只要還沒畜生到可以隨便連累他人性命,就很容易被抓住把柄。」   「她用你母親威脅你?」   「對,她把從犯罪團夥那兒學到的東西統統用在了我身上。我成了這副鬼樣子,陷入兩難的境地。   我媽看到自己的兒子變成這樣,還不得嚇過去。我連去看望她都不行,更別說保護了。   我只能被她要挾,幫她保守秘密。」   「你好像不太喜歡叫她的名字。」閆思弦道。   「習慣了,畢竟幹我們這行沒人用真名。」紀山枝道:「她認識我的時候叫馮安安。」   「這是她的真名?」   「不是,我幫她弄的假身份。」   「你不知道她的真名?」   「原本有機會知道的,她要告訴我,我拒絕了,我想讓她明白,真實身份這種東西不該有第二個人知道。」   「看來,你把她教得很不錯。」閆思弦話鋒一轉道:「就這麼受制於她,你甘心嗎?你可不是任人宰割的菜鳥。」   紀山枝也向前探了探身子,直視著閆思弦道:「你究竟想問什麼?」   「沒什麼,就是有點好奇,吳端詢問你的時候,怎麼不告訴他女朋友的事兒?」   「我不想給自己惹麻煩,你說查到一個女人,這是你的籌碼,你讓我看到了她落網的希望,所以我也願意亮一亮我的籌碼。」   「那我就更好奇了,」閆思弦搓揉著自己的雙手,「你的人際關係如此簡單幹淨,我們能查到的與你有關的人,只有一個老母親。   現在,你母親死了,而你本人也被我們接進了警局,24小時保護。   她還能拿什麼威脅一個孑然一身的人?你還有什麼顧慮?」   紀山枝不說話了。   「一個男人不會對一個把自己害到了這步田地的女人如此隱忍,除非她是他孩子的母親——我只能想到這一個可能,甚至,就連這種可能都不大能說服我。我保留懷疑態度。」   「閆警官,我真佩服你的想像力。」   「我也挺佩服我自己的。」閆思弦道:「除了這個你就再沒什麼想告訴我的了嗎?」   紀山枝搖頭。   閆思弦嘆了口氣,「我個人對你隱瞞了什麼不感興趣,反正最後都會查出來,但吳端在意你,他從沒當你是壞人,他感激你曾經提供的幫助。我希望……」   閆思弦起身,捏扁了紀山枝使用的一次性紙杯,扔進垃圾桶,「我希望你別讓他失望。」   「不會。」答完,紀山枝自己似乎又不太確定了,改口道:「應該不會。」   「對了……」已經走到門口的閆思弦又突然回身道:「你還能認出馮安安吧?如果給你看照片得話。」   「可以。」   「那等下試試看吧。」   十分鐘後,閆思弦拿了二十張照片回到小會議室。二十張女性證件照,能夠看清五官長相。   「你看看,這裡面有沒有你的前女友。」   紀山枝一張張地看過去,在看到其中一張時,他明顯愣了一下。他遠遠近近地看了足有半分鐘。之後便將這張照片單獨拿出來,推倒閆思弦面前,推動照片的手微微發著抖。   紀山枝放下了其它尚未看過的照片,不必再關注那些幹擾項了,他很確定,人已經找到了。   閆思弦盯著照片的眼睛眯了起來。   姜梓雅。   周凱的女朋友,那個沉迷打遊戲的宅女。紀山枝選出的正是她的照片。   閆思弦不能置信,一切來得太容易了些。這次辨認原本就是他的即興發揮,只不過因為姜梓雅是迄今為止這案子裡出現過的唯一女性。   她在案件中極其邊緣化,被閆思弦留意甚至可以歸結為性格原因。   「你確定?是她?」   「我永遠不會忘記這張臉。」   「你敢跟她當面對質嗎?」   「如果你們需要,可以。」   閆思弦抓起照片就往門外走。   「聯絡負責監視姜梓雅的人,把人盯緊了!你,叫上你們三組的人,出外勤了,快!」   吳端聞聲出了辦公室。   「怎麼了?」閆思弦的雷厲風行讓吳端情緒也緊張起來。   「抓個人,沒事的,你就別跟著去了。」   「是不是紀山枝跟你說什麼了?」   「回來跟你細說。」 第405章俠盜(16)   審訊室。   審訊已經持續了一陣子,閆思弦越來越心浮氣躁。   他「啪」地一聲將兩隻證物袋按在了桌上。其中一隻裡面裝著幾張剪裁工整的盜竊留言,其幽默的文風和TG家裡留下的如出一轍,另一隻證物袋裡則裝著一部手機。   「不知道?」閆思弦以手撐桌,俯身盯著坐在對面的姜梓雅道:「東西是從你家搜出來的——留言紙條,還有這部手機,就是這個號碼給周凱打電話,讓他去襲警,你不知道?」   「有人陷害我。」姜梓雅攤手,「再說了,周凱自己就能證明,他接那通電話的時候我就在飯桌上,根本沒機會給他打電話。   大哥,麻煩你想想,要真是我,當面跟周凱說不就行了,何必打電話讓你們查?」   「當面說有當面說的麻煩,要是周凱把你供出來呢?」閆思弦一拍桌子,「該考慮什麼樣的線索,不用你告訴我!」   姜梓雅聳肩道:「那我就沒什麼可說的了。」   她被拷住的手縮了一下,似是想掏口袋,拿手機玩,發現並不能完成這一系列動作,便沮喪地靠在椅背上,歪著腦袋斜眼看著閆思弦,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   閆思弦有些費解:這真的是紀山枝描述中那個將男人玩弄於鼓掌的女人?這真的是能獲得紀山枝喜愛的女人?   他懷疑是不是抓錯人了,直到耳麥裡傳來馮笑香的聲音。   「閆隊,我查到姜梓雅名下有個保險柜,剛去銀行查驗,發現一件被盜文物。」   閆思弦坐下,收斂了心煩氣躁,「呵呵,有意思了。」   他翹起二郎腿,雙臂交疊放在胸前。   「紀山枝死咬你,而你硬說被他陷害了。   他為什麼陷害你?我說得再明白點,你以前幹過什麼事兒,讓他不惜設這麼一個局來陷害你?」   「我哪兒知……」   閆思弦直接打斷了姜梓雅,「跟惡性傷害案件相比,盜竊這種事的量刑實在是很輕了,三年起刑,即便像你這樣盜竊文物證據確鑿,也不過是無期。   他陷害你,好吧,我信。   我信有個屁用。   證據就擺在那兒……而且我認為,只要繼續查下去,能給你定罪的證據會越來越多,最後會不會查出殺人之類能判死刑的事兒來?」   閆思弦打了個指響,「還真不好說,我差點忘了,紀山枝的描述中,當年他的前女友可是殺過人的……嘖嘖,你最好祈禱一向只偷竊不害人的紀山枝這次還能堅持原則。」   在聽到「無期」二字時,姜梓雅就抬起了頭,而聽到「殺人」,她整個人都坐直了。   可她依舊不說話,言多必失的道理她很清楚,思緒亂了,閉嘴總不會錯。   「你以為我們很想把這事兒查個水落石出?」閆思弦伸出一根手指擺了擺,「說實話,我挺喜歡紀山枝那傢伙的,至少他無害,只要他做聰明人,別再犯法,我不介意讓他繼續偏居一隅採菊東籬。」   「至於你……」閆思弦上下打量著姜梓雅,「就這點本事?我可是相當失望……恐怕這回你的運氣徹底用完了。」   說完,閆思弦便起身出了審訊室。   姜梓雅並未叫住他,這讓他多少有點失望。   吳端就在審訊室外,見到他,閆思弦挑了下眉,問道:「吳隊有何指教?」   吳端笑道:「你出門沒吃藥?」   「嗯?」   「我的意思是,頭一次見到這麼謙虛的閆思弦。我都想扯條柵欄把你圍起來收費參觀了。」   「那你可要發財了,恭喜恭喜。」   吳端斜眼看他,「一夜八萬是吧?」   恭喜吳隊,喜提搶答技能。   閆思弦笑得格外爽朗,「呦,吳隊這麼清楚我身價啊,要不要……」   「不要!」吳端立馬打斷了他,並一轉話題道:「不過,我倒真發現了一個……也不能叫說是缺點吧……噗哈哈哈……」   吳端自己先樂了,讓閆思弦摸不著頭腦。   閆思弦也不著急,只提醒了一句:「小心岔氣。」   吳端止住了笑,「我發現嘿……你審女犯人的時候怎麼那麼喜歡凹造型……噗哈哈……還拍桌子……哈哈哈……恨不得往臉上貼張』我是霸道總裁』的紙條……」   閆思弦摸著自己的下巴,「有嗎?」   「嗯。」吳端已笑得說不出話。   「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閆思弦痛心疾首地感慨道:「以前那個正直的吳隊關注我的審訊技巧,督促我進步,現在只關注我的顏……哎……」   「滾!」   「噗哈哈哈……」   看著吳端自己挖坑自己跳,閆思弦十分歡樂。   吳端敗下一陣,便言歸正傳道,「說正事兒,姜梓雅審得不上不下,你還樂得出來?」   「這有什麼,」閆思弦拍拍胸脯,意思是他心裡有數,「她要真是紀山枝所說的人物,審到這種程度就讓她撂,想得也太美了。」   「那……接下來?」   吳端心裡顯然已有了答案,但他想先聽聽閆思弦的。   「紀山枝和他前女友這個繩結,繩子兩頭都在咱們手裡了,解開只是時間問題。先晾著他們。別忘了,還有一樁命案咱們毫無頭緒。」   「紀山枝的母親。」   「是啊,究竟誰對老人家下了手?兇手是否也跟紀山枝或者姜梓雅有關係?對了……」閆思弦挑了下眉,「姜梓雅說紀山枝陷害她,你怎麼看?」   顯然,審訊過程中吳端思考過這個問題,他認真道:「太簡單了點,偏偏就是姜梓雅,偏偏被紀山枝一眼認出來。   你帶人去她家,隨便一搜,就有了那些證據。如果盜竊和打電話的真是她,她會留下證據?」   「所以,你也認為她是被陷害的。」閆思弦說出了結論。   吳端點了下頭,「如果她真是紀山枝的前女友,紀山枝的確有充分的理由報復陷害她。」   「相愛相殺什麼的……真是麻煩……」閆思弦低聲抱怨了一句,又道:「你沒意見得話,那倆人就先送看守所了。」   「嗯。」   閆思弦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又習慣性地摩挲了一下平安扣,「今天就到這裡吧,我要下班了。」   「可是……」   「紀山枝母親的案子,案發時間在一個月前,又沒有監控可查,得鋪大量人力進行外圍走訪,還要重新梳理細節,不是加個班就能搞定的,加班沒意義。」閆思弦伸手摟住吳端肩膀,將他往電梯方向帶:「再說了,今晚上我約了人。」   「誰?」   「首富家宴。」   「首……不會就是那個……那個姓馬的首富吧?」吳端詫異得說話都結巴了。   「還有第二個首富?」   吳端:貧窮!是貧窮限制了我的想像力啊!   在吳端轉過彎來之前,閆思弦又道:「當然,你也有事兒……」   「幹嘛?」   閆思弦道:「相親。」   「哈?」吳端拉遠了兩人之間的距離,上下打量閆思弦,「你什麼時候進軍紅娘產業了?」   閆思弦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那個……是你媽……為了方便溝通你的病情,你住院的時候,我加了阿姨的微信,這不是……阿姨比較熱心嘛,最近老張羅著給我介紹對象,然後……我就說了一下我的年紀,她就不介紹了……可能……可能覺得還是你比較需要吧。   阿姨最近一直讓我勸你,去見見她安排的相親對象……那什麼,別瞪眼啊你,我都推了好幾回了,再推真沒法跟老人家交代了……」   「行吧,」吳端一臉生無可戀地拍了拍閆思弦的肩膀,「真是……難為你了。」   「沒事沒事,」閆思弦連連擺手,「那什麼,餐廳我幫你訂好了,回家換身衣服,你是自己開車去,還是我給你派個司機?」   「我自己來。」   兩人回家,迅速換衣服洗頭髮,折騰一番後,一邊互相吐槽衣冠禽獸,一邊一起出了門。   按照約定,吳端先去女孩的公司把人接上,接著兩人一起吃飯。   女孩是單位部門的小領導,化著淡妝,踩著細高跟鞋,舉止得體。   看到吳端開著一輛豪車,她愣了一下,並未多言,到了位於墨城地標建築頂層的豪華餐廳,她又愣了一下。   一頓飯下來,兩人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理想,感覺很是來電。   吳端坦言自己工作巨忙,姑娘調皮地眨了眨眼睛,「你敢跟產品狗比加班?」   說完,她自顧自地先樂了,「不過,我們倒真可以比一比。」   「不僅忙,我還要經常跟命案打交道,就是……死人什麼的。」吳端喜歡把對方可能無法接受的事說在前頭。   「我知道,刑警嘛。」姑娘點頭,「你工作上那些事,不用跟我強調,我能接受那些才會答應來見你,我倒是有一個其它的問題。」   「你說。」吳端做了個請的手勢。   「為什麼把吃飯訂在這裡?這兒也太貴了點。」   「我其實不太清楚,朋友幫著訂的。」   「那你的車呢?我雖然不懂車,但那個牌子還是認識的……」   「那個啊,也是從朋友那兒借的。」   「為什麼?」姑娘義正言辭道:「你覺得我是那種拜金的女人,就搞了這麼一套所謂的排場?」   「不是,你誤會了……」   吳端的手機發出轉帳提醒音。   姑娘繼續道:「這頓飯太貴了,讓你請我不踏實,還是AA吧,你看一下錢數,要是不夠,你告訴我,回頭我再轉你……」   說話時姑娘已經在穿外套,穿好,她便拎著包起了身。   「說實話,我覺得你人不錯,隨和,幽默,但是很抱歉,虛榮這一點,我是無法接受的,你放心,我會跟介紹人說是我的問題。」   吳端已經很久沒這麼窘迫過了,他面紅耳赤,語無倫次,解釋毫無說服力,反而好像是要把責任往朋友身上推,收穫了姑娘鄙視的眼神。   他怎麼也沒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要面臨這樣的場面。   相鄰幾桌看出吳端這桌出了狀況,大家雖不說話,卻皆是側目,更令吳端渾身不自在。   什麼事兒啊這是。   吳端氣呼呼地起身,準備離開,並決定要把今天的遭遇爛在肚子裡,他可不想被姓閆的嘲諷。   剛到電梯門口,手機卻響了,閆思弦打來的。   吳端猶豫一下,還是接了起來。   「不好意思打擾你了,吳隊,相親還順利嗎?」   「人剛走。」   吳端努力克制羞憤的情緒,讓自己的語調聽起來平平無奇。   「啊?不應該啊,就憑爸爸給你包裝……」   哪壺不開提哪壺,吳端都開始懷疑,閆思弦是不是故意的。   他氣極,打斷道:「你有事沒?沒事我掛了。」   「有有有,有事!聽我說啊吳隊,」閆思弦加快了語速,「你別坐電梯了,走樓梯上來。」   「上?……哪兒?」   「頂層天台,快點,還差5分鐘。」   好奇很快佔據了上風,吳端略一遲疑,走向了樓梯通道。   百米高空,風很大,不過,閆思弦幾乎是貼著樓梯門口站著,將風擋了個嚴嚴實實。   「我擦,你嚇我一跳。」吳端後退了一步。   「這邊來,這邊背風。」閆思弦招呼道。   兩人站在電梯配電箱背風的一面,風果然小了很多。   「你不是去什麼首富家宴了嗎?」吳端問道。   「我這種小蝦米,溜走一兩隻,首富也不會在意,」閆思弦指著貫穿墨城的九曲河道:「快了快了,看好了啊。」   他話音剛落,九曲河畔就升起了一整片煙花。   白的,紅的,紫的,金的,圓形的,心形的,似瀑布的,像流星的……火樹銀花,將黑夜照得亮如白晝。   兩人所在的建築本就在河畔,距離燃放煙花的地點極近,加上位置高,目力所及之處全是各種發著光的色彩,猶如置身夢幻之中。   吳端從未看過這樣的煙花,一時間竟有些呆了。   閆思弦惋惜道:「……幫你選這個餐廳,原本是想趁這個氛圍推你一把,今兒可是聖誕節,可惜……那什麼,吳隊,再接再厲哈,還有下次……」   吳端心中感慨萬千,最後匯成了一句話:「大範圍燃放煙花,審批手續辦了嗎?」   聖誕快樂呀同學們,祝大家新年平安喜樂。 第406章俠盜(17)   「我靠!我哪兒知道。」   「不是你搞的?」   「我為什麼要搞這個?」   吳端只顧著欣賞眼前的美景,機械地問了幾句,便不再做聲。其實此刻的他根本不清楚自己都說了什麼。   待他稍微適應了大團的煙花近距離炸開,才終於感慨一句:「太好看了。」   閆思弦笑道:「我一哥們兒今天求婚,搞了這麼個排場,我是借花獻佛。」   「那你哥們……審批手續辦了嗎?」   閆思弦生無可戀道:「吳隊,這問題咱能過去不?」   吳端樂了。   「走吧。」閆思弦招呼道。   「不看完?」吳端有些戀戀不捨。   「一會兒煙該飄過來了。」閆思弦指了指上風口處的夜空。   順著閆思弦所指,吳端果然看到夜幕掩蓋下有一股濃煙正向兩人撲來。   「你還挺有經驗。」吳端跟著閆思弦快步往樓梯口走。   閆思弦聳肩,「以前帶姑娘來看過,就是你知道的那個女歌星……嗆得灰頭土臉淚流滿面。而且那次是我自個兒花錢買的煙花……」   吳端笑道:「自己花錢買的,流著淚也要看完?」   「差不多吧,」閆思弦苦笑,「主要是她不忍拂了我的好意,硬扛著,我一看,人家姑娘都沒嫌嗆,我能認慫?陪著唄。」   「你也有中二的時候。」   「誰還沒年少輕狂過。」閆思弦道:「怎麼樣,今兒這班下得值不?」   吳端點頭,認真道謝,並感慨道:「聖誕節什麼的,完全沒注意到啊……話說回來,聖誕都過了,元旦也沒幾天了,元旦假期不想加班就努力破案吧。」   閆思弦滿不在乎地伸了個懶腰,「說得好像手頭的案子破了元旦就不會有新案子似的。」   「喂喂!你!……」   在走出樓梯通道前,閆思弦收起伸懶腰的動作,恢復了斯文舉止,「別慌啊吳隊,我嘴又沒開過光。」   吳端捂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半天才接道:「回吧,你好不容易早睡一天。」   ……   陰曆十一月二十,宜開光,訂盟,納彩,裁衣,忌掘井,伐木,作灶。   市局會議室。   一大早,一支隊的刑警們便開始匯總這兩天調查走訪的收穫。   物證科科長先發言道:「死者臥室垃圾桶裡發現的甜食包裝袋上,共發現了兩個人的指紋,從指紋跨度來看,一個大人的,一個孩子的……其中,孩子的指紋同時出現在奶油餅乾和果凍外包裝袋上,每個單獨的果凍包裝盒上也發現了孩子的指紋。   而大人的指紋,只在奶油餅乾包裝袋上有,懷疑是出售這些零食的商店老闆或者超市服務員的指紋……」   閆思弦問道:「上面沒有死者的指紋?」   物證科科長搖頭道:「沒有。」   「煤氣閥門上呢?沒有指紋嗎?」   「正常情況下,那種地方一定會留下屋主人的指紋,咱們這個現場的煤氣閥門卻特別乾淨,我認為是兇手擦拭過了。」   閆思弦沒接話,物證科長便繼續道:「本著寧可錯抓不能漏放的原則,我們遍歷了現場能夠發現的所有指紋,幾乎全是死者的,這也從側面印證了死者是獨居老人。   不過,我們在死者家主臥的床頭上——就是死者最後所躺的那張床——發現了一枚清晰的小孩的掌印。經過檢驗,和食品包裝袋上的是同一人。」   閆思弦雙手交握呈X形,靠在椅背上,陷入了思考。直至物證科長發言結束,他才問道:「外圍走訪呢?有進展嗎?」   負責走訪工作的刑警組長道:「我們對死者的生活背景、人際關係進行了全方位的篩查。   死者姓名劉玲,60歲,兒子九年前入獄,丈夫八年前中風,沒搶救過來。   她娘家有一個哥哥,三個妹妹,一個弟弟,哥哥已經去世,弟弟妹妹都在老家農村。紀山枝沒出事的時候,她跟老家的親戚還有走動,出事以後,她就再沒回過老家,可能是怕被人問起兒子坐牢的事吧。   劉玲有個外甥,也在墨城,我們詢問了她這位外甥,對方一直以為表哥紀山枝真的在國外,還抱怨大姨劉玲仗著在國外的兒子雞犬升天,不理他們這些窮親戚。   總之吧,走訪死者劉玲的親戚,給我們留下的印象是:因為家庭變故,獨居的劉玲性格越來越孤僻。   除了親戚,我們還走訪了劉玲的朋友。   她是有朋友的,至少這兩口子曾經有朋友。   哦,我多說一嘴,劉玲和丈夫都在國有單位工作,她的丈夫還是單位的中層領導,家裡經濟條件算是比較好的。   因為有餘錢,劉玲的丈夫在工作之餘,迷上了古玩,90年代古玩熱的時候,他幾乎每周都往墨城及周邊的古玩市場跑,愣是把自己玩成了一個行家。   紀山枝有非常深厚的古董鑑賞能力,而他的盜竊目標也多為古董,應該是受了父親影響。」   「可是劉玲家中沒發現一件玩意兒。」閆思弦道。   「兒子因為盜竊入獄,還是盜竊古董,老人家臉上掛不住,覺得沒法在圈裡混了,千金散盡,以前收藏的東西,要麼贈送,要麼低價轉賣,一件都沒剩。   我們走訪了一位紀山枝父親的朋友,兩人是在淘古玩時認識的,一見如故,他當時便獲贈了幾樣東西。   據說紀山枝的父親萬念俱灰,甚至想要跟不爭氣的兒子斷絕父子關係,總之,老爺子一輩子攢下來的寶貝,絕不留給兒子。   之後不久紀山枝的父親便去世了,這位老友或許是出於拿人家手軟的心理,曾多次上門,送錢送物的,想要給劉玲一些照料,都被拒絕了。   劉玲自己的朋友——那些以前經常一起跳廣場舞的大嬸,還有以往關係不錯的同事——在劉玲丈夫剛去世的時候,也天天去她家裡開導她。   可這人啊,一次兩次不合群,大家能理解,三次五次,大家也還能想起她來,要是老不響應集體活動,那就只能被集體遺忘了。誰也不欠誰的,朋友也不能老是為了你家那點事操心,對吧。   不過,也多虧了的這群大嬸足夠八卦,我們走訪時獲知了一條消息。劉玲好像有意向領養一個孩子。」   「什麼?!」   「她?60歲了,領養孩子?」   「這消息可靠嗎?」   ……   刑警們面面相覷,竊竊私語。總算有一條消息與「小孩」這一案件要素對上了,眾人有些興奮,沉悶的會議室終於有了點活躍的氣氛。   那負責走訪工作的組長繼續道:「當然了,她的年齡和家庭情況並不符合領養條件。」   閆思弦問道:「那些廣場舞大嬸——我是說劉玲的朋友們,她們怎麼知道這事兒的?」   「是這樣,我剛不是說了嗎,劉玲的朋友裡,還有一些是以前關係不錯的同事……你也知道的,國有單位,管得比較多,計劃生育的時候,單位連生孩子的事兒都要管。   劉玲雖然退休了,但想要領養孩子,還是要單位開具一些證明的。   她去找過退管辦,隱晦地詢問過這件事——我們去找她單位退管辦的人核實過,劉玲當時是以『有個朋友想要領養孩子,所以來問問手續』這樣的理由去詢問具體事宜的。   那些人多能戳事倒非啊,三下兩下就問出了劉玲的底。   比如領養人的情況,劉玲給出的回答就是跟自己差不多,這不就等於承認了是她自己嗎。況且她一個朋友都不剩了,還能替誰問?   總之吧,在大家八卦之心的促使下,劉玲想要領養孩子的事兒就這麼從單位退管會傳開了。   可惜,關於她為什麼要領養孩子,她要領養誰,她自己諱莫如深,沒人知道。   我們想要更進一步地篩查,但就目前來說,僅是通過走訪,可能效果有限。」   馮笑香舉了一下手,「我這裡有一個發現。」   眾人都看向馮笑香,她乾脆打開筆記本電腦,用電腦屏幕背板阻隔著大家的視線,繼續道:「我查了死者劉玲的通話記錄,發現大約4個月前,她曾聯絡過幾家基因檢測機構。」   「基因檢測?」閆思弦以疑問的語氣重複了一遍。   「確切來說,就是親子鑑定。」   「那劉玲最後有沒有跟哪家機構達成親子鑑定的協議?」閆思弦問道。   「據我調查,並沒有。」   閆思弦強忍住起身獨自去查案,置一支隊其他成員於不顧的衝動。   「還有誰?」他摩挲著手腕上的平安扣問道。   負責走訪的刑警隊長加快了語速繼續道:「我這邊還有一點要說一下,據一位鄰居反映,大概三四個月前,有那麼一陣子,劉玲開始早出晚歸。」   「早出晚歸?」   「那鄰居也有糖尿病,要靠運動鍛鍊控制血糖,所以早晚都會在小區裡遛彎,他看到劉玲早出晚歸,搭話詢問了幾句,劉玲當時含糊其辭,他還囑咐劉玲別上當。」   「上當?」   「就是那種專騙老年人的會議銷售,賣保健品的,你知道吧?」   「嗯。」   「那鄰居也是個熱心的,以為劉玲被騙進這樣的會議銷售裡去了,囑咐她那都是假的。不過劉玲態度冷淡,那鄰居覺得熱戀貼了個冷屁股,也就不再操心了。」   「還有嗎?」閆思弦轉向貂芳道:「你不是復檢了屍體嗎?有沒有發現?」   貂芳搖頭:「屍體的情況,可以用一目了然來概括,就是一氧化碳中毒而已,再沒有其它發現了。且從死者當時的穿著來看,她應該就是在睡夢中中毒死亡的。」   閆思弦看向吳端。   布置任務的事他可一點都不擅長。   始終沒說話的吳端用眼神示意閆思弦稍安勿躁。   「這幾天零下十幾度,大家都辛苦了,」吳端先是肯定了警員們的苦勞,又開始表揚功勞,「這麼惡劣的條件下,還能有這麼多收穫,可見大家找準了方向,膽大心細。   這段時間,我的工作都由閆隊代理,我知道這需要磨合。但大家的工作進展也說明了,只要有破案這個一致的目標,就沒什麼實質性的矛盾。   案子到了眼下,『小孩』這條線索總算浮出水面了。   親子鑑定……這事兒,我要再問問紀山枝,他當年出事前是不是留了一個孩子——今天就提審他。   當然,還有疑似他前女友的姜梓雅,孩子什麼的,到底跟她有沒有關係?老陳你帶個女警審她吧,你的審訊經驗比較豐富。」   被叫做老陳的刑警組長應了一聲。   「另外,大家接下來的工作重點可以放在對姜梓雅親友的調查上。一個孩子,大活人,如果存在,是瞞不住的。   有指紋,只要那個小孩進入咱們的視線,就跑不了。」   剛剛發言的刑警組長答道:「那我把人全部鋪到姜梓雅這邊了。」   「好。」   「可是……」那刑警組長欲言又止。   吳端給了他一個鼓勵的眼神,他便繼續道:「萬一真是個小孩,未成年人犯法……」   吳端點點頭,示意自己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們只負責查案,把案子查個水落石出,至於該不該判,怎麼判,那是法院的事兒。」   「明白了。」   散會,閆思弦起身,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就往外走,要不是照顧吳端的速度,他都想用跑的了。   他一邊快走,一邊對吳端道:「元旦可能真能放假了。」   吳端卻不緊不慢道:「我該感謝你的。」   「那我可得好好聽聽,你要謝什麼?」   「你能收斂脾氣,跟我們這些凡夫俗子磨合,了不起。」   「呦……我能理解為,這是吳隊最高規格的誇讚嗎?」   「最好別,我怕你驕傲。」   兩人相視一笑,吳端繼續道:「你要去見姜梓雅的父母?」   「不,有些事,做子女的會瞞著父母,比如未婚生子。」   吳端咂舌,「你這麼說,讓我忍不住懷疑……」   「不用懷疑,爸爸就你這麼一個兒子。」閆思弦立即堵住了吳端的話頭。   吳端吃了個虧,也不糾結,繼續道:「那你著急忙慌的,是要去見誰?」   「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每當有人罵小吳和小閆,我就會在心中默默對他們說:你們已經是成熟的角色了,該學會面對挫折了……阿彌陀佛淡定淡定…… 第407章俠盜(18)   墨城,第二看守所。   與第一看守所不同,這裡關押的犯人多是非惡性案件的罪犯,以經濟犯、網絡犯、詐騙犯、制假犯為重點。   閆思弦將車停在了看守所門前,吳端更加詫異了。   「你……這是?」   「來見個朋友。」   「你?在這兒?有朋友?」   吳端幾乎是一字一頓地問出了這句話來。   「很稀罕?」閆思弦覺得吳端滿臉詫異的樣子十分有趣。   吳端撇嘴,「也是,你總能從監獄裡挑出人才,上次那個仿製寶石的已經讓我大開眼界了,這回又是誰?」   「這回……吳端你先做個心理準備,這回恐怕沒那麼光彩。」   「會刷新我對你的認知下限嗎?」   閆思弦認真想了想道:「應該不會。」   「那你說。」   「就是……假身份這種東西,我也弄過——至少是想要弄一個。」   「為什麼?」   「幹壞事不想被人發現嘍。」   「壞事?」   「比如你見過的那種party……」   「打住!」吳端往遠離閆思弦的方向跨了一步,「我對紈絝子弟的遊戲細節沒興趣。」   「那真是可惜了……哎我開玩笑的,別躲啊,我……在戒斷了,真的。」   「戒斷?」   閆思弦似乎不願多說,只是「嗯」了一聲。   說話間兩人已走到了監獄大門口。亮出證件,做了登記,監獄大門緩緩打開。   進入獄警辦公區域,向值班的監獄領導提供了相關文書,閆思弦提審了一名犯人。   與市局的審訊室不同,這裡的審訊室內有一道鐵欄,將審訊和被審訊的雙方隔開。   那被審訊的犯人看起來十分平靜,似乎已經習慣了臨時提審。   「有什麼事兒嗎?警官?」   這次的談話是犯人先開了口。   「李智明?」閆思弦問道。   「嗯。」   名叫李智明的犯人目光觸及閆思弦的臉時,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你見過我,一次。」閆思弦伸出一根手指,確認了他的想法,「大概三年前吧,朋友介紹我去你那兒買假身份,我交了定金,可惜假身份還沒拿到,你就進來了。」   「你誆我?」   李智明懷疑,閆思弦當年是否對自己釣魚執法。   「那會兒我還不是警察。」閆思弦擺擺手,繼續道:「說正事,我聽說你進來後一直幹著倒賣消息的營生。」   「別說得那麼難聽嘛,」李智明道:「我是跟警方合作,向警方提供破案信息,換取減刑機會。」   「行吧。」閆思弦將一個牛皮紙袋遞進鐵柵欄,放在李智明身前的桌上,「那就老規矩,你看看,這裡面的假身份有你認識的嗎?」   閆思弦給他的,是紀山枝和姜梓雅曾經使用過的身份信息。包括紀山枝入獄後供述出來的他曾用過的假身份,以及他幫姜梓雅準備的名為馮安安的假身份。   李智明打開紙袋,每看過一個,便輕輕搖頭。   眼看他手裡一摞資料越來越薄,吳端和閆思弦都皺緊了眉頭。   直到李智明看到倒數第二份資料。他挑了下眉毛,「嘿」了一聲,緊接著又是連續幾聲「嘿嘿」,似乎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   「怎麼了?」閆思弦問道。   「這身份應該是萬無一失的,到底還是落你們手裡了,可惜啊。」   閆思弦伸手拿過被李智明注意的那份資料。   是馮安安。   「她——這個身份,是你賣出去的?」閆思弦問道。   「她可是我的得意之作。」李智明道。   「哦?」   「知道在咱們國家身份造假有多難嗎?」   「倒是有一些了解,不過……」閆思弦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願聞其詳。」   「最低級的身份造假,就是大家所說的辦證刻章,能搞到證件,一聯網就完蛋;   第二等的身份造假,是套用活人的身份,跟套牌車差不多原理,好處在於真實度高了很多,應付日常生活足夠了,壞處在於一旦被警方盯上,這身份的正主兒就會浮出水面,套用身份的事兒很快就會被識破。當然,這種假身份相對便宜,普通人都能承受。   最高等的身份造假,是直接頂替死人的身份。   人死了之後不登記死亡,修改相關照片後,身份直接賣給需要的人。   這種情況你們什麼都查不出來。當然了,要搞這種假身份,費用也相當昂貴,成本高嘛,光是通過黑市買到合格的死人身份,就要花一筆大價錢。   罪犯們熱衷於購買這種假身份。   你手上拿的那個,馮安安,就屬於第三種,最高等的假身份。」   「是你經手的?」閆思弦問道。   「這種高價的交易,我當然不會忘。我記得當時被買走的身份是一男一女。」   「那男人的身份你還記得嗎?」   「趙翊彥。」李智明給出了一個名字,又解釋道:「趙子龍的趙,翊坤宮的翊,彥,就是顏色的顏去掉半邊。」   閆思弦一邊將這個名字發給馮笑香,一邊問道:「你還記得那個找你買身份的人嗎?」   李智明聳聳肩,「可能吧。」   於是閆思弦遞上一沓照片。   李智明輕車熟路地挨個辨認,每看完一張,他就將那張照片切到最後。   雖然有些猶豫,但李智明最終還是挑出了紀山枝的照片。   「好像是他……好像。」   閆思弦收起照片,起身,「你的立功表現,我會以書面報告的形式遞給上頭。」   「多謝多謝。」李智明也不多言語,很自覺地起身,在獄警的押解下走出了審訊室的門。   另一邊,吳端和閆思弦也出了審訊室。   「趙翊彥……」吳端喃喃道:「我不太明白,查到這個身份又有什麼用?不過就是紀山枝的……」   「哈,這身份可不是紀山枝的,敢打賭嗎?」   「賭什麼?」   閆思弦上下打量著吳端,隨即搖了搖頭,似乎覺得吳端沒什麼好輸給他的。   吳端氣急,「喂喂你什麼意思。」   「算了算了。」閆思弦繼續搖頭。   吳端連連揮拳,「姓閆的,你說清楚!」   「好吧好吧,既然你強烈要求,就賭一頓飯吧,如果趙翊彥不是紀山枝的假身份,你就請我吃飯。」   「這麼簡單?就一頓飯?」   「要不加個限制條件?……讓我想想……回你老家,吃那種家常飯吧……會不會不方便?」   「不方便?」吳端斜睨他一眼,「你都可以跟我媽聯手,給我安排相親,去趟我家怎麼還扭捏起來了?」   「別那麼大火氣啊吳隊,那咱們就說好了。」   「如果我贏了呢?」吳端道:「要是趙翊彥就是紀山枝的假身份……」   「條件隨便你提。」   「你說的。」吳端恨恨道。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那接下來……?」   「等,等笑笑的消息。」   這次馮笑香查資料用了比平常久得多的時間。   兩人一開始坐在車裡等著,之後覺得百無聊賴,乾脆下車,在監獄門口踩雪玩,使得監獄崗哨值班的獄警出來驅趕兩人。   他們只好又回到車上。   吳端笑道:「閆少爺頭一次被人攆吧?」   閆思弦只是笑笑。   吳端看他心情不錯的樣子,又道:「那個……你之前說的……那什麼……」   「戒斷?」閆思弦問道。   「嗯,」吳端揉著鼻子道:「那什麼,我就是……純學術層面的……問問。」   「哦——」閆思弦拖了個長腔,「想問就問唄,緊張什麼?」   「沒……沒緊張。」   「也沒什麼特別的,就是定期去看心理醫生。」   「有用嗎?」   「用處得話……心理醫生本身並不能起什麼治療作用,但她會反覆詢問我這一習慣的誘因——就是在亞聖書院電療室裡發生的事。   她問,我就每次給她講一遍,講得很細緻。講多了就稀鬆平常,類似於脫敏了。」   「那……之前就沒想著看看心理醫生?」   「之前,」閆思弦想了想,繼續道:「可能我周圍巴結奉承的人太多,那群狐朋狗友都以我的愛好為愛好。既然大家都一樣,我就沒覺得有什麼不妥。」   閆思弦瞄了吳端一眼,繼續道:「現在這不是近朱者赤嘛,各方面向您看齊。」   吳端點頭,「小閆同志,表現不錯呀,回頭給你發朵大紅花。」   「你要不要這麼一本正經地岔開話題?」閆思弦拆穿他道:「明明就是抱著八卦的心思問我的,你當我看不出來?」   吳端義正言辭,「我是不會承認的。」   閆思弦的手機響起,是馮笑香打來的,他丟給吳端一個「你真棒」的眼神,按下的免提鍵。   「閆隊,你發來的人我查過了,虧得那名字裡有生僻字,在墨城範圍內僅此一個,沒有重名的。   問題是,這個人……太正常了。   我的意思是,看他的履歷,老老實實讀書,上了一所大專,幹了一份普普通通的工作,大齡單身青年,沒有犯罪記錄,乏善可陳。   我反覆查了好幾遍,沒有任何問題。」   「看來使用這個身份的人很小心,」閆思弦問道:「這身份最近有什麼動向嗎?任何方面都可以。」   「我看看……在一家超市微信付帳算嗎?昨兒下午的事。」   吳端一愣,他很清楚,那個時間紀山枝關押在看守所裡,根本不可能使用這個身份消費。   閆思弦繼續問道:「有地址嗎?」   「有個暫住地址,我發你手機上,還有手機號碼……還需要別的嗎?」   「這些就足夠了。」閆思弦道。   掛了電話,閆思弦一邊發動車子,一邊道:「那個人——那個紀山枝想要保護的人,終於浮出水面了。」   閆思弦此刻的樣子,吳端再熟悉不過了。   他的推論與實際情況相印證,那些原先想不明白的謎題,如今迎刃而解。他嘴角上揚,眉宇間全是興奮之色,還打了個響指。   吳端被他帶動的,心情莫名很好,他並未插話,只是等待著閆思弦的講述。   閆思弦道:「首先,盜竊TG的賊肯定不是紀山枝。」   「這點我認同。」   「也不是他那個前女友,她沒品,算不上雅賊。」   「我持保留意見。」吳端道。   「好吧,」閆思弦聳聳肩,不以為意道:「之前那麼長時間,紀山枝並不在警方視線內,他有充足的時間去尋找姜梓雅的下落,布局陷害她,銀行保險箱的被盜古董,一定是早就準備好的。   而姜梓雅家搜出來的手機和紙條,是近期有人偷偷放過去的——只能是最近放的,那東西放早了容易被發現。   那是紀山枝從你我這裡得知案件進展之後,根據情況臨時加的戲碼。   問題是,東西究竟是誰放的呢?   紀山枝當然無法自己操作,得有個人幫他辦這些事。   那個始終沒浮出水面的紀山枝的搭檔。   他們為什麼合夥栽贓姜梓雅?紀山枝的理由自然是報復,他的搭檔則是為了自保。   只要把盜竊TG的事栽贓到姜梓雅身上,他就安全了。   這個栽贓計劃,從我們帶著關於盜竊案的疑問第一次去拜訪紀山枝時,就已經啟動了。」   閆思弦連珠炮似的說完了一長串,吳端沉默思索了足足10分鐘,捋順了其中人物關係,才接話道:「你的意思是,使用趙翊彥這個身份的人,就是紀山枝的搭檔?」   「沒錯,咱們現在正要去見他。」閆思弦道:「關於『孩子』事兒,如果紀山枝真的有一個孩子,如果還有一個人能證明這個孩子的存在,一定就是這位『趙翊彥』了。   他跟紀山枝合作多年,親密無間。   只要找到他,許多死結就能迎刃而解。」   一想到即將要見到的人,吳端有些緊張地搓了搓手。   閆思弦問道:「你覺得這個偷竊TG的賊不算壞,下不去手抓他?」   吳端反問:「你不也一樣,給他起了個俠盜的外號,就很能說明問題。」   「於心不忍?不存在的,我可沒那麼多同情心。我只對破案感興趣。」閆思弦停了車,「到地方了。」   吳端在褲子上蹭了蹭手,「還是叫支援吧,萬一有什麼狀況,我怕會拖你後腿。」   閆思弦略一思忖,點頭道:「聽你的。」   最近這案子卡文卡得一塌糊塗,磨磨蹭蹭一整天才勉強4000字,明天竟然就要爆更了我的天……我現在心裡慌的一匹,同時又有點看開了……總之,那啥,我說一下……爆更啥的,可能要隨緣了…… 第408章俠盜(19)   支援卻並未起到作用。   對於警察的到來,趙翊彥似乎早有準備。   閆思弦敲門,掛著防盜鏈的門只開了一條小縫。從那小縫中,趙翊彥露出了半張臉。   閆思弦亮出警官證,「警察,找你了解點情況。」   趙翊彥十分平靜地開了門,招呼兩人坐下後,又給他們倒了水。   「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警官。」   「紀山枝你認識吧?」閆思弦開門見山道。   「不算太熟。」   「這麼說良心不會痛嗎?他為了保你,自己被扣在看守所了。」   趙翊彥不答話。   閆思弦繼續道:「是紀山枝帶你入行的吧?你現在這個假身份,就是他給你提供的。   當年他總共有兩個幫手,一是你,二是姜梓雅——當時她叫馮安安。   紀山枝花大價錢給你們買了假身份,從信息層面隔絕了警方的追捕。   別說,這辦法還真讓人頭疼,一旦身份敗露,你們拋棄了假身份跑路,壁虎斷尾似的,警方不知道要做多少無用功,可憐啊。」   「警官是來講故事的?」   閆思弦玩世不恭地笑道,「你想當故事聽,也成啊,要是不急著趕時間,我可以多給你講點。   你們憧憬得很好,等幹不動了就金盆洗手,找個風景優美的小國家定居養老,坐擁無數價值連城的好東西。   可惜,沒等你們玩夠,就出了變故,姜梓雅捅了簍子,自己扛不住的雷,就扔給了紀山枝。   紀山枝去陰曹地府走了一遭,成了現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姜梓雅躲了起來,再也不敢興風作浪,她知道,被你們找到,那可是要命的。   而你,這麼多年來,你跟紀山枝保持著某種隱秘的聯絡,你幫他打理當年沒被警方發現的錢財,供養他的吃穿用度,甚至——你可能還在暗地裡照料著他母親。」   閆思弦停頓了一下道:「截至目前,有說的不對的地方,你都可以指出來。」   「以朋友的身份幫襯紀山枝,略盡綿薄之力,有這麼回事兒,」趙翊彥點點頭,隨即又搖頭道:「其餘的,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閆思弦笑著擺手道:「沒關係,我想跟你打聽的不是這個。紀山枝的母親死了,你知道嗎?」   從趙翊彥眼中一閃而過的詫異來看,他是不知道的。但對他們這種極擅偽裝的人,閆思弦不想下定論。   他又補充道:「老太太是被人謀殺的。」   這回,趙翊彥攥了攥拳頭,沒說話。   閆思弦攤手,拿出交底的架勢來,繼續道:「我們是來查老太太遇害案的,有幾個問題,希望你配合。」   趙翊彥點了下頭。他已收斂了情緒。   「第一件事,紀山枝當年是不是有一個孩子?」   「我……不清楚。」   「不清楚?」   「當年出事後,馮安安曾找過我,大概意思是想要拋棄紀山枝,以後我和她……合夥做生意。」   趙翊彥以委婉的說法代替了盜竊犯罪,閆思弦點了下頭,表示不會跟他咬文嚼字。   趙翊彥便繼續道:「我當然沒答應,就她?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當時年輕氣盛,我放了些狠話,諸如要她付出更慘痛的代價之類的。   她一看說不動我,就陰陽怪調地說我狗拿耗子,管他們的家事,還說紀山枝根本捨不得動她,因為她懷了紀山枝的孩子。   她這麼說,我當時就懵住了。你們也看到了,紀山枝那個樣子,他想要孩子,恐怕……   可之後馮安安就徹底消失了,她究竟有沒有懷上孩子,即便懷上了,是不是紀山枝的,孩子有沒有生下來,這一切都是未知數。」   閆思弦又問道:「你應該試過找馮安安吧?」   「倒是找到了,不是我,是老太太——紀山枝的母親找到的。   自從紀山枝出事,老太太就越來越孤僻,不過,我這個紀山枝的老朋友,她倒還認,我們總算還能說上幾句話。我偶爾會去看看她。   大概三個多月前,她突然跟我說,看見紀山枝從前的女朋友了。而且她還說,馮安安當時帶了個小男孩,小孩兒跟紀山枝小時候簡直一模一樣。老太太當時言之鑿鑿,由不得我不信。   我就問她在哪兒見著那母子倆的,老太太說在一個公園,公園裡有小孩玩的蹦床,小男孩想玩蹦床,女的不同意,嫌耽誤時間。   老太太看著心疼得不行,真想自己掏錢讓那小孩去玩一會兒。   不過,怕嚇著馮安安,她沒敢露面,只是悄悄在後頭跟著。   走到公園外,她眼看著馮安安把孩子交給了一個陌生人——是個陌生女人——然後他們就分道揚鑣了。   老太太猶豫了一下,最後決定跟著孩子。直跟到孩子的住處。   後來她幾乎天天都去偷偷地看那孩子,想要弄清孩子的身世。   為此,她還假扮成跟那孩子同住在一個小區的人,向跟孩子同住的女人套話。」   「老太太都套出什麼話了?」閆思弦問道。   趙翊彥想了想道:「最讓老太太的詫異的,是孩子的身份——不太光彩,私生子。」   趙翊彥以為閆思弦要提問,停頓了一下,閆思弦只是示意他說下去。   「那個跟孩子同住的女人,是個保姆,從孩子出生後不久,就被僱來照顧孩子。孩子媽的確就是那天帶著孩子逛公園的馮安安。   據保姆說,因為是私生子,孩子的存在必須保密,當媽的也只能偷偷地來看孩子。不過孩子媽一看就是個豪門闊太,出手還算大方,至少給保姆錢的時候挺大方,對孩子就不怎麼樣了。可能因為孩子對她來說是個累贅吧。」   這一情況顯然讓趙翊彥心情沉重,他低了下頭,再抬起頭時,已看不出情緒了。   「根據老太太所說的情況,我也偷偷去看了孩子。   雖然我沒見過紀山枝小時候張什麼樣,但那小孩確實跟他有幾分神似。   順著孩子這條線,我又找到了馮安安——哦,她已經改名了,新身份叫姜梓雅。   也有可能姜梓雅就是她原本的身份?這我就不清楚了。」   趙翊彥的講述告一段落,顯然,他有意省略了發現姜梓雅之後的事,比如他和紀山枝如何布局陷害姜梓雅。   閆思弦倒也不太在意,他知道,聰明人自己不願講的話,硬問是沒用的。   於是閆思弦便裝作根本沒發現翊彥的小心思,繼續道:「那找到了姜梓雅之後呢?紀山枝的母親應該很想認這個孫子吧?至於紀山枝——我無法想像他的情緒,很複雜吧?……對了,你們的當務之急還是要確認一下,小孩究竟是不是紀山枝的。」   「老太太光看孩子的長相就深信不疑,不過,保險起見,我還是勸她做個親子鑑定。我最後一次見到老太太,我們還商量這事兒來著。   至於紀山枝,他始終沒表態,他只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可能對自己的外貌有顧慮,他從沒想過認一個兒子,或者說……他根本不願提起這件事。   每次我主動說起,他總是岔開話題。」   「那個……」趙翊彥似乎想到了什麼,試探地問道:「老太太的死……跟那小孩兒有關係?」   閆思弦沒回答他,而是問道:「既然老太太想方設法去接近他們了,想來她跟孩子和保姆的關係都不錯吧?」   「說過話,孩子見了她就會主動打招呼,叫奶奶——是那種出於禮貌的稱呼,不是真的奶奶。」   「明白。」閆思弦點頭道。   趙翊彥繼續道:「老太太很喜歡這個孩子,很喜歡被他那樣稱呼,在我看來好像都有點……魔障了。   其實,她完全有機會拿到孩子的DNA樣本——孩子曾經當著她的面磕傷過。   可她又害怕了,她怕驗完了空歡喜一場,孩子最終不是她孫子。所以親子鑑定的事兒就一直拖著……」趙翊彥堅持不懈地問道:「老太太的死,是不是跟這件事有關係?是不是……姜梓雅幹的?」   「恐怕不是。」閆思弦道。   「那你們還問這個……」趙翊彥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喃喃道:「不會吧……不會的吧……」   他連連搖著頭,「我不信!」   閆思弦道:「你最了解老太太跟孩子的關係,已經到了——到了老太太能把孩子領回家的程度嗎?」   「絕不可能!」趙翊彥搖頭道:「保姆絕不會讓這樣的事發生!她每天都接送孩子上下學,只要出了學校,她不會讓孩子離開自己的視線。   她是那種很貴的保姆,你們明白嗎?她得對得起自個兒的價錢。」   「半個媽。」閆思弦道。   「我看不止半個。」趙翊彥道。   閆思弦又問道:「那照你的意思,要是這孩子出現在老太太家裡,多半是他自己偷偷跑去的,保姆並不知情。」   「他……你們肯定是搞錯了,怎麼會是他呢?……他才剛上小學二年級……」   「說實話,我也不願相信這樣的事,」閆思弦道:「好在,犯罪現場留下了一些指紋,一驗就清楚了,你……」   趙翊彥突然打斷了閆思弦道:「紀山枝知道這件事嗎?他知道殺死他母親的人可能是他的兒子嗎?」   閆思弦嘆了口氣,「在證據確鑿之前並不打算告訴他,要是我們懷疑錯了,讓他白擔憂一場,那可太扯了。」   趙翊彥深深看了閆思弦一眼,並道了一聲謝。   「要謝就謝你師傅的人格魅力吧,這些年他沒少給警方提供專業見解,我們都很感謝他。在權限範圍內,我們很樂意讓他舒坦些。」   見趙翊彥很重視紀山枝,閆思弦故意說了幾句讚美的軟話,緊接著便提出了要求:「帶我們去見見那孩子吧,我想先跟孩子的保姆聊聊。」   趙翊彥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點了頭。   那是一處學區房,半新不舊的小區,因為附近小學、初中、高中齊全,很多家長租住在這裡,使得這裡的放房子一度被炒出天價。   貴的不僅僅是房屋的售價,租金也貴到離譜。   就拿姜梓雅給孩子租的這套房來說,普通的兩室一廳,單月租金就在6000元,堪比北上廣之類的一線城市,再加上保姆費用,孩子的學雜費、生活費,每月的支出保守估計在1萬5左右。   這倒是從側面印證了警方的一個推測。   紀山枝出事以後,盜竊團夥的三人分道揚鑣,姜梓雅和其他兩人一樣,雖隱姓埋名,手裡卻也留了一些錢財,至少足夠她後半輩子衣食無憂。正因此她才會給一個不太喜歡的孩子創造相對優渥的條件。   換句話來說,能用錢解決的問題,她是不太想操心的。   閆思弦一行人趕到時,孩子還沒放學,保姆也並不在家,詢問鄰居得知保姆應該是出門買菜去了。   等了約莫20分鐘,果然看到一名背著環保布袋的中年婦女走了過來。   趙翊彥道:「就是她。」   閆思弦下了車,攔住了那中年婦女。   「警察。」他亮了一下警官證,緊接著便問道:「你是姜海小朋友的保姆嗎?」   姜海,孩子的大名。   那中年婦女不安地抓緊了環保布袋的提手,連連後退,「你幹什麼?」   閆思弦將聲音放得更加輕柔舒緩,「大姐,你別緊張,就是找你了解點情況,問幾個問題而已。」   中年婦女終於不往後退了,卻連連搖頭道:「你們問別人吧,我啥也不知道。」   「關於姜海的情況,恐怕沒有人比您更清楚了吧?」   「他……惹事了?」中年婦女不安道:「你們還是找他家長吧,我就是個保姆,我……」   「他媽媽入獄了。我們只能找你。」   「啊?!」   驚詫過後,知道退路被斬斷,那保姆終於鬆口道:「那……你問吧。」   閆思弦並未急著提問,而是指了指樓上的方向道:「我們能上去看看姜海的房間嗎?」   保姆猶豫了一下,又看了看閆思弦的證件,覺得看不出什麼來,乾脆掏出手機拍了一張閆思弦拿著證件的照片,也不知她把照片發給了誰。   做完這些,她才不甚放心地勉強答應下來。   防範意識還挺強,倒能給孩子做個好榜樣。閆思弦想著。   進屋。   屋內的擺設簡單溫馨,大部分都是孩子的東西。   一些諸如變形金剛、扭扭車之類學齡前兒童玩的東西堆在客廳一角的兩個大收納箱中。可見保姆是個心細的人,孩子用過的東西都沒捨得扔,留到以後是個紀念。   從這些東西能看出孩子的成長軌跡。   掃了一眼客廳,閆思弦進了孩子的房間。   出乎意料的,孩子的房間十分整潔,被子疊得整整齊齊,書桌上的書也按照高低薄厚碼放成排,一臺桌上型電腦,電腦上的各種線用綑紮繩規製得整整齊齊。   書桌旁有個小號收納箱,打開,裡面是一些零食。   吳端「呦」了一聲,閆思弦投之以疑惑的眼神。   吳端打著哈哈笑道:「你聽說過那句話沒……狗窩裡剩不下隔夜的饃。」   閆思弦噗嗤一下笑噴了,「啊?」   吳端聳肩道:「這是我媽說我的,就是……小時候家裡條件差點,有什麼好吃的,或者零食什麼的,甭管多少,肯定當天就得吃光,剩不下。   這孩子……我只能說現在條件好了,小孩兒都不稀罕這些東西了。」   「這是一方面,」閆思弦道:「姜海的自控能力也確實好。」   他轉向保姆道:「這房間,是您給收拾的嗎?」   「以前小的時候操心,現在很少幫他收拾了,偶爾收拾一回,他總能保持住。」保姆嘆了口氣道:「小海很懂事的,知道自己身世不好,也知道媽媽不怎麼喜歡他,想著法兒地討他媽歡心,回回考試都是雙百分。平時幹點活,別提多有眼力見兒了。   他媽給一個笑臉,孩子能樂好幾天。」   從保姆的陳述中不難看出,這女人心疼姜海,把他當自己的孩子在照顧。   閆思弦又問道:「姜梓雅多長時間來看一次孩子?」   「大概……」保姆想了一會兒,搖頭道:「這可不好說,一般都隔挺長時間的,孩子小的時候,她就不給餵母乳,半年都不來看一次呢。   等孩子上學了,稍微懂點事,有一回被同學嘲笑,說他是沒媽的孩子,罵他是野種——小孩懂什麼啊,說話沒輕沒重的。   可把小海傷心壞了,回家哭著喊著要找媽,我就給他媽打電話。   人倒是來了,把我訓了一頓,說我沒管好孩子,淨給她找麻煩。   那之後,小海凡事都特別小心,小小年紀就學會報喜不報憂了——說白了不就是撒謊嗎,我是真覺得這樣對孩子一點好處都沒有。   他媽不在乎啊,還美呢,說什麼這是她發明的育兒方法,孩子缺愛才不會養成事兒精的臭毛病。   我跟她說不通,畢竟人家是孩子親媽。她覺得怎麼對,那就怎麼辦唄,我只能把小海吃飯穿衣照顧好……哎!可憐啊!」   「所以,姜梓雅幾乎不來看孩子,可以這麼理解嗎?」閆思弦道。   保姆被他從感慨中拽了出來,愣了下神,一拍腦門道:「我咋把正事忘了……最近姜梓雅倒是經常過來,動不動就接孩子出去玩上一整天……」   「最近?」   「差不多……有兩三個月?反正就是這學期的事兒,暑假那會兒,都沒說趁著孩子有時間過來親近親近……」   閆思弦和吳端對視一眼,兩人心裡都清楚,姜梓雅這麼做,可不是促進親子感情,而是她發現有人在刻意接近姜海,她有了危機感。   她終於能花點時間——給孩子洗腦了。   「你想來媽媽身邊生活嗎?那就離那個老太太遠點……」   「她是壞人,她要把你帶走……」   「你爸爸不是好人,你奶奶也一樣,就是他們害得你剛出生就要在外頭躲著,見不到媽媽……」   這些顛倒黑白的話大概會從自姜梓雅口中說出,灌輸到了姜海的意識裡。   閆思弦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在姜海常用的水杯上採集了他的指紋,交給隨行的刑警。   「帶回去比對吧,看看跟劉玲家發現的指紋是不是同一個人。」   刑警拿了指紋離開,閆思弦轉向保姆,拿出受害者劉玲的照片,又問道:「這個老太太,你有印象吧?」   「她?她不是我們小區的那個……」保姆陷入了回憶,「要說起來,老太太對我們小海真不錯,自己包的餃子,總是端一盤來給我們小海嘗……」   「最後一個問題,」閆思弦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繼續道:「一個月前,確切地說,11月24到26號這幾天,除了上學時間以外,姜海離開過你嗎?」   11月24到26號,正是法醫推斷的劉玲的死亡時間。   「他媽把他接走了,走了一個禮拜呢。」保姆十分篤定地答道。   「什麼?」   「我不是說了嗎,她最近才開始跟孩子親近。以前吧,說不管就一直不露面,現在說管,連孩子上學都顧不上了,說要帶人走就得馬上走,我去學校請的假,還被老師說了一頓呢……」   「那孩子回來以後呢?有沒有異常情況?」吳端問道。   「異常得話……」保姆想了想,「我感覺啊,小海好像有心事,晚上睡覺做噩夢,白天有時候叫他,也不知道他在那兒走神想啥呢,叫好幾聲才答應……   我就問他啊,是不是媽媽給他氣受了,他說沒有,問他咋了就只會說沒事……」   吳端和閆思弦又對視了一眼,確定對方沒了問題,向保姆告辭。   雖然不忍,但吳端還是對那保姆道:「您等會兒去接姜海放學,我們的人會遠遠在後面跟著,我們希望……希望您配合,帶小海來市局,有些問題,得跟他本人聊聊。」   「啊?!」   保姆大姐又不淡定了,她連連搖頭擺手,「不行不行!絕對不行!他還那麼小啊,二年級,懂個啥?你們再嚇著他……」   一開始,出於下意識的反應,保姆大姐拒絕得十分堅決,但很快她就意識到,這不是她說了算的。於是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沒底氣,最後她近乎哀求地問道:「就在這兒——你們有什麼話,在家問他,不行嗎?」   「這不符合程序,」吳端道。   但他也通融道:「我能答應的是,詢問姜海的時候您可以在場——如果您願意得話。」   保姆無奈地答應了警方的要求。   閆思弦和吳端是在兩個小時後見到的姜海。   在那之前,他們先拿到了指紋比對結果:死者劉玲家發現的小孩的指紋,正是姜海的。   姜海是個十分安靜的孩子,安靜得讓人覺得他是個小姑娘。   比照片上要更像紀山枝幾分,那雙眼睛幾乎一模一樣。也正是眼神,讓他有著同齡人所不具備的早熟。   閆思弦和女警李芷萱一同詢問姜海。   詢問未成年人,需得有監護人在場。姜海的情況比較特殊,他的父親——因為尚未做過DNA檢測,並不能確定紀山枝就是他的父親,即便是,紀山枝是否願意見他,還不一定。而他的母親姜梓雅,因為有教唆姜海殺人的嫌疑,不便在旁陪同。   警方倒是徵求了姜海班主任老師的意見,可班主任老師怕惹麻煩,並不願意陪同姜海參與問詢。   只有保姆大姐願意承擔這個差事。   她坐在姜海身邊,時不時伸手摸摸姜海的腦袋,絮絮叨叨:「沒事的……你是小孩,他們不能把你怎麼著……不怕啊,阿姨在呢……」   倒是姜海反過來安慰保姆道:「阿姨,我不怕的。」   詢問開始。   閆思弦先開口道:「姜海?」   他拿出了一種大人之間對話的姿態,讓姜海有些不習慣,但他很快便也學著大人的樣子答了一聲「我是」。   閆思弦亮出劉玲的照片道:「這個奶奶,你很熟悉吧?」   在姜海否認之前,閆思弦補充道:「你吃過她包的餃子。」   姜海看向保姆。他知道這消息是保姆阿姨告訴警察的。   在這個問題上撒謊等於給自己挖坑,於是姜海點了點頭,「嗯,我認識她……呃……這個奶奶。」   「你不喜歡喊她奶奶?」   「沒有。」   嘴上說著沒有,可姜海已經皺起了眉頭。   閆思弦繼續道:「你還去過她家。」   「沒有!」   小孩子的謊言總是容易被拆穿。心裡沒底,還要佯裝有底氣的樣子,這話幾乎是喊出來的。   這是個還沒學會撒謊的孩子。刑警們心中更加惋惜。   閆思弦靠在椅背上,他都不必拿出詢問成年人時的氣勢,他只是嘴角掛著微笑,便讓小小的姜海心中七上八下,覺得高個子叔叔早就將自己看穿了。   「這樣吧。」閆思弦道:「我要是哪兒說得不對,你指出來。   11月底,你媽媽把你接到了身邊,她應該是真的帶你去玩了一兩天,遊樂場?還是動物園?……總要給你些甜頭。   帶你去玩的同時,她也告訴了你一個秘密……」   閆思弦敲了一下桌上劉玲的照片,繼續道:「她告訴你這是個壞奶奶,老巫婆,要把你搶走。   你信了,害怕了——當然,這不是你的錯,誰也不能責怪一個只有靠討好才能獲得媽媽喜愛的孩子。   於是,你和媽媽一起想了個辦法:要是老太太消失就好了。   雖然你不願承認,但我還是要說,這辦法是在你媽媽的引導下想出來的,她起了主導作用。   之後她又教會了你具體的殺人方法。讓你去做這件事,可真是包賺不賠的無本買賣。你未成年,即便最後破案了,也並不會判你刑罰。   而且,老太太天然地對你毫無防備,你很容易就能接近她。   你用的什麼辦法?偶遇?還是假裝迷路?能帶你回家裡看看,她應該很開心吧?她有沒有給你看一個男人的照片?那是她兒子。」   閆思弦嘆了口氣,「她一定很想告訴你,那個男人可能是你的父親,她自己可能是你的奶奶……不,她什麼都沒說,心情太複雜了,不知道你會作何反應,她不會傷害你的,所以欲言又止。   你們就是坐在她的床上說著話,看著照片的吧?你還吃了自己書包裡裝的零食。   到了晚上,她邀你留宿,你當然答應了下來。不過,你不會跟她睡一起,那樣不方便你動手,而且,你在心裡是那樣嫌棄她,所以你要求睡客房。   你不是個小孩子了,這要求自然應該得到體諒。即便她很想跟你親近,卻還是答應了你的要求。   她怎麼也沒想到,當晚,等她睡著,你就去廚房,拔掉了燃氣報警器的電源,又打開了燃氣灶,用水澆滅了火。   很快燃氣就充滿了整個房間。   那時候你在哪兒呢?你躲在客房,用一些東西——或許是你自己的衣服,堵上了門縫,以免天然氣進入客房。   你在裡面等到天亮。   你或許聽到了一些微弱的動靜,是老太太臨死前的呻吟和呼救,又或許你什麼都沒聽到。   總之,第二天一早,她死了。   你仔細地清理過房間,關了燃氣灶開關,還關了燃氣閥門——順便說一下,在家裡常住著人的情況下,通常是不會去關那個閥門的,當然,我並不指望一個二年級的孩子有多麼深刻的生活常識。   聽說你總考雙百分,想來平應該很心細,現場一個指紋都沒留下,不得不說,我很佩服你,成年人都未必能做到這種程度。   當然了,死者所在的臥室除外。你沒去清理那間臥室。嚇壞了吧?   雖然你提前做了心理準備,但有一點你大概並不知道:一氧化碳——就是煤氣中毒的人,死後臉上、身上的皮膚會呈現粉紅色。   一個渾身粉紅的人躺在那兒,那個房間你根本就不敢進去,你落荒而逃。   逃出來,如果你把實際情況告訴媽媽,她或許會去幫你補救。可你只報喜不報憂,你害怕因為事情沒辦好而遭到她的嫌棄。   你告訴她一切都搞定了,每一步都遵照了她的計劃,沒有任何問題。   然後呢?她給了你什麼好處或者承諾?答應讓你回她身邊,由她親自撫養你?」   爆更第一天……那啥,以後都是8000字大章,不做分章了,原因……呃……懶…… 第409章俠盜(20)   姜海低頭不語。   閆思弦剛開始講述時,他驚疑不斷。之後,他明白了,警方什麼都知道了。   短暫的迷茫過後,姜海整個人陷入了一種木然的狀態。   倒是他身邊的保姆。在聽到這一系列講述後,保姆的情緒近乎崩潰。   她伸手摟著姜海,幾乎將他整個人都抱了起來。   「胡說!你胡說!你別說了!」   閆思弦說完,她才想起了制止和反駁。   「恕我直言。」閆思弦對保姆道:「大姐,在這件事上,您並沒有發言權。」   「你們這……這算什麼?!他才多大?!懂什麼?跟他說這些幹嘛?你們這是……這是要讓小孩頂罪啊……」   說道動情處,保姆潸然淚下。   姜海伸出一雙小手,捧著保姆的臉,「阿姨,別哭,沒事,真沒事。」   保姆將姜海摟得更緊,她還是一個勁兒地流眼淚,止也止不住,總算不再叫嚷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跟小孩講道理,」閆思弦道:「你既然幹了這些事,我就不拿你當小孩了吧,我來說一個成年人都能聽懂的道理。   好媽媽是沒有標準的,但一個慫恿,甚至是逼迫孩子去殺人的媽媽,一定不是個好媽媽。   你確定要幫她隱瞞罪責?以後跟一個可能會嫌棄你虐待你的媽媽在一起?你就不想探究一下爸爸是誰?」   姜海抿著小嘴,堅定地搖頭,「我……我不知道,我媽媽沒殺人。」   閆思弦深深看了他一眼,「好吧,給你看個東西。」   閆思弦朝一旁的李芷萱使了個眼色。   一直沒說話的女警李芷萱將手中的筆記本電腦掉了個個兒,讓姜海能夠看到電腦屏幕。屏幕上顯示著一段審訊監控。   審訊室內。   吳端和姜梓雅面對而坐,姜梓雅不耐煩道:「警官,你們有完沒完?我不就是跟男朋友吃了頓飯?」   「先不說你的事兒,說說你兒子。」吳端道。   「不是吧,你們連小孩都不放過?」   姜梓雅嘴硬,可她的臉已是一片煞白,手不自覺地攥成了拳頭。她知道,警察已經查到了姜海,而姜海正是她的最後一道防線。   現在只能祈禱那個小鬼頭管點用,別讓她這些年白花錢。   「我們會不會放過一個小孩,取決於他有沒有犯罪,」吳端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抱著手臂,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況且,小孩兒可比大人好對付多了,你兒子向來品學兼優,應該還沒學會撒謊吧?」   「你不用套我的話,」姜梓雅梗起脖子道:「他知道的,他未成年,不會有事,他不可能把……把同夥供出來。」   姜梓雅話說到一半,猛然踩了個剎車,將到了嘴邊的「我」替換成了「同夥」。   吳端根本不去理會這樣的細節,只道:「別慌啊,咱們就看看一個孩子的意志力有多強。或者說……看看一個只把孩子當成擋箭牌的母親,會不會被小孩識破。   當他知道母親並沒有什麼難言之隱,只是單純不喜歡他,所以打小就把他掃地出門……他還會心甘情願給你背鍋嗎?   當他知道父親不是罪大惡極的壞蛋,而是被你害得重度燒傷,終身殘疾,你幾乎要了他的命,他卻頂下了所有罪責,替你坐牢……」   姜梓雅抬了下手,似乎想要捂住耳朵,無奈雙手被手銬禁錮。   「你別說了!別說了!」   人類的記憶很奇特,為了自我保護,獲得所謂的心安,通過不斷的自我暗示,記憶可以被篡改。   有些加害者,數年後落網,卻咬死了自己是被害人,或給被害人編排了一堆罪名,自己是如何被逼無奈。   還有一些詐騙犯,被捕後口口聲聲稱自己是在做好事,是要帶著受害人賺錢,給受害人謀福利。   對那些編造的臆想,他們如此深信不疑。   姜梓雅顯然就是這種情況。這些年,在她的記憶中,紀山枝早就成了罪大惡極之人,她不僅給孩子傳遞這樣的觀念,自己也對此深信不疑。   吳端將她拉回現實,讓她想起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自己是如何嘴臉醜惡地坑害了一個無辜溫柔之人。   一時間,姜梓雅根本無法接受那個狹隘醜惡的自己。   「別撐著了,汗都下來了。」吳端遞給她一張紙巾,「擦擦吧,你可別這麼早崩潰,咱們還有得聊呢。」   姜梓雅接過餐巾紙,惡狠狠地仍在地上,只用手抹了一把臉,「我要見我兒子,我要見姜海!」   「會讓你見的,」吳端道:「等把劉玲的死查個水落石出,你們就能——不,說不定那時候是你們一家三口的見面。」   「你們!」姜梓雅氣急,「我不答應!我的孩子不能去見紀山枝!我不讓!」   「你擋不住孩子見爸爸,誰也擋不住。」吳端道。   「你們知道他的樣子……孩子有個那樣的爸爸,會被所有人笑話,絕對……」   吳端打斷姜梓雅道:「所以你承認了,紀山枝就是姜海的父親。」   吳端和另一間審訊室裡的姜海,心都懸了起來。吳端面上沒有任何表現,姜海則不同,他小小的身體劇烈顫抖著,瞳孔猛然擴張,嘴巴微張著。   他唯有緊緊抱住保姆阿姨的一條手臂,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父親這個稱呼對他來說是如此陌生,出生後他便從未叫出過「爸爸」這兩個字,連「媽媽」都叫得很少,他叫的最多的是「阿姨」。   他學說話時,第一個學會的稱呼便是「姨」。   此刻,他不僅知道自己有一個父親,還知道了那個人叫紀山枝。   那個人似乎並不像媽媽所說的可怕可恨。   被灌輸進腦海的認知第一次有了動搖。   閆思弦默默看著姜海,這是一個帶著傷疤和罪惡烙印出生的生命,浴火而成,或潰爛消沉,此刻到了他生命中極其關鍵的轉折點。   另一間審訊室。   姜梓雅意識到自己被吳端套話了,卻並沒有氣急敗壞。   她臉上露出了一絲迷茫的神色。沉默了片刻,她道:「我不知道,我覺得……孩子的父親應該是紀山枝吧,孩子長得像他。」   「不知道?」這回答令吳端措手不及。同時,他內心十分擔憂。   他知道姜海此刻正通過監控設備觀看著這邊的審訊,母親說出這樣的話來,對他一定是巨大的傷害,比當面斥責更加刻骨的傷害。   對於一個已經懂事的孩子,身世的模稜兩可,尤其這模稜兩可從母親口中說出竟是那樣的輕描淡寫,對姜海是莫大的羞辱。   吳端深吸一口氣,讓自己的情緒平復下來。   他知道閆思弦和李芷萱此刻就跟姜海在一起。還有保姆。   閆思弦會去安慰那個孩子嗎?感覺不會,至少保姆和李芷萱會的,但願她們能給這可憐的孩子足夠的支撐。   姜梓雅囁嚅地答道:「孩子父親可能是紀山枝,也可能……反正我不知道。」   吳端沉吟片刻,問道:「也可能是那個毒梟,對嗎?」   姜梓雅點了下頭。   「你兒子的爹可真厲害,不是毒梟,就是江洋大盜,而且一個被你害死,一個被你害成殘疾……你……真行。   不過沒關係,親子鑑定檢材已經送實驗室了,」吳端看了下手機上的時間,「今天就能出結果,我們一塊等吧。」   姜梓雅不死心地辯解道:「隨便驗吧,等他見到自己有一個那樣的爸爸……呵,紀山枝要真是個好人,就別來認這孩子。   我承認,我對姜海沒什麼感情,他就是我用來牽制紀山枝和趙翊彥的一枚棋子。   趙翊彥倒是條忠心耿耿的走狗,紀山枝出事後,他恨不得殺了我,要不是有這孩子擋箭,我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可話說回來,我也沒對不起這孩子,我給他命,出錢供他活著,他還要什麼?母愛?呵……我可沒有那種東西,一個保姆夠不夠?不行就兩個啊……」   吳端擺擺手,意思是對姜梓雅的家事沒興趣。   姜梓雅卻不依不饒,大有不吐不快的意思,她提高了語速,繼續道:「姜海本來可以好端端地生活到成年——至少我是打算把他養到成年的。   我養他18年,在那之前,要是紀山枝找到我,他就是我的免死金牌。   要是紀山枝一直沒找我,到孩子18歲,我就當紀山枝死了,姜海也該自謀出路了。   你們偏不讓姜海安生,偏要給他塞個爸爸——一個鬼見了都能嚇哭的爸爸。   哈哈哈……我等著,我倒要看看他們父子相認的感人——或許是嚇人?——場面。   到時候姜海就會發現,我是為了他好……呵,你們等著後悔吧。」   吳端冷眼看著她撒歡般地發洩情緒,帶她一股腦兒全說完了,才冷冷道:「你想多了,孩子的父親是不是紀山枝,這是客觀事實,我們去求證客觀事實,不過是補充你謀殺劉玲的證據鏈中的一環。   至於孩子要不要去見爸爸,爸爸敢不敢見孩子,是他們的私事,警方不會幹預。當然,如果他們願意見面,警方倒是很樂意為雙方提供相應的心理建設工作。為人民服務嘛。」   姜梓雅發洩完了情緒,整個人都是萎靡的,並沒有回應吳端的話。   吳端繼續道:「說說劉玲的案子吧,我有點好奇,孩子知道殺的可能是自個兒親奶奶嗎?」   「奶奶?哼!」姜梓雅冷笑,「他連爸都沒有,哪兒來的奶奶。」   此刻的姜梓雅,就如同一直鴕鳥,遇到令她難堪的問題,便用撒潑耍賴和放狠話來回應。   吳端倒是無所謂,這一信息原本就是說給姜海聽的。   姜海的眼淚終於決堤,一張小臉哭得紅彤彤。   他是愧疚的,為了博取母親的喜愛,他不惜殺害一個慈祥無害的老太太。這件事折磨得他吃不下睡不著,此刻又聽聞老太太是自己的奶奶,簡直五雷轟頂。   姜海嚇壞了。   李芷萱猶豫著伸手,想要將電腦合上,審訊內容再讓孩子看下去,恐怕不妥。   閆思弦卻伸手將她擋開了。閆思弦微微搖了下頭,眼神堅定。   既然事情已經捅破了大半,索性也別藏著掖著了,不要低估孩子的承受能力,也不要低估孩子天性中的善良。   他只是需要大人的開導和幫助,而不是打著對他好的旗號封鎖消息。   他終有一天會長大,長大後會感激幫他早早看清真相的人,怨恨對他隱瞞的人。   審訊室裡的對話繼續著。   吳端聳了下肩,「我不得不再次強調,劉玲是不是姜海的奶奶,終歸會有一個明確的答案,那也是客觀事實。客觀事實不會因為你不承認就不存在。   不過,我現在不想跟你辯論,告訴你一件事吧:警方並不指望由姜海指認你。」   「什麼?!」姜梓雅既迷茫,又不可置信。   「在我見過的罪犯裡,你真是一點兒都不特別。鑽法律的空子,法律保護未成年人,你就教唆未成年人替你犯罪,把這想法付諸實踐的,你可不是頭一份兒。」吳端搖頭,嘆了一句:「你們這些法盲啊。」   「你……什麼意思?」   「法盲不可怕,以為自己懂法的法盲才可怕,你當立法的那幫人是白痴嗎?這麼明顯的漏洞就給你留著?   如此低級的犯罪策略,法律還是能應付的。   教唆未成年人殺人,被教唆的未成年人,因為不滿14周歲,不承擔刑事責任,但是教唆者不僅要按照故意殺人處理,還要從重處罰。   也就是說,殺人的是姜海,這一點,為了幫你頂罪,姜海已認了,案子也沒什麼疑點了。但你依然是主犯,要負責任。   而且,從重處罰的意思你明白吧?殺人,能判死刑的。」   姜梓雅的心仿佛驟停了,跟她的設想不一樣,一切都跟設想不一樣。   死刑……怎麼可能?……真的不可能?   這是她從未想過的結局,她整個人都愣住了。   吳端繼續道:「我還可以明確告訴你,給你定罪的並不需要姜海的證詞——未成年人的證詞可信度並不高,即便拿到了,不過是塊雞肋而已。」   「什……什麼?」   兩間不同的審訊室裡,姜梓雅和姜海同時發出了驚嘆。   姜海疑惑的目光掃視著屋裡的每個人,眼淚大滴大滴自他的眼中滾落,匯成了兩條小河。他鼓起勇氣看著閆思弦。他知道閆思弦是這間屋子裡說話最有分量的人,只是閆思弦的表情凝重冷淡,讓他不敢多看。   現在他已顧不得害怕,他看著閆思弦,問道:「我媽……你們會抓她嗎?別抓她……別抓她啊……」   他伸出手,想去抓住閆思弦的衣服,終究沒敢。   保姆也嚇呆了,她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的僱主竟是一個如此蛇蠍心腸的女人,竟然會牽扯如此多的違法事件。   她使勁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想將自己從夢裡掐醒。   閆思弦終於有所行動了,他對姜海招招手,「你過來。」   姜海猶豫一下,還是走了過去。   不僅走了過去,還儘可能忍住哭聲,一張小臉憋得五官都皺成了一團。   閆思弦彎下腰,雙手放在姜海肩膀上,平視著他。   「你媽媽教你殺人,你最清楚。」閆思弦道。   姜海就快忍不住了,壓抑的哭聲已從他鼻子裡傳了出來。   閆思弦趕忙繼續道:「做了錯事,只要改正,就還是好孩子,對嗎?」   姜海點點頭。   「你媽媽也是一樣的,她做了錯事,坐牢就是為了幫她改正。」   這個較為溫和的說法很稱孩子的心意,姜海終於再次收住了哭聲。   他抽噎了好幾下,才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那……我想見媽……媽。」   「可以。」   「她坐……牢,我還能……見她……嗎?」   「可以。」   「她……她……她會死嗎?」   閆思弦從桌上抽了張抽紙,給姜海擤了鼻涕,等他的抽噎稍微平復些,才繼續道:「煤氣,那個殺人方法,是你媽媽教你的?」   姜海看向保姆。保姆點了下頭。   站在保姆的立場上,她只跟這個孩子有感情,她只關心孩子是否會受到牽連,至於其他人,雖然關乎她的工資,但這個關口她已經顧不得了。   姜海終於「嗯」了一聲。   閆思弦再次確認道:「是你媽媽策劃了這個殺人計劃,並教會了你殺人的方法,對嗎?」   「嗯。」   「我不想騙你,她的確有被判死刑的可能。」閆思弦道。   姜海下意識地就想後退,被閆思弦按住了肩膀。他只好繼續站在閆思弦面前。   但姜海再也忍不住了,他嚎啕大哭了起來。   在他的哭聲飈到最高之前,閆思弦又趕緊道:「但還有補救的餘地,一來是陌生人接近她的孩子,且有搶走她孩子的目的,做為母親,反應太過激了,但終歸有這麼個理由,二來,如果她能坦白罪刑,爭取寬大處理……你明白嗎?」   姜海只是哭。閆思弦耐心等待著。這一切對於一個孩子來說,太過艱難了。   哭了約莫十幾分鐘,姜海累了,哭聲終於止住了。   閆思弦繼續道:「去勸勸媽媽,讓她承認錯誤,爭取活著,好嗎?」   姜海點點頭。   閆思弦衝李芷萱使了個顏色。   李芷萱會意,牽著姜海的手,向吳端所在的審訊室走去。閆思弦緊跟在旁。   審訊室門打開的瞬間。   吳端和姜梓雅同時看向了門口。   看到姜海,吳端心中一塊大石基本落地,他又看向了站在最後的閆思弦。   閆思弦微微點了下頭,吳端便徹底放下心來。   姜梓雅則發出了一聲悲鳴,她已經意識到,壞事了,小鬼出賣了他。   姜海終於不再壓抑情緒,嚎啕大哭。   「媽媽……媽媽……」   他太小了,一哭,就說不出話來,只會喊媽媽。   姜梓雅氣急敗壞,指著姜海的鼻子罵道:「賠錢玩意兒……跟你爸一樣,不是好東西……出賣老娘……小兔崽子……」   她又蹦又衝,張牙舞爪,想對孩子拳打腳踢,無奈一隻手被拷在椅子扶手上,而審訊室內的椅子是固定在地面上的。   她只能在原地彈騰。   李芷萱迅速抱走嚇懵了的姜海,姜海在她懷裡又踢又打。他還是懵的,但心裡清楚,雖然他的媽媽對他並不好,但他就要失去媽媽了。他並不想失去媽媽。   很快,姜海被送回了會議室,被耐心的保姆使盡各種辦法哄著。   審訊室外,幾名女警迅速上前,制服了姜梓雅。   吳端和閆思弦透過單面玻璃,看著裡面發狂的女人。   吳端道:「有必要嗎?」   「什麼?」   「我是說,有必要讓姜海來這裡,看到他媽媽這幅德行嗎?」   「下一副猛藥吧,免得他老對媽媽存著念想,不得不承認,這世界上就是有一些人,不配為人父母,早脫離早好。比如……」閆思弦停頓了一下,「算了。」   吳端接過他的話頭道:「比如那些把孩子送進亞聖書院的家長。」   「是啊——」閆思弦拖了個長音,似乎長舒了一口氣。   「破案了還鬱悶?」吳端問道。   「當然,可愁死我了,」閆思弦捏著自己的鼻梁,緊鎖眉頭,「難題才剛剛開始。」   「還有能把你難住的事兒?」吳端道。   「有啊,紀山枝和趙翊彥,你希望他們出現在遞給檢察院的名單裡嗎?」   「你想怎麼辦?」閆思弦反問。   「哎,我說,不帶你這樣的啊,咱倆誰是組長?你這甩手掌柜當得好自在,難題都推給我。」   吳端指指側腹部曾經插過尿管的地方,「我是傷員,你忘了?而且,打賭還輸給你了,我正在遭受肉體和心靈的雙重打擊。」   閆思弦敗下陣來,「好吧,說說我的想法。」   「洗耳恭聽。」   「首先,姜海的證詞雖然可信度不高,但仍然是證據鏈中十分重要的一環,有了他的證詞,殺人已經板上釘釘。   僅這一項罪名,就夠姜梓雅受的。對她,就抓大放小吧,我所說的『放小』,自然是放掉紀山枝他們栽贓給她的罪行。這樣一來,明面上紀山枝他們就不必暴露了。   當然了,暗地裡不能放過他們。   盜竊TG的案件,還等咱們給個交代呢……我是這麼想的……」   閆思弦瞄了吳端一眼,見他不接話,心裡有些沒底,但還是繼續道:「當年紀山枝輕判,是因為他主動吐了一批被盜文物,且東西保存完好。說白了,就是跟警方達成了認罪協議。」   「這你也知道?」吳端挑了下眉。   「做功課了。認罪協議多是給有犯罪記錄的線人使用的,說白了,就是為警方做事,將功贖罪,以此換取不必入獄服刑的權利。」   「嗯,就是這麼回事兒。」   見吳端開口,閆思弦知道自己的計劃問題不大,便繼續道:「讓他倆退贓,盜竊TG這種事兒,雖說大快人心,可那終歸是國家的錢,只要他們老老實實把錢吐出來,還有以前的贓物——我不知道有多少,但好歹象徵性地退一部分吧……」   吳端點頭道:「咱倆想一塊去了,我今兒跟趙局通過氣了,再搞一次低調處理。」   閆思弦伸了個懶腰,「漲姿勢啊,頭一回見這樣的嫌犯,行吧,他們是大爺。」   吳端笑著拍拍閆思弦的肩膀,「我看你把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條,一碼歸一碼,進步挺快啊小閆同學。」   「我加強了對統籌管理的訓練,看來方法找對了。」閆思弦露出一個「爸爸果然很優秀」的笑容。   但這笑容只持續了一瞬,便轉為擔憂。   他又低聲問吳端道:「貂兒的消息你收到了嗎?」   「收到了。」吳端道:「親子鑑定結果,姜海和紀山枝有血緣關係。」   「你說,紀山枝會見他嗎?」閆思弦問道。   「堅決不見。」   閆思弦點了下頭,似乎早已料到這個結果。   吳端繼續道:「不過紀山枝答應,繼續支付孩子的生活費用,他還要求繼續聘用這位保姆。」   「繼續聘用?他了解這保姆……」閆思弦看了看審訊室的監控攝像頭,問道:「那個……他已經偷偷看過孩子了?」   「嗯,跟你用的辦法一樣,通過監控看的。」   「那麼懂事的孩子……看了也不想見見?」閆思弦搖著頭,自問自答道:「好吧,我能理解紀山枝的顧慮,他怕那個不好的第一印象,怕得要命。   孩子還小,對美醜這種東西,認知比較極端,等再懂事點,確實能接受一個醜陋的父親,再說吧。可這也意味著,他會錯過孩子成長的過程,孩子會錯過他衰老的過程……這種事,還真是很難兩全其美,命途多舛啊!」   感慨完,閆思弦又問道:「誒?紀山枝看見孩子啥反應?激動壞了吧?」   吳端眯起眼睛,湊近了觀察閆思弦,「你什麼時候開始關心八卦了?」   「我是關心你師傅。」   「我謝謝你。」   兩人相視一笑。   「結案?」吳端問道。   「嗯。」閆思弦點了下頭,「借你吉言,這次真趕上元旦假期了。」   第二天,元旦假期頭一天。   閆思弦起床,洗漱。   剛剛走進臥室內的衛生間,便又探出一個腦袋來。   他隱約聽到了什麼聲音。   細聽之下,竟是……呻吟聲?   吳端……的……呻吟聲?   閆思弦驚訝得長大了嘴,瞬間臉紅到脖子根,他腦海中浮現出種種無法描述的可能性。很快,羞愧在各種複雜情緒中佔據了上風,閆思弦覺得自己簡直是個偷窺狂。   如果他不是心理潔癖的閆少爺,而是個住過集體宿舍的普通青年,對這樣的情況大概會見怪不怪,可他不是。   幾秒後,閆思弦叼著個牙刷,躡手躡腳出了自己的房間。   靠,我又沒偷窺,是聲音自己傳過來的,我心虛什麼?閆思弦這樣安慰著自己。   一出房門,呻吟聲更響了。   「咳咳……咳咳咳……」   閆思弦發誓,他絕不是故意的,他真嗆了,還吞了一小口牙膏沫。   「小閆?你起了?」吳端的聲音從客房傳了出來。聽起來很正常   兩人並不避諱,因此睡覺時都不關門。   此刻,客房的門依然是敞開的。只是閆思弦的角度並不能看到客房內的情況。閆思弦靠在牆邊,一邊咳嗽一邊腹誹:就不能關個門嗎???心是有多大???   他沒有貿然進入,而是小心翼翼道:「那個……我就是路過一下。」   「哦。」   吳端走了出來,兩人站在二樓走廊面面相覷。   「路過?」吳端伸出一根手指,手指順著走廊的方向來回劃拉幾下,「路過完了嗎?」   「完……完了。」   「對了,」吳端繼續道:「我剛試了幾組伏地挺身,不行啊,體能下降太厲害了,我得練起來了,不然以後大腹便便還追個屁的嫌犯。」   「伏地挺身……」   臥撐……   撐……   閆思弦心中只剩下這麼幾個字。他終於明白了那聲音的來源。   「咳咳,你等會兒。」   閆思弦飛奔回衛生間,漱了口,順便緩解了一下尷尬的表情,他可不想被吳端看出端倪。   回到走廊時,他已恢復了一臉冷靜。   「那個……健身和散打,你挑一樣吧。」   「別,我在家練就行了,不去健身房,你也別去辦那老貴的健身卡,我不要。」   「那就散打吧,跆拳道也行,不辦卡,我家有間拳館,可以帶你去看看。」   「拳館?」   「好歹我也拿過散打世界冠軍,奪冠那年我爸送了家拳館給我,以前沒事還去練練,現在不行了,忙了,好久沒去過了。」   吳端望洋興嘆,有錢人的世界啊!   「走吧,去看看。」閆思弦揚了揚下巴,「世界冠軍免費給你當教練。」   「教得不好能投訴嗎?」吳端問道。   「像你這種還沒教就想著投訴的學員,我選擇不受理的投訴。」   吳端噗嗤一聲樂了。   「話說我還從沒見過你打比賽是什麼樣。」吳端道。   「打比賽啊……大概就是……比較暴力,」閆思弦看著吳端,搖頭道:「你不能看。」   「為什麼?」   「不適合未成年觀看。」   「打碼啊?」   閆思弦看著吳端轉身進屋洗漱的背影,愣了好半天。   據不完全統計,這是他第二次自己挖坑自己跳。   8000字大章第二天……加油加油,希望能繼續保持……明天開新案件…… 第410章一諾千金(1)   吳端是在剛完成熱身時接到市局電話的。   他拿著手機,低頭看看自己身上所穿的散打練習專用服裝,別說,還挺像那麼回事兒。   他心中略感遺憾,但還是迅速接起了電話。   市110指揮中心,值班領導的聲音響起。   「吳隊,有個比較緊急的事件,關乎人命,初步研判後我覺得還是轉你這兒比較妥當。」   吳端丟給閆思弦一個「抱歉了,讓你準備白忙活半天」的眼神,閆思弦則搖頭,迅速回了一個「沒事,下次還有機會」的眼神。   兩人一起向更衣室走去。一邊走,吳端一邊問道:「什麼情況?」   「110剛接到一通報警電話,有個人求救,說有人要殺他,說話聲音很小,一句完整的話都沒有——從電話那頭的聲音來看,他打電話報警好像是被兇手發現了,然後電話就斷了。   總之,我們的研判結果是,有一個人正命懸一線。」   110指揮中心的值班領導是名女警,聲音聽起來有種讓人安心之感覺,顯然受過多年專業訓練。   她簡明扼要地說了情況,吳端略一沉吟,便道:「電話錄音,還有那個來電號碼,你全發給我,我馬上處理。」   「好。」   吳端這邊還沒掛電話,閆思弦已經在刑偵一支隊的微信群裡發了有案件的通知,讓在墨城的人立馬到崗,又單獨@了馮笑香,讓她留意110指揮中心轉過來的案件,可以直接就報警的手機號碼展開調查。   兩人迅速換了衣服,風馳電掣地趕到市局。   元旦假期,刑偵一支隊辦公室裡只有兩名值崗的警員,略顯空曠。   見吳端和閆思弦進門,一名較為年長的警員下意識地問道:「有案子?」   「嗯。」吳端答應一聲,拍拍兩名警員的肩膀,道一句「辛苦了」。   刑警們陸續趕到,閆思弦給來的人簡要說明了情況。   有人提出質疑,「會不會是報假警?惡作劇?」   「有可能。」閆思弦並不否認,但他話鋒一轉繼續道:「不過咱們還是要相信同行的業務水平,110那邊的研判還是比較細緻的。   他們對手機號碼的機主進行了調查,是一名前科人員,叫林放,有持刀入室搶劫致人重傷的案底。   110那邊試過三角定位,想找出報警人所在的位置,可惜對方有一定的反偵察意識,查的時候已經關機了。   前科人員,人命關天,咱們仔細點,總不會錯。」   閆思弦這樣說,便沒人提出異議了。   他掃視了一眼眾人,重點看了一眼提出異議的警員。又是瞿源,那個曾在案情分析會上有過消極怠工思想的警員。   被閆思弦一盯,他像是挨了燙似的,縮了縮脖子。   這時,馮笑香走進了辦公室,進門時她並未抬頭,而是緊盯著手中的平板電腦。也不去看眾人,徑直就往自己的位置走。   「有發現嗎?笑笑。」   知道她不喜被人關注,吳端便走到她跟前,壓低了聲音詢問著。   「嗯。」馮笑香將平板電腦遞給吳端,「號碼這條線,我覺得不用繼續查了,是個假的號碼。」   「假的?可110那邊發來的信息是……」   「我知道,林放,」馮笑香擺擺手,示意吳端稍安勿躁,「110查到林放這個前科人員身上了,可再查下去,我發現這個前科人員在運營商黑名單上,原因是他有多個手機號碼拖欠話費。」   「就是這些號碼?」   吳端滾動查看著平板電腦上的手機號碼清單,清單上多達76個手機號碼,均被標記了欠費,欠費金額從幾塊到幾百不等。   「是。」   吳端明白了情況。   一個人自然不會同時使用這麼多手機號碼,只有一種情況,林放的身份被無良的手機號代辦點冒用了。   吳端揉著太陽穴,他有點頭痛。   「還有別的發現嗎?」吳端問道。   「關於報警的手機號碼,暫時沒有,至於電話錄音,我需要一點時間對音頻進行分層處理,希望能從背景音裡發現一些端倪。   你們要不要先聽聽錄音?」   「當然。」答應的同時,吳端對竊竊私語的刑警們道:「大家安靜一下,聽錄音了。」   辦公室很快靜了下來,馮笑香通過電腦調取出錄音,按了播放鍵。   接電話的是一名女警員。   女警員的聲音率先響起,「這裡是墨城110指……」   她的話還沒說完,便被打斷了。   「快來救我!有人要殺我!有人殺我!有人殺我啊!」   人類在極度驚恐的時候便暴露出了複讀機的本質。   求救之人說話完全用的是氣音,似乎害怕被人聽到,那份要命的緊張,讓在場的每位刑警都揪起了心。他語速極快,給人一種語無倫次之感。聽著他不斷強調同一個對警方來說不太重要的信息,有人皺眉,有人惋惜,有人著急。   接到報警的110女警試圖幫他緩解情緒,可剛說了一個「你」字,就被打斷了。   「有人要殺我……救我,快來啊……」   「你叫什麼名字?」女警終於問出了一個完整的問題。   「我叫西——」   就在這時,那邊的聲音戛然而止,大約一秒鐘後,一聲慘叫傳了出來。   慘叫尚未結束,電話就被掛斷了。   整個通話歷時14秒。   馮笑香又將電話錄音重放了一遍,聽完,有人道:「他說他叫什麼?西?」   有人附和道,「對對對,好像說出來了一個字——還是半個音來著?」   馮笑香不再使用電腦播放錄音,那樣聽起來音質比較差。   她將錄音發到了一支隊的微信群裡,大家拿著手機各自聽著錄音,不時有兩三個人湊在一起討論幾句。   最終,大家一致認為,報警人所說的那個字,應該就是他的姓氏。   他的姓氏可能是類似「西」的發音,也可能是拼音以「X」開頭的某個字。   實在太過短促,無法明確分辨。   吳端叫了賴相衡一聲。錢允亮的傷已無大礙,兩人都歸了隊。   「小賴,帶你們組的人去查電話號碼的來源。看能不能找出來這號碼是從哪兒辦出來的。」   「明白,」賴相衡道:「那用假身份給人辦號的代理點最好記得機主特點,否則我非上綱上線給他辦了。」   說完,他便帶人離開了辦公室。   吳端繼續道:「為了保險起見,還是去走訪一下林放,主要取他最近半個月的時間線,以後好做不在場證明比對,畢竟有前科。」   「我帶人去。」錢允亮道。   吳端囑咐一句「注意安全」,錢允亮便點了兵馬,也帶人出了門。   「你們倆,」吳端繼續道:「篩查最近10天墨城的失蹤男性,看有沒有姓氏符合線索特徵的,順便看看有沒有綁架報案。   對了,最近各轄區派出所忙著打擊「兩搶一盜」,年底了嘛,都在匯總工作,很多事兒顧不上,錄入信息這塊會比較滯後。別光在系統內查,最好挨個派出所打電話問問。」   「明白。」   吳端又對馮笑香道:「手機號碼雖然是套用他人的身份,但通話記錄裡應該還是有些線索的,這號碼都聯繫過誰?最常聯絡誰?」   「還沒顧上查,我現在看……」馮笑香拿過平板電腦,操作一番後道:「這號碼是10月中旬才辦的,辦了一個半月,通話記錄……我看看……有點奇怪,只聯繫過一個人,大概一個月前開始比較頻繁的聯絡,不過……」   她又將平板電腦遞給了吳端,「你自己看吧,上禮拜天通了最後一個電話,然後就再沒有任何通話記錄了,在這一個禮拜裡,報警號碼沒聯絡過任何人。直到今天,疑似被劫持的受害人撥打了110。」   「單向跟一個人保持聯絡……最近一個禮拜是靜默狀態……」吳端提煉出了重要信息,又問道:「能查出跟報警號碼有過聯絡的……」   吳端話還沒說完,馮笑香已經給出了答案。   「餘越,29歲,無業,一年前離婚,離婚前,他的妻子曾多次因為家暴問題報警……」   「打老婆?」吳端問道。   「最嚴重的一次,他老婆肋骨被打斷兩根。」   「靠!」   吳端拍了下桌子,他極其鄙視這樣的人男人。   馮笑香繼續道:「受害人的妻子最後通過讓出兩人共有的房子,才換得離婚這一結果。」   「讓?」   馮笑香面無表情道:「倆人協議離婚,房子和大部分存款歸男方所有,這還不是讓嗎?很多家暴離婚案件都是這樣的,施暴者知道對方日子不好過,就獅子大開口,提出各種不合理要求,而受害者為了儘快擺脫泥沼,最後總會選擇妥協。」   沒辦法,面對家庭矛盾,尤其未達到致命程度的家庭矛盾,法律的幹涉非常有限。家暴家庭離婚難,是普遍現狀。   馮笑香繼續道:「離了婚,餘越還經常去騷擾前妻,問前妻要錢,為此,他的前妻還報過警。我能查到的暫時就這麼多。」   「多謝,保持聯繫,錄音上要是有什麼發現,隨時通知我。」   「好。」   吳端繼續布置任務,他先對閆思弦道:「在群裡說一聲吧,沒趕過來的不用急著往市局來了,暫時用不了那麼多人。」   「好。」   吳端又對辦公室裡還剩下的兩名刑警道:「餘越和他前妻,咱們分開走訪,務必問清電話的事兒。」   「行,那我們走訪餘越?」   「好,我跟小閆去走訪他前妻。笑笑,把地址電話發我們。」   「好。」   幾人很快出了門,閆思弦開車,直撲餘越前妻工作的地方。   吳端坐在副駕駛位置上,在收到馮笑香發來的信息後,給閆思弦念道:   「餘越的前妻,名叫李佳雯。墨城本地人,娘家有個大她3歲的哥哥,也在墨城……」   「父母不在了?」閆思弦問道。   「李佳雯10歲那年父親因為車禍去世了,母親一個人將她和哥哥拉扯大,兩年前,母親癌症去世。   她在一家藥店工作,是藥店的收銀。工資不高,一個人拉扯兒子,經濟比較拮据。」   「她和餘越的房子呢?父母給買的?」   「一個無業,靠老婆養,一個普通打工仔,單憑這倆人肯定買不起房。」吳端一邊說話,一邊給馮笑香發著消息,看樣子是在轉述閆思弦的問題。   不久他便得到了答案。   「房子是李佳雯父母的,她母親去世後,房子便留給了她。   李佳雯的大哥並未跟她搶這套老房子,大哥的經濟比較寬裕,自己買了房……這特麼完全就是鳩佔鵲巢,」吳端罵道:「你說,還真有不要臉的人,媳婦兒父母留下的房子,舔著臉佔,算什麼男人?」   「你今兒火氣有點大啊,吳隊。」閆思弦道。   吳端嘆了口氣,「早上接了趙局的電話,說紀山枝和趙翊彥的事兒不太好辦,因為不符合線人標準,得走特殊程序。」   「意思是那案子還要查下去?非得抓他倆去坐牢?」   「有這個可能性,不過趙局還在申請,最終結果還沒下來。」吳端道。   「但願能申請下來吧,我還有些問題。那兩個人精,用審訊的方式估計沒戲,只有在他們的自由獲得了保障的情況下,才會吐出一些秘密。」   「俠盜案真夠讓人頭疼的,沒想到牽扯出那麼多事兒,」吳端道:「先放放吧,正好用手頭這新案子換換思維。」   不多時,兩人趕到了李佳雯工作的藥店。   那是一間三四百平米的藥店,中等規模往上,收銀臺就在藥店門口。   一進門,兩人就注意到,收銀臺內正在收款的女人正是李佳雯,她化了妝,本人比照片看起來要年輕開朗一些。   一個老太太慢悠悠地拿醫保卡結了帳,醫保卡往零錢包裡揣,揣了半天,以至於後面排隊結帳的人等得不耐煩了。   李佳雯就眼疾手快地幫老太太將藥品裝進提兜兒,笑呵呵地囑咐道:「東西我都幫您裝好了,不放心您就到那邊再清點一遍,喏,那邊有個空桌,您放那兒慢慢清點。」   她又對後面排隊的客人道:「一個一個來,別急,快著哩!」   對每個人,她都是面帶笑容,她似乎很喜歡笑。   單看這個畫面,任誰也不會想到,她是一個好不容易擺脫了家暴,即便是現在,也會時不時受到前夫騷擾威脅的女人。   閆思弦擠到收銀臺前,有排隊的人不樂意了,剛想表達不滿,閆思弦亮了一下證件,那人便不開腔了。   閆思弦問道:「李佳雯?」   李佳雯愣了一下,看到警官證,卻也並不太意外。   「我是。」   「市局刑偵隊的,想跟你了解點情況,到我們車上聊吧。」   「行,稍等一下。」   李佳雯叫來了兩名同事,細細交接了收銀工作,閆思弦聽到她跟兩人說「印表機最近不好用,卡紙,要這樣……看到了嗎?這樣放,斜著點,就不卡了……」   她真是個對工作認真負責的人。   待一切交代妥當,她脫下藥店給配發的白大褂,從容地跟著吳端和閆思弦上了車。   一上車,吳端率先問道:「以前警察也來店裡找過你?」   「找過,社區的也找過。」   怪不得李佳雯和她的同事都是見怪不怪的樣子。   「我們想跟你了解點關於餘越的事兒。」   「他?懶,你能想到一個最懶的人是啥樣,他比那個還懶,脾氣還差,一點不遂他心願,就……」   吳端打斷了李佳雯,「這些,你在家暴報警記錄裡面都說過了吧?我們想問點別的。」   「那……你問吧。」   吳端亮出報警號碼,「這個手機號,你認得嗎?」   「我看看。」   李佳雯掏出自己的手機,進入通訊錄,搜索了吳端出示的號碼。   她將手機亮給吳端看,「不認識,我沒存過這個號碼,怎麼了嗎?」   「沒什麼。」   鑑於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李佳雯只是案件中的邊緣人物,吳端並不打算向她透露案件細節。   吳端繼續問道:「離婚後餘越還經常來找你嗎?」   「一開始經常找,他坐吃山空,那點存款哪兒夠揮霍的,離婚沒幾天就吃不上飯了。   我心軟,總覺得畢竟做過夫妻,總不能真讓他餓死吧,就給點,不多,幾十,我拮据的時候,也給過十幾塊。   他就是欺負我心軟,三天兩頭來鬧事。   後來同事們都說這樣不行,都離婚了還養個蛀蟲,算怎麼回事兒。   我就狠下心,餘越來了,我死活不給他錢了,他鬧,同事就幫著趕他,鬧得狠了就報警。   趕了幾次,他看我態度堅決,就不怎麼來了。」   「不怎麼來?意思是只不過沒以前頻繁?」   「嗯。」   「你最近一次見到餘越是什麼時候?」   「大概……有一個禮拜了吧?一個多禮拜,他又來問我要錢,還是大家一塊把他趕走的。」   「他每次都來藥店找你嗎?」吳端問道。   「只能來這兒,我白天在這兒上班,晚帶孩子住二樓倉庫。   我們老闆人挺好的,知道我離婚了,房子被霸佔,租房子吧,隨便交交房租,一個月就剩不下仨瓜雜倆棗了,我跟孩子可真就沒法過了,老闆讓我住在店裡,平時把二樓倉庫收拾乾淨就行。」   倒是個不錯的老闆,怪不得李佳雯工作時如此認真。吳端想著。   他又問道:「那餘越最近來找你的時候,有什麼反常?」   「反常?」   「或者說……他有什麼提起什麼新鮮事兒?比如認識了某個人之類的……」   「認識人?他能認識誰啊?沒有,不過……上次我們趕他的時候,他急了,跟我放狠話,說讓我等著,有我後悔的時候,還說他馬上就要混出頭了……反正那意思就是,他可能要發財了。   我當時還想,這人漲本事了,還學會吹牛了。以前他是懶,脾氣是差,倒沒有吹牛的毛病。   晚上我躺床上想想,他不會真找著什麼賺錢的門道了吧?又覺得不太可能,就他,走路上看到錢,都得指使我撿,腰都懶得彎呢……」   在李佳雯徹底陷入對餘越的討伐之前,吳端趕緊把話題往回扯:   「見面,咱們還是說你倆最後一次見面,他要飛黃騰達了,對吧?麻煩您再好好想想,他有沒有明示或者暗示,給黃騰達的途徑是什麼?」   「沒……」李佳雯皺眉思索著。   吳端循循善誘道:「會不會是因為最近認識的某個人?」   「人……沒有啊……他真沒提過這個。」   吳端看了閆思弦一眼,示意自己問完了。   閆思弦便問道:「你們平時電話聯繫嗎?」   「不。」李佳雯回答得十分篤定,「我肯定是不會給他打電話的,至於他,他來要錢,每次都想打我個措手不及,有幾次還是專門等著店裡人分撥去吃中午飯的時候過來,這樣能幫我趕他的同事就少了嘛。他當然不會提前電話跟我說一聲。」   「我沒問題了。」閆思弦道。   「那就謝謝你的配合了,」吳端道:「我們可能還會來打擾你,先說聲抱歉。」   李佳雯沒急著下車,而是問道:「他……咋了?」   「沒事。」吳端拿出了不想多說的態度。   李佳雯只好下了車。   她一離開,吳端便道:「沒問出什麼,但願走訪餘越的人能有收穫吧。」   可惜,天不遂人願。   負責走訪餘越的刑警很快傳回了消息:   「吳隊,情況不太好,餘越家沒人,打他的手機,欠費,幫他交話費復機,再打,又是關機。   去他平時常常閒晃的撞球廳,也沒人,而且,據撞球廳裡跟他臉熟的常客講,餘越有好幾天沒來了。   只能在他家和撞球廳分別派人蹲守了……」   閆思弦一邊開車,一邊通過免提跟電話那頭的同事道:「餘越失蹤具體有幾天了?」   「撞球廳的人說是六七天,一個禮拜左右了。」   又是一個禮拜,這個時間點出現了好幾次。報警的手機號碼最後一次聯絡餘越,是在一個禮拜前,所有人——包括餘越的前妻——最後一次見他,也是一個禮拜前。   這個平時無所事事,只喜歡在家附近遊蕩,雷打不動的人,一個禮拜前突然失蹤了。   「先留下盯守吧,我等下再調倆人過去,」吳端道:「要是見到餘越了,隨時聯絡。」   「好。」   掛了電話,吳端道:「會不會是餘越被綁架了?」   「餘越……餘越……」閆思弦重複了幾遍這個名字,搖頭道:「至少打電話求助的不是他,你還記得吧,打電話的人說了半個音。」   「嗯,發音為『西』,或者拼音以『X』開頭的姓氏,餘越不符合這條件。」吳端又問道:「那會不會餘越是實施犯罪的人?」   「圖財?」閆思弦思忖片刻,搖頭道:「現在真不好說,線索太少了。」   兩人趕在午飯前回了市局。   馮笑香抬頭看著一前一後走進辦公室的兩人,扭了下脖子示意他們過來。   「有些發現。」   閆思弦和吳端立即湊了過去,只見她的電腦上全是音頻線條。   馮笑香合上了電腦顯示器,「這個看不懂的,我跟你們說吧——我儘量說得直白點。」   閆思弦給自己和吳端搬了椅子,兩人坐在馮笑香辦公桌一側,猶如被老師留下做作業的小孩。   馮笑香道:「先說結論,他們在一個十分空曠的建築內,類似地下車庫的地方。」   說完結論,停頓了一下,馮笑香繼續道:「我從音頻中提取到了回聲,尤其那一聲慘叫,回聲圖譜很鮮明,是很好的分析樣本。   回聲不僅響亮,而且有多重回聲,符合空曠建築內的回聲圖譜。   另外,除了回聲外,整個通話過程中沒有任何背景雜音。   他們所處的地方,要麼隔音特別好,要麼周圍特別空曠,本身就沒什麼雜音。當然了,畢竟整段錄音才14秒,太短了,也可能他們身處鬧市,只是恰好那十幾秒中周圍沒有雜音。這一點僅做為參考吧。」   「好的,明白你的意思了。」   「暫時我這邊只有這些發現。」馮笑香道。   「辛苦了,假期還讓你跑來加班。」吳端道。   閆思弦問道:「這些活兒你在家也能幹吧?回吧,有什麼事兒電話聯繫,咱們遠程協作。」   馮笑香聳聳肩,「無所謂了,市局網快,我來打遊戲。」   閆思弦表示電競馮的這波操作真是666。   吳端沒工夫關心細枝末節,他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距離接到報警電話已經過了三個多小時。   人質解救工作有一個7-3-1定律。意思是24小時內找到人質,成功解救的可能性為7成,若是不過夜,成功率還要更高一些,可若是過了24小時,在48小時內找到找到人質,則成功解救的可能性就只有3成了,過了48小時,9成的可能人質已經喪命,只有1成可能成功解救。   這也就是為什麼110指揮中心不敢有絲毫耽擱,初步研判後立即將案子轉到了市局。   閆思弦拍拍吳端的肩膀,讓他別太擔心。   吳端道:「以往的人質劫持案,或者綁架案,兇手劫了人之後,往往會找一個相對狹小的空間,而不會去選空曠空間。   狹小的空間裡,一兩步內就可以後背靠牆,以此來保證背後不會被人窺探。空曠的空間可提供不了這樣的安全感。   可是這次,兇手選了個又大又空曠的地方,你說……會不會真是個惡作劇?」   閆思弦聳聳肩,「這問題不用我回答吧,按你的尿性,責任心很快會說服你繼續查下去。」   吳端:「話是沒錯,查當然要查下去,但我怎麼覺得……這案子有點無從下手,狗啃刺蝟似的。」   閆思弦笑道:「你哪兒來這麼多俏皮話?」   「我媽常說。」吳端聳肩,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對閆思弦的大驚小怪嗤之以鼻,覺得閆少爺在某些方面很沒見識。   「等吧,」閆思弦兩手一攤,「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看小賴那邊能不能找到影像資料。」   賴相衡還真有進展。   他不僅回來,還抓了兩個人。   經營手機店的年輕夫妻。   十來平米的小店,店裡只有兩個櫃檯,二三十部手機。   除了賣手機,還可以辦理手機號碼。顧客留了身份證複印件等資料,店家統一將資料提交到運營商的營業廳。   這些人往往在營業廳有熟人,對他們提交的資料,審核十分寬鬆。   賴相衡一同帶來的,還有一個文件袋,文件袋裡有十幾張身份證複印件,有男有女,林放的身份證複印件也在其中。   「就是這些混蛋。生意做得心都黑了,濫用別人身份信息,給不方便提供身份證的人辦理手機卡。」賴相衡轉向那被抓來的男女,指著兩人道:「當實名制是放屁呢?!讓你們隨便鑽空子?」   那兩人哪兒見過這陣勢,知道自己大概攤上事兒了,而且好像是大事兒,直接懵了。   「押走押走。」賴相衡擺擺手,他組內的刑警便將兩人分別押進了留置室。   賴相衡向吳端匯報導:「吳隊,我們查到報警的手機號碼就是從這倆人的店裡辦出來的,我假扮成辦號兒的人進店一套話,假裝拿不出身份證的,他們立馬說可以用別人的身份幫我把號辦下來。   正好抓個現行,人就直接帶回來了。」   「他們能記得辦那個手機號的人嗎?那可是一個多月前的事兒了。」吳端道。   「肯定是記不得,這麼長時間,他倆就算說記得,咱也不敢信啊。   好在有監控。附近有個交通監控,正好能拍到他們店。我已經從交管那邊把監控考過來了,剛送圖偵辦公室,正看著呢。   咱們只要看看辦號的當天誰進過他們的店就行。」   吳端很欣慰,賴相衡最近一年進步巨大。對於工作積極的下屬,他從來不吝讚揚。   「太棒了!」吳端道:「我們的調查方向全是死路,就指望你這兒能開花,你還真沒讓大伙兒失望。」   賴相衡撓撓頭,「還是吳隊你指揮得好。」   閆思弦撇嘴道:「你倆的商業互捧能不能等結案了再繼續?」 第411章一諾千金(2)   賴相衡腳打後腦勺地忙去了。   待他離開,閆思弦低聲對吳端道:「小賴最近脾氣很爆啊,看把賣手機那兩口子嚇的。」   「盜用他人身份信息,給刑事案件偵破造成障礙,人命關天的當口,這些人確實可恨。」吳端看了一眼賴相衡離開的方向,低聲道:「再說,錢允亮受傷那件事,小賴心裡憋著火呢。」   說完,吳端拿胳膊肘捅了閆思弦一下,低聲嚴厲道:「不要背後議論同事,注意團結。」   閆思弦:「啊?」   閆思弦:「剛誰跟我一塊議論的?不帶這樣的,爽完穿上褲子就不認了。」   吳端:「滾!」   圖偵科辦公室。   閆思弦進門時,幾張照片已經被貼在了白板上。   那是交通監控拍到的,客人進出一家手機店的照片。   因為距離較遠,圖像有些模糊,身形倒是能看出來,正臉就比較模糊了。   閆思弦數了數白板上的照片數量,問道:「總共七個?」   有圖偵刑警答道:「沒錯,辦理號碼當天,總共七個人進出過這家手機店。」   圖偵刑警起身,走到白板前,指著其中一人道:「這位把車停在路邊,匆匆進店,待了不足1分鐘就出來了,據老闆回憶,他是來買充電線的,可以排除。」   說著,那圖偵刑警將所指的照片拿到了白板另一邊,單獨貼起來。   「還有這個老大爺……去買手機保護套,又是挑挑揀揀,又是講價,搞了半天最後也沒買,店家對他也有印象。」   圖偵刑警又將一張照片放到了一邊。   「這個穿校服的,學生,手機店老闆說他是來賣手機的——這家店還回收舊手機。   老闆說這孩子的手機幾乎全新,要的價也低,好像在學校裡欠了別人錢,反正就是急著把手機賣了。他都替這孩子心疼。   然後他就狠宰了一筆。」   閆思弦伸手將那孩子的照片也貼在了一旁。   商業世界的冷血殘酷,他從小耳濡目染,早就習以為常。正因為手機店生意小,他們能算計和壓榨的都是更弱小的個體,尤為讓人覺得可恨。   幸好是閆思弦來圖偵科打聽消息,如果換成吳端,現在指不定已經開始擔心學生被社會青年攔截要錢,要麼就是校園欺凌。   閆思弦垂了一下眼皮,收斂情緒,只一瞬,他便又抬起眼皮,指著剩下的四張照片道:「也就是說,辦理報警號碼的,就在這四個人中間。」   「沒錯,可惜看不清面部特徵,我們正在調取沿路的交通監控,希望這四個人進店前或者離開後,有監控拍到他們的面部特徵。不過這需要時間。」   閆思弦點點頭,「把你們截取的視頻,還有電子版照片,給我和馮笑香各發一份,多謝了。」   「得嘞,這就發你。」   與此同時,分頭行動的吳端走進關著手機店男老闆的留置室。   那男人緊張得一頭瀑布汗,都快尿褲子了。為了儘快得到想要的消息,吳端先安撫了他兩句,說他的問題不嚴重,只要積極配合警方調查,就不會有事。   男老闆連連點著頭,「配合,您讓幹啥我就幹啥。」   吳端便問道:「說說顧客去你們店裡辦號的流程吧。」   「流程就是,那什麼……其實跟在營業廳辦號是一樣的,先選號,選完了填單據,在單據上填寫基本信息,姓名啊,所選的號碼啊,什麼樣的話費套餐啊,身份證號啊之類的。然後留一張身份證複印件……」   男人咽了下口水,支吾道:「那什麼……要是客人沒帶身份證,我們就……就用我們收集到的身份信息給客人辦號……」   一說起這事兒,男人就一個勁兒地流汗,緊張得聲音都發著顫。   「收集完信息之後呢?」吳端問道。   他決定跳這事兒,以免對方太過緊張害怕,詢問無法順利進行。   果然,講完這段,男人的情緒就好多了。   「然後……然後得話,就是把收到的單據和身份證複印件送到附近的營業廳,他們往系統裡一錄,號就算成功開通了。」   「每辦一個號你們就跑一趟營業廳?」吳端問道。   「那不會,太麻煩了,一般都是看情況,要是上午辦號的人比較多,那就中午、下午各跑一趟營業廳。   要是上午辦號的人少,就一兩個,中午那趟就不跑了,下午一次性去營業廳把號辦了。   總之,當天的單子當天清,不過夜。」   「明白了。」吳端點了下頭,「我問句題外話,你們辦一個號能賺多少錢?」   「10塊。」   吳端很無奈。網購發達的今天,對一個一天都未必能賣出一部手機的小店來說,辦號、貼膜、賣配件是他們的主要收入來源。眼看著有煮熟的鴨子,卻因為缺少一張身份證而讓鴨子飛走了,店老闆當然不甘心。   所以他們為了保全自己的利益,就置那些被盜用了身份信息的人的利益於不顧,更不會想到自己的行為可能給一些兇手提供了幫助。   吳端知道,這樣的小店不在少數,與運營商工作人員在審核關係戶提交的資料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有很大關係。   現實生活裡沒有那麼多大是大非,這無非是人性中的小貪財小自私。甚至過度的指摘他們,反而讓人覺得不安。   走進辦公室時,吳端搖了搖頭,將彎彎繞的哲學問題趕出腦海,現在可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有個命懸一線的人正等著他們去解救。   閆思弦湊在馮笑香電腦前,見吳端進屋,便衝他招手道:「有結果了。」   吳端快步上前。   馮笑香解釋道:「根據你們倆匯總回來的信息,我試著篩出你們要找的目標人物。   報警號碼是10月12號辦理的。從監控視頻來看,10月12號當天,手機店是在下午將辦號的單據和身份複印件送到了就近的營業廳。   老闆娘下午6點多騎電動車離開,離開時隨身帶著一個透明文件袋。   二十多分鐘後她便回來了,回來的時候文件袋空了。跟老闆娘確認,這就是去營業廳辦理開號信息錄入。   我調取了這個時間段內,目標營業廳所辦理的所有手機號碼。   總共22個,咱們查的報警號碼就在其內。   除了報警號碼,再除去使用女性身份辦理的號碼,還剩下14個手機號。我調取了這14個號碼的機主身份,與出入手機店的4名目標人物的照片一一比對。   雖然監控拍攝的畫面人物五官比較模糊,但終究能看出大致輪廓,銳化處理後,比對長相還是沒問題的。   有三個人對上了。」馮笑香將電腦轉向兩人,指著屏幕上的三組照片道:「這三個人,使用自己的身份證辦理了手機卡。而餘下的這位——暫且叫他無名氏先生吧……」馮笑香切換了一下電腦屏幕,屏幕上顯示著一大張照片,「無名氏先生冒用林放身份辦理了一個手機號碼,而這個號碼今天報警求救,他正是咱們要找的人。」   「能查到他的真實身份嗎?」吳端問道。   馮笑香搖頭,「就一張模糊的照片,難。」   閆思弦幾步奔到辦公室門口,衝圖偵科辦公室的方向喊道:「其餘的監控,不用四個人都盯了!盯一個就行!」   兩秒鐘後,圖偵辦公室也有人喊道:「哪個?」   「笑笑這就發你!」   「好。」   距離報案過去了4小時,警方鎖定了一個與案件相關的人物,調查持續進行著。   等待總是異常煎熬,吳端不斷地在辦公室裡踱著步。閆思弦看他焦灼,便建議道:「有照片了,要不咱們再去問問李佳雯,讓她辨認一下。」   「也好。」   吳端需要有事做,具體的事能幫他集中注意力。   藥店。   李佳雯領著個三四歲的小男孩,正準備出門去吃飯,看到兩名刑警返回,她疑惑地四下看看,還以為這兩名刑警落了東西。   「兩位,你們這是?」   「不好意思,請你辨認一下,有沒有見過這個人。」吳端亮出了無名氏先生的照片,並解釋道:「他可能認識你的前夫餘越。」   能看出李佳雯確實想要幫助警方,她的認認真真看了照片。   「我沒見過這人。」   就在吳端收斂失望情緒時,李佳雯牽著的小男孩卻伸手指著照片,小聲道了一句「叔叔」。   「你見過他?」吳端詢問孩子時,目光看向了李佳雯。   李佳雯也很詫異,愣了一下後,也問孩子道:「寶寶,你認識這個叔叔嗎?」   寶寶的一根手指放在嘴裡,哈喇子流了出來。   「我見過,舅舅家的。」他的回答雖語句不通,卻十分篤定。   吳端求助地看著李佳雯。   學齡前的孩子極度依戀家長,有的孩子還十分怕生,詢問這樣的小孩,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警方會將問題告訴孩子的家長,由家長代為詢問。   李佳雯明白了吳端的意思,試著問孩子道:「你啥時候在舅舅家見著這個叔叔的?」   「就……就上上次,玩蹦蹦床那次。」   「哦哦,」李佳雯柔聲道:「那次媽媽有事,把你送舅舅家待了半天,是不是?舅舅給你做魚魚吃了?」   「嗯,吃魚魚了,還有蛋糕。買的,不是做的。」   提到吃的,孩子的哈喇子流得更快了。   李佳雯繼續道:「你就是那次見到這個叔叔的?」   「嗯。」   「他去舅舅家了,是不是?」   「他去找舅舅……他們說話,不讓我聽……嗯……也不讓我看。」   「怎麼不讓你看了?」   「他們在書房,關門了。」   「把你一個人留客廳玩啊?」李佳雯問道。   「沒,舅舅讓我睡覺,只能躺床上,不能下地。」   見孩子怯怯地看著吳端和閆思弦,李佳雯乾脆將他抱了起來,「寶寶不怕,他們是警察叔叔,專門打壞蛋的。」   「打壞蛋——」孩子做了個伸手打的動作,小拳頭很是可愛。   李佳雯繼續問道:「大舅跟這個人說了啥,你聽到沒?」   「沒有,」孩子將頭搖得撥浪鼓一般,「我躺著玩,一會兒就睡著了。」   「哦——一會兒就睡著了?寶寶真乖——」   李佳雯哄了一會兒孩子,對吳端道:「小孩就知道這些,你們……還有啥要問的嗎?」   「他能確定在舅舅家看到的就是照片上的人嗎?」吳端問道。   不等媽媽回答,那孩子搶著道:「就是的!我確定!」   「那就謝謝你了,小朋友。」吳端伸手,拉了拉孩子的小手。   閆思弦又對李佳雯道:「麻煩你提供一下你哥哥的住址和聯繫方式。」   被問起這個,李佳雯有些六神無主。她怕情況對哥哥不利。   「怎麼了嗎?」李佳雯問道。   吳端晃了晃照片,解釋道:「我們要找的是照片上這個人,聯絡你哥哥也只是向他打聽這個人的情況,就和詢問你一樣,不用擔心。」   「那好吧。」雖然有些將信將疑,但李佳雯還是報出了哥哥的地址和電話。   臨走,閆思弦向她囑咐道:「我們要去找你哥哥的事,希望你保密,不要跟他通風報信。」   「好……吧。」   回到車上,吳端問閆思弦道:「你說,這小孩的話可信嗎?」   「可不可信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要是不給你找點事做,辦公室的地就要被你踏出坑了。去問問李佳雯的哥哥吧,反正手頭就這麼幾條線索。」   李佳雯的哥哥,名叫李東,未婚,一名公眾號寫手,自媒體人,自由職業者。愛好只有一個,那就是宅。由宅又延伸出了諸如買手辦、追直播、看漫畫之類的愛好。   令吳端和閆思弦沒想到的是,這樣一個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出門的人,竟讓警方撲了個空。   李東不在家,電話也是關機狀態。   吳端和閆思弦心中不對勁兒的感覺十分強烈。   李東和餘越竟然都失蹤了。   閆思弦翻看著手機,道:「這個禮拜五,也就是三天前,李東的公眾號應該更文章的,卻斷更了,難道他周五就失蹤了?」   吳端抱臂看著樓道裡的電錶箱,「是不是失蹤我不知道,但只要查一查用電情況,就能知道這位宅男是什麼時候離家的。」   數十分鐘後,一名電力公司的工作人員趕到。那電工將一臺讀取信息的專用設備接入李東家的電錶,不多時便有了結果。   電工道:「從周四晚上23點開始,這家住戶的用電就非常平緩,看用電量,家裡應該只剩了一臺冰箱在走字兒。也就是你們懷疑的家裡沒人。   之前的用電量就比較多了,看樣子是一直用著電腦呢,有時候可能還會使用電水壺啊、電熱寶啊之類大功率的電器。   總之,屋裡有沒有人,從用電情況還是能看出差別的。」   「多謝你了,大冷天的讓你跑一趟。」閆思弦給那電工遞煙。   電工接過,笑呵呵道:「沒事沒事,你們也是為人民服務嘛,那……要是沒啥事兒,我就先走了。」   「辛苦了。」   三人一通忙碌,驚動了隔壁鄰居。   一個五十來歲的男人開了門,警惕地問道:「你們是什麼人?動電錶幹什麼?」   他緊握著手機,拿出一種「如果我覺得你們不是好人,我就立即報警」的架勢。   吳端亮了一下警官證,對那鄰居道:「我們是警察,在查案子。叔叔,您跟對門的熟嗎?」   「不怎麼熟。」鄰居大叔搖了搖頭,又補充道:「他都不出門的,面都見不著,倒是經常聽見快遞敲他的門,我看啊,一日三餐都用的外賣,現在的年輕人啊,四體不勤五……」   吳端打斷老頭的絮叨,問道:「他是一個人住,對吧?」   「是啊,就他自個兒。」   「平時有來串門的親戚朋友嗎?」   「沒。」   回答完,鄰居大叔似乎覺得如此絕對的答案不太好,便又補充道:「我真不知道,不熟的。」   「您不用緊張,咱們就是隨便聊聊,」吳端道:「獨居的大齡青年,這個單元的退休老人們,大家沒事遛彎的時候,肯定聊過他吧,都是怎麼聊的?」   大叔沒想到吳端這麼直白地表達對八卦的興趣,愣了一下。   他先撇清自己道:「我可沒說過他,都是女人們說的,老太太最愛說閒話。」   「那老太太們都說些啥?」   「就說……他這個年紀了還不結婚,怕不是有病呦……反正吧,那幫老太太嘴是夠損的。」   「還有嗎?」   大叔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我真不知道了。」   閆思弦拿出無名氏的照片,問道:「這個人您見過嗎?他近期或許來找過您的鄰居。」   大叔根本沒看照片就搖了頭。   「我沒見過什麼人,不過,前兩天倒是有個人來找他,可能是朋友?夜裡十一二點,我那會兒準備睡了,一關電視,屋裡靜下來,就能聽見外頭的動靜了。   不過,我可沒有趴牆根的習慣,不知道來敲門的是不是照片上這個人。」   「您說是夜裡十一二點?」吳端再次確認道。   「應該還沒超過十一點吧,快到十一點的樣子。」   電工剛說過李東家的用電呈現出無人在家的態勢,就是從周四晚上11點開始的。   「具體是哪天您記得嗎?」   「那可想不起來了,就這幾天的事兒。」   「那李東給客人開門了嗎?」吳端問道。   「開了,不僅開了,還說了幾句話呢。」鄰居大叔道:「不過,說的啥我可沒聽見,就是隱隱約約知道有人說話了,你明白吧?」   「明白。」吳端點頭。   鄰居大叔繼續道:「就是很簡短的一兩句話,說完就關門了。」   「您怎麼知道那是親友來串門,而不是夜宵外賣呢?」吳端問道。   「什……什麼?」鄰居大叔面露尷尬之色,仿佛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被拆穿。   「您之前說了,對門鄰居很愛叫外賣、收快遞,您又說前兩天晚上來敲門的,可能是對門的朋友。   您怎麼知道是朋友,而不是夜宵外賣?   根據您的描述,敲門,只說了一兩句話,很簡短,關門,怎麼看都像是取了份外賣啊。   還是說,您其實不小心看到了當時的情況,就是透過這個。」吳端指了一下門上的貓眼。   他故意用了「不小心」這樣的形容,盡力想給對方一個臺階下,好讓問話能繼續下去。   鄰居大叔顯然明白吳端的意思,借坡下驢道:「我怎麼忘了,我當時想著那麼晚了,怕有小偷,就看了一眼。所以嘛,我才知道不是送外賣的。」   「您看到那個人了?」   鄰居大叔連連擺手道:「就一個背影,一眼,我哪兒知道是不是你這照片裡的人啊。」   「那體型呢?」吳端道:「麻煩您再仔細看看。」   「體型得話……有點偏瘦,倒是跟這個照片裡的人有點像——我還是那話,就看了一眼,我啥也不能確定。」   「我們理解,您不用緊張,」吳端道:「那之後呢?那個人離開了嗎?離開的時候……」   「我真不知道,看完我就回臥室睡覺了。」大叔有些煩躁地將門合上了一些,「我就多餘看那一眼。」   吳端見已經問不出什麼了,便道:「多謝您提供的消息,耽誤您時間了,您關門吧。」   大叔卻沒有立即關門,而是問道:「誒誒……那個,警察同志,不會是對門的犯事兒了吧?你這弄得……我住著也不踏實啊。」   「您踏踏實實的,什麼事兒都沒有。您快回去吧,樓道裡涼。」   見打聽不出什麼,鄰居大叔悻悻關了門。   他剛一關門,吳端便給閆思弦使了個眼色。   閆思弦會意,站在吳端身後幫他擋住窺探,吳端從口袋摸出了兩截鐵絲,伸進李東家的鎖孔中。半分鐘後兩人進了門。   一關門,閆思弦便道:「錢允亮那組人剛查完林放,沒什麼發現,要不要讓他們過來幫忙?」   吳端沒急著回答,先環視了一圈屋內的情況。   首先映入他眼帘是一個陳列櫃。陳列柜上擺著各種各樣的手辦,吳端粗略估算一下,有小一百個。   他走近看看,只認識一兩個,便問閆思弦道:「這些……你認識嗎?」   閆思弦也湊過去看,「認識的……差不多有一半?」   「那也很多了啊!看來你是個資深動漫迷啊。」   「呃……追過一個在二次元圈子裡小有名氣的妹子,當初買過不少這玩意兒送她,算是……做功課吧。」   「我就說吧!」吳端露出一個「我可逮住你的小辮子了」的表情,「你肯定跟網紅有關係。」   「吳隊,你這是偏見。」   「我這是玩笑。」吳端正色道:「總之,這位李東還真是個死宅……誒,還有漫畫呢……我去好多啊!」   不僅吳端驚訝,閆思弦也十分詫異。   這房子的客廳是狹長形狀的,主人便用陳列櫃將客廳分隔成了兩個區域。   繞過陳列櫃便能看到書房。   書房內除了一張電腦桌,便全是漫畫書。   全是漫畫書的意思是,除了一整個書櫃的漫畫書,地上還摞著一大片一人高的漫畫書,粗略估計,再來倆書櫃也裝不下。   吳端戴上手套,翻看了摞在最上層的幾本,並不能看出什麼名堂來,但他卻道:「我可能有點理解了。」   「理解什麼?」   「一個人喜歡一樣東西,又有能力把把它買回家,大概就不太想出門了吧。」   「你這個思路倒是挺……有趣。」閆思弦也戴了手套,已經開始檢查電腦桌,「不過眼下,對咱們來說,最重要的是找到李東本人。他的愛好倒是可以往後放放。   先是一個家暴的男人餘越,現在又失聯了一個宅男李東,這倆人還曾經是大舅哥和妹夫的關係。   還有那個報警的手機號碼,那手機號碼曾經跟餘越頻繁聯絡,而辦理手機號碼的人,疑似來過李東家裡。   這位無名氏先生在中間究竟扮演著怎樣的角色呢?失蹤的人現在怎麼樣了?會是誰打了那通報警電話呢?」   分析了一長串,閆思弦嘆了口氣,揉了揉太陽穴道:「人物關係真夠亂的。這要是寫成小說,光把這個說清楚,都得累死一片腦細胞。」   「說得好像你寫過似的。」吳端也湊到了電腦前。   「反正我就是能感同身受。」   兩人動手清理著電腦桌上的東西。   確實是清理,電腦桌上堆了太多零食。各種垃圾食品,琳琅滿目,跟個小超市似的。   其中一些零食已經拆封,東倒西歪,兩人將零食挪開後,桌上依舊是一片狼藉,薯片、餅乾等膨化食品的碎渣,瓜子皮,橘子籽,甚至還有一節鴨脖骨頭。   露出的桌面黏糊糊的,用戴著手套的手一摸,直粘手套。   除了這些垃圾,水杯、半瓶沒喝完的可樂、香菸、打火機、菸灰缸……也從零食包裝下被清理了出來。菸灰缸的位置周圍,桌面上有一層陳年累月積攢下來的汙垢,是落在外面的菸灰不知被什麼水果的汁水粘在了桌上。   總之,這樣的個人衛生要是擱在集體宿舍裡,那肯定是要被撤走流動紅旗,並全校點名批評的。   就在一堆雜物和鍵盤交界的地方,有個黑色硬皮筆記本。   吳端拿起了筆記本。   火鍋店與殯儀館勾結,使用人油做鍋底!(顧客誤會,其實是地溝油)   女校花激情4分鐘……(配女生演講視頻,激情演講)   18歲花季少女做雞的經歷……(配三個食譜)   ……   吳端算是看明白了,李東微信公眾號上所發的內容,正是風靡老年人朋友圈的「震驚體」標題,要麼就是「無下限體」標題。   總之,內容不重要,能吸引人點開就行。   早就知道有些人靠生產垃圾內容賺錢,是否會拉低大眾審美水平,無所謂,有沒有把讀者當傻子耍,不重要,是不是造謠傳謠危言聳聽,沒關係。反正他們是靠廣告流量賺錢的。   吳端還是頭一次近距離接觸這類作者……的住處。   吳端一頁頁翻著本子,一些腦洞著實顛覆了他的三觀,令他不住地咂舌。一旁的閆思弦倒是淡定。   吳端便一邊翻看一邊問道:「你看過這種內容的朋友圈嗎?」   「我不玩朋友圈,謝謝。」   吳端噴出一口老血,第一輪就被K.O,這天沒法聊下去了。   閆思弦繼續道:「我就是玩,也不會允許朋友圈裡出現這樣的內容,誰發了,立馬友盡絕交分手離婚。」   「噗……」   翻了約莫二三十頁,本子上的內容全部檢查過了,只有些奇怪的標題。   吳端實在看不下去了,乾脆將本子塞給閆思弦。   「你接著看吧,我實在是……辣眼睛,我檢查電腦吧。」   「行。」   吳端開了電腦,用馮笑香給的U盤破解了開機密碼。電腦屏幕上的漫畫背景看起來朝氣蓬勃。   電腦一開機,便彈出了QQ的登錄窗口,QQ密碼是自動記錄的。   吳端點了「登錄」按鈕,剛一登上QQ,便冒出了一堆消息,全是QQ群。   看名字,全是二次元內容分享,以及角色應援的群。   吳端大致查看了一下李東在群裡的歷史發言,發現這傢伙在網上和在現實裡一個樣,賊愛潛水。接連查了幾個群,均是如此。吳端便開始查看對個人的聊天記錄。   有一個備註暱稱為「做圖」的人,與李東的交流最頻繁,點開聊天記錄,足有幾百頁。   吳端粗略翻看了一下,發現對方是個畫手,兩人有著比較頻繁的交流和合作。   李東除了寫垃圾朋友圈,還寫過幾篇打色(手動分割)情擦邊球的言情小說,還出了所謂的「冊子」——就是沒有出版刊號的,作者自己印刷的書,大都在網上售賣,購買者一般是粉絲。   而這個備註暱稱為「做圖」的人,正是給這些「冊子」設計封面和插畫的人。   一個寫手,一個畫手,似乎挺合得來,聊天內容從討論構圖、討論配圖細節,到吐露心聲,抱怨生活的不容易,用自嘲的方式取樂。   總之,看了這倆人的聊天記錄,便會覺得是那種挺不錯的網友。   直到吳端看到其中一段對話。   他「嗯?」了一聲。   「怎麼了?」閆思弦問道。   「這個畫手,也在墨城,而且他倆見過面,就是最近的事兒。」   急慌慌地發完了文,剛發完幾秒鐘,便是2019了,祝大家平安喜樂……那什麼,我改錯別字去了…… 第412章一諾千金(3)   「最近?」閆思弦也湊了上來。   「最近的意思就是,10天前,這倆人一起吃過飯。   當然了,他們早就面過基,只是從聊天記錄來看,最近一次見面是在10天前。」   「這個畫手,他知道李東家的地址嗎?」閆思弦問道。   「我看看啊。」   吳端在聊天記錄的搜索欄裡輸入「地址」二字,果然迅速鎖定了畫手詢問李東家地址的對話。   「前不久,11月13號的時候,李東提起過,想要學習繪畫,而這位畫手兄也表示有一個淘汰下來的舊數位畫板——就是連接在電腦上畫圖的工具——可以送給李東。   他還讓李東發了地址,說是郵寄給他。」   「明白了。」閆思弦點頭道。   「不過……」吳端有些遲疑道:「從這倆人整體的聊天記錄來看,他們就是關係比較要好的網友,沒有矛盾,也沒有利益衝突——至少在分帳』本子』盈利的時候,倆人客客氣氣,相互謙讓。   咱們總不能因為他有李東的地址就懷疑他吧。」   閆思弦不語,拉開電腦桌的抽屜,翻找一番後,似乎並無收穫,又去其它地方翻翻找找。   「你幹嘛呢?」吳端問道。   「畫手一個月前問了李東的地址,說把數位畫板同城快遞過來。畫板呢?」   吳端一愣,和閆思弦一同搜索起來。   不多時,閆思弦道:「沒有的,那玩意兒不可能當金疙瘩藏起來,有得話,在明面上就能找到。   要麼這位畫手兄食言了,要麼他問李東的地址另有目的。」   「那還是查一查吧。」吳端道:「我把QQ號發給笑笑。」   兩人繼續在屋裡尋找著蛛絲馬跡,直到馮笑香打來電話,再沒有什麼新發現了。   電話那頭,馮笑香道:「吳隊,你剛發來的QQ號,我查過了。」   「你說。」   「號碼的主人名叫徐衝之,26歲……」   「他姓徐?」吳端道。   徐的拼音以「X」開頭!   吳端的心登時揪了起來,他當然希望快點找到那名報警的受害者,可當一個具體的人出現,他又希望這人是安全的,沒有受到侵害。   好在,馮笑香很快打消了他的顧慮。   馮笑香道:「報警人應該不是徐衝之,他今兒——就剛才,還發了微博呢。」   「那玩意兒不是能定時嗎?」   「他發了跟粉絲的聊天記錄截圖,聊天記錄上的時間就是剛才。」   「明白了。」   馮笑香繼續介紹道:「這個徐衝之,在網上是個小有名氣的畫手,因為畫畫好,而且成功減肥後還有點小帥,微博粉絲三十多萬。參與過幾部動漫製作……」   吳端覺得「有點小帥」這個形容十分有趣,那「有點大帥」是不是閆思弦這樣的?   雜念一閃而過,只聽馮笑香還在繼續道:「從履歷來看,徐衝之沒什麼特別的,讀了個二流美院,沒有犯罪記錄,在網上也很理智,曬曬畫,曬曬自拍,曬曬跟逗逼粉絲的聊天,從來不跟人撕。   我剛還在看他的微博,每天發個十幾條,雷打不動。」   看來,做網紅還挺需要自制力。吳端如是想著。   閆思弦則湊過來道:「把徐衝之的地址和聯繫方式發我吧,我可能要聯繫他詢問點情況。」   「好,這就發你。」   兩人離開李東家之前,將一堆零食又還原到了電腦桌上。   出了李東家,來到物業辦公室調取監控,值班的物業工作人員面露尷尬之色。   「小區監控壞了,一直沒修。」   「什麼時候壞的?」   「有……差不多倆月了。」   「這麼久?」   吳端和閆思弦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老設備,本來監控探頭就壞得七七八八了,能用的也就剩下兩三個。   前段時間全壞了,估計是電路老化。   修是沒法修了,只能換新的,還得重新布線。要花不少錢呢。   物業肯定不出這個錢,社區一直說要給補貼,一直沒動靜,雷聲大雨點小……讓業主掏錢,業主們可不幹……一直扯皮,別說倆月了,我看這事兒得往半年上拖。   不過,小區裡大部分都是住家戶,租房的人少,治安各方面都挺好的,我看有沒有監控都差不多,沒出事嘛,上頭當然不著急。」   吳端和閆思弦對視一眼,看來從監控上取得突破是不大可能了。   「走吧,去見見那位網紅畫手。」   兩人上車後,吳端掰著手指頭算道:「先是報警電話,那號碼聯繫過餘越;通過餘越發現曾經被他家暴的前妻李佳雯,還有一個兒子;通過走訪李佳雯,獲知辦理報警號碼的無名氏先生可能曾經去過李佳雯的哥哥李東家裡;通過秘密搜查李東家裡,又發現了一個跟李東關係親密的畫手徐衝之……嘖嘖,一個報警電話,我們查了……」   吳端看了下手機上的時間,「查了6個小時,就拎出來一串人……我怎麼覺得這事兒沒完沒了的……會不會調查方向出了問題?」   開車的閆思弦沒有回答吳端的問題,只是皺眉道:「要變天了。」   要變天了。   烏雲陰沉沉地壓了下來,已經有雪粒子砸在擋風玻璃上。看這情景,很快就會變成鵝毛大雪。   「這個假期不好過啊。」閆思弦又道,「那通帶電話是在一個空曠寬敞的建築裡打來的,類似地下車庫,我現在比較擔心的是,那樣的地方總是讓人聯想到供暖不好,或者沒暖氣。   六個小時了,零下十幾度,如果真沒暖氣,不用兇手動手,受害者已經堅持不了多久了。」   閆思弦加快了車速,吳端將一盞警燈架在了車頂,嗚哇嗚哇地響著,周圍車輛紛紛讓路。   快到徐衝之家時,吳端給他打了電話。在電話裡簡短溝通,說明了情況,徐衝之表示很願意和警方聊聊。他就在家等著他們。   徐衝之很用心,提前為冒雪趕來的兩人準備了熱咖啡,還有小點心。   他一開門,吳端便聞到了一股香甜味。這樣的味道總是能緩解緊張焦慮,吳端原本應該感激的。   可在看到徐衝之那張臉的時候,緊張感瞬間迸發,吳端只覺得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吳端確定,徐衝之就是那個辦理了報警手機號碼的無名氏先生。   顯然,閆思弦和他一樣激動。   閆思弦將手在吳端肩膀上搭了一下,意思是先穩住,進屋聊聊再說。   三人落座,吳端不繞彎子,直接亮出了無名氏先生的照片。   「這個人是你吧?」   原本好整以暇的徐衝之,在看到照片時一愣,滿臉的不可置信,「這……你們在哪兒拍的?你們怎麼會……」   「是你吧?」吳端又問了一遍。   徐衝之始終盯著照片,他的目光在照片中的人和手機店之間不斷遊移著。   「是我,沒錯。」   吳端繼續道:「一個月前,你去這家手機店,辦了一張手機卡,用來辦卡的身份證複印件是店老闆提供的,對吧。」   「我幫朋友辦的。」   「朋友?」   「網友,寫本子的,我幫他畫過插畫,挺能聊得來……」   吳端亮出了李東的照片,「是這個人嗎?」   「對對,就是他。」   「你為什麼幫他幫他辦假號?」   「一塊吃飯的時候聊天,他說想辦個號,又不想用自己身份證——具體原因我沒問啊,他那麼宅,我猜是用來買片兒吧。   反正,正好我知道一個手機店,可以辦出這樣的卡,我就答應幫他辦一張。」   「就是這樣?」吳端道。   「話趕話嘛,也不是什麼大事兒,我就是隨口答應了。」   閆思弦道:「你還隨口答應送李東一個數位畫板,還記得嗎?」   「李東?」   顯然,網友之間並不清楚彼此的真實姓名。   吳端便指了一下李東的照片,「就是他,他叫李東。」   「哦哦……呃……你剛問的啥來著?哦!數位畫板。我是答應過啊,老想著收快遞的時候順便寄給他,又老是忘。」   「為什麼不見面給?」   「見面啊……那個……恐怕……不太方便,那玩意兒有點大。」像是怕兩名刑警不相信,徐衝之起身,不多時便拿出了一隻數位畫板。   那東西和筆記本電腦大小差不多,加上包裝盒得話,攜帶確實不那麼方便,可要說沒法攜帶,還不至於。又懶又不在乎錢的人,當然可以選擇郵寄,活得比較仔細的人,見面的時候給對方帶過去,也沒什麼問題。   徐衝之攤手笑道:「手機卡比較小,我裝錢包裡隨時帶著,見面了給他就行,這玩意兒我可想不起來。還是快遞吧,快遞還老忘呢。」   「你們經常見面嗎?」閆思弦問道。   「經常?這個要怎麼算?」徐衝之想了想,又點頭道:「在我看來,不算經常,在他看來得話,應該就很頻繁了吧。   畢竟,我閒不住,沒事就愛去外頭逛,跟朋友約個飯啊唱個歌啊什麼的。他就比較宅了,平時都不出門,我老叫他出來玩。大部分時候他都是在家宅著,不怎麼出門的。   而且他這個人吧——不是我說他壞話啊,我就是有啥說啥——那麼大人了,還認生,要是我的朋友也在,他就不出來,只能單約。」   講完,徐衝之又道:「出什麼事兒了嗎?」   吳端搖搖頭,「沒什麼。」   閆思弦又問道:「徐衝之跟你聊起過他的家庭情況嗎?」   「家庭?他不是一個人住嗎?」   「我的意思是父母兄弟姐妹之類的。」   「那個啊,可沒少說。他有個妹妹,被老公家暴,費了好大勁兒才離的婚,離完了還經常被家暴的前夫糾纏。一說起這個,他就恨得牙痒痒,恨不得親手宰了……誒?」   徐衝之停頓了一下,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不會吧……他不會真的……」   徐衝之沒敢將餘下的話說完,他只是瞪圓了眼睛,目光在吳端和閆思弦之間不斷遊移著,似乎在觀察誰能給他一個答案。   吳端和閆思弦都沒回答他。   沉默了幾秒鐘,吳端道:「我們還在調查。」   徐衝之很快收斂了情緒,「那什麼,我知道的就這些。」   本以為找到辦卡人,問題就能迎刃而解,誰知徐衝之真的只是個辦卡人,他所提供的信息,不過是閆思弦和吳端通過之前走訪李佳雯就能做出的初步猜測。   吳端很是失望。他看了看閆思弦,意思是你要沒什麼問題了,咱們就走吧。   閆思弦想了想,還是問道:「星期四晚上,10點到12點,這兩個小時你在幹什麼?」   「在家睡覺。」   「這麼早?」   這回答讓閆思弦有些詫異,這作息可夠養生的。   徐衝之苦笑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熬夜熬得,記憶力衰退得厲害,這不,寄個快遞都忘了多少回,我怕再肝下去會猝死啊,最近在調整睡眠,十點鐘準時躺下聽輕音樂,爭取11點之前睡著。」   好習慣,閆思弦還真沒法問下去了。   「行吧,」閆思弦起身道:「後續再有問題,可能還要麻煩你。」   「沒問題。」   兩人出門時才發現,已經是半下午了。大半天的忙碌奔波,連午飯都沒顧上吃。   兩人在徐衝之家小區門口的麵館要了兩碗牛肉麵。   吳端一邊大口吃麵,一邊道:「你說,會不會就是圍繞家暴問題的報復?大舅子李東不想讓餘越再來騷擾自己的妹妹,就把人劫持到了某個地方,展開……警告或者報復?   或則李東去找餘越,警告他遠離自己的妹妹,反被餘越劫持報復。」   「那通報警電話怎麼解釋?報警人雖然話沒說完,但畢竟說出來一半,他的姓氏是『西』這個發音,或者拼音為『X』開頭的字。」   「外號呢?」吳端道:「會不會是外號?」   靈光乍現之下,吳端撥通了李佳雯的電話,向她詢問哥哥和前夫有沒有外號,得到了否定答案。   「說不定是情急之下沒說清楚呢?」吳端道:「我覺得吧,不能讓一個不清不楚的字把咱們限制住。」   「假設如你所說,」閆思弦道:「那你打算怎麼查?」   「根據以往的辦案經驗,歹徒通常會把被害人劫持到熟悉的地方。讓笑笑查他們的成長和生活軌跡,無論誰劫持誰,說不定能從他們以往的生活軌跡中找到犯案地點。」   說完,吳端又聯絡馮笑香,將這裡指令傳達過去。   他忙活的時候,閆思弦只管吃麵,吃了幾口,似是嫌稀湯寡水的麵條不好吃,乾脆找店家買了30塊錢的牛肉,把其中大半一股腦兒倒進了吳端碗裡,自己碗裡則倒了小半。   「多吃點,晚上不知道要熬到幾點,要不你……」   「我不回家。」吳端堅決道:「我已經好了,案子什麼時候破,我什麼時候回家。」   兩人風捲殘雲地吃完飯,上了車,閆思弦開車往市局趕,副駕駛位置上的吳端打了個飽嗝,感慨道:「我還是頭一次吃豪華加肉版的牛肉麵,太尼瑪紮實了。」   閆思弦笑道:「跟著爸爸有肉吃。」   「滾!」   兩人調侃幾句,吳端通過微信群匯總了各路人馬的工作進展,眉頭越皺越緊。   「趙局也知道這事兒了,問我情況呢……哎!沒進展,我都沒臉跟他匯報。」   「有什麼的,」閆思弦道:「讓老趙擺正心態,這不是正在查嘛,只是沒那麼順利。」   「說得輕巧,辜負前輩期待的又不是你。」   「是是是,您是乖巧懂事的學霸,老師殷殷期盼,我這種學渣沒人指望……」   「哎我不是那意思……」吳端覺得自己話說欠考慮,沒有照顧到閆思弦的感受,趕緊解釋。   誰知閆思弦自己又把話帶了回來,「所以我還是老老實實當爸爸。」   吳端:「……」   不多時,吳端舒了一口氣,看樣子匯報工作告一段落了。   他顧不上繼續跟閆思弦調侃,正色道:「我來說說我的想法吧。我現在……亂得很,你幫我理一理。」   「你說。」   「現在的情況,說複雜,其實也沒多複雜,無非就是牽扯的人多一些。   說糟糕,那是真糟糕,人多,可這些人要麼失蹤,要麼邊緣化,根本接觸不到案件核心。   一圈查下來,所有路都堵死了,好像只能用笨辦法,把希望寄托在鋪人力的工作上。   我讓人調取了最近半個月餘越家附近的監控,包括小區的,路面的,他常常去的撞球廳的。   還調取了李東家附近的監控,雖說李東家小區監控都壞了,但周圍路面監控總還有一些。李東家的用電情況在星期四晚上11點左右呈現出無人在家的平緩勢態,圖偵會圍繞這個時間對李東家周圍的路面監控進行研判。   再者就是,全市範圍內發布協查通告,調動轄區、片區的基層警力,立馬對空曠、閒置的建築進行地毯式搜查。這要鋪的人力就更多了。」   吳端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思考還有沒有其它辦法。   幾秒鐘後,他嘆了口氣,煩躁地在自己膝蓋上拍了一下,「我現在只能想到這些。算了……」吳端擺擺手,「我知道這些想法有多笨,多糟糕,你還是別評價了。」   「那幫我個忙吧。」閆思弦道:「我想看一下徐衝之的身份證照片。」   「哦。」   吳端從馮笑香發來的資料中調取了徐衝之的身份證照片,遞到閆思弦面前。   那應該是高考前夕辦理身份證時拍攝的照片,一個滿臉稚氣的孩子,而且是個小胖子。   「笑笑不是說徐衝之很喜歡在微博上曬照片嗎?你再看看他的微博。」   「看照片嗎?」吳端雖然不解,但還是照做了。   看到徐衝之的自拍照,吳端簡直瞠目結舌。   「這……這尼瑪……是一個人?」   閆思弦抽空瞄了一眼吳端的手機,點頭道:「這我就明白了,為什麼笑笑明明看過徐衝之的照片,卻沒認出他就是X先生。   身份證上的照片太胖,而微博上的照片……P得跟換了個頭似的。」   弄明白了心中的疑惑,閆思弦又問道:「剛才徐衝之讓咱們看的那款數位畫板,你還記得嗎?」   「記得啊。」   「品牌。」閆思弦道。   吳端支支吾吾地搖頭,「都是英文,我……」   閆思弦道:「我說,你查。」   閆思弦報出了一個英文品牌,又單個字母拼寫了出來。   吳端一邊往搜尋引擎中輸入信息,一邊問道:「你是早就知道這牌子?還是剛剛記下來的?」   「剛記的。」   吳端不說話了,他感覺到了來自閆思弦的智商碾壓。   「查到了……我去!這麼貴!」   吳端將手機向閆思弦的方向伸了伸,意識到對方不方便看,手又縮了回來,解釋道:「就他剛剛給咱們看的,是最新款啊,老貴了,將近一萬。」   「你沒看錯?」閆思弦減慢了車速,「我的意思是,有些科技產品,同樣的外觀設計可能好幾代產品共用,比如蘋果的筆記本電腦。」   「我明白。」吳端道:「所以我特意對比了一下,外形上還是有差別的,這是新款,今年10月剛上市,我不會看錯。」   閆思弦將車停在了路邊。   「他在聊天記錄裡說的是送一個淘汰下來的舊數位畫板給李東這個外行玩玩。」閆思弦道。   「是。」吳端點頭。   「可他給我們看的是全新的東西。」   「是。」吳端接過話頭道:「是因為舊的收起來了,懶得拿,隨手拿了一個放在明面上自用的,還是說……」   還是說徐衝之手頭根本就沒有什麼舊的數位畫板,他壓根就是找了個藉口打聽李東家的地址。   吳端的後半截話沒說完,閆思弦已經找準空擋,一臉嚴肅地調轉了車頭。   有一輛被他阻礙的小轎車,車主滿臉幽怨地看著為所欲為的豪車,接下來八成要在心裡問候閆思弦祖宗了。   「靠!當時犯蠢了!」閆思弦拍了一下方向盤洩憤。   吳端卻問道:「你怎麼想起這個漏洞的?那玩意兒……不就是塊塑料板子嗎?反正我看不出好壞。」   「是啊,就一塊板子,看起來異常簡潔,對不對?   人類的設計本就趨於極簡化,往往看起來越是簡單——甚至讓你看不出來究竟是個啥——的東西,越是高端的,創新的。   可惜,剛在徐衝之家的時候,只顧著衡量數位畫板的大小,是否適合攜帶,完全沒往新舊的事兒上想。我真是……蠢炸了。   但願,但願咱們沒有打草驚蛇。」   吳端沒敢接話,要是閆思弦這也叫蠢,那他算什麼?是不是已經沒救了,只能回爐重造?   吳端表示瑟瑟發抖。   閆思弦仍在叨念著:「如果他與此案有關,警察都找上門了,他應該跑……」   結果證明,閆思弦完全多慮了。   徐衝之不僅沒跑路,對兩名刑警再次拜訪的間隔時間竟然如此之短,還感到十分詫異。   「您二位這是……」徐衝之道:「那個……其實你們可以打電話,不用一趟趟地跑……」   閆思弦不說話,逕自進了屋,去找徐衝之的電腦。   「哎!你!……你們怎麼……」   徐衝之不滿地去攔,閆思弦更快了一步。   他站在電腦前,伸手一指連在電腦上的數位畫板,徐衝之登時就語塞了。   「淘汰下來的?舊設備?」閆思弦道,「解釋一下吧。」   徐衝之擠出一個尷尬的笑容,「那個……警官,那個……你們先坐。」   「人命關天,還是不坐了,倒是你,不妨跟我們去局裡坐坐。」   徐衝之尷尬的笑也掛不住了,「別別別……警官你別開玩笑啊……嗨呀,那什麼……就是我吹了個牛。我沒有可送給他的數位畫板,可當時聊天就說到那個了,我就是……沒管住嘴,隨口禿嚕了一句……   後來他也沒再提起過,我估計是覺得有點貴,不好意思要吧。   我……我是真沒想到警察會為這個找上門來……哎!我真是……幹的什麼事兒啊……早知道這樣,打死我也不吹這個牛啊……」   閆思弦和吳端都不接話。   大哭大鬧卻沒有得到家長關注的孩子,過會兒自己就會止住哭。徐衝之也是一樣,見吳端和閆思弦不接話,很是沒勁。   他生硬地轉移話題道:「那個……吹牛總不犯法吧?究竟咋了啊?警官咱們有話好說,你們可別嚇我啊。」   吳端開口道:「吹牛還要問清對方的住址?」   「那不就是一句話的事兒嘛。」徐衝之眨著眼睛,拼命想要多獲得一些認同感,「是,我現在知道吹牛不對了,可當時……嘴上一出溜,只想把這牛吹得逼真點兒。真的啊。」   閆思弦道:「你跟李東無話不談,那你應該知道,他是個死宅。」   「知道知道。」   「我們查了他的所有聯繫人,包括電話、QQ、微信,知道他家地址的,除了他妹妹、前妹夫、外賣、快遞,就只有你了。」   「啊?我我我……」   還真是榮幸?   徐衝之沒敢把這話說出來,他已經意識到自己攤上事兒了,攤上不好的事兒了。   閆思弦繼續道:「上星期四晚上,疑似有人去李東家拜訪,之後李東就失蹤了,而上星期四,你說早早就睡覺了,沒有不在場證明。」   「我真睡覺了啊。」徐衝之一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委屈樣子。   「好說。」閆思弦道:「你的手機和電腦,我們帶回去做個使用記錄檢查。如果真像你說的,最近一直在調整睡眠,那10點鐘以後應該基本沒什麼使用記錄了,至少沒有爆肝人群的使用記錄那麼頻繁。」   「電腦也要帶走?」徐衝之道;「我還要畫畫呢,明兒就要交稿了,能不能……」   「那你就跟我們一塊去市局吧,檢查完東西就還你,很快的。」   徐衝之已然成了驚弓之鳥,聽到「市局」二字連連搖頭。   「不了不了,還是你們拿去查,我……拷一下畫稿,我自個兒想辦法……對了,那什麼,中間可能有幾天,通宵趕稿來著,具體哪天我忘了。」   說著他打開了筆記本電腦,在吳端的全程監督下,插上U盤,拷貝了一些半成品的畫稿。   待拷貝完,合上電腦,徐衝之又問道:「警官,你們查完就能排除我了吧?我真是……哎!我就是個打醬油的啊,可冤死我了。」   從徐衝之家出來時,吳端有點哭笑不得。   「這徐衝之……」吳端斟酌著恰當的形容,「他要麼就真是個打醬油的,沒做虧心事,所以撒起謊來底氣十足,都能以假亂真了,要麼就是心理素質巨好,咱們還沒找到漏洞。」   閆思弦道:「所以啊,鑑於上過一次當,雖然他一副隨便查沒在怕的樣子,保險起見,還是把他的電腦手機都拿回去看看吧。」   吳端道:「錢允亮往這邊趕了,他會帶人盯緊徐衝之,順便查查監控,看周四晚上這傢伙究竟出小區了沒。」   「夠嗆,我看這小區監控也夠舊的……」不想給吳端澆冷水,他今兒已經夠焦灼了,閆思弦改口道:「查查還是好的。」   錢允亮帶人趕來,吳端給他交代了工作。   雪越下越大,車子只在徐衝之家門前停了十來分鐘,便落了一層薄雪。   這樣的天氣裡蹲點盯人條件最艱苦,難度最大。   吳端知道錢允亮也帶著傷,便道:「換個人來盯守吧,你……」   錢允亮搖頭道:「能到崗的,都去篩查空曠建築了,我帶傷,所以才把這美差留給我的。」   閆思弦本想著,若到了晚上還沒有進展,自己就來跟錢允亮換班,可一想到吳端肯定也要跟來,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吳端和閆思弦趕回市局時,距離報案已經過了7個半小時。吳端恨不得將每一分鐘都掰開了用。   刑偵一支隊和圖偵科,幾乎所有人都到崗了,圖偵的刑警們目不轉睛地盯著監控畫面,一支隊的刑警則分散到各轄區,和轄區民警一同開展摸排工作。   見兩人回來,馮笑香遞給吳端一份名單。   「這是墨城近一個月所有失蹤人口,餘越和李東不在其中。當然了,這兩個獨居男人,突然消失了恐怕也要很久才會有人發現吧。大家又提出了一個懷疑,會不會有人專門劫持殺害獨居者,因為不容易被發現……   截止目前還是無法確定報警人身份。」   閆思弦接過名單,掃了一眼,指著其中一個叫邢海的人道:「查查他,這傢伙的姓氏拼音是以X開頭的。」   馮笑香一愣,拍了下腦門,似在感慨真是亂中出錯,怎麼把如此直觀的信息給漏掉了。   「我這就查。」   幾分鐘後,馮笑香突然站了起來,「你們來看啊。」   元旦假期就這樣結束了……不過對我這個全職寫手並無影響……皮一下,睡了睡了,爆更的第四天,被虐得要死要活中…… 第413章一諾千金(4)   邢海。   若只看這名字,無人知道。   但要提起他的網名,或者說筆名,在動漫或者二次元的圈子裡,那可是響噹噹的畫手,無數年輕畫手的榜樣。   要是把每年最受歡迎的國產動漫排個序,前三名絕對都是邢海監製的。更重要的是,他曾與徐衝之共事。   就是這樣一個人,四天前被家人報了失蹤。   「具體的報案情況呢?」吳端問道。   「星期三早上,邢海沒去公司,他的助手直等到中午,去家裡找,發現邢海也不在家。而邢海的老婆以為他在公司加了通宵的班。   助手跟老婆一合計,找吧,分頭打電話問了所有能問的人,大家都沒見過邢海,於是他們就去轄區派出所報警。   據邢海的助理說,前一天晚上,因為趕稿大家下班比較晚——加班已經是他們的生活常態,誰也不會當回事兒。   臨走前,邢海說要一個人去喝兩杯。」   「一個人?」吳端看著報案記錄,皺起了眉。   「很正常,」閆思弦道,「也算是一種流行吧,今年開始,墨城突然冒出好幾家一人食的餐館,還有一人喝的酒吧。專為那些一個人也想把生活過得有儀式感的人提供服務。」   「比如我這樣的光棍?」吳端道。   「狹隘理解得話,這麼說也對。」閆思弦看著報案記錄,繼續道:「轄區派出所接到報案後,調取了相關監控,從監控中看到,周三晚上10:49邢海獨自駕車離開公司。   25分鐘後,他抵達了一家名為雪國春天的一人酒吧,據助理說,邢海經常獨自去那家酒吧。酒吧的監控拍到了他進店喝酒的全過程,一切正常。   邢海在酒吧停留了大約30分鐘後離開。」   「等等。」吳端道:「他沒叫個代駕什麼的?」   「這就不得而知了,酒吧門口沒有監控,看不到他離開時的情況。」   馮笑香一邊敲打鍵盤,一邊道:「我把路面監控發圖偵科。」   「還有邢海的通訊記錄,我要知道他跟徐衝之究竟有哪些交集。」閆思弦道。   「查好了叫你們。」馮笑香不再說話,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手頭的工作上。   吳端和閆思弦來到白板前,吳端拿起記號筆道:「理一下人物關係吧。」   「好。」   只見吳端先在白板上寫下了「徐衝之」這個名字。   「這傢伙看起來無害,可這案件跟他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僅是辦理報警號碼這一項,就足夠讓人懷疑的了。   況且,三名失蹤者直接或間接地跟他有關係。   首先是邢海,曾經跟他共事。」   吳端在徐衝之的名字下方寫了「邢海」,將兩人的名字用一條線連起來,線旁寫了「共事」二字。   「然後是李東,李佳雯的哥哥,寫手,跟徐衝之是合作關係。這倆人一個寫一個畫,本子賣了一塊賺錢。   當然,不僅僅是商業方面的合作,從聊天內容來看,他們還是朋友。」   吳端又在徐衝之的名字右側寫了李東,連線,並在線旁寫了「友」字。   「接著是餘越,李東的前妹夫,因為家暴問題,遭到李東記恨——這是徐衝之提供的信息。」   吳端將「餘越」的名字寫在李東下方,並在兩人名字中間的連線處寫了一個「恨」字。   四個名字被他在白板上排列成了矩形。   吳端繼續道:「除了徐衝之,其餘三個人都失蹤了。我再理一理他們的失蹤時間。   家暴丈夫餘越,一周前就再沒人見過他,他最後一次出現在監控裡,是在12月20號。他是三個人中最早失蹤的。   然後是知名畫手邢海,他在星期三晚上,也就是12月26號最後一次出現在酒吧的監控中,之後便不見了蹤影。   一天以後,星期四,也就是12月27日晚11點左右,寫手李東疑似被一個人進家拜訪,之後他家的用電情況趨於無人狀態,因此推測李東在12月27日晚離家。」   吳端一邊說,一邊在三個人的名字旁標記了時間。   標記完,他繼續道:「回歸開端吧,我們查了一大圈,是因為最開始的一通報警電話。   而現在能跟那通電話沾上關係的,勉強算三個人。其一,辦了報警號碼的徐衝之,他就不必多說了;其二,邢海,他的姓氏是以拼音『X』開頭的;其三,李東,據徐衝之說,他其實是幫李東辦理的號碼。」   「你不相信徐衝之的說法?」閆思弦問道。   「也不是不相信吧,」吳端想了想,道:「失蹤的人沒有發言權,徐衝之的話死無對證,我更願意持謹慎態度。」   「做得對。」閆思弦點頭,又轉向馮笑香道:「邢海和徐衝之的關係,僅僅是合作過這麼簡單?」   問完,他又搖頭道:「算了,查到什麼發我就好,我去跟邢海的助理聊聊,工作上的事兒助理應該比較清楚。」   事不宜遲,閆思弦這就撥通了邢海助理的電話。   那邊聽說是市局刑警要了解情況,先是認為警方十分重視,連連道謝,接著就表示立即放下手頭工作,趕到市局配合調查。   市局,小會議室。   邢海的助理此刻就坐在閆思弦和吳端對面,他是個20出頭的年輕人。戴著一副黑框眼鏡,其貌不揚。   據他本人說,從小就喜歡動漫,想要從事相關的職業,也一直自學畫畫,苦於家裡觀念比較傳統,覺得孩子學藝術沒前途,被逼考了所商學院,學了工商管理。   畢業後總算擺脫家裡束縛,可以幹點自己喜歡的事兒了,給無數動漫公司投過簡歷和畫稿,結果一個面試機會都沒得到。   靠在網上接活兒熬了半年,收入實在不穩定,就要放棄的時候,看到邢海招助理,要求管理相關專業,有一定的統籌能力,最好對動漫行業有一定的了解。   這個年輕人覺得自己非常適合,投了簡歷,面試也很順利,大概是他的一腔熱情打動了邢海,最終他成了邢海的助理。   這是他正式工作的第三個月,還未度過與工作的「熱戀期」,凡事都衝在前頭,特別積極。   剛一見到吳端和閆思弦,他便問道:「有什麼進展嗎?是不是找到老師了?」   助理稱邢海為老師。   能看出來,他是發自內心地為心目中的大神擔憂。   閆思弦率先問道:「邢海最近有沒有惹什麼麻煩?或者說,有沒有得罪人?」   助理搖頭,「不會啊,老師人很好的,對後輩雖然嚴厲了點,有時候……罵兩句,可那是為了他們好啊,他們不該記恨老師……」   閆思弦決定拋出一些可供探討的實質性內容。   「我們調查邢海,發現他有一些比較耗錢的愛好。他喜歡收集古書古畫,還喜歡賽馬,經常去香港、澳門參加賭馬活動,而且,他最近一次去香港還帶了你,看來你已經通過考核期,獲得了他的信任。」   「這……」助理遲疑了一下,「我是……去過一次。」   「因為賭馬,邢海的財物狀況也出了問題。」閆思弦道。   「這個……我不清楚。」   「沒關係,這不需要你來告訴我們。邢海的個人帳號是空的,可見錢都輸光了,至於輸光了以後是不是又欠了債,只要把近期跟邢海有過分帳合作關係的人都叫來問問,看邢海有沒有拖欠他們的錢,再找甲方的項目負責人問問,看邢海是不是在催促對方提前付款。   想查還是能查到的,不過要費些時間。這麼耽擱下去,對尋找你的老師,可是大大的不利。」   閆思弦不再說話,他更擅長扮演白臉。循循善誘的事兒還是吳端更加熟練。   於是吳端接過話頭道:「失蹤案,我們總要查明誰跟邢海有過節,誰可能會對他下手,你這樣光撿好聽的說,可幫不上忙。」   年輕的助理沉默片刻,終於點頭道:「好吧,老師確實欠了一些債,我見過他給別人還錢。   他還錢了啊,沒想賴帳啊,而且,一個人能借到錢,說明為人還是可以的吧……」   粉絲濾鏡真可怕。吳端想著,邢海本人還沒表示呢,這助理倒是給他把臺階都找好了。   「這個人你見過嗎?」閆思弦拿出了徐衝之的照片,「也是個畫手,跟邢海合作過。」   在閆思弦亮出照片的瞬間,那助理便愣住了,他緊盯著照片,直到閆思弦將話說完,他的目光都沒有移動一下。   幾秒種後,助理終於低下頭,抿起了嘴。   他似乎陷入了某種糾結,不知該不該將心中的秘密透露給警方。   閆思弦不打算給他太多時間思考。   「你要知道,」閆思弦道:「一個大活人失蹤了,找人這事兒爭分奪秒,能說你就說,不能說就別耽誤時間了。」   閆思弦起身就要走,吳端遺憾地看了一眼助理,跟著起身。   「哎哎,好吧好吧!」助理終於做出了決定,「我見過這個人,他跟老師吵過架。」   「吵架?」   「因為錢。」   「你具體說說。」閆思弦的身體向前探了探。   「具體的……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他們吵架是為了錢。   他倆合作是在我給老師當助理之前了。都是圈裡的職業畫手嘛,我是聽說過這個徐衝之的。   他跟老師吵架之後,我挺生氣的,就上網查了他的信息,翻了他的微博……」   「他們的吵架內容你還記得嗎?你剛剛說是因為錢,能再具體點嗎?」閆思弦道。   「老師他……的確欠了一些畫手的錢,這我承認。因為老師在圈子裡比較有名望,又有自己的工作室,他有時候接了活兒,一個人畫不完,就會找別的畫手幫他完成一些場景啊,物品啊——總之就是跟劇情人物關聯不太大的畫面,會交給別人來完成。   等甲方給老師結了錢,他再給那些畫手結錢。」   「意思是,邢海扮演的角色類似於包工頭。」   助理暗自翻了個不太明顯的白眼,顯然不喜歡吳端這一說法。   吳端裝作沒看到他的白眼,繼續道:「徐衝之也是邢海找來幹活的?」   「是的。」助理囁嚅了一下,「就因為這個……徐衝之想要搞事情。」   「什麼意思?」   「老師又不是欠錢不還,有了不就還了嗎,別人都悄悄等著,就徐衝之事兒多,一次一次來要,還放狠話要揭穿老師。   老師……老師也有點生氣,就……就在圈裡放話,說誰要是給徐衝之活兒,以後就別請他。」   閆思弦「嘖」了一聲,欠債,還用名望壓榨對方,簡直就是現代版的土匪惡霸。   這樣一個人,竟然有一群擁躉,毋庸置疑,眼前這小助理就是邢海的頭號粉絲。   怪不得,徐衝之好歹也參與過幾部動漫的製作,按說職業道路應該越走越寬,這兩年反倒混得給非法出版物畫插圖的境地,原來有這麼一茬。   閆思弦點頭,「斷人出路如殺人父母,看來梁子是結下了。」   吳端又問道:「徐衝之最近一次去找邢海,是什麼時候?」   「好久沒來過了,有一個多月了吧,」助理道:「我就見他們吵過一回架,我唯一一次見徐衝之真人就是那時候。」   「好吧。」吳端道:「鑑於邢海賭馬、欠債,又幹過恃強凌弱的事兒,我們需要你列一份名單,列出所有和他有過節的人,相信這份名單不會短。」   ……   二十分鐘後,吳端拿到了名單。閆思弦則客套著將那小助理送了出去。   待閆思弦回來,吳端正站在白板前,端詳著四個人名。他將連接徐衝之和邢海那條線上的「共事」二字抹去,換成了一個「仇」字。   看到閆思弦,吳端指著白板道:「徐衝之和邢海有過節,李東和餘越有過節,徐衝之又跟李東是朋友,你……覺不覺的?」   「交換殺人。」閆思弦將吳端心中所想說了出來,「這個人員結構,簡直就是給交換殺人量身定製的,兩個好友相約,相互幫對方殺死——是不是殺死還不好說,至少可以說是教訓吧——幫助對方教訓仇人。   交換殺人的好處在於,容易製造不在場證明。   與被害人沒有情仇關係的人負責動手,與此同時,與被害人有情仇關係的人在案發時段製造充分的不在場證明,從而逃脫警方的追捕。   但壞處也顯而易見,合作雙方相互牽制掣肘,一邊暴露,另一邊也就沒跑了。這種來自他人的風險更加不好控制。」   「你好像對交換殺人很了解。」   「自以為是是人類共有的特點,人們總是認為能夠掌控他人,可事實上,人連自己都無法掌控。」閆思弦自嘲地笑了一下,繼續道:「不過現在說這些早了點……那個地點……」   他在屋裡踱著步,「報警電話究竟是從哪兒打來的……」   信息在他腦海中迅速拆分、重組,重新拼接,換發出新的生機。   窗外的雪越來越大,天色越發黑沉,陰天,再加上夜幕即將降臨。那顏色讓人看了心裡堵得慌。   他們很清楚過夜對劫持案來說意味著什麼,心裡著急,嘴上卻說不出來。   閆思弦沉聲對吳端道:「我出去辦點事,你……」   「你要去替錢允亮蹲點?」吳端直接問道。   閆思弦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吳端還想再說點什麼的時候,手機響了。   「說曹操曹操到。」他接起了電話,問道:「有發現?」   電話那頭的錢允亮道:「徐衝之家小區的監控內容……有問題。」   「什麼情況?」   「他家小區門口的監控拍到,徐衝之星期三下午6點左右出了門,今天早上才回來,中間這四天時間,他一直不在家。」   「星期三,邢海失蹤那天?」吳端問道。   「是。」錢允亮繼續道:「我們又向前查找監控,發現一周前徐衝之也曾離家,不過那回時間比較短,就一天一夜。」   「這傢伙撒謊!我們問他周四晚上在哪兒呢,他說在家睡覺。」吳端道:「直接把人帶市局來!」   「得嘞!」   半小時後,徐衝之被關進了市局審訊室。戴了手銬。   這陣勢令他頗為誠惶誠恐,他又拿出了謊話被拆穿後唯唯諾諾的樣子。   「警官,你們可別嚇我,這……這是咋的了?」   吳端想要給徐衝之播放監控視頻,被閆思弦按了一下肩膀。   閆思弦搶過話頭,率先開口道:「全都死了吧?那三個人?」   徐衝之愣了一下,對這個問題似乎並不太意外。吳端心中駭然,這樣開門見山,真的好嗎?   「都到這份兒上了,」閆思弦指了指徐衝之的手銬,繼續道:「你的倚仗無非是我們沒找到屍體,沒有屍體,命案當然就不成立,你自然也不用為不成立的案子負責。」   徐衝之沉默了良久,衝閆思弦一笑,「警官,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吳端覺得不能再由著閆思弦胡來了。他拍了一下自己面前的電腦。   「這是你們小區的監控,周四晚上你壓根不在家,確切地說,你從周三下午出門,今兒早上才回來,為什麼撒謊?」   「就是想撒謊嘍。」徐衝之依舊滿臉堆笑,「警官,你就當我是……有個小秘密吧。」   閆思弦一言不發,起身就往審訊室外走,吳端知道,閆思弦說對了,徐衝之這是跟警方彪上了。審訊沒有任何意義,他不會說出那三人——或者說三具屍體所在的地方。   「這他娘的……」吳端少有地冒出一句髒話,「大海撈針,上哪兒撈去。」   「至少他幫咱們排除了一些錯誤選項,」閆思弦道:「現在開始,所有調查全部圍繞徐衝之本人,他的成長曆程,他熟悉的地方,地毯式搜查……他周三下午離開小區後去了哪兒?挨個查沿路的監控,包括他的……他的鞋子!我記得監控裡他穿了雙白色運動鞋,對吧?不是今兒這雙藍的。」   閆思弦抓住匆匆出辦公室的錢允亮道:「徐衝之家留人了嗎?」   「留了,正搜著呢。」   「幫個忙,給你手下說一聲,找到他的白色運動鞋——就是監控拍到的那雙,拿回市局來,現在就要。」   錢允亮立即給手下刑警打電話,只說了幾句臉色便沉了下來。   「沒發現白色運動鞋。不僅運動鞋,他出門那天穿的整套衣服,都不見了。」   「扔了?呵……呵呵……」閆思弦陰測測地笑了兩聲,「好,很好。」   他一言不發地走向自己的辦公桌,並順手從吳端辦公桌上拿了一沓紙質資料。   那是馮笑香查到的,徐衝之、李東、邢海、餘越四人的履歷資料,從出生到現在,他們待過的每個地方,做過的每份工作,銀行帳目,就醫情況,全都清清楚楚。   閆思弦一邊一目十行地查看徐衝之的資料,一邊往圖偵辦公室走。   進了圖偵科的門,閆思弦正好將看完的資料遞給吳端。大步跨到圖偵科科長身邊,問道:「邢海最後去過的那家酒吧,雪國春天……」   圖偵科科長知道閆思弦要問什麼,迅速接過話頭道:「邢海的情況,我們也是剛了解,這才開始著手查……」   閆思弦懶得聽他的理由,隨便找了臺電腦,坐下,「路面監控拷我一份,我跟你們一塊……」   他話還沒說完,坐在他身旁的刑警道:「找著了!邢海的車!」   閆思弦側身看那刑警的電腦屏幕,只見一輛黑色轎車裡,駕駛位置上坐著個戴了口罩、帽子、墨鏡的人,看不出面目特徵。   但從他的上衣外套還是能看出,那人正是徐衝之。   後座上似乎躺著個人,只能從前座的空隙看到局部,無法確定。   「這是哪一處監控?」閆思弦道。   那刑警報了個十字路口的地址,閆思弦轉回自己面前的顯示器,以那十字路口為起點,以16倍速度篩查車輛行駛方向的下一處路面監控。   很快邢海的車再次出現。   以此類推,20分鐘後,閆思弦已標記出了目標車輛在周三晚上的行駛軌跡。   「出城了,」閆思弦道:「看選的方向,是奔著徐衝之老家去的。」   閆思弦起身,對圖偵科目瞪口呆的眾人道:「繼續篩查監控,出城後雖然監控探頭少點,但也不是完全沒有。」   回到辦公室,抓起自己的外套,閆思弦便往外走。   吳端安排兩名審訊經驗豐富的刑警,繼續「磨」徐衝之。安排妥當,他也拿了外套,跟著閆思弦匆匆到了地下停車場。   閆思弦開車,吳端便打電話調遣在市區展開排查的刑警,從中抽調了二十餘人,趕往徐衝之老家。   他的老家叫紅鐮莊,是墨城周邊的一處村子。   紅鐮莊處於與臨城的交界線上,位置上歸鄰城,但行政管轄歸墨城。   導航上顯示,從墨城市區到紅鐮莊,車程大約1小時20分鐘。   眼看著天已經黑了,閆思弦有些擔心吳端的身體,便道:「你先睡會兒。」   「我真沒事兒了,」吳端想讓閆思弦放心,又補充了一句:「精神頭好著呢,熬個夜不叫事兒。」   見勸不動,閆思弦只好放棄,轉移話題道:「這回是真麻煩了,地方咱們不熟,四人往荒郊野嶺一扔,上哪兒找去?   大雪下著,真要被雪一埋,怕是只能等來年開春再找了。」   「你倒提醒我了,」吳端又去打電話,一邊撥號一邊解釋道:「我從警犬大隊借調幾條警犬,說不定狗鼻子能幫上忙。」   「但願吧。」   待吳端掛了電話,閆思弦指了一下後座上一個看起來十分精巧的紙袋道:「那裡面有吃的。」   「誒?」吳端十分詫異,「我記得……從徐衝之家回來的時候……」   「那會兒確實還沒有,我怕今兒晚上不得消停,讓助理送過來的。」   「你……這……這你也顧得上?」   「吳隊你在詫異什麼?見縫插針發條消息而已,多大點事兒,」閆思弦道:「趕緊拿過來,飢一頓飽一頓,胃病都要犯了。」   吳端趕緊探身拿過了紙袋,只見裡面有幾塊麵包,兩瓶果汁,還有一個挺大個兒的保溫水壺。   「你這助理……挺貼心啊。」吳端道。   「先打開那個看看。」閆思弦努了努下巴,意思他所指的是那保溫水壺。   吳端將壺打開,只見熱水裡溫著兩袋牛奶。   「我去,真是……貼心啊。」   閆思弦噗嗤一聲樂了,「吳隊,看不出來啊,你也有詞窮的時候。」   「我是實話實說。」   「看來你很中意我的助理,用不用幫你介紹一下?」   一想起被閆思弦安排相親的經歷,吳端只覺得平安夜從相親對象那兒受到的傷害至今還令他羞憤難當。   他連連擺手,「不了不了。」   「那妹子很人好的,長得還漂亮。」閆思弦繼續道。   「還是你留著,君子不奪人所好。」吳端給閆思弦遞上了紙袋裡最大的一塊麵包,似是想要以此來堵住他的嘴。   閆思弦一手開車,一手拿著麵包吃,吃完又喝了熱牛奶。一邊喝,一邊感慨道:「小時候,我媽每天晚上都逼我喝一杯牛奶,說是補鈣,能長個兒。」   吳端道:「那你這個頭兒真對得起奶牛們的努力。」   「我去……」   吳端竊笑。   「你要不要把這事兒說得……唉我去……」   吳端笑出了聲。   「別樂了,趕緊喝,等會兒涼了。」   夜晚的城郊道路上車輛很少,閆思弦將車開得又快又穩,好在導航會提前提示測速監控的位置。到了測速監控附近,閆思弦便將車速放慢。原本1小時20分鐘的路程,他們不到50分鐘就趕到了。   路上,吳端給紅鐮莊村委會去了電話。兩人的車一到村口,便看到一個人朝他們招手。   那人似是被車燈刺了眼睛,一手擋在臉前,一手朝他們揮著,口中不斷喊道:「是吳警官嗎?是吳隊長嗎?」   閆思弦放下自己這邊的車窗,也探出腦袋,問了一句:「何主任?」   「哎哎!是我是我!我給你們指路來的!」   閆思弦打開了車門鎖,招呼道:「上車。」   何主任坐在後座上,不斷地給閆思弦指著方向,三人七拐八繞一番,車子總算停在了徐衝之家門口。   徐衝之家是座二層小樓,透過鐵柵欄樣式的院門,可以看到一樓一間屋子的窗戶有光閃爍,看樣子有人在屋裡看電視。   何主任道:「徐衝之家不是早就搬進城了嗎?從他爸爸那一輩兒就去城裡住了,村裡就剩一個爺爺。   老頭兒耳背,得使勁兒敲門才能聽見呢。」   說著,何主任奮力地去搖晃那大鐵院門,直晃得門上的鎖譁啦啦地響,在寂靜的夜裡聽得人頭皮發麻,仿佛一把小刀在耳內翻攪。   何主任不僅晃門,口中還大喊著:「衝之爺爺,開門啦!開門啊!有人找啊!……哎呀這老頭,耳朵真是越來越不好使了……開門啊!聽見沒?」   折騰了好一會兒,屋門終於開了。   只聽到一個蒼老的聲音道:「啊咦……誰啊?那是誰啊?」   他一邊說著話,一邊慢悠悠地往院門口挪。   背光的原因,吳端和閆思弦看不清老人的面貌,只能看到一個大致的身形輪廓。   他披著一件極厚極大的棉襖。那棉襖披在他身上,仿佛背著一座小山。   這座小山壓得老人步履踉蹌,有一步甚至差點滑倒,讓吳端和閆思弦著實揪心了一把。   待那老人走到門口,卻是老眼昏花,只能開口問道:「是小何嗎?小何?」   何書記趕忙大聲「哎哎哎是我是我」地應著。他看了看兩名刑警,意思是「你們都學會了吧?跟老頭說話就得用這麼大的聲音」。   老人又問道:「你來幹哈?明兒再來吧。」   「哎呀你這個老頭兒!」何主任有點著急了,「你快開門,他們是警……」   「察」字還未出口,迅速被閆思弦接過了話頭。   「我們是徐衝之的朋友!」閆思弦大聲喊道:「您孫子!徐衝之!他讓我們來的!有事兒!」 第414章一諾千金(5)   老人嘴上說著讓何主任明天再來,手卻已摸向了掛在鐵門上的鎖。   他從腰間摸出一把鑰匙。一根一掌來長的繩子將鑰匙栓在他的褲腰帶上,因此,開門時老人得踮起一邊的腳尖,揚起胯骨,靠近門鎖。   總算顫顫巍巍地開了門,何主任低聲問吳端道:「吳隊,還有啥需要我幫忙的不?要是沒有我就先回了。」   「您可不能回,」吳端道:「事情緊急,我們對附近地形又不熟悉,肯定還有需要您幫忙的地方。」   「那……」何主任倒不著急回家,只是覺得警方問話,自己在跟前待著,不妥,還是別湊整個熱鬧得好。   於是,何主任提出了一個折中方案,「那這樣吧,我去隔壁待會兒,隔壁是我侄兒家,親侄兒。」   「行,完事兒我們找您去,多謝您了。」   村支書和吳端說話時,老人也沒閒著,他拽住閆思弦的胳膊道:「你說啥?你認識衝之?」   「昂!我們是朋友!」閆思弦大聲答道。   「他咋沒來?……你們找我這老頭子幹啥?……他前兩天上家來,說要接我進城呢,孩子出息啦……」   老人絮絮叨叨,他似乎已經習慣了單方面說話,聽不到回應。   吳端和閆思弦跟著他進了屋。屋裡燒著蜂窩煤爐子,可房間太大,只有一個小爐子取暖,溫度比城裡有暖氣的房子差遠了。   老人開了燈,白熾燈管閃爍一下,瞬間將屋裡填滿了慘白色。   兩人終於清楚地看到了老人的面目,看到的瞬間嚇了一跳。   他真的太老了。若只看臉頰,你不會覺得那是一個人的皮膚,那更像一塊腐朽的老樹皮。   皺紋縱橫交錯,在他臉上形成菱形塊狀。   他的牙已脫落得七七八八,空空如也的牙床,嘴唇向內凹陷著。眼睛渾濁,當他看向你的時候,他仿佛在盯著一片虛無發呆。   這整張臉莫名地讓人恐懼,那是歲月的重量,似乎眼前的老人已成了某種妖精。   只有那絮絮叨叨的話,還讓他帶著幾分人氣兒。   落座後,閆思弦大聲問道:「您剛說徐衝之前兩天回來了?」   「啊……啊……」   老人似乎根本沒聽清閆思弦的話,他不得不更大聲地說一遍。   這次,老人終於聽清了。   「嗯嗯,回來了……吃胖了一點,挺好的……你們是他的朋友?他讓你們來的?」   閆思弦只點了一下頭,便繼續大聲問道:「徐衝之是哪天回來的?哪天?!」   「哦哦……他啥也沒帶,我不讓他帶東西,牙不好,帶了也吃不動……」   ……   這通對話概括下來只有四個字:雞同鴨講。   不過在閆思弦放開了嗓子喊之後,他們還是了解到一些情況。   徐衝之周三下午離開墨城的家,周五下午才來看望爺爺,不過他回家時並未開邢海的車。   老爺子也並不知道徐衝之是開車回來的,老人以為跟從前一樣,孫子是坐公交車回來的。   徐衝之在紅鐮莊長到10歲,便跟著父母去墨城居住了,小時候爺爺的確對他不錯,但要說爺孫倆關係有多好,徐衝之有多孝順,卻也算不上。從他回家的頻率就能看出來。   不過就是逢年過節和父母一起來看望過爺爺罷了。他絕不會為了看望老爺子專門往紅鐮莊跑一趟。   這趟突然回來,可以說說破天荒了。   徐衝之只在爺爺家待了幾個小時,期間給爺爺做了晚飯,並主動提出喝酒,爺孫倆小酌幾杯,徐衝之說了許多以前絕不會說的話,諸如從前太忽視爺爺了,以後要把爺爺接到城裡同住。   吃完飯他便離開了,離開時說是想念小時候的味道,讓爺爺烙幾張大餅給他帶上。   直到周六早晨,他回到了自己家。   閆思弦還想再問問附近有沒有徐衝之熟悉的地方,老人卻一直答非所問,也不知是真的聽不清,還是感覺不對勁兒,想要保護孫子。   兩人離開老爺子家,走到院門口,吳端低聲對閆思弦道:「是來殺人的。」   閆思弦點點頭,「不止殺人那麼簡單,他消失了挺長時間?」   「處理屍體?」吳端道。   閆思弦點點頭,又搖了搖頭,顯然還有其它想法,但他並未多說。   兩人去隔壁找到了何書記。   一見兩人,何書記先道:「對了,剛才跟我侄兒聊天,才想起來,防空洞!村北坡山上有個防空洞。」   閆思弦眼睛一亮,示意何書記繼續說下去。   「你不是問我村裡有沒有又大又空曠又安靜的建築嗎,這可難住我了,我只能想到養牛場那個牛棚。   不過剛才我侄兒倒是說,還有個防空洞,又大又空曠又安靜……倒是跟你們的要求挺符合。   哦,對了,那地方各種說法,有說是防空洞的,還有說是日本人當年修建的武器庫,沒人知道究竟是啥,反正裡面可複雜,沒人敢進去。   前些年,村裡幾個小孩不知天高地厚,結伴進去玩兒,結果走丟一個,好多大人結伴進去找,最後除了找到小孩兒,還找到兩個死人骨頭。   公安局的也來了,死人骨頭也弄走了,最後查沒查出結果,我可就不知道了……」   村長跟兩人一起上了車,一邊絮絮叨叨,一邊給閆思弦指方向,帶著兩人往防空洞的方向去。   「聽說那地方邪門兒著呢,一到晚上沒人敢往附近去,要不你們還是……」   臨近防空洞,村長打起了退堂鼓。不僅他,閆思弦和吳端心裡也是惴惴不安,車燈照射下,前方的樹影尤為可怖。   山路又窄又崎嶇,兩邊的樹距離車很近,樹枝刮過車窗玻璃,仿佛纏人的鬼魅。   吳端乾脆低頭看手機,不多時,他插話道:「鄰村的派出所把當年的案件資料發我了——就是您剛剛說的,在防空洞裡發現了死人骨頭的事兒。」   「哦哦。」   「根據當時的調查筆錄,帶頭進防空洞的孩子,叫徐衝之。」   「啊?他啊?」村長搖搖頭,「我記不太清了,不過……衝之從小就是村裡的孩子王,大家都聽他指揮……哦哦,對了,我想起來了,他是故意的!」   「故意?」   「我記得,那走丟的小孩兒,家長當時就跟徐衝之家長打起來了,因為平時徐衝之就愛帶人欺負那孩子。   別的孩子見著警察,一害怕,全交代了,說是徐衝之出的主意,大家一塊把那孩子騙進防空洞,故意把他丟在裡面,嚇唬嚇唬他。   不過這事兒……畢竟過去那麼多年了,現在誰能說得準啊……」   眼看著村長想打馬虎眼,吳端很想問一句「您家當年是不是也有孩子參與欺負人的事兒?」   考慮到接下來還需要村長幫忙,吳端不想表露出自己的惡意揣測,便將話咽了下去。   「到了。」   閆思弦將車停在了一處山坡上,拉了手剎,又撿了兩塊石頭墊在了兩個後輪胎處,防止車子滑坡。   坡陡路滑,他不敢大意。   下了車,他更是先掏出手機,確認信號滿格,給正在趕來的刑警們發了定位,這才開始觀察那防空洞的入口。   眼前的山體上有個半人高的拱形洞,據村長說,像這樣的防空洞入口,其實還有兩個,但都塌方被堵上了。   吳端打開手電,向那洞裡照著。   洞壁四周能看到明顯的水泥加固痕跡。洞口處豎著一塊厚厚的石頭,將洞口擋住了一半。原本有半人高的洞,此刻只能爬著進了。   細看那石頭,像某種類似千斤閘的洞門裝置。   「這玩意兒擱以前,想拿炸藥炸開都費勁吧?」吳端道。   「嗯,炸不好塌大片,也是個麻煩事兒。」   兩人小心翼翼地湊近洞口。只見手電光被黑暗吞噬,根本照不到甬道盡頭,看不出什麼名堂。   貿然下洞並不明智,兩人決定等待後續支援。   吳端和閆思弦湊在洞口觀望時,村長站在車旁,默不作聲地抽著煙。   兩人回來時,村長正好抽完了一根煙,閆思弦又遞過一根,道:「我看這一路過來雖然有幾個陡坡,但兩邊始終都有樹。」   「山還不算太陡嘛,這山,就是個大石頭包包,修不了盤山路,只能硬上坡——我想是這樣吧,我也不太懂,老早以前就有這個路了。」   「那再往上走呢?」閆思弦問道:「有沒有山崖之類的地方?」   「山崖啊?」村長想了想,「還真有,再往上點,把這路走到頭——前面是死路——到頭就是個山崖。」   「上去看看。」閆思弦率先上了車。   車子啟動時,三人明顯感到向後滑了約莫一寸,心裡皆是一緊。閆思弦死死踩住油門,越野車怒吼一聲,終於開了出去。   待坐穩了,吳端又趕忙給路上的刑警們發消息,讓大家在山下下車,換步行。   「步行上山應該用不了多久吧?」吳端問村長:「咱們這樣慢慢開,也就開了十幾分鐘。」   「不久不久,走上來三四十分鐘足夠了,還是安全要緊。」   村長給自己繫上安全帶,手緊緊抓住車窗上方的把手,緊張得渾身肌肉都繃緊了。   吳端其實跟村長一樣,也想找個最有安全感的姿勢,可他忍住了。他害怕自己在旁瑟瑟發抖會讓開車的閆思弦更加緊張。   閆思弦緊緊握著方向盤,手指骨節發白。   他撇了吳端一眼,提醒一句:「喂,繫上安全帶。」   「哦哦。」   吳端探身,先幫閆思弦系了安全帶,又給自己也繫上,還不忘道:「老司機,我們相信你的技術。」   後座的村長:不不不我不信……   在這緊張的氛圍中,吳端後知後覺地想到一個問題:為什麼要找懸崖?   他張了張嘴,沒問,怕閆思弦分心。   閆思弦又瞥了他一眼,解釋道:「要是有懸崖,處理起邢海的車,就簡單了很多。試試吧,看能不能找著車。」   吳端做了個「哦」的口型。   好在,緊張的氛圍並未持續太久,約莫10分鐘後,所謂的懸崖到了。   如村長所說,果然是一條死路,死路盡頭便是懸崖。   三人下車,吳端讓閆思弦往後站,自己拿著手電,站在懸崖邊緣向下照。   到處都是白茫茫的雪,反射著月光,四周倒也不算太黑。   「那下面……是輛車吧?」   積雪下方,似乎隱約有一輛車的輪廓,吳端不太敢確定。   閆思弦也探過頭來,看了一眼。   「應該是。」他將吳端往回拽,「走走走,回車上去,等人到了,想辦法下去看看,讓他們帶繩子了吧?」   「說是要下防空洞,他們把上次追盜墓賊時你買的登山繩全帶過來了。」   吳端和閆思弦上了車,招呼村長時,村長表示再抽根煙。閆思弦乾脆將半盒煙都給了村長。   一小時後,刑警們趕到了吳端標記的地點。   帶隊的賴相衡向吳端匯報導:「繩子管夠,照明設備也帶了一些,人已經在洞口準備了,那洞挺深,裡面還有拐彎,我看不用等白天了,就算到白天,裡面也是漆黑一片。」   「先送點繩子過來,我下去看看。」閆思弦指了指山崖下方。   很快,繩子便送了上來,閆思弦在腰間打了一個專業繩結,幾名刑警慢慢將他放了下去。   吳端拿遠光手電幫閆思弦照明。   「怎麼樣?」見閆思弦下到底,吳端大聲喊道。   「沒事!」閆思弦也大聲回應,還朝上面揮了揮手。   他開始清理車上的積雪。很快就看到了四個車輪。   轎車墜崖後,翻了個兒,底盤朝上。前臉位置著地,已經變了形,閆思弦扒開車前和車後的積雪,發現車牌被摘走了,但從車輛品牌、型號、顏色以及車內掛件,還是能看出這正是邢海的車。   閆思弦試著去拉車門,但因為車輛框架嚴重變形,人力根本無法打開,他喊道:「不行!看樣子只能靠切割機了。」   吳端也又喊道:「上來吧,設備到了再說。」   「好。」   十餘分鐘後,閆思弦被拽了上去。   「走吧,找屍體去。」閆思弦道。   他看著車猶豫了一下,一番估量,發現自己集齊了雪地、陡坡、懸崖三大要命地形,想在這種情況下給車掉頭,恐怕會召喚出災難性結果。   「車……先擱這兒吧,命重要。」閆思弦做出了決定。   吳端發愁又心疼地看了一眼那輛限量款越野,戀戀不捨地步行下山。   防空洞洞口,幾人趕到時,已經有五名刑警腰上系了繩子,一根長長的直繩子將他們串成了一串,他們正做著進防空洞前的最後檢查。   閆思弦將自己系在了隊伍最前方。   「我來帶隊。」他道。   似是怕吳端也要加入,賴相衡小跑著到了隊尾,一邊把自己往繩子上栓,一邊道:「我來斷後。吳隊你在外頭指揮吧。」   賴相衡說話時,閆思弦也看著吳端。   吳端哪兒敢讓別人擔心,更不敢拖他們的後腿,只好道:「雖說是進去搜救,但情況也不容樂觀。   我讓笑笑緊急聯絡了相關部門,因為年代實在太久,無論是市政規劃,還是縣一級政府、武裝部,都沒有這處防空洞的內部圖紙,只能瞎子過河——摸走了。   務必小心,有什麼不對勁兒的,就一個字——撤。」   「放心吧,」閆思弦笑道:「別的不幸,惜命這事兒我可從沒馬虎過。」   他向吳端擺了個勝利的V字手勢,第一個爬進了防空洞口。   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人……每進去一個人,閆思弦便能向前深入一點。   「空氣品質還不錯。」閆思弦喊了一句,他手腕上戴著一個檢測空氣中含氧量的儀器。   七人陸續進了防空洞,行進速度明顯提高,很快轉過一道彎去,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中。   眾人只能眼看著連接七人的繩子一點點被帶進甬道。   這時,吳端的耳麥中傳來閆思弦的聲音,「吳隊,我跟你說,沒事,咱們這趟進去,不是救人,就是找屍體,不會有什麼危險,頂多感官上有點嚇人……」   吳端沉聲道:「少說話,注意周圍。」   「我這不是想著你在外頭著急嗎。」   也對,要是耳麥裡沒了聲音,吳端說不定會原地爆炸。   不過,通話很快便開始斷斷續續,越是深入山體內部,信號越差。   「等……沒信號了……別瞎擔心……沒事……沒事,聽見沒?」   「聽見了,感覺不對勁兒就趕緊回頭,無論有沒有危險,半小時後務必回頭,聽見了嗎?確認一下。」   「半小時,知……」   吳端「餵」了幾聲,確定通訊徹底斷了。   他在洞口前踱著步,感到十分懊悔,準備還是不夠充分,至少應該問笑笑要一個信號放大器。   ……   防空洞內。   除了太黑,並沒有其它不適。   閆思弦注意到地上有一些凌亂的腳印,還有拖拽痕跡,他一邊走一邊對痕跡進行拍照。   走了一會兒,前方出現了一個岔口,閆思弦毫不猶豫地選了有腳印的一邊。   一路深入,果然未見到任何危險。   又走了約莫百來米,前方豁然開朗,到了一處「大廳」。   大廳呈圓形,拱頂,頭頂全是山石被開鑿的痕跡,山石嶙峋黝黑。   圓形大廳直徑足有百米,做防空洞用,足以容納數百人。   眾人的手電光一點點掃過大廳地面,很快便有人喊道:「看啊!快看那兒!」   「小心!安靜!」最後進入大廳的賴相衡也喊了一句。   他的第一個指令發出時,眾人齊齊縮了一下脖子,擺出防禦姿勢,第二個指令發出時,所有人瞬間屏住了呼吸。   一靜下來,大家聽到了聲音。   噗嚕嚕的聲音。   聽到的瞬間,發出聲音的東西已到了眼前。   蝙蝠,成百上千的蝙蝠從眾人剛走過的甬道湧了出來。縱然蝙蝠有精準的雷達系統,可實在太密集,明知前方有障礙,卻是躲無可躲避。   刑警們只覺得無數顆炮彈直往身上撞。一時間。驚叫,拍打,罵娘聲響成一片。   「趴下!都趴下!」閆思弦喊道。   眾人依言趴下,以手抱頭。   這才發現蝙蝠只是路過,而他們恰好擋了路,被「碰瓷」而已,並不是有目的的攻擊。   「握草!」錢允亮抱頭罵道:「亂飛個什麼勁兒?大半夜出來做廣播操啊?」   閆思弦狂忍著笑,這傢伙不愧是吳端的左膀右臂,這清奇的腦洞絕對是從吳端那兒繼承來的。   至於破案方面的進步,嗯,一定是繼承了我本人。閆思弦胡思亂想著。   十幾分鐘後,蝙蝠煽動翅膀的聲音越來越小,閆思弦小心翼翼抬起頭,用手電四下照照,發現「大廳」對面的側壁上還有兩個入口,和他們進來的入口相同,似乎也連著甬道,想來所通向的正是村長所說的已經被山體坍塌掩埋的出口。   大部分蝙蝠都飛進入了那兩條甬道,只餘下幾隻找不到方向的,在大廳頂一通亂飛。   刑警們慢慢起身,再次確定那些蝙蝠沒有攻擊性,鬆一口氣的同時,發現自己頭上背上落了一些蝙蝠糞便,只能強忍噁心。   那一開始有發現的刑警繼續道:「我剛看見個……好像是人?就那兒——」   順著他手電光所指的方向,只見地上趴著個人。   刑警們湊近,將那人翻了過來。   「是李東!」   「胳膊和腿這個角度……斷得也太徹底了吧?」   「衣服怎麼回事兒?不是穿上的,是……這是裹上的啊……」   ……   很快,餘越和邢海的屍體也被發現了。   走近餘越的屍體時,閆思弦明顯覺得腐臭味比其餘兩具屍體濃得多。   「先死的?得比那兩個早個幾天?」閆思弦自言自語道。   賴相衡還是接了他的話,「看著像啊。」   最奇怪的要數邢海的屍體,赤條條的只穿了條內褲,因此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身上的數條刀傷,滿地都是血,十分可怖。   其餘兩句屍體雖也帶傷,卻遠沒有這麼可怖。   閆思弦點了兩名刑警的名字。   「你們結伴出去,小心蝙蝠,出去跟吳隊匯報一下裡面的情況,可以通知法醫科的過來收屍了,另外,拿三個屍袋和簡易擔架,咱們把屍體抬出去。」   那兩人剛要順著繩子出去,閆思弦卻又有了發現。   「等等!回來!」閆思弦從地上撿起一把帶血的匕首,將那匕首裝進證物袋,遞給兩人,「把這個也帶出去,重要物證。」   屍體被抬出去是在一個半小時後了。   閆思弦最後一個從那窄小的洞口爬出來,他一邊往外爬,一邊對迎上來的吳端連連擺手:「別過來!髒!都是鳥糞!你們都離遠點。」   爬出來,起身,閆思弦仰頭,對著天,深深吸了幾口氣。   「唉我去,裡面那陳年空氣真是……」閆思弦想了個形容詞,「媽的,醬香味的。」   說完,自己先被噁心到,乾嘔起來。   是真的乾嘔。對心理潔癖嚴重的閆思弦來說,在髒和臭之間,他只想選擇死。   屍體找到了,吳端招呼眾人下山,留下四名刑警在洞口值守,待大型的照明射燈從墨城運來,白天再第二次進洞,進行第二輪更細緻的現場勘驗。   法醫科連夜將屍體帶回市局做解剖,其餘眾人則在村裡留宿,等待第二天的工作。   大家有著同一個明確的目標:給徐衝之定罪。皆是幹勁十足。   下山時,吳端對進洞的七人道:「我跟村長說好了,你們先去洗澡,村裡有家澡堂子,村長跟澡堂老闆打過招呼了,給你們開門,村長帶你們過去。」   閆思弦七人心裡噁心得不行,一聽能洗澡,腳下不由開始小跑,恨不得抬著村長狂奔。   吳端和閆思弦借宿在村長家,村長收拾出孩子的房間給兩人住。   村長有兩個兒子,一個已經工作,在墨城定居,一個在上大學,放寒假了才回來。   屋裡兩張單人床,中間隔著個書桌。   閆思弦洗完澡回來時,頭髮全結冰了,他覺得好玩,伸手摸著刺蝟一般的頭髮。   看到躺在被窩裡的吳端,他還把腦袋湊上前去,「你看嘿。」   吳端指了指閆思弦的被窩,「那裡有個熱水袋,放頭上,趕緊讓頭髮開化,擦乾睡覺。」   熱水袋這東西,對閆思弦來說,也相當新鮮。   他先是拿在手裡玩了一會兒,才將熱水袋頂在頭上,果然頭髮很快就解凍了。   他一邊擦頭一邊道:「我不冷,熱水袋給你用吧。」   「我有。」吳端道:「村長給了倆,弄完趕緊睡吧,明兒有得忙呢。」   「好。」   第二天,吳端先起了床。他向來比閆思弦的睡眠時間短。   閆思弦也醒了,但沒有暖氣的房子裡,被窩外實在太冷了,他就半眯著眼睛看吳端疊被子,想多賴一會兒床。   「誒,我說,你沒有熱水袋啊?」閆思弦發現了但你。   「你醒了?」吳端直接轉移話題道:「醒了就趕緊起,村長兩口子一大早起來,給咱們弄吃的呢……」   閆思弦坐起的瞬間打了個激靈,他迅速去穿衣服。   吳端道:「你穿好趕緊洗漱去,被子我來收拾,咱們在人家家裡借宿,總得像點樣子,不能搞得跟豬窩似的。」   說著話,他已幾乎把被子疊好了。   眾人聚在村長家吃飯時,閆思弦低聲問吳端道:「這兩天咱們可沒少麻煩村長,要不……等會兒我表示一下?」   「你……」   吳端本想說「你錢多得沒地兒花了是吧?」想了想,覺得這話用在閆思弦身上還真不是諷刺,便改口道:「你就別操心了,咱們出外勤,有內部經費,我剛拿了2000給村長。」   「少不少?」   「我算過了,給澡堂把錢補上,給四戶被借宿的人家一人200,剩下的村長自己留著。保證對方不吃虧就行了,給太多不符合規定。」   閆思弦不再說話,低頭喝著小米粥,待一碗粥快吸溜乾淨了,才又低聲道:「那個……謝謝你把熱水袋給我。」   「小閆同志,別客氣嘛,我這不是照顧你的風溼性關節胃嘛。」吳端擺出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話鋒一轉又道:「不過,話說啊,你這輩子第一次進澡堂子吧?」   「嗯,怎麼了?」   「感覺怎麼樣?」   「我應該有什麼感覺嗎?」閆思弦挑了下眉毛,「要不下次一塊?」   「我覺得……噗……算了,不說了不說了。」   閆思弦眯了下眼睛,「突然想起來,你好像欠我很多錢。」   吳端:「……」   吳端:「也沒什麼,真的,就是……想起來小時候被我媽帶進女澡堂洗澡。」   閆思弦瞠目結舌。   「三歲之前的事兒了,到現在,被村裡好幾個大嬸取笑,」吳端聳聳肩,「不過,跟我同齡的男人幾乎都被她們嘲笑。」   閆思弦:我是誰?我在哪兒?進女澡堂是什麼神仙操作?   吳端起身,拍拍閆思弦的肩膀,丟出一個「見識真少閆少爺你好可憐」的眼神,瀟灑地出門,奔向現場。   「不是……你那個……等等我嘿!」   這次,吳端和痕檢科眾人一起進了防空洞,閆思弦自告奮勇地帶路,跟在吳端身邊,幫他打著手電。   「總共四組腳印。」吳端道,「同一個人,同一雙鞋,進出了四次。」   觀察甬道內的腳印情況,吳端得出了結論。進入大廳,架起大功率照明燈,三具屍體所在的中心現場區域被照得十分通透,警方終於能看到這現場的全貌了。   滿地血跡,吳端一邊觀察一邊道:「所有血跡全部圍繞在邢海的屍體周圍,從形態來看,有少量噴濺狀血跡,大量是擦蹭、翻滾留下的。   拜地上厚厚的灰塵所賜,地麵條件很好,腳印清晰,且有大量……這應該是……爬行的痕跡……」   閆思弦接過話頭道:「李東留下的爬行痕跡,他兩條腿全是開放性骨折,右側小臂粉碎性骨折,根本無法站立,只能靠左臂在地上爬行。」   吳端問蹲在他身旁的閆思弦道:「給他留一條左臂,莫非是……」   就在這時,有刑警喊道:「找到一塊餅!」 第415章一諾千金(6)   一塊帶著牙印的大餅,巴掌大,賣相不太好,看起來是自家做的。   餅掉在地上,沾了很多灰塵。   吳端拎著裝餅的證物袋,一邊端詳一邊道:「沒有發黴腐壞,就是稍微有點硬,是最近掉在這兒的……徐衝之讓他爺爺做了大餅。」   閆思弦「嗯」了一聲。   吳端將證物袋遞給那發現大餅的刑警,「收好吧,等收工帶回市局做DNA檢測。」   除了大餅和匕首,「大廳」內便再沒有發現什麼證物。刑警們採集地上的血樣時,吳端發現有幾排腳印直通向一處甬道——不是刑警們進來時的甬道。   吳端循著腳印向那甬道走去:「一個赤足的,從足跡大小來看是邢海,一個我們見了很多次的鞋印,徐衝之的,步幅大,一個跑,一個追。」   閆思弦點頭道:「一路上有滴落狀的血跡,邢海受傷了。他曾經掙脫束縛,想要跑出防空洞,卻選錯了路。」   兩人打著手電,沿著腳印進了甬道。   行進過程中,閆思弦不斷觀察頭頂的巖石,生怕冷不丁一抬頭,發現頂上全是倒吊的蝙蝠。   直到坍塌的山體擋住前路,也沒發現蝙蝠,閆思弦這才放下心來。   「打鬥的痕跡,」吳端道:「血跡更多了。」   閆思弦蹲下身,和吳端一起採集血樣,並自言自語道:「會是在這兒殺的人嗎?」   「可能是,」吳端指著地上一大片拖拽留下的血跡道:「至少是把人放倒了拖回大廳的,而且,看這個出血量……我覺得懸……誒?找到打電話的地方了。」   吳端從甬道牆和地相接的旮旯捏起了一樣東西。   閆思弦打著手電湊上前來觀望。   「手機屏?」   「看著像摔碎的手機屏。」   吳端掏出自己的手機看了一眼,「別說,這兒還真有信號。」   他向甬道走了幾步,「不行,往裡走個幾步信號就沒了。」   ……   搜尋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刑警們離開防空洞時,已經是下午4點。   負責帶隊勘驗懸崖下方車輛的賴相衡向吳端匯報導:「路太滑,起重機根本沒法工作,車只能先在下面待著。   消防中隊派人來幫忙,吧車門切割了,對車內的勘驗已經完成,採集到一些指紋、毛髮,還有一些應該是車主邢海隨便放在車裡的票據,不重要。   車外有少量血跡,已經採樣準備送檢,不過車外部刮蹭太嚴重,交警大隊的專業痕檢過來看了,沒轍。」   「辛苦大家了,先這樣吧。」吳端道:「防空洞貼好封條,跟鄰村派出所打個招呼,讓他們派個人,每天來洞口和山崖巡視一下,別讓愛湊熱鬧的人破壞現場。」   「好。我這就去聯絡。」   「收隊?」閆思弦問道。   「收吧,」吳端道:「貂兒那兒該出屍檢結果了,回去看看。」   法醫科,屍檢室。   屍檢室內共有三臺屍床。   在吳端的印象中,三臺屍床同時擺滿屍體的情況並不多見。   躺在屍床上的三個男人,都處於生命中的青壯年階段,讓人看了便會想到「英年早逝」,替他們惋惜。   人死如燈滅,生前的功過對他們已毫無意義,他們的死,只能成為活人的枷鎖或者傷痛。   不知臨死前餘越可曾後悔過自己對妻子的暴虐,邢海又是否對仗勢欺人的行為悔過。   掃視了三具屍體,吳端問貂芳道:「怎麼樣?」   「剛收拾完,屍檢報告沒來得及出呢,我先大概跟你們說說吧,」貂芳一邊洗手一邊道:「餘越,死亡時間20號晚上19點到21點之間——我記得錢允亮之前調的監控,20號徐衝之也曾經離家一天一夜。」   「是。」吳端點了下頭,「他應該就是那時候下手的。」   閆思弦則低頭跟馮笑香發著消息,也不知兩人說了什麼,不多時閆思弦「嘿」了一聲,收起了手機。   貂芳繼續道:「屍體身上有束縛傷口,死因是頸動脈破裂導致的失血性休克,兇手照著他的脖子來了一刀。   值得注意的是,在致命的一刀附近,死者脖子上還有多處較為細小的傷口,這一點比較奇怪,因為……這樣的傷口大多出現在自殺者身上……」   「也沒什麼奇怪的,」閆思弦道:「一個人殺死另一個跟自己沒有任何關係的人,無仇無怨的,總歸下不去手,和自殺者一樣,會有一番糾結。   可惜,最後徐衝之還是下手了。」   閆思弦指了一下斷手斷腳的李東的屍體,「他身上這些傷是怎麼形成的?」   「車軋的,確切地說,是車輛多次撞擊導致的。」   「跟車外部採集的血跡比對了嗎?」吳端問道。   「比對了,是李東的血。」   「所以,徐衝之先將李東撞倒,軋傷,才將他弄進防空洞。」吳端道。   「徐衝之心裡沒底啊,」閆思弦道:「你想,他一個人要對付邢海和李東兩個人,而且,他還要把匕首交給邢海,讓他去殺人,那可不是鬧著玩的,萬一邢海給他來個反殺呢?   一個殘廢的威脅就大大降低了。」   「我怎麼覺得,他壓根沒打算放過李東,從徐衝之把李東劫持到防空洞開始,他們就不再是交換殺人的合作關係了,徐衝之用暴力的方式宣告著單方面的權利。」   「或許吧。」閆思弦看向貂芳,意思是她可以繼續講了。   「李東的死亡時間在30號清晨9點到10點。因為死亡時間距離現在比較近,可以精確到一小時之內。」貂芳指了一下旁邊屍床上的邢海,「至於這個邢海,他的死亡時間在30號清晨7點到8點……正好是那通報警電話打來的時候,看來報警電話裡的那聲慘叫……應該就是邢海遇害時發出來的。   邢海和李東前後腳死亡,中間不過隔了1個小時左右。而且,兩人脖子上都有電流斑。」   「電流斑?」   「看形狀,應該是同一隻電擊器——就是那種防狼電擊器。」   見閆思弦沒再多問,貂芳繼續道:「邢海的死因比較複雜,他身中數刀,很多刀傷都是致命的,最終死於多器官出血的綜合外傷。   而李東,李東比較奇怪,除了折斷的四肢,他身上沒有明顯的致命傷,死因是凍餓導致的電解質紊亂。」   「凍餓?」   「尤其是凍,飢餓會加速低體溫症死亡的過程。」   閆思弦咂舌,「倒是讓徐衝之如願以償了,他最開始的計劃應該是:逼迫李東殺死邢海,然後讓李東凍餓致死,如此一來,他就不必留下動手的痕跡了。」   閆思弦又對貂芳道:「那個……我有個想法……」   「你說唄。」貂芳大方道。   「邢海身上的刀傷,角度深淺什麼的……」閆思弦組織了一下語言道:「我這麼跟你說吧,現在有兩種可能,第一,邢海曾經掙脫束縛,並搶了徐衝之的手機,跑進一條甬道,並在甬道盡頭撥通了報警電話。   徐衝之很快追了上來,兩人搏鬥,手機被摔壞,徐衝之連刺了邢海多刀,導致邢海死亡。   第二種可能,徐衝之將邢海捅成重傷,讓他沒有還擊之力。他將重傷的邢海拖回大廳,最終殺死邢海的人是李東。」   貂芳沉默思索了片刻道:「你是想從傷口的形態來判斷,殺人的是直立的徐衝之,還是因為四肢折斷而只能爬行的李東。」   閆思弦點頭,「我想,這應該能看出來吧。」   貂芳重新戴上手套,來到邢海的屍體旁。   「雖然我已經看過傷口,可以做出大致判斷,但嚴謹起見,還是來一次更嚴格的傷口角度標記吧。」   貂芳從工具箱內掏出幾根細細的金屬籤子,將籤子挨個插進邢海身上的傷口,通過籤子的指向,便能看出傷口走勢,   所有傷口都插完了,一目了然便能看出,胸腔的刺傷全部呈現自上向下的形態,而腹部的傷口則是水平的。   「是徐衝之,他殺的邢海。」貂芳篤定道:「先是胸腔處的幾刀,因為徐衝之比邢海高,傷口便呈現這種自上向下的形態,緊接著,徐衝之拉近了兩人距離,對著邢海的腹部又是幾次平刺。   這幾刀又快又深,因為快,有三刀的刀口還相互交疊。   我可以確定,這些致命刀傷不是出自李東的手,如果是一個只能趴著的人,他捅出來的刀傷應該呈現側歪的角度。」   「好!」閆思弦打了個指響,「這一點很重要,別忘了……」   貂芳擺擺手道,「我知道,寫屍檢報告裡。」   「那就等你的屍檢報告了。」   吳端和閆思弦出了屍檢室,吳端道:「我剛去物證檢驗那邊問過了,防空洞裡找到的那塊餅上,有徐衝之的DNA樣本,那餅是他吃的。估計是一邊讓李東和邢海挨餓受凍,一邊自己吃著東西挑唆,諸如李東只要殺了邢海就能吃到東西之類的……就是不知道餅怎麼掉地上的。」   閆思弦聳聳肩,「等會兒審訊的時候爸爸告訴你。」   說完,他又伸了個懶腰道:「一件事兒實在懶得說兩遍。」   吳端撇撇嘴。   閆思弦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走吧,吳隊,審徐衝之去,我很想看看這傢伙臉上的表情。」   市局,審訊室。   吳端和閆思弦並排坐在徐衝之對面。   桌上有照片,還有幾個證物袋,電腦正在播放徐衝之駕駛邢海的黑色轎車出城的畫面。   閆思弦伸手在照片上敲了一下。   他所敲的正是屍體的照片。   徐衝之那張臉,可以說是相當精彩了。   看到屍體照片的瞬間,他先是瞪圓了眼睛,盯著照片看了幾秒,目光開始無措地四處遊移。   汗滂沱而下,幾乎瞬間他的劉海就溼淋淋地貼在了額頭上。   臉色煞白,比那些美白濾鏡開到最高的照片還要白。在這一刻,吳端和閆思弦竟然同時覺得,徐衝之跟他微博上的自拍還是可以有一些相似之處的。   徐衝之怎麼也沒想到警方會為了一通不清不楚的報警電話,不遺餘力地追根究底,他更沒想到24小時內警方便出現在他家,48小時內就找到了屍體。   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不!這不是他預估的結果。   徐衝之甚至使勁兒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他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要是沒有那通報警電話,可能這案子就真被你瞞下來了,可惜,老天爺不想幫你。」吳端道,「事已至此,是你自己交代,爭取一個好的認罪態度,還是繼續死扛?」   徐衝之沉默了很長時間,慘然一笑,像是自言自語道:「不是說警察都是吃白飯的嗎?為什麼?」   「不全是。」吳端聳聳肩,「可能你運氣差吧。」   這話裡多少有些無奈,吳端和閆思弦對視一眼,看出了閆思弦目光中的揶揄。   吳端:你說,咱們這行兒,被人這樣誤解,是好事還是壞事?   閆思弦:被對手低估,雖然會降低破案的難度和樂趣,但終歸是件好事。   見徐衝之一時半會兒不大容易緩過來,閆思弦乾脆道:「要不我來說,我說錯了你糾正。」   也不等徐衝之表態,閆思弦就道:「邢海利用自己在圈裡的威望和關係,對你搞了一次『封殺』,讓你沒活兒可幹,幾乎丟了飯碗。   一方面你懷恨在心,想要報復邢海,另一方面,你又不得不另謀出路。   青黃不接的時候,你認識了李東,跟他合作出『本子』賺錢。   合作過程中,你逐漸了解了李東的情況,他和妹妹從小就沒了父親,母親也在前些年去世,兄妹倆可以說是相依為命。   李東眼看著妹妹被家暴,離婚了還要受前夫的欺負和騷擾,心中氣憤。   可他是個性格內向的宅男,讓他真的去動手實施報復,這事兒還遠沒把他逼到那個程度。當然,他也有自己的發洩途徑,那就是在網上發牢騷,放狠話。跟你的聊天記錄裡,他的確說過諸如『要去教訓餘越』『殺了餘越』之類的話。   不幸的是,你卻信了他的抱怨,還自作聰明地搞了一個交換殺人的計劃。   我無從推斷李東為什麼會答應你的提議,或許他以為你不過是說說而已,又或許他也起了歹意,對你的歹意,騙你去替他殺了餘越,而他可不會去幫你殺人。   若是你想事後翻舊帳,別扯了,他可有你殺人的把柄。   看似一樁無本買賣,你這個冤大頭主動送上門來,李東動心了。   當然了,這些都是我的猜測,具體什麼情況……」閆思弦攤手指了一下徐衝之,「只能你來告訴我們了。」   徐衝之並不接話,只是用眼中的絕望回應著閆思弦。   閆思弦便繼續道:「你這邊熱火朝天地準備著,為此你特地辦理了一個新的手機號碼,一個使用假身份辦理的號碼,專門用來聯絡餘越。   你是如何搭上餘越這條線的,我不得而知。但想來,向一個窮人示好並不太難。   餘越窮,窮到連吃飯都是個問題,窮到認為自己爛命添一條,沒什麼好騙的,防備心極低。這樣一個人,只要錢給得足,我相信他很願意跟你建立友誼。   對了,我剛剛查了一下……」   閆思弦晃了晃手機,「餘越死在20號晚上,我的同事查到,這一天,向來深居簡出的李東有兩筆電子支付的消費。   他在家附近的貓貓咖啡館,下午4點他消費了一杯咖啡,將近7點又吃了晚餐,雖然還沒來得及調取影像資料,但我想,他一定選了個監控能拍到正臉的位置。   這是給警方送不在場證明呢。   你應該沒向他透露過殺人的細節吧,也沒告訴他藏屍地點——如果你夠聰明,計劃交換殺人的時候,這些信息都不該向對方透露,只有這樣,案發的時候對方才真的能撇的乾乾淨淨。   殺了餘越,你發現自己上當了。   李東沒了動靜。   他是直接向你攤牌,還是耍賴拖著,你慢慢發現了他的二心?   好吧,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事先留了一手,你提前打聽出李東的家庭地址,你找到他,決定幫他一把。   你先是跟蹤邢海,周三晚上,看到邢海一個人從酒吧出來,你覺得機會來了。   怎麼能讓邢海放下戒心呢?跟他服軟認錯?求他放你一馬?伺機接近?還是趁著周圍沒人,直接用了電擊器?——法醫在邢海脖子上發現了電流斑。   也對,要在大庭廣眾下帶走一個人,總要有些準備。   你開著邢海的車,將昏迷的邢海送進防空洞,五花大綁——這一點,他身上的多處束縛傷可以證明。   這是留給李東的禮物。   之後你離開防空洞,回到墨城,在第二天晚上登門『拜訪』了李東。同樣的電流斑也在李東脖子上發現了,是在李東家趁他不備下手的吧?之後你直接把人帶上車,和劫持邢海的方式一樣。   把李東送進防空洞前,你開車軋斷了他的手腳,只剩了一條左臂,夠他用來殺死邢海的了。」   徐衝之已漸漸平復了情緒,聽到這裡,他苦笑一下道:「我……哎我那時候沒想那麼多。」   「沒想?」   「就是……看見他就來氣,想撒氣。」   這話聽了令人膽寒,但在閆思弦看來卻不足為奇。   畢竟,那時候徐衝之已經殺了餘越。殺過人,對待人命,心態便不一樣了。   「好吧。」閆思弦聳聳肩,「接下來,是你自己說,還是我替你說?」   徐衝之又不說話了,閆思弦便繼續講道:「你把車開到懸崖下,又把重傷的李東帶進防空洞。   拜這場大雪所賜,你輾軋李東的痕跡全被掩蓋了。   這些事全部發生在22號晚上。   直到25號早上,你才回到墨城,這三夜兩天,你都在幹什麼呢?你能幹什麼呢?   你逼迫李東完成承諾,逼他殺死邢海。   你用了各種辦法折磨兩個人,飢餓,寒冷。   我們發現兩人的時候,邢海渾身赤裸,只有一條內褲,李東的衣服也沒穿好,隨便裹在身上而已。   為了激發他們的鬥志,你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你只給他們一套衣服,讓斷手斷腳的人跟五花大綁的人去搶。   零下十幾度,即便那防空洞背風,溫度能保持在零上幾度的樣子,沒有衣服,很快也會撐不下去。   李東正是死於寒冷。   怎麼樣?他是不是還挺爺們兒的,寧願自己凍著,也不願意去扒掉邢海身上的衣服。」   徐衝之扭了下脖子,顯然並不贊成閆思弦的說法。   閆思弦不惱,慢悠悠問道:「你有不同意見?」   徐衝之剛剛遭受了人生中最沉重的打擊,根本提不起興趣說話,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不是那樣。」   那是什麼樣?   話閆思弦沒問出口,他只是用沉默等待著徐衝之的下文。   徐衝之只好道:「一個滾,一個爬,追了好一陣子呢。」   吳端暗暗嘆了口氣。其實現場的痕跡已經能說明一切,但他希望閆思弦是對的,他希望死者是有尊嚴地死去。   閆思弦又問了徐衝之一遍要不要自己交代罪行,對方依然沉默。   「我們在現場找到的那把刀……」閆思弦指了一下兇器照片,「與邢海身上的傷口進行比對,確定就是兇器無疑,但刀上只有李東的指紋。   你擦了自己的指紋,讓李東拿了一下吧?   餘越是你殺的,邢海也死於你手。他怎麼會跑了呢?而且變故正好出在你一邊吃餅一邊挑唆兩人的時候。   所以才會掉了一塊餅,而正是那塊餅,證明了你曾經進過防空洞……」   「那個蠢貨!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徐衝之突然怒吼起來,「讓他殺人!他比劃半天,一刀,把繩子割了。我一慌,拿來照明的手機掉地上,被邢海撿走了。   洞裡漆黑,我又掏出來一個手機,打開手電筒的時候,正好看見他跑進一條通道。   他在前面跑,我在後面追。   臨死了還不老實,嘴上跟我道歉,說什麼不該欺負我,對不起我。   一邊說著這種話,一邊就把110打出去了,手可真夠快的!可恨!一群都可恨!敗類!說話不算數!……」   徐衝之的罵聲越來越小,最後變成了抽泣,又變成大哭。   吳端將抽紙遞到徐衝之手邊,兩人沉默等待著,他們知道,這樣的大哭很耗體力,哭不了太久。   果然,不多時,徐衝之的哭聲就有了減弱的勢頭。   待他徹底擦乾了鼻涕——眼淚一時半會兒是擦不幹了。閆思弦繼續道:「我來說說最終結論吧,邢海是你殺的,板上釘釘,李東雖然死於低體溫引起的電解質紊亂,但引發死亡的還是你,這條命也得記在你頭上,至於餘越的死,雖然你有重大嫌疑,但證據尚且不足,我們會繼續……」   徐衝之突然打斷了閆思弦,一副認命了的樣子,「兩條命,橫豎我要吃槍子,還查什麼?」   「查真相。」閆思弦道:「還有人在乎真相,至少死者在乎。」   閆思弦不緊不慢收拾著桌上的證物。吳端也起身準備離開。   「哦,對了,」走到門口,吳端又停下腳步,回頭道:「防空洞裡找出來的人骨頭。就是你小時候欺負同村的孩子,把人家一個撇在防空洞裡,村民去找小孩兒順帶撿出來的人骨頭。   那案子當年就破了。   當年的刑偵條件有限,DNA技術還沒有廣泛應用,僅憑著兩具無名白骨查案,難度可想而知。   但你們當地的分局和派出所派出了大量警力在周邊村落摸排走訪,終於有人通過衣服認出了死者,之後順藤摸瓜……總之,那案子破了。兇手十多年前就槍斃了。   不知道是不是當年那案子成了無頭案的傳聞,給了你什麼錯覺,讓你選防空洞做為作案地點。   我想說的是,以前的懸案都能破,現在,即便晚個數十年案發,即便他們三個都變成白骨,你也逃不了。」   法律的尊嚴豈容挑釁,無論十多年前的前輩,亦或者正在行使職權的吳端閆思弦,還是後輩們,總會有一些人堅持著點什麼。   出了審訊室,吳端惋惜道:「以為是人質劫持,以為能搶回來一條命,沒想到是這樣。」   「自作孽。」閆思弦道:「人啊,還是少幹壞事。仗著金錢、權勢、名望,甚至僅僅是身為男人的那點體能優勢,肆意欺負別人,誰知道被欺負的人報復心有多強呢?」   閆思弦看了看手錶,「嘖」了一聲,顯然沒想到已經臨近午夜。   「吳隊,我的加班費你啥時候給結算一下?」   吳端不搭茬兒。   「不帶這樣的啊,拖欠農民工工資,都快揭不開鍋了。」   「你?揭不開鍋?虧心不虧心?」吳端翻了個大白眼。   兩人說笑著進了地下停車場,出了市局,吳端卻發現閆思弦並不是往家的方向去。   「什麼情況?」吳端道。   「晚上有活動。」   「你?」   「嗯。」   「那要不……你把我放路邊,我自己打車……」   「你一塊。」   「啊?」   「放心,不是相親。」   一想到吳端上次的相親經歷,閆思弦就忍不住笑出了聲音。   「很好笑?」吳端斜眼看他。   「沒有沒有,一般好笑。」   對接下來的活動,閆思弦不說,吳端也不想多問。反正跟著閆土豪向來都是吃香喝辣。   不多時,車開到了九曲河邊的一處碼頭。   那碼頭顯然經過人工挖掘加深,使得一些小型遊艇停在河邊也不至於擱淺。   閆思弦的車剛到,便有一個穿藍白色船長制服的人從碼頭最大的一艘遊艇上迎了出來。   「閆總,都準備好了,隨時可以出發。」   閆思弦微笑招呼吳端道:「上船吧吳隊。」   對閆思弦有了一定了解後,對於突然出現的遊艇啊直升機啊,吳端已經有了很好的適應能力,不再像一開始那般大驚小怪。   「呃……」吳端覺得應該說點什麼,斟酌片刻道:「上了這艘賊船,反悔還來得及嗎?」   閆思弦認真想了想,「跳河?Youjump,Ilooklook。」   吳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遊艇在九曲河上緩緩行駛著,豪華的船艙密閉性很好,外面是呼嘯的風,裡面是美食美酒和如春的溫度。   安靜吃了幾口東西,吳端看著河對岸的燈火闌珊,閆思弦道:「景色還行吧?我偶爾坐船出來散散心。」   「好看。」   「還行」這個形容,吳端顯然覺得不夠。   閆思弦挑起嘴角笑笑,「等我考上駕駛資格,就不用預約船長的時間了,哪天下班早就可以來玩。」   但願能有按時下班的時候。   這話閆思弦沒說。   吳端卻在關注另一個重點,「你……在學開船啊?」   「小型遊艇駕駛沒什麼難度,跟開車原理差不多,無非就是給油門,控制方向,比開直升機簡單多了。」   「哈?」吳端下巴差點掉盤子裡。   閆思弦聳聳肩,「直升機駕駛證我已經拿上了,不過我爸說那玩意兒太危險,不讓買。」   吳端:好的小閆,今兒就讓你盡情炫富,我給你鼓掌啪啪啪啪啪……   吳端端起酒杯,「碰一個?就……慶祝今兒破案了。」   閆思弦端起酒杯,同時看了一眼手錶。   「第一杯酒,我建議不祝這個。」閆思弦道。   「那?……」   吳端的話還沒說完,突然有鐘聲若隱若現地傳來。   「新年快樂。」閆思弦伸過酒杯,跟吳端碰了一下,少有地一口飲盡了小半杯紅酒。   「啊!」吳端這才反映過來,手忙腳亂地去按桌上的手機,「今兒31號?跨年?我真是……哈,你看我,全忘了。」   「沒事,我記著呢,生活還是該有點儀式感。」   吳端也喝了酒,他可顧不上什麼儀式感。   不過,偶爾過個節還是蠻開心的。   喝完了酒,閆思弦又問道:「你有什麼新年願望?」   「縫案必破。」吳端脫口而出,「你呢?」   「我不說。」   吳端:……   吳端:為什麼有種被耍了的感覺?   見吳端表情豐富,閆思弦兀自樂了一會兒,終於道:「跟你一樣。」   吳端撇嘴,「我以為你會有點新鮮的,你這樣讓我覺得白白浪費了一個願望。」   「那就……日更過萬?」   原諒我,最後皮一下…… 第416章另類偶像(1)   1月1日清晨。   吳端還沒完全醒來,他翻了個身,感到輕微的搖晃。   這搖晃幫著他睡了個好覺。   閆思弦就在隔壁,門沒關,吳端起來後探頭看了閆思弦一眼。   遊艇上的床沒有家裡大,閆思弦長得高,就顯得越發侷促,此時他睡得縮成一團,姿勢有些扭曲,還皺著眉,似乎嫌不夠舒服。   今天依舊是法定假期,按說可以不用去市局。但防空洞裡的謀殺案還沒有徹底結,吳端並不打算休息。   簡單洗漱後,吳端發現餐桌上有兩個三明治,拿起一個,一邊吃一邊去駕駛艙。他跟船長打了個招呼,請對方靠岸,讓他下船。   他沒打算叫閆思弦,只剩一些收尾工作,他想讓閆思弦多睡會兒。   閆思弦直睡到日上三竿,發現吳端還在船上,一邊刷牙,一邊含糊不清地問道:「你是沒下船?還是已經去過市局了?」   「剛準備下船,接到值班警員打來的電話,徐衝之全招了,」吳端道:「包括殺人的經過、被他丟棄的李東的衣服——衣服丟在下山路上的林子裡了。   最重要的是,殺害餘越的證據也也有了。」   「什麼證據?」   「兇器。」   「殺害餘越的和殺害後來兩人的,不是同一把刀。畢竟那時候徐衝之在交換殺人,並沒有後續繼續殺人的打算,因此,殺了餘越之後,他就處理了兇器。   兇器也被仍在林子裡了,我接到電話的時候,值班警員先一步帶人去紅鐮莊找兇器了,還通知警犬中隊帶了警犬協助,索性,我就在這兒等消息吧。」   閆思弦洗漱完,坐下來,一手拿起三明治吃,一手揉著脖子。   「破船,也不知怎回事兒,每次都能把我睡落枕。」他抱怨著。   吳端不知該如何接話,只能用同情的目光望著閆思弦。   「你呢?睡得怎麼樣?」閆思弦道。   吳端左右偏了偏腦袋,「我沒事,睡得很好。對了,有個好消息,紀山枝和趙翊彥跟警方達成了線人合約,他們不用坐牢了。」   閆思弦挑挑眉,「所以,我可以去見見他們了?」   「紀山枝已經回家了,案子原本就跟他沒什麼關係,他母親死了,說起來,他還是間接受害者。   至於趙翊彥,還在看守所,沒放出來呢,你不是有事問他嗎,那放人這個順水人情,趙局就留給你了。」   閆思弦朝著市局的方向做了個拱手的動作,道了一聲「謝主隆恩。」   「那你吃完了,咱們就過去?」   「好。」閆思弦笑道:「新年頭一天,沒抓人,倒是要去放人,但願是個好兆頭。」   兩人駕車去看守所的路上,吳端突然問道:「你這車啥時候開下來的?」   「嗯?」   「那天……不是停懸崖邊開不了了嗎?」   「也不是開不了。主要你在旁邊,搞得我……緊張。」   「不是吧?爸爸已經在儘量壓制緊張情緒了,裝作若無其事了,爸爸真的盡力了……」   「不怪你。」閆思弦前一秒還是一臉誠懇,下一刻就換了賤兮兮的語氣道:「主要是演技不過關。」   吳端:「我……練練。」   「加油。」   兩人一路說笑著,剛到看守所門口,吳端的手機響了。   閆思弦停車,遞給吳端一個「我懂,這趟大概白跑了」的眼神。   果不其然,吳端接起電話,「嗯」了兩聲,迅速掛了電話,對閆思弦道:「機場,殺人案,一個黑車司機被殺了。」   「有什麼特殊的嗎?我的意思是,轄區分局總得有個初步勘驗結果吧?」閆思弦道。   「來不及。」   「來不及?」   「牽扯到一個明星,挺紅的男演員,好多粉絲在機場接機,這下可好,圍觀明星變成圍觀命案現場。分局出了大半警力,才勉強維持住秩序。   還有好些狗仔。這不是怕輿論方向跑偏嗎,趕緊往市局報……」   吳端說話時,閆思弦已經再次發動了車子,朝著機場高速的方向去了。   解釋完,吳端便忙碌起來。他先聯絡了負責輿情監控的刑警,隨時跟進網上的輿論情況。又通知貂芳,帶人去收屍。   待他布置完任務,見閆思弦一邊揉脖子一邊開車,便道:「路邊停一下,我來開。」   「沒事,我……」   吳端直接打斷了他,「單手開車……一時爽,親人兩行淚。」   「我……我去。」閆思弦不再爭辯,一邊靠邊停車,一邊道:「咱能不能稍微注意一下對仗工整?」   兩人換了位置,車子繼續行駛,吳端道:「說真的,我是沒法理解接機這種事兒,花幾個小時往機場來回跑,大冷天的,圖個啥?瞅一眼明星能咋的?」   「爽唄。」閆思弦道:「有些事兒,你很難體會當事人的快樂。」   吳端聳聳肩,「我這輩子大概都成不了那種當事人。」   閆思弦道:「那……你有沒有比較欣賞的歌手或者演員?說一個最欣賞的吧。」   「吳端說了一個男歌手的名字。」   「優質偶像啊,」閆思弦道:「歌是挺好聽,這麼多年,好像也沒出過什麼負面新聞吧?」   「那當然。」吳端挺了挺胸脯,「他的歌,我可是從高中一直聽到現在。」   「那我問你,假如啊——你想像一下,假如有一天你去看他的演唱會,會不會被某一首歌觸動——比如,高中那會兒給過你鼓勵的歌——然後你就在現場熱淚盈眶,或者……總之,就是情緒特別激動。」   吳端想了想,「觸動肯定會有,情緒激動什麼的……應該不會,我多大人了,能為了這點事兒激動?」   閆思弦撇撇嘴,「嘖嘖,鐵血真漢子。但願到時候別打臉。」   「到時候?」   閆思弦看著手機道:「就這個月,你喜歡的歌手在墨城有場演唱會,有空得話……」   「別別別,」吳端道:「門票貴死了,我不去。」   「門票?不需要那種東西,我拜託他留兩個貴賓位置。」   「你……拜託……他?」吳端進入了大腦脫線狀態。   閆思弦繼續道:「演唱會結束帶你去後臺跟他聊天。」   「啊?!……他他他……你你你……」吳端兩眼放光,要不是顧及開車,真想就地手舞足蹈一番。   「看看,剛誰說的絕對淡定。」閆思弦嘆氣搖頭道,「沒想到啊,濃眉大眼吳隊,這麼快就叛變了。」   平復下心情後,吳端終於覺出不對勁兒來。   「不是說接機的事兒嗎?怎麼扯到我了?」   閆思弦聳肩,「倆小時呢,不扯遠點怎麼打發時間?」   吳端連連搖頭,「不對不對,你這是偷換概念。我否定的並不是追星,崇拜偶像,我的意思是,就算再喜歡一個明星,也沒必要幹那些毫無意義的事兒,比如接機。   明星也不該鼓勵粉絲去接機,榜樣的力量應該是讓崇拜自己的人變得更加優秀,而不是……淨搞這些沒用的。」   「你還真是……」閆思弦斟酌著用詞,「根正苗紅啊。」   他擺擺手,滿不在乎道:「你這要求可有點高,尤其現在的偶像,質量素質良莠不齊,我聽說有的偶像以有粉絲接機為榮,覺得去機場的粉絲越多,自己越有面子。   不過這大概也是經濟發展的規律,有科學家做過預測,在未來,經濟和科技發展到一定程度,必然會導致人類有大量空餘時間。   時間多了,自然就要在無意義的事情上消耗,相反的,也會滋長出越來越多無意義的事……」   ……   這一路,兩人從粉絲經濟聊到國際形式,又從國際形勢聊到吳端老家的花卉種植。   總之,就是不聊案件。   儘量不要去建立先入為主的觀點,進入一個案件之前,先把自己清空。   在這一點上,兩人很有默契。   兩小時後,到達機場。   墨城機場共兩個航站樓,案發地點正好在T1航站樓門前,隔老遠就能看到圍觀人群。   只見圍觀者以年輕女孩居多,到了近前,細看人群,會發現許多女孩不過是中學生年紀。   怪不得,今天是假期,粉絲們有空,所以來了這麼多人接機。   機場門口拉起了警戒帶,一方面是隔離現場,另一方面,也給進出航站樓的旅客開闢出一條通道。   閆思弦擠開人群,往案發現場走,他小心翼翼地護住身後的吳端,以免他被人擠到傷口。   走到警戒帶前,閆思弦衝值守的協警亮了一下警官證,抬起警戒帶,讓吳端先進。待吳端終於脫離擁擠的人群,他才也進了警戒帶。   警戒帶圈定的範圍內,停著兩輛車,一輛小麵包,還有一輛價值不菲的商務車。   除此以外,還有幾個女孩,正在被刑警問話。   兩輛車的玻璃貼膜均是一片漆黑,完全看不到裡面的情況。   轄區分局的一名副局長在主持工作,嗓子都喊啞了。   他一邊喝水,一邊給兩人介紹情況。   「葉簇,就是那明星,車裡躲著呢,我們只簡單詢問了幾句,就被他經紀人攔住了,架子大得很,說上頭有人,再不放他們走就要打電話讓我們好看。   不過這傢伙也夠倒黴的,一群粉絲跟著他出了航站樓,被粉絲圍著嘛,他車走得就慢了點,還沒走呢,旁邊的車裡就發現死人了……這一通亂啊,算是徹底走不了了。   不過,要說起來,他跟死者也不算完全沒關係……」   副局長說明情況時,閆思弦已經上了麵包車的副駕駛位置。   死者就坐在麵包車駕駛位置,腦袋歪向一邊,嘔吐物弄髒了他的衣服前襟。   除了嘔吐物的酸腐味,車內還有一股淡淡的苦杏仁味。   「氰化物?」   吳端說著,便去翻動死者的眼皮,又去查看口腔。   「皮膚黏膜呈粉紅色,是氰化物中毒的跡象。」   吳端雖不是法醫,但常年耳濡目染,一些基本的法醫學知識了熟於心。   「如果真是氰化物中毒,問題可就大了。」閆思弦皺眉道:「機場附近,人群密集,別是投毒。」   「不會不會。」那副局長接話道:「我們的人也懷疑是氰化物中毒,已經緊急聯繫了機場方面,沒再發現有人有中毒跡象,應該不是大範圍投投毒。」   閆思弦點點頭,問那副局長道:「您剛才說,死者跟葉簇有關係?」   「知道他是幹嘛的嗎?」副局長指了指死者,「專門給明星粉絲包車,帶著包車的小姑娘跟明星的車。」   「啊?」   這話有點拗口,吳端一時間理解無能。   副局長搖搖頭,搓搓凍紅了的臉,「沒法理解吧?我也搞不懂這些小年輕,沒事幹花這個錢。」   他指了一下警戒線內正在接受詢問幾個姑娘,「包車可不便宜,一趟兩千呢,就算平攤,一個人也得好幾百,花著爹媽的錢,是真不知道心疼,這要是我閨女……」   那副局長話鋒一轉道:「包車的人已經詢問過一輪了,我大概跟你們說說情況吧。   這幾個姑娘裡,有個叫張澤霖的,算老主顧,據她說,大概半年前一次接機的時候,他被這司機——也就是死者搭了訕。   司機說可以帶她們追明星的車,一人出一百塊就行。   她和幾個當時同去接機的姑娘就出錢了。   就是那次,司機老王——她們都喊他老王,跟這些姑娘互換了聯繫方式,據老王說,他在航空公司有關係,可以查到明星的航班信息,長期給粉絲提供明星降落信息和包車服務。他就是幹這個生意的。   之後,張澤霖多次和其她粉絲一起包老王的車,每次接機之前,老王會在墨城市區一一接上包車的女孩,大家一起到機場,接完機繼續追明星的車。   據這些女孩說,老王送她們到機場這一路都好好的,她們進航站樓等偶像的時候,老王就一個人坐車裡等她們——以前一直都是這樣。   等她們跟著偶像出了航站樓,準備上車繼續跟下去,卻發現老王死了。」   「是她們報的警嗎?」吳端問道。   「是,其中一個女孩報的警。」   「監控調了嗎?」吳端道:「正好航站樓門口,監控視野應該很好吧?」   「調了。」副局長衝一名刑警招招手,「把監控內容拿來!」   那刑警應了一聲,扭頭從一輛警車上抱了一臺筆記本電腦。   見狀,閆思弦下車,想要將電腦拿到自己車裡去看,吳端卻一直在屍體身上摸索著,遲遲不下車。   「他手機呢?怎麼沒見手機?」吳端道。   「我們也正找呢,」副局長道:「那些包車的小姑娘說,來的路上老王還在頻繁使用手機,偏偏這會兒手機不見了,懷疑是兇手拿走的。」   吳端又從駕駛位置車門內側的雜物格裡翻出一個麵包包裝袋和一瓶喝了一半的可樂。   他拿著包裝袋和可樂,來到張澤霖面前,問道:「這兩樣東西,是老王吃的嗎?」   那姑娘點頭道:「他剛接上我的時候,就在吃這個麵包,說是起晚了,沒吃早飯,可樂是進機場高速之前,在路邊的小店現買的。我們也都買了飲料。」   「也就是說,麵包和可樂老王來機場的路上就都吃過喝過了?」   「是啊。」   吳端在心裡否定了往這兩樣東西裡投毒的可能性,氰化物屬於劇毒,一旦吃下當場就會發作,不可能將車好好地開到機場。   縱然如此,他還是將兩樣東西裝進了證物袋。   他又問張澤霖道:「那這一路上,老王有沒有什麼反常行為?」   「沒啊,挺正常的。」   這樣寬泛的問題,缺乏啟發性,往往詢問效果並不好,吳端決定找一個切入點,於是他道:「關於老王的手機去向,已經有刑警問過你了吧?」   「我不知道啊,我接機回來就已經這樣了……」   「你別害怕。」見女孩被情緒有些激動,吳端安撫道:「我們只是例行詢問,我問什麼,你知道就回答,不知道也沒關係。」   張澤霖委委屈屈地說了一句:「我想回家。」   「很快,你很快就能回家了,我保證。」吳端繼續問道:「剛剛你跟警方說,來的路上,老王還在頻繁地使用手機跟人通話。   你就坐在副駕駛位置上,老王都跟電話那頭的人說了些什麼,你還記得嗎?」   女孩為難地搖頭,「我們……一直在聊葉簇的cp,聊high了,完全沒注意。」   「你就坐在老王旁邊,仔細想想,」吳端引到道,「他手機響起的時候,你肯定聽見了,他的手機鈴聲……那一刻你分了一點注意力給他吧?——哪怕只有一點。   想想看,他接起電話的瞬間,說了什麼,比如他是怎麼稱呼對方的。」   女孩低頭咬著嘴唇,認真思考著。   「他說髒話了。」   「髒話?」   「我……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熟人之間開玩笑吧……還說他就快到機場了……我真想不起來了。」   同樣的問題,吳端又詢問了其她女孩,沒什麼收穫。   吳端留了這些女孩的身份信息,諸如住址、聯繫方式,讓分局刑警放人。   副局長問吳端道:「那葉簇呢?也放了?」   「他早就該放了,」吳端道:「看起來他跟這案子沒關係啊,把他扣這兒,老有一群粉絲跟堵著航站樓,不像話。」   「我知道,不過……總覺得不對勁兒。」副局長道。   「說說看。」   「他那個經濟人,就是拒絕警方詢問,拿鼻孔看人那個,動過屍體。」   「什麼?!」   「也不算是動屍體吧,據對方說,是想搶救人。你說怪不怪?搶救人都身先士卒,做表率,配合警方調查的時候卻跟換了個人似的。   我就是覺得……不對勁兒。」   吳端思忖片刻道:「我去聊聊,實在不行先把葉簇放了,經紀人帶回局裡詢問……」   說話間,吳端走向了那輛黑色的商務車。   不待他走近,車門卻開了一條小縫,只見一個中年女人迅速從那小縫裡「滑」了出來,一秒不到,車門便又迅速關上了。   就這麼短短的一瞬,圍觀的粉絲紛紛掏出手機,甭管能不能拍到車裡的葉簇的人,先拍了再說。   副局長朝吳端努了一下嘴,低聲道:「就她,經紀人。」   吳端沒想到,去對死者實施搶救的竟是「她」。   倒不是有什麼性別偏見,只是看到這女人的瞬間,吳端感覺到了一種氣場。   他想到了小學時期的班主任。也是中年婦女。   沒寫完作業的同學,她會扇他們耳光,課間操沒站齊隊伍的同學,她會當眾擰他們的臉。   她教育你的時候,無論是體罰式的還是說教式的,你永遠能感覺到她有種優越感,仿佛她能駕馭、掌控、修改你的人生。   每每想到小學時光,班主任的形象便會在吳端腦海中浮現,他很慶幸,當年淘氣的自己沒被她的打擊式教育擊垮。   此刻,年近三十的吳端當然不會再害怕類似的氣場。   他看透了她們,還有點鄙視她們。   於是他面無表情地迎了上去,公事公辦地亮了一下警官證,並對那女經紀人道:「我是市局刑偵一支隊的隊長,我叫吳端,這案子現在我負責,鑑於你曾經動過屍體——當然,搶救死傷的行為,我們是非常認可的,也代表死者向您表示感謝,但也正因此,有一些調查工作需要你配合。」   吳端沒想到的是,對方耐心地聽完了他的官方說辭,並痛快答應道:「我可以接受詢問,盡我所能地配合調查,這是我應該做的,不過,能不能先讓我們葉簇離開?他畢竟是公眾人物,老在這兒……」經紀人指了一下機場航站樓,「老在這兒影響公共運輸,總不太好,不知道媒體要怎麼拿這事兒做文章呢。」   經紀人又轉向副局長道:「剛才我態度不好,向您道歉,對不起啊。   我剛才太著急了,職業病,第一反應就是保護好葉簇,完全是下意識的。我不是故意說那些話,還請您原諒。」   「額,那個……理解,理解。」   副局長臉上十分尷尬。   這算唱的哪一出?剛才比夜叉還兇,說變臉就變臉啊?搞得好像他謊報軍情似的。   吳端衝副局長微微搖了下頭,意思是不要緊,他不會那樣想,讓副局長放下心來。   「請問您的姓名?」吳端對那經紀人道。   「張嘉燦。」   「那就麻煩您說說搶救死者時的情況吧。」吳端道。   「好。當時我們剛上車,車門還沒關,就聽見有人發出驚叫聲,接著就是好幾個人喊『救命』『救人』什麼的。   我們葉簇心善,當時就想過去,被我攔住了,我說我先去看看。   我去了一看,發現那人吐了一身……」   吳端打斷她道:「你過去的時候,他是正在吐,還是已經進入了休克、昏厥,或者疑似死亡的狀態?」   張嘉燦想了想道:「好像人還有氣,就是昏了……好像吧。」   吳端眯了一下眼睛,「那你是怎麼救人的?」   「我就……幫他順氣……」   「順氣?怎麼順的?」   張嘉燦顯然沒想到吳端會問得如此詳細,愣了一下,又改口道:「嗨,也沒有,我其實不會搶救人……」   她壓低了聲音,「要不,警官,咱們借一步說話吧?」   張嘉燦看了看被攔在警戒線外的記者們,似有什麼難言之隱。   吳端便帶著她上了車。   車上,閆思弦坐在副駕駛位置捧著電腦看監控視頻,吳端帶人上車,他眼皮都沒抬,看樣子正在施展16倍速大法。   剛一上車,貂芳和一眾痕檢也趕來了。   吳端降下車窗,安排道:「屍體帶回市局,痕檢方面。直接把麵包車也開回局裡。放葉簇先走。   速戰速決吧,看看分局這邊需不需要人手幫著維持秩序,需要得話咱們就出點人。」   「明白。」   安排完工作,吳端才對張嘉燦道:「有什麼事兒,現在可以說了吧?」   「我要跟你們說的事,你們能保證保密嗎?不僅是向媒體保密,就是你們自己私下裡,也不能向外透露。」   「案件細節警方通常都是保密的。」吳端打了句官腔。   這可糊弄不過去一臉嚴肅的張嘉燦,她不依不饒道:「不行,你得保證,你得跟我們籤一份保密協議。」   說著,她竟從包裡掏出一個平板電腦。   「你看看,這是電子版協議,我們剛剛擬的,只要你肯籤,我就……我就告訴你們一件事,或許會對破案有很大幫助。」   從警這些年,吳端見過不少奇葩,這樣的他還是頭一次見。   他愣了一下,並沒有伸手去接平板電腦。他沒有權利代表警方籤署這樣一份協議。   閆思弦轉過身來,想要說話,吳端對他微微搖了一下頭。   吳端伸手推回了平板電腦,「我們來分析一下眼前的形勢吧。」   吳端靠在椅背上,換了個較為舒適的姿勢道:「你去搶救傷者,我試著用一些角度去理解這個行為。   首先,你剛剛提到了,職業病。   畢竟周圍有記者,有粉絲,天降的機會讓葉簇豎立一個樂於助人的形象,抓住機會,這大概是你,或者你們團隊下意識的反應吧。   按照這個思路,事情大概接下來的發展應該是這樣的:你先去看一下具體情況,如果條件允許,就讓葉簇也去跟前,裝模作樣一番,讓記者和粉絲拍一些所謂的救人的照片。   然後你們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可如果是以公關為目的,你們為什麼不做戲做全套呢?為什麼要在接下來面對警方的時候惡語相向呢?毫無道理,這說不過去。   那換一條思路。不是作秀,你們就是出於善意上前幫忙的。這同樣前後矛盾。你們剛做了好事——雖然人最終沒救回來——為什麼不把好人當到底呢?為什麼不配合警方調查呢?   周圍可全是媒體和粉絲啊,尤其有媒體在,你的職業病不會允許你犯這樣的錯。   所以,究竟為什麼要粗暴地打斷警方的詢問呢?剛開始我想不明白,但你現在又肯動配合了,還要求警方保密,我就有了一個新思路。   會不會,你根本不是去救人,連作秀也不是,恰恰相反,這起案件跟你們有某種關聯。你是去拿一樣東西。   手機吧?   死者是不是曾經通過手機聯繫過你們?他威脅你們了嗎?為什麼威脅呢?   他可是靠跟蹤葉簇這樣的偶像賺錢的,跟蹤是他的生活常態,會不會是跟蹤的過程中看到什麼不該看的事情了呢?劈腿?還是別的什麼?他用手機拍下來了嗎?   總之,你去拿了他的手機。   對警方的詢問,你們毫無心理準備,出於習慣性的頤指氣使狐假虎威,你對警方說了一些尖刻的話。   一開始,你以為他是病發死亡,那一個手機警方或許不會太重視,可是很快你就發現不對勁兒,警員越來越多,而且大有要查下去的勢頭。   你們慌了,那樣的行為究竟是不是破壞現場?是不是盜竊重要物證?毫無疑問,這結果你們承擔不了。   商量下來,你們就想了這麼一個主意。和盤託出,同時又要求警方保密。」   閆思弦滿臉「娃啊,爹沒白疼你,能出師了」的表情,偷偷衝吳端挑了一下大拇指。   吳端衝他眨了下眼睛算是回應。   張嘉燦早已愣住了,不知該如何回應。   吳端繼續道:「我這就可以拿搜查文書搜你們的車,手機,你是自己交出來,還是等我搜出來。真等我搜出來,給你當眾戴上手銬,這麼多人看著,你們葉簇怕是洗不白了。」   張嘉燦猶豫了一下,從包裡掏出一部手機,遞給吳端,並解釋道:「確實,我們想刪一些東西的,沒開機密碼,就沒刪成。」   吳端接過手機,繼續道:「鑑於你主動歸還手機,偷手機的事兒可以翻篇,不再追究你的法律責任,但你必須把去拿手機的前因後果說明白,你們現在是有作案嫌疑的。」   「你們看了手機裡的內容,就會明白了,就……跟你說的情況差不多吧。」經紀人還是不死心道:「你們真的要保守秘密,不然……不然我們葉簇就毀了。」   「警方不會向你做任何形式的承諾,但出於保護他人隱私的善意,我會要求手下的警員對本案細節嚴格保密。這是我唯一能給你的承諾。   鑑於以你為代表的你們這一行人的行為,你得跟我回到市局配合調查,葉簇等人,可以離開,但警方會對他們進行全天候的監視。」   張嘉燦十分無奈,想跟吳端談判,卻也明白主動權不在自己這邊,只好在一名警員的陪同下回到商務車上,跟葉簇說明了情況。不多時,她上了另一輛警車,準備跟刑警一起回市局。   早在吳端詢問張嘉燦時,閆思弦就在一旁擠眉弄眼,待張嘉燦一下車,他便忍不住道:「可以啊吳隊,這都被你看出來了?一點推理的戲份都不給我留啊。」   「你是不是對我的能力有什麼誤解?」吳端眯眼道:「你來之前,好歹我是墨城破案率第一。」   「是是是,第一,請收下我的膝蓋。」   「少廢話,監控有發現嗎?」   如有的重複的情況,請刷新一下再看,抱歉呀。 第417章另類偶像(2)   「死者曾經離開過麵包車。就在這些追星的女孩進了航站樓之後不久,死者下車,也進了航站樓。   航站樓內的監控顯示,死者是直奔衛生間方向去的——當然,衛生間門口是沒有監控的。   12:10死者進入衛生間的監控盲區,25分鐘後,走出監控盲區,沿原路回到麵包車上。」   「25分鐘,久了點吧?」吳端道,「僅僅是去上廁所嗎?」   「所以我把相關的監控視頻都轉給圖偵科了,讓他們對這個時段出入過衛生間的人一一判別身份。」   吳端「嘖」了一聲,「機場人流量這麼大,單看臉——有的可能還看不到正臉——不好判別身份吧?」   「好在年末機場加強了安檢力度,進航站樓就得刷身份證,所以只要想查,裡面的人身份應該都是能查到。」閆思弦解釋道。   吳端思忖片刻,又問道:「那在死者離開麵包車的這段時間,有人接近過他的車嗎?」   「沒有。」閆思弦搖了下頭,繼續道:「從衛生間出來後,死者就回到了麵包車上,直到這時候都還沒有毒發的跡象。   可惜那麵包車玻璃貼膜太黑了,死者上車以後,監控就啥都看不到了。   再之後,過了大概1小時20分鐘,葉簇下飛機,粉絲們的接機活動很快結束,大批粉絲簇擁著葉簇出了航站樓。   保安護著葉簇上車,幾個包車的姑娘往麵包車處跑,從監控畫面來看,她們一邊跑,還一邊喊著『快點快點別趕不上了』之類的話。   兩個姑娘上了車——也不算是完全上車,後排座位的上了一個,前排座位——就是那個跟司機最熟的姑娘,叫張澤霖的,一條腿也邁進了車裡,幾秒種後,她跟觸電似的往車外逃。看監控,是真嚇壞了。   就是這段時間裡,後排上了一個人。   又過了幾秒,後排的人也退了出來,其中一個膽大的姑娘從副駕駛位置探身去看了死者。   尖叫聲爆發,引起了小範圍的騷動。」   約莫半分鐘後,葉簇的經紀人下了車,拽住一個奔逃的姑娘,看樣子是在詢問情況。詢問完,她徑直走向麵包車,也是從副駕駛位置探身進去,看不到她都幹了些什麼,大約半分鐘後,她從車裡出來。   待經紀人回到車上,葉簇的車便要離開,但被趕來維持秩序的機場防爆警察攔住了。他們的做法還是很專業的。   因為經紀人張嘉燦進入過現場——就是那輛麵包車,機場防爆警察要求他們一行人留下,等待刑警調查。   最後就是轄區分局的刑警趕到,問話的問話,取證的取證。監控情況就是這樣了。」   吳端道:「也就是說,先後有三個人接近過麵包車裡的死者,其一是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張澤霖,其二是跟張澤霖一同包車的一個姑娘,其三就是緊急人張嘉燦。」   「對。」   吳端點點頭,道:「我有幾個想法。   第一,對拿了死者手機的葉簇一行人,進行詢問調查;   第二,投毒多發生在有預謀的仇殺案件中,無論經濟原因、情感原因,還是別的,先從死者身邊的人查起;   第三,毒源。國家對氰化物管控還是很嚴格的,那玩意兒普通人可沒那麼容易搞到,先在全市範圍內發一輪通告,看看有生產、儲存、運輸氰化物資質的單位有沒有出問題的。   第四,就是現場調查了,我想投毒的路徑無非兩個,其一,趁死者去衛生間的時候,在監控盲區向他下毒,方法目前還不得而知,不過熟人作案的可能性最大;其二,在死者的食物中下毒。死者獨自回到麵包車上以後,吃了某種含有氰化物的食物。   這一點,我沒什麼頭緒,你有想法嗎?」   「等屍檢結果吧,至少先確定一下,他身上有沒有針眼之類的東西,以及他究竟都吃過什麼。」   「那就先收隊吧,老有這麼多人圍在航站樓門口,不行。」   吳端下車安排各科室的刑警們離開,並跟分局副局長打過招呼,案子由市局正式接手。閆思弦也下車,將筆記本電腦換給了分局刑警。   回程路上,閆思弦苦笑道:「早上還說今兒只放人,不抓人,是個好兆頭,半天不到就打臉了。」   「恭喜閆少喜提開光嘴一個。」調侃完,吳端有問道:「你脖子怎麼樣了?」   「就那樣,過兩天就沒事了。」   「市局斜對門有家中醫正骨,小診所,技術還可以,你可以去揉揉,一下就好。」   「你試過?」閆思弦道。   「沒,笑笑推薦的。」   「哈?」   「沒辦法,網癮少女,小小年紀頸椎腰椎都不好,三天兩頭去推拿,據說網監科、圖偵科的大半工資都花那間診所了。」   「那這診所的選址還真是……聰明。」閆思弦以拳捂嘴,咳嗽了一聲,「另外,我詫異的點在於,笑笑為什麼會跟你分享這種信息?」   「她跟貂兒說的,貂兒無意間告訴我,現在我又告訴你……呃……你可以理解為,小道消息是個圈。」   閆思弦輕笑一聲,「那麻煩你等會兒把我放那診所門口,我去體驗一下。」   「好。」   閆思弦去治療落枕時,吳端則開始了對葉簇經紀人張嘉燦的訊問。   「說說吧,葉簇跟死者究竟有什麼淵源。」   「那件事,葉簇瞞了我很久,精神壓力實在太大,才跟我說的。   就是有一天他進電梯的時候,那個男人突然也跟著進了電梯。電梯門一關,那男人就拿手機亮出來幾張照片,問葉簇這個是不是你。   葉簇看到照片,當時就愣了。據他說,那一組偷拍的照片,偷拍的他家門口,他晚上帶兩個十八線女星進屋。   他被敲詐了,那男人前前後後問他要了上百萬,蠢啊!……」   吳端打斷葉簇道:「被敲詐的金額,具體是多少錢?」   「一百零八萬。」   「有整有零啊?」吳端問道。   「不是一次性給的,最開始那一次只要了八萬,估計是在試探吧,葉簇給了,他的胃口就越來越大,十萬二十萬地要。   直到開口要到五十萬,葉簇頂不住壓力了,才告訴我……   公司捧紅他是花了成本的,人氣剛有點起色,好不容易接下幾個代言,就出這樣的事,一旦處理不好,就他趕場子上二流綜藝節目賺的那幾個錢,哪兒夠給代言的品牌賠償?」   「你們被敲詐,就沒想過報警?」   「報警?萬一消息從你們這兒洩露出去呢?我不是說你們不可靠啊,警官你別誤會,我沒那個意思,就是……誰不怕那個萬一啊,你說是吧?」   對她的顧慮,吳端理解,但不予置評。   「那你們後來是怎麼處理這事兒的呢?我的意思是,你知道了以後,從公司層面的處理,而不是從葉簇個人層面。」   「哪兒有什麼公司層面。」張嘉燦露出一個無奈的表情,她從手包裡摸出一包煙,問吳端道:「我能抽一根嗎?」   吳端點了下頭。   張嘉燦抽出一根煙來,先遞給吳端,「警官,你也來一根?」   「我不抽。」吳端擺手拒絕。   張嘉燦便點起一根,自己深深吸了一口。   吐出煙來,她重複了一遍「哪兒有什麼公司層面」,繼續道:「我們經紀人對藝人,是個人負責制。意思就是,藝人出了問題,公司要拿經紀人問責的,誰讓我沒管理好藝人的生活?   這種事報到公司,公司會不會想法拉葉簇一把,我不知道,反正,我肯定要被開除,沒跑兒。一旦因為這種事被開除,我的職業生涯就算是毀了。   我只能以經紀人的名義,幫葉簇周旋這件事。   我見過那個男人。就是那個……死人。我約的他,想跟他談一個永久解決的方案。   方案也很簡單,就是我們出一筆錢,一次性買斷他手上的照片。   300萬,那是葉簇能拿出來的所有錢了,這價錢比任何他能找到的媒體出價都要高得多,也足夠他過上富足的生活,我們希望他拿了錢,銷毀所有照片,別再糾纏下去了。   那個男人沒答應,他竟然沒答應!他一個開麵包車的!憑什麼……」   張嘉燦又吸了一口煙,一口幾乎吸掉了一根煙的三分之一。   「……他說讓他想想,想好了給我答覆。   他的答覆是,300萬他要了,照片他是不會銷毀的,以後葉簇的所有收入,他要抽成,每年給他分200萬,否則他就曝光那些照片。   說實話,一開始他一點點地敲詐,溫水煮青蛙,不知道他的底線在哪兒,我們確實害怕,可後來,他獅子大開口,我們就不害怕了。大概是,對最終那個魚死網破的結局有了心理準備吧。」   吳端抓住了一個關鍵詞。   「魚死網破?」他問道:「索性把人殺了?」   張嘉燦笑了,「警官你想什麼呢?」   見吳端面無表情,她只好收起笑容,繼續道:「怎麼說葉簇也是個名人,就算成了過街老鼠,他也還是名人,也不是完全沒有翻身的機會,怎麼可能去殺人?」   「那你呢?」吳端道:「葉簇還有翻身的機會,你的職業生涯可要毀了。」   張嘉燦一愣,笑出了聲,「警官,我真沒想到……你懷疑我?你覺得我回去殺人?……不怕浪費時間得話,隨便你怎麼查吧。」   「我會查的,」吳端等張嘉燦收住了笑,才繼續問道:「人死在麵包車裡,麵包車車窗的貼膜很黑,你在外面,怎麼會知道出事的正是敲詐你們的人?」   「這……我認得那個車牌,約他見面的時候我就記下來了。   後來,我託車管所的朋友幫著查了這個車牌號,我……就是……被敲詐了,我們總得想辦法搞清楚敲詐我們的人是誰吧。」   「就這樣而已?」   「再……看看對方有沒有什麼把柄或者軟肋。」張嘉燦將菸頭按在了菸灰缸裡,「反正,我們這邊的情況我全都說了,你們怎麼查我都沒意見,也絕對配合,沒幹過的事兒,我怕什麼。   我就求你們,千萬保密啊。」   「保密的命令已經下去了,不僅你們,警方也在對這案子進行輿論監控,至少截止目前,網上全是『葉簇樂於助人,協助警方破案』的新聞。」吳端思索片刻道:「不過,還是提前有個心理準備,你們還沒有完全排除嫌疑,尤其是你,我們得對你進行拘留。」   張嘉燦聳聳肩,擺出一副不在乎的樣子。   「最後,麻煩你提供一下那位朋友的聯繫方式,就是你在車管所的朋友。」   張嘉燦從手機通訊錄裡翻出一個人,將手機遞給吳端。   吳端記錄姓名和手機號碼時,張嘉燦突然道:「警官,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你?」   吳端:「應該沒有吧。」   「不不不……我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就覺得……在哪兒見過來著?」張嘉燦陷入了苦思。   吳端很想告訴她,這樣套近乎是沒用過的。   但就在這是,張嘉燦卻拍了下大腿,「那個視頻!網上有你的視頻!我看過!」   吳端想起,曾偶然聽閆思弦提起過一嘴,說他在醫院向記者講話時,被人拍了視頻,傳到網上,還上了熱搜。   出於對吳端人身安全的考慮,閆思弦當然不希望他過度曝光,因此第一時間刪了視頻。至於閆思弦用了什麼辦法,吳端就不得而知了。   看來張嘉燦就是在那時候看過自己的視頻。   吳端沒承認,也沒否認,囫圇應了一聲,轉移話題道:「你會被送往看守所,後續如果還有問題,我們會再提審你,排除了你的嫌疑,我們就會放人。」   張嘉燦似乎不太在乎這些,她竟掏出一張名片塞到了吳端手裡。   「考慮一下出道啊警官,你很有網友緣的,包裝一下說不定會火……」   吳端想了想,還是接過名片,出了審訊室。   他其實有點想告訴張嘉燦,許多明星鮮肉想要巴結的金主爸爸正是他的下屬,真想去娛樂圈混,怕是沒她張嘉燦什麼事兒。   吳端剛出審訊室,就見閆思弦揉著脖子從電梯間走了出來。   「怎麼樣?」吳端問道。   「別說,真挺管用,那中醫幫我掰了掰,鬆快多了。」   「掰?」   「是真掰,脖子咔咔直響,我都怕他給我掰斷了。」   吳端突然蹲在地上笑起來。   閆思弦挑挑眉,「撿錢了?」   「我就想……哈哈……一個新聞標題……某閆姓年輕富豪於中醫推拿診所暴斃……   哈哈哈……你說,屍檢報告上,死因那一欄貂兒怎麼給你填?」   閆思弦嘆氣,「果然,你就是盼著爸爸早點掛,好不用還錢。」   「要不我出道撈錢去?好早日還你?」   開著玩笑,吳端將張嘉燦的名片遞給了閆思弦。   閆思弦「嘖」了一聲,嘆道:「翅膀硬了,不聽爸爸的話了。」   吳端:「滾!」   恰逢貂芳自屍檢室出來,看到吳端蹲在地上,趕忙問道:「吳隊你咋了?扯著傷口了?」   吳端趕緊起身,連連擺手,「沒有沒有,真沒事兒……那個,你屍檢怎麼樣了?」   「正準備開始,你們要來看看嗎?」   「不了吧。」吳端道:「我去看看笑笑那邊有什麼收穫。」   閆思弦趕忙跟上,並給貂芳比了個加油的手勢。   貂芳有意逗閆思弦,衝他拋了個媚眼,又勾勾手指,嚇得閆思弦腳底抹油,瞬間鑽進了一支隊辦公室。   辦公室內。   馮笑香將筆記本電腦轉向吳端,並道:「死者王建文,我查了他的各項電子記錄,最近半年,他的銀行帳戶陸續出現大額存款和轉帳記錄。   我查了給他轉帳的人的身份。   有葉簇本人,他的經紀人,除此以外,還有一個明星也有過給王建文轉帳的記錄。」   馮笑香滑動了一下電腦觸控板,一張照片呈現在眾人眼前。   又是個年輕男明星。   「周達。」閆思弦說了個名字。   若閆思弦不說,吳端還真認不得這個一頭黃髮,面龐白皙,唇紅齒白的男明星。   見吳端面露疑惑之色,閆思弦解釋道:「我也不太了解,就知道是選秀出道的,唱功和演技都網友嘲諷和詬病。」   「這也能火。」   「人家愛國。」   「哈?」   「好笑吧?」閆思弦道:「這世道,明星愛國的成本太低,發幾條關於愛國言論的微博,就能免費擁有這一吸粉光環,粉絲的要求低到你無法想像,是不是很諷刺?」   吳端覺得自己真的漲了見識。   馮笑香繼續道:「如果你們需要周達的詳細信息,包括他本人手機號碼、住址,他經紀人的聯繫方式,以及……他行程安排,等下我就發你們。」   「好,得跟他聊聊,被敲詐,算一種說得過去的殺人動機。」吳端道。   閆思弦接過話頭道:「看來王建文除了跟幹包車的活兒,還借跟車之便,摸清了一些明星的住處,從而窺探明星的隱私,藉此實施敲詐。   問題是,他已經敲詐了大筆的錢,為什麼還要幹包車的活兒呢?   相比之下,這個賺錢的途徑,收入少了不是一點半點,他還能看得上這個活兒?」   「可以問問他的合作夥伴。」   「合作夥伴?」   馮笑香又滑動了一下電腦觸控板。   「這個人,許朗,就是死者王建文的搭檔。   你們的詢問筆錄裡不是提起了一件事嗎?王建文認識航空公司的人,那個人向他提供明星的航班信息,他好面相粉絲招攬包車跟車的生意。   確有其人。   我在他的通訊記錄裡發現,這個徐朗跟死者王建文聯繫頻繁,他會通過微信將一些明星的航班信息發給王建文。   有了明星的航信息,王建文除了帶著粉絲跟車,還向粉絲兜售機票,就是那種座位在明星旁邊的機票。」   「那玩意兒……能賣出去?」   「賣得還好呢,供不應求,」閆思弦拿過滑鼠,翻閱著王建文和許朗的聊天記錄:「明星出行都會選擇頭等艙,機票價格從一千多元到數千元不等,有些飛往海外的機票,頭等艙要小一萬塊。沒人嫌貴,都是出高價買這種票,在這些粉絲眼裡,花個幾千上萬塊,能跟明星近距離相處好幾個小時,簡直是天上掉餡餅。」   馮笑香面無表情,她對鮮肉啊粉絲經濟啊實在是毫無興趣。   她繼續道:「幾乎每次聯繫後,王建文都會給許朗轉一筆錢,300到1500不等,應該是兩人在分贓。   許朗的信息我也會發你們。」   「好。還有什麼發現嗎?」吳端問道。   馮笑香搖頭。   「那就隨時聯繫。」離開一支隊辦公室時,吳端拍了一下馮笑香的肩膀,「別老在電腦跟前坐著,隔會兒起來活動活動。」   「哦。」   「早點下班,你的活兒差不多了,用不著跟這兒陪著加班,真有什麼事兒在家也一樣工作。」   「哦。」   吳端和閆思弦一同出了辦公室,吳端問道:「周達和許朗,你想去走訪哪個?」   「許朗吧,他跟王建文合作,關係應該不錯,感覺從許朗那兒能打聽到更多消息。」   「那周達就讓小賴去走訪了。」   「好。」   兩人在上車後收到了馮笑香發來的信息,閆思弦沒急著發動車子,而是先看了一眼許朗的信息。   「他今兒上班?」閆思弦道:「他在機場上班,那是不是說明,王建文死的事情,他已經知道了。」   吳端深以為然,他皺起了眉,沒有回答閆思弦,而是撥通了市局指揮中心的電話。   「幫我接一下機場派出所,對,就是機場內的警務辦公點……喂?你好,我是墨城市局的吳端,刑偵一支隊隊長,我的警號是XXXXXXXX,麻煩你們現在去控制一個人……對,跟今天死人的事兒有關……許朗,本省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員,他今天應該在機場上班的……對對對,請務必控制住他,如果人不在……對,這就是我的手機號碼,有任何情況隨時聯繫,我這就去機場。」   閆思弦還是沒發動車子,吳端掛了電話,催促道:「快走啊。」   「急什麼,倆小時路程呢,再快能快過現在就在機場的警察去?等他們的結果吧,要是控制住許朗了,咱們大可以不急不忙地趕過去。萬一人跑了,去了也沒用,只能讓他們把監控傳過來。」   吳端知道閆思弦說的有道理,但等待總是令人煎熬的。   閆思弦便故意找話題道:「早知道咱們多在機場待會兒,省得來回跑了,還能看看漂亮空姐。」   吳端道:「吹牛吧你就。」   「我?吹牛?」   「手頭有案子,我不信你還有心情看美女。」   閆思弦一愣,愉快地打了個指響,「你還真了解我。」   「裝作放蕩不羈,誰不會。」   閆思弦張了張嘴,最終只低聲道了一句:「算了。」   吳端:「不帶這樣的啊,有話快說。」   「也沒什麼,就是覺得這不是會不會的問題,而是……」閆思弦丟出一個挑釁的眼神,「是有沒有資本的問題。」   吳端翻了個大白眼,表示不想跟他說話。   「誒誒別鬱悶啊,閒聊嘛吳隊,實在不行咱們還可以求同存異……求同存異哈……」   也不知是閆思弦太鴰噪,還是吳端真的靜了下來,反正,等待似乎沒有那麼漫長了。   吳端的手機響了,他接起,是機場值班的警務人員。   「吳隊,人我們扣下了,就在值班崗,你來接一下?你不方便得話,我們就派個人給你送過去。」   鑑於吳端是市局的人,且警銜比基層民警、刑警高出不是一點,對方的態度十分客氣。   吳端看向閆思弦,以眼神詢問他願不願再去一趟機場。   閆思弦聳聳肩,回之以「無所謂,你決定」的眼神。   「那我們過去吧。」吳端做出了決定。   掛了電話,閆思弦發動了車,吳端有點忐忑地問道:「你累不累?」   「哈?」閆思弦縮了下脖子,「你別這樣突然關心人啊,叫人怪不習慣的。不對!接下來是不是有什麼壞消息?我能選擇不聽嗎?」   吳端拿看智障的眼神看著閆思弦,終於讓他停止了表演。   閆思弦尷尬地咳嗽一聲,「那個……有事說事兒。」   「就是……明明可以讓他們把人送過來,又讓你跟著跑一趟,不好意思啊,你要是累了,車我來開……」   「就因為這個啊。」閆思弦鬆了口氣,「當然是自己人使喚起來順手了,而且流程上也該咱們去接人,何必欠他們人情。」   「謝謝。」   閆思弦笑笑,「理解萬歲……誒對了,你幫我跟圖偵打個電話唄。」   「說什麼?」吳端問道。   「告訴他們,王建文去衛生間的20多分鐘裡,許朗也去過衛生間。至少是往同一處衛生間的方向走過,我在監控裡看見了。   只不過我看的時候,還不知道那人是許朗,現在見了他的照片,知道了。   讓圖偵把許朗往衛生間方向走的監控畫面截出來,發你手機上,等會讓審訊用得著。」   「好。」   機場,T1航站樓,警務值班室。   值班室裡很暖和,若是中午吃完飯就坐在裡面,人很容易昏昏欲睡。   許朗此刻就是昏昏欲睡的狀態。吳端和閆思弦進門時,他正一下下地點著頭。   吳端上前,拍了一下許朗的肩膀,在他醒來的瞬間遞上一張餐巾紙,示意他擦擦口水,並道:「我們是市局的,今天航站樓門口死人的事,你知道嗎?」   許朗花了幾秒鐘讓自己清醒過來。他搓著臉點頭道:「嗯嗯,我知道。」   「知道什麼?」   許朗一臉莫名其妙,「死人了啊。」   看來他還不知道死者的身份。   「死者名叫王建文。」   吳端只說了一句話,許朗便瞪圓了眼睛。   因為情緒激動,他整個人一下子跳了起來。   「什麼?!老王?!」   「沒錯,就是你認識的那個老王。」   許朗沉默了半天沒說話,眼珠亂轉,腦門上也冒了汗,不知他在想什麼。   吳端道:「你跟王建文合夥做生意的事兒,我們已經查到了,你向他透露……」   「我認,」許朗突然打斷吳端道:「我違反公司規定,洩露乘客信息,我都認。」   說完,許朗似乎常舒了一口氣。   「那是你跟公司的事兒,我們更關心你和王建文的關係,你倆怎麼認識的?」   許是被突發事件打了個措手不及,許朗靠在椅背上,目光有些呆滯,對吳端的問題,他花了幾秒鐘反應,才答道:「有次唱歌,朋友介紹認識的。」   「那你們又是怎麼開始合夥的?誰提出來的?」   「我提的。」許朗道:「我有段時間手頭緊,就想著……」   吳端道:「你可不是有段時間手頭緊,你欠了不少網貸吧?幹什麼了?賭博?」   許朗嘆了口氣,「也不算賭博吧,炒外匯,賠了。總想再投點錢,翻了本就收手。也不知道怎麼那麼倒黴,買什麼什麼跌,滾雪球似的,稀裡糊塗就欠了網貸。」   許朗揉了揉太陽穴,似乎一提起這事兒,就頭疼。   「光是工資,哪兒夠補虧空的,我就想著賺點外快……   我在網上看新聞,說是有粉絲包車追星,差點出車禍,明星下車,對開車追他的司機破口大罵……又想起機場裡老有接機的粉絲,正好許朗又是開黑車的,就跟他說了想法,他覺得能成,沒意見,我們就開始……做生意。   那個……老王怎麼死的啊?」   「屍檢結果還沒出來,死因暫時還不確定,不過,很大可能是他殺。」   說最後一句話時,吳端緊盯著許朗,發現對方在聽到「他殺」二字時,放在大腿上的右手拇指微微顫抖了一下。   「今天王建文來機場,你們見面了吧?在機場衛生。」   問這話時,吳端擺出一副胸有成熟的樣子,仿佛他不是在問話,而是在陳述已經掌握的事實。   這本只是想讓許朗老老實實交代跟王建文見面的情況——吳端並不特別懷疑許朗。   誰知許朗卻突然情緒崩潰大哭了起來。   「我殺人了……我殺了老王啊……完了!我完蛋了!」 第418章另類偶像(3)   吳端和閆思弦對視一眼。   吳端:破案了?……不對勁兒,我覺得不對勁兒……   閆思弦:看他怎麼說。   吳端給許朗遞上一包紙巾,許朗根本顧不上接,很快他便哭得衣服前襟和袖口沾滿了鼻涕眼淚。   「喂,你知道王建文怎麼死的?」吳端搖著許朗的肩膀大聲道。   閆思弦有點想笑,咆哮帝的人設實在不太適合吳端。吳端的餘光瞥見閆思弦在一旁表情豐富,瞪了他一眼,閆思弦立即擺出公事公辦的嚴肅臉。   許朗又哭了好一陣,終於斷斷續續道:「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就推了他一把……沒想殺他啊……」   「呃……嗯?」吳端又晃了許朗幾下,「再說一遍,你幹嘛了?」   「他說不幹了,不跟我合夥了,我……我不甘心,掙的錢,大頭都歸他,我只夠還個利息……   他就這麼突然甩手,說不幹就不幹了,我怎麼辦?這月才剛開頭,我連利息都沒掙夠呢?會被討債的逼死啊!   也不知怎麼就吵了兩句……我……哎!」許朗後悔得直揪自己的頭髮,「我推了他一把,沒用多大勁兒啊,不知道他怎麼就倒了……他倒的時候我沒看清,好像……好像他腦袋磕地上了?   我真不知道啊……反正他起來的時候流鼻血了……我沒想磕死他,真的啊警察同志……我那是失手啊……」   吳端張了張嘴,最終什麼都沒說,只是伸手拍了拍許朗的肩膀。他明白了,許朗被自己的想像力嚇住了,他大概以為王建文磕出了腦出血之類當時未見得能看出來的傷。   「走吧,去市局。」吳端給許朗戴了手銬。   待兩人將許朗送進市局留置室,閆思弦才開口道:「你夠損的。」   吳端聳聳肩,「我看到貂兒的消息了,氰化物中毒,人不是磕死的。但不能排除許朗撒謊,避重就輕。   況且,把他抓來,主要是想等他情緒平復一些,再詳細問一問,畢竟他和王建文是合作關係,有經濟往來。」   閆思弦「嘖」了一聲,「你才是真的貌似忠良吧,我開始同情許朗了。」   兩人一邊說話,一邊進了屍檢室。   王建文的屍體已經縫合完畢,一條醫用寬膠帶從喉嚨筆直地延伸至他的小腹,膠帶下方便是解剖刀口。   「氰化物攝入的途徑,查出來了?」吳端問道。   貂芳向玻璃片上的某種樣本添加著試劑,她的手很穩。   她一邊操作,一邊慢悠悠地答道:「沒有針眼,沒有皮膚與氰化物接觸後的過敏反應,他身上很乾淨……哦,對了,除了鼻子,出事前死者剛流過鼻血,鼻腔內還有少量血液殘留。」   吳端道:「看來真跟許朗動手了,被打出鼻血是真的。」   閆思弦「嗯」了一聲。   貂芳繼續道:「我取了鼻腔黏膜樣本,和胃內容物一起送毒理檢驗室了,不出意外得話……」   貂芳的手機發出消息提示音。她手上忙著,顧不上看,眼睛依舊盯著手上的實驗,語氣明顯是對吳端道:「幫個忙?」   吳端伸手,很自然地在貂芳的白大褂口袋裡掏出手機,又很自然地用自己的指紋解了鎖。   閆思弦注意到這一細節,挑了下眉,沒多問。   「沒出意外,毒物是吃進去的。」吳端道:「毒理實驗室的結果,胃內容物中檢測出了氰化鉀。但帶回來的麵包包裝袋以及大半瓶可樂裡面,均未發現氰化鉀。」   「看來得盯一下王建文還吃過什麼。我們會對他的胃內容物、食道殘留物,進行更加細緻的元素分析,但這需要時間,根據以往經驗,大概得24小時。」貂芳道。   吳端將手機給她放在了桌上,並道:「有發現隨時聯絡。」   令吳端沒想到的是,閆思弦提出了一個十分專業的問題。   他問貂芳道:「你們是怎麼評判胃內容物的形態的?」   貂芳停下手中的實驗,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閆思弦將問題說得更詳細些,否則她沒法回答。   「我的意思是,他吃掉了一整塊手撕麵包——從包裝袋來看,那玩意兒可不小,但他只喝了小半瓶可樂,只有幾口的量。所以,他的胃內容物是不是相對比較……粘稠?」   「並沒有。」貂芳搖頭,「正相反,他的胃內容物非常的……稀。我採集的時候感覺他喝了很多水。」   閆思弦點了下頭,皺眉出了法醫辦公室。   吳端快步跟上,問道:「怎麼突然問這個?你有發現?」   「只是突然想到,他吃了那麼大一塊麵包,不渴嗎?為什麼可樂剩了大半瓶。」   「他喝水了,在我們沒看見的地方!」吳端道。   這個困擾兩人的問題很快便有了答案。   審訊室,面對警方的問題,許朗侷促且莫名其妙。   「水?嗯,他喝了……就在衛生間門口那個自助飲水機——我一直搞不懂機場為啥把飲水機放衛生間門口。   老王在衛生間洗鼻血的時候,我就跟他道歉了,我還說讓他別跟我計較,再多幹一陣子,等我找著能接手他這活兒的人,他再走。他還答應了。   我倆一塊出的衛生間,我去上班,他去飲水機那兒拿了一個一次性紙杯,應該是排隊等著喝水呢吧……不過我沒多看,我就直接回崗位了。」   之後的小插曲警方已經通過機場方面了解:警方通知機場,可能有投毒事件,機場立即回收了自助飲水機等可能被投毒的公共設備。   因此,吳端和閆思弦兩次去現場,還特地檢查了王建文去過的衛生間,卻沒發現自助飲水機。   「空缺的那一環補上了。」閆思弦道。   吳端想的卻是另一個問題,「哎,你說這王建文,光是從葉簇那兒敲詐的錢,就上百萬了,一瓶可樂捨不得喝,忍了一路等著喝機場的免費純淨水,日子過得也太精細了。」   閆思弦聳肩,「興許他不愛喝甜的呢。就拿你來說,我從沒見過你喝礦泉水和白開水之外的東西。而且,那瓶可樂是包車的妹子給他買的,不是他自己買的。」   吳端思忖道:「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了,他在自助飲水機喝水的時候,有人往他杯子裡下了毒。這麼看來,還是許朗的疑點最多。」   「動機不足,」閆思弦搖頭道:「許朗跟王建文的是臨時衝突,王建文鼻子裡殘留的鼻血也證明,倆人確實動手了。   這跟下毒前後矛盾。   下毒需要充分的準備,至少得提前弄到氰化鉀,是典型的預謀犯罪。   有預謀的罪犯不會衝動行事。在投毒前跟被害人打一架?那不等於直接跟警方說『我有嫌疑快來查我啊』。   我反倒覺得,可以排除許朗的嫌疑了。」   吳端沉默思索,沒有接話。   閆思弦拍了拍他的肩膀,「再等等看吧,小賴不是去走訪周達了嗎?看他那邊會不會有突破。」   賴相衡回來的時候,有些垂頭喪氣。   「周達在外地拍戲呢,經紀人倒是沒跟過去,但經紀人也不在墨城,在帝都,只能趕明兒早上的動車了,要不分頭行動?」   「不用了,只見周達一個人就行。」閆思弦道:「從轉帳記錄來看,只有周達的個人帳戶向王建文轉過錢,他應該還沒告訴經紀人。」   「那我訂票。」賴相衡道:「不過,周達這次拍戲的地點,是北方老林子裡,下了動車還得開大半天車,一來一回少說得三天。」   閆思弦攔了賴相衡一下,「那別訂票了,坐我飛機吧。」   閆哥的私人飛機!   賴相衡的腦海中只剩下這麼一個念頭。他怎麼都沒想到的是,閆思弦這次要帶自己一起出差。   「什麼都不用帶了,小賴,咱們現在就走。」   「啊?我我我……」賴相衡一時語塞,「不是……那什麼……老大……」   賴相衡看向吳端。   閆思弦直接道:「吳隊傷還沒好,不適合長途出差,這趟咱倆去,爭取明天這時候回來。」   吳端也愣住了,他沒想到閆思弦會突然決定分頭行動,且沒有提前跟他商量。但在賴相衡面前,他不好反駁閆思弦的決定。他知道,閆思弦正在努力適應大家,希望能夠服眾。他不該拆他的臺。   最終,吳端只道了一句:「那你們注意安全,到那邊來個電話。」   直到被閆思弦帶上一架私人直升機,賴相衡才如夢方醒。   他先是環顧一圈,適應了巨大的耳麥,「餵」了一聲。   耳麥裡傳來了閆思弦的聲音,「別摘,耳麥一直戴著,噪音太大。」   「哦哦。」賴相衡趕忙將準備摘耳麥的手放下來,並對閆思弦的「豪」表示了讚嘆。   接著,他又小心翼翼地問道:「那個……閆隊,你是不是跟老大吵架了?意見不合啊?」   「老大?」   「就是吳隊。」   「你倒會挑稱呼。」   「稱呼可是門學問。」   「哦?」   閆思弦發現,跟賴相衡聊起天來,他也自動開啟了捧哏模式,賴同學還真是天賦異稟。   「你看,以前大伙兒都喊你閆副隊,帶個『副』字,多不好聽……當然了……」賴相衡指了指私人直升機,那意思是「你這麼有錢,八成不會在一個稱呼上較勁」。   指完,他又繼續道:「這麼喊,我們也覺得彆扭,最後大夥一商量,乾脆喊你閆隊,喊吳隊老大,以示區分。」   「挺好。」閆思弦一邊打開案宗,低頭翻看著某處,一邊又補了一句稱讚:「能靈活變通。」   誰知賴相衡卻十分執著,他不追問了,乾脆直接勸道:「閆隊,你來了真好,真好啊,好多案子,48小時就破了,比以前效率高多了。老大不說可能是……怕你驕傲?」   閆思弦丟給賴相衡一個「你在逗我?」的眼神,卻發現賴相衡十分認真。   「他雖然不說,但很重視你呢,反正我知道,你剛來那會兒有人在中間挑撥,說你純粹是玩票的,不接地氣,都是老大壓下來的。   所以啊,你跟老大可千萬別吵架,什麼事兒不能說開了。」   「沒吵架。」   見賴相衡狐疑的目光始終貼在自己身上,閆思弦只好又補充一句:「想什麼呢你,跟你說了吳隊……不是,老大……老大身體還沒恢復,不太適合坐這種飛機,不信你試試,一會兒你就想吐。」   在胃裡開始翻騰時,賴相衡終於信了。   閆思弦收起案宗,靠在椅背上,眯起了眼睛,「能睡就睡會兒吧,到地方就得開始問話。」   賴相衡卻擔憂道:「咱們到地方怕是正好晚上吧?能見著人?」   「開玩笑,警察辦案管他白天晚上。」   賴相衡在心裡默默喊了一句「閆哥威武」。然而,一下直升機,他就發現自己被騙了。閆思弦全程沒提警察的身份。   劇組落腳的村子背靠滑雪場,一到冬季總會有一些遊客,村民們便在自己家辦起了農家樂。   劇組將近兩百人,幾乎包下了村裡的所有農家樂。   直升機就降落在劇組駐紮的村外,時值隆冬,大雪封山,也封了耕地,一馬平川,倒是省去了找降落地點的麻煩。   早有劇組的工作人員在附近等候,見閆思弦下飛機,便迎了上來,「閆總」「閆少爺」地叫著。   閆思弦衝賴相衡眨了眨眼,意思是讓他別把事兒說漏了。   賴相衡心領神會,跟在閆思弦身後,眼觀鼻鼻觀心,也不知他是打算裝助理還是裝律師。   對方對閆思弦客氣,閆思弦也是同樣客客氣氣。他婉拒了飯局邀請,表示自己只是來探班周達的。   前來迎接的幾人對視一眼,似乎有某種心照不宣的默契,不再繼續邀請。   閆思弦很順利地來到了周達的房間門口。   那是一棟典型的農村二層小樓,看到那小樓,閆思弦不由想到了吳端家。   只剩下閆思弦和賴相衡兩人時,賴相衡低聲問道:「閆隊,你認識這個周達?」   「不認識。」   「那……」   賴相衡將話咽回了肚子裡,因為門開了。   出來的是周達的助理,一個小姑娘。   助理顯然對閆思弦的形象了熟於心,縱然黑燈瞎火,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閆思弦。   「呦,閆總來啦……那什麼,我們周達就在屋裡呢,您進去吧。」   那嘴臉活像個老鴇子。就連對娛樂圈比較遲鈍的賴相衡都覺察出了不對勁兒。   閆思弦卻是臉不紅心不跳,微笑道謝後,抬腳就往裡進。   賴相衡很方,他不知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或者說,會不會發生點什麼,更不知道該不該跟進去。   老大沒教過這些啊。   就在這時,閆思弦拽了他一把,示意他跟上。賴相衡終於有了主意。   進屋,關門,閆思弦利落地對周達道:「王建文就是抓到了你跟男人在一起的把柄吧?」 第419章另類偶像(4)   周達沒說話,倒是賴相衡發出了一聲輕微的「啊?」   他突然覺得自己還太嫩,根本無法勝任跟閆隊一起查案的工作。什麼老大養傷期間表現優異,進步巨大,能夠獨當一面……不不不,那一定是錯覺。   周達愣了幾秒鐘,在這幾秒鐘裡,他的瞳孔驟然收縮,又迅速恢復正常大小。他直了直背,讓自己坐得端正一些,摒除了一開始儘量貼近閆思弦的慵懶曖昧的姿態。   「閆少爺在說什麼啊?」   閆思弦沒急著回答,他先坐下,還順手拉了賴相衡一把,讓後者也跟著坐下。   「王建文,他自我介紹的時候大概是叫『老王』,他在敲詐你,而你默默忍受他的敲詐,直到上個月21號,你還在給他打錢。」   「沒想到,閆少爺消息這麼靈通。」   周達沒否認。   「我不懂,」閆思弦道:「我看你們劇組的人,相當心照不宣,我可是宣稱跟你有合作關係,所以才來探班的,那幫人一個二個的,全把我當你背後的金主……你的取向,大家都知道吧?你還怕老王威脅?」   「以前怕,現在不怕了。」周達道。   「為什麼?」   「不如我們來交換答案吧。」周達道:「你問過我問題了,現在換我問。」   閆思弦做了個「請」的手勢。   「閆少爺來找我,只是為了打聽我被人敲詐的事兒?」   「不盡然。換我問了。」   周達努了努嘴,「閆少爺這答案,簡直是作弊。不過,你有這個特權。」   「多謝。」閆思弦不客氣地繼續道:「還是剛才的問題,為什麼以前怕老王,現在不怕了?」   「他敲詐我的那段時間,為了配合一部戲宣傳,我正跟一個當紅小花炒CP,雙方公司安排的,粉絲也吃這一套。   被他敲詐點錢不算什麼,要是宣傳手段被拆穿……那就有點膈應人了,會掉粉的。」   賴相衡瞠目結舌。來的時候他也做過不少功課,這個周達是出了名的寵粉。見到真人他才明白,粉絲在周達眼中是數據,是自我商業價值的體現,是名是利是工具,唯獨不是人。   周達繼續道:「況且,掉粉還不是最慘的,粉絲嘛,本來就是來來去去。被狗仔暴出來隱私的前車之鑑也不是沒有,總有辦法洗白。   關鍵是不能跟公司利益起衝突,公司剛安排的炒CP,我這邊就出事,這不是打公司的臉嗎?   很容易被雪藏的,那真就完了。   所以,那時候我怕他。   但現在不一樣了,老戲早被人忘了。我現在拍的這部戲,賣點就是基情……我巴不得他爆料,趕緊點了這顆定時炸彈。他現在爆料,粉絲頂多覺得我被公司的營銷綁架,為了宣傳新戲不得不賣腐,挺好。」   「你倒會算帳。」閆思弦道。   「該我提問了。」周達露出一個笑容。   他的長相屬於乾淨陽光型的,笑起來有兩個酒窩,眼睛裡仿佛有小星星,讓人如沐春風。至少賴相衡就覺得周達的顏值還是相當在線的。   「我不想尷尬,」周達道:「閆少爺能否直接告訴我,我該不該抱有……某種期待。」   「對於既得利益,你可以抱一些期待,據我所知,別人都說我大方。其它的,最好別,我是個生意人。」   周達再次奉送一個招牌笑容,「明白了。」   他又補充了一句,「我沒有什麼問題了。」   「換我,」閆思弦揉了揉鼻子,「我猜,我今天的到訪會被爆料?」   周達攤手,狡黠一笑道:「閆少爺大張旗鼓地坐飛機來,來的時候應該考慮過後果吧?」   「那你考慮過見我的後果嗎?」閆思弦向前探了探身,目光深邃地看向周達。   周達則用帶著困惑的目光看向賴相衡。   賴相衡總覺得自個兒此刻正周身發光,坐立不安。   閆思弦環視了一圈屋內的環境,評價道:「你還可以。」   周達「嗯?」了一聲。   「在這種地方,跟同組工作人員一起吃苦,不太像你這種……流量明星能幹出來的事兒。」   周達聳聳肩,「也沒艱苦到哪兒去,家在農村,不都這麼過來的,我覺得還行。」   這回答讓閆思弦對周達徒增了幾分好感。   「你還可以。」閆思弦重複了一遍對周達的評價,繼續道:「所以我不希望你跟命案扯上關係。」   「命……命案?」   與其說是詫異,不如說周達懵了。   他原本以為這是什麼霸總小說,可是畫風不對!畫風嚴重不對!畫風突然間就特麼的嚴重不對了!   「閆少爺,你把我弄糊塗了。」周達道。   「敲詐你的那個王建文,他死了。」閆思弦道,「死在墨城,墨城警方已經查到你給他轉帳的記錄,原本要來抓你回去問話……」   閆思弦觀察著周達的神色,見他不知所措地一直眨眼睛。   「……我在墨城還算有點關係,把你保下來了,警方還是會找你問話,但會是私下裡隱秘地進行,時間上也會相對延後。當然,如果破案順利,或許就不會找你了。」   周達先是連連道謝,接著又道:「你為什麼幫我?」   「你覺得是為什麼?」閆思弦挑了下眉,邀請的性味十足,很快他又嚴肅下來,「問題是,我並不想給自己惹麻煩,所以,殺人的是你嗎?」   「什……什麼?」   「趁早說,我能幫你,等警察真盯上你了,我可就愛莫能助了。」   周達連連搖頭,「真不是我,剛才已經說了,我不怕他,就目前來說,他去爆料反倒是幫這部劇做宣傳,我不介意。   而且,說真的,我已經一個多月沒給他打過錢了,就是希望借這個機會讓他去爆料。」   「被敲詐的事,你都告訴過誰?」   「誰也沒說,除了……」周達看向閆思弦,遲疑了。   就在他要改口之前,閆思弦接了他的話頭,「除了那個被發現跟你在一起的男人?」   周達看向閆思弦的目光裡滿是試探,似乎生怕一句話說錯引得閆思弦不滿。   「他什麼反應?」   「啊?」   「我是說,你把被人敲詐的事告訴他,他什麼反應。」   「很害怕。」周達組織了一下語言道:「他是新人,還在培訓階段,沒有正式出道。他害怕事情曝光。對於惹麻煩的練習生,公司向來不會手軟,通常都是直接解約的。」   「他的詳細情況。把你知道的全告訴我。」閆思弦雙手交握,支起自己的下巴:「我要弄清楚那個人會不會給你惹來麻煩。」   「你……懷疑他殺人?」   「他不值得懷疑嗎?」   「不會是他,」周達道:「他以為我是被黑粉或者狗仔敲詐。」   「你沒告訴他具體是誰?」   「我只知道那個人自稱老王,連敲詐我的人叫什麼,我都不清楚,怎麼跟別人說?」   「那現在呢?你們是什麼關係?」   「知道我被敲詐,他唯恐避之不及,我們……已經沒什麼聯繫了。」   閆思弦從筆記本上撕下一張紙,放在桌上,又從上衣口袋掏出一支筆。   「那個練習生的詳細信息,但凡你知道的,全部寫下來。」   周達不敢多問,只是照做。   他一邊寫著,閆思弦又道:「你再好好想想,除了這個人,你再沒向任何人透露過被敲詐的事?」   「絕對沒有。」   待他寫完,閆思弦拿了紙條就走。周達忙起身,道:「閆少,那……今天。」   閆思弦立在原地,想了想,「今天的事,怎麼對媒體說,是你們的事,我不會承認,也不會否認。」   他轉向周達,「這個價錢可以了吧?」   太可以了!周達心想,閆少爺白送一條花邊新聞,從此可以抱一條大腿捆綁銷售,不知多少人巴望這樣的機會。   但……他究竟為什麼來找我?   這個問題,恐怕周達想破腦袋也不會明白。   直到上了直升機,螺旋槳的轟鳴聲終於將賴相衡的意識拽了回來。   他手忙腳亂地給自己戴上巨大的耳麥,閆思弦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問道:「你沒事吧?」   「沒……那個……閆隊,不用告訴他咱們是警察?」   「不能說。我了解周達這樣的人,有利可圖的時候他會小心翼翼地往前湊,警察?呵呵,他會變成鐵板一塊,什麼都問不出來。   咱們此行的目的是對周達的作案嫌疑儘快做出判斷。現在已經有結果了,不是他。」   「這就……確定了?」   「他本人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而且眼下確實是他動機最弱的時候。網上已經有關於他的取向的話題了,雖然是捕風捉影,也算投石問路吧,並沒有激起輿論的反感。」   「可還有一個練習生。」   閆思弦將周達所寫的紙條遞給賴相衡。   「對他的調查,就是你的工作了,對了……」閆思弦想了一下,道:「他們挺不容易的,一個小練習生,跟警察扯上關係,可能會有麻煩。」   賴相衡想了想,「那要不……我裝成你的……助理?閆總?」   閆思弦樂了,「你倒是開竅……那我跟公司打好招呼,有什麼需要閆氏從公司層面幫忙的,會有人跟你對接。」   賴相衡對閆總表達了無限崇拜。   閆思弦又問道:「吳隊……我是說老大……老大能解鎖你的手機嗎?」   「啊?」   「你手機指紋鎖裡有沒有他的指紋。」   賴相衡搖頭,並露出一個困惑的表情。閆隊怎麼會問這個?   閆思弦故意打趣道:「看來你跟老大關係不夠鐵啊,人家貂芳就有。」   賴相衡不服道:「不是的!那手機本來就是老大的!」   「什麼意思?」   「局裡不是給配了一個手機嗎?老大沒有帶兩個手機的習慣,就把自己的給換下來了。   換下來就一直在抽屜裡放著,沒當回事兒。   就前兩天,貂兒手機掉屍檢室清洗池裡了,就拿老大那個舊手機先用著……」   閆思弦愣了片刻,問道:「什麼時候的事兒?我完全不知道。」   「沒幾天,貂兒過去拿手機的時候你們不在,她用我手機給老大發了條消息,老大同意給她用,她才去拿的。我可是全程見證。   不對啊……話說閆隊,你勝負心也太強了吧?這都要爭?」   閆思弦揉了揉鼻子,打著哈哈道:「隨便問道。」   兩人趕回墨城時,已是第二天中午。   他們在車上睡了一路,到了市局,閆思弦只覺得頭疼,見賴相衡並無明顯的不適反應,不由在心裡暗暗感慨:年輕真好啊。   見了吳端,匯報了此行的收穫,吳端不做評價,只道:「你臉色不好,回家休息吧,睡醒再來。」   閆思弦擺擺手,問道:「有什麼收穫嗎?」   吳端搖頭,「還是不能確定毒物是吃什麼東西的時候攝入的,毒源也沒查到——至少墨城有生產、儲存、運輸氰化物資質的企業或機構都沒有發現氰化物丟失。我啟用了線人,正在打聽暗地裡的交易,但希望渺茫。   另外,死者的人際關係已經查了個底兒掉。王建文離異,離異原因是妻子出軌,離婚時妻子帶著孩子淨身出戶,之後不久再婚。王建文一直單身。   四年了,王建文的孩子都上小學了,他從沒有去主動看過孩子,可以說,他跟前妻已經沒有任何瓜葛。   他前妻生活還算不錯,既沒有作案動機,也沒有作案時間。」   吳端總結道:「沒有嫌疑人,好像每條路都被毒死了。」   「貂兒那邊呢?不是說在對胃內容物做更細緻的分析嗎?」閆思弦道。   「還沒出結果。」   「那就別忙活了,等結果吧。有必要先搞清究竟吃什麼東西的時候攝入的毒物,這個不清楚,大家都是沒頭蒼蠅。」   「已經放人回家休息了,都回去補覺了。」吳端道:「我就是等這個最終結果。」   「那我跟你說個事兒。」閆思弦道。   「你說。」   「那個……」閆思弦遲疑了一下。   吳端抬起眼皮,掃了閆思弦一眼,他會卡殼?   「你又讓掃黃的抓了?」吳端猜道,「戒斷失敗了?」   「不不不,」閆思弦連連擺手,「是這樣……」 第420章另類偶像(5)   「你的意思是……嗯……」聽完閆思弦的講述,吳端委婉道:「你要出一個花邊新聞?跟一個……男的?」   「可能吧。」   「還是跟周達……你還真是……呵呵,會玩。」說這話時,吳端眼角抽搐了一下。   「我說了,只是捆綁炒作。」閆思弦舉起一隻手,拿出對天起誓的架勢,吳端真怕他下一秒就來一句「天打五雷轟」之類的臺詞。   吳端嘆了口氣,有種熊孩子闖完禍回家向家長求助的感覺。閆思弦就是那個熊孩子,他自己正是家長。   「新聞什麼時候發?」吳端調整好心態,準備收拾爛攤子。   「可能就這兩天,不一定。」閆思弦道。   「我通知輿情監控的同事,幫你及時撤稿子。」   「不用。」閆思弦一把拽住了要往網監科走的吳端,「這是跟他談好的價錢。」   「價錢?」吳端眯了一下眼睛,「你還真是講誠信啊,出賣色相都是明碼標價的?!」   閆思弦聳聳肩,一臉的正直忠厚,「為了破案……那個……我就是跟你說一聲,免得你到時候大驚小怪。」   吳端露出一個「爸爸什麼沒見過,會為了這點事大驚小怪?」的表情,「我這是次要的,倒是你父母那邊,還有,你家在省廳不是有各種關係嗎?   你還是提前跟那些領導打個招呼吧,人家親自來過問你就被動了。」   「沒事,不管他們,我又沒亮明警察的身份,跟他們沒關係,」閆思弦滿不在乎地擺擺手,「至於我父母,他們對我的各種新聞已經見怪不怪,看開了。」   貂芳從屍檢室探出個腦袋,衝兩人喊道:「出結果了!」   吳端衝她招招手,「5分鐘後,會議室,一塊說吧。」   貂芳比了個OK的手勢,匆匆往法醫辦公室衝,看樣子是去出報告了。進門前她回身對吳端喊了一句:「我可能晚點兒,你們先開始。」   「好。」   跟閆思弦一同回來的賴相衡先一步進了會議室,他剛在錢允亮身邊坐下,後者便湊過來問道:「誒,閆隊私人飛機啥樣的?很牛吧?」   賴相衡露出一個一言難盡的表情。   他該怎麼回答呢?真皮座椅?熱辣空姐?高檔餐食?統統不存在的……那直升機上下顛簸得他現在還是暈暈乎乎,這輩子都不想坐第二次。唯一的好處就是落地方便,不一定非要有專門的機場。   他算是徹底理解了閆隊的實誠,他說吳端那樣的傷員不適合坐直升機,原來不是客氣。   錢允亮並不在意答案,他又問道:「那你們這次事兒辦得順利嗎?閆隊他……厲害嗎?」   厲害?   那可真是……厲害。   賴相衡張了張嘴,還沒找到合適的形容,吳端和閆思弦便一起走進了會議室。   閆思弦臉上掛著謙和的微笑——自從他決定好好跟同事們相處,臉上就總掛著這樣的微笑。但這絕不代表閆思弦收起了桀驁的稜角。   他只是笑眯眯地掃了賴相衡一眼,賴相衡頭皮麻了一下。   閆思弦明明什麼都沒做,但他愣是覺得剛才閆思弦做了一個切脖子的動作,意思是兄弟你知道的可有點多,我撩男人的事兒要是傳出去,你就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賴相衡低頭咳嗽一聲,眼觀鼻鼻觀心。   「說說今天的收穫吧。」吳端率先開口,對錢允亮道:「外圍走訪有什麼新的收穫嗎?」   錢允亮舉了下手,「只有一處細節,關於死者王建文的口味——是閆隊發消息囑咐我打聽的——據王建文的前妻說,他的確不喜歡甜食,這就解釋得通為什麼可樂只喝了幾口。」   閆思弦衝錢允亮點了下頭,錢允亮繼續道:「除此以外就再沒什麼收穫了。」   「機場回收的紙杯呢?」吳端道:「發現有毒的了嗎?」   有刑警搖頭,「當天機場處理的紙杯有上萬個,幸虧機場的垃圾都是統一處理,收集起來還算不太難。   我們把收集來的紙杯分發到墨城所有具備檢驗資質的單位、實驗室,已經全部檢驗完,沒發現氰化鉀殘留。」   「笑笑這邊呢?」吳端問道。   馮笑香搖了搖頭,「沒什麼新發現,都是些普通人。除了那個租車的張嘉燦是朵奇葩,具體情況我已經發群裡了,大家都看了吧?」   會議室陷入了短暫的沉默。線索少,已有線索全是行不通的,這讓刑警們有種有勁兒沒處使的感覺,每個人胸中都憋著一股氣。   坐在會議桌末尾,一向只負責文書工作的李芷萱卻舉了下手。   「那個……」   這是她進市局以來第一次在案情分析會上發言,因此有些侷促。   她想將自己的手機遞給吳端,兩人間隔有些遠,便由中間的刑警傳遞。   傳遞過程中,李芷萱解釋道:「我記得以前看過一條新聞,說是粉絲跟車,差點出車禍,引得偶像下車,發火……」   許朗接受訊問時也講過這件事,他和王建文合夥做租車的買賣,就是受到這一事件的啟發。   但是,吳端和閆思弦只當個新聞,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地聽過,也就算了。   李芷萱卻沒有聽過許朗講述以後的先入為主,懷著好奇,她搜索了那天新聞。   「……說真的,我發現因為跟車被激怒的明星有不少呢,光視頻就能找到好幾段。   其中有一段……吳隊你看看,那視頻裡是不是周達?開車的應該是王建文吧?」   吳端拿過手機,點開了視頻上的播放鍵。   只見視頻是在麵包車內第二排座位置拍攝的,鏡頭抖動比較嚴重。   那是一處正在等待綠燈的十字路口,視頻剛一開始播放,便看到周達正從旁邊的商務車上下來。   一下車,周達就伸手指著麵包車駕駛位置:「你有完沒完了?啊?!跟跟跟!我沒有隱私啊?!別跟了該幹嘛幹嘛去聽見沒?……握草你大爺%¥……&……¥」   視頻顯然是經過粉絲剪輯的,因為周達罵髒話的部分做了消音處理,只能看到最初一句的口型。   司機罵的髒話卻是一字不落。   「**崽子,給你臉了是吧……跟你是他媽給你面子,要不是為了掙錢,你當老子願意跟你……什麼德行,不男不女的……」   一連串帶字幕的謾罵,似乎生怕看視頻的人不知道自家偶像挨了罵,受了委屈。   吳端甚至能想到,這視頻下的評論準是粉絲倒向一邊的護仔言論。   被罵的司機,正是死者王建文。   原來他也經歷過跟車被懟。   「停!」閆思弦突然伸手拿過手機,將播放進度條向前拖了十幾秒,並在繼續播放後在恰當的時候按了一下暫停。   「你看這是誰?」   就在拍攝者將手機從車窗收回來時,晃動的鏡頭恰好掃到副駕駛位置上偏頭看熱鬧的人。   臉很模糊,但足以辨識出,是張澤霖!   王建文死亡當天,組織包車的張澤霖!   吳端道:「她不是葉簇的死忠粉嗎?這視頻裡追的可是周達的車。」   閆思弦道:「有人盯著張澤霖嗎?」   吳端點頭,「有,投毒案,當天跟死者有過重點接觸的人,包括那幾個包車的姑娘,都派人盯著呢。不過……沒什麼反常情況,或者說,張澤霖原本就夠奇葩的,對她來說,反常就是正常情況。」   「怎麼說?」   「25歲的人,因為追星,工作辭了3個,辭職理由全是去追明星的演唱會。   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程度,卻跟男朋友分手了。男朋友實在承受不了她在追星上的花費,讓她在踏踏實實過日子和追星中間選,她選的追星。   基本就是個宅在家的廢人,靠父母養著。   這樣一個人,你說是不是反常就是常態。」   閆思弦想了想道:「我想去張澤霖家看看,等下散會就去。」   吳端聳聳肩,沒接話。   貂芳進了會議室。   一進門,她一邊給大家分發檢驗報告,一邊簡短地給出了結論:「我在王建文的胃內容物裡發現了一些細小的透明碎渣。   經檢驗,含有大量明膠成分。」   「明膠?」   「多用在製作軟糖、果凍之類的食品上,從食物殘渣的形態來判斷,是軟糖。   除了麵包、可樂,王建文還吃過——應該是一整塊……」貂芳用右手食指和拇圈了個圈兒,「……一塊大概這麼大的軟糖。」   「有人在糖裡下毒。」閆思弦道。   貂芳贊同道:「不是可樂,不是麵包,也不是機場的純淨水,那就只有這一個可能了。」   「問題是,糖是哪兒來的?一個不愛吃甜食的人,自然不會是王建文主動買的。」閆思弦道。   吳端接過話頭,「麻煩就麻煩在不愛吃甜食上,現在有兩種可能,其一,糖是案發當天已經進入咱們視線的幾個人中的一個給死者的,死者也恰好吃了那塊軟糖;其二,糖是有人早就給了死者的——因為他不愛吃甜食,所以當時沒吃,可能是隨手放車上,今天吃糖純屬一個偶然事件……」   「不會。」閆思弦篤定道。   「為什……」問題還沒有完全出口,吳端便明白了閆思弦的意思,「糖紙!」   閆思弦丟給他一個「可以啊吳隊反應越來越快了」的眼神,被吳端直接忽視。   閆思弦尷尬地咳了一聲,解釋道:「車上只發現了麵包和可樂的包裝,糖的包裝哪兒去了?誰把它拿走了?   是王建文死後,可能接觸過屍體所在的駕駛位置的人。   換句話說,拿走糖紙的要麼是包車的張澤霖,要麼葉簇的經紀人張嘉燦。」   有刑警舉了下手,「有沒有可能是許朗?在衛生間跟王建文發生衝突後,許朗不是道歉了嗎,會不會是那時候把糖給了王建文?」   「關於許朗作案的可能性,之前就已經分析過了,」閆思弦道:「存在明顯的矛盾點,如果他預謀投毒,完全沒必要跟王建文起衝突。   我認為不用考慮他了。」   說話間,閆思弦已經起身,拿起了外套。   他一邊穿外套一邊對吳端道:「一起去見見張澤霖?兩個跟死者有交集的明星,她正好都追過,中間肯定有一段脫粉轉粉的曲折經歷,我挺感興趣的。」   吳端道了一句「散會」,並對錢允亮道:「帶上你們組的人一起去吧,說不定得直接把人帶回來。」   「好。」   去往張澤霖住處的路上,閆思弦開著車,吳端在一旁盤算道:「即便兇手真的鎖定在兩個人中間,我們還是沒證據,不好辦啊。」   「是啊。」閆思弦道:「當時犯蠢了,沒當場把人控制住,糖紙肯定已經處理掉了,要找證據,只能從毒物來源上下工夫。」   「當時注意力都被張嘉燦吸引了,誰讓她偷死者手機呢,這太可疑了。   至於張澤霖,我想著她就是個追星的小姑娘,被咱們弄市局關著,不太合理。」   閆思弦「嘖」了一聲,「我以為你比我強點呢。」   「什麼?」   「看見小姑娘就同情心泛濫唄。」   「不是……」吳端決定放棄解釋,反而問道:「你還有同情心?我怎麼沒見過?」   「這不是怕你自責想不開,只好攬一半責任,有鍋一塊背唄。」閆思弦自我感覺良好地衝吳端眨了一下眼睛,「誒誒,你說,我這個副隊是不是賊優秀?」   「年底給你評個先進?」吳端道。   「有獎金嗎?」   「有獎狀。」   閆思弦誇張地靠在椅背上,做出洩氣的樣子來。   「那管什麼用?又不能當飯吃!市局真摳!」   吳端先提醒了一句:「好好開車,注意看路。」又繼續道:「我沒跟你開玩笑,年底評先進,我報的你跟小賴。   小賴今年的進步,大家有目共睹,至於你,鑑於你是新來的,算是鼓勵。」   「不太公平吧。」閆思弦道:「大量繁瑣無聊的工作,都是基層刑警完成的,他們比我辛苦多了,還是把評選機會讓給他們吧。」   「這個你不用操心,你跟小賴參與的是優秀幹部評選。」   閆思弦瞭然,「那就多謝嘍,要是評上了——無論我跟小賴誰評上——我都請一支隊所有人吃飯。」 第421章另類偶像(6)   張澤霖家。   因為是工作時間,她的父母出去上班了,家中只有張澤霖一人。   她穿著睡衣,臉上有一層熬夜加長期對著手機而出的油,頭髮凌亂,眼皮垂著,整個人都沒什麼精神。   她沒有關自己房間的門,因此,縱然她只是招呼吳端和閆思弦在客廳落座,兩人還是能看到她房間的一角。   牆壁上貼滿了葉簇的海報,床上似乎還有一個與真人等高的抱枕。   瞥見那抱枕的瞬間,閆思弦和吳端一同出了一身雞皮疙瘩,真有人抱著那玩意兒邊睡邊YY呢?那畫面實在是……不敢想不敢想。   閆思弦指了指張澤霖的房間,「我得進去看看。」   不是商量的語氣。他直接拿出了搜查文書。   張澤霖一愣,顯然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怎麼了嗎?」她怯怯地問道。   「沒什麼,只是想進一步排除你的嫌疑。」   閆思弦進了張澤霖的房間,吳端則留下來詢問她。   「你曾經喜歡過周達吧?」吳端問道。   張澤霖遲疑著了幾秒,搖了搖頭。   「不喜歡?」   吳端的詫異讓張澤霖意識到,對面的警察不是隨便問問的,他們有備而來,很可能已經知道自己喜歡過周達。   於是她又點了點頭。   「什麼時候開始不喜歡他的?」   「我……」   只說了一個字,張澤霖便低下頭,乾脆用沉默應對問題。   「這很難回答?」   張澤霖還是不說話。   「好吧。」吳端決定換個問題,「能聊聊你現在的偶像嗎?葉簇。」   張澤霖竟還是不說話。   「你再不說話,我真沒法說服自己不懷疑你了。」   「我沒喜歡過周達,我是葉簇的粉絲。」說出這句話時,張澤霖的臉上滿是決絕,那樣子簡直像是在站臺與愛人告別。   吳端猶豫了一下,一直以來的審訊習慣讓他迅速做出了判斷。他應該順著張澤霖的意思,這種時候最重要的是讓對方保持開口交談的狀態。   但他決定冒一次險,只有兩名嫌疑人,二選一的題目,他可以一搏。   吳端拿出了李芷萱提供的視頻。   「這個視頻的拍攝時間是去年8月底,你租了王建文的車,和其餘幾個粉絲一起追周達的車。   也就是說,三個多月前,你還是周達的粉絲。」   張澤霖一把奪過吳端的手機,兩人都沒拿穩,手機掉在了地上,屏幕一角頓時出現了一條裂痕。   吳端想要俯身撿起手機,張澤霖的速度更快。   她瞬間跪在地上,膝蓋砸在地磚上發出「慟」的一聲,她整個人呈一種匍匐的姿勢,弓著腰,去看手機上的視頻。   她反反覆覆地看視頻裡的周達,眼中滿是溫柔的情愫,仿佛見到了什麼失而復得的珍寶,十分虔誠。   不會吧?!   吳端在心裡罵了一句娘。   他有一個在他自己看來十分荒誕的想法。荒誕到令人髮指。一個正常人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那種可能性的。   閆思弦聽到手機落地的動靜,從屋裡探了個腦袋出來。見吳端愣住,也不知是在思考還是被張澤霖的行為嚇了一跳,閆思弦皺了下眉,幾步跨過來,撿起了吳端的手機。   張澤霖全程伸著脖子去看那視頻。   閆思弦在手機一角的裂痕上摩挲了兩下,什麼都沒說,只是沉默將手機還給了吳端。   他舉了舉手中的證物袋。   「好多狗毛,地上,地毯上,你的床上,還有……」閆思弦從吳端坐的沙發上捏下一根狗毛,一併裝進證物袋,「還有沙發上,這麼多狗毛……你家狗呢?」   張澤霖一愣。   閆思弦觀察著狗毛,「你前男友可給我們講了不少你追星的事跡,周達養了一條金毛,他經常跟那條狗一起拍照,所以你也要養一條金毛。   給你買了,你又懶得出去遛,什麼事兒都推給前男友。   後來你們分手,你前男友想要把狗留下,由他照顧,你又不樂意,死活把狗帶回了家。狗呢?」   閆思弦並未落座,而是在客廳四處逡巡著。此刻的他活像是一條大型獵犬。   終於被他在一張沙發凳裡找到了半袋狗糧。   「最近才收起來的吧?狗死了?怎麼死的?」閆思弦道。   因為慌張,張澤霖的目光四處遊移。她耗了一些精力,才讓目光聚焦起來。   她只是重複著:「我不是……我不是周達的粉絲……我不喜歡他。」   「你倒很有做粉絲的覺悟。」閆思弦道:「幹壞事之前先脫粉,案發了也不給周達抹黑。即便有什麼負面新聞,也是跟周達有競爭關係的同款小鮮肉葉簇沾包。   這叫什麼?犧牲?」   閆思弦鄙夷的態度激怒了張澤霖。   她是那樣偉大,她為了愛獻祭,為了維護偶像什麼委屈都可以承受,她怎麼能被一個小警察輕視?   「對!我就是喜歡周達!他是我的命!我可以為他去死!你們能嗎?你們誰能為了一個人去死?!」   喊出這句話時,張澤霖的表情有些猙獰。   喊完,她的肩膀垂了下去,整個人有種搖搖欲墜的感覺,似乎隨時會躺倒在地板上。   她終於說出了想說的話,暢快極了,像是對人介紹自己的值得驕傲的愛人。但同時她也知道,事情瞞不住了。   有種末路英雄的情緒在她心中升騰,既激動,又絕望。   「我就是喜歡他啊……」   最後這句,乾脆帶了哭腔。   閆思弦沉默了一下,他感覺受到了逼問。   他知道吳端曾經為了保護他選擇犧牲自己,如果換成是他呢?能為吳端做同樣的事嗎?   失神並未持續太久,閆思弦很快便將自己拽回了眼前的案件。   他問道:「狗埋哪兒了?是你帶我們找,還是我們調監控慢慢查?」   閆思弦是沒什麼把握的,雖說現在城市裡到處都是監控,但如果有心,也不是完全不能躲過。   張澤霖沉默了很長時間,終於道:「我有個條件。」   「你說。」   「我不能是周達的粉絲——你們的新聞報導裡,我跟他沒關係,不能提他。我……不想給他丟人。」   閆思弦很想告訴她,理論上來說,你的所有行為跟周達一毛錢關係都沒有,他既沒有逼你喜歡他,也不曾慫恿你去殺人。   處理一個類似的公關事件,易如反掌。你不會給周達造成任何影響。   你只是給自己營造了一個美夢,以為自己很偉大很重要,不肯醒來。   閆思弦攥著口袋裡自己的手機,答道:「可以,我們答應你。」   張澤霖起身,拿起玄關處的羽絨服,給自己套上。   「你們不是要找狗嗎,我帶你們去。」她有些急不可耐地開了屋門,又道:「找到狗,我不想回來了,你們直接把我抓走吧,我不想讓父母看到……」   閆思弦再次給出承諾。吳端則好心道:「他們遲早會知道,等你情緒平復一些,能面對他們的時候,我們用一個比較溫和的方式幫會通知吧。」   張澤霖向吳端投去感激的一眼。   埋狗屍的地方距離張澤霖家並不遠,就在小區圍欄和馬路之間的綠化帶裡。   因為堆了一些建築廢料,又被雪覆蓋,看起來不太像綠化帶,倒像是一片荒地。   張澤霖找到了兩塊摞在一起的青色空心磚。   「就在這下面。」她道。   錢允亮開始組織手下的刑警挖掘狗屍的時候,吳端問閆思弦道:「你怎麼會第一時間想到找狗?」   「畢竟是投毒,劑量掌握不好很麻煩的,再說,具體多長時間發作,發作以後多久能死,這些總要搞清楚。味道什麼的也要試一試。   我看過相關數據統計,絕大部分投毒者都會用動物先進行嘗試。」   「還有人統計這個?我怎麼沒看見過?」吳端道。   他自認為還算勤勉,平時很注意學習業務相關的知識。   閆思弦聳聳肩,「可能老外閒的吧,淨搞這種研究,你有興趣得話我推薦你一個網站啊,國外幾個犯罪學家搞的,挺多類似的研究。」   「好啊。」   插曲過後,閆思弦繼續道:「……只看見狗毛,而沒看見狗,說明不久前家裡還有狗,那就不難推測了,很可能狗被張澤霖拿來試毒了。   她本來就不愛那條狗,狗只是追星的附屬品,正好用來給周達『報仇』,在她眼裡這大概是物盡其用吧。」   「如果真是那樣,狗真可憐。」吳端挑了下眉,「跟了這麼一個自私的主人。」   「在張澤霖眼裡,她這些自私可都是愛的證明。」閆思弦不屑地擺了一下手,「這案子沒頭蒼蠅似的查了幾天,可不是因為智商不夠,純粹因為對手太奇葩,不在我的認知範圍之內,要搞清楚對方的心路歷程,費了些時間。」   「沒人說你智商不夠,自個兒敏感什麼呢。」吳端道。   閆思弦被噎了一口。   吳端繼續道:「現在只剩一個問題,氰化鉀哪兒來的。劇毒物質洩露,可不是鬧著玩的。」   他上了拘押著張澤霖的警車,閆思弦緊隨其後。   一上車,吳端便道出了心中疑問,張澤霖先說那東西是她買來的,問從哪兒買的,說不清楚,被問急了,乾脆說是撿的。   閆思弦從口袋裡掏出了自己的手機,遞給張澤霖。   也是一段視頻,他與周達見面的那天晚上拍下的視頻。   張澤霖還是第一次見到周達的生活狀態,這令她激動不已。   但很快,她便聽到了兩人的對話。   「不是的!騙子!」   她尖利地叫著,抬手就砸閆思弦的手機。閆思弦眼疾手快,一把搶過了手機。   「我要是再主動點,」閆思弦道:「你的偶像,周達,昨兒晚上就跟我睡了。   當然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怎麼評價你們這些粉絲的,在他眼裡你們究竟是什麼。」   張澤霖伸了伸手,想拿過閆思弦的手機再看一遍,弄清那究竟是不是真的。   可她又沒有勇氣,終於縮回了手。   「不是真的……不是的……」大滴大滴的眼淚滾落,「你幹嘛告訴我……我不想知道……不想啊……」   「給你氰化鉀的人是誰?是周達的粉絲嗎?嗯?你袒護對方,是想讓對方連你那一份愛也一起承載了嗎?」   「我……」   張澤霖陷入六神無主的狀態,慌張得失去了思考能力。   只差最後一步了,閆思弦並不想就此罷休。   他不擅長訊問,求助地看向吳端。   吳端一直沒開口,其一是因為閆思弦一直在說話,其二是他也是頭一次聽到閆思弦跟周達的對話。   他與閆思弦有著過命的交情,但在聽到閆思弦對人說出試探和挑逗意味十足的話時,他還是覺得萬分尷尬。   就好比,你可以跟好兄弟講黃段子,可以一起洗澡,甚至可以玩男人之間猴子偷桃的把戲,但要是真看見兄弟跟另一個人親熱,總是不合適的。   吳端看了看車窗外,發現其餘警員正忙著將一條死狗從剛挖的坑裡拖出來。姓閆的可長點心吧,別把這種視頻到處給人看,像什麼樣子!   接收到閆思弦求助的目光時,吳端的思緒還在神遊。   他迅速將自己拽回眼前的案件,不動聲色地對張澤霖循循善誘。   「我知道現在把你拽回現實很殘忍,如果沒有喜歡一個人的信念,接下來的判決流程可不好熬。尤其你的信念又是如此的……無私。」   將這個褒義詞用出來,吳端知道十分不恰當,所以他短暫地停頓了一下,先讓自己接受這謊言。   「是的,無私,你甚至可以犧牲自己,去保全另一個同樣喜歡周達的人,真是……可歌可泣。」   張澤霖從吳端這裡獲得了久違的認同感,她實在是孤獨得太久了,一切情感認同都只能從網絡另一端獲得。   她什麼都沒說,但看向吳端的目光裡是有感激的。   謝謝你。謝謝你能這麼說。即便你只是這麼說說,並不當真,還是謝謝你。   吳端從她眼中讀出了這層意味。   他繼續道:「不管你多不想面對現實,眼下都有一個咱們不得不商量的問題,它會直接影響對你的量刑。   提出殺人方案的究竟是誰?是誰把氰化鉀給你的?   妹子,哥就勸你一句,千萬別犯傻,這是殺人,等你上了刑場,再後悔,就真晚了。有一個人幫你分擔罪責,這是多少殺人犯求之不得的機會。總得考慮一下你的父母吧。」   吳端把自己能想到的說辭全部說了一遍。   張澤霖終於點了一下頭,「就是拍視頻的那個。」   她抬手擦去眼淚,「就是因為司機罵了周達,當面,而且罵得那麼難聽……那是我的寶貝啊,怎麼能那樣罵他呢?   我們那天下了車,約了一起吃飯,大家都很生氣,她說要殺了老王……」 第422章第十五塊拼圖(1)   市局,法醫辦公室。   一進門吳端就聞到了一股中藥清香。   「沒事吧?」   吳端伸手去掀貂芳的保溫杯蓋子,一探究竟。   果然,杯子裡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黑色塊狀的,像是某種植物的根,白色片狀的,像是植物的莖,當然還有紅的、綠的果實狀亦或者米粒狀的東西。   貂芳一把奪過杯子,同時展示了法醫因為常年拿手術刀而十分穩當的手。滿滿一杯水,一滴都沒灑出來。   「瞎看什麼,你口水再流進去。」   「我沒有!」吳端大聲辯解。   貂芳拉開了辦公桌抽屜,只見裡面有好幾個食品袋,食品袋裡全是各種各樣的中藥。   「最近熬夜有點兇,喝點養肝的代茶飲,來點嘗嘗?」   「不了不了,」吳端連連擺手,「前陣子喝中藥,可把我喝慘了,太苦了。」   貂芳吸溜了一口保溫杯裡的水,證明自己的代茶飲味道還不錯。   她從另一側的抽屜裡拿出一張檢驗報告,遞給吳端。   「對狗的毒理檢驗結果出來了,是氰化鉀中毒,證據鏈給你補全了。」   「太好了!」吳端拍了下手,「這案子能破,多虧了你,重要的突破點和證據都是法醫這邊提供的。」   貂芳滿不在乎地擺擺手,表示分內工作不必掛齒。   「聽說毒物來源找到了?」她問道。   「嗯,也是個周達的粉絲,叫任雪。就是拍視頻那個,外省的,爸爸是化學系的研究生導師,她就是借著這層關係自由出入實驗室,偷了小半瓶氰化鉀。」   「嘖,年齡應該不大吧?」   「剛上高一。」吳端道,他又補充了一句:「剛滿十六,正好夠刑事責任年齡。」   「那我就放心了。」貂芳聳聳肩,「不過我有點好奇,制定殺人計劃,主導殺人的,是這個十六歲的小姑娘嗎?」   「倆人算是半斤八兩一拍即合吧。」吳端道:「都目睹了周達和王建文互罵的全過程,都用粉絲濾鏡忽略了周達的髒話,放大了王建文的行為。   那天追完周達的車,幾個粉絲和以往追車時候一樣約了頓飯——這是老傳統了。   飯桌上都喝了酒,可能是酒壯慫人膽吧,大家一起罵王建文,罵著罵著就扯到了報復、殺人,扯到了豁出性命去維護自家偶像。   圖個痛快的事兒,其他幾個人都沒當真,只有任雪和張澤霖把這事兒放心上了。   之後就是一起籌劃殺人,為此,張澤霖還兩次去到任雪所在的城市,跟她面談。   拿到氰化鉀就是在最後一次去見任雪的時候。」   貂芳又吸溜了一口水,撇撇嘴,覺得自己無論如何也無法理解這些狂熱粉絲的行為。   吳端聳聳肩,又攤了一下手,意思是「我其實跟你一樣不能理解」。   他繼續道:「好在毒物找回來了,任雪那兒還剩將近4克的劑量,就隨便往床底下一藏……不讓人省心啊。   現在好了,東西已經扣在物證室,她的父親,因為違反學校規定,帶不相關的人進入化學實驗室,已經被停職調查。」   「不容易。」貂芳道:「涉及投毒,搞得市裡省裡應急的醫護人員全員瘋狂戒備,還調來兩個毒理專家。要不是你們破案快,後頭不知道要翻出什麼花兒來……對了,這個給你。」   貂芳遞給吳端一隻手機。   「拿著用唄。」吳端大大咧咧道。   貂芳晃了晃自己的新手機,「已經到貨了,多謝吳隊。」   她又感慨道:「這真是……手機是不是也知道年終了,該發年終獎了……壞得真是時候。」   吳端也鬱悶。   市局配發的手機屏碎了一道縫,換屏要花錢,不換,打遊戲不方便,要是換回貂芳還回來的舊手機,性能已經跟不上了,一些遊戲會卡頓。   怎樣都不爽。   不過很快,閆思弦就幫他解決了這個問題。   下班回家,吳端剛坐上副駕駛位置,閆思弦就扔給他一部手機。   「幹嘛?」吳端問道。   「我看你的摔壞了,我正好換下來一個,不嫌棄得話你先湊合用。」   吳端低頭看了看那部九成九新的最新款最大內存的iphone,心裡率先浮現的兩個念頭是:不嫌棄!不湊合!   但很快,他意識到了不對。   「你換個毛的手機!」吳端道:「你這……有什麼換的餘地?!」   「有錢,不行?」   吳端:行行行閆少爺最棒……給你鼓掌啪啪啪啪……   閆思弦看著吳端憋了半天沒說出話來,噗嗤一聲樂了。   笑完,他晃了晃自己的手機道:「我換了個牌子。」   吳端有些好奇地拿過他的手機看著,發現手機背面有幾個簡潔的英文字母,那單詞他並不認得。   黑色的手機,邊角硬朗,看起來卻絲毫不比iphone差。   閆思弦道:「一個小眾品牌,資金斷裂,最近資產被法院查封了。但他們的系統是真不錯。我正在考慮要不要投錢幫幫他們。」   吳端順利被轉移注意力。他注意到閆思弦的用詞是「投錢」,而不是「投點錢」。   他好奇又小心地問道:「那……是不是要投很多錢?」   閆思弦挑挑眉,「吳隊擔心我資產縮水變成窮光蛋?」   「那倒沒有,就是一想到成百上千萬的錢……呃……你可以理解為來自窮苦大眾的肝兒顫吧。」   「上億。」   「啊?!」   「這回要上億,幾億還是十幾億的差別。不光是你,我也肝兒顫得要命。」   可一點都看不出來。吳端咽了一下口水,默默在心裡吐槽對方。   閆思弦卻突然轉移了話題,他指了指剛剛扔給吳端的手機道:「對了,那個我已經恢復過出場設置,你可以直接用……嗯……裡面有我一個指紋。」   「嗯?」短暫詫異後,吳端問道:「那還給你留著?」   「留著。」   「知道了。」   有了新手機,吳端換上卡,開始下載他常用的的各種軟體、遊戲,不亦樂乎。   忙了一會兒,他突然抬頭看向閆思弦。   「你瞅啥?」閆思弦縮了下脖子。   吳端伸手,「你手機拿來,我也留個指紋。公平……另外,這是什麼奇怪的流行嗎?」   閆思弦沉默地把自己的新手機遞過去,以此來堵吳端的嘮嘮叨叨。   吳端一邊輸入指紋,一邊叨念,「這樣你下次開車,我再幫你念信息也方便。」   某頂配豪華越野車的藍牙系統:你們當我是擺設?   「嗯……誒你還真把我當司機了?」閆思弦故意做出一副苦相。   吳端比他更苦,「要不閆總算算工錢,把帳單給我,順便給我來個50年分期。」   兩人相視大笑。   「對了,今兒晚上公司搞年會,我回去換身衣服,不在家吃了。我跟酒店說好了,飯照舊給你送家去。另外,肯定得喝酒,年年都得喝大。喝大了就不回了,我就近開間房睡。」   「哦。」吳端調侃他,「今兒總裁閆要露真身了?」   「我還是比較喜歡閆副隊這個分身。」閆思弦認真道。   回家。   閆思弦換完衣服,捯飭得油頭粉面出了門,吳端腹誹了一句「大公雞」。   吳端吃完飯,坐在書房電腦前,準備看一看閆思弦推薦的網站。   國外犯罪學家建立的網站。   剛打開瀏覽器,右下角便彈出了一個新聞彈框。   「當紅小鮮肉夜會神秘金主」   通常,吳端對這樣的標題是毫無興趣的,但他想起了閆思弦告訴他的那件事。   鬼使神差地,吳端點開了那條新聞。   指名道姓的「閆思弦」三個字,以及他下直升機時的照片。   閆思弦還算精神,立起黑色呢子大衣領口,總裁範兒十足。他旁邊的賴相衡就有點慘了,略長的劉海被螺旋槳帶出的風吹成了一個雨刮器形狀,正好兩縷掃在眼睛上,以至於他眯著眼睛皺著鼻子張著嘴。   明明一個大好青年,怎麼看怎麼猥瑣。   吳端沒去細看新聞內容。閆思弦已經告訴他了,他沒必要細看。   看了一會兒閆思弦推薦的網站,吳端只覺得瀏覽器自帶的翻譯功能還差點意思,語句顛三倒四,理解起來比平時花費的時間要多出許多。   他剛起身決定休息一會兒,手機便響起了。   是一個有些眼熟的座機號碼。   吳端接起,「餵」了一聲。   「吳隊嗎?我是大灣分局。」   「什麼事?」   對方猶豫了一下,道:「不是什麼複雜的案子,就是有個人嫌疑人,證據確鑿了,一直喊冤枉,還說認識你,說你能幫他洗刷冤屈。」   「誰?」   「葉靈。」   「誰?」吳端又重複了一遍,對這個名字,他是陌生的,他甚至無從判斷對方的性別。   於是不等對方回答,吳端又問了一句:「男的女的?」   「男的,42歲。」   吳端確信自己並不認識這樣一個大叔,直到對方又補了一句。   「承包公安大學食堂的。」   吳端恍然。   食堂大叔。他在心裡一直這麼稱呼此人,卻並不知道對方的名字。   以前竟然沒有問一問。吳端想道。   他對電話那頭的人道:「人留著,我這就過去。」   對方痛快地答應下來。   吳端起身,套上外套,在玄關處放鑰匙的地方翻找了一下。   閆思弦常開的車有三兩,一輛性能兇猛的越野,上班開,一輛敦厚奢侈的頂配邁巴赫,去公司的時候司機開,還有一輛十分拉風的超跑,沒少載閆思弦身邊的鶯鶯燕燕。   不過最近他幾乎沒開過那輛超跑,可憐的尤物一直在地下車庫落灰。   邁巴赫被司機開走了,越野的鑰匙在閆思弦身上,只剩那輛超跑的鑰匙,logo上一匹矯健的躍馬,無聲宣誓著其不菲的價格。   吳端猶豫了一下,最終放下鑰匙,決定打車。   上了計程車,他給閆思弦發了條消息,簡要說明了情況。   吳端本不喜歡摻和這樣的人情世故,有案子,分局該怎麼查就怎麼查,審核有檢察院,定罪有法院。   可那個人他不能不管,那人救過他一命。   吳端在心裡警告自己:只是去了解一下案情,絕不摻雜私人情感。   大灣分局,刑偵大隊。   整個一層樓燈火通明,香菸味和男人們的體臭味瀰漫,還有一股剩飯的餿味。   吳端只大概掃了一眼刑警們的狀態,心裡便大概有了數。   八成是命案。而且是死相不太好的命案。   吳端進了大隊辦公室,表明身份,並問道:「現在什麼情況?」   市局支隊長來了,刑警們也不大有時間寒暄,各自忙著手頭的工作,只有一名中年刑警手拿一個文件夾,示意吳端跟他來。   兩一進小會議室,那刑警便對吳端道:「葉靈是我審的,電話也是我打的。」   說著,他便將手中的文件夾遞給吳端,並道:「這是我們現在掌握的情況……呃……您一邊看我一邊給您說。」   說到稱謂時,那個看警銜應該是副隊長的中年人猶豫了一下。   單從上下級關係來看,他應該用「您」,可吳端實在是年輕,本就比他小個幾歲,又是一張娃娃臉,像個實習學生似的,這麼稱呼吳端,實在違和。   「你就行了,別您您的,都彆扭,」吳端問道:「怎麼稱呼?」   「陳映琛,喊我老陳就行。我們副隊上月退休,我剛接手工作,可能有點亂。」   「不要緊,慢慢說。」   吳端翻開了文件夾,老陳介紹道:「這不晚上了嗎,附近的養牛場來學校食堂收泔水。   泔水桶往車上搬的時候,露出來一截人手。」   「只有手?」   「不止,15塊,全在泔水桶裡撈出來的。人現在已經拼出樣子了,身份也確定了。   是學校食堂的員工,張小開,確切來說,是前員工,今兒剛被老闆——也就是嫌疑人葉靈炒了魷魚。   下午的時候,他們還為此大吵一架,兩人還約好了晚上再見一面。   『既然說不通,就按牢裡的規矩,用武力解決問題。』   這是兩人的同事複述的他們的原話。這個用不用我解釋一下?」   吳端擺擺手,「情況我大概清楚。承包食堂的葉靈是個刑滿釋放人員,他招的人也都是刑滿人員。   因為解決了一部分服刑人員的就業問題,市裡每年都給他不少優惠政策。   死者張小開也是有前科吧?」 第423章第十五塊拼圖(2)   我叫葉靈。   吳酒一杯春竹葉的葉,天時懟兮威靈怒的靈。   詩集齊了幽靜綿遠與浩然大氣,單看名字卻像個玲瓏的姑娘。   給我起名字的父母,在那一代人裡絕對算得上文化人。   我的父親是一名戲曲演員,在墨城當地也算個不大不小的角兒,母親是公安大學的圖書管理員。   我在家排行老二,上頭有個哥哥。   父母有著兒女雙全的美好願望,希望二胎是個女孩。據我媽說,懷我的時候各種反應也驗證了應該是個女孩。   應該。但不是。   我出生後,他們才發現性別跟預想對不上,於是只好在起名的時候下功夫,起了一個女性化的名字。   他們不知道的是,因為這個名字,我的童年和少年時期過得可不太好。   那時候對男人,還沒有「娘炮」這個形容。身邊的同齡男孩老是叫我「小姑娘」,不跟我玩。   幸好,我也不愛跟他們玩。   我很小就跟父親學唱戲,每天早晨五點和哥哥一起,被父親從被窩裡拎起來,下午放了學,別的孩子寫完作業就四處去玩。我不行,還要加晚課。   父親是典型的嚴父,而母親,直到我出獄,她在我的印象裡才有了一些存在感。   哦,對了,重要的事,我有前科,曾經被判入獄13年。   入獄的原因是打架鬥毆,致人傷殘。   至於打架鬥毆的原因,其實挺不值一提的,無非被幾個壞小子欺負急了的反抗。   那是1998年,古惑仔裡的打架鬥毆行為在年輕人看來是個性,是血性,是向這世界挑釁的方式。甚至,帝都青年在後海茬架是一種流行。   當然了,說這些並不是為了推脫責任。我只是想更透徹地說明自己當時的心境。   我被幾個壞小子欺負了,他們是我的同班同學。   像我這樣性格孤僻成績又不好的孩子,成為被人欺負的對象原本並不稀奇,我已經習慣了。   可進入高三以後,他們輟學了,成了真正社會青年,欺負人的手段自然也就比學校裡那套老辣一些。   於是那天我帶了刀,我記得很清楚,是一把彈簧水果刀。彈簧不太靈光了,有時候彈不出來,按了按鈕,還要用手拽一下刀背邊緣,將刀身拉出來。   我用它傷人那天,它就掉鏈子,沒彈出來,以至於我腦袋上差點挨了一悶棍。   幸虧我激靈,一偏腦袋躲了過去,那一下可就結結實實砸在了我的肩膀上。   當時我就覺得一條胳膊脫了臼。   劇痛讓我失去理智,我學著電影裡人物的樣子,滿臉猙獰,嘶吼著,用牙齒叼著彈簧刀的刀背,終於將刀身扯了出來。   然後我就逮著帶頭欺負我的人,狠狠捅了幾刀。   那是冬天,冬天最冷的時候。大家穿得厚極了,棉襖、毛衣、秋衣、背心……我用了很大力氣。   那彈簧刀並不長,我很是懷疑,究竟有沒有捅到他。   我一直以為他的驚呼不過是嚇出來的。   直到第五天警察找上門來。   那混蛋受了傷,回家竟然不說,自己不知從哪兒找來紗布隨便纏了幾下。   直到四天後,他突然昏倒,被送進醫院搶救室。   診斷結果是一側腎臟受傷感染。   他被切除了一個腎。   我不確定是哪一側的腎,上法庭之前,律師還對我千叮嚀萬囑咐,讓我好好認錯,爭取得到對方諒解。   我的確記住了很多信息,諸如他是家裡最小的也是唯一的一個兒子,他上頭有四個姐姐,他的父親是個殘疾人,家裡曾經窮到只有一條褲子,誰出門誰穿的程度。   她的四個姐姐還未滿18歲便先後出嫁,為了給家裡掙得一份彩禮。   他幾乎就是靠姐姐們的彩禮養大的。   他受傷後,我的父母幾乎拿出所有積蓄賠償,也數次替我跪下求情。對方收錢的時候很乾脆,但就是不肯鬆口說一句原諒我的話。   我能理解,真的。   因為就在我入獄的第三年,那個被我捅傷的人就死了。   死於手術後的併發症。   當時醫療條件十分有限,切除一個腎臟可不是鬧著玩的,後續的保養、護理要是跟不上,很容易出問題。   原本,被判十幾年,我是不服的,我太倒黴了,正好趕上一輪小嚴打。對方的死從某種意義上讓我心理平衡了。   沒讓我一命抵一命,我應該慶幸。   入獄以後,在繁重的體力勞動磨鍊下,我很快學會了不去思考對錯。我放下了對那件事的所有情緒,我得向前看。這是監獄生活以及出獄後漫長的適應期教會我的。   我18歲入獄,出來的時候已經29歲了。   將近而立之年。   我沒朋友,只有家人。   很幸運,家人一直沒放棄我。   一切都變了,父親走了,我沒見到父親最後一面,哥哥工作了,在外地娶妻生子。   能看出來,哥哥還是很在乎我的。   我出獄時,他特地提前請了假,帶了老婆孩子回墨城,和母親一起來監獄接我。   我很感謝哥哥,但也能看出來,我的嫂子憂心忡忡。   她對我這個服過刑的小叔子滿是戒備,緊緊地抱著孩子,似乎生怕一個不小心,我就會搶了她的孩子去賣錢。   我出獄的第一頓飯,一家人吃得各懷心事。   我不忍心讓大哥為難,趁著吃飯中途他出包廂抽菸的工夫,我們短短地聊了幾句。   大哥說幫我聯繫了工作,我可以隨時去他的城市。   是一份在建築工地實習的工作。   別想歪了,不是搬磚。是去做監理助理,一邊幹點打雜的活兒,一邊考建造相關的證,也算是條出路吧。   但我知道,這事兒嫂子準不同意,即便表面上同意了,心裡也存著彆扭。   我說讓我在家呆幾天,我想陪陪媽。   大哥拍了拍我的肩膀,什麼都沒說。   我倆回到吃飯的包廂時,嫂子和我媽的臉色都不太好,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她們因為我的事兒拌嘴了,或許正是因為說起了我的去留問題。   嫂子狠狠剜了我哥一眼。我至今記得那個眼神。那是我出獄前無數次想像過的眼神。   我是該想想的,我該做好心理準備。   當天吃完飯,我哥一家就急匆匆上了火車往回趕。我和母親一起回了家。   只有母親沒變。   她還是大學裡那個圖書管理員。只是比我入獄前多了一副老花鏡,許是怕我看了難過,她還特意染黑了頭髮。   家裡當然有些變化,但我印象中的那些老物件都還在。   皮沙發,皮子面兒已經破損,露出了裡面的海綿,母親便拿一張小毯子蓋在沙發上。   玻璃茶几,放在牆角的三角形的電視櫃……好像熟悉的老朋友在跟我打招呼。   那一瞬間,我熱淚盈眶。   在聽到母親說的那句話後,我放聲大哭。   母親說:「兒啊,沒有過不去的坎兒,大不了咱們娘倆兒相依為命。」   我已經很久沒哭過了。   監獄裡的生活當然有不為人知的陰暗面,但既然進去了,期待值總會放得無限低,即便挨了欺負,忍忍總能過去,再說,我是因為故意傷害進去的。如果按照犯人們不敢招惹的程度給罪名排個序,我這罪名次於殺人和販毒,能排進前三。在監獄裡,我還真沒怎麼挨過欺負。   所以,我真的很久沒哭過了。   直到眼淚像兩條毛毛蟲,爬上我的臉,爬得我臉頰奇癢無比,我才意識到我哭了。   那天晚上,我是聞著被單上茉莉花味道的洗衣粉留下的香味睡著的,我睡得並不太踏實,我夢到了小時候,我走丟了,怎麼都找不到我媽。我還夢到一座墳,碑上刻著我爸和我媽的名字。   我醒得很早,天還沒亮,我就醒了。   夜是那麼靜,老房子的隔音效果又不太好。我聽到另一間臥室裡我媽翻身的聲音。   她也沒睡,不知是因為我回來而開心,還是在為我的前途擔憂。   我給她做了早飯,還有中飯和晚飯,一連一個禮拜。   我只會做飯——我在監獄的夥房幹過,多少有點顛勺兒的手藝。我虧錢我媽太多了,卻只能以這個方式報答她。   我跟社會脫節了,什麼手機啊網絡啊,我都不會。   除了有把子力氣,我一無是處。   我試著在報紙的招聘信息上找工作,可那上面要麼讓我交押金,看著就像騙子,要麼就是一聽說我服過刑,連面試機會都不給。   說來慚愧,還是我媽幫了我。   有一天她下班回來,跟我商量,說是認識承包學校食堂的老闆,那老闆人不錯,願意給我個機會試試,給學生做大鍋飯。   我正好擅長幹那個。   這工作在許多人看來都有那麼點「低賤」「卑微」的意思——我覺得是。   但對我來說,簡直是老天爺眷顧。   我記得,第一個月的工資,我給我媽買了一個幾百塊錢的肩頸按摩器,我媽可喜歡了,每天下班了都用。   我知道工作機會來之不易,就拼命工作。下班的時候,別人都走了,我總是留下整理東西,定期清洗料理臺,清洗地面。   我幹了這些,老闆都看在眼裡,別的大廚一個月1800,我有2000。   後來他又把我提拔成總管——就叫總管吧,我們也沒講究過稱呼。什麼採購肉、菜啦……反正吧,大小事務,只要我看在眼裡的,都能管,都能幹。我們老闆也樂得清閒。   後來學校擴建,又加了一處食堂。我跟我媽一商量,給校領導送了些禮,就把那食堂承包下來了。   這攤活兒我已經輕車熟路,可光我自己肯定不行,廚子、幫工都得現找。   上哪兒找去呢?   我想起了以前的獄友。   有兩個人挺仗義的,跟我一起在監獄夥房幹過,我算著日子,他們應該就在前不久前後腳出獄的。   我出獄前跟他們相互留了家庭地址,順著地址,我找到了他倆。   一個找工作成天碰壁,跟我剛開始的時候一樣,一個給自家姐姐的服裝店打工,一個大老爺們兒,去賣女裝,彆扭,姐夫還老給他臉色看。   我跟他們說了食堂的事兒,工資給到2500。那年頭,炒菜師傅2500的工資算是比較高的了。   他們二話沒說,當天就去食堂幫我置辦、歸置東西了。通過他倆,又介紹了兩名會做拉麵和粉的前科人員。   這麼說吧,我那個食堂,幾乎承包了墨城一看——就是第一看守所從夥房出獄的所有人。   當然了,我也要看人品,總的來說,能來食堂工作的人,都是通過熟人介紹的。我怕把利害關係說清楚了,大家知道這個工作環境來之不易,介紹起人來,都很謹慎。   這麼多年了,一直沒出過什麼事兒。   好日子來了,是真來了。不說別的,我這些年的的確確賺了些錢。   我添了一輛車,跟母親住在一起,就一直沒買房。   我還出錢送我哥的孩子進了他們那兒最貴的私立學校。我哥專程趕來接我出獄,這個恩我不會忘。嫂子那樣對我,我也不會記恨她。   她只是被嚇住了。其實嫂子是個挺好的人,了解以後她對我不錯,一直張羅著給我介紹對象來著。   對了,得說說我跟吳端的認識。現在應該叫他吳隊了吧?他來學校做演講的時候,肩章上好幾個星和槓,好威風。他還帶同事來我食堂吃過飯,我說不要他錢,他硬塞了好幾十。   他吃什麼長大的?畢業也有幾年了吧?怎麼一點都沒變呢?還是學生模樣。   我認識他的時候並不知道他成績好,只覺得這小子白白淨淨的,可不像當警察的糙漢子。我還經常看到餐廳裡有女學生給他暗送秋波……哈哈,是這麼說的吧?   這樣的學生每一屆都有,我也不覺得有多稀奇。   大學裡的學生嘛,就跟韭菜似的,每年都要割掉一茬,再長出來一茬。   直到那天,我開車出去辦事,大中午,看見他在馬路上跟三個人近身肉搏。   我確定,我見過他那張臉,他在我餐廳裡吃過飯。   那三個人手裡有刀,而他是赤手空拳。眼看胳膊上已經挨了兩刀,血流如注。   我一咬牙,開車撞了過去。   好久沒寫過第一人稱視角了,手生了。 第424章第十五塊拼圖(4)   葉靈沉默思索著。   幾次欲言又止,幾次兀自搖著頭,似乎在使用某種排除法。   最後,他開口道:「沒有。」   「沒有?」   但看他糾結的樣子,吳端覺得沒那麼簡單。   他也不追問,只是沉默地看著葉靈。   這顯然比追問的效果更好,葉靈搓搓手,手銬發出哐啷哐啷的聲音,兩個老友相處的氣氛有些尷尬。   「好吧。」葉靈終於被打敗,開了口,「我剛才說了,張小開平時就是混吃等死,因為借錢和小偷小摸,大家都不喜歡他。   但也僅限於躲著防著,要說因為這個殺人,不可能的。」   「所以在你看來大家對張小開的態度都差不多?」   「嗯。」   「他要挾你的時候,都有誰聽見了?——我是指食堂的內部員工。」   「好像都在吧,應該都在,大夥上來拉架,而且都幫著我拉偏架,我知道的。」   看來只能挨個問話了。   吳端想了想,又問道:「我看你的筆錄上說,食堂員工都住在學校裡。」   「嗯嗯,學校不是有一片教職工家屬樓嗎?老樓,好多老師分了新房子,就搬走了,老房子往外出租,我租了兩套,擺了上下鋪,給他們當宿舍。   當然了,能住進去的,都是正兒八經好好幹的,那些混日子的,我是真沒心力管他們吃喝拉撒,愛咋咋地吧。」   「行吧,基本清楚情況了,明天我去看看。」   吳端起身,給葉靈打開了手銬,又遞上一件自己帶過來的軍大衣。   「條件有限,你將就兩天。」吳端指了指留置室一側可以充當「床」的水泥臺子,「兩件軍大衣,你鋪一個蓋一個。」   葉靈接過,苦笑一下,「沒想到,我又住進來了。」   吳端又囑咐一句:「我的同事會給你按時按點送飯,這事兒要是跟你無關,你只管放心在這兒待著。」   深夜的一支隊辦公室靜悄悄的,考慮到各項取證工作、現場勘驗還是白天進行比較容易觀察到細節,吳端沒有通知一支隊的刑警們回來工作。   而屍體——因為吳端趕去時,分局法醫已經開始是了屍檢工作,他不想讓重複勞動浪費人力,屍體就沒有和葉靈一起送市局,而是跟分局法醫科約好,明天一早將屍體和屍檢結果一併送來——因此,吳端也沒有通知貂芳到崗。   對食堂員工的看守工作,也沒有交接給市局,一切等明早再說。吳端用手中權限給手下刑警們爭取了一夜休息的時間。   只有馮笑香,早在吳端在分局翻看報案和初勘現場記錄時,便給她去了電話,報上了張小開的基本信息,讓她幫忙查一查此人。   此刻,馮笑香的調查已經有了結果。   吳端坐在自己的座位前,打開電腦,接收著貂芳發來的文件包。   粗略一看,裡面有許多張表格、截圖,命名諸如「銀行流水」「就診記錄」「通話列表」「微信聊天記錄」……   還有一個文檔,名為「總結」。   吳端先點開了總結文檔,根據現有信息,馮笑香列出了兩條較為重要的線索。   其一是一個手機號碼,據查證,號碼的主人名為陳飛帆,在張小開死前,兩人曾頻繁聯絡。   且陳飛帆有買賣毒品的前科,懷疑是張小開販毒的上線。   其二是一些簡訊。威脅簡訊。   以張小開的父母威脅他,讓他離開墨城,否則就要讓他的父母「好看」。   令吳端氣憤的是張小開對此事的態度,可謂油鹽不進,他甚至回復簡訊向對方道謝,讓對方趕緊「解決」了自己的父母。   有這樣的孩子,吳端著實替張小開的父母悲哀難過。   他粗暴地將總結文檔翻到最底端,其實總共不過一頁多一點的內容。之後,不過癮似的,他又將其餘的表格、長截圖挨個看過。   待他眨著布滿血絲的眼睛看完資料,已經凌晨2點多了。   他起身,伸了個懶腰,揉著自己的太陽穴。   通常這種情況下,吳端都是隨便在會議室沙發上湊合半宿,可今天他有點想回去。   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抓起了放在桌上的車鑰匙。   凌晨的墨城,乾冷乾冷的,路上車流明顯稀疏了很多,市中心竟也隱隱有些蕭條之感。   或許是太冷了吧。這樣冷的夜,只有背負不可推卸的責任的人,才會離開溫暖的被窩在外奔波吧。   風與越野車對撞,發出破空呼嘯的聲音,吳端坐在車內,只覺得後背有條神經被這聲音刺激得抽動了一下。   真冷,在地下車庫下車後,吳端能明顯感覺到車周圍裹挾的全是寒氣。   他不多停留,快步進了電梯間。   待回到家,終於被溫暖包裹。   他顧不上給自己倒一杯熱水,直接上樓,往閆思弦的臥室裡瞄了一眼。   人不在!   吳端心中一驚,目光四下遊移著找人。   「閆思弦?……小閆?……在不在?」嘴上小聲「喊」著,從口袋裡摸出手機就要打出去了。   好在,走到床邊時,一個略顯沉重的呼吸聲回答了他。   吳端繞到床另一側,看到閆思弦以一個既舒展又扭曲的姿勢睡在床邊的淺黃色駝毛地毯上。   也不知是什麼時候掉下去的。   吳端「嘖」了一聲,彎下腰,將那人一條手臂架在自己脖子上,勉強把人架起來扔床上。   閆思弦迷迷糊糊地有了一點意識,想來是沒認出吳端,推了一把,嘴上嘟嘟囔囔道:「別碰我。」   躺上床,還很自覺地拿被子把自己裹成了蠶蛹,好像生怕被人佔了便宜。   吳端:「可滾犢子吧。」   第二天清晨,閆思弦倒是起得早,出房門時,被惦記案件也沒睡好的吳端撞了個正著。   吳端不由腹誹:閆少爺宿醉以後,和任何一個醉鬼一樣,毫無形象。   閆思弦還不知一大早自己已經被吐糟了一輪,叼著牙刷向吳端問早,並道:「昨天沒吵著你吧?」   他撓著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補充了一句:「我酒品……是不是不太好?」   「沒有,挺好。」   吳端猶豫了一下,決定不把閆少爺掉下床的事兒說出來,雖然那樣對方的表情應該會很精彩,但他不想讓他尷尬。   「你胃怎麼樣?」吳端問道。   「沒事。」閆思弦拍拍肚子,「今天出現場?一塊?」   「難受就歇半天。」   「不用。」閆思弦撓了撓自己凌亂的頭髮,「等我衝個澡兒,又是一條好漢,頂多20分鐘……不,十分鐘……等我會兒啊。」   不久,兩人出門,吳端沒讓閆思弦開車,他自己一邊開車,一邊將案件大致情況跟閆思弦講了一遍。   今天的閆思弦出奇的安靜,他靠在副駕駛的椅背上,眯著眼睛,像一隻大型的貓科動物。時不時往自己口中噴一點液體口香糖,偶爾抽一下鼻子,似乎在檢驗自己身上有沒有酒味。   待吳端講完了,他沉默片刻,接了一句跟案子沒什麼關係的話。   「這是我第二次去你們學校,頭一次是你替趙局做演講。」   「嗯。」   「上次也遇上案子了,給我傳紙條的女生。」   「嗯。」   「你說咱倆誰自帶柯南體質?」閆思弦無奈地轉著手腕上的平安扣。   「要不下次分頭行動,檢測一下?」吳端認真的回答把閆思弦逗樂了。   閆思弦又道:「上次你還帶我嘗了你們學校食堂的早飯,好吃,而且很便宜。」   「嗯,那食堂就是咱們的頭號嫌疑人承包的。」   「上次你說回頭給我講講食堂老闆的故事……」   吳端打斷了他,「你這是要……憶當年?同學,消極情緒要不得啊,沒事還是多想想眼前的案件,展望展望未來。」   閆思弦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我只是沒想到,介紹那個食堂老闆,一下子拖了這麼久。」   吳端一愣,其實他已不記得自己當初隨口的答應。   「你記性倒好。」他趕緊誇讚一句,以此幫自己遮掩忘事兒的尷尬。   「一般好吧。」閆思弦揉著眉心,「真是遺憾,在這種情況下了解你朋友的過往。」   一路無言,兩人趕到發生命案的公安大學二號食堂時,發現周圍有不少行色匆匆的學生,還有些學生正大包小包地往校外倒騰。   「這是要放假了?」閆思弦道,「怪不得沒人圍觀。」   「嗯,考完試的準備回家了,沒考完試的也就這兩天了。」   說到這裡,吳端想到這又是一個實習季,局裡快要分大學生來了。   當然,他沒跟閆思弦細說。   兩人進了食堂,首先感覺到的是涼。   不似冬天進了有暖氣的建築。   可食堂牆壁一側明明有成片的暖氣。   吳端伸手摸了一下,暖氣是熱的。   兩人很快注意到一塊破損的窗玻璃。確切來說,那不是玻璃。   原本,窗戶上是應該有玻璃的,但那塊玻璃顯然早就不見,上面糊了兩層較為厚實的塑料薄膜。   吳端伸手摸了摸薄膜,道:「是塑料大棚的材質,雖然比玻璃差,但這麼弄兩層,防寒還是可以的。」   可是現在,兩層薄膜全破了。   破了個足夠一人鑽入的大窟窿。   閆思弦檢查著薄膜破損的邊緣道:「從外面割破的,而且割痕很新。」   「可沒有人從這裡出入過。   你看最外一層薄膜上的灰塵,一點擦蹭痕跡都沒有,如果有人從這裡出入過,灰塵不可能這麼完好……嗯?」   吳端注意到,外側窗臺上有一枚清晰的腳印,且鞋底花紋樣式奇特,是一指粗的豎條紋。   「這……」吳端想要給這情形一個解釋,失敗了。   「人的確不是從這兒進來的,昨晚沒下雪,如果兇手從這裡走過,應該會在牆根的積雪上留下腳印,可這裡一個腳印都沒有。」   閆思弦將他從窗口拽到後廚,「走吧,看能不能找出點血跡。」   末了,他又抱怨一句:「分局的人怎麼幹活兒的,窗戶破了這麼重要的線索,愣沒發現。」   「餐廳這麼大,又是晚上,一眼沒看到也正常,再說,當時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後廚。」   一進後廚,先是聞到了所有餐館後廚都會有的一股味道,瞬間把閆思弦好不容易壓制下的噁心勁兒勾了起來。   閆思弦捂著鼻子皺著眉,卻什麼也沒說,和吳端一起蹲在地上,一寸寸檢查著鍋臺、料理臺下方不太容易被收拾到的地方。   不多時,吳端直起身,給出了結論。   「不行,地麵條件不好,長期又是油又是水地泡著,邊角縫隙早泡透了,就算有殘留的少量血跡,僅憑肉眼也看不出來。   等法醫科的過來做魯米諾實驗吧。咱們去食堂職工宿舍走訪吧。」   閆思弦連連點頭,他巴不得早點離開這味道奇怪的地方。   令他鬱悶的是,食堂的職工宿舍味兒更大,那劣質香菸加腳臭味,讓閆思弦的胃隱隱抽動了幾下。   上下樓,兩套房子,均是兩室一廳。   主臥有三張上下鋪,次臥兩張,客廳兩張,每張床上都住了人,總共28個人。   案發後,分局派了刑警對他們進行初步詢問,並連夜看守,不準離開住處。   此刻,28個人聚在一套房子裡,另一套房子做為問話場所。   吳端粗略看了分局的問話記錄,除了案發當天留下值日的關磊——也就是葉靈所說的小磊——其餘人對案發當晚的情況皆是一問三不知。   吳端第一個要詢問的,自然就是關磊。   單看臉得話,關磊算不上老,也就三十出頭,頭髮卻白了大半。   來之前吳端已看過他的資料,因為縱火燒了同村仇家的房子,被判8年。   吳端沒有舊事重提,而是問道:「那麼大一個食堂,就留一個人值日?」   「一個人就夠了,值日的單收拾後廚,前頭吃飯區域有專門負責衛生的人收拾,不歸我管。   後廚的值日也不是打掃衛生,主要是準備第二天的食材,該洗的菜洗一洗,早上的涼菜,能提前切絲的都切好,到時候一拌就行了。」   「所以大家都走了以後,就剩你一個人在後廚切菜?」 第425章第十五塊拼圖(5)   「是啊,就我一個。」關磊十分確定地點著頭。   「你什麼時候離開的?」   「具體幾點我不知道,不過……張小開一回來我就走了。」   「你見到他了?」   「嗯。」關磊撇了撇嘴,「要不是他來,我還不走那麼早呢。見他就煩——不過我先說清楚,不止我,這兒所有人對他都一個態度:不待見。   我就是躲著他,可沒殺人。」   「那張小開回食堂以後,你們有沒有說什麼?」   「沒。」   「連話都沒說?」   「大哥,他在就餐區挨著暖氣的桌上睡覺,我在後廚,離得遠著呢。我都懷疑他看見我了沒。」   吳端點點頭,思忖片刻,拿出剛剛拍攝的破損窗戶的照片,繼續問道:「這窗戶上的塑料薄膜破了,昨天你離開的時候它壞了嗎?」   「壞了嗎?」關磊探頭看著照片,又看著吳端疑惑地搖頭,「我不知道啊,我一般都呆在後廚的,前廳的事兒我真不知道。」   吳端看了閆思弦一眼,閆思弦會意,起身離開了詢問的房間。   不多時,吳端收到了閆思弦發來的一條消息:   負責就餐區衛生的人一致確認,他們下班時窗戶上的塑料薄膜還是好的。   看完信息,收起手機,吳端繼續問道:「你離開的時候張小開在幹嘛?」   「我不知……」   「好好想想。」吳端直接打斷了關磊,「你想躲他,那你的注意力務必會分給他一些,不會完全不知道。」   關磊一直坦然的目光瑟縮了一下,來不及掩飾的慌亂傾瀉出一點。   吳端乘勝追擊道:「所以,你是沒想清楚,還是刻意隱瞞?」   「沒!我都說!」關磊急切的揮動一雙手,試圖用肢體語言讓辯解顯得有力。   吳端沉默看著他,等待他的答案。   「他就……就……就坐位置上——就是他平常睡覺的那張桌子連帶的座椅位置——他坐在那兒看手機。   他進食堂的時候就一直看手機,頭都沒抬一下。」   「還有呢?」   「還……沒了,真沒了,我就想到這些。」   吳端拿出泔水桶的照片,「那說說這些桶吧。是你把它們搬到儲藏間的?」   「嗯嗯。」   關磊只是點頭,卻不敢去看泔水桶的照片,他已經從轄區分局刑警的第一輪問話中得知,泔水桶裡有死屍。   他膽子似乎很小,吳端剛一亮出照片,他就發起了抖,好像生怕索命的冤魂從那照片裡爬出來。   閆思弦回來了,與吳端對視一眼,默默坐在了他旁邊。   「你把泔水桶搬過去的時候,蓋子蓋上了嗎?」   「嗯。」關磊連連點頭。   「你好好看一下。」吳端將照片向前推了推。   沒想到,關磊竟被嚇得跳了起來。   他額頭上全是冷汗,乾脆閉了眼睛,連連搖頭,「警官你別嚇我啊,我不行……真不行啊……我怕那玩意兒啊……」   「就幾個桶!沒死人!」吳端強硬道:「看一下!有重要的事需要你確認。」   關磊深呼吸幾口,終於睜開了眼睛。先是匆匆看了一眼,確定真的沒有死人,才正兒八經看向了照片。   「警官……那個……確認啥啊?」他的聲音發著顫。   「顏色。」吳端道:「你們餐廳的泔水桶有兩種顏色,白和藍,白色是放在就餐區,供學生倒剩飯剩菜的,藍色是後廚使用的。對吧?」   「嗯嗯。」   「儲藏間裡,藍色的泔水桶放在靠裡面的位置,白色的靠外,說明你昨晚值日的時候先把後廚的泔水桶搬到儲藏間,後搬的就餐區白色泔水桶。」   關磊思考了一會兒,又仔細去看照片,似乎是試圖通過照片上泔水桶的位置確定這是不是他昨晚擺出來的樣子。   「應該就是這樣吧。」關磊道:「藍的在裡頭,白的在外,這肯定沒問題,蓋子當時也是蓋上的……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   「沒。」吳端起身,「詢問先到這裡吧,後續可能還需要你配合調查。另外,因為你可能是最後見到死者的人,且當時沒有第三人在場,也就是說暫時無法洗脫你的嫌疑。所以你暫時還不能脫離警方視線。   鑑於集體宿舍不利於警方看守,你得跟我們回局裡待著。」   「你們這是……這……」   「這什麼也不是,如果兇手不是你,我們會洗脫你的嫌疑。」   閆思弦和吳端出門,閆思弦迅速對吳端道:「我剛才去見了其他二十多個人。刨開案發當晚早早回到宿舍,可以相互做不在場證明的,再刨開幾個約著去網吧,也有充足不在場證明的,還剩兩個。」   「問出來去向了嗎?」   「一個晚上有兼職,給人送外賣宵夜。還有一個,最近跟女朋友分手,心情鬱悶,說是自個兒買了幾瓶啤酒,坐學校湖邊喝酒呢。」   吳端看了一眼窗外的銀裝素裹。   「這天氣?湖早結冰了吧?坐湖邊喝酒?瘋了?!」   吳端詫異地瞪大眼睛,吐出一連串問題。   閆思弦笑著伸出一隻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似乎是想抹去他這犯規的表情。   「這算啥,失戀的人什麼事兒幹不出來?跳樓的每年不都得救下來幾個?」   「好吧。」吳端收斂了神色,「那再去問問這倆人?」   「不用問了,送外賣那個,我已經把基本信息發給笑笑,笑笑正在查他昨晚的接單記錄,再結合交通監控,應該很快就能判斷出他有沒有作案時間。   至於失戀那個……湖邊上凍了半宿,又灌了好幾瓶冰啤酒,發著高燒呢,暫時啥也問不了。」   吳端捏了下拳頭,「真麻煩,偏趕到這時候監控檢修,圖偵算是一點忙都幫不上了。」   「也正常,學期末嘛,趁著教職工放假之前,把檢修的活兒幹了,免得開學出問題。   別說啊,你們學校挺負責的,除了監控,電路什麼的也是年年檢修,良心大學啊。」   「那當然!」   聽閆思弦誇自己的母校,吳端滿臉驕傲。   但驕傲不過三秒,他就換上了垂頭喪氣的樣子,為缺失了視頻查案這一有利手段而鬱悶。   「車到山前必有路。」閆思弦挑起嘴角,笑得有那麼點挑釁的意味,「那些看看視頻就能破的案子也太沒挑戰了,好不容易碰上個有點難度的,吳隊別哭啊……哎哎哎別哭啊你!」   並沒有哭的吳端狠狠瞪了閆思弦一眼,「滾!」   行至樓下,恰好看到錢允亮帶人趕來,正跟分局刑警交接工作。見到兩人,分局刑警趕忙敬禮,倒是讓常常跟著兩人,早已習慣了省略繁文縟節的市局刑警們不太習慣,參差不齊地也舉手要敬禮。   吳端趕緊叫停。   他拍了怕負責蹲守工作的分局刑警組長的肩膀道:「昨晚上辛苦了。」   那刑警組長搖搖頭,「母校出命案,能參與破案,是我的榮幸。」   這話說得誠懇,臨走他還給了吳端一個「接下來就拜託了」的眼神。   吳端也以眼神回之以「放心吧」的意思。   待交接工作完成,吳端對錢允亮交代道:「屋裡有個發高燒的,不行就把人送醫院,在醫院盯著,比窩車裡舒服點。   至於其他人,可以撤梢兒了,不用盯著。」   「明白。那醫院安頓好了我給你回消息?」   「嗯,人只要見好,能審了,就立馬審。」   「得嘞。」   交代完,吳端和閆思弦便離開了職工宿舍。   閆思弦道:「法醫科的應該已經到食堂了吧?去看看?」   「嗯,看看。」   因為是對大範圍環境進行魯米諾實驗,法醫們正往食堂後廚的窗戶和打飯窗口掛遮光布,看起來是個挺浩大的工程。   看到吳端和閆思弦,一身防護服的貂芳從遮光布裡鑽了出來。   她將手中的牛皮紙文件袋遞給吳端,「今兒早上才聽說公大出了命案,屍體倒是送來了,我還沒來得及看,來的路上粗粗看了一遍屍檢報告。   大卸15塊啊……不對,應該是16塊,還有一根手指頭沒找著。」   「手指?」   「右手大拇指前半截,反正轄區分局送來的屍塊裡沒有。我們正篩查所有泔水桶裡的東西,不知道是不是遺漏在裡頭了……」   要擱在平時,這種程度的言語刺激對閆思弦來說絕對不在話下,可宿醉的閆總戰鬥力不是減弱了一星半點。他聞著食堂裡的味道,又聽貂芳說起這些,只覺得胃裡有一股酸澀的酒氣往上直湧。   強忍到忍無可忍在食堂裡吐一地然後被嘲笑,還是現在立馬出去吐個痛快被嘲。閆思弦選了後者。   他麻利地轉身,快步,幾乎是小跑著出了食堂。   「不是吧……」並不知道閆思弦宿醉的貂芳詫異道:「又沒讓他撈泔水,聽聽就能吐?」   「可能……懷上了?」   吳端發誓,他絕不是有意調侃閆思弦的,他就是習慣性的垃圾話快過大腦。   他的話音還未落,就聽到閆思弦的咆哮:「吳端!」   他很少直呼吳端的名字,這下怕是真被逼急了。   吳端直接忽略了這個小插曲,翻開牛皮紙袋裡的屍檢報告,一邊看一邊道:「死因系刀傷導致的失血性休克。胸腹部連中三刀,但三刀並不能令張小開立即斃命……   肢解創口有生活反應,說明……握草!」   吳端將那屍檢報告合起來,深吸了幾口氣,才又翻開,「說明他是在活著的情況下被肢解的。   而且,死者腿和手臂創口處重疊了大量不規則的細小傷口,分局法醫判斷是掙扎所至。   活生生,被肢解的。」   吳端以為自己的神經已經足夠粗了,可是現在,他隱隱覺得腦子裡的某根弦鈍鈍地痛。   貂芳提前一步獲知這一信息,已經基本做好了心裡建設。   她第一時間伸手拍著吳端的肩膀給他打氣。   「吳隊,振作啊,百來號人等著你指揮調度呢。」   吳端連連點頭,感激地看著貂芳,「知道知道。」   他低頭繼續看屍檢報告。   「毒理檢驗發現海(手動間隔)洛因成分,他回食堂之前不久,剛剛吸食過毒(手動分隔)品,而且,從劑量來看,即便到了食堂,他可能還沒徹底清醒。   換句話說,還high著呢……   然後是兇器……嗯,我看看……報告裡說,死者身上的多處傷口,與多種兇器對應,有剁骨刀,有切菜刀,還有……鋸?」   貂芳點頭,「是有那種東西,分局昨晚就把後廚的刀具、利器全部收繳了,今兒一早確實往我那兒送了一堆鐵傢伙,我粗略看了看,確實有鋸,也確實是廚房使用的工具,大概……是用來對付骨頭之類的吧。」   「行吧。」吳端翻了一頁屍檢報告,繼續念道:「分局刑警還在泔水桶裡發現了死者的衣物。較小的衣物直接塞進桶,而較大的,比如褲子和羽絨服,是被剪開後分別塞進不同的桶裡……   這跟現場勘驗時在儲物間地上發現的羽絨倒對上了,看來兇手就在雜物間處理了死者的衣物。   手機……又是手機……我怎麼記得最近好幾個案子都是人死了,手機沒了。」   貂芳聳聳肩,「法醫這邊暫時能提供的信息就這些。」   她指了指已經被遮光布蒙了個全黑的後廚,「等忙完這攤兒,我就復檢屍體。」   「行,那你們忙著,我去看看小閆。」   食堂外,閆思弦正在拿溼巾擦著口鼻。見吳端過來,他不想讓吳端看到路邊積雪裡的一灘嘔吐物,快步迎了上去,並大聲道:「吐一吐好多了。」   看著閆思弦有些蒼白的臉,和因為嘔吐而泛紅的眼睛,吳端沒反駁,只是伸手在他後背,幫他順著氣。   「怎麼樣?有發現嗎?」閆思弦道。   「一言難盡。你先歇會兒。你現在胃裡肯定寡得難受吧?咱們中午找點清淡的東西吃……我們學校後門有家粥餅店,挺不錯的……」   「我沒事兒。」   「我怕你胃病犯了。」   兩人同時說出這兩句話。   最終,閆思弦敗下陣來。   「行,聽你的,先吃飯。」   吳端露出一個「崽兒終於懂事了」的欣慰表情。 第426章第十五塊拼圖(6)   時間介於早飯和午飯之間,因此學校後門的粥餅店十分冷清,吳端和閆思弦進門時,屋裡只有一桌客人。   兩個女生,桌邊放著行李箱,看樣子吃完飯就要去趕動車或者飛機,準備回家了。   兩人一邊分吃一張餡餅,一邊討論著案情。   「……聽說很噁心的,分屍,全在泔水桶裡。」   「真的假的?傳言吧?」   「不像,你想啊,要不是特別重要,警方為啥要把泔水桶拉走?那玩意兒多噁心。」   「有道理,不過……哈哈無所謂啦,我現在只關心小吳老師有沒有來……」   聽到「小吳老師」四個字,閆思弦投給吳端一個疑惑的眼神。吳端默默聳肩,表示自己也不清楚小吳老師究竟何許人也。   只聽那女生繼續道:「……他也太帥了吧,市局最年輕的支隊長,前段時間的視頻你看了沒?網上都傳瘋了,還來給咱們講過課……哎呀可惜我當時不知道老師長啥樣,逃課了……」   閆思弦眼含揶揄的笑意,衝吳端挑挑眉,低聲重複了一遍「小吳老師」。   短暫的尷尬過後,吳端決定不理這茬兒,只是在心中發出了「一屆不如一屆」的感慨。   要擱他上學的時候,學校發生命案,他怎麼可能去關注辦案警察的長相。太不專業了。   待兩個女生離開,閆思弦道:「你看著吧,今年報市局實習的應屆畢業生,肯定女生多。託你的福啊吳隊,咱們支隊興許能多幾個警花了。」   吳端斜睨他一眼,「猥瑣的笑容已經出賣你了,忘了霸道總裁俏警花的戲碼吧,咱們這是懸疑小說,不走女頻路線。」   「想想還不行。」閆思弦聳肩,又問道:「吃完飯幹嘛去?吳隊有什麼安排嗎?」   吳端想了想,「我先打個電話。」   「打給禁(手動間隔)毒支隊?」   吳端被問得一愣,「我去,你不會真是我肚子裡的蛔蟲變的吧?」   閆思弦指指自己的臉,「你見過這麼帥的蛔蟲?」   「握草你噁心到我了。」   「不客氣。」閆思弦正色道:「你既想對張小開的販(手動分隔)毒上線展開調查,又怕跟禁(手動分隔)毒那邊的工作衝突,給他們惹麻煩。所以你要先打電話確認一下,看對方有沒有掌握張小開這條線。」   「是這麼回事兒。」   「不用麻煩了,案子是食堂內部的人做的,不過,你倒可以給禁(手動分隔)毒那邊提供一條線索,賣個人情。」   吳端的注意力顯然並不在「人情」上,他追問道:「你能確定了?」   「這不難。」閆思弦解釋道:「食堂窗戶上的塑料薄膜就是個障眼法。   外面積雪沒腳印,也沒有抹去腳印的擦蹭痕跡,塑料薄膜外層的灰塵也十分完整,這完全可以證明,兇手不是從那兒進入餐廳的。   還有外部窗臺上的腳印,很奇怪的鞋底花紋,一指寬,豎條,對吧?也是假的,有人脫了鞋子,從窗戶裡層探身,拿鞋子在窗臺上印個印兒,又怕鞋底花紋暴露,於是用手把花紋佽掉,只留下了一個大致的腳印形狀……   至於想要造成塑料薄膜是從外部被割開的假象,也並不難,只要把旁邊相鄰的窗戶打開,探個胳膊出去,就可以從外部割開塑料薄膜了……   都是假的。   只要確定這裡是假的,我們就可以逆推了。   為什麼要布置這樣的假象?為什麼要讓我們認為兇手是從外面翻窗闖進來的呢?因為兇手不是翻窗進來的啊。   他光明正大地走了已經上鎖的正門,或者後門。   兇手就是食堂內部的人。」   「我承認我也這麼考慮過。」吳端微微嘆了口氣。   可他不希望看到那樣的結果,他不希望這些好不容易熬過服刑,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安身立命的工作的人,再次犯錯。   尤其,他不希望這跟葉靈有什麼干係。   畢竟,葉靈曾救過他的命,曾讓他看到人性中勇敢仗義的一面。   閆思弦卻不管吳端的情緒,繼續道:「至於動機,我試著想了一下,似乎每一個珍惜這份工作的前科人員都有動機。   畢竟案發當天張小開曾經口出狂言,拿舉報揭發餐廳員工人數造假的事兒威脅葉靈。   人數造假,是個雙贏的策略。   對葉靈來說,多報一些在此工作的服刑人員人數,可以額外獲得市裡的補貼,畢竟補貼是按人頭髮的。   而對一些領導來說,這樣的造假能讓服刑人員就業率好看,也算是一種體現政績的方式。   大家心照不宣,沒出事兒你好我好,出了事兒領導頂多失察,而經營食堂的葉靈要負全責。   我可不覺得相關部門會對這群服刑人員手下留情。他們會丟工作的,而只有他們自己清楚,這樣一份不算體面但相對安穩的工作有多難得,像葉靈這樣一個對他們一視同仁的老闆有多難得……」   「你想說……他們為了保住工作而殺人?」   「毀了他們的工作,約等於毀了好不容易重新開始的人生。我只是試著站在嫌疑人的角度,設想犯罪動機,還有個問題我想不通……」   吳端的手機響了。   閆思弦低頭喝粥吃餅,並做了個「你先接電話,我們等會兒再說」的手勢。   吳端看著來電號碼,面露疑惑之色。   「喂?……對,我是吳端……什麼?!……」   閆思弦一邊往嘴裡塞餅,一邊向前伸了伸脖子,試圖聽到吳端的通話內容。   無奈換了手機以後,漏音情況被徹底根除,閆思弦啥也沒聽到。   「……沒有,不是我們,我的人沒有動過陳飛帆……吸(手動間隔)毒人員我們以前辦案的時候也接觸過,先跟你們打招呼的流程當然知道……我說了不是我的人……好,那就見面說吧。」   見吳端面有慍色,等他掛了電話,閆思弦忙問道:「怎麼了?」   「太氣人了,禁(手動分隔)毒那邊兩個月前開始盯陳飛帆——就是向死者張小開提供毒品的人。   今兒陳飛帆突然買了機票,最近一班去往馬來西亞的航班,看樣子是要跑路。   禁(手動分隔)毒那邊不得不動手抓他。這一抓,牽一髮動全身,整條販毒線可能都會蟄伏起來了,使得他們前功盡棄。   人抓回來一審,說是葉靈給他去了個電話——是葉靈的號碼,但打電話的是個陌生的聲音——那個陌生人告訴他,葉靈被殺了,警察這就要去抓他。   禁(手動分隔)毒的一查葉靈,發現是咱們手上的命案。   這不,跟我興師問罪呢。我得去跟正在氣頭上的兄弟單位打個照面,了解一下具體情況,順便把誤會解釋清楚。」   「我跟你一起。」閆思弦幾口喝完了碗裡的粥,又往嘴裡塞了最後一塊餡餅。   「你別管了,你不是說還有個問題想不通嗎,留在案發現場,有助於你思考吧?」   「並不會,我更擔心對方也是支隊長,跟你一樣。」   「所以呢?」   「沒有警銜、職位上的優勢,你這一臉傻白甜的樣子,怕得吃虧。」   「滾!」   說著話,兩人已經出了粥餅店,上了車。   見閆思弦執意跟著,吳端不再趕他,而是道:「你也別對他們抱有偏見,大家都是為了破案。」   「我儘量。」   閆思弦雖然答應下來,但滿臉寫的都是「我可沒學過看人臉色」。   吳端只好耐下心來解釋道:「禁(手動分隔)毒是所有警種裡危險係數最大的,在刀尖上跳舞的一群人。   他們大動肝火,我估計是有臥底在犯罪組織裡,眼看同事身處險境,偏偏又出了這樣的變故,得有多揪心多著急,換誰態度能好?   況且,這事兒咱們確實不佔理,無論對方懷疑咱們這邊有內鬼,還是認為咱們辦事不利,都不用爭。   重要的是,既然陳飛帆已經落網,咱們就借這機會去見見他。」   閆思弦「嘖」了一聲,「我錯了,以後再不那樣說你了,沒想到你還挺……呵呵……你還有腹黑的一面。」   「我只希望,禁(手動分隔)毒那邊的臥底別出事。」   墨城禁(手動分隔)毒支隊。   和吳端手下的刑偵支隊行政級別相同,下設多個部門,百餘號人,有單獨的一棟樓做為辦公地點。   吳端和閆思弦趕到時,禁(手動分隔)毒支隊的人各個面色凝重行事匆匆。兩人硬著頭皮忽略那些不太友善的目光,徑直進入支隊長辦公室。   支隊長姓萬,年近五十,頭髮已經花白了,早些年做臥底時受過制(手動分隔)毒團夥的非人折磨,右手少了三根手指。眼神永遠是陰鷙冷冽的。   你只要看他一眼,就會生出「還是繞道吧」的想法。   剛才給吳端打電話的就是這位萬隊長。   出乎兩人意料的是,真見了面,萬隊的態度反倒已經緩和下來。   他起身,招呼兩人坐下。   「剛是我態度不好,偏在這時候發生命案,要怪只能怪我們點兒背,不怪你們」   吳端樂得借坡下驢,「沒事沒事,剛剛電話裡您大概已經說了情況,我能見見陳飛帆嗎?」   末了,他又補充一句:「既然兩個案件因為陳飛帆而有了聯繫,那有什麼我這邊能幫忙的,您儘管說。」   「人不在我這兒,正從機場往市裡押解,等會兒直接給你送市局去。」   「您這邊……不再審審?」   萬隊的態度,讓吳端有些摸不著頭腦。   閆思弦卻笑著接話道:「早就聽說墨城禁(手動分隔)毒支隊是一支鐵軍,今天有幸得見,反應能力還可以吧。」   他伸手自我介紹道:「我是吳隊的副手。」   「閆思弦,我聽說過你,大家都聽說過你。」萬隊道。   言外之意,閆思弦紈絝公子哥兒的名聲在外,其實並無什麼本事。這顯然是對閆思弦「還可以」的評價不滿,要找回場子。   閆思弦毫不在意地繼續道:「你們應該沒亮明緝(手動分隔)毒警的身份吧?打著刑偵支隊的名號抓的人?倒是能避免打草驚蛇。   陳飛帆應該也選擇了借坡下驢,只交代有人通知他成了殺人案嫌疑人的事兒,對販(手動分隔)毒的事兒隻字不提。他也存著小心呢。   這樣一來,你們就比較被動了。只能把人送市局去,也只能由我們擦著邊兒地審,假裝並不知道他販(手動分隔)毒的事兒,或者假裝對那事兒沒興趣。」   被閆思弦拆穿了心思,萬隊臉上的表情有些複雜,他想示好地笑一笑,可已經繃了那麼長時間,突然示好顯得太刻意了。   好在,閆思弦並未深究,而是繼續道:「那不如我們好人做到底,把這個礙事的陳飛帆『處理』掉,好讓這條販(手動分隔)毒鏈上的其他人放鬆警惕回歸常態。」   「處理?!」吳端率先提出了疑問。   「一支隊能把消息瞞得滴水不漏,再加上媒體協助,讓陳飛帆死一次,難度不大。   怎麼死呢?與張小開因為經濟原因大打出手,陳飛帆殺死了張小開,之後在警方追捕過程中反抗,被當場擊斃。   這結果怎麼樣?   在落網前被擊斃,意味著他還沒有向警方透露任何關於上下線的信息,配上照片,把戲做足了。   那些跟他有關係的上線下線,總能放鬆些警惕吧,畢竟只有死人是靠譜的。」   「你……真要幫我們?」萬隊道。   閆思弦笑得溫和,「別客氣,大家都是為了破案。」   他雖然笑得溫和,眼神裡卻有「我這次不追究,不意味著我任人揉捏,萬隊你最好心裡有數」的意思。   「既然事情說開了,我們就告辭了。」說著話,閆思弦已經走到了萬隊的辦公室門口。   待兩人出了門,吳端才低聲問道:「你有這麼好心?肯定留了後手?」   「我怎麼就不能樂於助人了?」閆思弦表示不服。   吳端撇嘴,「總覺得不太符合人設。」   「好吧,我確實還有一些別的心思,但那不重要,主要還是不想攪黃了禁(手動分隔)毒的事兒,你說的有道理,他們不容易。」 第427章第十五塊拼圖(7)   回程路上兩人沒再進行任何交談。   吳端開車,閆思弦聯絡相熟的媒體,透露了陳飛帆被擊斃的假消息。   單是一樁刑事案件自然無法引起媒體關注,好在「擊斃」是個容易讓人聯想到「警方執法不公,暗箱操作,草菅人命」的說法。公眾對於公權力總是缺乏信任的,類似的事件中,集體請命,不問青紅皂白的譴責,要求警方公布案件細節的情況,不是沒有過。再加上有大V刻意引導,這消息很快引發了廣泛質疑和討論。   墨城市局又要被推上風口浪尖了。   車停在市局地下停車場時,閆思弦篤定道:「不出24小時,準能上熱搜。」   吳端擔憂道:「會不會給市局造成比較深遠的負面影響?」   「放心吧,網民對刑事案件的關注熱情最多不會超過8天,這是對歷次熱門事件的統計結果。   況且,你看著吧,用不了8天,肯定有明星幫咱們揭過這一頁。就算沒有,我也能攪和點事兒出來。」   「真是……麻煩你了。」吳端想道謝,這種事情,他、市局、禁(手動分隔)毒支隊怕是都沒什麼機會為閆思弦做些實事表達謝意,光口頭上說說,太沒誠意了。   閆思弦不在意地擺擺手,「共贏嘍,反正,時不時給媒體爆點料,有利於維護跟他們的關係,人嘛,相互利用幾次,以後就會越用越順手。   還有禁毒那幫人,我對他們絕對有敬意,也理解他們工作的辛苦和危險,但戴著有色眼鏡看人這一點,我確實不爽,借著這機會一併堵了他們的嘴,挺好。」   「沒想到你會以德報怨,其實我剛一直在擔心,怕你跟萬隊起什麼衝突。」   「那不能夠,我是那種沒眼力見兒的人嗎?」閆思弦砸了下舌,「但你別說,我怕不是被你傳染了白蓮花屬性,真恐怖,以後我要離你遠點。」   吳端直接忽視了他的歪理,繼續道:「我知道你已經不懷疑陳飛帆了,但既然禁(手動分隔)毒那邊把人送來,咱們還是審審。」   「當然。」   審訊室。   陳飛帆是個還不足30歲的年輕人,癮君子。   跟常見的那種骨瘦如柴的癮君子不同,他是個胖子。頗有些肥頭大耳慈眉善目的意思。   他有過兩次入獄服刑的記錄,第一次是容留他人吸(手動分隔)毒,第二次是聚眾嫖(手動分隔)娼。   這胖子一看就是個樂天派,吳端和閆思弦走進審訊室時,他正對著監控做鬼臉呢。   見警察來,收了齜牙咧嘴的表情,笑嘻嘻地衝兩人問好。   「警官,來啦?」   好像吳端和閆思弦是來他家做客的。   閆思弦樂了,問道:「不怕啊?」   胖子挺了挺胸脯,露出一個憨厚的笑容,「又不是我害殺的人,怕啥?」   「我是說,不怕毒癮犯了難受?我們這兒可沒藥。」   胖子終於露出一副苦相。   「警官,你們不是耍我的吧?把我關這兒,吃你們的,喝你們的,有啥好處?」   「不然現在就放了你?」閆思弦笑得人畜無害。   「好啊。」胖子當然知道沒那麼簡單,但他樂得跟面前的刑警多說幾句,哪怕是吹牛打屁也好。   警方在打探他的虛實,他又何嘗不是打探著警方的情況。   「然後我們再放出消息,你曾經落網,不到24小時又被放了,看看你所在的販毒團夥怎麼處置你啊。」   胖子慌了。   「別,別,您要幹什麼,給個痛快,別搞鈍刀子殺人啊是不是,咱得講道義……」   閆思弦看向吳端,意思是「可以問了吧?這胖子還挺好審嘿」。   吳端問道:「先說說昨兒晚上吧,昨晚上你幹什麼呢?」   「我……那個……」胖子舔了舔嘴唇,「東升娛樂城。」   東升娛樂城,吳端在基層派出所實習時,曾聽參與過掃黃的民警提起過,那是個十分香豔的娛樂場所,價碼不貴,基本上一千塊就能舒舒坦坦地玩一晚上,手上有點小錢又好這一口兒的人就喜歡這種地方。   閆思弦皺著眉「嘖」了一聲,似乎很鄙視胖子陳飛帆的品味。   「有人給你證明嗎?」吳端道。   「有有有,我自己就能證明,你們看我手機啊。」   陳飛帆的手機是和鑰匙、錢包等證物一起送到市局的。   吳端從證物袋裡取出他的手機,問了開機密碼。   「四個6……那什麼,您看視頻……在照片裡面,就前幾個視頻,我昨兒晚上拍的……」   閆思弦一把從吳端手裡拿過了陳飛帆的手機,快到沒來得及說什麼。   都不用點開視頻,單看縮略圖就大概知道是什麼內容了,吳端只瞄了一眼,便覺得很不自在。   「你還有這癖好?」閆思弦點開了拍攝時間是昨晚10:44的一段視頻。   胖子滿不在乎地笑笑,「花錢了嘛,還不能讓人留個念,沒事了看看啥的……我說警官,我懂法,嫖(手動分隔)娼也就是罰款的事兒,你們就……就當我是個屁,放了我唄。」   「急什麼,我還沒問完。」吳端道。   胖子態度倒是十分端正,連連道:「您問您問,我保證知無不言。」   「昨兒除了嫖(手動分隔)娼,你還幹什麼了?」   「嘿嘿……還……喝酒了。」   吳端直接起身,揪起陳飛帆的衣領,衝門口大喊道:「法醫科的人呢?帶陳飛帆尿檢!發現毒(手動分隔)品反應立馬送禁(手動分隔)毒支隊去!」   「別別別!」胖子雙手死死摳住桌板,「有話好說啊警官!警官!饒命啊!別坑我啊……行行行,我說,我是溜了點!」   「還有誰?!」   「還有……有幾個朋友。」   「張小開呢?!」   「也在。」   吳端終於撒了手。   貂芳適時打開了審訊室的門,問道:「做尿檢嗎?隨時可以。」   「過會兒吧。」吳端道。   「行,我就在辦公室,有需要隨時叫我。」   胖子陳飛帆揉著脖子,連聲解釋道:「警官,別介啊……我這不是害怕嘛,聽說那張小開死了,我就是不想跟他扯上關係,沒別的……再說,你剛不也沒問他嗎?」   吳端不理他的辯解,繼續道:「所以,昨天晚上,你,張小開,還有其他幾個人——具體是幾個?」   「還有兩個,我們總共四個人。」   「把另外兩個人的身份、聯繫方式寫下來。」吳端遞上紙筆,又暫時把陳飛帆的手機還給他,讓他在聯繫人裡找到那兩人的聯繫方式。   待寫好了,吳端總結道:「所以,昨天晚上,你們四個湊一起,吸(手動分隔)毒嫖(再分)娼。」   「就是一塊玩玩……啊呵呵……」   胖子深知審訊套路,有些事兒絕不能承認,能含糊帶過的,他可不會往具體裡說。   吳端也並不打算深究,而是又問道:「張小開有沒有跟你們說什麼?」   「說啦!都說啦!說是跟他們那個食堂老闆打了一架,讓我給他找人平事兒。   我閒的蛋疼才去管他那些破事!   我讓他少作妖,要是因為他一個出事兒,把我們一串兒都扯出來,我第一個弄死他。   反正吧,哄也哄了,嚇唬也嚇唬了,請他泡妞就是……那叫什麼來著?懷柔政策!」   胖子還愛拽個文。   吳端問道:「那懷柔的結果怎麼樣?」   「結果喜人啊,玩高興了,就回去了唄……我想想啊,他回得早……對對對!他說食堂老闆要跟他聊聊,得早點回去。   他還說,估計這回肯定是開除,就看能從食堂老闆那兒敲出來多少錢。   走的時候人還好好的,嬉皮笑臉,說拿了錢請我玩兒……哎,一個大活人,說沒就沒了……」   胖子試圖擠出幾滴眼淚,失敗了。   吳端拿指關節敲敲桌面,意思是讓他別做無用功了,繼續問道:「張小開幾點走的?」   「10點多點吧……我們一塊吃的飯,然後……那什麼,來了一場……他走了之後,我們又續了兩場。」   「說說那通電話吧。」   說話間,吳端已經自胖子的手機上翻到了通話記錄,「就是這通,張小開的手機號碼打給你的。」   「這個啊……當時我也嚇了一大跳。」胖子道:「我一接起來,對面的劈頭蓋臉就給我整懵了。」   「說具體點。」   「從頭到尾就沒輪到我說話,電弧一接起來,那人就說完張小開死了,你們警察正抓我呢,讓我趕緊跑——統共也就三句吧,就把電話掛了。   我當然不信,我還以為碰上敲詐的了。   再打回去,就打不通了,弄得我挺煩躁,心裡有事兒啊。   我……那什麼,我不是有前科嗎……怕被抓來頂罪……」   陳飛帆給自己找了個理由,繼續對販(手動分隔)毒的事兒閉口不談。吳端繼續不追究,點點頭示意他說下去。   「我就偷偷去公大看了一眼,就他上班那個食堂。還真看見有警戒帶啥的……媽呀我真被嚇住了,這不,買了機票,還沒跑出去了,就讓你們抓回來了。」   「再讓你聽到打電話那人的聲音,你能認出來嗎?」   陳飛帆搖頭,「我估計……懸。   主要他用變聲了……也不是變聲,就是……聽著是個女的。」   「女的?」   「不過我後來仔細琢磨了一下,那聲音……應該是男的尖起嗓子故意學女人……我也沒法跟你們形容,反正在靠聽的我估計不行。」   「好好想想,我們需要你回憶起這通電話的原話。」吳端道。   胖子一臉苦相,「警官您就別拿我開玩笑了。」   他指著自己的大腦袋,「您看我像是那種智商夠用的人嗎?根本記不住啊……真的,你們信我啊,這有啥可瞞的,要能想起來,我一準告訴你們……」   吳端只得作罷,「好吧,你還得在這兒待幾天,協助我們調查。」   「不用吧警官……他不是晚上死的嗎?我有不在場證明啊……哎,你們聽我說啊……」   走到審訊室門口,吳端回頭撂下一句,「禁(手動分隔)毒那邊不可能饒了你,你還是想想怎麼老實交代上線下線吧。」   胖子一愣,隨即是破口大罵。   兩人不理他,離開審訊室,關了門。   「你說得沒錯,人不是他殺的。」吳端道,「對了,你之前說有什麼想不通的,現在想通了嗎?」   「差不多吧。」   「跟我說說?」   「好。」   兩人回到辦公室,對面而坐。閆思弦重新拿出屍檢報告。   「咱們先捋一捋時間線吧。」閆思弦道。   「好。」   「首先是死者張小開的時間線,他在晚上10點多離開娛樂城,結合當晚在後廚值日的關磊的時間線,10點半左右張小開回到了食堂。   然後,分局法醫的屍檢結果是,死亡時間在昨晚11點到11點半。   還有一個重要的時間點,案發時間。收泔水的養牛戶是在不到12點的時候趕到的。據詢問筆錄上說,他們每天都是趕在12點之前,學校大門尚未關閉的時候來收泔水的。   看看這些時間點,你能發現什麼?」   吳端看著自己筆記本上羅列的時間,道:「緊湊,特別緊湊,緊湊得……我都懷疑兇手肢解屍體的時間夠不夠。   10點半回到食堂時,張小開還是個活生生的人,一個半小時後,不到12點,養牛戶來收泔水,他已經變成一堆屍體塊。   這一個半小時裡,不僅要殺人,分屍,還要處理死者的衣物,還要——有一塊拼圖,是時候拿出來用了——食堂老闆葉靈曾經回來找張小開,據他的描述,他返回餐廳時,後廚已經收拾過了,至少沒有分屍的大量血跡,而只有一些積水——帶有少量血跡的積水,以至於他誤認為那是做為食材的肉所流下的血水……」   閆思弦接過話頭,「是啊,從葉靈的描述來看,他去到食堂時,兇手已經做了初步打掃。一個半小時——或許還不足一個半小時,能完成這麼多事兒嗎?   我可以在腦海中模擬一下當時的情況……」   「我來吧。」吳端積極道。   顯然,他不想把所有動腦的活兒都交給閆思弦,吳端的勝負欲在躍躍欲試。   「好。」   閆思弦十分紳士地做了個請的手勢。   「那個……我說得不對你隨時糾正。」   「好。」   最近失眠越來越嚴重了,每天都在惶恐自己會不會猝死,哎…… 第428章第十五塊拼圖(8)   「當晚的一切,可以用緊鑼密鼓來形容,三個沒有不在場證明的人,其一是留在後廚值日的關磊,其二是中途回到食堂的老闆葉靈,其三,躺在醫院裡發著高燒的——他叫什麼來著?」   「張國濤。」   「好,失戀酗酒的張國濤。   咱們一點點分析吧,先說值日的關磊,在他的描述中,張小開回到食堂後,他因為厭惡選擇了直接離開,一個來一個走,先後腳,食堂始終是有人的。   可食堂老闆葉靈卻說,他進入食堂的時候,裡面一個人都沒有。   關磊和葉靈的說法存在矛盾,他們中有一個在撒謊……」   閆思弦舉了下手,示意他有話說。   「或許兩個都在撒謊呢?沒考慮過集體犯罪,多人配合嗎?」   「考慮了,但在他們身上說不通,如果他們配合犯罪,為什麼不對一對證詞?第一輪最簡單的詢問,就出現相互矛盾的情況……有點怪。」   閆思弦皺眉,陷入了思忖。   「我繼續嘍。」吳端道。   「嗯。」   「我需要更精確的時間點,關磊究竟是幾點鐘離開食堂的,葉靈又是幾點去到食堂,幾點離開的。   葉靈的好說。畢竟案發當晚他是開車去公大的,即便校園裡的監控都在檢修,附近的交通監控恰好能拍到校門口,我讓笑笑幫著調取的交通監控,她剛發過來,一起看吧。」   閆思弦起身,湊上前來,一邊看一邊道:「22:27,死者張小開在公大門口下了一輛計程車,步行進了公大大門。   十分鐘後,22:37,葉靈將自己的車停在公大門口,也進了大門。   從學校大門到食堂,步行也就五六分鐘,如果兩人的目的地都是食堂,沒有中途拐去別的地方,他們就能在食堂碰面。   葉靈,撒謊了。」   吳端最不想看到的情況還是發生了。那個與他相熟,救過他命的食堂老闆,選擇了利用他的同情心。   他找吳端,並不是想洗刷冤屈,僅僅是熟人好辦事。   閆思弦按了快進,「接著往下看。23:02,葉靈再次出現在交通監控中,他出了公大大門,並駕車離開。   22:37進大門,23:02就出來了,總共25分鐘,再減去校門口和食堂之間的路程,葉靈只在食堂停留了十幾分鐘。這倒符合他自己的描述。   時間太緊了,即便他參與作案,也只能完成傷人和一小部分肢解工作……」   閆思弦拍拍吳端的肩膀,「還沒到徹底失望的時候,我倒覺得你應該保持樂觀。」   吳端用一聲嘆氣回答了閆思弦。   閆思弦繼續道:「葉靈的時間線也清楚了,還剩一個關磊。他本人,以及他的室友,都說不清關磊具體幾點回宿舍的,只有『11點多點』這個範疇。   但從粗略的範疇來看,關磊和葉靈似乎是同時離開食堂的。」   吳端接道:「這麼算來,即便葉靈和關磊合作,也很難在短短幾十分鐘內完成所有工作。還有第三個人!   有一個人,和他們一起,殺死張小開,將屍體肢解,裝進泔水桶。並在那兩個人離開後,獨自留在食堂,完成了清理現場的工作——要知道,清理現場才是最耗時的工作,要一遍遍地對邊邊角角過篩子,比家裡大掃除還細緻。   而有時間完成這項工作的,只有當晚在湖邊喝悶酒的張國濤。他是有機會回來幫忙的人。」   「不止,還有第四個人。」閆思弦道。   吳端眼睛一亮,「是了是了,那個打電話的。葉靈,關磊,張國濤全在我們的嚴密監視下,被控制了通訊,使用死者張小開的號碼給陳飛帆打電話的,就是第四個人。」   「最後一手棋了,眼看同夥接連被警方控制,第四個人沉不住氣了,想用這辦法把咱們的視線引到陳飛帆身上。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麼張小開少了一根手指,第四個人需要用手指解鎖手機。」閆思弦道:「我對這個藏得最深的人,可是很感興趣。但……」   閆思弦不過癮地撇了撇嘴,「那個疑問,我還是沒弄明白。」   「什麼?」   「為什麼要把屍體放進泔水桶?」   「有什麼問題嗎?」吳端道。   「你不覺得太……費力不討好了嗎?   他們要是把死者拆解成小塊——我的意思是,就像咱們平時吃的排骨那樣的小塊……」   吳端擺擺手,示意閆思弦別再描述下去了,他已經明白意思。   閆思弦繼續道:「那樣的小塊放進泔水桶,不太容易被發現。   可他們把人大卸了——不算手指頭,十五塊,最大的兩塊,軀幹和盆骨,要塞進泔水桶都有點費勁,能想像,往外倒的時候,兩塊比較大的屍塊必然會被養牛戶發現。   這麼處理屍體,怎麼看都有點掩耳盜鈴的意思,給我的感覺……好像那個處理屍體的人有某種必須把人放進泔水桶的原因。」   閆思弦突然打了個指響,起身,走到玻璃幕牆門口,對辦公室外間的馮笑香道:「幫我查查報案人信息——就是那家養牛戶,重點查人際關係,跟食堂的所有員工進行交叉比對。」   馮笑香應了一聲,沒有立即著手調查,而是問道:「這事兒急嗎?」   「怎麼?」閆思弦問道。   「人有點多,挨個比對太麻煩了,不急得話,我寫個程序,以後這種重複勞動的活兒都讓程序自己去幹。」   「要多久?」   「一個小時,足夠了。」   閆思弦攤手,意思是按你的辦法來。   「那一個小時後給你結果。」   趁這個空檔,吳端對閆思弦道:「我想再審審葉靈。」   「還不死心?」閆思弦起身,「行吧,我陪你。」   留置室。   吳端沒急著去見葉靈,而是先詢問了負責看守他的刑警。   「昨晚他睡得怎麼樣?」   「挺好。」那刑警答道:「也不鬧,你問完話他就躺下了,快2點的時候吧,要求去了躺廁所,回來倒頭就睡,一直到今兒早上。」   「吃飯呢?」   「挺能吃啊,早上兩籠包子,中午——就剛剛,一碗炸醬麵,大份兒,吃得溜光。」   「行吧,知道了,辛苦。」   吳端拍了拍那負責看守的刑警的肩,進了留置室。   見吳端進屋,原本坐著的葉靈趕忙起身,向前迎了兩步,問道:「怎麼樣啊?」   「我是真不想懷疑你。」吳端道:「你不是沒進去過,坦白從寬的道理不用我跟你講吧?」   「不是……你這……啥意思啊?」   葉靈情緒有些複雜,一開始他滿懷希望,甚至以為吳端是來放他出去的。聽完吳端的話,愣了幾秒,語無倫次地反應了片刻,焦急和憤怒的情緒佔了上風。   「你們幹啥啊?是,我進去過,那我出來就不能當個好人了?!」葉靈伸手,直指吳端,「你好好想想,我當初咋救你的!還不如救條狗?!……」   「你先冷靜一下……」   「怎麼冷靜?!啊?!我陪著你們折騰還不行?……你啊!小吳你查了沒啊?!你一開始就不信我是吧?你就想把我抓回去是吧?……我知道你厲害,你破案率第一,第一就是這麼來的?……我求你了,我媽還在醫院躺著呢!你們這是要毀……」   說到最後,葉靈直接情緒崩潰,口不擇言。   吳端不做任何辯解,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審視著自己心裡的懷疑。   真的是葉靈?為什麼他表現如此自然?   直到葉靈把想說的想罵的都表達完了,只剩喘著粗氣瞪吳端的份兒,閆思弦突然問道:「那個收泔水的養牛戶,跟你們什麼關係?——我的意思是,有沒有什麼……裙帶關係?」   葉靈發洩完情緒,平靜了許多。閆思弦提問,他並未表示異議,思考了片刻道:「沒什麼關係,就是……普通生意往來。」   葉靈苦笑一下,「可能我們這點小打小鬧連生意都算不上吧。」   「你怎麼認識這個養牛戶的?」閆思弦不死心地追問。   「我承包食堂之前,不是在食堂裡給別人打工嗎,那會兒就混了個臉熟,算是老關係吧。後來我自己承包食堂,跟他們說了一聲,他們就連我這兒的泔水一塊收了。」   「那他們跟你食堂裡的員工熟嗎?」   「算不上熟吧。」   「沒有關係特別好的?」   「沒吧……我沒看出來誰跟他們關係好。」   閆思弦看向吳端,意思是他已經沒什麼要問的了。   吳端接過話頭道:「我需要你再仔細回憶和描述一遍,案發當晚你回到食堂以後的情形。」   葉靈做了一個壓制煩躁和怒火的動作,還深呼吸了好幾下。   「好吧,我就是……回食堂,然后里面一個人都沒有……」   吳端打斷他道:「你進食堂的時候,裡面的燈是開的還是關的?」   「關的啊,所以我一開始就知道沒人啊。」像是怕吳端繼續追問,葉靈又補充了一句:「外面就餐區和後廚都是黑的,一點兒亮都沒有。」   「你發現沒人,幹的第一件事是什麼?」   「開燈唄?」   「就餐區的燈?」   「也不是,我一個人沒必要所有燈都打開,就開了門口一個燈。   然後我就進後廚了。進去踩著水差點滑一跤。我又開了後廚的燈,把地拖了拖,又把料理臺收拾了。   之前已經說過了,就……一邊收拾一邊等人唄……」   吳端再次提問道:「只是有血水而已嗎?後廚有沒有什麼……凌亂的地方,比如刀具啦什麼的。」   「沒啊,我看著都挺正常的。」葉靈揉著太陽穴位置,「我能問一下嗎,究竟怎麼了?你們總不能因為我去過食堂就懷疑我吧?   你看啊,我幫你分析分析:昨兒白天我才剛跟張小開打了一架,而且我也放了話晚上再找他談,這事兒大夥都知道啊。   就算我真想殺他,也該知道昨兒晚上絕不是動手的好時候,我這不是等於先搞了一通殺人預報嗎?圖什麼?再傻也幹不了這事兒吧?   吳端你信我啊,真的,就衝我救過你一次,你再好好查查,別讓我頂罪,我求你了行不?你可憐可憐我媽……」   這番說法顯然是早前就想好的,再配上那近乎哀求的可憐眼神,吳端備受折磨。   他什麼也沒說,直接起身,出了留置室,閆思弦緊跟其後。   出了門,閆思弦湊到吳端跟前道:「哎,我覺得他說的有點道理。」   「咱能不能稍微堅定點?」吳端瞪他。   閆思弦放慢腳步,走到吳端身後,抬手搭在吳端雙肩上,一邊在他肩膀上捏著,一邊道:「吳隊你放鬆點。」   吳端聳肩,「什麼時候了你還開……」   「我沒開玩笑,」閆思弦加大了手上的力道,「你現在一點都不中立客觀。你太怕這個人生軌跡有那麼點傳奇意味的人,你太怕這個救過你命的好人,最後成了殺人分屍的兇手。   我到現在還記得你第一次跟我提起這群服刑人員的樣子,兩眼放光,你為他們高興。尤其是葉靈。   所以現在,結果可能會讓你失望。你的潛意識就開始做有罪推斷。你已經認為葉靈有罪了,這樣,當壞結果到來的時候,有了一定的心理建設,你不至於被失望擊垮。   這是身體的本能反應,是一種你還沒意識到的自我保護機智——我說了,是潛意識。」   吳端終於安靜下來,不再聳肩試圖抖掉閆思弦的手,而是順勢嘗試放鬆精神。   「好吧。你一說,確實是這麼回事兒。」吳端道:「我也承認,葉靈最後那套說辭是有些道理。」   「這就對了。」兩人回到辦公室,閆思弦按著吳端坐下,繼續捏他的肩膀,「我不否認,直到現在我依然認為這是群體作案,但葉靈究竟有沒有參與其中,還有待近一步考量。畢竟交通監控能夠證明,葉靈在食堂停留的時間卻是非常短暫,而且從目前的審訊來看,他的表現也的確像個閉眼玩家。」   「閉眼玩家……」吳端覺得這說法有點意思。   「就是因為一些特殊情況,被莫名捲入案件的路人。」   就在這時,辦公室外間的馮笑香喊道:「有發現!」 第429章第十五塊拼圖(9)   吳端和閆思弦快步起身,到了辦公室外間,只見馮笑香向來毫無表情的臉上,此刻有了少許興奮得意之色。   她抱起筆記本電腦就往會議室去,並道:「太小了,屏幕看不清,用投影吧。」   兩人緊跟其後。   進了會議室,馮笑香三下五除二接好了投影,只見那投影畫面上是密密麻麻的點與線,組成兩個複雜的團狀鏈路。   單看那圖像,既像某種化學分子式,又像某種基因結構,反正很高科技,很高大上。   對未知事物,吳端抱有謹慎態度,他沉默等著著馮笑香的講解。   閆思弦卻不太在意這些,他大喇喇地問道:「這是人物關係圖?」   「嗯。」   「點是單個的人,也就是公大食堂的員工、養牛戶,以及他們的親朋好友。」   「是。」   「那線就好理解了,有關係的人就用線連起來。」   「是。」   說話間,馮笑香移動滑鼠,放大了其中一條線。   其餘線都是藍色的,唯獨被她放大的那一條是巖漿紅。那條線也的確特別,它將兩個團狀鏈路連在了一起。   「找到關聯了?」   「八竿子打不著的關聯。」馮笑香道:「這系統的好處在於能瞬間遍歷目標人物的所有人際關係,只要把目標人物的身份證號輸進去就行。要擱以前,靠人工,且得篩一陣子,現在幾秒就行。」   只有說到案件和黑科技,馮笑香的話才會多起來。   吳端挑了下大拇指,贊了一句「真厲害」,馮笑香只點了點頭。   她將滑鼠放在紅線一端的一個點上,淡淡地介紹道:「陳渺,食堂後廚負責餃子混沌窗口的大廚,37歲,離異,有個得白血病的兒子。   入獄原因是職務侵佔,當年案發,一落網他就主動交代了犯罪事實,挪用單位的錢是為了救兒子的命。   從當年的案宗來看,他不是咱們平時打交道的壞人,就是……命不好。」   一句評價帶過,馮笑香繼續道:「除了在食堂工作,陳渺還和幾個同事一塊兼職送外賣。   不過案發當晚他沒做兼職,走訪記錄上說,因為實在太冷了。」   吳端點頭,「說得過去,昨晚確實冷,而且沒像平常一樣去兼職送外賣的不止他一個。」   馮笑香繼續道:「昨天下班後,他和幾個同事一起回了宿舍,並一直待在那兒。   從他的銀行流水來看,陳渺生活十分拮据,每月只留100塊生活費——食堂工作包吃包住,基本不花什麼錢。   賺的錢全打給前妻了,應該是為了給兒子治病。」   介紹完,見吳端和閆思弦沒插話,馮笑香又將滑鼠移到紅線另一端的點上。   「辰陽,養牛場的一個員工,跟養牛場老闆是遠房親戚——特別遠的那種,怎麼形容呢,就是同村同姓的那種……」   「明白了。」吳端點點頭,示意馮笑香說下去。   「這個辰陽也有服刑經歷,入獄原因是盜竊……我看看當時的案宗……嗯……也是個倒黴的。   初犯,在高鐵站偷了人家的旅行包,沒成想那包是一個珠寶行老闆的,裡面有價值幾十萬的黃金。   銷贓的時候直接被金店舉報,抓了個現行。   不過這也救了他,因為贓物尚未轉移出售,未給失主造成實質上的損失,他本人認罪態度又比較好,因此,雖然算得上『盜竊數額巨大』,最後獲得了從輕判決。   陳渺和辰陽都在墨城第二看守所坐過牢。而且曾經是住在同一個宿舍的獄友。」   「他們認識。」吳端道。   「嗯,不過關係怎麼樣,我這兒就查不到了,得問他們本人。」   吳端又道:「查過兩人的通訊記錄嗎?出獄後他們有聯繫嗎?」   「有。沒打過電話,不過逢年過節的辰陽會給陳渺發祝福簡訊,還挺……殷勤的,陳渺也會回。」   「只是祝福簡訊?案發當晚陳渺沒聯繫過辰陽?」   馮笑香聳聳肩,「沒。不過……張國滔——就是失戀酗酒那個,倒是給陳渺打過一通電話,就昨晚11:24。」   她拔下了投影儀與電腦的連接線,「系統還需要完善,沒什麼事兒得話我去忙了,陳渺和辰陽的信息,我等下發你們。」   「好。」   馮笑香抱著電腦離開,閆思弦道:「第四個人浮出水面了。」   「去跟陳渺聊聊?」   「走。」   兩人路過留置室時,吳端猶豫了一下,開門,對葉靈道:「你哥已經在醫院照顧你媽了,我們跟你哥說你只是配合調查。   只要你沒犯罪,我一定把案子查清,還你清白。」   不太習慣跟嫌犯說軟話,畢竟以往的服軟示弱都有目的性。突然走心,讓吳端有點不好意思。說完,也不等葉靈回答,他逕自關了門,和閆思弦一起離開。   吳端的傷已經痊癒,主動坐上駕駛位置,閆思弦沒跟他爭。   車子發動,他問道:「你胃怎麼樣?」   「沒事了。」   「怎么喝成那樣啊?」   「可能……喝著假酒了?」閆思弦誇張地嘆了口氣,「大大小小的股東、高管挨個喝,就是一人一杯,也夠我受的。」   「不能躲?」   「年會,不好躲。   有些人,跟我爸一起打江山的,資歷比我老。   雖說我不怕他們,但面上總要過得去。   跟他們喝了,別人能不喝?一來二去……我到最後整個兒是懵的。   再說,我這甩手掌柜,都躲了一年了。好不容易露一回面,還不得可著他們灌?畢竟都是消耗了自己的青春歲月幫閆氏賺錢的人。不過明年就好了,明年說什麼也得內部改(手動分隔)革。」   「改革?」   「組織他們出國旅遊,都把家屬帶上,我就不用跟著喝酒了。」   「這個好。」   「到時候你也去?」閆思弦晃了晃自己的手機,意思是吳端曾經給他轉帳,「我記得你也入了股啊。」   吳端踩油門的腳一抖,差點把車開到馬路牙子上,「你可拉倒吧,別挖苦我了。」   「沒挖苦,說真的,你看我真誠的眼神。」   「滾。」   公安大學。   只過了一天,大半學生已經離校,校園裡有了一種蕭索之感。   若不是攤上命案,此刻食堂員工宿舍裡的人也該收拾行李準備回家了。學校工作的好處就在於每年都有兩個帶薪長假。當然了,食堂員工的假期沒有薪水,每月只有500塊基本生活費。   大家受到警方控制,宿舍內的氛圍很是凝重。   吳端和閆思弦剛一進屋,大家就紛紛圍上來,詢問老闆葉靈的情況。   吳端簡短回答了幾句,找到陳渺,對他道:「你跟我們去車裡吧,有幾個問題。」   眾人的目光又都聚焦在陳渺身上,有人下意識地就想擋在陳渺身前護住他,剛邁出一步,又停下了腳步。   「走吧。」吳端道。   「等等。」閆思弦道。   說話時,閆思弦人在衛生間內。   吳端只好先將陳渺放在一邊,走到衛生間門口,「怎麼了?」   「你們的馬桶堵了?」閆思弦問道。   有人答道:「今兒早上堵的,試著通了一下,沒搞定,今兒上廁所都是去的樓上。」   樓上正是葉靈租的另一間食堂宿舍。   閆思弦幾步跨到了屋外,目光在髒兮兮的樓道牆壁上逡巡著。   不多時,他在諸多小廣告裡找到了一個專業疏通下水道的,將電話打過去,吳端注意到,閆思弦刻意強調了「把堵塞物取出來」,對方保證肯定能取出來後,閆思弦才報了地址。   那疏通下水道的師傅聽出閆思弦有幾分著急,又從閆思弦的要求中得出「大概下水道裡掉了什麼貴重物品」的結論,含蓄地表示自己手頭還有活兒,得等一陣子,又刻意強調撈東西他可是經驗豐富。   在閆思弦一句「加錢」之後,那人終於痛快地表示20分鐘後到。   二十分鐘後,一個身穿藍色工作服留著八字鬍的中年男人到了指定地點。   公安大學內的家屬區,這地點讓他更加確定,肯定是某個大學老師或者教授掉了婚戒之類重要的東西。   來了一看,群租房,傻眼了。   「趕緊的吧。」閆思弦催促道。   「不是……那什麼……」他看著閆思弦,眼珠一轉,困惑的神情很快變成了市井小民特有的狡猾,「錢,咱們可得先說好了。」   「你要多少?」   八字鬍一邊拿皮搋子捅了捅被堵的馬桶,一咬牙,報了個他認為比較狠的價錢。   「500……我跟你說,這價錢真不貴,主要撈東西麻煩……」   閆思弦打斷了他的解釋。   「一千,東西只要能撈上來。否則一分沒有。」   八字鬍愣了一下,二話不說,放下工具包就開始忙活。   閆思弦和八字鬍交流時,吳端始終觀察著陳渺的反應。他發現,閆思弦剛一指出衛生間的異常情況,陳渺就露出了驚慌的神色。   他低頭掩飾,之後不斷深呼吸調整情緒。   他的目光往屋門方向瞥了好幾次,似乎是下意識地想要逃。   吳端乾脆就站在了門口,擺出今兒誰也別想出這扇門的架勢。   衛生間內,閆思弦和八字鬍不時交流兩句,客廳裡,食堂員工們也在竊竊私語,只有陳渺,不停擦著頭上的瀑布汗。   對於專業疏通下水道的八字鬍來說,這點活兒實在不算什麼,幾分鐘後,衛生間裡爆發出了一聲驚恐的叫喊。   八字鬍屁股尿流連滾帶爬地出了衛生間。   吳端已經知道他取出了什麼。   手指。   死者張小開那截不翼而飛的手指。   此刻的八字鬍猶如驚弓之鳥,看著一屋子五大三粗的老爺們兒,只覺得自己進了殺人不眨眼的土匪窩子。   他閉著眼睛,隨便抱了一個人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淚道:「我真沒看見你們長啥樣,放了我吧,求求各位了,我保證不報警……」   閆思弦拍拍他的肩膀,「哎,想什麼呢,我就是警察。」   「啊?」八字鬍顫巍巍地睜眼,一臉苦相,「警察同志,你差點把我心臟病嚇出來……你倒是早說啊……」   閆思弦掏出手機,「我沒那麼多現金,轉帳給你。」   「不不不。」八字鬍連連擺手,「警察同志的錢我哪兒敢收,不要……真不要了,就當是……學雷(手動分隔)鋒做好事吧。」   吳端掏出錢包,抽出兩百塊,塞八字鬍口袋裡,「該給的錢,我們不差你的,坐地起價看人上菜的事兒,以後少幹吧,缺德壞良心。」   八字鬍臉上很是掛不住,隨便應了一聲,灰溜溜離開了。   閆思弦拎著一隻裝了手指的證物袋走出衛生間,並對傻眼了的圍觀者道:「下水道通了,不過……你們自己收拾收拾吧。」   吳端則盯住了陳渺。   「走吧,聊聊。」   車上,後排。   吳端和閆思弦一左一右,將陳渺夾在了座位中間。   一上車,陳渺便低著頭搓著手。兩人沒有立即開口詢問,倒是陳渺抬了一次頭,張著嘴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他似乎不知該從何說起。   「那通電話是你打的吧?」閆思弦道:「還學了女聲,不怕室友聽見啊?」   陳渺不語。   吳端接過話頭道:「你還打算聯絡獄友辰陽,讓他幫你們處理大塊的屍塊。他在養牛場就是負責餵牛的吧?只要他肯幫忙,你們這毀屍滅跡的計劃,還真行得通。   可惜,出了意外。或許是處理屍體的人太慌張了,忘了蓋上泔水桶的蓋子,反正,泔水桶還沒被養牛戶搬上車,屍體就暴露了。   養牛戶立即報警,你只好靜觀其變。   案發當晚老闆葉靈就被抓了,第二天一早關磊和張國濤也被抓,你就啟用了第二套計劃,用張小開的手機給他的販(手動間隔)毒上線陳飛帆打電話,以此轉移警方注意。」   陳渺還是不說話。   閆思弦揚了揚手裡的證物袋,被泡漲發白的手指汁水淋漓地貼在袋子上。   「東西是從你們宿舍找出來的,張小開的手機你還沒想好怎麼處理吧?是我們派人搜,還是體面點,你自己說清東西在哪兒。」 第430章第十五塊拼圖(10)   「我要是說了,你們別抓我,行嗎?……我……我不是想逃避,不賺錢,我兒子會死的。」   吳端思忖了幾秒鐘,在自己的權限內給出了承諾:   「首個揭發同夥犯罪的人是能記立功表現的,到時候在量刑上可以酌情減輕。   另外,考慮到你孩子的情況,我可以盡力幫你申請緩刑或者監外執行。」   陳渺又斟酌了片刻,終於道:「好吧,我說。」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整理思路。   「昨晚下班後我在宿舍躺著——就躺著,準備睡覺。   還沒睡著,接到張國濤的電話,他問我是不是認識收泔水那家的小工。   我的確認識他家餵牛的小工。   辰陽,我的獄友,張國濤是知道的。有一回辰陽跟養牛場老闆家的兒子一塊來收泔水,我們聊了幾句,當時張國濤也在旁邊,聽到了。   辰陽他們走了以後,張國濤還問過我,我就跟他實話實說了。   我跟辰陽在牢裡互相照應,關係還不錯。他入獄的時候年紀不大,就像……像我兒子。」   一提起兒子,陳渺臉上的表情柔和了下來。   吳端示意他繼續說,那一抹柔和便逐漸從他臉上消失。   「張國濤讓我幫個忙,他讓我聯絡辰陽,請辰陽幫忙處理泔水桶裡的東西。   一開始他說得很含糊,我細問,他不說,只說我知道的越少越好。   那我可不敢當這個傳話人,萬一他往泔水桶裡放的是……是什麼和犯罪相關的東西,我這電話一打,不就把辰陽坑了嗎?   還真跟我擔心的一樣,哎!早知道我啥也不問了。   最後張國濤沒辦法,告訴我了……」   「那你答應了嗎?」   「我……我知道張小開是個麻煩,他活著,即便被開除了,也不會讓我們好過——有些人就是這樣,見不得別人好。   他死了,至少……至少我不用因為食堂倒閉或者換老闆而……而丟了包吃包住的工作,這不是工作,是我兒子的命啊……」   吳端打斷他的解釋,又追問了一遍,「所以你答應了,是嗎?」   陳渺悶悶地「嗯」了一聲。   「可你沒給辰陽打電話。」   「張國濤交代我等他通知,確定養牛戶把泔水桶拉走了,我再打電話,他說那樣比較保險。   結果……等了好久,沒等到通知,倒是等到警察了。昨晚警察來的時候我快嚇死了。怎麼也想不到那麼快就暴露了啊。   直到今兒早上,關磊偷偷給了我一個手機,還有……一根手指頭。」   「關磊?」   「嗯,我才知道,他也參與殺人了。」   「他給你你就要?」吳端問道。   「他是好意。」   「好意?」   「關磊自作主張拿了張小開的手機,為了錢。   我們都知道,手機裡有張小開跟販(手動分隔)毒上線聯絡的證據,關磊想以此要挾那個上線,要錢。用他的話來說,黑吃黑。   他還說有預感,覺得自己這回跑不掉。昨晚是他值日,你們肯定會懷疑他。   所以他提前把手機和指頭放我那兒。他只是可憐我兒子,把賺錢的辦法留給我。   給張小開的上線打電話,轉移你們的注意力,全是我一個人的主意,沒人指使我這麼幹。」   「你們倒是講義氣。」吳端道。   「不是講義氣,是講理,別人的事兒我不會往自己身上攬,我幹的事兒也不會往他們身上推。」   「我個人感謝你能有這樣的覺悟,但你所說的事,我們後續還是會與其他嫌疑人的口供進行比對。」吳端道。   「信不信隨你們便。」   吳端繼續問道:「張小開的手機呢?」   「在我鋪底下呢,拿透明膠帶粘在床板下面了。」   閆思弦下車去拿手機,吳端則繼續問道:「指頭處理了,就沒想著把手機也處理了?」   「不敢,我都不敢出門,怕你們躲在哪兒盯著呢……」   吳端沒告訴他,其實在宿舍附近蹲守的警力已經撤了。   「……那指頭呢?處理起拿截手指倒是很積極。」   「瘮得慌,而且,那東西不處理會臭的,沒想到只放了一晚上,就漲得把馬桶給堵了……哎!我衝的時候明明好好的,怎麼會……」   「說說具體的殺人過程吧,」吳端道:「張國濤和關磊怎麼跟你說的?」   「他們……」陳渺連連搖頭,「沒跟我說。」   見吳端將信將疑,陳渺解釋道:「他們不想拉我下水,跟我說的事兒很少。我就是因為這個才想幫他們一把。」   「那葉靈呢?他有沒有參與殺人?」吳端道。   「沒有吧……他們沒提起過葉靈啊……我知道的都說了……」   「那殺人過程呢?」   「我……這……我沒那麼大的好奇心,他倆不告訴我,我難道還非要問個清楚?   再說,昨晚上警察來問話的時候,我們就都知道了,張小開不僅死了,還被分屍裝進泔水桶。   這過程……他們不願意再提起了吧?我又何必多問……」   閆思弦拉開車門,將一個裝了手機的證物袋的在陳渺眼前晃了晃,「這就是張小開的手機吧?」   「嗯。」   閆思弦轉向吳端道:「問得怎麼樣了?」   「回市局吧。」   「那我開車。」閆思弦坐進了駕駛位置。   兩人將人送到市局留置室,閆思弦關心道:「他有沒有提起葉靈?」   「沒。」   「勉強算個好消息吧。」閆思弦道:「小賴跟你匯報張國濤的情況了嗎?感冒發燒而已,不至於話都說不成吧,還沒審呢?」   「他的病……沒那麼簡單。B肝導致的肝腹水,有生命危險。」   「什麼時候查出來的病?」   「就這次入院。」   「這次?!」閆思弦詫異,「都到肝腹水的程度了,以前就不知道?」   吳端嘆了口氣,「閆少爺你是真不了解民間疾苦啊。」   「那你跟我說說唄,洗耳恭聽。」   「不是所有人都跟咱們單位似的,一年一次定期體檢。   好多底層勞動者,幾年甚至十幾年都不做一次體檢,有點什麼不舒服,總是根據自己的想法,隨便去藥店買點藥吃一吃。   只有病情嚴重到沒法從事勞動了,才會去醫院。   你要是去看看咱們國家——不光是咱們國家,其他國家應該也是一樣的情況吧——你去看看癌症的醫療數據,就會明白了,越是富裕的人,越是能在早期發現癌變,及早治療,貧窮人口則恰恰相反……」   「這我知道。」閆思弦道:「我想說的是,張國濤從事的可是餐飲行業,辦理健康證,年年體檢,都是硬性指標。   要是街邊小店我就不說了,那可是大學食堂,人口密集的地方,一旦發生大範圍的傳染,誰來負責?」   原本已經走到辦公室門口的吳端挺住腳步,折回了留置室。   他走進了葉靈所在的留置室,問道:「張國濤體檢了嗎?」   「什麼?」葉靈被突如其來的問題搞懵了。   「張國濤有沒有體檢,辦健康證?」   「辦了啊,他來的時候就有證兒,市裡有個服刑人員就業辦公室,他的健康證就是那兒給辦出來的。   反正人分到我這兒的時候,都帶著證兒的啊。市裡說這樣省得我麻煩了。」   吳端窩火地關上了留置室的門。   不是關,是摔。   嚇得門裡的葉靈又開始神經緊張。   「喂喂吳端!什麼情況?!別耍我啊你!你到底救不救我啊?說話不算數啊!」   閆思弦捶了下門,丟下一句「再等等!」緊跟吳端到了地下停車場。   「你說!」吳端站在車邊,一手扶著車門,一手拍著自己的胸口,以平復怒氣。   閆思弦做了個舉手投降的動作,「我……說啥?」   「明擺著!他們連辦健康證那點錢都貪!」   閆思弦拉開副駕駛位置的車門,示意吳端上車。   吳端抬腳,意識到眼前的車價值不菲,終於忍住沒往輪轂上招呼,氣鼓鼓地坐進了副駕駛位置。   閆思弦發動車子時,他還在叨念:「……這事兒沒完,學校食堂的案子結了,我就要開始收集證據,然後……」   「然後你一個刑警,轉行幹紀(手動間隔)委的工作?你很厲害。」   「少說風涼話。」吳端瞪了閆思弦一眼,「那你有什麼辦法?」   「匿名給有關單位來一份證據,倒可是,不過監督跟進的工作就交給媒體吧。」閆思弦道,「有些事,湊太近可不明智。」   「你也有怕的時候?你不是成天吹牛,在省廳的關係有多牢靠之類的。」   「商不與官鬥嘛,沒辦法,我是商人,見著當官的,骨子裡的奴性就出來了,實在是硬氣不起來。」   「硬不起來你補補啊。」   「我草!……我草草草!」閆思弦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指著吳端:「你學壞了!你跟黃心蘿莉學壞了!」   吳端假裝剛才什麼都沒發生過,淡定道:「先審了張國濤再說。」   墨城武警總醫院。   住院部,傳染病科,醫生辦公室。   吳端看著手中的幾張化驗單,問張國濤的主治醫生道:「你的意思是,沒救了?」   「已經很嚴重了,」主治醫生道:「從片子裡看啊,他這個肝臟纖維化實在太嚴重了,像這種失代償期的肝硬化,都出現肝腹水了……我只能說,情況可不好,現在的技術沒法治癒,只能儘量延緩病情進展,至於病人生存期……你們是警察,我就直說了,應該超不過兩年。」   「這情況,告訴他本人了嗎?」   「沒有,」主治醫生道:「一般都是告訴家屬,由家屬決定要不要告訴患者本人,以及怎麼告訴他們。   哦,對了,他這樣的情況,我勸你們一句,不管是什麼案子,還是先通知家屬比較好,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咱們……也不用擔責任嘛。」   「行,知道了,謝謝提醒。」   出了醫生辦公室,閆思弦問吳端道:「你以前審過病入膏肓命不久矣的人嗎?」   「你審過?」   「在國外實習的時候見過,一黑人大叔,癌症晚期,沒剩幾天了,殺了長期家暴女兒的女婿,在醫院裡打電話自首。   我當時覺得,有血性,帥炸了。」   「現在審訊的活兒落你身上,不好受吧?」吳端拍拍閆思弦的肩膀,「慢慢習慣吧,幹這行,時時刻刻拷問自個兒的良心,捍衛法律哪兒有那麼輕鬆?」   為了方便看守,張國濤的病房就在走廊盡頭。他獨享了一間三人病房。   吳端和閆思弦進屋時,張國濤正站在窗戶邊向外看。   「感覺怎麼樣了?」閆思弦問道。   「我跟你們說啊,醫院是你們送我來的,也是你們天天把我關這兒的,我可沒錢交醫藥費。」   錢重要還是命重要?   到嘴邊的話,硬是被閆思弦咽下了肚。他覺得應該多聽少說。   「那些你先別考慮了。」吳端道:「你病得有點嚴重,醫生建議通知家屬,是我們幫你通知,還是你自己打電話。」   「家裡沒電話。」張國濤道:「我媽是聾子,我爸癱瘓,姐姐是個傻子,他們用不上電話。」   張國濤說得平靜,兩人卻仿佛置身大型比慘真人秀現場。   「直接跟我說吧。」張國濤道。   吳端斟酌了一下用詞道:「還是讓主治醫生……」   張國濤打斷他道:「哎,不是吧?我快死了?」   「不是……」   吳端再次被打斷。   「死了也好,反正活著受罪。」張國濤在病床邊沿坐下,「你們是來問話的吧?不用問了,人是我殺的。」   說完,他又開玩笑道:「誒你們不會是誆我的吧?說我快死了,讓我認罪……你們警察不會這麼缺德吧?」   閆思弦道:「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你倒是不放過罵我們的機會。」   「看來是真的啊……」張國濤低著頭,獨自失神了片刻,再抬起頭時,臉上有了笑容,「想問什麼,你們問吧。」   「作案過程。」   「我不是失戀了嗎,就想……呵呵,想煽情一把,去湖邊喝個酒,太冷了……一瓶啤酒剛下肚就透心涼了。   肚子疼,我就想回食堂弄點熱乎的吃兩口。   一進門,就看見張小開要殺關磊。」   「什麼?!」   我發現,群體作案對讀者太不友好了,光是人名就一大堆,我總擔心你看的時候出現分不清誰是誰的情況……哎,還是我筆力不夠。   感覺最近進入了瓶頸期,下個案件想要求新,希望能有突破吧。   謝謝同學們一路陪我走來,謝謝你的支持呀。 第431章第十五塊拼圖(11)   「張小開,要殺關磊。」   「說細節。」吳端道。   「張小開拿著菜刀,追著關磊砍,就在後廚,他倆圍著料理臺跑,跟拍電影似的。   張小開還嚷嚷要讓食堂辦不下去,讓我們所有人一塊失業,都別過了。   我一聽火噌就竄起來了,斷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你聽說過吧警官?」   吳端配合地點頭,閆思弦只好也點頭。   張國濤繼續道:「我就衝上去,抄了一把刀,砍了他幾下,把他砍倒。」   「砍倒了?」   「傷了,倒在地上嗷嗷叫。」   「然後呢?」吳端問道。   張國濤深吸了幾口氣,那可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現在回想起來,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但他把單薄的胸膛挺得筆直,堅持直視著吳端,似乎這樣就能證明他的話是真的。   「然後又拿刀把兒在頭上敲了幾下,把人敲昏了。   不弄昏不行,太能叫喚了。   再之後就是一通砍唄——我砍的,關磊早嚇傻了,我砍一塊,就讓他往泔水桶裡塞一塊……」   「等等……」閆思弦道:「你們是在後廚做分屍的嗎?」   「不是,我們把人搬進放泔水桶的雜物間,才開始砍的。」   「為什麼?」   「可能是因為那兒……小吧。」   閆思弦和吳端對視一眼,明白了。   封閉狹小的空間會給兇手安全感,反之,較大較空曠的空間,會讓兇手有被窺視的感覺。跟小時候一個人睡覺總覺得門後或者床下藏了人,是一樣的道理,兇手不喜歡有太多視線顧及不到的邊邊角角。   這就正好給了食堂老闆葉靈一個空擋,他趕去的時候,兩人應該已經把人搬到雜物間了。   「你繼續。」閆思弦道。   果然,張國濤道:「說來還挺險的,我們剛把人抬過去,我想起來老闆跟張小開約了要在餐廳聊聊,趕緊接水衝血跡……還沒衝乾淨老闆就來了。   得,聽天由命吧。   我貓著腰躲進雜物間,放輕了動作分解屍體——沒辦法,時間緊迫,收泔水的就快來了。   好在我們老闆沒發現,不僅沒發現,還幫我們把後廚的血水都給弄乾淨了。」   閆思弦看向吳端:你現在可以吃一顆定心丸了。   吳端專注於眼前的審訊,並未接收到閆思弦的信號。   「你的意思是,老闆葉靈跟殺人的事兒沒關係?」   「一點關係都沒有。說起來挺對不起他的,第一個被抓的就是他。」   吳端點點頭,「繼續吧。」   「然後就是把張小開砍成一節一節好塞進泔水桶——再說一遍,是我砍的,關磊就打了個下手。   再然後,我看關磊笨手笨腳的,心理素質也不行,就讓他帶著張小開的手機和手指頭回去,我留下把雜物間的血跡什麼的收拾乾淨了……   我還把窗戶上的塑料薄膜給割了,本以為那樣能誤導你們,讓你們覺得兇手是外來的……」張國濤苦笑一下,「沒成想當天你們就把老闆抓了,二天一大早又來抓關磊,還把我送醫院,派人看著我。   說真的,之前我有點怕,但看見大夫的臉色,我又不怕了,我巴不得早點死……」   吳端打斷了張國濤跑偏的講述,追問道:「說說手機吧,幹嘛要拿張小開的手機?」   「人窮志短……我知道張小開吸(手動分隔)毒,他手機裡準有賣給他毒(手動分隔)品的人的電話,說不定能敲一筆,毒(手動分隔)販應該會怕被人舉報吧,沒理由不怕啊——當時我就一個模模糊糊的念頭,具體怎麼搞沒想清楚,只是覺得應該把手機留下,再不濟,他那新款的手機,也能賣個幾千塊錢。   至於手指頭,人都被我大卸八塊了,也不在乎一根手指頭了,乾脆砍下來留著指紋解鎖……   哦,對了,我還給陳渺打了個電話……對對對,怎麼把這事兒忘了……當時我不是把人砍傷了嗎,關磊心軟,要把他送醫院,那哪兒成啊,他一報警,我們倆就是二進宮了,肯定重判啊。   我就把關磊攔住了,我說人肯定不能放,只有殺了才最安全,而且啊,我知道陳渺認識養牛戶家的小工,我們只要把人塞泔水桶裡,運到養牛戶那兒,陳渺認識的那個小工說不定能幫著把死人餵牛。   陳渺肯定會幫我們,這些人裡最不想丟工作的就是他,誰不知道他兒子有白血病啊,那可是個錢窟窿,讓他丟工作不如直接給他脖子上來一刀……   這些都是我臨時想出來勸關磊的,可能因為那天喝酒了吧,現在想起來,我都佩服自己的思維速度。而且,話一說出來我自己都覺得特有道理,立馬決定就這麼幹。   總之吧,是張小開要殺關磊,我為了救人,才出手反殺了張小開,而陳渺,他只是接了我一通電話,整件事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我說完了。」   「這就是你的交代?」吳端道:「所有事兒都攬自己身上?」   張國濤張了張嘴,似乎想反駁,卻又苦笑一下,改口道:「這樣有什麼不好?反正那個張小開留著也是禍害,反正我不想活了,反正……就不能給其他人一條活路嗎?」   說完這番話,張國濤似乎被一隻無形的手抽走了精氣神。   他緩緩地脫了拖鞋,緩緩地躺下,病號服與病床幾乎融為一體,顯得他薄得像一片紙。他的臉色也是灰白的。   「別在我身上下工夫了,口供我不會改的。」   他整個人就是「決絕」二字。   臨出病房門,兩人隱隱聽到張國濤叨念了一句:「下輩子,不想做人了。真的……」   吳端一屁股坐在走廊邊的塑料排椅上,閆思弦便在他旁邊坐下。   「要不我再去試試?」閆思弦道。   「吃力不討好,算了。」吳端擺手,「你能拿一個厭世的病號怎麼樣?給他希望嗎?告訴他出賣隊友你閆少爺就出錢給他治病?」   「也不是不行。」   「你打住,市局不是你做賠本生意的地方。」   「你想從關磊身上下手?」閆思弦問道。   「參與殺人分屍的,只有關磊和張國濤,現場勘驗還沒結束,貂兒也還沒對屍體進行復檢,咱們還遠沒到走投無路的時候。」吳端道。   閆思弦揉了揉自己的鼻子,「那個……我有個想法,說了你別發火。」   「我看起來很愛發火?」吳端問道。   「好吧。」閆思弦又揉了揉鼻子,「你就沒有一瞬間,覺得就按張國濤供述的版本結案很好?」   「何止一瞬間,他還沒講完我就知道了,如果這案子有所謂的完美結局,那就是張國濤說的了。   可是不公平。」   「不公平?」   「法律對殺人、傷害之類的惡性案件處罰力度大,甚至可以達到死刑,是為下一名受害者負責。」   「我聽說過,這理論前兩年被一個日本推理小說家寫進書裡,火了。」   吳端繼續循循善誘道:「惡性案件在判刑的時候,兇手的主觀故意性是非常重要的量刑標準,理論上來說,主觀故意性越大的,量刑越重。   因為一個人一旦有了『殺人可以解決問題』的思路,且付諸實踐,那就危險了,這個人就像一顆定時炸彈,誰能保證他下次再遇到難過的坎兒不會選擇殺人呢?   姑息殺人犯,是對可能成為下一個受害者的人不負責任。   我承認張國濤給我們的是完美結局,但這個完美結局難道就不利己不自私嗎?所以我不接受,並且沒有想像中那麼大的心理負擔。」   「你說服我了。」閆思弦起身,「走吧,回市局。」   「誒?誒誒?你也有被說服的時候?」吳端快步跟上,露出一個眯起眼睛的笑。   市局,刑偵一支隊辦公室。   已是傍晚時分,負責勘驗食堂後廚的刑警和法醫終於收了隊。   一進辦公室,貂芳便將自己砸進沙發,並伸手揉著膝蓋。   「蹲得姑奶奶腿都要廢了。」貂芳感慨道。   吳端上前,伸手,想幫她看看,考慮到男女授受不親,又收了手,他可不想被貂芳冷嘲熱諷順便再體會斷子絕孫腳。   倒是一直默不作聲的馮笑香上前來,遞給貂芳一杯熱水。   貂芳接過,一飲而盡,抹了把嘴,「再來點再來點……哎呦我這一天……怕去上廁所,餐廳裡又沒廁所,還得去附近的女生宿舍樓借用,現場一進一出,防護服就得脫脫穿穿,太麻煩了……硬是忍著一天沒喝水……」   馮笑香又遞給她一杯熱水,「你慢點喝。」   喝完了水,貂芳對吳端和閆思弦道:「想知道什麼直接問吧,現場情況有點複雜,寫報告得花點時間。」   「能還原出犯罪經過嗎?」吳端問道。   「嗯,還原出來了。」貂芳道:「傷人的地方是食堂後廚,殺人分屍的地方是後面雜物間,兩者中間有明顯的拖拽形成的血跡,還有因為張小開掙扎留下的血跡。」   「後廚的血跡分布,我想看看。」   貂芳扯著嗓子衝門外喊道:「何宇!何宇!」   何宇是法醫助理,常常給貂芳打下手。   有人也是大喊著應了一聲。   「把我相機拿來!哎不用了!拿內存卡就行!」   「得嘞!」   片刻後,有個穿白大褂的年輕人一陣風似的跑來,將一張相機儲存卡遞給吳端,又對貂芳道:「貂兒姐,你歇著,現場報告我出,等會你審審就行了。」   吳端將內存卡插讀卡器裡,連上電腦,一邊等待打開照片,一邊對貂芳道:「這樣的助理小弟能不能給我來一沓。」   貂芳指指閆思弦,「你有閆副隊還不知足?」   吳端故意拿審視的目光看著閆思弦,「湊合吧,還能把他開除咋的?」   閆思弦臉上笑嘻嘻,心裡暗暗記下一筆仇。   照片打開。   現場早已沒有肉眼可見的血跡,只有通過魯米諾反應呈現的螢光色血跡形態。   只看了一眼,吳端就問道:「點狀血跡?」   「嗯,圍繞料理臺,有許多點狀血跡,我們和痕檢的意見一致,都認為張小開受傷後曾圍繞料理臺跑,以逃命。   一開始他的奔跑方向很明確,他要往通往就餐區的門跑,到了就餐區,就有可能跑出食堂求救了。   可快到門口的時候,他又調轉方向,改為繞著料理臺跑……地滑,突然的轉向還讓他摔了一跤。」貂芳起身,走到電腦前,指著照片上一處擦蹭狀的血跡道:「看這兒,這就是張小開摔倒時蹭到了自己的血跡……還有這裡……全景照片上看著不明顯,就是這裡有幾滴拋甩狀的血跡,能說明他確實突然轉向……」   「因為半途回到食堂的張國濤堵住了他的去路。」閆思弦道。   「如果是這樣,那就說明……」吳端有些興奮地咽了咽口水,「說明出手傷了張小開的人是關磊,張國濤是在人已經受傷之後加入謀殺的。   先動手的是關磊,而不是像張國濤所說的——死者張小開追著關磊砍。」   吳端轉向貂芳問道:「還有別的發現嗎?」   「暫時沒了,因為關磊和張國濤身高比較接近,且都是右撇子,現場又被徹底清理過,沒有腳印之類的痕跡做參考,指紋痕跡也不靠譜,沒法根據現場情況還原殺人的情景。」   「已經很好了。」吳端道:「跟關磊聊聊吧。」   ……   一天後。   葉靈所在的留置室。   「你可以回去了。」吳端對葉靈道:「關磊和張國濤已經認罪了,共同殺人。」   「這麼說……結案了?」葉靈道。   他並不等待吳端的回答。他早已歸心似箭,快步走向了留置室門口。   「哎,我最後再問一個問題。」吳端道。   「你說。」   「你打掃後廚,收拾那些血跡的時候,有沒有懷疑過張小開遇害?」   「怎麼可能。」葉靈沒回頭,只擺了擺手,「我知道怎麼出去,吳隊就別送了。」   吳端站在原地,久久地看著葉靈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走廊盡頭的電梯間。   「突然覺得看不透他。」吳端道。   閆思弦看了下手錶,「結案,下班。」 第432章危險關係(1)   好不容易按時按點下班一次,再加上吳端的傷已經痊癒,在貂芳的提議下,四人決定約一頓燒烤。   吳端開車,閆思弦坐副駕駛位置。   貂芳和馮笑香則在後座抱著手機打遊戲。   吳端見兩人玩得興奮,尤其貂芳,不斷指揮隊友走位,癮也被勾了起來。   他對閆思弦道:「哎,等會兒回家咱們也玩會兒唄。」   「行啊,最近好多粉絲私信我,問你為啥不直播了。」   貂芳詫異道:「什麼?!吳隊在直播?我也要看!」   她拿手肘碰碰馮笑香,「笑笑咱們一塊看啊。」   「我看過了?」   「啊?!」貂芳詫異加失望,還補充了一句:「這麼有意思的事兒,你咋不跟我說說。」   「啊?!」吳端則是詫異加心虛,他也補充了一句:「你你你……笑笑你……你啥也沒看見!」   「吳隊要殺人滅口嘍。」閆思弦起鬨。   他一邊說話一邊看手機。看吳端的手機。   「你幹嘛呢?」吳端問道。   「預審大隊那邊說咱們提交的口供有問題,我跟他們解釋一下。」   「怎麼說的?」吳端十分關切。   閆思弦先是關照一句「好好看路」,才解釋道:「陳渺好說,是他處理掉死者張小開的手指,人贓並獲,他自己也供認不諱,從犯算是板上釘釘了。   關磊也好說,在現場勘驗還原的血跡面前,他終於承認自己砍傷了張小開,之後又與張國濤合力殺死張小開。   出問題的是李國濤的口供,他是鐵了心了,一切都往自己身上攬。其實我是能理解的,畢竟人快死了,他這麼做倒也未必是為了保別人,不過是給自己營造一層英雄主義的光環。   看啊,我臨死還為朋友兩肋插刀,我死得值,朋友會記得我的。   要是沒有這點精神上的安慰,死亡多可怕啊。   我雖然能理解,但這樣一來,兩人在殺人這件事上的比重,界限就比較模糊了,怕到時候開庭,法院以案情不明晰的理由打回來重新調查,補充證據。   我記得,自從你當支隊長,一支隊經手的案子還沒出過這樣的情況,你肯定不想晚節不保吧?」   「從以往的經驗來看,問題不大。」   「哦?」   「李國濤命不久矣,判他多少年意義都不大,一個只能躺在床上接受治療的人,難道還指望真把他收監?   所以,關磊的犯罪情節清楚就行了。   關磊率先動的手,又完整地參與了殺人過程,已經構成故意殺人罪,至於參與比重——群體性犯罪的案例中,兇手們相互推諉責任的不在少數,即便偵查手段已經比較完善的今天,也不能保證把每個人的參與比重精確到具體的百分之多少,通常都是主犯參照所犯罪名從重處罰。   關磊是主犯,這點毋庸置疑,該怎麼判,法官比咱們有經驗。」   「那……就按現在的案宗,不改了?」閆思弦問道。   「預審大隊那邊什麼意見?他們態度很強硬嗎?」   「那倒沒有,也沒有具體的建議,只說現在這份案宗不保險。」   「那你就稍微改動下,給他們個面子。」   閆思弦「嘖」了一聲,「沒想到啊吳隊,你這濃眉大眼的,也學會官場上這套了。」   「我還有進步空間。」吳端道。   馮笑香忙裡抽閒地插話道:「需要我做什麼嗎?」   「你?」對她突然的提議,吳端不解。   「比如,黑進法院的系統,做點手腳,看能不能安排個有經驗的法官負責這案子。」   「別白費勁兒了。」吳端道:「辦公系統應用還沒那麼廣泛,法院有自己的工作安排方法,不靠電腦。   不是什麼要命的事兒,都別想了,你們今天的主要任務就是放開了吃……」   吳端話還沒說完,閆思弦的手機響了。   他接起來,「餵」了一聲,緊接著又是一句「什麼?!」引得吳端側目。   其實閆思弦的語氣非常平緩,臉上也沒什麼表情,他總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緒,或許是相處時間久了,吳端便能覺察出他的克制。   接收到吳端關切的目光,閆思弦擺擺手,以示自己這邊沒事。   待他掛了電話,對吳端道:「我……公司出了點事,比較急,我得去處理一下。」   「呃……」吳端猶豫了一下,雖然知道自己大概率幫不上什麼忙,還是出於禮貌地問道:「有什麼我能做的嗎?」   「或許吧,或許還真有。」   「真的?那……我跟你一塊?」   貂芳立馬積極道:「我們呢?用得到我們你也儘管說啊。」   「不用不用,」閆思弦連忙擺手,「把我放路邊吧,你們先去吃飯,我……要是事兒處理得快,我就去找你們。」   吳端沒多問,照做。   下車前,閆思弦又囑咐了諸如「吃好喝好不要喝酒萬一喝酒了記得叫代駕」之類的話。   貂芳表示了惋惜,一直沉默思索的馮笑香,則是趁閆思弦關車門之前,見縫插針地問道:「閆氏不會要暴什麼大新聞吧?需要我幫著監控輿情嗎?」   閆思弦擺擺手,來不及多說什麼,攔了一輛計程車,很著急的樣子。   直到一頓飯吃完了,閆思弦也沒聯絡三人。吳端在燒烤店旁邊的砂鍋鋪子打包了一份砂鍋粥,又將兩名女警送回家。   待他自己回到家時已是夜裡11點。   他真能幫到閆思弦嗎?這個問題一直縈繞在腦海中。   他想給閆思弦打個電話,又擔心對方正忙得全神貫注,怕打擾到他,玩了幾把遊戲,心裡有事兒,發揮得非常不好,被隊友問候了祖宗,心情更加不好。最後乾脆關了電腦,從閆思弦書架上挑了本小說讀起來。   閆思弦回家時已是夜裡2點多,書房燈亮著,吳端還沒睡。   聽到開門聲,吳端急匆匆跑出書房,站在二樓欄杆處看著閆思弦。   「沒睡呢?」閆思弦抬頭,逆光的原因,他微微眯眼看著樓上的吳端。   「嗯。」   「你這可不行啊,傷剛好就熬夜,」閆思弦道:「中醫不跟你說了嗎,你這次元氣大傷,即便傷口長好了,也得好好養一段時間……」   他的聲音裡透著疲憊。吳端便打斷了他。   「沒吃呢吧?我給你帶了飯,你換衣服吧,幫你熱熱。」   「哎媽呀……」閆思弦的聲音裡打氣了些精神,他做出一臉饜足的樣子來,「這就是傳說中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日子吧,沒想到我也有這一天,吳隊我跟你說……」   吳端不理他的胡言亂語。   待閆思弦胡亂洗了吧臉,換上了居家服,又坐在餐桌邊吸溜著碗裡熱熱的海鮮粥,吳端才問道:「事情……解決了?」   閆思弦嘆了口氣。   遇上難題了?吳端想著,於是他半調侃半鼓勵道:「不是吧還有閆總裁搞不定的事兒?」   閆思弦又嘆了口氣,「我助理自殺,總算發現及時,救回來了。」   「啊?!」   不是商業方面的事啊?   為啥自殺啊?跟小閆有沒有關係?   哪個助理?男的女的?我見過沒?   一系列問題湧進了吳端的大腦。好在,閆思弦回答了其中一個。   「你見過,你去我辦公室開保險箱那次,就是她接待的,還記得嗎?」   對那位助理的長相,吳端已經比較模糊了,只記得是個身材火辣的高挑美女,踩上近十釐米的恨天高,好像只比吳端矮一點。   「那個……你跟她……她不會是因為你自殺的吧?」吳端問道。   「想什麼呢你。」閆思弦一邊剝著碗底的蝦,一邊道:「我承認,招助理的時候是外貌協會了點,但那不過是為了帶出去好看,畢竟我要代表整個閆氏的形象,有挑選餘地的情況下,選個長得好的不是過錯吧?   你不能因為這個就懷疑人家的專業性,她工作能力還是不錯的,瑣事幫我安排得井井有條……」   「所以她自殺究竟跟你有沒有關係?」   吳端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總覺得閆思弦這一大通,有狡辯嫌疑。   閆思弦抿嘴,伸出一根手指衝吳端指了好幾下,咬咬牙,氣鼓鼓地收了手指,意思是他就不跟吳端計較了。   「跟我沒關係!我不跟有工作關係的人談男女感情!」   「哦。」吳端反應倒很平淡,「那她為什麼自殺?」   「交了個倒黴男朋友。」   「感情問題啊?」   「不然呢?」閆思弦還是氣不打一處來。   「我以為被你壓榨的。」吳端吐吐舌頭,趕緊轉移話題道:「她男朋友怎麼她了?鬧到要自殺的程度,委屈壞了吧?」   閆思弦擺擺手,「老套的故事,騙財騙色,最後甚至還鼓勵她自殺……好好的姑娘,父母都在外地,真有個什麼好歹,我怎麼跟她家人交代……哎,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不讓人省心啊,心理素質簡直了……」   吳端問道:「你說那男的鼓勵她自殺?」   他似乎抓住了重點。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閆思弦道:「就是你想的那樣,時運不濟,遇上一個PUA渣男……」   「PUA……只在網上看過新聞,沒想到現實裡……」吳端一下下握著拳頭,似乎想要捏住那人渣的脖子,問問他良知是不是餵狗了。   閆思弦拍了拍吳端的肩膀讓他消消氣,惋惜道:「可惜,對於情感問題,法律的管轄總是寬泛的,否則就不會有那麼多被姑息的家暴事件了。對PUA群體也是一樣,你情我願,法律不能拿他們怎麼樣。」   「這種精神上折磨他人的敗類,真應該……」吳端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意思是他們活著浪費空氣,死不足惜。   「吳隊,你這思想很危險啊。」閆思弦道:「報復是不可取的,屠龍少年終成惡龍的故事,我可不希望發生在你身上。」   「我就那麼一說,」吳端縮了下脖子,「那……你助理怎麼自殺的?現在怎麼樣了?」   「割腕,還吃了安眠藥,已經洗了胃,脫離危險了,就是人還比較虛弱。」   「誰發現的?」吳端問道。   「就是她男朋友,幸虧那男的還知道出了人命有他麻煩的,不敢真把姑娘害死,還知道往醫院送。   人送到醫院,男的就消失了,我試著用我助理的手機聯繫他,微信和手機號碼都拉黑了。」   「草!」吳端拍了下桌子,又起身做了個踹人的動作,「混蛋啊!真特麼給男的丟臉!」   閆思弦喝完了最後一口湯,「哎,大概兩三個月前,我就覺得不太對勁兒,同一種味道的香水,她竟然連著用了三個月,以前天天都背的LV也不見了……我當時還旁敲側擊地問過,是不是經濟上出什麼問題了,她只說再追求那些東西了,想讓自己精神充實一些……現在想來,怕是她買的奢侈品能賣的都賣了,為了給男朋友錢。」   「你也有上當的時候?」吳端道,「小姑娘的謊言,我以為你一眼就能看穿。」   「我心思不在那個上面,當時懶得深究。」閆思弦道:「大哥你別說風涼話了行不,同情一下我唄,我也需要安慰。」   閆思弦捂著胸口,一副受傷的樣子。   「你?」   「按我的原則,生活是生活,工作是工作,絕對要界限分明,發生這樣的事兒,我該開除她的。   哎!誰讓我心軟,見不得小姑娘在醫院孤苦伶仃,沒開除她,還讓她帶薪休假,而且,看樣子情傷一時半會兒好不了,還給她請了心理醫生……感覺這波虧大了。」   吳端斜睨著閆思弦:「以我對你的了解,你會幹賠本買賣?這波操作下來,好老闆的人設就豎起來了,公司裡的人會更賣力地為你幹活吧?」   「握草不帶這樣的,看破不說破啊吳隊。」閆思弦道:「不過說真的,看你這麼義憤填膺我就放心了,我想了個辦法,能懲治一下這群PUA,不過可能……有釣魚執法的嫌疑。」   「你說說看。」   「就從我助理這個男朋友下手……」閆思弦這樣那樣地解釋了一番。   吳端思忖片刻,最終沒能打定主意,而是道:「你讓我想想吧。」 第433章危險關係(2)   刑偵一支隊辦公室,貂芳看著馮笑香的電腦屏幕,小聲念道:「PUA,Pick-upArtist,即搭訕專家。   起初指通過系統化學習實踐,不斷提高情商的男性。後來泛指很會吸引異性,讓異性著迷的男女們。   原本是一個幫助不擅長社交的男性克服緊張,建立自信,獲得愛情的課題,傳播到國內之後,因為從業者素質差,因此呈畸形的詐騙化發展。   從已經被曝光的PUA組織來看,他們往往與騙財、炫耀性(手動分隔)經歷、誘(手動分隔)奸聯繫在一起,相關的培訓單位、教學課程甚至以瘋狂榨取、寵物養成、鼓勵自殺為賣點……」   四個人中,只有貂芳並不清楚何為PUA,因此馮笑香查了資料給她看。   越讀下去,貂芳越是不寒而慄。   「不是……那什麼……我不明白,瘋狂榨取騙財騙色就算了,寵物養成……我也勉強理解吧,至少不會危及生命,可鼓勵自殺……我特麼真的理解無能,圖什麼啊?」   貂芳粗暴地捋了捋亂糟糟的捲髮,似乎這樣就能出氣。   吳端在她頭上輕拍了兩下,以示安撫,並解釋道:「不要被假象蒙蔽,那只是極少數的個例。   不排除少部分人的目的是騙財騙色,但絕大多數都是有色心卻騙不到妹子的。」   「騙不到?」貂芳露出狐疑的神色,指著電腦顯示器道:「怎麼會啊,這些理論……什麼編造悽慘悲催的原生家庭故事,豎立奮鬥逆襲人設,烘託高處不勝寒的寂寞氣場,忽冷忽熱讓對方焦慮,不斷提出小要求……什麼摧毀對方的自尊,讓對方言聽計從啦……」   「那只是理論。」吳端指了指閆思弦:「不信你問專門研究心理學的人,要是單憑這點理論就能控制別人,那我也報名去學,學好了第一個先控制小閆,讓他把億萬家財全給我……」   閆思弦挑了下眉,沒說話。   「……還可以控制國外元首,把世界版圖全併入中國,天下大同……可能嗎?」   「你這是狡辯!」貂芳煩躁地又要去捋頭髮,這次吳端出手更快,他還是在貂芳頭上輕輕拍了兩下。   貂芳不服氣道:「你看這個案例,碩士畢業的女性,工作收入各方面都不錯,可惜碰上了PUA,還是個已經結了婚的男人。   那男的跟她說,以前就有一個情人,曾經為他打(手動分隔)胎,很愛他,所以他希望女碩士也能懷上他的孩子,再為他打掉,這樣他就能確定自己是被愛著的……這特麼心理得多變態。」   「我昨兒晚上也看到這個案例了,」吳端道:「女碩士雖然度過了一段精神備受折磨的日子,好在最終沒幹傻事,決然放過自己,離開渣男。這反倒證明了人沒那麼容易被控制。   至於渣男口中的前情人,我懷疑那是編造的。」   貂芳不滿地在吳端桌上拍了三下,「哎我說,你咋淨幫著那群混蛋說話!」   她又轉向閆思弦,「你們咋回事兒?」   閆思弦攤手,又指了指吳端,意思是吳端負責解釋。   馮笑香抬頭看著貂芳,欲言又止。   貂芳擼胳膊挽袖子放著狠話:「你們真是……等著,等著啊……這樣的人渣抓住了,看我不……」   「姑奶奶別衝動,」吳端道:「我和小閆認為,這件事要從長計議,不能一棍子把人打死。畢竟根據網上的統計數據——當然了,這數據不一定準確——PUA的人數已經上百萬,甚至有突破二百萬的勢頭。   難道這兩百萬人都是騙錢騙色的渣男渣女?那按照媒體公布的案例,一個人可以在一年內約幾十甚至上百個異性,那受騙的人有多少?上千萬?上億?數據肯定有問題。   我們昨晚仔細分析了一下現在的形式,得出的結論與網上大肆渲染的糟糕情況大相逕庭……」   馮笑香接話道:「無良培訓機構的誘導性宣傳,再加上媒體為了博取眼球,只找情況極端的個例進行報導。」   「對對對!」吳端連連點頭。   馮笑香的話雖然簡短,卻點出了沸沸揚揚的PUA事件背後的核心邏輯。黑客的知識背景讓馮笑香對熱點新聞有一種深刻的洞察力,瞬間透過現象直達本質。這是長期訓練的結果。   閆思弦見多識廣,鑑別能力自然也比別人強。   吳端和貂芳就相對吃力一些,吳端的認知提升還是靠前一晚閆思弦的耐心講解,此刻他又講給貂芳,頗像兩個課後討論難題的小學生。   吳端講解道:「PUA理論剛引入國內時,是非常小眾的探討和培訓課題,課程很貴,門檻極高。   那時候的PUA理論可以概括為『makeyourselfbetter』……」   吳端心虛地看了一眼閆思弦。自從進了大學,他就很少當眾說英語,跟著閆思弦學,順嘴說一句,只覺得舌頭都要打結了。   閆思弦點頭以示鼓勵,眼裡卻有藏不住的狡黠和揶揄。   吳端忽視了他的目光,繼續道:「簡單來說,早期的PUA培訓,良性且謹慎。它並不教你如何勾搭異性,而是教你如何提高自己的吸引力。   培訓者認為愛情是高級、奢侈的感情,是兩個基本不被經濟困擾的人,相互提供的舒適的精神體驗,PUA培訓的賣點正是追求異性的過程中步步為營的愉快體驗,是一種自己變得更優秀了的感覺。   通過系統的學習,一個人從形象改變,到品味改變,再到性格改變,練培養風流倜儻幽默隨和的外在,建立自信的內在。   這是壞事嗎?當然不是。   值得注意的是,早期的PUA培訓有一個大前提,那就是你想要獲得愛情,你想與一個人心心相印,共度餘生,這是終極目標,而不是簡單的推倒異性。   早期的PUA培訓甚至不涉及肉體關係,導師們的隱私意識也不允許將這樣的問題赤裸地拿到桌面上開課。   這樣的前提,直接把經濟能力不足的屌絲和文化素質過低的土大款踢出了局。   沒有經濟基礎,您先去掙錢,我們這兒已經是上層建築的事兒了,沒法帶您玩。   至於土大款,抱歉,我們沒法對一個只想跟三線小明星為愛鼓掌的煤老闆講精神體驗。土大款追求異性的方式就倆字——砸錢,但效果好,所以他們也不需要培訓。   在充分的市場細分後,早期PUA培訓機構的目標客戶非常精準。   他們認為支撐愛情的無非兩種能力,掙錢的能力和花錢的能力。就以男人來舉例吧,他們把男人分成了四類。   第一類,會掙錢也會花錢的,傳說中的高富帥,參考模板得話……」   吳端看了一眼閆思弦,繼續道:「第二類,會掙錢,不會花錢的,就是普遍意義上的老實人,按部就班,攢錢買車買房,踏踏實實存款,從小接受的教育也比較正統,諸如『好好學習,不要早戀,以後找個好工作,自然就有女朋友了』『不要亂搞,交了女朋友要對人家負責』『不要亂花錢,有錢要攢起來』……」   貂芳舉了一下手,「我知道了,就是吳隊你這樣的。」   閆思弦先噗嗤一聲樂了。   吳端瞪了他一眼,又對貂芳道:「看破不說破啊貂兒!你這樣會失去我這個朋友的!」   貂芳吐吐舌頭,一副「你能拿我怎樣」的表情。   吳端只能繼續道:   「第二類男人自然就是早期PUA培訓的目標客戶,因為他們的硬體——也就是掙錢能力沒問題,他們之所以在愛情中顯得笨拙,只是缺乏技巧和包裝,而這些短板是可以通過學習補齊的。   再看看餘下的兩種吧。   第三種,不會掙錢,會花錢的,小白臉群體,主要目的是騙財。   第四種,不會掙錢,也不會花錢的,真正的屌絲,注意,是真正的屌絲,不是那些有一定知識,一邊在北上廣打拼,一邊感慨大城市房價貴,自嘲為屌絲的偽小資青年。   真正的屌絲,他們的現實困境是逢年過節能往家帶多少年貨,好讓父母在親戚中有面子,能否付得起8萬8的彩禮,以及即便湊夠了8萬8的彩禮,能不能找到一個肯踏踏實實跟他繁衍後代的女性。   沒錯,只是繁衍後代而已,而且最後一條是最棘手的困境。他們沒有愛情,他們只是發洩**、填充無聊、繁衍後代而已……我知道,貂兒,我知道你有不同的意見,你的感情潔癖絕不允許我這麼說,但你先聽我說完。   隨著大量人口湧向城市,原本的城市女性,或者有一定知識背景的女性,當然看不上第四種屌絲青年,而那些其實各方麵條件和屌絲青年差不多的女性,因為進城或者接觸網際網路開了眼界,也開始看不上條件旗鼓相當的屌絲青年,並試圖以生殖優勢為籌碼,將婚姻當做改變命運提升階層的機會。   這意味著,屌絲青年有著旺盛的性需求、繁衍需求,可能夠與他們匹配的女性越來越少。   那怎麼辦?色情的下流的只走下半身的PUA培訓應運而生,我們所看到的以推倒女孩為宣傳噱頭的PUA培訓,不過都是為這群屌絲量身打造的陷阱。   他們精準把握目標客戶的需求,對方只想推倒女孩,那培訓機構乾脆以推倒女孩的數量為KPI,網上曝光的那種一個月推倒幾十上百個女孩的所謂圈內大神,一部分是真的處於金字塔頂端,他們用從屌絲口袋裡掏出來的錢住上了別墅,開上了豪車,硬體條件上去了,再加上他們拿這事兒當職業,數字可不就上去了嗎。   還有一部分,則是純粹包裝出來的,數據造假在哪個行業都不是新鮮事兒。   培訓機構就是利用這些數據誇張的『成功案例』,大肆宣傳自己的套路有多神奇,甚至上升到精神控制和折磨的程度。   只要參加了培訓,你就成了龍傲天趙日天之流,女神隨便推。這就是他們給屌絲青年製造的幻覺,目的只是賺錢而已。   你可別小看幻覺,就跟網絡小說是一樣的道理,人人都知道龍傲天假,為什麼還有那麼多人追捧?除了心智尚不健全的學生,就是屌絲青年了,他們需要這樣的代入感。   而現在,只要花千把塊,甚至幾百塊,就可以讓女神乖乖倒貼,在現實裡情場得意,你說誘惑大不大?   但事實上,這不過是培訓機構收割的一波智商稅。   除了極少數本身條件就具有優勢的人——比如性格比較開朗討喜的,或者外貌條件不差的——能夠有一些收穫。   大部分屌絲依然是屌絲,那些交了錢依然推不倒姑娘的人,培訓機構從來不提。」   「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貂芳一邊思索一邊道:「你是想說,那些極端案例,只不過是培訓機構在給學員畫大餅,是誇張的宣傳手段,就跟賣假藥的說自個兒的藥包治百病一樣,還用了傳銷的套路,導師不斷地給你洗腦,給你強化只要怎樣怎樣你就能如何如何的想法。」   「沒錯!是這個道理!所以說,PUA圈子看起來亂象叢生,好像每個學員都是齷齪猥瑣的,只不過因為大眾看到的全是培訓機構的虛假宣傳。   而媒體為了博眼球,也選擇性地只報導個別極端案例,對PUA的普遍情況——比如PUA學員中成功泡到異性的有多少?這些人裡有多少是騙子,有多少是想好好談戀愛的老實人?有沒有男性被騙財的?——這些能夠體現客觀情況的數據,媒體直接閉口不談。   媒體推波助瀾,簡直無恥。   這樣的報導就像一個個小鉤子,把屌絲們心底的貪婪給勾了出來,讓他們躍躍欲試,以為花錢參與培訓後,就能變成情場老手,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典型的惡性循環。」   吳端停頓了一下,見貂芳不再發表異議,繼續道:「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弄清了PUA的真面目,咱們就可以對症下藥了。我們的計劃裡有兩個戰場。   其一是宣傳戰,要利用媒體揭穿PUA培訓組織的真實面目,讓那些躍躍欲試的屌絲清醒點……文章已經準備好了,小閆也找好了主流媒體,今天新聞就會發出去。」   馮笑香舉了下手,「那我發動一些大V幫著轉發。」   發現第一戰場幫不上忙,貂芳有些著急道:「那第二戰場呢?」 第434章危險關係(3)   一直沒說話的閆思弦開口解釋道:「第二戰場,針對確實對他人人身造成了傷害的PUA,比如那個誘導我助理自殺的渣男,走法律途徑……」   貂芳搖頭,「我覺得……難。」   「我知道,」閆思弦繼續道:「咱們國家法律對教唆他人自殺的行為,並沒有相關規定,尤其被教唆的還是個有完全行為能力的成年人。   成年人嘛,具備判斷能力,知道自殺的嚴重後果,人家讓你死你就死,那不成傻子了?   我承認,男女雙方都有責任,我助理拿自個兒性命當兒戲,活該承擔現在的後果,可如果就這麼讓渣男渣女逍遙法外,豈不是助長他們的氣焰。   所以……我和吳隊昨兒翻了半宿法條,總算發現了一條能沾點邊的。」   「哦?」   「什麼?」   馮笑香和貂芳一起好奇地看著閆思弦。閆思弦則看向了吳端。   吳端翻開自己的筆記本,示意兩人自己看。   只見本子上摘抄了一條最高檢的司法解釋:   組織、策劃、煽動、教唆、幫助邪(手動分隔)教組織人員自殺的,依照故意殺人罪定罪處罰。   吳端道:「雖然這條司法解釋只針對邪(手動分隔)教組織而言,但它反映出了最高司法機關對目標明確且有組織地教唆他人自殺的行為,可以認定故意殺人的思路。   所以我們想做一個大膽的嘗試,有沒有可能把那些不良的PUA培訓班妖魔化,向邪(手動分隔)教組織靠攏。」   貂芳思索片刻,依然搖頭,「感覺還是……不太靠譜。」   「我知道。」吳端道:「法律規定對咱們的確是種限制,但我們的目的並不是硬要找到能夠貼合眼下這案件的某一條法規……」   「不會吧……」馮笑香小聲叨念了一句。   吳端給了她一個確信的眼神。   貂芳著急道:「喂喂,你們打什麼啞謎呢?」   吳端問道:「記得前段時間民眾對正當防衛的大範圍討論嗎?」   「嗯,我記得是一個人正當防衛,搶過施暴方的砍刀,直接把施暴方砍死的案件。」貂芳道,「不是到處都在報導那條新聞嗎?」   「沒錯,因為大家的討論,高官會對正當防衛的相關法規做了修改,最高法又做了相應指導性的解釋,放寬了正當防衛的尺度,就前兩天的事兒。」   貂芳驚訝地張大了嘴,「你們難道……也想撼動法條?」   吳端:「夢想總是要有的,不然跟鹹魚有什麼區別。」   貂芳和馮笑香對視一眼,除了詫異震驚,她們還在對方眼中看出了躍躍欲試的意思。   「那算上我們!」貂芳道:「這麼有歷史意義的事兒,我要見證!」   「別太激動啊,撼動法條什麼的,不過是最極端情況下的設想,大概率有其它定罪依據,比如詐騙,咱們就先腳踏實地把事情查清楚。」吳端道。   兩名女警點頭,馮笑香問道:「下一步有什麼打算?」   「就從找吳亦彥入手吧,他人還不知道在哪兒。」閆思弦道。   因為吳亦彥與一個當紅明星的名字只有一字之差,乍一聽叫人挺不習慣,閆思弦便又解釋道:「吳亦彥就是我助理的前男友。」   「你助理怎麼樣了?我想去給她驗個傷,方便嗎?」貂芳道:「另外,她精神狀態怎麼樣?可以接受詢問嗎?」   「我正想跟你商量,請你跟我一起詢問她。」閆思弦道。   貂芳擺擺手,「客氣什麼,那走吧……對了,她叫什麼?」   「舒澈。」   馮笑香道:「那我來查吳亦彥的下落,你剛說不知道他人在哪兒,什麼情況?你們派人去找過了嗎?」   「找過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怕被舒澈自殺的事兒牽連,躲起來了。昨兒晚上就讓值班刑警去吳亦彥家查看過,家裡沒人。」吳端道:「我們留了人在他家附近盯梢,不過他一直沒回過家。」   馮笑香點點頭,「明白了,那我調監控查查,看他出了醫院之後去了哪兒。有結果我會第一時間告訴你們。」   「好。」吳端道:「再查查吳亦彥的通訊記錄,看能不能順藤摸瓜,揪出來他報了哪家PUA培訓班。」   「放心,我會把他的基本信息全過一遍。」   分配好工作,吳端閆思弦貂芳結伴出了市局,奔向舒澈所在的醫院。   舒澈已經脫離了危險,不過,安眠藥的副作用讓她昏昏沉沉渾身無力。   她眼角有層層疊疊的淚痕,想來恢復意識之後就一直在默默流淚,讓人看了不免又憐又恨。   看到閆思弦——確切地說,她根本不敢看閆思弦——她只是知道閆思弦來了,便將目光安放在跟閆思弦南轅北轍的地方。   「閆總,對不起,實在是……麻煩你了。」舒澈的聲音有些沙啞。   貂芳趕緊從床頭櫃的一摞紙杯中拿出一個,給她倒了水遞過來。   她和吳端都沒說話,因為吃不準舒澈知不知道閆思弦的刑警身份。   等喝完了水,舒澈又道:「我知道,我這樣實在說不過去,太不職業化了……閆總,我……辭職。」   閆思弦挑了下眉毛,「你確定能找到比做我助理更好的工作?」   「我……」   「找不到你急著辭什麼職?我又沒說讓你走。」   「可我……」   「我就問你一件事,」閆思弦道:「後悔了沒?」   舒澈瞬間淚流滿面,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她哭,閆思弦便安靜等待他哭完,等待她的答案。   「……嗯……嗯。」   這回答夾在哭泣時換氣的間隙中,弱弱的。   「那記住這後悔吧,」閆思弦道:「記住你要是昨晚就死在家裡,現在哭天搶地的就是你的父母,你連道歉彌補的機會都沒有。」   馮笑香給舒澈遞上紙巾,她狠狠地擤著鼻涕擦著眼淚。   「你……真不開除我?」舒澈道。   「工作生活分開評判,即便你在這件事上蠢成了驢,也並不妨礙你有不錯的工作能力。」   舒澈漸漸收住了哭,向閆思弦保證道:「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那我以後工作一定……一定加倍努力……」   閆思弦打斷她道:「我是刑警,這事兒公司裡只有你一個人知道。」   舒澈終於看向了閆思弦,眼中有遲疑有恐懼。   「閆總……那個……」   她猜到了閆思弦的下文,她知道閆思弦要以刑警的身份介入這件事。   舒澈下意識的反應是隱瞞整件事。   一個被騙到自殺的傻女人,動動腳趾頭都能想到,大家會如何看待她。   蠢,活該,賤。   就連她自己都是這樣評價自己的,她瞧不起這樣的自己。   這樣丟臉的事,她只想埋在心底。   「不……」她搖頭,可憐兮兮地看著閆思弦。   懾於閆總的身份,她不敢直接拒絕。   閆思弦適時給出了保證:「你的身份不會公開,除了我和我的幾個同事,我們會和你一起保守這個秘密。   不會有人知道你曾經一時糊塗,被一個混蛋騙得生不如死。   公司內部我已經跟相關人員做過解釋,我說你家裡有事,休假了。你不用擔心。」   看起來,閆思弦的信用還是頗有保障的,他這麼一說,舒澈便放下心來。   「那……你需要我做什麼?」舒澈問道。   「細節,你跟吳亦彥是怎麼認識的?他又是怎麼一步步把你騙到如此苦不堪言的境地,又是怎麼勸你自殺的?」   舒澈吸了吸鼻子,沉默片刻,似乎在整理思路。   吳端開了手機的錄音功能。   「我跟他認識,是通過朋友介紹的,那會兒他還是我朋友的男朋友。」   吳端不易察覺地挑了下眉,他沒想到,故事的開端便已經如此狗血。   「那之後沒多久他就跟我朋友分手了,之後他開始追我。我承認我有問題,要是我不虛榮,無論如何都不該答應他的……」   舒澈嘆了口氣,「我跟那個朋友——可以理解為塑料姐妹吧,總有那麼點相互攀比的意思。   她總覺得我……」   舒澈小心翼翼地看了閆思弦一眼,「我是閆總的助理,近水樓臺先得月——只是她的想法啊。」   閆思弦低頭揉了揉鼻子,示意舒澈繼續說下去。   「我知道她一直嫉妒我在閆總身邊工作,帶男朋友見我,其實有炫耀的意思,她沒有明說,但話裡話外都透著『就算你在一個鑽石王老五身邊工作又怎麼樣?』的意思。   那會兒她給我介紹,說吳亦彥是個創業的小老闆,手裡有什麼幾百萬的項目……我是有點羨慕。   我發誓,我絕沒動過什麼別的想法,只是有點羨慕而已。   後來他們分手了,吳亦彥追我,我答應,有一部分原因是想……想要反過來氣一氣我朋友,看,手裡有幾百萬的小老闆又怎麼樣,最後還不是踹了你,跟我在一起……」   這有什麼好炫耀的?再說,直接拒絕豈不是更有面子?話說女人之間的友情都這麼複雜嗎?   帶著一堆問題,吳端看向貂芳。   貂芳瞪了他一眼:看我幹啥?姐可是純爺們兒。   吳端的目光瑟縮了一下:好的姐你說啥就是啥。   閆思弦問道:「那開始交往以後呢?」   「交往以後就是……他這個人吧,要說對我好,也挺好的,但他有自己的算計,在不觸犯他的利益,尤其是經濟利益的條件下,他會變著法兒地對我好……」   「就是花言巧語說好聽的,但不幹實事兒,對吧?」貂芳問道。   舒澈再次垂下眼帘,猶豫了幾秒鐘,才輕輕「嗯」了一聲。   她心裡明白實事就是如此,可要讓她當眾承認自己蠢到幾句花言巧語就被矇騙,可太丟臉了,自尊心不允許她承認這樣的事。   貂芳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女人嘛,有幾個不是拿耳朵談戀愛的,沒事兒姐們兒,不丟人。」   她這麼說,讓舒澈的心理負擔減少了許多,繼續道:「他還特別愛給我畫大餅,現在想想那些承諾……呵呵……」   「他都承諾了什麼?」吳端問道。   「說是要把他名下的一套房子賣了,再添點錢,買一棟別墅,寫上我的名字。還說買一輛百來萬的小跑給我開,然後他就開我換下來的那輛車……還有帶我回家見父母……父母倒真見了,但見之前就跟我說了,讓我好好』表現』。」   「表現?讓你給他父母錢?」   「沒明說,但就是那意思。」   「吳亦彥從你這兒騙了多少錢?」吳端問道。   「林林總總,三十萬總是有的。」   閆思弦「嘖」了一聲,「我記得你年薪15萬,工作還不足2年,三十萬……你問親戚朋友借錢了?」   「透了幾張信用卡。」舒澈低聲道。   「總共透了多少錢?」   「差不多……十幾萬吧……」舒澈又開始掉眼淚。   閆思弦抿嘴,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我說你什麼好?!自殺不僅僅是因為那混蛋,銀行也把你逼得夠嗆吧?」   舒澈的臉偏向一側,用枕頭擦著眼淚。   「等會兒你把具體數額發我,錢我來還,先說好,不白還,從你工資裡慢慢扣,扣完為止。」   舒澈看向閆思弦的目光中有感激,有羞愧,還有不好意思。   吳端則抬頭看著天花板,一想到自己也欠了閆總好些錢,心裡就一陣陣地發虛,只盼此刻自己能變成小透明小空氣。   閆思弦看到吳端的樣子,暗自覺得好笑,故意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哎,吳隊,你接著問吧。」   吳端知道他沒安好心,下意識的白眼因為心虛又給忍了回去。   他正色對舒澈道:「那說說這次自殺的事兒吧,怎麼想到走這條路的?」   「吳亦彥……可能是裝不下去了吧,他說公司要倒閉——其實他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公司就三天兩頭出問題,老叫我拿錢支援他。   這次他說大不了一塊死……」   「他先提出來死的?」吳端問道。   「嗯,其實還是要錢。」舒澈道:「他讓我把車賣了,一次性給他拿五十萬……   我最近的確在聯繫倒騰二手車的,想把車賣了——實在沒辦法了,只有賣了車拆東牆補西牆,才能勉強還上一部分信用卡。   我知道賣車錢是救命的,不能給他,一旦給出去,信用卡的大坑就再也填不上了。而且,我那輛小破車,賣個五六萬就不錯了,他開口就是五十萬,不是要我的命嗎?   我說沒有,他就要死要活的。   我是真的……太傷心了,我是怎麼對他的,他生意上遇到困難了,我總想辦法幫他,盡力幫他籌錢……再冷的心,也該被我暖熱——哪怕就一點點吧?!   可他呢?自始至終他只想要錢,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人怎麼能狠成那樣?啊?!   我想不明白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無論你對他多好,他都……他是人嗎?啊?!」 第435章危險關係(4)   說到傷心處,舒澈又開始哭。沒人能回答她的問題。   看出這通哭一時半會兒止不住,吳端抓緊時間問道:「再跟你確認一下,吳亦彥有沒有承諾過跟你一起自殺?」   舒澈在哭泣的間隙點了點頭。   眼看舒澈已說不出話了,吳端求助地看向閆思弦。   閆思弦拉過病床邊的凳子,坐下,以平視的壓迫感不那麼足的姿態遞給舒澈一張紙巾。   「謝謝。」舒澈小聲道。   「你可得快點好,」閆思弦道:「沒有你幫我安排日程,閆氏可要亂套了……哎,年底,最忙最亂,最容易忙中出錯的時候,你不在,我可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舒澈低頭以掩飾羞澀,卻也止住了哭。   不得不說,閆思弦這招挺管用。此刻需要背景音:恭喜閆總喜提吳隊「這個小閆壞得很」表情一枚。   「現在,我需要你仔細回想一下,你是如何決定自殺的?吳亦彥在其中究竟起到了什麼作用?」閆思弦道。   「他就……他就說我不愛他——給不了50萬,我就是不愛他。   我苦口婆心,給他擺事實,講道理,我把我以前為他做的事,給他的錢,一樁樁一件件講給他聽……   這樣總能感動他吧?他總不會一點感情都沒有吧?可他不僅一點感動、感激都沒有,反而還倒打一耙,問我把以前的事兒記得清清楚楚,是不是憋著跟他算帳呢,是不是想讓他加倍報答。   是不是我目的不純?   我真是……無話可說……也不知怎麼就鑽了牛角尖,只想他能相信我是真的愛他……只要他相信了,就會對我好……吧?   我就問他,要是我拿不出50萬怎麼辦?   他說涼拌。   我問要是沒有50萬是不是他的公司會倒閉?   他說肯定。   那我們就會分手?   他說不分還能咋的。   我說我願意跟他一塊吃苦,公司倒閉了他總可以去應聘一個工作,我不求他大富大貴……   他就發火,衝我又吼又叫,還把我家砸了個亂七八糟。說什麼那樣的日子我能受他可受不了,還不如去死。   是他提起死的……對……他還說,沒錢還活什麼,反正他答應我的那些東西,什麼房啊車啊結婚啊,都不可能實現了,那不如一起死啊,就能永遠在一起了。   我……我當時是真的六神無主,就有種……心如死灰的感覺,特別崩潰。   我就一咬牙,死就死吧,死了乾淨,再說銀行也快來催債了,到時候就算我不想死,恐怕也是生不如死……」   「他有明確表示跟你一起死?你們是相約自殺?」吳端問道。   「是。」舒澈回答得十分確定,「而且我的手腕是他割的。」   「他割的?」   「他……可能是怕我吃了安眠藥還不死?那他為什麼還要送我來醫院呢?……我想不通。」   「因為他要炫耀。」閆思弦道:「吳亦彥要向PUA培訓班的學員和導師證明,他完成了課程的終極任務,他讓一個姑娘為了他自殺了。   不搞血淋淋的割腕,哪兒來的視覺衝擊力?」   怕舒澈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貂芳握住了她的手。舒澈感激地看了貂芳一眼。   吳端暗暗捏了一下拳頭,又問道:「那安眠藥呢?你哪兒來的安眠藥?」   「我……」舒澈看向了閆思弦。   閆思弦一愣,罵了一句「握草」。   「不會吧……你別告訴我,是從我家拿的。」   閆思弦的提問,令吳端和貂芳也緊張起來。兩人同時向前探了探身。   「我……我知道你家有安眠藥……第一次幫你叫家政的時候,你臥室我沒讓她們進,是我自己收拾的,那時候我就知道,你床頭櫃裡有一瓶安眠藥。   最近……壓力真的太大了,我自己也有過那種念頭:實在不行只有死路一條了,壓力真的太大了……就感覺,每天一睜眼,面前就是一個巨坑,不知道該咋辦了……」   「所以你就去我家,拿了我的藥?」   「就這一次!我保證!」舒澈硬撐著坐直了身體,「閆總,我……對不起,我知道你把家裡鑰匙給我是信任,可我……我真沒碰過別的東西……」   「還有剩下的嗎?」閆思弦道:「我是說安眠藥。」   舒澈搖頭,「沒,我全吃了。」   閆思弦「嘖」了一聲,「你什麼時候去拿的安眠藥?」   「上周四,因為周五開例會,沒時間,周末我又怕你在家,就趕在周四白天去拿了藥。」   「知道了。」閆思弦總結道:「所以,事情的過程是這樣的,你自己有了輕生的念頭,去我家拿了安眠藥,但那時你尚未下決心……」   「我……」   「你就是沒有下定決心。」閆思弦的語氣不容置疑。   「好……我……聽你的。」   「重複一遍。」閆思弦道。   「我……雖然拿了藥,但其實沒想好要不要死。」   「很好。」閆思弦繼續道:「在吳亦彥的不斷勸說和刺激下,你才最終走了這一步,服用了大量安眠藥。」   「這倒沒錯,昨晚的情況就是那樣。」舒澈道。   「而且,為了炫耀,在你服用安眠藥,失去了抵抗能力後,吳亦彥還割了你的手腕——割開了你的靜脈。」   「是,我是在醫院醒了之後,才知道手腕被割開了。」   「行,事情清楚了,今天的詢問就先到這兒?」閆思弦對吳端道。   吳端點頭,對貂芳道:「那麻煩你驗個傷?」   貂芳比了個OK的手勢,兩人退出了病房,在走廊等她。   一出門,閆思弦做了個摸兜的動作,吳端知道他想抽菸了。   他沒有菸癮,只有特別糾結鬱悶的時候會想抽一根。   「忍忍吧,這兒禁菸。」吳端道。   閆思弦嗯了一聲。   吳端又問道:「你什麼情況?家裡還備著安眠藥。」   「那不是常備藥嗎?」閆思弦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吳端直接揭穿他:「國家嚴格管控的處方藥,到你這兒成常備藥品了?」   閆思弦尷尬而不失禮貌地笑。   吳端又問道:「吃了多久?」   「也沒多久,瘋子團夥那案子的時候,家裡和工作,兩邊都不消停,偶爾睡不著就吃點,已經很久沒吃過了。不然,一個禮拜前被舒澈拿走,我不可能發現不了。」   這倒在理。   吳端還是不放心地問道:「你家還有什麼危險的東西?」   怕閆思弦耍滑頭,他又繃起臉來,補充道:「是你自個兒交代還是我回去搜?」   「哎我去你還真當審犯人了?」閆思弦擺出一副苦相。   吳端不依不饒。   「行行行,你是祖宗……」閆思弦掰著手指頭數道:「我記得有幾種氰化物——之前有段時間對毒理學感興趣,弄了點研究,我保證妥善保管了。   還有一些眼鏡王蛇毒——主要是想研究一下生物毒素。   還有蓖麻毒素、肉桿菌毒素……嗯……就這些,沒了。」   吳端氣得張了幾下嘴,愣是沒組織出語言來。   「你知法犯法!」   「噓——」閆思弦伸手擋住了吳端指向他的手指,「別嚷嚷啊吳隊,你不怕別人來抓我啊?」   「趕緊來抓。」吳端憤恨地抽出手指,「你最好……」   「我知道,」閆思弦舉起一隻手,做發誓的手勢,「今兒回家就把那些東西處理掉……當著你面兒處理行不?咱接受領導監督。」   吳端不再看他,注意力瞬間轉移到病房方向,表示沒空跟他皮。   閆思弦抬手撓了撓頭,有點沒話找話道:「你說這人真是奇怪嘿,在我面前特幹練的一個小姑娘,完全就是奔著女強人的路子去的,誰能想到在感情問題上栽了這麼大一跟頭,真是……糊塗。」   「說不定受了你影響呢。」吳端道。   「我?」   「你讓她看到了有錢可以為所欲為,無形間助長了她的野心,說不定她選男朋友的標準就是根據你定的。   明明可以憑自己本事混到中產階級的妹子,非要找個條件優越的男人,躋身資產階級。」   那句「為所欲為」可謂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閆思弦想反駁,話到嘴邊又覺得自相矛盾。   吳端看閆思弦吃了癟,見好就收,在心裡憋著笑,話鋒一轉道:「不過,當然不能把責任全推你身上,這不公平,主要還是她虛榮。   沒想到,你這老闆還挺有人情味……我對你的認識好像更深刻了點。」   閆思弦聳聳肩,「直說吧吳隊,你就是對我有偏見。」   「我是不會承認的。」   兩人相視而笑。貂芳出了病房恰好看到。   「你倆聊什麼呢?」   顯然她並不需要兩人真的回答,而是直接描述道:「手腕上總共三道銳器割傷,後背還有四處香菸燙傷。」   「煙疤?也是吳亦彥燙的?」   「嗯,也是為了證明她愛吳亦彥,這個混蛋!……創口累計長度剛好15釐米,屬於輕傷二級,可以對加害者進行刑事立案及逮捕。回局裡我就出驗傷證明。」   「太好了。」吳端拍了下手,又擔憂道:「可這個吳亦彥究竟躲哪兒去了?笑笑那邊到現在也沒回應,總感覺不太正常。」   「是啊,以笑笑的水平,找個人而已,不該用這麼長時間……」貂芳道。   閆思弦抬手看了一下表,「先吃飯吧,順便給笑笑帶點回去。」   貂芳看了一眼病房裡的舒澈,「那……你們去吧,不用管我,我就近吃點,順便幫她也帶點吃的。」   女人之間的感情雖然總是複雜的,摻雜著羨慕嫉妒的,但女人終究心軟,看到同類遭遇不幸,她們的同情便會泛濫起來。   舒澈慘兮兮的樣子,貂芳不但責怪不起來,反倒還生出一種「兔死狐悲」的情緒。   「我給她請了護工,也交代過了,她想吃什麼護工就去買什麼。你就別操心了。」閆思弦道。   貂芳這才放下心來,並由衷覺得閆思弦真是個好老闆。   三人找了個看起來正規乾淨的湘菜館。   找吃飯的館子時才發現,許多餐館、店面都關了門。   「快過年了啊。」吳端道:「把這茬兒給忘了,今年幾號?」   「2月4號,還有一個禮拜。」閆思弦問道:「你倆今年回家嗎?」   貂芳點頭,「我已經調好班也訂好動車票了。吳隊呢?」   「看情況吧。」吳端道:「反正我家近,年三十當天開車回也來得及。」   兩人一同看向了閆思弦。   閆思弦聳聳肩,「我就在本市,更不用發愁了。大概跟往年一樣,回家吃個年夜飯,被七大姑八大姨催婚……」   貂芳樂了,「你這種鑽石王老五,也會被催婚?」   「天下催婚的親戚都一個樣吧?不過我有殺手鐧。」   吳端立馬來了興趣,「什麼殺手鐧?給我傳授一下。」   「你用不了,他們催婚我就哭窮,說公司效益不好,分紅分不出來,提醒在公司裡任職的親戚們做好心理準備,降薪、裁員隨時可能發生……」   威脅!赤裸裸的威脅!   吳端嘆了口氣,「有錢還真是……為所欲為……」   閆思弦挑挑眉,「對了,你們年貨採購得怎麼樣了?閆氏給員工發福利,每年都多準備一些,吃的喝的用的……都有,回頭給你們一人包一份,省得自己買了。」   「不用不用,老讓你破費多不好意思,」貂芳連連擺手,「我的東西已經買過了,還幫你倆一人買了點,閆總別嫌棄啊。」   閆思弦一愣,「你?幫我買東西?」   貂芳沉下臉來,「咋的?看不上啊?」   閆思弦縮了縮脖子,連連擺手,「沒沒沒,就是……長這麼大頭一次被妹子送東西,不太習慣。」   「小閆真可憐。」貂芳伸手在閆思弦頭上捋了兩把。   「喂喂你這慈母看兒子的眼神是怎麼回事兒?!」   ……   飯菜很快上了桌,三人正在風捲殘雲,吳端的手機響了。   馮笑香打來的。   吳端一接起,閆思弦和貂芳都湊過來,試圖一起聽。可惜吳端的手機已經不漏音了,兩人又只好放棄。   待掛了電話,吳端向兩人轉述道:「笑笑說存在監控盲點,昨晚11:45,吳亦彥在一處監控盲點失蹤……」   吳端話還沒說完,閆思弦的手機也響了。   市局座機打來的,他只好示意吳端等一下,先接起了電話。   「有人自殺!是吳亦彥!」   小年快樂呀。臨近年關,大家出行注意安全,防盜防搶,回家路途中記得財不外露,願每個在外的遊子都能平安到家,快快樂樂。 第436章危險關係(5)   「什麼?!」吳端和貂芳同時放下了筷子。   「哪兒?」吳端問道。   「什麼情況?」貂芳也問道。   閆思弦並未回答,往桌上扔了兩百塊錢——目測比三人這頓飯的花銷要多出個幾十元。   「不用找了。」閆思弦喊了一聲,急匆匆出了門,兩人快步跟上。   飯館老闆娘挑著嗓子,喜氣洋洋地嚷道:「哎呦喂謝謝啊!三位新年快樂啊!」   那嗓音讓人瞬間想到妓(手動分隔)院裡的老鴇子。但此刻,三人誰都沒心思調侃。   發動車子的同時,閆思弦報了個地名。   那是一座商場,閆氏旗下的商場。   吳端第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過了幾秒鐘才道:「他?吳亦彥?在你家商場自殺?」   「嗯,說是要跳樓。」   「握草!」爆完粗口,吳端意識到有妹子在,改口道:「從咱們掌握的信息來看,吳亦彥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小人,這種人多慫啊,他能去跳樓?年都要過錯了吧?」   貂芳連連點頭附和。   「也不知他怎麼上到頂層的。」閆思弦道:「已經引起圍觀了,先去看看情況吧。」   他將車開得飛快,十餘分鐘後就到了閆氏旗下的世紀廣場。   世紀廣場,由六棟超高層建築組成的商圈。其中一棟是酒店,其餘五棟下方幾層連成裙樓。   裙樓內是大型商場,集購物、休閒、美食於一體。   裙樓往上則全是寫字間。   閆氏的大本營佔據了地理位置最顯赫的A棟,吳端知道,閆思弦的辦公室就在頂層。他去過,那地方視野好得猶如身處雲端。   此刻,吳亦彥就在裙樓頂層的平臺上。   春夏秋三個季節,平臺上有露天咖啡館、西餐廳,是附近寫字樓內的精英們最愛的下午茶場所,也是偽小資青年們最愛拍照曬圖的地方。   到了冬天,墨城動輒零下十幾度的氣溫,實在不宜在室外裝B,偌大的露臺上擺了一些小型的冰雕,供遊客快速拍照賞玩。   此刻,吳亦彥整個人已經跨出了露臺邊緣的有機玻璃圍欄。   他背靠圍欄,腳跟踩在圍欄外巴掌寬的女牆石臺上,雙臂張開,反手抓著圍欄。   他戴著一副黑色的皮手套,縱然如此雙手還是被圍欄冰得夠嗆,時不時撒開一隻手緩一緩,看起來很是危險。   露臺上的遊客已被民警和商場保安疏散,樓下的圍觀群眾卻越來越多。   閆思弦將車停在就近的路邊,對貂芳叮囑了一句:「你留車裡吧,法醫暫時幫不上忙。」   「希望今天一直用不上我。」貂芳道。   吳端和閆思弦下車,閆思弦撥開人群,將吳端護在身後,生怕有人碰著他。   兩人穿過人群走進商場,一路上聽到人們的低聲議論:   「八成又是個失戀的……誒小夥兒個頭不算矮啊,條件應該不差吧?……」   「啥時候開始的?多久了?凍成狗了吧?」   「跳不跳啊?別說他了,我都快凍成狗了……這不是活受罪嘛!」   「瞎說什麼呢,沒素質……」   「就是就是……難不成你還盼著人家跳下來?」   「誒你們那麼想當好人就上去救人唄,在這兒看個屁。」   兩人乘坐電梯上了六樓,裙樓露臺的入口就在六樓。   一出電梯,先是看到了咋咋呼呼的圍觀群眾,   大家高舉著手機,不明真相的還以為前頭有明星大腕兒。   閆思弦沒急著上露臺,而是衝在現場配合警方維持秩序的商場主管招了招手。   主管看見閆總,立馬小跑過來。   閆思弦問道:「圍觀的多了點,沒想著疏散?」   「都是客人,態度總不好太強硬,我想著……」   閆思弦直接打斷了那主管。   「三件事,第一,把所有電梯六層鎖定,不允許電梯在六層停,免得更多人湧過來,咱們當初花大價錢安的智能電梯,這功能總該有吧?要是沒有,就每部電梯裡安排一個工作人員,人為控制一下。   第二,今天開始不是每天都有抽獎活動嗎?我看一樓舞臺已經搭得差不多了。提前開始吧,廣播一下,儘量把人往活動現場吸引,別讓人都在這兒圍著。   第三,你多留意警方的解救成果,人要是救下來了,也廣播一下,總算是個好消息,讓惦記這件事兒的顧客放心,人要是沒救下來,摔成一灘,不用你廣播他們也會知道。   記住了嗎?」   「我這就去辦。」   「前兩件事的順序,你自個兒掂量。」閆思弦又囑咐了一句。   「哎哎知道了。」那主管跑得腳打後腦勺,不敢怠慢。   吳端和閆思弦一同上了露臺,閆思弦低聲對吳端道:「今兒跟著你打醬油了,我不想在員工面前暴露刑警的身份。」   「行,那閆總離遠點看著,我去跟吳亦彥聊聊。」   吳端舉起雙手,做出無害的樣子,一邊接近吳亦彥,一邊用不大不小的聲音道:「吳亦彥,你抓穩了,生命只有一次。   我是墨城刑偵支隊的支隊長,我叫吳端,有一個好消息,你不妨先聽聽再決定跳不跳……」   吳亦彥費力地扭頭回身,發現扭到最大程度還是看不到吳端,他焦急地大喊道:「你別過來!離我遠點!」   他喊話的幾秒鐘裡,吳端又輕又快地上前幾步,並在他話音落下時停下了腳步。   此刻,兩人之間大約隔著十步,要是邁大步快跑,需要五六步,約莫1到2秒的時間。吳端瞬間便有了一個大致的估計。   「好,我就站這兒,不往前了,你放心。   你抓緊了,站穩,聽我說。   我剛從醫院趕回來,你女朋友已經脫離危險了,她很擔心你。她醒來第一句話就是問你怎麼樣了……」   吳端扯著謊,可惜他觀察不到吳亦彥的表情,只能看到一個不為所動的背影。   好在,吳亦彥說話了,他問道:「她還跟你們說什麼了?」   「就是問你愛不愛她。」   「沒別的?」   這問題雖然簡單,吳端卻已從中聽出了竊喜的意思,這一絲竊喜所包含的更深層的意思是:   太好了,我讓那個蠢女人自殺的事兒她沒告訴警察,她離不開我,怎麼會說我壞話呢?   一個人開始沾沾自喜時,離失敗就不遠了。   「沒別的了。」吳端穩住了語氣,繼續道:「她那麼在乎你,又剛從鬼門關走了一遭,你忍心讓她現在就失去你?   無論多難的坎兒,你們倆這麼相愛,難道就不能一起度過?死了可就什麼都沒了……」   吳端「苦口婆心」地裝作只是在勸說一個為情所困的小青年。   不出他所料,吳亦彥是個見好就收的。   他抬起一隻手,伸向了吳端聲音所在的方向。   吳端立即快步上前,抓住了他那隻手,並大聲招呼道:「快來!拉一把!」   閆思弦和十幾步開外的民警一同衝了上去。   就在這時,眾人聽到了一聲金屬斷裂的脆響。   哐啷啷——   吳亦彥翻身借力,竟將身後的一整塊欄杆連帶有機玻璃圍欄給扯掉了。   啪——   那玻璃掉在商場門口的平地上,摔得稀碎,竟有種大珠小珠落玉盤的美感。   「啊——」   吳亦彥變了調的慘叫被淹沒在圍觀群眾的驚嘆聲中。   吳端眼疾手快地扯住了他的一條胳膊。但他顯然低估了一個成年男人的體重,更低估了地面的滑度。   世紀廣場的清雪防滑工作自然是一流的,他們絕不允許出現一例顧客摔倒、摔傷事件,賠錢是次要的,負面新聞對品牌的傷害是無法拿金錢估量的。   因此,露臺上的積雪打掃得乾乾淨淨,本不該打滑。   唯有吳端腳底一處,不知怎的,一踩上就有種踩到了香蕉皮之感,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往前出溜。   「握草——」   吳端憑藉腰腹和大腿的力量,強行穩住身形,可只是短暫地穩住了一瞬,被圍欄外沿的吳亦彥一墜,整個人再次向外栽去。   眼看兩個人都要掉下去了。   周圍民警們的弦已經繃了一個多小時,眼看救人有望,便鬆了弦,衝上前的速度自然就慢了兩分,閆思弦則密切注意著吳端的一舉一動,絲毫不敢怠慢。   間不容髮的瞬間,他像一顆子彈,沒人看清他是怎麼竄到跟前的。   吳端的呼救尚未出口,便覺得腰間被人用力向後攬了一下,且那人還有意避開了他剛剛癒合的創口。   下一個瞬間,民警們衝上前,七手八腳地拽住了面如死灰的吳亦彥。   吳端總算放心地撒了手,被那慣性帶著向後倒去。   沒有想像中的痛感,他知道自己倒在了閆思弦身上。   吳端聽到樓下圍觀群眾的叫好和鼓掌,腦海空白了片刻,冒出的第一個念頭是:小閆的衣服肯定又蹭髒了,他不會讓我賠吧?   第二個念頭是:這貨的胸肌腹肌練得真不賴哈。   頭頂突然有聲音響起。   「你怎麼樣?」閆思弦緊張地問道。   「沒事。吳端輕輕拍了拍自己側腹部傷口的位置,表示沒有撕裂感。   為了讓閆思弦放心,他還笑了一下。   看他的確沒事,閆思弦的語氣中終於有了一絲笑意:「吳隊,我這純天然人肉墊兒怎麼樣?評價一下唄。」   吳端不吭聲,手腳並用地往起爬,發現一隻腳一直在打滑,最後還是在閆思弦的攙扶下起來的。   他抬起那隻打滑的腳,看了看鞋底,又去看沒了護欄的露臺邊沿。閆思弦伸出手抓著他一條手臂。   「怎麼有油?」吳端道,「地上有一層不薄的油。」   閆思弦「嗯」了一聲,待吳端後撤到了他覺得安全的地方,他又獨自上前,觀察起了圍欄斷裂處。   「圍欄也被人動過手腳,」閆思弦道:「連接兩截圍欄的鐵箍鬆了。」   兩人同時看向此刻依然驚魂未定的吳亦彥。   吳端:難道有人故意害他?可這傢伙明明是自殺……   閆思弦:你相信他會自殺?   兩人簡單地眼神交流了一下,吳端對救起吳亦彥的民警隊長道:「你們的車停哪兒了?」   「就樓下。」民警隊長道。   「太好了,幫忙把人押回市局吧,這傢伙跟我們正在調查的一樁命案有關。」   「沒問題。」   聽到吳端的話,吳亦彥算是拉回了一魂一魄,問道:「不是……警官……你啥意思?」   「到局裡再說吧。」吳端道。   吳亦彥掙扎著,試圖脫離民警們的鉗制,一名民警乾脆給他戴上了手銬。   「喂,老實點。」   「那個……不是啊……我女朋友還在醫院等我,我得去見她啊……」吳亦彥撲向了吳端,他知道吳端就是剛才與他談話的刑警,「你知道的啊,萬一她見不著我,再來一次想不開……」   「我知道。」吳端向後躲了一步。   閆思弦閃到了吳端身前,接過話頭道:「她當然想不開,誰被騙到自殺的程度,都會想不開,好在,現在她已經看清你了。」   吳亦彥一愣,知道自己將要面臨什麼,掙扎的幅度更大。   「帶走帶走。」   吳端和押解吳亦彥的民警一同向露臺出口走去。   閆思弦又低聲道:「你們先回,我有點事兒要處理一下。」   「好。」吳端道:「我需要商場主管和保安詢問一下油和護欄的事兒。」   閆思弦衝剛剛那主管招手,讓他百分百配合吳端。   待民警們有序撤離,閆思弦乘坐電梯上樓,直奔公關部。   他一進門,就見到員工們正緊張有序地工作著,有的噼裡啪啦地敲打著鍵盤,看樣子正在寫公關稿,還有的打著電話,應該是在聯絡媒體。   看到閆思弦,公關部主管迎了上來。   「怎麼樣?」閆思弦問道。   「已經在處理了,主要宣傳人被警方英勇救下,至於原因、過程,以及圍欄斷裂的事兒,全都不提,配圖也只用人站在圍欄外的,不用圍欄發生破損之後的。」   「要是有人傳播圍欄破損的照片或視頻呢?」閆思弦道:「無論是不是咱們的責任,群眾都會覺得咱們剋扣成本,建築質量不過關。」   「我明白,仇富嘛。」公關主管道:「這一點可以放心,我跟相關社交平臺負責人溝通過了,那種消息會被秒刪。」   「萬一刪不乾淨,出現爆發式的反彈呢?」閆思弦問道。 第437章危險關係(6)   「那……」公關主管一時語塞。   閆思弦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輕輕感慨一句:「你啊你。」   沉默了片刻,閆思弦繼續道:「知道今兒圍觀的有多少人嗎?」   「大概……」   「沒有八百也有一千,這還只是世紀廣場內的圍觀者,再加上周圍幾棟寫字樓裡的人呢?那小子選的地方,對面就是幾棟高層,又正好趕上中午飯點兒。   這麼多人圍觀,樓裡不可能沒人發現。一傳十十傳百……這事兒至少已經在墨城傳開了,眼下咱們的公關方案,滯後了。」   主管額頭和嘴唇上方出了一層薄汗。   被領導指出問題——雖說領導顧及他的面子,先和他一起進了裡間的辦公室,才談起這件事,態度也不算嚴厲,但公關主管終歸還是傷了顏面。   好在他知恥後勇,並沒有等著閆思弦說出方法。他的大腦一直在高速運轉,閆思弦話音剛落,他就接話道:「既然『堵』行不通,那就『通』吧。」   他只說了一個大方向,來試探閆思弦的意思。   閆思弦點點頭。   得到認可後,公關主管找回了些底氣,擦擦汗繼續道:「那……我們這就聯繫媒體,請對方客觀中立地報導此事,我們自己的公關稿也要改……立馬就該,得對露臺護欄損壞的事做一個合理解釋,就說……就……」   要在短時間內想好一個萬全的理由可不容易,好在公關主管知道只要跟閆思弦確定過大方向即可,對細節,閆思弦不必事事躬親。   「你就這麼說……」   沒想到,閆思弦卻已想好了理由,公關主管剛擦掉的汗又冒了出來。   「就說,這不是自殺,而是謀殺。」   「啊?」公關主管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具體的細節不必向公眾透露,只要表明我們堅決配合警方調查的立場就行了。」   「那公眾的猜測方向會變成有人在護欄上做了手腳,」公關主管道:「不太好吧,這樣一來,還是會聯想到我們的安保措施有漏洞……」   「那就加一種可能性。」閆思弦道:「就說可能有人通過遠程射擊損壞了欄杆。」   「射擊?就……就是……」   「就是你想的那樣,開槍了,這案子涉槍。」   「啊?這……造謠,不太好吧?咱們國家對槍枝的管控……」   「我說了是可能,這就看你們的寫作水平了,公關稿裡多列幾種可能性,把涉槍的可能放在裡頭,不經意提一下就好,當然不能讓人看出咱們造謠。   公眾只會記住他們關注的信息,而他們關注的信息往往最獵奇。」   「這個我認同,我對咱們文案的水準也有信心,可……萬一警方追究起來,或者警方放出了闢謠消息,那不等於打自個兒臉嗎?」   閆思弦挑起嘴角一笑,意味深長道:「你放心,警方不會,不僅不會,還會感謝我們幫忙。」   公關主管依舊心有疑慮,但權衡之下,他不打算跟閆思弦爭辯,而是道:「那……方案出來之後我發您郵箱,您審一下,看是不是您說的意思。」   他這是要留下證據,萬一以後出了事兒,可以證明方案是閆思弦點頭同意的,他不過是執行領導的意思。   根據上位者負責制度,公關主管不用負責。   「行。」   對下屬的小心思,閆思弦充分理解。   離開閆氏總部,閆思弦並未立即趕回市局,而是再次來到商場六層的露臺。   市局趕來了兩組刑警,錢允亮正帶著他們勘驗現場。   「有發現嗎?」閆思弦問道。   錢允亮道:「地上的油已經採樣,護欄——尤其是出了問題的鐵箍附近,沒發現指紋,看來對護欄做手腳的人應該戴了手套。   小賴去看商場監控了,希望能找出那個人。」   閆思弦問道:「你看視頻了嗎?就是吳亦彥失足的瞬間,有機玻璃護欄碎裂的視頻——應該有不少圍觀群眾拍到整個過程了。」   「看了。」   「那塊玻璃不是掉地上以後才碎的——我承認,落地之後它的確碎成了渣——但在一開始從護欄整體中脫離出來時,它就已經破成幾大塊了。按理說不該這樣,你能不能用你的專業知識分析一下,它是怎麼先破成幾大塊的?」   錢允亮搖了搖頭,「這個只能等回到局裡,對玻璃進行具體的檢驗。」   閆思弦看到樓下的警員收集了足有一個旅行包分量的玻璃碴,只好道一聲:「那等你們消息。」   閆思弦往回走,即將走到通往商場內的門,他又退了幾步,回身,拉住了剛才說過話的主管,問道:「最近上露臺的客人多嗎?」   「不多,天兒冷……哦,不過,晚上倒有一些,冰雕裡有燈,還挺好看的,有的客人在商場吃完飯或者看完電影,天黑了,正好可以看冰燈。   不過晚上就更冷了,凍耳朵呢,一般都是稍微溜達一圈,兩三分鐘,拍幾張照片的事兒……應該很少有停留超過5分鐘的人吧……」   市局,審訊室。   吳端和吳亦彥對面而坐。   吳端將一張紙一支筆推到吳亦彥面前,「寫吧,跟你有仇的,被你禍害過的姑娘,統統寫下來。」   吳亦彥訕笑道:「警官您說什麼呢,我可從來沒……我不是那種人。」   也不知是不是吳端的心理作用,看著吳亦彥笑,他只覺得這小子一臉猥瑣。   「這麼大言不慚的話,你怎麼說出來的?」吳端道:「你前女友舒澈,現在還在醫院躺著,她手腕被割破的視頻……」   吳端拎起面前桌上的一個證物袋,證物袋裡是吳亦彥的手機。   「……你可是拍了一段視頻——舒澈手腕往外冒血的視頻,分享到一個五百人以上的PUA的群裡。   而且,不查不知道。你可不是普通的PUA學員,你是群裡的管理員和導師。   我們正在追溯歷史聊天記錄,被你拿來炫耀,曝光隱私的姑娘可不少,她們中間還有為你自殺的嗎?你說不上來,怕不是壞事兒幹多了,自己都記不起來了吧?」   吳端所說的QQ群內的信息,馮笑香前期調查中之所以沒查出來,是因為吳亦彥有兩張電話卡,其中一張並不是用他本人的手機辦理的,警方一直沒有發現這個號碼,而那QQ正是用警方未發現的手機號碼申請的。   吳亦彥深深嘆了一口氣,微微皺眉,試圖做出一個憂鬱的表情。   「我承認,我的異性緣一直都好,上小學的時候就有小姑娘放學跟著我回家……等成年了,想要倒貼的姑娘也不少,我就算……就算跟她們有點什麼,那又怎麼樣?大家各取所需,難道她們心裡沒數?裝什麼受害者?   我對舒澈是真心的,不管你信不信,她為我自殺,我不也為她自殺了嗎?難道這還不能說明我的真心?   可能我就是欠了太多感情債,讓太多人傷心,所以老天爺也要讓我傷心一次……」   我呸!呸呸呸!   吳端見過的被害人和受害者無數,窮兇惡極的,毫無人性的,已經不能影響他的情緒了,可是今天,吳亦彥真的噁心到他了。   一個人怎麼能沒臉沒皮到這種程度?他說這話的時候自個兒就不覺得膈應?   還真就不。   吳亦彥的語氣、動作處處透著表演過度的痕跡,讓人不由地就會產生一種看廉價爛片兒的感覺。偏偏他自己陶醉其中。   他是相信的,在已經被自己洗腦了。   吳端默默低頭片刻,平復了一下情緒。   「行,咱們來聊點實在的。」吳端道:「舒撤只是吃了安眠藥,沒割腕,她手腕是你割開的,這個你怎麼解釋?」   「我沒啊,是她自己……」   「所以她為了確保自己能死成,服用了打量安眠藥的情況下,又割了手腕,還不忘把用來割腕的美工刀上的指紋擦掉?」   「這……」   「是你幹的,舒撤全說了。」   吳亦彥眼珠滴溜溜轉著,片刻後,他似乎拿定了主意,終於承認道:「好吧,是我。」   他立即解釋道:「我不是欠了她好多錢嘛,原本就是公司要倒閉,真沒辦法了。我們就約著自殺。   她怕死不了,讓我幫她來著——嗨,那會兒她……」   吳亦彥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神志已經不太清楚了,她自個兒說過什麼恐怕都不記得了。   反正,我是聽了她的,純粹幫她來著。   但我覺得吧,重點是她不沒死成嗎?我最後猶豫來猶豫去不還是把她送醫院了嗎?   你們現在追問這些,有意思嗎?」   「你承認割了她的手腕就好,有沒有意思的,法院會做出評判。另外,舒撤背後的燙傷,也是你弄的?」   「你說煙疤啊?那可都是她自願的。」   「自願?」   「剛在一塊的時候我就跟她說了,當我的女人,得讓我留個記號,她也同意了。   我是想燙她胳膊上的,那樣一眼就能看見,她說不行,她的職業對外形有要求,胳膊上有個疤瘌,夏天穿短袖什麼的,被看見了不好。」   吳亦彥不屑地擺了下手,「不就是給人當秘書嗎?不就是怕她那個老闆看見嗎?搞得好像正經職業似的。」   似乎受了啟發,吳亦彥雙眼放光,連說了幾聲「對」,又補充道:「就因為這個,我才這麼痛苦,她就不能……」   吳端將想要去拍桌子的手攥成了拳頭,放在膝蓋上,不斷勸自己再忍忍。   他既不能接受吳亦彥如此詆毀一個被他深深傷害的姑娘,更不能容忍他那樣猥瑣地猜測閆思弦與同事的關係。   閆思弦不是那樣的人,至少,他懂得保護自己的隱私。   「你是想說,你去自殺,有這方面的因素?——就是懷疑女朋友舒撤跟上司有染。」   吳亦彥連連點頭。   「跟其他任何人都沒關係?」   「沒,我就是……純粹感情問題。」吳亦彥的回答十分篤信。   「那你跳樓的地方,地面上剛好被人塗了一層油,還有,你扶著的那塊圍欄玻璃,鐵箍剛好被人動過手腳,螺絲都被擰鬆了,這怎麼解釋?」   「我……我哪兒知道啊,巧合吧?」   「商場保潔每天都會清掃你跳樓的露臺,前一天半下午還擦過那塊玻璃,保潔明確表示,玻璃沒有任何異樣,偏偏你第二天跳樓,那玻璃就出問題了……」   吳亦彥張口想說話,吳端擺手示意他等等。   吳端繼續道:「我就不跟你繞彎子了,你跳樓的動機不明確,你不是自己要求去跳樓的,而是被人指定了去到那個地方,表演一場跳樓秀……有人想要你死,而且要死得像是一場意外。   你應該很清楚,卻不願意向警方透露尋求保護,為什麼?」   吳亦彥連連搖頭,「沒有……沒有的……」   他只是否定,卻無法進一步解釋。   吳端道:「我只能想到一個可能,你有把柄在對方手上,那把柄一定很要命……是什麼呢?你逼死了人家的女兒?妹妹?……還不好說。不過,你很清楚,要是那把柄落在警方手裡,你就真的萬劫不復了。」   吳端沉默著,似乎在以此詢問「我說得對嗎?」   但其實他並不需要答案,看吳亦彥的神色,他心中已經有了數。   「我們會查出那個人,」吳端道:「鑑於你有割傷舒撤靜脈血管的行為,故意殺人的逮捕令已經準備好了,你會被收監,我們有得是時間一點點梳理你的人際關係。   是現在承認,爭取寬大處理,還是等我們查?」   聽到「故意殺人」這幾個字,吳亦彥愣住了。   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會跟這項罪名扯上關係,但他只是驚慌猶豫了片刻,就抿著嘴搖了搖頭。   吳端不多言,起身離開審訊室。   一出門,正看見閆思弦。   「你一直在外頭?」吳端有些擔憂地問道。   「也沒有。從他說我跟舒澈有染的時候開始旁聽的吧。」   吳端只淡定地「哦」了一聲,繼續問道:「我那段推論你聽了吧?有沒有漏洞?」   閆思弦放心了,吳端根本不信吳亦彥扣在他頭上的罪名。   不僅不信,甚至都不屑於談論。   這是一個嚴肅的說明:本故事前兩章關於PUA的闡述,理論及一些描述,來自一篇由從事PUA培訓的業內人士所寫的文章(我後來想把那文章再搜出來,卻找不到了,也記不得那文章發表在哪兒)。   我自己因為知識有限,確實無法對這件事產生多麼深刻的認知,只隱約覺得媒體一邊倒地批判PUA,不太對,是那篇文章深入淺出的分析,令我醍醐灌頂。   在書裡,我通常會儘量避免與他人觀點一致,但這回沒忍住,在此說明一下。 第438章危險關係(7)   「那個……咳……」閆思弦假裝咳嗽,將亂七八糟的想法趕出腦海,才回答道:「你的推論沒問題,至少我也是那麼想的。」   「那就好。」吳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總覺得在你面前搞推理那一套,有點班門弄斧,慌得一匹。」   「沒看出來啊,吳隊這麼謙虛呢?」閆思弦也笑。   「謙虛使人進步嘛。」   「你這回答可真是……」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形容,閆思弦只好改口道:「你不愧是老幹部。」   說笑兩句,吳端回歸正題道:「我有幾件事想不明白。」   「你說說看。」   「第一,假設真的有人想害吳亦彥,對方為什麼要用讓他跳樓這種如此……譁眾取寵的方式?   要說撇清關係,悄咪咪地毀屍滅跡不是最好的方法嗎?兇手選擇的手法可以說百害而無一利。   第二,只有一塊玻璃圍欄被動了手腳,也只有一小片地上有油,兇手如何保證吳亦彥一定會到達那個指定的位置呢?   第三,我研究了一下那圍欄上的鐵箍,想要把那螺絲擰開,還是要費點工夫的——這個問題暫且不去想吧,希望小賴能在監控裡有所發現。   第四,究竟是怎樣的緣由,能夠要挾一個貪生怕死的小人大冬天翻過幾十米高空的圍欄?   第四,如果迫使吳亦彥跳樓是出於報復,那這件事會不會跟舒澈有關?」   閆思弦耐心聽完了吳端的講述,思忖片刻道:「跟蘇澈有關係應該不大。」   吳端注意到他使用了「應該」,以往閆思弦對自己的推論都很是自信,這次明顯在氣勢上已經虛了。   閆思弦自己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他低頭沉默片刻,重新整理了一遍思路,才繼續道:「畢竟她一直在醫院,沒有在玻璃圍欄上動手腳的時間,而且直到自殺的那一刻,她還對吳亦彥抱有一些希望——如果那時候恨意已經到了要殺死對方的程度,她就沒必要為對方自殺了,對吧?」   「可自殺地點選在了世紀廣場,正好就挨著閆氏的總部大樓,也就是舒澈工作的地方,」吳端道:「這個地點的選擇,我總覺得有一定的指向性。而且,她真要報復得話,說不定有同夥呢。」   閆思弦苦笑了一下,「說實話,我……不知道。   虧我自己就是學心理學的,現在才發現,我對這個曾經朝夕相處的人,一點都不了解。」   「朝夕相處?」吳端挑了下眉。   「我剛接手公司那陣子,跟那群不服管的元老鬥智鬥勇,你可以理解為奪權階段。那會兒她幫了我不少忙,可以說是我的左膀右臂,所以我很信任她,當她是戰友,家裡的鑰匙也給她一把。   憑我對她的了解,她是個十分自律,風險控制能力又很好的姑娘。   從她處理跟我的關係——工作上親密無間,但又刻意保持某種距離——就能看出來。」   「怎麼講?」吳端不解。   「舒澈在醫院裡說得沒錯,她原本就是近水樓臺先得月,有很多次,情緒和氛圍已經到了那個程度,我們其實有機會……發生點什麼,但她有意識地避開了。   並不是她膽小,我還從沒見過比她更膽大心細的姑娘。只是她覺得不划算。」   「不划算?」   「後來我們以開玩笑的方式,把這事兒說清楚了。她覺得戰友情誼比露水情緣可靠得多,也持久得多。   她私下裡可以跟我稱兄道弟,甚至幫我處理一些——你知道的,特殊事物——把能夠滿足我那些癖好的姑娘送到我面前。但她自己絕不會越線半步。」   「我現在算是明白了,」吳端道:「你警察的身份讓她知道,不是巧合,也不是不小心。」   「是的,」閆思弦道:「她高度參與到了我的工作和生活中,我……我的專業,我來市局面試……可能是出於信任,讓我有了種本能,覺得沒什麼可瞞著她的。她從一開始就都知道。   那天聽說她自殺,我下巴都快掉地上了。根本沒法相信,誰自殺她都不可能,那麼聰明伶俐的一個人……   出於過往對她的了解,我肯定不信她會殺人,但……就跟她自殺一樣,我不相信的事兒的的確確發生了!   我對自己相信的事產生了懷疑。   這樣也好,至少能摒棄主觀因素,把注意力集中到案件本身,踏踏實實找證據。」   「你至少把自己分析得很透徹,又很快找到了專注的方向,」吳端先是安慰了閆思弦兩句,才又問道:「那接下來的調查,你打算從哪兒開始著手?」   「我想去吳亦彥家看看,」閆思弦道:「一個人在家總是最放鬆的,觀察一個人的家,通常總會有些收穫。」   「正好我手上還剩一張搜查文書,現在就可以去。」   吳端並未急著離開,而是先對辦公室裡的文職女警李芷萱道:「你看看我那兒的文書存貨,沒了少了的,幫忙補點。」   「行,我這就準備。」   「弄好放我桌上就行,我路過檢察院抽空去蓋章。」   李芷萱積極道:「你忙得話我幫你跑一趟。」   「不用,他們要是跟你卡流程,三趟也不一定能辦下來,而且還要限制數量,忙活半天弄來一張搜查文書,不值得。」吳端道。   「行,明白了。」   交代完這些,吳端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對閆思弦道:「走吧,趕在下班前,應該能篩一遍吳亦彥家。」   自從受傷後,閆思弦開始有意識地控制吳端的作息,影響他的觀念。讓對下班從來都沒什麼概念的吳端也開始關注時間。   用閆思弦的話來說,那就是避免自我感動式的忙碌。   吳端的轉變讓閆思弦頗感欣慰。   一路上,吳端一直在多方溝通,並時不時向開車的閆思弦陳述一些進展。   但一直沒有什麼突破性進展。   車子拐上吳亦彥居住的小區所在的幹道時,吳端才停止忙碌,長長出了一口氣,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累了?」閆思弦問道。   「還成,就是前段時間養傷養得有點廢。」吳端感慨道:「果然進步不容易,退步一出溜。」   閆思弦笑道:「那我可太有成就感了。」   「承認吧閆隊,你就是想奪權。」   兩人說笑著將車停進了吳亦彥居住的小區。   吳亦彥住在出租屋裡。   跟大眾印象裡蝸居的出租屋不同。雖也不算特別大,但卻是墨城小有名氣的單身公寓。   許多高級白領的第一套房子都選擇買在這裡。地段好,周圍好幾個大型商圈,還有大面積的城區公園,大小僅次於城市中心的人民公園,空氣很好。   就吳亦彥租住的房子來說,一室一廳,廚衛齊全、寬敞,還有一個可以放下一張躺椅一隻矮几的陽臺。   除了躺椅和矮几,陽臺上還有一個花架,所種的花草長勢卻都不太好,也不知是天冷的原因,還是主人疏於照顧。   這是一間獨居很寬敞,兩人居住很舒適的房子。   兩人站在門口,吳端一邊給自己戴乳膠手套,一邊道:「笑笑那邊查到,這房子租了正好一年,房租三個月一交,這月該續租加交房租了。   租金每月2500,三個月就是7500,但吳亦彥銀行帳戶裡總弄只有540塊。」   「怪不得急著問舒澈要錢,但他嘴張得也忒大了點,五十萬啊,這不是要把人姑娘往絕路上逼嗎。」閆思弦道:「估計還有別的事兒。」   「嗯。」   兩人進屋,分頭行動。吳端率先進了臥室,去開吳亦彥放在床上的筆記本電腦。   閆思弦則進了衛生間。粗略瀏覽盥洗臺上的洗漱用品,發現了一些女人的護膚品、化妝品,諸如粉底、眉筆、口紅之類。   從做工來看,好像都是些劣質玩意兒。   閆思弦用網購軟體搜了一下價格,發現那口紅十幾元,還包郵。   怎麼看都不像是舒澈使用的,因為不久前閆思弦才送給舒澈一套口紅禮盒,裡面六支口紅,六種色彩,總有適合她的顏色吧,可謂是直男送禮的不二之選。   總之,那口紅禮盒一看就是能用很久的樣子。   即便她落魄貧窮,也沒理由用這種廉價口紅。   這裡難道住著另一個女人?——至少是來留宿過。   帶著疑問,閆思弦繼續搜索。   衛生間不小,卻也不算大。盥洗櫃裡只有一些衛生紙、抽紙、溼巾之類居家日常儲備的東西。上方還有一個不大的吊櫃。   閆思弦打開弔櫃,有樣東西直接掉了出來,險些砸在他頭上。看清拿東西為何物後,閆思弦著實慶幸自己閃得快。   那是個半圓狀的矽膠胸(手動間隔)墊,巴掌大小。   閆思弦從前並未見過這東西,只是憑閱歷做出了判斷。他將胸(手動間隔)墊撿起來,憑手感覺得那玩意兒挺厚,看來它的主人很在意大小。   「喂,你來看一下。」吳端道,「我發現幾件女人的內衣褲。」   閆思弦沒急著過去,而是問道:「只有內衣褲?」   「還有幾條裙子,連衣裙……嗯……唉我去還有絲襪什麼的……」吳端一邊翻找一邊對閆思弦絮叨。   「裙子多大碼的?」   「XL,大號的。」   「床上用品呢?枕頭被子什麼的,是幾個人用的?」   「就一個枕頭,是一個人用的,」吳端問道:「怎麼了。」   「突然有個大膽的想法。」   「哦?」   「你再留意一下,有沒有假髮。」   「我去!你怎麼知道的。」吳端捏著一頂黑長直款的假髮,來到了衛生間門口,連連感嘆道:「神了神了神了!」   閆思弦被他一誇,面露得意之色,並示意吳端站在盥洗臺前,面對鏡子。   「幹嘛?」吳端通過鏡子看著閆思弦。   他眨巴眨巴眼睛,眼中滿是探究。   對閆思弦手裡東西的探究。因為閆思弦此刻背著手站在他身後。   下一刻,閆思弦突然拿出了那個矽膠胸(手動間隔)墊,並十分嚴肅地放在吳端胸前比劃著。   「我草草草草草!」吳端直接蹦了起來,雙手捂胸,「姓閆的,你幹啥?!」   閆思弦忍笑忍得腹肌都繃硬了,「那什麼……噗……咳咳……驗證一下猜測。」   「去你妹的!你就是個坑!咋不在自個兒身上驗證?!」   閆思弦擺手,吳端如一隻驚弓之鳥,瞬間擺出了擒拿的起始動作,「我警告你,別過來。」   閆思弦舉著手,後退到了衛生間外,以示自己無害。   與此同時,他指了指吳端頭頂的吊櫃,「就掉下來一個,上面應該還有一個,你覺得……女的需要這麼厚的矽膠墊兒嗎?」   吳端踮起腳,果然在吊櫃裡發現了另一個。   拿在手裡的瞬間,他不由感慨了一句:「這玩意兒……手感還挺好嘿。」   說著,還捏了幾下。   這大概就是純直男式的好奇吧。看到吳端這樣,閆思弦便知道,剛剛的問題怕是對牛彈琴了。   「你說什麼?」偏偏這會兒吳端的記性還挺好。   「沒……」閆思弦揶揄地問道:「吳隊,看出什麼沒?」   吳端老老實實地搖頭,並催促道:「你就別賣關子了。」   「行,」閆思弦倒也爽快,「你先看看進門的地方,只有一雙男士拖鞋,對嗎?」   「嗯。」吳端點頭。   「床上用品也只有一套。」   「可是衣服和化妝品,還有胸墊,卻說明,有個女人在這裡常住——畢竟,如果只是偶爾留宿,沒必要留下化妝品和好幾條連衣裙,更沒必要——憑我對女人的了解,讓男人看到自己素顏,和讓男人看到自己的胸(手動分隔)墊,同樣不能容忍——所以,更沒必要把胸(手動分隔)墊這種東西留在男人家裡。」   「有道理。」吳端再次點頭。   很快,他意識到了閆思弦所指,不可置信地「啊?!」了一聲。   「不是吧……」吳端道:「你的意思是……咱們碰上女裝大佬了?」   閆思弦挑起嘴角,「你懂得挺多啊吳隊。」   「一般多一般多。」吳端瞪了閆思弦一眼,心想:好像都是跟你學的啊。   推薦一本書,《電視劇裡一個能打的都沒有》,看名字是不是就很有想去讀一讀的欲望?哎呀呀,做為一個連續被書名坑的作者,我是真羨慕這位會起名的大胸弟。   文筆劇情都不錯,我已經入坑,推薦給新年假期可能書荒的你,畢竟能拽一個掉坑算一個誒嘿嘿嘿…… 第439章危險關係(8)   思忖片刻,吳端再次回到臥室,一邊往證物袋裡裝東西,一邊道:「那……把衣服和假髮帶回局裡,還有這些化妝品,統統拿物證科檢驗把。   如果真是吳亦彥的東西,大概率能提取到他的DNA樣本。」   「嗯。」閆思弦答應著,又去翻門口的鞋櫃,「還缺了鞋子,拿什麼搭配這些衣服呢?」   「在這兒。」吳端示意閆思弦來臥室看,「這兒有一雙高跟鞋,我一開始沒留意,以為是跟他同居的女人留下的。」   那是一雙明亮到顯得豔俗的紅色高跟鞋,像兩朵鋒利的花,鞋跟和鞋尖很細,鞋跟上還鑲著細碎的鑽。   是挑人的款式,若主人氣質好,搭配好,這雙鞋絕對是加分項,可若是主人無法駕馭它,那就是村花同款,要多土有多土。   「是不是有點小?我的意思是……吳亦彥看起來有180,這鞋多大的?38?還是39?他穿得下?」吳端問道。   閆思弦也拿不準,只道:「一起帶回局裡吧,看他本人怎麼說。」   「好。」   閆思弦又問道:「電腦上有什麼發現嗎?」   「沒什麼特別的,一些遊戲而已,我準備把電腦也帶回市局,讓笑笑……」   說著,他掀開了筆記本的蓋子,並用馮笑香拷在他U盤裡的軟體,自動破解了密碼。   「而已?」電腦剛一啟動,閆思弦便頗感興趣地湊了上去。   「怎麼?」   「桌面背景啊大哥!你真沒看到?!」   「啊?」   吳端這才注意到,桌面背景是一個妹子的照片。   照片上的姑娘穿著小洋裝,瞪著無辜的大眼睛。雖然修圖過度了,但還是能看出一些吳亦彥的影子。   乍看之下,吳端並沒有特別留意桌面背景,只當是個小網紅。   「咳咳……我大意了,這純粹是……燈下黑。」吳端為自己的疏忽感到不好意思。   閆思弦倒沒顧上諷刺他,拉開衣櫃門,「嘖」了一聲,「這就是你說的連衣裙?」   吳端聳肩,「不是嗎?」   還真是,這反問讓閆思弦無話可說。   「怎麼了?」吳端追問。   閆思弦無奈地解釋道:「這不是普通的連衣裙,而是……嗯……通俗點說,就是蘿莉裝,你也可以理解為小洋裝。」   「我知道,就是一種……網上的穿衣風格。」吳端一時間也不清楚該怎麼形容自己腦海中零散的信息。   「差不多吧。」閆思弦覺得,有些事跟直男解釋不通。   吳端自己分析道:「所以說,吳亦彥喜歡的不僅僅是女裝,而是這種蘿莉風格的女裝。」   「嗯。」   「這人還真是……分裂。」吳端道:「一邊身體力行地教男人如何欺騙妹子,一邊自己還扮成妹子……反正我是沒法理解。   你是心理學專業的,分析分析唄。」   「或許是長期與被害人接觸,受到了某種情緒影響——喜愛或厭惡。」   吳端發誓,他認真聽了每個字,並嘗試理解。失敗了。   閆思弦解釋道:「或許是喜歡女性被愛折磨憔悴不堪的樣子,自己也裝扮成那樣……」   閆思弦緊盯著電腦桌面背景圖片,似乎想通過照片裡人的眼神和小動作,看出他當時的想法。   「……又或許,那些被害女性令他不喜,他討厭面對心愛之人時卸下盔甲和防禦,變得柔弱、粘人、需要陪伴的女性。   因此產生了『示範欲』,既然無法得到喜歡的那種,索性自己變成想要的樣子,從中獲取一種假想的優越感,並在折磨她人時獲得雙重的快感。」   「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吳端決定趕緊翻過這篇。   「你讓我分析的嘛,啥證據都沒有,我也只能……硬分析。」閆思弦道。   「理解理解,繼續搜吧。」   「好。」   這次,閆思弦細緻檢查了吳亦彥的衣櫃,發現除了蘿莉裝,還有一些零碎的布料配飾,多是蕾絲網紗款式,綁在手腕或腳腕,用以與衣服搭配。   看來,吳亦彥心裡真住著個二次元少女。   不多時,吳端又有了發現。   「哎你來看一下,欠條誒。」   見閆思弦走來,吳端將一個筆記本遞給他。   筆記空空如也,什麼都沒寫,其內夾著三張欠條,內容均是吳亦彥欠了別人的錢。   兩張三萬,一張一萬。   「看來錢已經還上了,欠條才能拿回來。」吳端道:「放款人是個叫王博昌的……王博昌?」   「認識?」閆思弦問道。   「這貨又幹起老本行了。」吳端道:「我在下面派出所實習的時候,他因為暴力討債,被拘留處理過。」   閆思弦將借條裝進證物袋,「抽空跟王博昌聊聊?」   「肯定要聊……我估計啊,大概率是賭債,王博昌以前就是在棋牌室放債的。   要真是那樣,黃賭毒,吳亦彥佔了兩樣。賭博出賊性,姦情出人命,你說這人能攤上什麼好事兒?自殺沒死成就該燒高香。」   畢竟是一室一廳的房子,屋內東西有限,兩人花了一個多小時,便將屋子搜了個底朝天。   「咱們等一會兒吧,下班時間過後左鄰右舍應該會陸續回來,跟他們聊聊。」   恐怕聊不出什麼,這種年輕人居多的高檔公寓,鄰裡關係往往很淡漠。   這話閆思弦沒說出來,他知道,不讓吳端把走訪的事兒順便幹了,他怕是得惦記一晚上。   「那走訪完就下班回家。」   「好。」   「先找個地兒吃飯去。」   「好。」   兩人選了小區附近的一家麥當勞,用吳端的話來說,好久沒吃垃圾食品了,他要放縱一下。   閆思弦將巨無霸漢堡遞給他,並故意逗他道:「誰天天喊著減肥來著?」   「就是,也不知道是誰!」吳端理直氣壯。   待吃完了大半個漢堡,吳端才停止感慨垃圾食品的美味,重新將精神集中在案件上。   「小閆,你看啊,這次搜索雖然有不少收穫,但我怎麼感覺這些收穫有點太……外圍了。   咱們的目標是找出可能要挾吳亦彥跳樓的人,卻沒有任何能指向那個人的線索,我都有點懷疑,那個人真的存在嗎?」   「別急啊,我這兒已經啟動了B計劃,不過……佔用了一些人力,跟你打聲招呼。」   「什麼B計劃?」   「還不知道有沒有效,等有個大致結果了再細說吧。」閆思弦岔開話題道:「你夠不夠吃?再來個雞腿雞翅啥的?」   「到底什麼計劃?」問完,吳端又道:「你還吃啥不?蛋撻?我記得你還挺喜歡甜食。」   「對對對,我來個蛋撻,」閆思弦腳底抹油地衝到前臺,又點了一輪餐。   吃飽喝足,兩人又在麥當勞坐了一會兒,直到華燈初上,才返回了吳亦彥的住處。   站在樓下向上望去,沒幾家亮燈的。   吳端道:「快過年了,白領們都加班呢?」   閆思弦道:「也有可能是提前放假回家了。」   「走吧,能走訪幾家算幾家,過兩天估計人更少。」兩人進電梯時,吳端還在感慨:「這案子難啊,正好趕在年關。」   閆思弦寬慰他道:「好在並沒有真的出人命,案子早兩天破遲兩天破,影響倒不大。」   連續拜訪了兩戶人家,均沒什麼收穫,直到第三家,是吳亦彥樓下的住戶。一名女白領。   女白領剛下班,換了居家服,寬鬆舒適的衣服與臉上精緻的妝容發生碰撞,給人一種違和感。   閆思弦亮了一下警官證,率先開口道:「請問……」   女白領看到閆思弦,先是露出了疑惑的神色,接著有些激動地打斷了閆思弦。   「誒誒誒?也太像了吧!哇呀呀!我能跟你拍張照嗎?警官,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長得特別像閆思弦。」   她並沒有仔細看警官證,否則除了長相,她還會感慨連名字都一樣。   反正,根據慣性思維,她大概不會往「閆少爺去當警察了」這個方向考慮。   「……你知道閆思弦是誰嗎?閆氏應該聽說過吧?就是閆氏的太子爺,哎呦我的天,我們圈子裡的全知道……」   什麼圈子?   吳端有點好奇,閆思弦卻是習以為常。   他的日常便是被套近乎的人划進各種各樣的圈子。   閆思弦一臉靦腆地拒絕了姑娘合照的要求,裝得有模有樣,就連吳端都要以為他是個清純小警員了。   「倒是有人說過長得像,」閆思弦撓著頭,「我可沒他那麼財大氣粗,我就一小警察。」   吳端在一旁瘋狂吐槽:自個兒誇自個兒,臭不要臉!   閆思弦又將問題兜了回來:「請問你跟樓下的住戶熟嗎?」   「樓下?」   「就是他。」閆思弦亮出了吳亦彥的照片。   「他啊……怎麼了嗎?」   「你認得他?」閆思弦眼睛裡燃起了希望。   「就電梯裡遇見過幾次。」   「除了電梯偶遇,還有別的接觸嗎?」吳端問道。   姑娘連連搖頭,「能有什麼接觸啊?」   她又轉向了閆思弦,滿眼都是「哎呀真的好像啊這顏簡直就是複製了閆少爺嘛」的意思。   閆思弦順勢問道:「那你們說過話嗎?」   「就……見面了打個招呼而已。」姑娘偏著頭想了想,「都是他主動打招呼的。   哦對了,雙十一那陣子,我有一天收了十幾個快遞,拿得有點費勁,他幫我拿了點,送到我門口,就告辭了,感覺……挺有風度的一個人……他怎麼了啊?」   「沒什麼,就是例行詢問。」   顯然,這說辭並不能滿足姑娘的好奇心,她已經開始了各種猜測。   「警官你可別嚇我,我平時就一個人在這兒住,樓下不是死人了吧?那我可不敢住了,您就當做好事,跟我說說吧,我心裡直發慌啊……」   說著話,她還伸手拽了拽閆思弦的袖子,撒嬌一般。   閆思弦低頭揉了下鼻子,順便不動聲色地甩開了姑娘拽著他的手。   「你放心在這兒住著,我保證,不是你想的那樣,這裡沒有發生過任何可怕的事。」   姑娘還想伸手,閆思弦做了個制止的手勢,並義正言辭道:「你相信我的保證就好,其它的不方便透露。」   姑娘的手已經舉到胸前,只好又收回一點,兩根食指不斷對碰著,看起來有點可愛。   閆思弦繼續道:「那他有沒有帶過什麼人回來住?」   對這個問題,閆思弦是不抱希望的,畢竟雙方不過點頭之交。   沒想到,那姑娘卻點點頭,認真道:「應該……有吧。」   「哦?」   「就是有一回,外賣送錯了,他點的飯送我這兒來了。」姑娘道:「是兩份哦,而且其中一份是麻辣燙——那東西只有妹子才會喜歡吃?反正,我認識的人裡,沒一個男的喜歡吃麻辣燙的,好像他們都覺得那東西吃不飽。這應該能說明他家有妹子——至少是留宿了吧?   關鍵是時間啊,送錯飯那天是個周末的晌午,早午餐時間,我也剛睡醒正準備訂飯呢。是不是說明兩個人在他家過夜,睡到自然醒,然後一起訂外賣吃的呢?」   說完這一系列推論,姑娘衝閆思弦眨了眨眼睛,邀功一般。那雙水靈靈的眼睛仿佛在說「快點誇我快點誇我我是不是天下第一聰明?哇哈哈哈……」   不過,要說這信息多麼有用,也算不上,畢竟吳亦彥生活混亂,他帶姑娘回家過夜,好像也說明不了什麼。   接下來的詢問便沒什麼收穫了。   兩人告辭時,姑娘大著膽子問閆思弦要微信,被閆思弦以「工作期間不方便」為由,義正言辭地拒絕。待對方關了門,兩人往電梯間走的時候,吳端終於不用忍笑了。   他做握話筒狀,對閆思弦道:「工作期間偶遇迷妹,而且好像很……奔放啊,閆總有什麼感受?。」   「妹子有直白表達喜好的權利。」閆思弦目不斜視,回答得一本正經,「小場面,我已經習慣了。」   吳端:「呸!臭美!」   閆思弦:「吳隊承認吧,你就是羨慕。」   又走訪了幾家,卻再也問不出什麼了,就像閆思弦最初所想的那樣,這裡的居民關係淡漠,有的即便看了照片,都不知道照片上的就是鄰居。   算起來,還要感謝閆思弦的小迷妹性格奔放,聯想豐富,大概只有這樣的人才會對一切人和事物抱有好奇吧。   兩人又去物業調取了小區監控,回到家時已經過了10點,吳端坐在副駕駛位置,大概是不小心喝了涼風,開始打嗝,中途閆思弦停車給他買了一杯熱飲,卻還是止不住打嗝。   「憋口氣試試?」閆思弦建議道。   「不行,憋了幾次了,不管用。」   「去醫院。」說話間閆思弦就要讓車子掉頭。   「別,哪兒就得去醫院了,浪費醫療資源啊,回家,一會兒就好。」吳端伸手作勢要抓方向盤。   「好好好。」閆思弦怕他真抓上來,出什麼危險。   吳端當然沒有真抓,反倒嘴角掛上了一抹計謀得逞的笑意。   回到家,吳端可就笑不出來了。因為家裡有人,給他來了個措手不及。   閆思弦剛一開門,就有一個風韻猶存的婦人迎了出來。   那婦人擁抱了閆思弦一下,口中不斷叨念著:「熊孩子,多久不回家了,過年也不知道回去看看,一點不讓人省心,當警察就那麼忙啊?……」 第440章這故事還沒結束,就是想換換標題   那那那、是、閆思弦的、媽媽?   吳端的思維出現了卡頓。表情大概也相當奇特。   想到自己在閆思弦家借宿了挺長時間,人家媽媽可能還不知道,這麼突兀的情況下告知人家,也太尷尬了。   萬一對方覺得自己失禮呢?會不會太不拿自個兒當外人了?   閆思弦倒是很體諒吳端的慌亂,上前一步,回應母親的擁抱,順便擋住身後的吳端,讓他有時間管理表情。   「媽,我又不是小孩兒,這不是年底嗎,公司忙炸了都,您當上市公司那麼好管呢。」   「我又不用管上市公司,我管好管著上市公司的男人就行了。」   閆媽媽霸氣,小的佩服,五體投地!這就是吳端此刻的內心活動。   閆媽媽不依不饒地對兒子道:「少打岔,你當我不知道呢,十天半個月也不見你去公司露個面兒,比你爸還野……」   「合著您在公司裡安了眼線?我說咱家的財政大權怎麼一直在您手上……」閆思弦知道自個兒不是對手,早早舉了白旗,各種馬屁全方位地拍。   又安撫了母親幾句,他拽了一下吳端的胳膊,讓已經管理好表情的吳端站在自己旁邊。   閆思弦先給母親介紹道:「媽,這位是我跟您說過的,吳隊,我領導,對我超級好,救過您兒子狗命。   對了,我最近在惡補專業知識——好不容易進市局了,不能給您丟人不是——吳隊一直在幫我,被我請家來住幾天,方便交流。」   一通滴水不漏的介紹,給吳端扣了不少加分項,順便編了個吳端住過來的理由,好像自己生拉硬拽把人搶來的,倒是顯得吳端十分無辜。   閆總辦事就是圓潤。   閆思弦又給吳端介紹道:「這位,我女神。」   這介紹顯然討到了母親歡心。   母親伸手在兒子手臂上輕輕拍了一下,少女的嬌嗔出現在一個中年婦人身上,卻一點都不顯違和。許是她的目光太過柔和真誠吧。   她熱情地跟吳端打招呼道:「小吳啊,我們家思弦常常提起你,還說你的名字好聽,跟他出自同一首詩對不對?緣分啊……哎呦,淨站門口說話了,快進來……我給你們帶了餃子,自己包的,小吳快來嘗嘗……」   吳端跟閆媽媽握手,也想說話寒暄,可是一張嘴先打了個嗝。   空氣短暫地凝固了。   吳端的臉瞬間紅透,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他求助地看向閆思弦,發現閆思弦憋笑憋得肩膀猛抖,摸電門了一般。   吳端大囧。   誰知,閆媽媽的反應更加可愛。   她毫不留情地在閆思弦肩膀上拍了一巴掌,「你還笑?!怎麼照顧吳隊的,讓人家喝了涼風。」   閆思弦還是笑,直接忽略了母親的指責。吳端好像長在他的笑點上了。   閆媽媽支使自家熊孩子去泡茶,自己拉著吳端的手,坐在沙發上,「小吳我跟你講,你好好管著點思弦,該說說,該罵罵,不然,就他那無法無天的性子,指不定哪天就要惹禍,跟他爸一樣一樣的……」   閆思弦:不帶賣隊友的啊,在家的時候您可不是這麼說的……   閆媽媽:誰是你隊友,走開。   閆思弦:……   「……還有啊,知道你受傷,一直想去看你來著,可他爸那事兒……我也受了些牽連,家裡亂鬨鬨的,看望你的事兒就拖著,要不是今兒碰見……哎!你可千萬別挑阿姨的理。」   能看出,閆媽媽養尊處優,是個常年不操心的主兒,因此性格中有小女孩天真爛漫的一面,但為人卻很謙遜實在。   吳端可受不起她的道歉,趕忙道道:「哪兒能呢,您言重了,叔叔的事兒……我也沒幫上什麼忙,一直挺不好意思。」   閆媽媽一揮手,「咱們不提他……對了,我帶了兩盒參,想著你忙,本來是要思弦轉交給你的。可以切片泡水喝,入藥也行。   聽說你這回受傷嚴重,可得好好養著,別仗著年輕身體好,老了落下病苦的是自個兒……」   吳端連連答「是」,他發現面前的婦女似乎有某種讓人信服的魔力,無論她說什麼,你都會覺得有道理。   「……所以啊,跑腿受累的活兒都讓思弦幹去……」   閆思弦恰好提著泥爐和鑄鐵茶壺過來,聽到這話,不滿地對吳端道:「吳隊,你評評理,我是親生的嗎?」   那得問隔壁老王。   天知道吳端費了多大力氣才把到了嘴邊的騷話忍回去。他看著閆思弦,露出禮貌而愛莫能助的微笑。   閆媽媽瞅準了時機似的,指著茶壺補刀道:「大晚上搞些提神的玩意兒,睡不睡覺了,我不喝。」   閆思弦:「剛剛誰說的要喝茶?是誰?」   閆媽媽一臉無辜,「不知道,是誰呦?」   閆思弦:不不不這不是我媽,這絕對是吳端的親媽,吳隊你快把她帶走。   吳端:噗哈哈哈哈哈……不能笑不能笑,我要忍住,穩重大氣,我是老幹部……噗嗤……   逗完自家熊孩子,閆媽媽又抓著吳端的手道:「來來來吃餃子……小吳嘗嘗阿姨的手藝。」   吳端本想說他今兒已經吃撐了,實在是卻之不恭,只能手忙腳亂地幫著閆媽媽,從帶來的保溫飯盒裡倒出了一大盤餃子。   吳端給閆思弦使眼色,閆思弦道:「媽,我倆吃過飯了,沒胃口,吳隊嘗嘗得了,我就不吃了,剩下的我們明兒早上煎了吃。」   「說什麼呢,你還想不想讓小吳吃了?小吳吃你的,別理他,他餓著去。」   閆思弦:吳隊我真的盡力了。   吳端吃了一個餃子,發現是非常常見的豬肉大蔥餡兒,確實是手工包的,因為和自家做的味道差不多。   閆思弦則露出討好的嘴臉,勾著吳端的肩膀道:「怎麼樣?我女神手藝特好吧?」   「嗯嗯,好吃。」吳端又往嘴裡塞了一個,並對閆媽媽道:「阿姨,我們真吃過了,餃子明早再吃吧。」   怕閆媽媽不放心,他又道:「我會做煎餃。」   「你看看,還是小吳叫人放心。不像你,就會張個嘴等現成的。   小吳你放著,哪兒能讓病號下廚,我從家派人過來給你們做飯。」   閆思弦生無可戀地哀嚎一聲,歪倒在沙發上,但他還是識破了母親的意圖,「媽,咱別玩這套,我可不要保姆,您別找著機會就往我這兒塞人,人來了我也不開門。」   「你這孩子……」   大概只有在母親面前,閆思弦才會像個小孩,明目張胆地耍賴。   吳端看著這一對母子,既覺得好笑,心裡某個地方又十分溫暖。   時間確實晚了,沒聊兩句閆媽媽就起身要回家了,臨走還一個勁兒邀請吳端去家裡坐坐,對自家兒子就沒那麼客氣了,兇巴巴地叮囑閆思弦不要惹是生非。   大概他小時候不是一般的叫人操心吧,畢竟這可是個17歲就敢孤身一人涉險,混進亞聖書院探求真相的主兒。吳端這樣想著。   待關上門,吳端終於笑出了聲,他小聲揶揄道:「我才知道嘿,這世界上真有人降得住你。」   閆思弦像打了一場敗仗的大公雞,垂頭喪氣地趴在沙發上,一條手臂耷拉到地毯上,「降了二十多年了。」   吳端又道:「你媽還會包餃子,我也沒想到。」   八成是保姆包的,她拿來充數。   不過這話閆思弦沒說出口,他不是那種背後拆臺的人,況且對方還是他的女神。   他只是問道:「你喜歡吃嗎?」   「好吃啊,跟我家的味兒挺像。」   「那下次讓我嘗嘗你家的唄。」   「行啊。」   閆思弦又撈過母親帶來的參,打開讓人一看就會想到買櫝還珠的檀木盒子,「嘖」了一聲。   吳端也湊了過來,問道:「很貴吧?你收起來吧,我不……」   閆思弦卻上手,有些粗暴地折了一小段參須,丟進吳端的保溫杯。   「一次就喝這麼長一截,切片得話……算了,回頭我找人幫你切好。   一次泡兩片就夠了,補過頭了要流鼻血的,我可是經驗豐富。」   「哦?」吳端露出了等著聽故事的神態。   閆思弦挑起嘴角,講道:「小時候受我爺爺薰陶,知道人參是個好東西,但那時候太小了,一知半解。   有一回心血來潮,幹嚼了半根,鼻血直接噴出來——沒錯是噴的,當時我以為自己要死了……   主要是看過一個鬼片,講七竅流血什麼的,我就在地上打滾,哭啊,邊哭邊嚷嚷我七竅流血,快死了,讓家裡人準備後事……」   「噗……」吳端強忍住笑,「你繼續。」   「是該準備後事了,那次被我爸媽混合雙打,感覺真的要歇菜。」   吳端:「騷年,我看你骨骼清奇,又用仙藥打通了任督二脈,是修煉的好苗子,不如跟著貧僧去西天取經,保你恢復天蓬元帥的身份……」   閆思弦:「來人!快來人!把這個二貨拖出去!」   兩人笑鬧一陣,各自回房睡覺。   閆思弦沒告訴吳端的是,這樣個頭的參,他家也不過只有三五根,母親能一次拿出兩根來,是存了報答吳端救下自己性命的意思。   但這意思要是明說出來,就太過功利了。   他只希望吳端不要多想。好在,吳端對這些東西向來沒什麼概念,這令閆思弦微微放下心來。   此時,客房裡的吳端心思早已飛到別處去了,因為他收到了一條讓案件更加複雜的消息。   放貸為生的王博昌三個月前失蹤了。   沒有報警記錄。像王博昌這樣的社會閒散人員,失蹤了也不會有人想到報警。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他的小弟、朋友大多也幹著打擦邊球的營生,絕不會主動跟警察打交道。   至於王博昌的家人,因為知道他有前科,更習慣了他劣跡斑斑,即便人突然失蹤,也只會以為又幹了什麼犯法的事兒,跑路了,更不會主動跟警方聯絡。   轄區派出所的民警頗費了些工夫,才知道他三個月前失蹤了,想將失蹤時間具體到某一天,卻很有難度。   根據轄區派出所的走訪記錄,王博昌的親屬朋友中,竟沒一個人知道他具體的失蹤日期。   吳端看著手機上的消息,心中思索著:吳亦彥和王博昌只是簡單的借貸關係嗎?吳亦彥的自殺鬧劇,和王博昌的失蹤,有沒有什麼聯繫?   吳端感到自己兩隻手上各拽了一條線頭,線頭的另一端連著什麼,不知道,兩根線頭會不會有什麼牽扯,也不知道。   他很想立即爬起來做點什麼,卻也明白,時值深夜,根本沒法開展走訪調查工作,即便趕到局裡,也只能被動等待馮笑香的調查結果。   如此想來,閆思弦那套理論還是有效的……這貨究竟是怎麼做到處變不驚的?無論多大的事兒都能該吃吃該睡睡……   思緒胡亂飄了一會兒,困意終於襲來。   吳端少有地在辦案中途睡了個長達八小時的好覺,清晨醒來只覺得耳清目明,就連手腳四肢都十分鬆快有力。   再加上煎餃的能量加持,這個早上無比美好。   老天爺也很應景,明明昨天還陰沉沉的,一派大雪隨時壓城的陣勢,今兒卻又露了太陽,金光萬丈。   「去哪兒?」勤勤懇懇的閆司機問道。   吳端沉吟片刻道:「我想了解一下王博昌的行蹤。」   「那去他家?還是他常年混跡的棋牌室?」   「先去家裡吧,看他家人什麼態度。」   「好。」   一路上,閆思弦看到三輛巡邏的警車,不由道:「最近……治安抓得很嚴啊。」   「嗯,每年年底最後一個月,各轄區分局、特警總隊會開展聯合執法,集中打擊兩搶一盜,就是搶劫、搶奪和盜竊。」   「這我知道,新聞年年報,市局不參與嗎?」閆思弦問道。   「市局負責協調指揮,咱們跟二支隊輪流來,今年輪到二支隊了,正好咱們手頭一直有案子,就沒跟你細說。」   閆思弦「哦」了一聲,指著旁邊的一輛巡邏車道:「這些人豈不是過年都不能休息?」 第441章明天就過年了,要不要休息一天?   「是啊,咱們刑警還好,逢年過節真正忙的是基層民警,光是燃放煙花爆竹就要耗費不少警力協調管理。   我記得有一年,連下了兩天大雪,三十晚上有不少被煙花爆竹炸傷的人,有的地方路面積雪太厚,沒來得及清掃,救護車過不去,民警和特警或抬或扛,保證每個傷員都能及時送往醫院。   萬家燈火的時刻有上萬警力、清潔工人、醫護人員,在寒冬裡忙得汗流浹背。」   「那我倒要感謝你,」閆思弦道:「看來往後每一年都能過得很有意義。至少比回家承受催婚強得多。」   「別啊,」吳端故意道:「你是新來的,隊裡照顧,給你放假,三十晚上甭管出多大的案子,你都……」   閆思弦連連搖頭,「我還需要鍛鍊啊,請組織務必把假期給更需要的人。」   兩人說笑著,到了王博昌家。   一個女人開了門。   根據轄區派出所發來的資料,女人名叫張思雨,是王博昌的女朋友。   張思雨年近三十的樣子,染著一頭黃髮,塗著鮮紅的指甲油,眼睛不大,雙眼皮卻很厚實,腫腫的,也不知是沒睡醒還是剛割不久。   她並未化妝,但因為紋了眉毛眼線,使整個人有種濃妝豔抹的感覺,偏偏嘴上未塗口紅,嘴唇還起了皮,又有些寒酸。   一看到張思雨,吳端便莫名想到了龜縮在城市角落的站街女。   他將這先入為主的印象清理出腦海,亮了一下警官證。   看到警察的證件,張思雨並未表現出什麼情緒。轄區派出所的民警已經來過一趟,即便沒來過,對警察上門這種事,她好像也有著充足的心理準備。   「你們也來找王博昌?」張思雨問道。   「我們來找你。」吳端道。   張思雨臉上終於露出了些許擔憂和費解。   吳端解釋道:「跟你了解點情況。」   張思雨長舒了口氣,埋怨地瞪了吳端一眼,似乎嫌他說話大喘氣。   「男朋友失蹤了,你也不找?」吳端問道。   「找了啊,他常去的棋牌室我去找過,沒找著嘛。」   意識到自己所謂的找太潦草了,張思雨又顧左右而言他道:「說不定他玩膩了,跟我搞失蹤呢,反正我倆肯定長久不了。」   「為什麼?」   「他成天在外頭勾三搭四,一半時間半夜才回家,另外一半直接通宵不回,你要是個女的,能跟他過日子?」   怕是不能。吳端在心裡回答了張思雨。   他又問道:「王博昌就在外頭沾花惹草,你還願意跟他在一起?」   「一開始不這樣啊,我們剛認識的時候,他挺專一的。我就是看著他人實在,又很……很爺們兒,才跟他處著試試。   開始真的特別好,可能處了有小半年吧,越來越不對勁兒,起先他還知道找找藉口,說是跟兄弟喝酒啊,要麼就是有生意啊,想法兒瞞著我,後來簡直……哎!帶我一起吃飯,飯桌上直接就跟他兄弟兒吹牛,就一晚上睡了幾個……這他媽的……」   張思雨咬牙切齒。這些事傷了她的面子。   「那為什麼不分開?」   「主要之前真挺欣賞他的,總想著男人嘛,一時放縱不算什麼,以後能收心就好。」   吳端沒有拆穿她。   張思雨做為一個無業游民,無法離開王博昌,委曲求全,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的吃穿住都要靠王博昌。   她就像一根依仗大樹生長的藤蔓,離開了大樹就要癱軟在地,缺乏養分,迅速枯萎死去。   吳端又不得不拆穿,因為接下來的問題至關重要。   「我們查了你和王博昌的銀行信息,發現——我用通俗點的話來說,你是靠王博昌養著的。   他失蹤三個月了,你銀行帳戶裡只有幾十塊,你的吃穿用是怎麼解決的?」   張思雨像是被燙了,目光猛然瑟縮了一下。   她的回答倒是挺在理。   「他在家留了一千多塊……這不是……也花完了嘛。」   張思雨打開了臥室門,示意吳端往裡看。   臥室地上有一個旅行箱,床上堆著一些衣服,可以看出主人正在收拾行李,準備出遠門了。   「……最近手頭緊,我要去投奔一個朋友。」   「朋友?」   「別誤會啊,是個妹子。」張思雨欲蓋彌彰地解釋著,似乎這樣就能證明自己是個獨立正經的女人。   吳端在意的倒並不是那朋友的性別,而是張思雨好像沒什麼自食其力的概念,出門在外,不是靠男人就是靠朋友,難道她就是一直這麼「混」過來的?   那跟蛀蟲有什麼區別?   吳端決定不糾結這些,聊正題。   「你最後一次見到王博昌是什麼時候?」   「我記不得了,不過他前幾天聯繫過我……」張思雨翻開通訊記錄,「喏……就是這個。」   吳端看到名為王博昌的人1月23日曾打來電話,通話時間只有不到2分鐘。   「就這一通電話?」   「嗯。」   「他說什麼了?」   「他……」張思雨猶豫了一下,像是下了某種決心,道:「算了,告訴你們吧,可不是我不講道義。」   她組織了一下語言,繼續道:「我一接起來電話,他就問我要錢,而且一張口就是兩萬,我上哪兒弄那麼多錢去,自從跟他在一起,雖說知道他敢放債的生意,可我也從沒見過兩萬塊……   我當時就挺生氣的,哦,這麼長時間不回來,也不問問我過得怎麼樣,張口就是錢,他心裡有我嗎?   我就問他在哪兒,跟誰在一塊,啥時候回來……反正就是問了幾句吧,他就煩了,讓我別多問,還說知道多了對我沒啥好處。他還問我警察有沒有上家找他——他這麼說,我心裡大概就有數了啊,犯法了唄……   我隨便糊弄了他幾句,反正就是沒錢,他罵了我一句,電話就掛了。   對了,掛電話之前,他說要聯繫豆子給他籌錢。」   「豆子?」   「嗯,原話大概是說關鍵時刻女人不靠譜,還得靠兄弟,豆子就是他兄弟……也是混棋牌室的,他倆一塊兒放錢收帳,我就知道姓竇,一塊吃過一回飯。   至於他後來問沒問豆子要錢,我就不清楚了。」   吳端看向閆思弦。   閆思弦默契地接過話頭,繼續問道:「你聽說過PUA嗎?」   「沒……沒聽……誒?是不是炒股的?」   「炒股?」   「就是……我不確定啊……」張思雨躊躇著回答道:「有陣子他挺喜歡聊QQ的,我看見是個群,那群名就有字母,好像是P什麼吧……記不清了,我問他,他說是交流炒股的,能賺錢。   我挺納悶,以前不知道他還玩股票呢,還有點擔心,別被騙了。」   張思雨的記憶模稜兩可,閆思弦沒再繼續追問,他知道,這是馮笑香的調查範疇。   閆思弦拿出吳亦彥的照片道:「這個人你見過嗎?」   張思雨連連點頭,這倒令兩名刑警有些詫異。   「也是王博昌的朋友啊,還是好朋友呢,我們一起吃過好幾次飯。」   「你確定?」閆思弦將照片向前遞了遞,「你看清楚啊。」   「確定啊,見了好幾次呢。」張思雨道:「聽說是個……成功人士?……反正王博昌說過要跟著他賺錢,至於怎麼賺錢……嗨,他們聊的事兒我也聽不懂。   對了!自從認識這個人,我家王博昌心就野了,成天到晚的不回家,當自個兒也是什麼大老闆呢。」   她雖這麼說,卻並沒有多少氣憤或惋惜的意思,好像她所說的不是自己男朋友。   一朵浮萍,既顧不了過往,也看不到將來,唯一能讓她花些心思的,大概只有下一頓飯有沒有著落,今兒晚上有沒有過夜的地方。   此刻,她已經習慣了與兩名刑警的交談,沒了一開始的拘謹,便將後背晾給兩人,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說話。   吳端又道:「照片上的人,叫吳亦彥,他問你男朋友王博昌借過錢,你知道嗎?」   「他?不會吧?不像啊,」張思雨聳了聳肩,搖頭道:「他倆的事神神秘秘的,我真不太清楚,不過家裡有個帳本,王博昌當寶貝……對了,他打電話來還讓我好好保管帳本……喏,就這個。」   張思雨從床下夠出一個褐色皮質封面的筆記本。   「我大概看了看,就是些欠條啥的,你們要是用得上就拿去,反正這東西我也沒打算帶著。」   筆記本內,每一頁都是一張獨立的欠條,籤字按手印一樣不少。   除了有些人字實在難看,總體還算工整。   本子可以自裝訂環處打開,拆分成活頁,紙張和在吳亦彥家發現的欠條一樣,可見,若是對方還了錢,王博昌就會將欠條取出來,還給對方,以示錢帳兩清。   民間的借貸多是這樣的程序。欠條上標明的利率,是銀行貸款的十數倍。   吳端又問道:「你說的那個豆子,就是姓竇的,王博昌失蹤以後你去找過他嗎?」   「倒也不是專門去找他,我不是去棋牌室找我們家王博昌嗎,碰上了,我問豆子人去哪兒了,結果他還反過來問我呢,倆人乾瞪眼。」   吳端又提了一些問題,張思雨皆是一問三不知,看來她已經把知道的信息全說出來了。   眼看她東西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吳端沉吟片刻道:「你朋友家在哪兒?」   張思雨報了一個墨城的小區。   「我們送你過去。」   「不用不用,我自己就行。」   「我們需要知道你的住處。」吳端亮明了自己的用意,「接下來或許還得找你問話。」   「不是……」張思雨一愣,道:「啥意思啊?你們懷疑我?」   吳端沒答話,只是態度堅決地看著她。   「我靠!」張思雨罵了句髒話,意識到眼前的人難纏,只好承認道:「好吧好吧,那地址是假的……」   她重新報了一個地址,是一處城中村,並囁嚅道:「我是去找……我新男朋友。」   破罐子破摔一般,她一股腦道:「警官,就算我喜新厭舊,這也不犯法吧?」   吳端拿出「我對你的私事沒興趣,我只是公事公辦」的態度,義正言辭道:「我們只是為了方便以後查案,畢竟在王博昌失蹤前,你跟他關係最密切。」   「唉我去……好事輪不上我,怎麼淨是破事兒……」張思雨叉著腰,在屋內來回踱著步,看起來心情很是煩躁。   「我跟你們說,還真輪不到我,」她拿出硬壓下脾氣的架勢,翻著白眼道:「我知道有個女的,你們應該去找她。」   「具體說說。」吳端道。   「我要是能說上來,早就告訴你們了。」張思雨終於停止了踱步,面對兩人,思索了片刻,「我見過她的照片……也不算見過吧,就……有一回,我剛從王博昌兜裡掏出來那照片,他就搶過去了……   那次我們叫外賣,我卡裡沒錢,沒法網上支付,就選的到付,飯送來了,我就去掏王博昌的口袋,拿錢。那照片就順帶給拿出來了。   可惜拿出來的時候照片背面朝上,只能隱約看出來是個女的,然後照片就被他搶過去了,他當時特緊張,一看就是有情況。   我還跟他鬧了一回,鬧急了他就摔門走了。   後來我也留意過,但再沒從他身上找著過照片。   你們說,這年頭誰還隨身揣那種洗出來的照片啊?他們肯費心思洗照片,還要帶在身上,是不是說明那是很上心的人?   所以啊,你們應該找那女人去。」   話音落下時候,張思雨也拉上了旅行箱的拉鏈,試探著想要出門。   「我無所謂啊,不搬我還省得麻煩呢,只要房東別來攆我,另外,你們不能讓我餓死在這兒吧?」   這就是純粹的耍無賴了。   對無賴,吳端有一整套辦法。   「想搬也行,搬回你自己家,我們查到你父母在墨城……」   「我不!」張思雨突然拔高了聲音,她伸出雙手,「你們抓走我吧,我不回去!」   她甚至主動伸手,去摸吳端身上的手銬。   吳端閃開,「寧願住拘留室,也不回家?」   張思雨抿著嘴唇,「嗯。」 第442章除夕快樂   吳端沉思片刻,竟同意了。這有些出乎閆思弦的意料。   即便張思雨是案件關係人,市局也不該隨便抓她,畢竟截止目前,他們所調查的,表面上不過是一起自殺未遂案件。   直到將張思雨送進留置室,閆思弦道出了心中疑團。   「她沒地方過年,你看出來了吧?」吳端道。   「怎麼?啊?」   「為自家兄弟著想罷了,」吳端道:「大過年的,我難道還派倆人專門盯著她去?乾脆,把她弄市局來。特殊時期特殊對待嘛。」   「那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閆思弦問道。   看他的樣子,應該已經有計劃了,在吳端面前,他什麼都會寫在臉上。   「要下雪了。」吳端看著窗外道。   早上的晴空萬裡,此刻已經被鈍重的烏雲取代,天空好似隨時會壓向行人的頭頂。   吳端又道:「你說王博昌是死是活?」   「我看,大概率還活著。」閆思弦道:「從張思雨的描述,觸線犯法的人是王博昌,雖然不知道他究竟幹了什麼,但他在潛逃。   而且,他幹的壞事,說不定跟吳亦彥有關係,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麼吳亦彥會被人算計或逼迫跳樓。   這倆人一定有什麼秘密。」   「那接下來的方向就清楚了,」吳端道:「找王博昌吧,活要見人,既然撬不開吳亦彥的嘴,那就從王博昌身上下手。   我計劃從他家小區和他常去的棋牌室附近的監控查起,看他是什麼時候消失的,找到他可能去的地方,可能聯絡的人。   這不過快年了,逃回老家父母身邊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我聯絡他老家的警方幫咱們留意一下……」   吳端有條不紊地說著自己的計劃,閆思弦只偶爾點一下頭,看來這跟他之前的想法不謀而合。   吳端是在下班前收到從王博昌老家反饋回來的消息。他的確回家了。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吳端怕王博昌過完年三十就離家潛逃,當即就要趕往2000公裡外的王博昌老家。   可時值春運高峰期,機票、車票,一票難求。   吳端不肯有絲毫延誤,想要連夜開車趕過去,卻差點被閆思弦的一句話嗆到。   「慌什麼,爸爸是有飛機的人。」   有飛機很了不起啊?爸爸還會打飛機呢。   吳端再次忍住了騷話,畢竟接下來還要仰仗閆少爺的財力,面上總得過去。   這次不同於和賴相衡出行時乘坐的直升機,而是一架正兒八經的私人飛機。   其內裝飾十分豪華。真皮座椅,超大屏的私人影院,專業調酒師,國宴級別的大廚,甚至還有個近二十平米的T型舞臺,舞臺中央立著一根鋼管,一看就是紈絝子弟享樂的場所。   閆思弦看著那鋼管,又看了吳端一眼,面露尷尬之色。   吳端面上倒是很平靜,還對閆思弦道:「崽,不用慌,爸爸什麼場面沒見過。」   「那個……本來是要拆了的,這不是……最近沒約上合適的設計師……」   「嗯。」   吳端滿臉「你說什麼我就信什麼」的表情,反倒讓閆思弦說不下去了。   閆思弦聽天由命地放平了一張椅子,拉起毛毯,將自己裹成粽子,「吳隊我先睡了,你也早點休息,晚安。」   這貨也有假裝鴕鳥的時候,吳端覺得新奇。   凌晨1點半,飛機降落在桐城機場。   下飛機時,吳端道:「今兒晚上就是年三十了。」   閆思弦睡飽了,精神很好的樣子,向吳端打趣道:「大過年的陪著你加班,就沒個新年禮物啥的?」   「有。」   沒想到,吳端回答得一本正經。   「啊?」閆思弦以為自己聽錯了。   「真有,沒騙你,雖然感覺你也不缺什麼,但……」意識到自己可能會提前劇透,吳端適時閉了嘴。   吳端不說,閆思弦也不問。   吳端拿出手機,看著上面的導航地圖道:「咱們離王博昌老家所在村子還有百來公裡,直接趕過去吧,免得夜長夢多。」   「好。」   來之前,閆思弦已聯繫好了車,似乎是閆氏在桐城的分公司提供的座駕。   一輛舒適寬敞的商務轎車,本地的經理大半夜帶著司機在機場門口等著,顯然對太子爺突然駕到十分重視,生怕招待不周。   雙方見面,只交談了幾句,吳端便聽出來了,對方打著接受領導檢查工作的旗號安排了飯局。   當然,飯局只是個試探,若是閆少爺有興趣,接下來還可以安排其它活動。   可惜,他們要失望了。   閆思弦要過車鑰匙,直接打發兩人自己打車回,並承諾第二天去公司還車。打了那經理一個措手不及。   經理還想客氣推辭,閆思弦乾脆拿出少爺脾氣,作勢要發火,對方才戰戰兢兢地作罷。   待車子啟動,閆思弦小聲抱怨道:「真麻煩。」   見吳端不接話,他又換上一副放浪形骸的樣子道:「這種環境下我還能改邪歸正心如止水,我都覺得自個兒優秀。」   吳端斜睨他一眼,「給你發朵小紅花?」   「集齊七朵可以召喚神龍拯救世界嗎?」   吳端伸手在閆思弦頭頂摸了一把,併到:「有空了好好洗個澡吧。」   「幹嘛?!」閆思弦滿臉詫異。   「你怕不是被人撒了降智粉。」   令兩人沒想到的是,一個多小時的路程,走走停停,竟磨蹭了將近4個小時。   許多人選擇駕車回家,縱然時值深夜,出城的高速路上車川流不息。   車一多,速度就難起來,再加上有兩處發生了事故,出現排隊現象。   車子排隊緩慢向前挪的時候,吳端看到旁邊車上有人在吃泡麵,頓時饞了。   他倒不餓,閆總私人飛機上的餐食自然不會差,兩人其實剛剛美餐一頓。   但就是對方車裡那熱氣騰騰的氛圍,讓他又有了食指大動的欲望。   閆思弦看著吳端的樣子,開始車裡四處翻找著。   「草,這貨車上連個口香糖都沒有。」閆思弦道。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吳端突然意識到,閆思弦車裡常年備有各種能夠充飢的零食,後備箱有個佔據一半位置的收納箱,裡面常年放著各種帶自熱功能的食物,甚至還有女警喜歡的自熱小火鍋。   所有跟他一起出過外勤的同事都會稱讚閆思弦的紳士風度。他的錢不是大風吹來的,沒必要為不相干的人操心花錢,善良罷了。   「不是吧,吳隊,快擦擦哈喇子,我可不會遊泳。」   閆思弦就是有這樣的本事,瞬間破壞你剛建立起來的美好氛圍。   「滾!」吳端想抬腳踹人。   隆冬時節,天亮得晚,縱然兩人趕到村子時已經將近六點,天幕卻還是純黑的。   車到了村口,吳端卻猶豫了。   「罪不及父母。」吳端道:「咱們大年三十去叫門,把人家兒子帶走,這大喜大悲的,老人家能受得了嗎?」   他的擔心不無道理,王博昌是家裡的么兒,他上頭年齡最大的姐姐已經年近五十,他的父母已經年過七十。   大過年的,給老人家當頭一棒,的確叫人於心不忍。   「那等等?」閆思弦道。   「等等吧,最好能找個王博昌落單的機會,悄悄把人抓了,直接突審。」   閆思弦搖頭笑了一下,「有時候我真分不清,你究竟是心善,還是婦人之仁。」』   不等吳端反駁,他自己又將話圓了回來。   「不過,怎樣都好,有點人情味總是好的。」   等待總是煎熬的,兩人從晨光熹微等到日上三竿,遠遠看著王博昌家裡有人進出,似乎是走親訪友的客人,間或也能看到王博昌在院子裡忙碌,為準備年夜飯打下手的樣子。   直到過了晌午,得了空,王博昌才出了家門,向村口的小賣部走去。   小賣部過年並不休息,因為老闆就住在店裡,那兒就是他的家。   王博昌是去買煙的,出來時正低頭拆著香菸的包裝,並未注意到悄悄靠近的兩名刑警。   直到距離他大約三步遠時,吳端低聲喊了一句:   「王博昌!」   被喊了名字,王博昌一愣,回頭,看到兩個陌生人,第一反應便是拔腿跑。   閆思弦哪兒能讓已經上桌的鴨子飛了,早就在一旁蓄勢,王博昌不過跑了兩步,便被他飛起一腳鏟倒,摔了個狗啃泥。   閆思弦順勢跪在他身上,以膝蓋抵住他的後背,低聲呵道:「你想鬧到全村都知道嗎?」   王博昌縮了一下脖子,開口道:「你們到底要幹啥?我給錢行不?你們說個數,啥事兒不能坐下談啊?」   閆思弦拽起王博昌,並迅速和吳端對視了一眼。   顯然,王博昌並不認為兩人是警察。   從他的反應來看,他匆匆忙忙逃回家,要躲的也不是警察,而是另一個目前身份不明的人或勢力。   兩人決定將錯就錯。   閆思弦繼續壓低了聲音道:「好啊,談談。」   一聽有對方鬆了口,王博昌雖仍然擔憂自己的安危,但還是決定試試。   他一邊被押著往轎車的方向走,一邊道:「那什麼,你們可別亂來,村裡全是親戚,我……我只要喊一嗓子,你們就……」   走到車跟前,他死活不肯上車,還反而後退了一小步,又做出了隨時準備逃命的姿勢,並道:「就在這兒談吧,甭上車了。」   這是他的底線。   閆思弦決定先不去碰他的底線,只道:「情況你心裡有數吧?」   「有數有數。」王博昌連連點頭。   於是閆思弦停頓了一下,等著王博昌講一講究竟有什麼數兒。   對方卻不說話了,看樣子也在等閆思弦的下文。   閆思弦只好道:「那你想怎麼整?」   這不過是墊了一句,之後的問題才是重點。   「我說,事兒肯定是要命的事兒,就看你態度了。」   「明白明白。」王博昌道:「我的想法很簡單,咱們都實誠點,你出個數……多的我給不起,萬把塊小錢還是有的。   但咱們說清楚,一錘子買賣,你要是拿了錢,就得保守秘密,別再拿那照片來嚇唬我,我服了行不行?」   王博昌不愧是混棋牌室的老油條,說話圓滑世故。   兩人雖仍不知道具體情況,但也能大致判斷出,王博昌有什麼把柄落在了對方手上,且這把柄可以以照片的形式呈現。   對方正是以照片來要挾他的。   他心甘情願花錢平事,可見這把柄的確在他的命門上。   照片……照片……   閆思弦的思緒飛快旋轉著。   他想到了張思雨的一段話。   張思雨也曾提起一張照片。無意間從王博昌口袋裡翻出來的照片。她只看到了照片背面,透過光影輪廓,感覺照片上是個女人。   難道就是那個?   閆思弦還不確定,便繼續試探道:「我們只要錢,與其懷疑我們,你還是多操心自家後院吧。友情贈送一條消息,你那個女朋友,倒黴娘們兒,被警察抓了。」   「什麼?!」王博昌大吃一驚。   「警察說不定已經在來找你的路上了。」閆思弦聳聳肩,「所以,其實你現在沒得選,要麼立馬給錢,我們絕不擋著你逃,要麼我們把你送給警察,還能落幾萬塊獎勵。」   「別別別……」王博昌明顯慌了,「十萬,十萬怎麼樣?……不,十二萬,我把老爹老娘的棺材本全給你……」   他心驚膽戰地自己先漲了一波價。   閆思弦痞痞地勾過他的肩膀,「照片呢?拿出來,你怕是看著照片才能想出個實價。」   王博昌快哭了,「大爺……你們是大爺行吧?別拿死人嚇唬我了……她死了,我能不知道嗎?」   死人!   徘徊在兩人心中,始終沒敢說出來的想法,得到了印證。   又是一條關鍵線索。   「你知道就好。」閆思弦拍了拍王博昌的肩膀,「瞅瞅你出的價,打發叫花子呢?」   「可我……我就能拿出那麼多啊……就算問親戚朋友借……20萬,真的,頂破天也就20萬……我說了,咱們都實在點,我給你承諾個千八百萬的,到時候拿不出來,不也是白瞎?」   「你一個人是拿不出來,要是加上另外一個呢?」   閆思弦沒把話挑明,他怕推測有誤,但他所暗示的另外一個,自然是指吳亦彥。 第443章新年快樂   「你是說……吳亦彥?」   兩個人終於聯繫上了!   閆思弦和吳端同時感覺到了對方的情緒高漲,但面上皆是不動聲色。吳端伸手扶了一下閆思弦的肩膀,給自己的情緒找到一個支點,也讓對方能夠得以平復。   閆思弦微微挑了下眉毛,沒有接話,等待著王博昌的下文。   「不是……你們這是……」王博昌苦笑了一下,「那你們費那個勁兒折騰他幹嘛?最後不還是要錢?」   什麼意思?   閆思弦嘴角掛著笑,碾著幾根手指,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   「大哥你們別玩我了行不?」王博昌道:「吳亦彥啥都跟我說了,表演自殺什麼的……大哥,你看啊,咱們商量商量……別的我不懂,但人死了可就啥都沒了……我是說,你們可也拿不上錢了。」   「是這個理兒。」閆思弦好整以暇道:「所以啊,我們這不是改主意了嘛,不然誰樂意跟你扯淡。」   「是是是。」王博昌想把話題往回扯,繼續就錢數拉鋸,「那你看,咱們……」   閆思弦卻不急不緩,像揶揄對方似的,道:「哎,我說,你們咋想的?當初何必把人弄死?」   這是雙方開始拉鋸一來,他問出的最關鍵的問題。   偏偏問出來的時候,這問題顯得最為無足輕重,像是一句簡單的吹牛打屁。   對方若是不願提及,隨便搪塞一句也沒問題。   可王博昌並不想隨便搪塞。他忌憚著兩人,有點想去討好,因此閆思弦雖然只是「隨口一問」,他卻還是想給一個令對方滿意的答案。   又或者,那件事在心中壓抑了太久,他太需要傾訴了,即便對方存著對他不利的目的,他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倒黴唄,誰沒事幹了殺人啊,就是玩過了……我他媽根本就不知道咋回事兒,等反應過來,哎!人已經死了。」   差不多了吧?可以亮明身份了吧?吳端以目光和閆思弦交流。   閆思弦微微點了下頭。   「如果是你說的這種情況,過失殺人,三年以上七年以下,離死刑還遠,認罪吧。」   說著話,吳端亮出了警官證。   王博昌瞬間懵在了原地。   他呆愣愣地看著吳端的警官證,至少三秒沒有動,沒說話,沒眨眼。   直到閆思弦掏出手銬。手銬的叮噹撞擊聲似乎驚醒了王博昌。   他蓄勢要逃的腿在地上蹬了一下,也不知是心裡太緊張,還是腿繃得太久,他不僅沒竄起來,反倒重心不穩,有要倒下的趨勢。   他像一頭尥蹶子的毛驢。   咔嚓……咔嚓……   直到被銬上,暴怒的情緒就沖天而起,也不管會不會被村民發現,王博昌跳著腳叫罵道:「是不是他?他告發的我?還是吳亦彥那混蛋!坑人精!一群坑!老子被鬼遮了眼……信了吳亦彥的鬼話……」   兩人將他往車裡塞,他梗著脖子一直罵,似乎吳亦彥就在車外似的。   待吳端和王博昌一起上了車後座,關了車門,他終於安靜下來,垮著肩膀,低著頭,臉上露出了聽天由命的神色。   「不至於的啊,」吳端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不跟你說了嗎,三年以上七年以下。」   王博昌吸了吸鼻子,委委屈屈道:「誰知道是真是假。」   「你手機呢?自己查查。」   王博昌掏出手機,有些遲疑地看著吳端,似乎在詢問他真的可以用手機嗎?   吳端點點頭,他便查了起來。   「真的嘿。」   查詢結果令王博昌有了些精神。尤其法條最以還有一句「情節較輕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吳端順勢拿過他的手機,裝進證物袋,「查也查清楚了,說說你的情況吧。」   閆思弦發動了車子,一直不敢放鬆警惕,是不是自後視鏡裡看一眼後座的情況。   王博昌慌忙問道:「這是……去哪兒?」   「墨城。」   「哎別啊,我那個……」意識到自己是一名罪犯,好像沒什麼提要求的權利,他放軟了聲音,拿商量的口氣道:「能不能讓我跟家裡說一聲?」   「先交代你的問題吧,」吳端道:「事情說清楚了,你再給家裡打電話。」   吳端想要以此讓王博昌分心,分心了,人在說謊時就更容易露出破綻。   王博昌收斂了一下心神,道:「行,我什麼都說,嗯……」他整理了一下思路,「就從死人的事兒說起吧,那天吳亦彥說帶個小妞兒,我們一塊玩玩,我就去了……」   吳端打斷他道:「具體什麼時候的事兒?」   「10月15。我一輩子都忘不了那天。   按天我去的時候,他倆已經喝了好些酒——就是吳亦彥和那女的,喝得都有點沒人樣兒了。   我就……就……」   類似那樣荒誕的場景,吳亦彥不止一次跟哥們兒吹噓,如今當著兩名刑警的面,王他倒說不出口了。   閆思弦便替他說道:「你就著吳亦彥留下的戰場,又來了一回。」   閆思弦的說法既不露骨,也不含蓄,純粹公事公辦地陳述。   見刑警們並未表露出嘲諷鄙夷,至少表面上沒有,王博昌放心了些,點點頭,繼續道:「誰成想她第二天就死了啊……我發誓,我……那什麼的時候,她還活著呢,結果,第二天一早,我伸手一摸,草!涼透了都……   我後來分析吧,可能是喝酒喝的,要麼就是有啥急病……反正,人死了,說啥都沒用了。   人一死,吳亦彥酒也醒了,我倆想來想去——我真想過報警自首啥的,真的,可吳亦彥不讓啊,他怕萬一說不清楚,那可是條命啊,真要為了這事兒吃槍子,可虧死了……   然後,吳亦彥就說,乾脆把屍體……處理掉。」   王博昌停頓了一下,觀察著兩名刑警的態度,他很在意對方是否相信他對吳亦彥的控訴。   閆思弦聚精會神地開著車,偶爾通過後視鏡看他一眼,卻也並沒有太多情緒,吳端則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王博昌只好繼續道:「然後……我們就把人扶上車——吳亦彥的車,後來我才知道車是他租的……還好那天晚上他們進賓館的時候,已經喝得不成人樣了,我們早上把死人『扶』出去的時候,也沒什麼人注意。   然後我倆就一路抄小道出城……說實話,城外的情況我倆都不熟,只能找個看著差不多的地方,等到天黑,把人扔了。」   「看著擦不多的地方?」吳端問道。   「就……一片林子裡,感覺沒什麼人會去,我也說不清。」   「那現在你還能找到拋屍的地方嗎?」   王博昌苦著臉,看樣子是真的說不清楚。   吳端沒再追問,心卻沉了下去,墨城的地圖就在他腦海中,根據描述,周邊有樹林的地方他現在就可以在腦海中進行標記,帶著兩人一處處地去辨認,再撒網一點點地搜,本就是個浩大的工程,若擱在其它季節,這辦法雖然笨,好歹還是可行的。   偏偏現在是冬季,城市裡到處都是積雪,更別提人跡罕至的荒山野嶺,屍體肯定被蓋在厚厚的積雪下,搜尋工作恐怕得等待開春才才能開始……   沒有屍體就不能定案,這案子只能不尷不尬地懸著。   一想到這些,吳端就頭大無比。   他輕輕晃晃腦袋,決定先拋開這些,專注於眼下的突審工作。   「那處理完屍體之後呢?」吳端問道。   「之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唄……攤上這種事兒,已經夠倒黴的了,我是吃不下睡不著啊,結果……人倒黴了真是處處都坎兒,處處都過不去啊……沒兩天,我就收著一張照片……就是……那個死人的照片。」   「什麼?!」   「你們也想不到吧,我他媽現在也想不明白,咋會有這樣的事兒?」王博昌道:「有天我回家的時候,在門把手上看見個信封。   一開始我以為是小廣告呢——我住那地方經常有發小廣告的——想扔,看了一眼,那信封上寫著我的網名呢……」   「什麼網名?」吳端問道。   「就……QQ暱稱。」   「昌爺有酒,是這個暱稱?」   「嗯嗯。」   「你這QQ加了一個PUA交流群,群主是吳亦彥,沒錯吧?」   「嗯。」   吳端心裡已經大概有數了。   「繼續吧,收到信封之後呢?」   「之後……我不是看見自個兒QQ暱稱了嗎,我就……拆開信封看了一眼,結果……   我他媽快嚇死了,死人臉啊,就一張大臉照,眼睛還沒閉上,好像要從照片裡鑽出來找我索命……   我當時就沒敢進家門,拿著照片就去找吳亦彥了。這事兒只有我們倆知道,我第一個懷疑的就是他,他怕不是要坑我?   可我剛到他家門口,就看見他家門把手上也有個信封,跟我的一模一樣,信封上也寫了他的網名。   我就把信封給他帶家去了,我倆當時就懵逼了。   能是誰啊?還有誰知道死人的事兒?賓館的人?群裡的人?——信封上寫的是QQ暱稱嘛。   我倆也想辦法在群裡試探過幾次,啥也沒試出來啊。   商量來商量去,人家在暗處,我們在明處,能有什麼辦法。   吳亦彥說要再回一趟丟屍體的地方,看看屍體還在不在。   可拉倒吧,先不說還能不能找著那地方了,就算能找著,我也不去,太他媽嚇人了。反正我是沒去,他……我估計他不會自個兒去,他也怕著呢。   沒結果,只能回家等唄,等了幾天,我又收著一張照片,不僅有照片,還有一張紙條。」   「照片和紙條你還留著嗎?」   王博昌搖頭,「我留那玩意兒幹啥啊,也太……不吉利了。不過我記得紙條上的內容。   大致就是說想跟我玩一個遊戲,只要我按他的要求做一些事兒,死人的事兒他就不會告訴任何人。   唉我去,我這碰上的都是啥人啊,感覺是個變態啊,跟他媽電影似的。」   聊了一會兒,王博昌算是放開了,口中髒話不斷。   「那吳亦彥也應該收到同樣的紙條了吧?」吳端問道。   「嗯,他說他要試試看,探探對方的底,還讓我跟他一塊,說什麼倆人力量大點。   其實他說得也在理,畢竟我倆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他要是被抓了,我也的露餡兒。   但我就是覺得——我說不上,只是感覺吧,就覺得給我們寫紙條的人不靠譜,不能被他牽著鼻子走。   都按他說的辦,我不成提線木偶了?他要是讓我身上捆上炸彈去……」   「行了,知道你的意思了。」吳端道:「所以你就逃回老家了?」   「我原打算過完年就出去,想辦法換個身份,隱姓埋名,沒想到……哎!」   王博昌的講述告一段落,吳端問道:「你剛剛提到自殺,你是怎麼知道的?」   「吳亦彥告訴我的,他說跟對方接上頭了。」   「具體怎麼接頭的?」吳端問道。   「大概就是……他先去了一個對方指定的地方,那地方也是對方通過紙條告訴他的。   對了,紙條和照片出現得莫名其妙,我的是把信封插我家門把手裡頭,他的,後來好像是夾在他車上——就夾在雨刮器上,我聽他提了這麼一嘴。   ……他就按紙條說的,去了人家指定好的地方,好像又拿到紙條了吧……反正有更細的指示,讓他去做一些事,具體是什麼他沒跟我說,只是說那些事兒特別奇怪。   我也是好奇……哎!逃回來了,就該早早跟他斷了聯絡,可我……有點僥倖吧,盼著他能把這事兒搞定,萬一他搞定了呢?   也想著跟他打探消息,至少能知道他有沒有被你們抓住。只要他沒被抓住,我就還安全。   反正,我們最後一次聯繫,他都告訴我了,他要假跳樓,只要在樓頂上站一個小時,經受住考驗,那些人就再也不來找他麻煩了。   說實話啊,我當時的感覺就是……吳亦彥可能精神出毛病了,要麼就是寄照片的人有問題。這都什麼要求啊,耍猴玩呢?」   王博昌攤了一下手,「我知道的,都告訴你們了。」 第444章本想寫平行時空,沒控制住   「我們在吳亦彥家發現了幾張欠條,債主是你,你給他借過錢啊?」吳端問道。   「我靠!那個坑爹貨!媽了個……」說起借錢的事,王博昌氣不打一處來,「當初看他天天開豪車,還帶我……玩兒……」   王博昌停頓了一下,沒好意思說是玩妹子。   「以為是個多了不起的貨色,成天他媽的吹牛,手裡這個項目那個項目……媽的就是想從我這兒騙錢。   有幾次,他說在牌桌上呢,現金不夠了,讓我送點現金,回頭就轉給我……我本來就幹這個生意嘛,還想著大家是朋友,借給他就不算利息了,這他媽上哪兒去問都是沒拿他當外人吧?   他呢?借完錢就不吭聲了,後來出事兒,才跟我說實話,說錢還不上,還有點威脅我的意思,媽的!我能拿他怎麼樣?總不能為了幾萬塊真弄個魚死網破吧?命都栓一塊了,只能認栽,把欠條還他。   媽的他腦子是不是有病?留著欠條下崽兒啊?」   落網之後罵同夥的吳端見過不少,王博昌的行為倒也不算多有特點,吳端自動忽略他的低級罵娘,繼續問道:「所以,自始至終你都沒見過給你照片和紙條的人?」   「沒。」   「吳亦彥見過嗎?」   「不知道,」王博昌又想了想,補充道:「我估計沒吧,見過他應該會跟我說。」   能看出來,此刻的他是想儘可能多地給警方提供信息,當然,這中間也有一些把罪名推給同夥的水分。   「行吧。」吳端道:「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吳亦彥穿女裝你知道嗎?」   王博昌一臉詫異。   大概,任何一個直男聽說身邊人有這樣的癖好,都會露出「打開了新世界大門」的表情。   令王博昌詫異的點卻不在這裡。   「你們……也知道啊?」   所以他是知道的!   吳端低頭掩飾自己眼中的詫異,很快又抬頭,示意王博昌就這件事聊一聊。   王博昌抬手低頭,臉上的神色十分怪異,看起來竟好像是有些難以啟齒,想要撓頭。   可惜有手銬,撓不到,他便揉了揉鼻子。   「他就是……那個……想跟我……那什麼……」、   他話說得吞吞吐吐,耳朵尖還泛起了紅暈。吳端卻聽明白了其中關鍵。   聽明白了,卻不太敢相信。   他透過後視鏡看了閆思弦一眼,想要跟閆思弦確定一下想法。   閆思弦接收到信號,開口問道:「既然你說不清楚,咱們就一點一點確認吧。首先,你見過吳亦彥穿女裝——確切地說,是蘿莉裝,對吧?」   「嗯。」   「他穿著蘿莉裝……勾引你?」   閆思弦得承認,說出這詞的時候,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不過表面上他還是做出一臉雲淡風輕的樣子。   「也不算吧,他……挺直白的。」王博昌道。   「直白?」   「就是……直接跟我說,讓我……呃……上。」   最後一個字,王博昌說得十分短促,說完,心虛地讓目光四處遊移,又補充道:「嗨呀就是你說的那個意思。」   似乎是為了遮羞,王博昌又趕忙道:「不過他也說了,那是任務要求,就是……那個給我們紙條和相片的人,讓他做的事兒。」   「不是……我跟你確認一下,」吳端道:「拿死者照片要挾你們的人,向吳亦彥提出的條件是,讓他穿女裝跟你……嗯……運動一下。」   「吳亦彥是這麼說的。」像是為了撇清自己,王博昌面紅耳赤地罵道:「我就說,那人腦子肯定有病,這算怎麼回事兒啊?媽的活這麼長時間,從來沒見過這麼奇葩的要求。」   「那你答應了嗎?」   「當然沒有!」王博昌羞憤難當,回答的同時戴著手銬的手狠狠砸了一下自己的腿,「我腦子有病才會答應這種要求!」   「那這麼說來,吳亦彥的任務失敗了?」   王博昌想了想,「不一定吧……要是那個神經病要求他必須跟我……那個……肯定就失敗了,但要是他沒要求必須是我,只要是個男的就行,說不定……是吧?   而且……」   王博昌眨了眨眼睛,壓低了聲音:「我覺得,他應該是成功了。」   「哦?」   「我後來又問過他這事兒咋樣了,那貨支支吾吾的,一看就是成了不好意思說……反正,我感覺是成了。」   奇怪!太奇怪了!   此刻,吳端和閆思弦心中皆是疑雲翻滾。尤其吳端,從警數年他見過各種各樣的兇手,這回的這位,要論怪異,絕對能拔得頭籌。   見吳端陷入沉思,王博昌低聲道:「我能給家裡打個電話嗎?大過年的,我突然沒影兒了,家裡人得急死……」   「等等,我再問你件事兒,」閆思弦道:「除了這些,那個要挾你們的人還讓吳亦彥幹什麼了?」   「那我可就不清楚了,他記恨我跑了,跟我說點什麼也是藏著掖著……你們直接問他去唄。」   說話時,王博昌眼睛一直看向被吳端裝進證物袋的手機。   吳端並未立即將手機給他,而是先問道:「你打算怎麼跟家裡說?」   「我……」王博昌顯然還沒想好,為難地沉默思索了片刻,徵求吳端的意見道:「我能不能先不告訴他們被抓的事兒,就說……生意上的急事兒,等過完年,家裡沒那麼多親戚了,再告訴我大姐,我怕……」   「行。」吳端將手機遞給了王博昌,「那你先平復一下情緒吧,別露餡了。」   王博昌回報了一個感激的眼神。   這通電話不算順利,家人顯然沒法接受王博昌在除夕當天離開,王博昌一番苦口婆心,最後甚至搬出了「女朋友家有事」這樣的藉口。   好在,和所有被催婚的男青年一樣,這樣的藉口總是比較容易得到諒解,被他糊弄過關。   吳端在旁邊聽著,有點想笑,覺得這通電話比剛才的突審還要命。正所謂無論抓人的還是被抓的,都有一顆滄桑的被催婚的心。   掛了電話,王博昌不好意思地衝吳端笑笑,吳端會給他一個「我懂」的眼神,盡在不言中。   兩人先將王博昌送到桐城公安局,考慮到此刻的情況並不符合押送規範,就沒有急著帶他回墨城,而是將他先暫時「寄存」在了桐城,待春運高峰期過去,能買到車票了,或者公路線不那麼堵了,再派人來接他。   安置好了人,兩人被桐城公安局的值班刑警送上車,吳端還在惦記案件。   「哎,你說,兇手也太奇怪了,逼人穿女裝、自殺,還有硬掰性(手動分隔)向什麼的……他到底要幹嘛?」   「根據以往的生活經驗,我有個不太成熟的想法。」閆思弦道。   「你說。」   「Godallowedthemtoindulgetheirshamefulpassions.Theirwomenturntheuseof……」   「等等!」吳端打斷道:「你故意的吧?」   「是聖經裡的一段,我想想該怎麼翻譯,」閆思弦道:「神任憑他們放縱可羞恥的情慾。他們的女人角色顛倒,男人也是如此,棄了女人的用處,慾火攻心,彼此貪戀,男人與男人行可恥的事,就在自己身上受這妄為當得的報應。」   吳端思索片刻,「你的意識是……聖經反對同(手動分隔)性之間……」   「向來如此,聖經只允許一男一女的婚姻關係,除此之外,都不是上帝允許的。」   「可這跟案子有什麼關係?」   「別急,還有一段呢,翻譯過來大致意思是:我們的身體是神的殿宇,神的靈就住在我們的身體裡頭,若有人毀壞神的殿,神必要毀壞那人,因為神的殿是聖的,這殿就是我們。」   「啊?」吳端懵了。   閆思弦便解釋道:「聖經新約舊約中都沒有明確指出對自殺者的態度,但目前在教徒中有一種流行的解釋,自殺就是毀壞神的創造,要下地獄的。」   「你的意思是……兇手根據聖經搞了這些玄乎的把戲?所以……兇手是個基督徒?」   「信教的人嘛,為死後的福祉修行,大家都想進天堂。   你看兇手的行為,是不是特別像一種惡毒的詛咒:我不僅要你的命,還要在你死後讓你下地獄。   除此以外,我暫時想不到其它的解釋。」   吳端想了想道:「也好驗證,回去審吳亦彥,這回他總該撂了,好好問問他對方還要求過什麼事兒,如果結果都是下地獄,那你的推測就是對的。」   看著吳端摩拳擦掌的樣子,閆思弦忙道:「不是吧?你要大半夜趕回去審吳亦彥啊?」   「我算過時間,咱們落地大概10點多,哪兒就半夜了。」   「今兒除夕,你忘了?」   吳端一拍自己的腦門,「還真是……哎呀,哎呀呀……你要趕回家過年吧?」   吳端又開始算時間。   「你呢?」閆思弦反問。   「我就算了,回墨城,再往家走,肯定趕不上零點之前了。我跟我媽說過了,今年可能回不去,他們……習慣了。   那什麼……你回家吧,我去審吳亦彥,爭取明兒一早你來上班的時候就……」   閆思弦皺了下眉,打斷了吳端道:「我跟家裡說了不回。」   「啊?你能趕上啊,要不你……」   閆思弦再次打斷他:「趕不上,這個年咱倆得一塊湊合了。」   見吳端不吱聲,他又問道:「反正回墨城時間很趕……我無所謂,要是你願意,咱們在桐城過年也行……」   「回去吧——如果方便得話。」吳端道。   「方便啊。」閆思弦聳聳肩,「那就直奔機場吧。」   他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扔給吳端,你幫我給張經理撥個電話。   吳端從通訊記錄裡找到最近聯繫過的張經理,撥通了電話,手機連上了車載藍牙,閆思弦簡單跟對方交代幾句,報了個時間,讓對方去機場等著拿車。   對方一聽閆少爺要走,堆疊出熱情,試探拍著馬屁,什麼閆少爺年三十兒還在外頭奔波,實在辛苦,還表示準備了桐城特產,一併送到機場。   對待下屬,尤其是初次見面的下屬,閆思弦一如既往地堅冰一塊,好像人家欠了他許多錢。   待他掛了電話,臉上的表情立即破冰,吳端噗嗤一聲樂了。   閆思弦挑挑眉,「幹嘛?」   「裝模作樣。」吳端評價道。   「呦,這回不是貌似忠良了?」閆思弦明白他所指,解釋道:「工作而已,他把分內的事做好,我不會虧待他,事情做不好,自然會有人考評他的KPI,巴結我沒用。   我也不想給下屬留一個好巴結的印象,他們一個學一個,會有後患,乾脆就讓他們都怕我吧。」   「嘖。」吳端的眼珠轉了轉,「我有點好奇,你對下屬講話的時候比較可怕,還是審犯人的時候比較可怕。」   閆思弦故意皺起眉,危險地眯了下眼睛,「你覺得呢?」   「我覺得……」吳端認真想了想,「好像被人用哈喇子弄溼衣服的時候比較可怕。」   這回輪到閆思弦樂了,「你是怎麼做到如此理直氣壯的?」   吳端一本正經道:「可以犯錯,不能慫。」   直到兩人再次坐上閆總的私人飛機,一直躊躇的吳端道:「弄得你大過年回不了家,淨在外頭奔波……你頭一次過這麼悽慘的年吧?」   「瞧你說的,哪兒就悽慘了。   再者,爸爸是那種扔下搭檔獨自回家享樂的人嗎?我走了你一個人悽悽慘慘,貓被窩裡哭啊?」   「滾!」   吳端剛剛積攢下來的好心,瞬間沒了蹤影。   閆思弦笑著仰倒在座位裡。笑完了繼續道:「我真沒事,早習慣了。我爸忙,我媽對我基本上散養的態度,之前好些年,都是各過各的,我記得有一回,年三十晚上,三個人在三個不同的國家。   只不過今年有點特殊,都回墨城了。要不是我爸出事兒,你看著吧,他倆才懶得搭理我,人家二人世界過得美著呢。   所以,你真不用有心理負擔。」   閆思弦笑笑,吳端看不出那是不是苦笑。   「總之,已經說好不回了。」   閆思弦沒挑明的是,他其實挺期待吳端的新年禮物,想要第一時間拿到。 第445章以至於小吳和小閆今兒才過年   「他要殺關磊。」   「我要知道細節。」吳端道。   「張小開拿著菜刀,追著關磊砍,就在後廚,他倆圍著料理臺跑,跟拍電影似的。   張小開還嚷嚷要讓食堂辦不下去,讓我們所有人一塊失業,給他陪葬。   我一聽火就竄起來了,斷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你聽說過吧警官?」   吳端配合地點頭,閆思弦只好也點頭。   張國濤繼續道:「我就衝上去,抄了一把刀,砍了他幾下,把他砍倒。」   「砍倒了?」   「傷了,倒在地上嗷嗷叫。」   「然後呢?」吳端問道。   張國濤深吸了幾口氣,那可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現在回想起來,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但他把單薄的胸膛挺得筆直,堅持直視著吳端,似乎這樣就能證明他的話是真的。   「然後就是一通砍唄——我砍的,關磊早嚇傻了,我砍一塊,就讓他往泔水桶裡塞一塊……」   「等等……」閆思弦道:「你們是在後廚做這些的嗎?」   「不是,我們把人搬放泔水桶的雜物間,才開始砍的。」   「為什麼?」   「可能是因為那兒……夠小吧。」   兩人對視一眼,明白了。   封閉狹小的空間會給兇手安全感,反之,較大較空曠的空間,會讓兇手有被窺視的感覺。跟小時候一個人睡覺總覺得門後或者床下藏了人,是一樣的道理。   這就正好給了食堂老闆葉靈一個空擋,他趕去的時候,兩人應該正好把人搬到了雜物間。   「你繼續。」閆思弦道。   果然,張國濤道:「說來還挺險的,我們剛把人抬過去,我想起來老闆跟張小開約了要在餐廳聊聊,趕緊接水衝血跡啊……還沒衝乾淨呢,老闆就來了。   得,聽天由命吧。   我貓著腰躲進雜物間,放輕了動作分解屍體——沒辦法,時間緊迫,收泔水的就快來了。   好在我們老闆沒發現,不僅沒發現,還幫我們把後廚的血水都給弄乾淨了。」   閆思弦看向吳端:你現在可以吃一顆定心丸了。   吳端專注於眼前的審訊,並未接收到閆思弦的信號。   「你的意思是,你們老闆葉靈跟殺人的事兒沒關係?」   「一點關係沒有。說起來挺對不起他的,第一個被抓的就是他。」   吳端點點頭,「繼續吧。」   「然後就是把他砍成一節一節好塞進泔水桶——再說一遍,是我砍的,關磊就打了個下手。   再然後,我看關磊笨手笨腳的,心理素質也不行,就讓他帶著張小開的手機和手指頭回去,我留下把雜物間的血跡什麼的收拾乾淨了……   我還把窗戶上的塑料薄膜給割了,本以為那樣能誤導你們,讓你們覺得兇手是外來的……」張國濤苦笑一下,「沒成想當天你們就把老闆抓了,二天一大早又來抓關磊,又把我送醫院,還派人看著我。   說真的,之前我有點怕,但看見大夫的臉色,我又不怕了,我巴不得早點死……」   吳端打斷了張國濤跑偏的講述,追問道:「說說手機吧,幹嘛要拿張小開的手機?」   「人窮志短唄……我知道張小開吸(手動分隔)毒,他手機裡準有賣給他毒(手動分隔)品的人的電話,說不定能敲一筆,毒(手動分隔)販應該會怕我們舉報吧——當時就一個模模糊糊的念頭,具體怎麼搞沒想清楚,只是覺得應該把手機留下。   至於手指頭,人都被我大卸八塊了,也不在乎一根手指頭了,乾脆砍下來留著指紋解鎖啊……   哦,對了,我還給陳渺打了個電話……對對對,怎麼把這個忘了……當時我不是把人砍傷了嗎,關磊心軟,要把他送醫院,那哪兒成啊,他一報警,我們倆可就是二進宮了,又傷了人,肯定重判啊。   我就把關磊攔住了,我說人肯定不能放,殺了也不能放,只有殺了才最安全,而且啊,我知道陳渺認識養牛戶家的小工,我們只要把人塞泔水桶裡,運到養牛戶那兒,陳渺認識的那個小工說不定能幫著把死人餵牛。   陳渺肯定會幫我們,這些人裡最不想丟工作的就是他,誰不知道他兒子有白血病啊,那可是個錢窟窿,讓他丟工作不如直接給他脖子上來一刀……   這些都是我臨時想出來勸關磊的,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那天喝酒了,話一說出來我自己都覺得特有道理,立馬決定就這麼幹。   總之吧,是張小開要殺關磊,我為了救人,才出手反殺了張小開,而陳渺,他只是接了我一通電話,整件事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這就是你的交代?」吳端道:「所有事兒都攬自己身上?」   張國濤張了張嘴,似乎想反駁,卻又苦笑一下,改口道:「這樣有什麼不好?反正那個張小開留著也是個禍害,反正我不想活了,反正……就不能給其他人一條活路嗎?」   說完這番話,他整個人似乎被一隻無形的手抽走了精氣神。   他緩緩地脫了拖鞋,緩緩地躺下,病號服與病床幾乎融為一體,顯得他薄得像一片紙。他的臉色也是灰白的。   「別在我身上下工夫了,口供我不會改的。」   他整個人就是「決絕」二字。   臨出病房門,兩人隱隱聽到張國濤叨念了一句:「下輩子,我不想做人了。真的……」   吳端一屁股坐在走廊邊的塑料排椅上,閆思弦便在他旁邊坐下。   「要不我再去試試?」閆思弦道。   「吃力不討好,算了。」吳端擺手,「你能拿一個厭世的病號怎麼樣?給他希望嗎?告訴他出賣隊友你閆少爺就出錢給他治病嗎?」   「也不是不行。」   「你打住,市局不是你做賠本生意的地方。」   「你想從關磊身上下手?」   「參與殺人分屍的,只有關磊和張國濤,現場勘驗還沒結束,貂兒也還沒對屍體進行復檢,咱們還遠沒走到絕路上。」吳端道。   閆思弦揉了揉自己的鼻子,「那個……我有個想法,說了你別發火?」   「我看起來很愛發火?」吳端問道。   「好吧。」閆思弦又揉了揉鼻子,「你就沒有一瞬間,覺得就按張國濤供述的版本結案很好?」   「何止一瞬間,他還沒講完我就知道了,如果這案子有所謂的完美結局,那就是張國濤說的了。   可是不公平。」   「不公平?」   「法律對殺人、傷害之類的惡性案件處罰力度大,甚至可以達到死刑,是為下一名受害者負責。」   「我聽說過,這理論前兩年被一個日本推理家寫進書裡,火了。」   吳端繼續循循善誘道:「惡性案件在判刑的時候,兇手的主觀故意性是非常重要的量刑標準,理論上來說,主觀故意性越大的,量刑越重。   因為一個人一旦有了『殺人可以解決問題』的思路,且付諸實踐,那就危險了,誰能保證他下次再遇到難過的坎兒不會選擇殺人呢?   姑息殺人犯,是對可能成為下一個受害者的不負責任。   我承認張國濤給我們的是完美結局,但這個完美結局難道就不利己不自私嗎?所以我不接受,並且沒有想像中那麼大的心理負擔。」   「你說服我了。」閆思弦起身,「走吧,回市局。」   「誒?誒誒?你也有被說服的時候?」吳端快步跟上,露出一個眯起眼睛的笑。   市局,刑偵一支隊辦公室。   已是傍晚時分,負責勘驗食堂後廚的刑警和法醫終於收了隊。   一進辦公室,貂芳便將自己砸進沙發,並伸手揉著自己的膝蓋。   「蹲得姑奶奶腿都要廢了。」貂芳感慨道。   吳端上前,伸手,想幫她看看,考慮到那女難受受不清,又收了手,他可不想被貂芳冷嘲熱諷順便再體會斷子絕孫腳。   倒是一直默不作聲的馮笑香上前來,遞給貂芳一杯熱水。   貂芳接過,一飲而盡,抹了把嘴,「再來點再來點……哎呦我這一天……怕去上廁所,餐廳裡又沒廁所,還得去附近的女生宿舍樓借用,現場一進一出,防護服脫脫穿穿,太麻煩了……硬是忍著一天沒喝水……」   馮笑香又遞給她一杯熱水,「你慢點喝。」   喝完了水,貂芳對吳端和閆思弦道:「想知道什麼直接問吧,現場有點複雜,寫報告得花點時間。」   「能還原出犯罪經過嗎?」吳端問道。   「嗯,還原出來了。」貂芳道:「傷人的地方是食堂後廚,殺人分屍的地方是後面雜物間,兩者中間有明顯的拖拽形成的血跡,還有因為張小開掙扎留下的血跡。」   「後廚的血跡分布,我想看看。」   貂芳扯著嗓子衝門外喊道:「何宇!何宇!」   何宇是法醫助理,常常給貂芳打下手。   有人也是大喊著應了一聲。   「把我相機拿來!哎不用了!拿內存卡就行了!」   「得嘞!」   片刻後,有一個穿白大褂的年輕人一陣風似的跑來,將一張相機儲存卡拿遞給吳端,又對貂芳道:「貂兒姐,你歇著,現場報告我出,等會你審審就行了。」   吳端將內存卡插讀卡器裡,連上電腦,一邊等待打開照片,一邊對貂芳道:「這樣的助理小弟能不能給我來一沓。」   貂芳指指閆思弦,「你有閆副隊還不知足?」   吳端故意拿審視的目光看著閆思弦,「湊合吧,還能把他開除咋的?」   閆思弦臉上笑嘻嘻,心裡暗暗記下一筆仇。   照片打開。   現場早已沒有肉眼可見的血跡,只有通過魯米諾反應呈現的螢光色血跡形態。   只看了一眼,吳端便問道:「點狀血跡?」   「嗯,圍繞料理臺,有許多點狀血跡,我們和痕檢的意見一致,都認為張小開受傷後曾圍繞料理臺跑,以逃命。   一開始他的奔跑方向很明確,他要往通往就餐區的門跑,到了就餐區,就有可能跑出食堂求救了。   可快到門口的時候,他又調轉方向,改為繞著料理臺跑……地滑,突然的轉向還讓他摔了一跤。」貂芳起身,走到電腦前,指著照片上一處擦蹭狀的血跡道:「看這兒,這就是張小開摔倒時候蹭到了自己的血跡……還有這裡……全景照片上看著不明顯,就是這裡有幾滴拋甩狀的血跡,能說明他確實突然轉向……」   「因為半途回到食堂的張國濤堵住了他的去路。」閆思弦道。   「如果是這樣,那就說明……」吳端有些興奮地咽了咽口水,「說明出手傷了張小開的人是關磊,張國濤是在人已經受傷之後加入謀殺的。   先動手的是關磊,而不是像張國濤所說的——死者張小開追著關磊砍。」   吳端轉向貂芳問道:「還有別的發現嗎?」   「暫時沒了,因為關磊和張國濤身高比較接近,且都是右撇子,現場又被徹底清理過,沒有腳印之類的痕跡做參考,指紋痕跡也不靠譜,沒法根據現場情況還原殺人的情景。」   「已經很好了。」吳端道:「跟關磊聊聊吧。」   ……   一天後。   葉靈所在的留置室。   「你可以回去了。」吳端對葉靈道:「關磊和張國濤已經認罪了,共同殺人。」   「這麼說……結案了?」葉靈道。   他並不等待吳端的回答。他早已歸心似箭,快步走向了留置室門口。   「哎,我最後再問你一個問題。」吳端道。   「你說。」   「你打掃後廚,收拾那些血跡的時候,有沒有懷疑過張小開遇害?」   「怎麼可能。」葉靈沒回頭,只擺了擺手,「我知道怎麼出去,吳隊就別送了。」   吳端站在原地,久久地看著葉靈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走廊盡頭的電梯間。   「突然覺得看不透他。」吳端道。   閆思弦看了下手錶,「結案,下班。」 第446章掐指一算,新年假期沒剩幾天了   他們自然沒有三頭六臂,只是任誰也想不到,這年頭,警察辦案都用私人飛機了。吳亦彥可能是史上第一個被貧窮限制了想像力的嫌疑人。   吳端亮出一張王博昌落網的照片,並道:「你的同夥,過兩天就押送回墨城了。沒用的,現在通訊技術這麼發達,到處都是攝像頭,逃到哪兒去都能把他揪出來。」   吳亦彥用了足足5分鐘,才勉強恢復了語言能力。   「你是說……你意思是……」他磕磕巴巴不知所云。   「我的意思是,」吳端接過話頭,「你們殺了一個女人,王博昌已經承認了,現在就等他帶我們去找屍體了。」   吳端停頓了一下,繼續道:「或者,你帶我們去,立功的名額就是你的了。」   審訊中,囚徒困境總是屢試不爽。   吳亦彥一開始很猶豫,猶豫再三後,終於想通了,謹防耍詐的可能性不大,能說活出死人的事兒來,八成是王博昌已經撩了。   栽了。   沒轍,除了好好交代,再沒有別的辦法。   於是吳亦彥先破口大罵了一通,「孫子!王博昌這個龜孫子!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媽的他知道個屁!我讓他一塊回去看看,他都沒膽子,就他,能記住死人在哪兒?」   「你也太低估王博昌了。」吳端故意露出不屑的神色,似乎根本不想繼續和吳亦彥討論。   「呵,不信你們就去找啊,我明說了吧,死人早就不在那兒了。」   「你什麼意思?」   「告訴你們也沒關係,收到照片我就去看了,死人不見了,肯定是被那個神經病藏起來了……   他每次給我的照片,那死人都……」   吳亦彥臉色不太好,還乾嘔了一下。   「……反正,最後一張照片,腐爛得都沒人形了。」   「你總共收到幾張照片?」吳端問道。   「三張。」   「紙條呢?」   「那就多了。」   「東西還留著嗎?」   「留那玩意兒幹啥?我有病啊。」   意識到自己態度有問題,吳亦彥尷尬地咳嗽了一下,又拿出討好的嘴臉道:「東西都燒了,每次看完,我就直接燒了,不過內容我都記著呢……呃……能記個大概齊吧。你們問吧,我知道的事兒肯定都說。」   「第一張照片是什麼時候收到的?」   「具體日子啊?那我可記不清了……大概……人死了沒幾天。」   「人是什麼時候死的,你還記得嗎?」   「15號,10月15,這日子我忘不了……照片得話,應該不超過半個月。」   這回答可太寬泛了,見吳端皺眉,吳亦彥苦著臉解釋道:「攤上這種事兒,我這一天天心裡亂啊,哪兒還顧得上記日子。」   「先說說人是怎麼死的吧。」吳端道。   「你說那女的啊?那是我叫的小(手動分隔)姐,完全是個意外……」   吳端打斷他道:「你是說,死者是一名妓(手動分隔)女?」   「是啊。」   「不是你用PUA那套辦法約來的妹子?」   「那天的不是。」吳亦彥抬手搓了搓自己的臉,像是搓掉了一層偽裝面具,「行吧,我跟你們交個底。   PUA那套辦法是有點用,我也確實約成過,但那辦法約到的……嗨呀,一個巴掌拍不響,你就想吧,能約到什么正經人?   反正吧,不正經的是大多數,她們就存著約的心思呢,正經的少。   就是不正經的,也不是次次都能約上,即便約上了,也不好控制不是。所以,跟學員組局玩的時候,我都是叫小姐,讓她們扮演被『搞定』的妹子……」   吳端沒想到,造假、欺詐已經無孔不入到了這種地步,合著PUA培訓還是個一環套一環的精密騙局。   各行各業的KPI都不好完成啊。   「……我約王博昌出來玩那幾次,就都找的小(手動分隔)姐。我那會兒不是看他幹放債的買賣嗎,主要想跟他處好關係,搞點錢花花……   哎!我那天先跟幾個哥們兒喝了一局,被灌了,搞完事兒就睡了,中途醒過來一次,撒了泡尿,看見王博昌正……正忙活呢……他還問我要不要一塊。   算了吧,我頭疼得厲害,原想看看他……那什麼……搞,結果沒看兩眼就睡得啥都不知道了。   等我醒過來……不對,是他把我叫醒,王博昌把我叫醒的,他說人死了……   你聽我說,警官,我知道人是咋死的。」   吳端本想插話,被王博昌這樣一說,便示意他繼續講下去。   「八成是嗆死的,床上被她吐得不成樣子,那天早上退房,我給賓館賠了260塊錢呢。   要麼就是心臟病,我可真見過,喝酒,喝著喝著心臟病發了,直愣愣栽桌子上,臉埋碗裡頭,大伙兒都以為是喝醉了,等臨走,叫人的時候,都他媽涼了……」   吳亦彥所說的的死亡原因,不過是推測和臆想。但他本人深信不疑,並強調道:「真的,人是怎麼死的,我一看就知道。」   好像他是個專業法醫。   吳端不想打擊他積極交代問題的態度,只是岔開話題,問道:「那被叫醒了之後呢,你倆怎麼商量的。」   「我要報警啊,出人命了當然得報警,他不同意,說是警察來了肯定說不清楚。   我看他就是怕了,人說不定是被他搞死的,反正我睡著之前,那女的還活著呢,我還跟她說話呢。」   「說的什麼?」   「也沒啥,就是告訴她,一會兒有個朋友要過來,讓她……別露餡了——我不是說過了嗎,女的是我找的小姐,我就是怕這事兒露餡兒。」   「繼續吧,決定不報警之後呢?」吳端問道。   「那就想辦法處理死人唄。」   我背著死人下的樓,他在旁邊擋著,怕被人看見——媽的幹活的時候往後縮。   我倆把人送上車,又等著前臺清房,床單什麼的都搞髒了,就給人家賠錢唄。   然後,就開車在城裡溜達唄,邊溜達邊想辦法。   他問我妹子在哪兒約的,有沒有聯繫方式,萬一她的親屬朋友什麼的發現一個大活人失蹤,報警,肯定很快就會查到我。   聊到這份兒上,我也就不瞞著他了,我全攤牌了,怎麼找的雞,怎麼騙的人,包括問他借的那幾萬塊錢……反正就是破罐子破摔,他看著辦吧。   他還算識相,沒翻臉,認了個倒黴。   我估計他聽說那女的是雞,也放心了吧……怎麼說呢,大家心裡都有數,幹那行的人都不用真實身份,就算人突然不見了,也不會有人注意……   我倆就一直轉悠到天黑,在郊區找了個樹林子,把死人給扔了。   當時郊區還沒有積雪,不過有好多樹葉。   也沒個挖坑的工具,我們就拿樹葉把人給埋起來了——反正我記得是好大一堆樹葉。   埋完之後,我倆說好了,以後誰也別聯繫誰,我問他借的錢,他也不要了。我不放心,讓他把欠條還我,他沒辦法,就都還我了。   之後我確實沒聯繫過他,就是有幾次去他混的棋牌室附近轉悠了幾圈,看他還在那兒放債,沒被抓住,我心裡就踏實。   本來以為這事兒神不知鬼不覺,等大雪一下,把死人一蓋,就妥了。等雪化了,人應該也爛得差不多了吧……過個幾年,就剩一具白骨了,還查個屁……   萬沒想到,沒過兩天,就被人發現了……」   吳亦彥鬱悶地嘆了口氣。   他點兒是夠背的,最怕的警察沒找上門,卻被一個怪胎髮現了要命的秘密。   「……那天,王博昌來找我,還在我家門上也發現照片了……哎,這叫什麼事兒啊……   王博昌當時就要逃,不在墨城待了,他倒是乾淨,我他媽還放了一堆外債呢,我能走嗎?錢都不要了?   我說你別走,人家都找到家門口了,咱一走,人家肯定報警,以後咱就成逃犯了,東躲XZ的,那日子能過?咱們等等看,看對方想幹啥。   結果,沒過兩天,我又收著照片了,那死人已經開始爛了,嚇人啊……   和照片一塊送來的,還有張紙條,讓我……讓我……」   「讓你穿女裝?」閆思弦問道。   「嗯。」吳亦彥低著頭,攥著拳頭。   「還讓你……去勾搭男人?」   這回,吳亦彥的答應聲和蚊子叫一樣尖細。   吳端其實很好奇這事兒他究竟辦成了沒,刑警也有獵奇心。但他更知道,過多的窺視欲,會讓對方反感不適,影響訊問的推進。   他陳述了一個事實,同時旁敲側擊了一下。   「我們跟王博昌了解到,你曾經找過他,希望他幫你完成這個任務。」   吳亦彥再抬起頭的時候,眼中竟有了一絲狠意。   已經這般境地,他還有什麼可瞞的。   「是,他沒答應,我就找別人了,網上約了個人。」   「對方怎麼知道你真的做了要求的事?」   「他讓我拍下來,還要把照片洗出來,放在他要求的地方。」   「哪兒?」吳端握緊了手裡的筆,準備記錄。   「步行街。他讓我去步行街等,我就去了,然後有個要飯的來找我要東西……」   「要飯的?」   「就是那種流浪漢……紙條上就只是讓我等,說是會有人來取東西,正好又有人來取,我就給了。   我還跟著要飯的走了一截,結果那人回頭跟我說,我要是再跟,可有人要報警了……   都是王博昌那傻(手動分隔)逼,他要是來幫著我點,換他跟蹤,說不定我們已經……」   「已經找到要挾你們的人,殺人滅口了?」一直沒開口的閆思弦接了一句話。   王博昌的目光瑟縮了一下,或許他真的有過這種想法。   閆思弦又問道:「要是現在讓你回憶那個人的長相——就是取走照片的流浪漢,你還能想起來嗎?」   「我想想……頭髮挺長的,到這兒……」吳亦彥伸手在自己肩頭比劃了一下,臉挺髒的,是個長臉……長相得話……五官真記不太清了。」   「個頭呢?」   吳亦彥起身,就著自己的身高比劃了一下。   「比我高,大概……到這兒。」   「178到185,長臉。」吳端到:「體型怎麼樣?胖還是瘦?」   「不胖,就……中等身材吧。」   沒有明顯特點。閆思弦和吳端對視一眼,只能派人去步行街附近的流浪漢聚居點打聽了。   吳端重新拿回了審訊的主動權,問道:「說說你自殺的事兒吧。」   「也是紙條上要求的,說是我只要去指定地點,在那個圍欄外頭站上一個小時,就算我通過考驗,以後都不會再找我麻煩了。」   「指定的地點很具體嗎?」   「特具體,圍欄上的第幾塊玻璃都寫得清清楚楚,我數了好幾遍呢。」   許是想起了吳端的救命之恩,吳亦彥向吳端伸了下手,嘴唇也抖了抖,想說什麼,顧及到自己此刻的嫌犯身份,說什麼都沒用,終於作罷。   「你翻出去的時候,沒發現那欄杆做過手腳?」吳端問道。   「是有點晃悠,我還以為是我壓的,畢竟挺沉的一個人。」吳亦彥低頭長籲短嘆了片刻,「其實,在那上面的時候我就想清楚了,要是再給我一個機會,絕對不幹這事兒,太危險了,幾分鐘手就凍僵了,各種使不上勁兒,等我想往裡翻的時候,腳底下也滑得要命,差點掉下去,我就不敢動了,只能等著你們來救……   我那會兒就想著,只要撿回一條命,立馬自首。可是……等得救了吧,又怎麼都說不出認罪的話來……哎!」   這番話雖然令人不喜,至少還算真誠。   大部分在逃的犯罪分子都會有這種心理,活不下去的時候便會想著自首,靠國家拉扯一把,順遂平安的時候自然多逍遙一天是一天。吳端已經見怪不怪。   「跳樓這次他也給你看屍體照片了嗎?」   「看了,我覺得……他可能把人給埋了。」   「為什麼?」   「臉上有土,頭髮裡也有土,就是……我也說不上,但看那些土,就感覺是剛從地裡挖出來的。」   「照片背景是什麼?除了屍體以外,還能看到別的嗎?」   「沒別的,就是……地。」   「什麼樣的地?」   「土地。」   根據以往的經驗,殺人這種事都承認了,其它的也就沒有隱瞞的必要了。所以,審訊到了這種時候,該撂的吳亦彥已經撂得差不多了。   當然,這案件一點關鍵信息尚需要確認,就是死者究竟是死於故意殺害,還是意外或過失。就這一點,吳亦彥和王博昌都說不清,也都有避重就輕的嫌疑。   因此,眼下有兩件重要的事:找到屍體,以及找到憑屍體照片要挾兩人的人。 第447章標題有點編不下去了,好難   市局,會議室。   若放在其它單位,新年過後總會有一段時間的疲懶混亂期。員工們需要時間,調整回工作狀態。   市局不同。   縱然大家多少有些變化,比如易胖體質的賴相衡,臉上多了二兩肉,向吳端的娃娃臉看齊,再比如女警李芷萱,許是睡飽了美容覺的關係,臉上都不脫粉了。縱然有變化,卻並不影響大家第一時間進入工作狀態,每個人都聚精會神地聽著案情分析,並回報著自己負責的工作進展。   此刻,閆思弦正在發言。   「……吳亦彥指認了拋屍地點,我們也在那附近展開了搜索,暫時還沒找到屍體,但確實發現了一些屍體曾經存在的痕跡……」   投影裡播放著照片,只見照片上是一處白雪皚皚的密林。   樹葉早已落光,只有光禿禿的枝丫虯結著向天空延展,乾淨蒼勁,是北方地區特有的景致。   光是看著那照片,仿佛就有寒冷的氣流撲面而來,令人精神一震。   刑警們卻沒空關心風景。他們的目光落在照片近處被清理了積雪的空地上。   閆思弦繼續道:「警犬搜尋到這處時,表現得異常興奮,我們就採集了泥土和積雪,送帝都DNA實驗室檢驗,發現了一個完整的DNA樣本。   經過檢驗,確認樣本來自一名女性。好消息是基因庫裡有這名女性的信息。」   這件事的順利程度出乎了刑警們的預料,立即有人問道:「是前科人員嗎?」   「嗯,去年掃黃被抓過。」閆思弦道:「姓名畢青青,年齡19歲……」   他說出年齡後,在場的刑警大多露出了唏噓的神色。   「這麼年輕?」   「咦……小小年紀就……」   鄙夷的情緒倒沒多少,看著投影上畢青青的證件照,那是個白白淨淨的姑娘,五官清秀,刑警們更多的是惋惜。   閆思弦拿指關節敲了敲桌面,屋裡頓時安靜下來。   「畢青青的照片已經給吳亦彥何和王博昌辨認過了,兩人確認,她就是死在賓館房間的小(手動分隔)姐,至於屍體……或許已經找到了。」   閆思弦很少使用諸如「或許」「可能」這樣不確定的詞,他的推論從來都是篤定的。   吳端投給他一個疑惑的眼神。   搜尋屍體的工作是閆思弦一手主持的,天冷,他不想吳端在郊區樹林裡摸爬滾打,便獨自大包大攬,沒讓吳端摻和。因此,一些工作細節吳端並不清楚。   閆思弦拍了下吳端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並講解道:「就在咱們剛進會議室的時候,我收到現場刑警發來的消息。   警犬又發現了一處地方,扒開積雪後,能看出地面的土比較新,應該是不久前被挖過。而且,那塊地方四周的五棵樹上,被人為做了記號。」   「記號?」   「啥樣的?」   刑警們竊竊私語。   閆思弦切換了投影上的照片,換成了某一截樹幹的特寫。   樹幹上被劃了一個十字狀的痕跡。   閆思弦接連切換了幾張照片,均是同樣的痕跡。   「這是現場發回來的照片,兄弟們已經開挖,估計現在應該……」   閆思弦看了下手機,挑眉,「找到了!」   吳端眼裡有了光芒,「屍體?」   「嗯,一具女屍。」閆思弦道:「照片還沒傳過來,估計顧不上,只是先通知咱們一聲,兩小時後法醫會把屍體帶回來。」   吳端接過話頭道:「看來,那個神秘人——就暫且把留下恐嚇照片和紙條的人稱為神秘人吧——他並沒有轉移屍體,而是將屍體就地掩埋,屍體一直就藏在吳亦彥他們眼皮子底下。」   「膽大心細啊。」評價完,閆思弦解釋道:「屍體畢竟不是別的東西,它太大太沉,腐臭味道也容易被發現。   要把一具屍體儲藏幾個月,再加上運輸,可不簡單。對神秘人來說,最省事的辦法莫過於就地掩埋。   需要的時候挖來拍照,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麼吳亦彥收到的照片上,屍體的頭部、臉部有新鮮泥土,連吳亦彥都能感覺出屍體是被人挖出來的。   還有,咱們的人這麼快就挖出屍體,說明埋得不深,這也從側面印證了神秘人後續有過挖屍行為。因為通常的埋屍案件中,只要時間充裕,兇手會將屍體埋得儘可能深,深了不容易被發現嘛。」   「但願能確定死因吧。」有警員道:「要是無法確定死者究竟是他殺,還是死於飲酒引發的疾病或意外,可就麻煩了。」   另一名警員接話道:「我看難,他殺還要分個故意和過失……」   這種對量刑有巨大影響,但在刑偵工作中有時候極難區分的因素,往往會成為擋住刑警的最後一堵牆,令他們頭痛不已。   吳端伸出雙手,做了個向下按的手勢,示意大家不要交頭接耳。   「交給法醫吧,等他們有了結果再說。屍體找到了,終歸是一樁案件塵埃落定,是好事兒,眼下咱們可以暫時把工作重心放在找神秘人上了。」   賴相衡舉了下手,「我有個想法。」   閆思弦饒有興致地衝他點點頭,「說。」   「吳亦彥沒死,神秘人能甘心嗎?既然咱們找著屍體了,不如守株待兔,如果神秘人還要去拍照片,繼續要挾吳亦彥他們,就一定會返回埋屍地點,到時候咱們直接收網。」   「恐怕神秘人已經知道了。從吳亦彥跳樓被救,直接被咱們帶回局裡,神秘人就應該有所警覺了——我們甚至可以合理懷疑,神秘人在附近全程觀看了吳亦彥那場跳樓鬧劇。」吳端思索了幾秒鐘,既要顧及辦案效率,又不想打擊賴相衡的積極性,最後他對賴相衡道:「這件事就交給你吧,可以派人去藏屍地點盯著,不過……除非神秘人自己犯錯,我們靠這辦法抓住他的可能性不大。」   賴相衡點點頭,「明白了,我……再想想。」   言外之意,他已經基本否定了自己的提議,只是順著吳端給出的臺階,沒將話挑明。   去年吳端養病期間,賴相衡挑起了很大一部分一支隊的工作,進步飛速,而且他的進步表現在方方面面,除了對案件的思考,還有人情世故。   這讓吳端十分欣慰,有種親生孩子長大了的感覺。   閆思弦咳嗽一聲,打斷了吳端繼續向賴相衡釋放欣賞的眼神。   「說說我的發現,」閆思弦道:「從得知吳亦彥和王博昌被照片要挾的時候起,我就調了一批人手,對兩人的人際關係進行拉網式篩查。   後來從王博昌那兒得知,用來裝相片的信封,上面寫的並不是他倆的大名,而是QQ暱稱。   暫且不管現實裡是什麼關係,這至少說明神秘人是他們的QQ好友——至少大概率是。   交叉比對過後,跟這倆人同時有交集的QQ好友,除了幾個——從聊天記錄來判斷,應該是他們都約過的妹子——除了這些妹子以外,就只剩一處交集了。」   「PUA群?」吳端問道。   「嗯。」   見閆思弦要繼續分析,吳端拽了他一把。   「我試試。」吳端道。   「心裡側寫?」閆思弦挑眉。   「嗯。」   「洗耳恭聽。」   「嗯……說錯了你糾正。」吳端搓了下手,躍躍欲試的樣子。   「好。」閆思弦丟給他一個「你放心」的眼神。   「神秘人潛伏在PUA群裡,默默觀察吳亦彥和王博昌的一舉一動——不,他應該只是想針對吳亦彥,因為王博昌逃走後,他沒有任何過激行為,甚至都沒有對吳亦彥表達過不滿,只是繼續『懲罰』吳亦彥。」   閆思弦微微點頭,吳端便放心地繼續道:「他小心翼翼地進群,觀察著吳亦彥在群裡的一言一行,卑微地跟吳亦彥拉關係套近乎,直到在現實裡見到吳亦彥。   這並不難,畢竟PUA群是吳亦彥的搖錢樹,不僅進群要收費——叫基礎教材費,對吧?」   「是,50塊,付了紅包錢,進了群,就能免費看群共享裡總結的泡妞兒攻略。」閆思弦道:「當然了,這只是最基礎的收費,如果願意花599,就能享受導師一對一幫助,說白了,就是吳亦彥負責在聊騷,撩到妹子讓學員去睡。」   對這樣的事,縱然刑警們事先已經知道,每次聽到還是會引起生理上的不適。許多刑警都皺起了眉頭。   閆思弦繼續道:「要是花899,就能參加導師組的局,說白了,就是當面看導師怎麼泡妞兒。而且還保證幫著交錢的學員也泡上一個。   其實就是吳亦彥僱小(手動間隔)姐演被PUA那套辦法『搞定』的妹子,營造出『上了課果然有用,妹子果然前赴後繼倒貼』的假象,讓一小部分屌絲的幻想得到滿足,這些人自然就成了吳亦彥的忠實擁躉,會在群裡大肆幫他宣傳。   所以,你說得沒錯,只要花899,就能見著吳亦彥本尊。」   閆思弦耐心的闡述讓吳端信心大增,他接過話頭,繼續道:「神秘人不僅見了吳亦彥,還跟蹤了他,找到了他家的位置。   自此,監視從網絡另一端平移到了現實生活中。   我引用一點你的推論:神秘人不僅要吳亦彥死,還要他死後下地獄,他的隱忍和小心籌謀,似乎能反映出,他對吳亦彥有著最惡毒的仇恨……」   閆思弦笑著擺擺手,「什麼引用不引用的,又不是學術論文,我的就是你的,隨便用。」   閆思弦拐了個彎,才沒在數十人參加的會議上說出「崽,爸爸的就是你的」這樣的話。吳端卻從他含著笑意的語氣中品出了這層意味。   顧不上反駁,只翻了個白眼,吳端繼續道:「神秘人等待著機會,又或者,如果吳亦彥沒有拱手送上自己的命脈,對方或許還有什麼其它折磨他殺死他的辦法……這些只有等抓到人再說了。   但三個月前,吳亦彥手上出了一條人命,他處理屍體的過程正好被神秘人監視到。   這是意外之喜,神秘人顯然決定抓住這次機會,開始了一輪動作。   他先是藏起了屍體,以免吳亦彥他們二次轉移屍體,錯失機會。   然後送上了用以威脅的照片……可為什麼連同王博昌也要威脅呢?」吳端陷入了沉思。   錢允亮舉了一下手,「會不會是不想浪費時間?」   「怎麼說?」吳端問道。   「因為,如果只有吳亦彥收到照片,他很可能會認為要挾自己的人就是王博昌,這樣一來,他的注意力就會放在跟倒黴同夥扯皮上,神秘人苦心營造的神秘感也會大打折扣——我一直覺得,他之所以能唬住吳亦彥,就是因為神秘感營造得不錯,讓吳亦彥捉摸不透,人在面對未知事物時恐懼感會翻倍。」   「不錯。」閆思弦拍了下手,「看來這位神秘人不僅心思縝密,還是個認定了目標就一定要達到的死腦筋。   明明只要給我們打一通舉報電話就能搞定的事兒,他偏不。」   「是啊,」吳端接過話頭,「然後就是僅有的一條關於神秘人的線索:在步行街從吳亦彥手裡拿到照片的流浪漢……」   有刑警組長舉手道:「走訪那附近的流浪漢聚居點的工作是我負責的,倒有一個跟描述相符的人,而且這人不久前失蹤了。」   「說具體點。」吳端道。   「目前所有信息都是混在那一片的流浪漢口述的,他們既不知道那人的名字,也不知道他具體哪一天失蹤的,不過有一點倒是幾個流浪漢公認的,那就是失蹤的人說話有口音,聽著是南方口音,江浙那一帶的感覺……」   吳端看向身邊的刑警組長,那組長立即會意,一邊起身往會議室外走,一邊道:「我這就去跟吳亦彥確認口音問題。」   不多時,那刑警組長苦著一張臉回來了。   「他記不清了,只說好像有口音。」   找不到流浪漢,線索就這麼斷了。好在,吳端手上還有好幾張牌。   吳端先是看向閆思弦,問道:「你組織的人手,不是篩查過PUA群裡的人了嗎?有什麼發現?」 第448章謝謝你過去一年對《罪》的支持   「魚龍混雜,一言難盡,」閆思弦在投影上打開了一張電子表格,「我就直接說結果吧,發現了一個目標。」   他將筆記本電腦屏幕轉向馮笑香,「你查出來的,你來說?」   馮笑香擺了下手,表示用不慣別人的電腦,只接過話頭道:「這名單上的109個人,都參加過吳亦彥組織的線下聚會,說白了,就是買過那個899塊錢服務的。   其中,108個人都有轉帳記錄。」   有刑警道:「餘下一個啥情況?線下付的款?」   「嗯。」   另一名刑警道:「不想暴露身份?」   「有這個嫌疑。」   不太習慣被人追問,馮笑香整個人都埋在了電腦顯示器後,見此,提出問題的兩名刑警對視一眼,吐了吐舌頭,噤聲等待著馮笑香的講述。   「我研究了這個暱稱為龍傲天的QQ號,發現它只有吳亦彥一個好友,也只加了吳亦彥的PUA群,看起來,QQ號的主人就是專為了進群觀察和接觸吳亦彥而建的QQ號。   可惜,神秘人這次弄巧成拙了。」   「什麼意思?」吳端問道。   「他要是搞個正常點的QQ號,混在電子付費的人裡,還真不太好查,可他搞線下付費,實在是……」   「脫穎而出,一枝獨秀啊,這傢伙。」賴相衡接道。   「是,而且當時這事兒還被吳亦彥點名在群裡說出來了,被當成了反面教材。意思大概是連電子支付都不用的土鱉,就別出來泡妹子了……」   「不是……」賴相衡滿臉不可的置信,「好歹也是付費學員,而且花了小一千呢,吳亦彥直接這麼嘲諷,不好吧。」   「不是他,他只提了一嘴,其他學員嘲諷的。」馮笑香將話題扯回來,繼續道:「重點是,參加過吳亦彥的線下局之後,這個QQ號就再沒登錄過。因為可以在現實監視吳亦彥了。   我就試著查了一下這號碼的歷史登錄設備,以及歷史登錄的IP位址。   行動裝置的IP位址查起來比較麻煩,因為是由就近的基站分配的隨機IP位址,偶爾出現信號中斷之類的情況,IP位址還有可能發生變更,但好在我發現了一個常用的IP位址。   簡單點說吧,就是登陸QQ號所用的手機常連的wifi被我發現了,根據那個IP位址,我找到了一個物理地址。」   「神秘人的住處?」吳端問道,   「是。」閆思弦接過話頭,「可惜派去偵查的弟兄反饋,人已經走了,空房一間,等會兒散會了我要過去看看具體情況,一塊嗎?」   吳端連連點頭,「嗯嗯,一塊。」   閆思弦道:「人雖然還沒找著,不過盯梢的兄弟已經開始聯絡房東,也在走訪周圍鄰居,還調了附近監控,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有所收穫了。」   「監控……監控……」吳端翻了兩下筆記本,對圖偵組組長道:「監控有發現嗎?」   圖偵組長從閆思弦那兒接過投影連接線,連上自己的電腦,「有些發現,直接看吧。」   只看了一眼視頻縮略圖,眾人就知道,那是世紀廣場內的監控。   「這個人,注意,」圖偵組組長以紅外線筆指了一下視頻畫面角落走出來的一個人。   那是個穿著黑色呢子風衣的男人,中等個頭兒,視頻裡只能看到個背影。   無論穿著,還是那股行色匆匆的勁兒,都會讓人覺得他只是個在在附近工作的白領。   唯一能夠引起刑警們注意的,是他的目的地。   六樓,吳亦彥跳樓的那處平臺。   「我要往前拖了,注意時間。」圖偵組組長道。   他將視頻進度條向前拖了20餘分鐘,繼續道;「之前我們做了統計,去露臺的客人,停留時間基本不會超過10分鐘,因為那兩天實在太冷了,而且露臺只有五個冰雕,還都不大——畢竟不是一個專門的冰雕展覽……實在沒什麼能吸引客人長時間停留的東西,拍幾張照片而已,10分鐘足夠了……」   閆思弦突然想到了一件事,然後他低頭,以拳擋嘴,尷尬地咳嗽了一聲。   他沒記錯得話,某天偶然從辦公室窗口向下看了一眼,看到那個光禿禿的露臺,隨口跟匯報工作的運營部調侃了兩句,禿頭露臺真難看之類,沒過幾天冰雕就擺出來了,原本冬季不對外開放的露臺也開了門。   不會是他一手給吳亦彥提供的跳樓地點吧?帳算了一圈,怎麼還算到自己頭上了呢?   當然,這些雜七雜八的念頭只在腦子裡轉了一小圈,就被閆思弦摁死打散。   他繼續看著投影上的監控錄像。   「……首先是時間,目標人物在露臺停留的時間明顯比在其他客人久,然後是他帶的東西……注意看,就是這兒……」   目標人物從露臺回來,這次監控拍到了正面。   他低著頭,還戴了口罩,依然看不出面部特徵,但可以確定的是,他衣服裡藏了什麼東西。   因為開門時門帘很沉,他一隻手開門,另一隻手捂著自己的風衣,只能用身子去擠兩塊門帘中間的一條縫。   風衣前襟被門帘蹭開了些,便能看到,他抱在懷裡的似乎是某種呈圓柱體的金屬工具。   圖偵組組長眼疾手快地暫停了視頻,又用紅外線筆指了一下目標人物。   「我們找了幾位工人幫著辨認,得出了一個比較一致的結果,這是一種上螺絲的工具,也可以將上緊的螺絲擰下來,而且是專門用來擰建築外框架玻璃幕牆上螺絲的工具。   簡單點說,用以固定玻璃圍欄的螺絲之所以鬆動,很可能就是他帶著工具去擰的,正因為他在擰螺絲,所以才在露臺上停留了比普通客人更多的時間。   還不止這個……」   圖偵組組長又切了另一段視頻。   「第二天——也就是吳亦彥跳樓的當天——一大早這人又來了,拎著一個飲料瓶,注意看他手裡的飲料瓶,淺黃的液體,跟瓶子也算搭,至少在監控裡看,會以為是茶飲料。   上露臺之前有一整瓶,出來以後瓶子裡的東西少了一截。我們懷疑那是油。」   「能追蹤這人的來處和去處嗎?」吳端問道。   「追蹤了,但每次他出了商場之後,就會消失在監控盲區……」   吳端一手揉著自己的眉心,此刻他的眉心已經擰成了一個大疙瘩。   不會吧,線索又斷了?   「那吳亦彥和王博昌家小區的監控呢?」吳端不甘心地追問道:「既然神秘人能把紙條和照片送到他們家門口,監控應該能拍到吧?」   「我們排查了最近一個月出入過這兩家樓門的所有人,交叉比對,確實發現了同一個人——比對體型、步態,和出現在商場的是同一個人。   但都是同樣的問題,看不到面部特徵,而且他會消失在監控盲區,他好像……該怎麼說呢,我也是頭一回遇到這種能三番五次脫離視頻監控的人,他好像對咱們的天網系統特別了解,我甚至懷疑,他是不是相關的從業人員。」   「消失……消失……」閆思弦眯起眼睛,玩味著這個詞。   吳端則對圖偵組組長道:「還有什麼發現,你都說了吧。」   「沒了,世紀廣場、吳亦彥家、王博昌家小區的監控,我們都過了好幾遍,再沒什麼發現了。」   吳端掃視一圈,問道:「還有要溝通匯報的嗎?」   眾人搖頭。   吳端布置任務道:「雖然看不到全部面部特徵,但還是能勉強看到一點眉眼,圖偵,把你們這兒能截取到的所有面部截圖發給畫像,先出一幅人像,有勝於無。」   「得嘞。」   「其他人去做一件事,一點點地摳吳亦彥的生平履歷,我要知道他都幹過哪些缺德事兒,得罪或者傷害過什麼人……神秘人不僅要他死,還要他死後下地獄,可不是一般的仇人……」   一名年紀較大的刑警組長舉手提出質疑:「問他本人更容易吧?」   「可以,」吳端連連點頭,「你找個人一起審。」   「好,那我就跟吳亦彥耗上了。」   吳端繼續道:「繼續找吳亦彥的仇家,我知道之前大家已經過了一遍篩子,但一定有什麼被咱們忽略了。再來一遍吧,我要更細緻的信息。」   布置完任務,吳端起身,和閆思弦一起向地下停車場走去。   「你慌什麼?」閆思弦道。   「快走吧,既然笑笑定位了神秘人的住處,我想趕緊……」   「我的意思是,剛才開會的時候,你慌什麼?」   「我沒啊……」   「手脖子上的平安扣,都快被你搓爛了。再次提審吳亦彥這種事兒,我不信你沒想到,怎麼反倒讓別人提醒?這可不是你的水平。」   閆思弦有理有據,吳端便不再辯解。   他坐上副駕駛位置,嘆了口氣道:「也沒什麼,就是到了布置任務的時候,發現有點尷尬。」   「怎麼說?」   「乍一看,好像每一塊工作都有進展,可信息匯總下來發現,能夠繼續推進的線索幾乎沒有,比如圖偵方面,只能繼續看監控,重點排查嫌疑人消失路段的監控視頻——圖偵的工作,說白了就是跟視頻死磕,這不用我跟他們說。   笑笑那邊任務也完成了,她能查到的信息,已經全發給我們了。   至於其他人,我是真沒想好有什麼任務可以布置,只能讓他們再去篩吳亦彥的人際關係。   你說得對,那會兒我就是慌的一匹,覺得自己很……無能,白白浪費人力。」   「那就讓人力休息。」閆思弦道。   「什麼?」   「沒事別找事兒,這不是常識嗎?」   吳端想爭辯,可閆思弦的話雖然角度刁鑽,讓他一時間無從反駁。   看著吳端吃癟,閆思弦挑了挑嘴角,「沒想到,吳隊會栽在這種事兒上。」   吳端瞪了他一眼,「少說風涼話。」   「風涼話不白說,我教你一招怎麼樣?」   吳端眼睛一亮,「你說。」   「我接管閆氏以後,發現一個嚴重的問題,就是大家都太忙了。」   吳端已經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卻沒將心中的問題說出來,他知道閆思弦會解釋。   「忙,是因為之前所有人都受我爸領導,而我爸的管理習慣,是他一開始經商時養成的。   那會兒經濟不寬裕,捉襟見肘,控制成本是首要任務,說難聽點,就是壓榨員工,用儘量少的人幹儘量多的活兒。   這是沒辦法的事兒,每個打江山的人身上多少都有摳唆的特質,你看看歷朝開國皇帝就明白了,一個個兒生活作風勤儉節約,卯足了勁兒攢家底兒。」   「這我知道。」吳端道:「我聽說好多公司都有加班文化,你爸在位的時候你們閆氏應該也有吧?」   「何止是有,簡直泛濫。要是哪個員工不加班,就意味著公司付出的薪水沒買回來相應的勞動,巨大的浪費!   其實仔細想想,有多少加班是做給領導看的,又有多少加班是明明已經沒什麼事兒了,只是迫於『大家都沒走我走了是不是顯得不努力』的職場環境。   是不是跟你今天的行為有點像?只不過,讓你肉疼的不是錢,而是時間和效率,在你看來,如果手下的人閒著,甚至只是沒有新任務,就意味著偵查工作停滯不前。」   「你這麼一說,倒真是一碼事兒。」吳端道。   此刻的他滿臉求知慾,讓閆思弦想到了那種下課了還要追著老師提問的三好學生。   閆思弦話鋒一轉道:「我就不一樣了,我沒經歷過一塊錢掰成兩半花的創業階段,沒有凡事都把成本預算放在第一位的習慣。   我只乾重要的事兒,不計成本地把重要的事兒幹得漂漂亮亮,不重要的一概省略。人生如此短暫,及時行樂都不夠,幹嘛給自個兒找麻煩?   我當然不想跟一群靠加班取悅領導,淨搞些表面文章的下屬共事,所以接管閆氏以後,我開始做減法,砍掉那些只是為了讓員工忙碌起來而想出來的愚蠢的工作任務。   這可不得了,觸動了元老們的顏面和利益,因為一些被我砍掉的工作是他們管理和主持的,等於從他們手裡奪權,再加上我這年紀確實難以服眾,所以有一段最最黑暗的時間,他們聯合起來對付我,甚至想要分家……   嗯……再說下去就成落魄少爺逆襲的套路小說了,總之吧,我也在嘗試中,但我覺得適當做一做減法,有利於提升效率,或許……我們可以一起試試。」   「或許吧。」思索片刻,吳端又補充道:「我下次試試,這回……先這樣吧,朝令夕改也是個問題。」   「好。」閆思弦鄭重道:「放心,我會幫你。」 第449章閆總小課堂開講了(大改)   恰逢紅綠燈,閆思弦趁著等綠燈,拿起手機,用語音回復了幾條消息,聽內容是跟在神秘人家附近走訪的刑警溝通。   溝通完,紅燈剛好結束,他發動了車子。   待車行駛平穩,吳端問道:「有進展了?」   「確實發現點有趣的東西。」閆思弦將手機遞給了吳端。   只見有警員通過微信發來了幾張照片,吳端將照片放大。   「這是……我去,還真是有備而來啊。」   第一張照片上是一張遍布正面牆的思維導圖,其中有照片,還有各種文字。   其中一張最大的照片,被固定在整個思維導圖的中心,任誰看了第一眼都會注意到照片上的人。   是吳亦彥。   閆思弦解釋道:「以吳亦彥為中心,神秘人挖出了PUA群裡參與過線下局的十幾個人,這上面有他們的詳細信息,包括家庭住址、手機號碼,甚至有一些還關聯到了家人,這是一張不小的輻射網。」   「拔出蘿蔔帶出泥啊,吳亦彥就是那根蘿蔔。」吳端道。   「所以,查過往生平,查不出吳亦彥的仇家,而他本人也供不出什麼要命的髒事兒,就解釋得通了……我的問題,我一開始的判斷方向錯了。」閆思弦道。   吳端思索著,接過了話頭:「神秘人仇視的是整個PUA群體,吳亦彥只是因為其導師身份,又恰好被神秘人撞上了死人的事兒,所以率先被當成了靶子,其實……」   吳端又去翻看照片,「其實這些人會逐個落入神秘人的圈套,否則他沒必要收集這麼詳細的信息……   典型的陌生人作案啊,有難度了。」   嘴上說著難,實際上卻在思考對策的吳端掏出了自己的手機。   他給留守市局的賴相衡去了電話。   「小賴,任務有變。」   「得嘞,老大你說。」   「查舊案,近3年來,所有跟男女情感相關的人命案,重點排查有女性自殺、自殘,或者被暴力傷害的案件。包括走法律程序的,以及因為涉及情感問題,最終的接警處理結果是雙方自行協商解決的……」   電話那頭,賴相衡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為難,「家務事兒,小情侶吵架什麼的……這種接警可就多了……」   「那就挨個查,」吳端道:「之前布置的所有任務,可以暫停,眼下把人力全放在這事兒上。」   吳端將新發現,以及他跟閆思弦剛剛做出的推論講給賴相衡,使他清楚新任務的重要性。   賴相衡仿佛也在繁瑣的文件檢索工作中看到了破案的希望,終於重新點燃鬥志,拍著胸脯保證完成任務。   待一通電話打完了,吳端見閆思弦嘴角帶著笑,不禁問道:「我……工作又沒安排明白?」   「沒啊,挺好的。」   「那你樂什麼?」   「就是想到一件小事兒。」閆思弦揉了揉鼻子,道:「吳亦彥的電腦桌面,你還記得吧?」   「記得啊,就他那張……握草!」吳端反應了過來,「有貓膩兒啊!」   「是不是很奇怪?」閆思弦道:「難道神秘人還能逼他拿自己的女裝照當桌面背景圖?」   「吳亦彥撒謊了?!」吳端緊張起來。   事情開始一波三折,剛剛有了點頭緒,就又出現了不確定因素,這令吳端十分焦慮,生怕剛剛下達的任務又是無效的。   閆思弦伸手在吳端後脖頸處捏了幾下。自從吳端受傷,陪護時他時常幫著捏捏這兒,揉揉那兒,就養成了這個習慣。   「別緊張。」閆思弦道:「我倒覺得是另外一種可能性。」   「什麼?」   「吳隊,你有沒有聽說過這麼一種說法,穿女裝這種事兒,只有零次和無數次。」   「哈?」   「意思大概就是,一旦新世界的大門被打開,就再也關不上了。」   「真的假的?」吳端滿臉不信任地又給賴相衡發了條消息,讓他就此事去問問吳亦彥。   發完了消息,他才繼續對閆思弦道:「不是吧小閆,這種事你怎麼知道的?穿過女裝啊?你還有這癖好?」   他實在沒法想像閆思弦近1米9的身高,加上一身勻稱的腱子肉,穿上女裝得有多辣眼睛。   閆思弦卻有意逗他道:「這有什麼的,回頭借你兩身。」   吳端的下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掉在了地上,眼珠子也瞪得滾圓。   「不是……那什麼……你真的……咳,那個?……我沒別的意思啊,穿什麼當然是你的自由,輪不到別人說三道四,就是……咳咳,一塊住了這麼長時間,以前一點都不知道啊……」   在說出實話和繼續騙下去之間,閆思弦選了更有趣的後者。不過此刻,他並不打算就此事深聊。   好在,車已到了神秘人的住處附近,他們已顧不上案件之外的任何事。   神秘人的住處在一棟筒子樓裡,不足40平米,小套間,是出租屋。   其實那裡並不是嚴格意義上的筒子樓。   兩棟孤零零的高層建築,原本是墨城第一批的廉租房項目,建設中途,曾因為不可言說的原因被迫停工。   資金跟不上,政府先是拖垮了一家地產公司,之後乾脆將地皮和兩棟已經起了一半的樓打包賣給了閆氏地產。   閆氏蓋好樓,政府又出面,想以一個讓閆氏虧錢的低價回收土地和建築。說白了,就是想空手套白狼。   賠點錢倒還不至於傷筋動骨,但閆父深知,一旦答應下來,被當成了軟柿子,後續的麻煩將無窮無盡,卻又不好撕破臉來拒絕,於是變相提出了條件:   除了政府的出價,閆氏還要三年房屋使用權。   幾次談判下來,領導們摸清了對方油鹽不進的套路,那簡直就是個活劉備。   劉皇叔擅長哭,閆父擅長哭窮。好好的一個企業老總,愣被他演成了吃了上頓沒下頓的落魄戶,就差領著老婆孩子去領導家吃住了。   這特麼是個硬茬兒。   市領導終於做出讓步,答應了閆父的要求。   房子地段不錯,收了三年房租,回了本兒,閆氏根據合約,將房子交還給了政府,廉租房終於對外公開出租了。   「聽說那兒租金很便宜,每月200都不到。」閆思弦道。   「真是那樣就好了,咱們就能查到租客的身份信息了。」   「看來這裡面有貓膩?」 第450章優質客人   說幾件重要的事情:   1、上一章大改了,是全文刪除重寫的那種大改,因此,若您所看的上一章章節名稱後面不帶(大改)二字,您可能需要刷新重看(不會產生額外費用)。抱歉,耽誤您時間了。   2、今後我要存稿,避免此類現象。   3、因為花了很長時間改稿,今天還是只更2000字,抱歉。明天恢復4000字更新。   4、感謝昨天指出問題的陸爾禰侯、不如擼貓兩位同學,歡迎繼續監督,是你們使我自省,非常感謝。   —————以上—————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了樓門,見吳端不答話,閆思弦便重複了一遍問題。   吳端簡要道:「有中間商賺差價。」   「你的意思是……」   「噓——」吳端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白了閆思弦一眼,「想封書啊?」   閆思弦吐了下舌頭,「算了算了,說案子。」   ……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進了神秘人的1207號房間。   幾名刑警正在勘驗屋內兩間窄小的臥室,以及廚房、衛生間。   一名刑警組長正在客廳,跟個一個中年婦女談話。   那中年婦女穿了身並不合身的衣服,乍一看土裡土氣,閆思弦卻看出,她全身上下全是過時的名牌。   腳上的鞋子除外,鞋子是一雙普通的黑色短腰靴子。   她有一雙不算粗糙但絕對很粗壯的手,與人對視時,會露出農村人的羞怯,更多的則是融入城市後的市井氣。   她無時無刻都在揣測對方的目的,以免自身利益受到觸犯。   見到閆思弦和吳端,那刑警組長起身,向兩人介紹道:「這位是房東。」   所謂的中間商?閆思弦眯起眼睛,饒有興趣地打量著眼前的女人。   「領導家的親戚?還是保姆?」閆思弦緩緩踱步,圍著那女人轉了半圈,「嗯,是保姆,女主人淘汰下來的衣服可不太適合你,你比她瘦,也比她高。   你幫他們打理名下的廉租房出租事宜,你的工資就從這裡面出的吧?否則,警方傳你來開門,你不會不告訴僱主,而是自己急匆匆跑來。   接到通知的時候你正在做飯吧?圍裙都沒顧上取,就直接穿在外套裡頭了。   你害怕僱主收回你向外租賃廉租房的權限,那樣就掙不到外快了。」   閆思弦停下腳步,站在那女人面前,只看了一眼女人的表情,他便知道,自己說對了。   吳端則跟那刑警組長對視了一眼。刑警組長輕輕搖了下頭,意思是之前詢問的時候,這婦女比較難搞,可沒問出這些信息。   吳端在心裡給閆思弦跳了一下大拇指,似乎有所感覺,閆思弦衝他挑了挑眉。   「別擔心,我們對你的僱主沒什麼興趣。」閆思弦道:「好好配合,這房子你還能繼續往外租。」   女人兩手一攤,「你也要問租客的身份啊?我就知道是個年輕人,哎呀也不是很年輕,有三十了吧?可能三十多了……男的嘛,年齡不大看得出來……至於長相,算不上多帥吧,但看著讓人不討厭,有點斯文,眼睛挺大的……其它我可真不知道了。」   「沒登記?」   「哪兒能啊,登記了,不過……」女人眼珠轉了轉,「就是拍了張身份證照片,這不巧了嗎,前段時間我手機丟了,照片全沒了。」   她在撒謊!她根本沒登記租客身份信息,又知道這麼幹不合法,就編了一通謊言。   吳端並不拆穿她,現在還不是撕破臉的時候。   他遺憾地問道:「那租金呢?他怎麼給你付的?轉帳還是現金?」   「現金,一下子付了半年的,他錢倒給得挺痛快,又是一付半年,還有一個月押金,不像那幫今天拖明天明天拖後天的老賴。」   追查銀行帳戶沒戲,吳端不死心地繼續問道:「那手機號呢?您總得留個他的聯繫方式吧?」   「沒留,我記得……」女人斜視著天花板,陷入了回憶,「……好像我當初問他要過手機號,他說剛來墨城,老家的手機號已經停機不用了,新號還沒辦出來,讓我把號碼寫給他,我就拿筆寫的,不過他一直沒聯繫過我。」   通訊記錄也沒有。   高手啊。吳端不禁在心裡盤算著:這是精密籌謀下的犯罪,關鍵細似乎都被那神秘人算計到了。   吳端克制住心中焦灼,繼續問道:「那有沒有什麼能表明租客身份的東西?或者,他有什麼特別之處嗎?麻煩您好好回憶一下。」   為了杜絕對方消極怠工應付了事,吳端又補了一句:「好好想想吧,您這兒出了嫌疑犯,真要徹查起來,這些房子有沒有問題,您自個兒心裡清楚,到時候把您和僱主都牽扯出來,可不好看。」   果然,那女人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幾圈,問道:「是不是我配合,你們就不來查房子的事兒了?」   「我們自然不想管閒事。」   「咱們可先說好了,我把我知道的都說了,能不能抓著人,是你們的事兒,抓不住人可別往拿我撒氣。」   多餘的保證只會顯得蒼白,吳端沉默等待著女人的下文。   「我們這樓上,14層還是15層來著,我記不清了……反正就是有幾個姑娘,就是那種姑娘,不正經……你們知道吧?   那什麼,我有一回來收租金,好巧不巧,進樓門之前挺長一截路,正好走那幾個姑娘後頭,我聽見她們說話,她們說那什麼……   嗨呀就是說1207住的人……我一聽1207不是我租出去的嗎,就聽了幾句她們的話,什麼那人很古怪啦,很好啦,很大方了……總體好像是說,那是她們的客人,還是個挺好的客人,那些姑娘都願意跟他做生意……嗯……」   女人又翻著眼睛想了想,「再沒別的了,我倆總共就見了一回面兒,就是他搬過來那次,實在是……沒啥印象了。」   見問出不什麼了,吳端便交代道:「行吧,1207的鑰匙留一把,這間房子我們需要徵用幾天,做詳細的現場勘驗。」   女人一邊從提包裡掏鑰匙,一邊強調道:「可說好了,房子的事兒你們別管。」   「好。」   女人很快便離開了,似乎嫌這裡是不祥之地。   吳端對閆思弦道:「走吧,上樓,找那幾個姑娘談談?」 第451章好好先生   要在一棟魚龍混雜的高層建築裡找到幾個從事特殊行業的姑娘,並不難,尤其左鄰右舍總是熱衷於將她們當做飯後的談資,指指點點。   於是在幾名鄰居的指點下,吳端和閆思弦得知了一個房號,1511。   等電梯時,閆思弦道:「剛剛給咱們提供信息的男人,找她們消費過。」   「啊?」   「我詢問知不知道樓上幾個從事特殊行業的姑娘,其他鄰居都是下意識地上揚目光,只有他,側身去看了一眼自己的臥室。   回答問題的時候,他也跟別人不一樣,別人有啥說啥,他的重點完全不在回答問題上,倒是反覆強調,一切都是聽說來的,他本人啥也不知道,還刻意痛罵那些姑娘……」   吳端「嘖」了一聲,「其實我也感覺那人有點不對勁兒,看破不說破啊兄弟。」   「這不是跟你閒扯嘛……雖說嫖(手動分隔)客跟妓(手動分隔)女沒什麼感情可言,但還是覺得……提上褲子就翻臉,這事兒有點……」閆思弦直搖頭。   「這就是你沒見識了,啥樣的嫖(手動分隔)客沒有啊。以前在派出所實習的時候,我們所抓過一個14歲的小孩兒,嫖完了電子轉帳,然後拿著電子轉帳記錄,當場翻臉,敲詐妓(手動分隔)女。   嫖一次才500,他問人家要5000。」   「握草!」   「人家說得有理有據,14歲嫖(手動分隔)娼也不會被抓,一旦報警,賣(手動分隔)淫的小姐可是要被抓的。」   「這特麼……還有這種操作?!」閆思弦目瞪口呆,「最後咋處理的?」   「那妓(手動分隔)女可沒慣著他,糾集幾個姐妹,把熊孩子一頓暴打,後來幾個人全抓我們所兒了,我負責聯絡熊孩子的家長,一提找家長,好傢夥,一把鼻涕一把淚,打著滾兒地哭啊……   家長也真不容易,來了聽說這事兒,咋說都不信……正常人誰能信啊?說什麼還在在家可乖了……」   「噗……」閆思弦道:「這波我站妓(手動分隔)女,小姐姐剛得漂亮。」   吳端斜睨著他,「我看你是一見了妹子,心裡的天平就斜了。」   ……   兩人扯著皮走到了1511門口。   吳端敲門,半天屋裡才有個女聲問道:「誰?」   吳端剛想答話,亮明警察身份,卻被閆思弦拽了一把。   閆思弦模稜兩可道:「有事兒,樓下的。」   「樓下哪個?」   這次,除了人聲,還能聽到一些窸窸窣窣的聲音,似乎是那說話的人起床了。   閆思弦並不答話,只是催促道:「開門吧。」   裡面有人應著「來了來了」,又聽見裡面的人小聲討論著究竟是樓下哪個人。   不多時,門終於開了,一個微胖的小眼睛中年女人光著身子套了件羽絨服,打量著門口的兩人。   她羽絨服的拉鏈並未拉上,只是拿手拽住兩片前襟,以至於不會露出前胸。   嘴角還掛著睡覺時流口水的痕跡。被人從睡夢中叫醒,起床氣令她皺著眉,可是看到閆思弦和吳端的長相,她的眉頭瞬間就舒展開了。   「哎呦,哎呦喂……」中年女人手拍了一把閆思弦的胸口,「我可沒見這片兒住過你這麼帥的小夥子……」   閆思弦臉不紅心不跳地跟她打趣,「那姐姐給我找個漂亮點的唄。」   女人會意,「看你說的,我們這兒哪個不漂亮?以前可都是混帝豪的。」   帝豪,墨城最出名的幾處銷金窟之一。   混帝豪的,代表了她手下姑娘的質量。   女人回頭,衝屋裡催促道:「趕緊收拾,一個個磨嘰的小樣兒,有財神爺不知道出來伺候?」   接著,她又轉頭問閆思弦道:「您二位是走鍾還是遛馬?」   走鍾,就是特殊行業常說的「一個鍾」「兩個鍾」,遛馬,則是把姑娘帶走,通常要過夜。   女人故意拿黑話試探,就是想看看這倆人是此間老手,還是什麼都不懂的愣頭青。   「遛馬,」閆思弦駕輕就熟,壓低了聲音道:「樓下1207推薦的,我找去過1207的妹子,其她的不要。」   女人會意地眨了下眼睛,「哎呦喂,他介紹您來的?明白明白。」   「小芬兒!快點的!」   一個姑娘從臥室探出頭來,「來了來了!」   不難看。   閆思弦在心裡給她打了個5分。   女人又將目光轉向了吳端,「小帥哥,你呢?姐姐給你推薦一個……」   她伸手去拍吳端胸口,被閆思弦攔住了。   「我這兄弟臉皮薄,你別嚇著他。」   說話時,閆思弦看向吳端的眼神中滿是揶揄。   果然,那女人一邊掩嘴笑,一邊對吳端擠眉弄眼道:「一回生二回熟,就那點事兒,有啥不好意思的……」   吳端不失禮貌地微笑。   不多時,在中年女人付了600塊錢後,閆思弦和吳端帶了兩個妹子出門。   一出門,兩個姑娘便溫順地挽上了他們的手臂。   那個被叫做小芬兒的姑娘還沒話找話道:「是1207的人介紹你來的呀?」   這可好,瞌睡了有人遞枕頭。   閆思弦便順勢接話道:「他對你很滿意。」   小芬兒「哦」了一聲。   閆思弦故意露出痞子氣來,賤兮兮地問道:「你怎麼讓他滿意的?」   小芬兒還沒答話,另外一個姑娘誇張地笑了起來,「下次再叫一個姐妹,你們一塊玩不就知道了?」   這倒是個認真做生意的主兒,還知道幫別的姐妹打廣告。   談笑間,幾人上了閆思弦的車。   一直不太適應被人挽胳膊的吳端搶先鑽進了駕駛位置,剩下閆思弦和兩個姑娘在後座,頗有左擁右抱的架勢。   閆思弦繼續跟小芬兒調笑,追問她剛剛的問題。   小芬兒選了一個聰明的答案。   「我看翟先生說話什麼的,跟那些大老粗可不一樣,怪不得,他有你這麼有錢的朋友。」   說到「有錢」二字,小芬兒拍了拍她面前的真皮座椅靠背,意思是看閆思弦的車得出了這個結論。   既誇讚了從前的客,又拍了閆思弦馬屁。   「你叫他翟先生?」閆思弦問道。   「他說自個兒姓翟。」   小芬兒眼中有疑問,難道翟先生告訴她的假名?不像啊……   疑問的眼神轉瞬即逝,被某種心照不宣取代,其實小芬兒也是個假名,幹見不得人的事兒,穿個馬甲很正常。   「他還跟你說什麼了?」閆思弦饒有興致道。   「你警察啊?」小芬調笑道:「查戶口啊?再說,我怎麼讓他滿意的,你一會兒不就知道了。」   閆思弦壞笑,向吳端使了一個眼色。   吳端亮了一下警官證,「真是警察。」   空氣突然安靜。   只有小芬兒伸手去開車門時發出的聲音。   閆思弦緊了緊摟在她肩頭的手,「別想了,車門鎖了。」   另一個姑娘反應更快,她直接攀住了閆思弦的肩膀,整個人幾乎是掛在閆思弦身上,「哎呦,警察啊,是我們不懂事兒,警察哥哥來玩兒,收什麼錢,我把錢退……」   說著,她就掏出了手機,要給閆思弦電子轉帳。   閆思弦攬住她的腰,把人往自己懷裡帶了帶,「還是你懂事兒。」   這的態度讓兩個姑娘放了心,只要不是來抓人的,怎麼都好說。閆思弦要的就是她們這樣的心態,好展開詢問。   他推了一把那姑娘的手機,「錢就不用退回來了,看你們接下來表現吧。」   「不不不,」姑娘堅持道:「哪兒能要你們的錢。咋的?警察哥哥不放心啊?怕我們姐妹不賣力氣?」   她堅持要給閆思弦退錢,甚至開始上下其手地在閆思弦身上摸手機。   知道她們擔心碰上釣魚執法的,辦完事兒翻臉抓人,閆思弦沒再堅持,掏出手機,讓那姑娘轉了600塊。   「這下你們放心了?」閆思弦調侃道。   「看您說的,」給閆思弦轉帳的姑娘始終攀在他身上,胸前兩團軟肉在他手臂上蹭個不停,「姐妹們以後還指望您罩著,哪兒能對您不放心。」   她一邊說話,一邊給小芬兒使眼色,與其相比。小芬兒的反應就慢了許多,此刻才稍稍放下心來,攀住了閆思弦另一邊肩膀。   後座上的情形,讓吳端腦海中飄過了四個字:   有傷風化。   「姐姐,今兒我有任務,玩兒的事兒就改天吧,不過,我得耽誤你們點時間,跟你們打聽點事兒。」   「你要打聽翟先生?」小芬兒問道。   閆思弦在她鼻尖點了一下,「聰明。」   小芬兒低頭沉默了片刻,那給閆思弦轉帳的姑娘催促道:「你快說啊。」   「我……沒跟他睡過。」   「啥玩意兒?!你倆……那麼多回……幹啥呢?」   另一個姑娘詫異得說話都開啟了卡頓模式。   也好,她倒是幫兩人問了不太好問出口的問題。   「就是……聊天,然後做飯給他吃……他讓我喊他哥。」似乎有些羞於啟齒,小芬降低了聲音道:「他還哄我睡覺,就是……啥也沒幹的那種睡覺。」   「那他都跟你聊些什麼?」   「就……一些小時候的事兒,感覺他確實有個妹妹,我猜的……是不是他妹妹出了什麼事兒,精神不太正常了,拿我代替呢。」   這推測和兩名刑警的想法不謀而合。   閆思弦道:「除了姓翟,他告訴過你其它的身份信息嗎?比如全名叫什麼?他是做什麼工作的?他妹妹叫什麼?」   小芬兒搖頭,「沒,他還挺注意這塊兒的,不想讓我知道的事兒,一句都不多嘴,就翟這個姓,是他無意間說漏嘴了,我才知道的。」   「說漏嘴?」   「就有一次,他喊了我一句翟老二,我想著……妹妹嘛,在家排行老二,姓翟……我就知道了。   當時我還問他,原來你姓翟啊。他臉色就不太好看。   我也知道,好多客人不願意透露姓名啥的,可不想觸黴頭。趕緊跟他保證,我知道了也當沒知道,轉頭就忘,而且肯定不跟人說。   那天跟他好說歹說半天,那張臉才解凍。   不過說真的,他人不錯,後頭還跟我道歉,說那次態度不好,讓我別害怕……   除了姓翟,他就再沒透露過別的信息了。」   「那他都跟你講過什麼事兒?」閆思弦問道。   「挺多的……什麼小時候妹妹被人欺負,他去出頭,把同一個大院裡的小孩給打啦……還有妹妹把零花錢給他,幫他湊錢買球鞋,還有他追學校裡的女生,妹妹覺得有人要搶走哥哥,跟他生氣,一個禮拜沒理他……挺多事兒的,一遍遍跟我講……」   「都是學生年代的事兒嗎?」   「基本都是。」   「他們在哪兒上的學?」   「沒說過。」   「大院長大的……哪兒的大院說了嗎?」   小芬兒依舊搖頭,「沒啊。」   吳端接過話頭,換了個問法道:「那他有沒有提起過小時候經常去玩的地方?比如公園啊之類的。」   果然,這問題奏效了,小芬兒受到啟發,答道:「少年宮……他說有一個暑假,父母給他們報了興趣班,他在少年宮學書法,妹妹學的舞蹈,倆人天天結伴,吃完中午飯就往少年宮去。」   「走著去?」   「嗯,說的是走。」   吳端點頭,又問道:「還去過別的地方嗎?」   「海洋館和動物園,還講過父母帶他們去海洋館和動物園的事兒,不過沒細說,我……記不太清了。」   吳端看了閆思弦一眼,意思是他問完了,讓閆思弦繼續。   閆副隊任勞任怨地接過話頭道:「那從學校出來以後的事兒呢?有沒有提過?」   「說過一次。那回我跟他開玩笑——熟了嘛,在他面前就沒那麼繃著了,偶爾開兩句玩笑。   那回我說了一句男人沒一個好東西,都是大豬蹄子……   他就……就抱了我一下,還說什麼都過去了……   哎呀原話我想不起來了,不過我大概聽懂他的意思了……好像是說,他妹妹以前結過婚,又離了,那男的對他妹妹不好,讓他妹妹受委屈了唄……哎呀他當時就抱著我一頓安慰,弄得我……怪不得勁兒的,還得陪著他演。   他那天說了好多遍,什麼離婚了也不怕,他養我什麼的……   除了那次,他再沒提過學校以外的事兒,我記得是沒有。」   姓翟,家中同輩至少有兄妹兩人,小時候的住處距離少年宮比較近,妹妹結過婚,又離了,或者分居了。 第452章俗套情節   信息越來越全面,閆思弦在心裡估摸著:翟這個姓可不算常見,在墨城展開搜索,應該很快會有結果。當然,要是兄妹倆不是墨城人,就另說了。   他投給吳端一個詢問的眼神,意思是有沒有什麼問題了。   吳端點了下頭,拿出一張照片,給小芬兒辨認,「你看看這是不是你說的翟先生?」   世紀廣場監控裡拍到的黑衣男子,只能看到模糊的眉眼輪廓,但對熟人來說,足夠辨認了。   果然,小芬兒很快就給出了答案,「是他,沒錯。」   小芬兒小心翼翼地問道:「他……這是幹嘛呢?」   顯然,她知道那位奇怪的恩客肯定出事兒了。看不出她這詢問是出於擔憂,還是怕自己受到牽連,亦或者只是八卦好奇。   兩名刑警還沒答話,另一個姑娘很有眼色地拍了小芬兒一把,「瞎問什麼呢,警察哥哥的事兒是你能打聽的?讓你說什麼你說就得了。」   小芬兒「哦」了一聲,似乎習慣了被人頤指氣使。   閆思弦再次看向吳端,吳端對閆思弦道:「你看著她倆,我下車打個電話。」   下車,撥通了馮笑香的電話,將剛剛獲得的關於翟姓男子的信息告訴她,讓她以此為篩選標準,試著找出嫌疑人。   他本想掛了電話等待結果,卻低估了馮笑香的速度。   「你別掛,結果這就出來了。」馮笑香道。   吳端答應著,抬眼去看車裡的閆思弦。   只見閆思弦正招呼兩個抱著證物箱下樓的刑警,「哎哎,哥倆兒,幫我看會兒人。」   見兩個姑娘交給同事看管,閆思弦下車湊到了吳端跟前,指著他的手機,「開個免提唄。」   吳端開啟免提時,馮笑香的聲音正好響起。   「找到了。」   「你說。」   「姓名翟陽,男,31歲,未婚,有個小他三歲的妹妹。他的最後一份工作是一家培訓機構的老師,兼課程銷售,收入還算不錯,每月都有萬把塊。   2017年5月,他妹妹報了失蹤,杳無音信,接警的派出所的記錄顯示,自那之後,翟陽三天兩頭去問尋人結果,倒是這兄妹倆的父母,只來過幾次,沒怎麼露過面。   2018年2月,翟陽離職,之後再也沒有過工作記錄,派出所去得也少了。   翟陽小時候的住處,確實在少年宮附近,妹妹有過婚史,後來離婚了,這一家符合你們提供的篩選條件。」   閆思弦問道:「翟陽信仰宗教嗎?」   「沒查到相關信息。」   吳端道:「發一份詳細資料給我,包括翟陽妹妹的失蹤細節——報案記錄上應該寫了吧?」   「嗯,有的。」   「還有他父母的聯繫方式,他妹妹的前夫……」   「明白了,我會把你們接下來可能要走訪的人員信息全發過去。」   「多謝。」   吳端最先收到的,是一張翟陽的照片。   他跟閆思弦對視了一眼,一起回到了車裡。   吳端將有照片的手機亮到小芬兒眼前,「你再看看這個人……」   「是了是了……」吳端的話還沒說完,小芬兒便連連點頭道:「就是他,翟先生。」   事情的順利出乎兩人預料,在小芬兒的串連下,警方已經可以初步確認,妹妹失蹤的翟陽,就是廉租房1207號房間的翟先生,也是兩次出現在吳亦彥跳樓現場的黑風衣男子。   神秘人終於浮出水面了。   眼下,還有兩個姑娘需要處理。   吳端對小芬兒道:「你身份證呢?」   「幹啥?」小芬兒瞬間警覺起來,顯然對可能留下賣(手動分隔)淫案底的事非常敏感。   她的姐妹,那個給閆思弦退錢的姑娘,也緊張起來,硬撐起笑容,對閆思弦道:「警察哥哥,別啊,我們就是混口飯吃,也沒幹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兒……」   這姑娘雖然頤指氣使,對別的姐妹倒也照顧。   「後續可能還需要你配合,留個身份信息,好找你。」吳端繃著臉,說出的話不容置疑,「報個身份證號。」   為防止小芬兒撒謊,他還接通了辦公室的電話,讓一名值班刑警實時聯網查詢身份信息。   小芬兒只好報出一串身份證號碼,經比對,身份證照片是她本人。   吳端這才鬆了口,「你不用擔心,我們只查翟先生,對其它事兒沒興趣。」   他遞上一張自己的名片,「你要是想起什麼,也可以隨時聯繫我。」   兩個姑娘半信半疑地接了名片,又戰戰兢兢地下了車。   待她們離開,吳端忍無可忍,伸手指著閆思弦,「你能不能……」   「不能。」閆思弦道:「再讓我選一回,我還是會假裝嫖(手動分隔)客,咱們沒抓住人家賣(手動分隔)淫的現行,你要是一上來就亮證件,她們只會跟你打馬虎眼。」   「不是,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你看不慣,但我只是為了破案,你想想看,承認向姓翟的提供過服務,不就等於承認她們在賣(手動分隔)淫了嗎?那幫姑娘又不傻。」   「你說完了嗎?」吳端黑著臉問道。   「完了。」   「我是想說,下次這種情況,咱能不能提前對對詞兒?你倒是一秒入戲,毫無障礙,能不能稍微照顧一下我這種夠不上影帝級別的小警察?幹啥啊?演員的誕生啊?」   吳端本就有意見,又連續被打岔兩次,此刻簡直氣急敗壞。   「呃……啊?」閆思弦揉了揉自己的鼻子,「你……沒意見?」   「我為什麼要有意見?就你有智商?」   「不是……」閆思弦尷尬地咂了咂嘴,強行忍住辯解,決定迅速揭過這個話題。   「我錯了,我改,老大息怒。」   認錯三連果然奏效,吳端不再理他,而是對那兩名被叫住臨時看管倆姑娘的刑警道:「有什麼發現?」   一名刑警急忙拍著證物箱答道:「採集到一些指紋和毛髮樣本,先回去送檢……哦,還有牆上那張思維導圖,上面的照片啦便利貼啦,全收這兒了。」   「還有別的嗎?」   「暫時沒有。」   「思維導圖上的東西直接給我吧。」   拿著一隻證物箱回到車上,發現閆思弦已經坐進了駕駛位置。   「你坐後頭去。」吳端道。   「幹啥?」   「身上香死了,燻得人頭暈眼花。」   閆思弦訕訕答應。   等他下車,換到了後座,吳端又道:「我開會兒窗戶。」   他拿兩個姑娘身上濃烈的香水味說事兒,衝閆思弦翻了個大白眼,顯然還在責怪對方行動前不予溝通。   「我真錯了,老大,你這是公報私仇,」閆思弦抬手聞了聞自己腋下,「沒味兒啊,要不我撒點孜然,再來點辣子面兒?」   吳端不再找他麻煩,一邊翻看證物箱裡的東西,一邊道:「我想不明白,從翟陽的作案風格來看,他有充分的籌謀準備,又有一定的反偵察意識……那這些能夠幫我們指明思路的東西,逃走之前應該銷毀,怎麼會大喇喇地留在牆上?」   「他不敢回來了。」閆思弦道。   「怎麼說?」   「就在吳亦彥跳樓當天,這棟廉租樓裡出了個不大不小的案子。   一對過年沒回家的小情侶,實在沒錢吃飯了,看周圍好些鄰居都回老家了,房子空下來,幹起了溜門撬鎖的活兒。   他們也沒指望能偷錢,只要能找著點吃的就滿足了。   好巧不巧,這事兒讓另一個沒回家的鄰居看見了,一邊兒是喊抓賊的,一邊兒不想讓他喊,撕打起來,見了血,最後報警……我看出警記錄上的時間,正好就是吳亦彥跳樓之後不久。」   「你的意思是,神秘人回來,正好碰上警察在附近處理打架鬥毆的事兒,出於心虛,怕跟警方打照面,他就沒回家。」   「這是一種可能性,我暫時沒發現別的解釋。不過,暫時不用為這事兒操心,還是想想怎麼找翟陽吧,找到他,有什麼想不通的,直接問。」   「那先去他父母那兒看看?」吳端道。   「我倒對他妹妹的前夫更感興趣。」閆思弦道:「關係越近的人越想粉飾太平,反倒有矛盾的人,容易爆出猛料。」   吳端將自己的手機丟給後座的閆思弦,「笑笑應該發了地址,導個航。」   「得嘞。」   即便不開車,也不得閒的人肉導航儀盡職盡責地分析道:「翟陽的妹妹,翟向陽……這兄妹倆名字夠奇葩的嘿……妹夫,不,前妹夫叫張瑜,保險理賠員,這個點兒應該正上班呢,咱們直奔他單位?」   「行。」   閆思弦報了個保險公司的地址,吳端表示熟路,不需要導航了。   兩人趕到那保險公司時,張瑜正指導一名前來理賠的車主填寫表格。   兩人並未立即上前,而是站在辦公室門口觀察著張瑜本人。   「服務還挺專業的。」閆思弦道,「看樣子工作挺努力。」   吳端眼尖,努了努嘴,「你看他的鞋。」   皮鞋,很舊,鞋面兒已經打了褶,後鞋掌的位置也磨得很薄,因此釘了一層膠墊。   閆思弦注意到,張瑜使用的手機也很舊,邊緣的黑漆已經磨損得差不多,屏幕上也有裂痕。   與兩人的設想出入不大,張瑜,芸芸眾生之一,和每個家庭條件不太好的青年一樣,縱然努力工作,經濟狀況卻還是每每捉襟見肘。   注意到門口的兩人,張瑜露出了一個職業化的微笑,「二位也是來辦理賠的?之前電話溝通過嗎?」   吳端招招手,示意張瑜出來。   他向那正在填表的車主囑咐了兩句,出了門。   「有什麼能幫兩位的?」   吳端亮了一下警官證。   張瑜一愣,但下一秒他便道:「哦,我知道了……保險詐騙那案子是不是?有進展了?我們公司的錢能追回來嗎?……哎呦這事兒你得找我們主管,辦公室在……」   「我們找你,了解一些關於你前妻的事兒。」吳端道。   「誒?」   吳端不做過多解釋,直接道:「你們當初為什麼離婚?」   張瑜顯然還沒從自己的思維中繞出來。   「那個……是找著她了嗎?她怎麼樣了?」   答非所問。   吳端眯了下眼睛,意思是「兄弟,現在問話的是我」。   「哦哦,離婚啊……就是,他父母攪和唄,日子過不下去,就離了。」   「具體點。」   「我上的大專,她上的大學,我家農村的,她家城裡的,她父母有退休金,我父母都是農民,啥也沒有。   就是嫌棄這些唄,從我們談戀愛起,她父母就不答應,我第一次上她家……哎別多慘了,劈頭蓋臉一頓臭罵。」   「這麼誇張?」   「一點不誇張,直接說我吃軟飯,想靠著他們家在城裡有房子,少奮鬥10年20年的,還說什麼他家就兩套房,一套老兩口住,一套是給向陽她哥結婚用的,沒我們的份兒……   誰還不爭口氣啊,我當時也急了,說要是佔他們一分錢便宜,就不是人。   向陽也就是看上我那會兒的骨氣了……」張瑜苦笑一下,「除了骨氣,我也沒什麼了。」   說到這裡,張瑜眼眶微微溼潤了。   他仰起頭來,不想讓眼淚流下來,還使勁兒抽了抽鼻子。   吳端不忍催促,只等他忍下了眼淚,繼續道:「為了跟我結婚,向陽跟家裡鬧掰了。她從家裡搬到我當初租的房子——特別小的一間房,床也小,夏天倆人擠床上,熱得半宿半宿睡不著……」   眼淚終於忍不住了,張瑜抬手抹了一把,繼續道:「有那么半年吧,日子過得真不錯,我倆都在外頭工作,拼命工作。   那會兒日子有盼頭啊,每月能攢下來小三千塊,就感覺,熬個幾年,我們就能首付一套自己的小房子,到那時候我們都能揚眉吐氣,讓她父母看看,她找了一個——不說潛力股,至少是個靠譜的男人。   可還沒過多久,我家就出事兒了,我爸查出來癌症。   那病……哎!沒倆月家裡的錢就掏空了。我這邊,一開始向陽挺大方挺賢惠的,她把我倆攢的錢拿出來,讓我爸看病。   我很感謝她,真的,我到現在也感謝她,說到底,還是我佔了她的便宜,無論上錢上,還是其它的……我還耽誤了她兩年多……   所以我一點也不怨她,她跟我離婚,我反倒鬆了一口氣。」   「她跟你提的離婚?」   最近嘗試每章起一個章節名,感覺頭都要想破了……啊啊啊啊啊…… 第453章下個故事就恢復編號命名章節   雖然明白這種毫無希望的日子對人的精神是多麼巨大的消耗,吳端還是期盼能有一個貧賤夫妻相互扶持的結果。   「挺好的,她提了,挺好。」張瑜道:「我的日子已經沒指望了,難道還要拖著她一塊苦熬?那我也太……不是東西……   那段時間,我著急上火,脾氣特差,老跟她吵架,有一回,我還差點打她……她說了一句只有等我爸死了,我們的日子才能回到正軌。   原話我記不清了,反正就是提到『死』這個字了。   現在想想,我當然知道,她不是想咒我爸死,她就是……太害怕了,怕以後都要被窮纏上……   可我當時……哎,當局者迷,腦子一熱,只顧著生氣了,抬手就——我沒打,看見她那眼神,還有她手上的創可貼——我現在都記得那個創可貼……」張瑜指了指自己右手食指的位置,「給我做飯,切著手了,她連一個創可貼都捨不得買,還是我看不下去給她買的……   哎……她跟著我,過的是人的日子嗎?我對不起她啊。   就我抬手那回,她第一次回娘家住,我們結婚那麼長時間,她從沒動過回娘家的念頭,我是真讓她失望了……」   吳端做了個暫停的手勢,「我問一下,她不是跟娘家鬧翻了嗎?還回得去?」   「不是回她爸媽那兒,是她哥那兒。」   吳端點頭,做了個繼續的手勢。   「過了兩天,我大舅哥,就是翟陽,來找我。   他對向陽很好的,好多次偷偷給向陽塞錢,我知道了還生氣——愛面子嘛,爭那一口氣嘛……」   張瑜抽了自己一個大嘴巴,這讓吳端和閆思弦始料未及。   吳端立即按住了他的手,以免他有進一步的自殘行為。   「你控制一下情緒。那都是過去的事兒了。」吳端道。   「不好意思……」   有張瑜的同事從三人面前走過,張瑜轉過身,不想被人看見臉上的淚水。   待同事們離開,他才轉過來,接過吳端遞來的紙巾,飛快地擦了眼淚鼻涕。   「沒事,我沒事了。」   他深呼吸著調整情緒,又咧了下嘴,露出一個職業微笑。   那練習過的,原本缺乏情感的微笑,因為他此刻壓抑的情緒而柔軟下來,看得人揪心。   「你剛剛說到你的大舅哥,翟陽來找你。」吳端提醒道。   「是,他來找我,勸我離婚,還說那是向陽的意思。   我不死心啊,說實話,我現在是接受了,可擱在當時,真是晴天霹靂。   向陽對我來說……她就是我的太陽,你能理解嗎?……我沒法想像,她走了,我的世界就是一片黑,啥奔頭都沒了。   我哭啊,求翟陽啊,真的,我跪下求他,只要向陽別離開我,讓我幹啥都行。   挺跌份兒的……呵,我還跟翟陽耍賴,非要向陽親自來跟我談……   我倆那天坐在屋裡,抽了整整兩包煙。   翟陽讓我別逼他妹妹,他妹妹臉皮薄,好勝心又強,不好意思在我最困難的時候提離婚,所以他才來的。   有道理啊,他說什麼都有道理。我真是……那時候才意識到自己有多爛。   我大哭了一場,答應離婚。   手續第二天就辦了,畢竟我倆既沒錢,也沒孩子,她來的時候還帶了點自己的存款,還有一些日用品,走的時候兩手空空,我是真……哎!男人做到這份兒上,沒有比我更失敗的了吧。」   張瑜想點一根煙,手卻劇烈顫抖著,打火機上的火苗怎麼也對不準。吳端掏出自己的打火機,幫他點上。   「謝謝。」他大口吸菸,被嗆得劇烈咳嗽,咳完,又露出一個滿是歉意的笑,「不好意思,好長時間沒想過那些事兒了,我以為忘了,猛一提起來,還是……哎!」   沒事,吳端問道:「說說你們辦離婚手續的情形吧,當時聊了些什麼?」   「沒聊啥,見面了就去辦手續,之後……她就跟她哥回去了。   哦哦,對了,我問她打算怎麼跟父母說,跟我離婚了,父母那邊能接納她嗎……她怎麼答的,我都忘了。好像也沒怎麼回答,支支吾吾的……可能她當時情緒也挺複雜的,不知道說啥好吧……」   張瑜苦笑一下,「看我吧,一激動,淨說了些沒用的……」   「不,對我們很有幫助。」吳端道:「那離婚之後呢?你還見過翟向陽嗎?」   「沒,我給她打過一次電話,想去看她,她不讓我去……也對,見面幹嘛啊?尷尬。   後來我就不聯繫她了,沒時間,家裡等著用錢呢,除了賺錢,我沒空想別的。」   「那你們離婚之後,翟向陽的生活情況,你還知道什麼?」   「她的生活……哦哦,我沒見過她,倒是見了她哥一回。他來給車辦保險理賠,一次小刮蹭……就側面問了一下,向陽好像過得還不賴。   嗨,跟著她哥,總比跟著我強得多。   不過,好像一直沒跟父母和好,她父母……怎麼說呢,太愛面子,覺得她嫁得不好,又離婚了,臉上沒光,一直不讓向陽回家……用他們的話來說,有辱門風。啥門風不門風啊,還真拿自個兒當大戶人家了?」   張瑜又想了想,補充道:「那之後我就再沒見過他們了。」   「不對!」他自己又糾正道:「怎麼把重要的忘了。後來向陽失蹤了,她哥還來問過我,他以為向陽在我這兒呢……沒啊,我們都多久沒見過面了。   我一開始沒當回事兒,那麼大人了,又倔,又一直跟家裡不和,出走了也說不定啊,後來警察來找我,我才覺出事情不對勁兒。   一晃,哎呦,快一年了吧……警察同志,是找著向陽了嗎?她……怎麼樣?」   張瑜想問的是,她是死是活,能看出來,他不敢問出那個可怕的結果。   「還在找。」吳端搪塞一句,繼續問道:「說說你大舅哥吧,翟陽,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好人。」張瑜答道。   意識到自己的回答太過籠統,張瑜迅速補充道:「他特實在,肯跟我來往的娘家人就他一個。我跟他妹領證的時候,他就一個要求,對向陽好。   我其實有點怕他,人家大學畢業,工作又好,賺錢又多,還幫我介紹過工作,分析過出路。   雖說這麼做都是為了他妹妹吧——他自己這麼說的,幫我純粹是為了不讓他妹妹受窮……   他對向陽是真的好,周末了就把我倆叫出去吃飯,改善夥食——我挺感謝他的,哎!怎麼說也是我花過人家的錢……」   閆思弦問道:「那翟陽的感情經歷呢?你了解嗎?」   「他?別提了!」張瑜連連擺手,「別人家都是孩子坑爹,他們家反過來了,爹娘坑孩子,往死裡坑。」   「怎麼說?」   「用現代的話來說,翟陽就是一鳳凰男。   當然了,不是他本人鳳凰,主要是他父母。   他沒換工作之前,就是一家世界五百強企業的流水線工人,一個月五六千,累成狗,要我說也沒啥可優越的。   他父母可不這麼想啊,牛氣著呢,好像自兒子分分鐘就要升管理,年薪百萬,拿分紅,哎呦喂,你們是沒見過那嘴臉。   翟陽倒是談過一個女朋友,後來吹了,就因為父母實在……太煩人了。   姑娘見完他父母,一出門就提分手。」   「不至於吧?」   吳端的目光在閆思弦身上逡巡了幾個來回,即便閆思弦這樣的家庭條件,父母也很謙和,甚至閆媽媽還以貶損兒子為樂。實在想不通,男方父母得有多奇葩,才能把人姑娘逼到當即提分手的份兒上。   「是真的!我們吃飯的時候,他還拿這事兒訴苦,我算是開了眼了。   姑娘第一天上家去,吃飯不讓上桌,你們見過這種事兒?」   「啊?」吳端一臉懵逼。   「啥?」閆思弦二臉懵逼。   還是吳端先反應過來,道:「那什麼,我是聽說有些落後地區重男輕女,女性社會地位比較低,所以不讓上桌吃飯,都是老爺們兒上桌,女人做完飯在廚房隨便吃兩口得了。」   「他們家不是女人地位低,是不拿兒媳婦當人看。這都啥年頭了,說實在的,我家農村的,也沒這種事兒啊……   翟陽講這事兒的時候,我都以為穿越到清朝了。   誰能忍啊,這還光是初次見面,真嫁過去指不定得怎麼受氣……呵,反正我挺理解那姑娘的。   一通折騰下來,翟陽也有那麼點心灰意冷的意思——反正我感覺是——也不找對象了,自個兒過吧,反正找了也得被他父母氣跑。   誒對了,他跟我們訴苦那次,已經不是頭一個被氣走的女朋友了,向陽後來跟我說起過,之前還有一個,情況差不多。」   吳端「嘖」了一聲,覺得自己實在是詞窮,竟想不到一個能形容這對父母的詞來。   閆思弦則問道:「你前妻他們家,信宗教嗎?」   「信錢算不算?」   張瑜這人倒有幾分自來熟的本事,交談幾句過後,便試著玩笑起來。   可這玩笑並不好笑,閆思弦繃著臉,強調道:「你好好想想。」   張瑜立馬也嚴肅起來,「應該不信吧,反正我老婆……」   他一愣,旋即苦笑了一下,喃喃道:「什麼老婆啊,早離了……不好意思……」   閆思弦搖搖頭,「沒事兒,理解。」   張瑜繼續道:「反正向陽不信那個,我們結婚那兩年,沒見她神神叨叨過。至於她們家……沒聽她說起過啊,應該沒人信那個吧……對了,啥教啊?」   「西洋教派,基督教或者下面的分支教派。」   張瑜連連搖頭,「不可能,應該不可能啊……」   看來他是真的不清楚。   確定閆思弦已經問完了問題,吳端伸手跟張瑜握了一下,「多謝你的配合了,以後可能還得來找你了解情況,麻煩了。」   「不麻煩,不麻煩,」張瑜拍著胸脯,「本來就是服務行業嘛,對了,兩位,有需要上保險的車嗎?找我啊,我這兒理賠快……」   張瑜將自己的名片往兩人手裡遞。   閆思弦問道:「賣保險的事兒你也幹啊?你們售前和售後理賠不是分開的?」   張瑜撓頭,「是分開的,這不是……我幫銷售介紹生意,銷售給我分提成嘛……沒轍啊,家裡缺錢。」   閆思弦晃晃手裡的名片,「行,知道了,那就不打擾你工作了。」   「不打擾,不打擾。」張瑜硬是將兩人送出了保險公司大樓。   上了車,吳端感慨道:「哪行都不容易啊。」   閆思弦沒答話,只是皺著眉,看樣子陷入了難題中。   吳端猜道:「如果不是宗教方向,翟陽苦心促成吳亦彥跳樓和性(手動分隔)向扭曲,就解釋不通了。」   這正是閆思弦想不明白的。被點破,他的眉頭皺成了一個死結。   「先找地兒吃飯吧。」閆思弦道:「餓了。」   吳端知道他胃不好,不敢怠慢,一邊放慢速度開車,一邊留意沿街的飯館。   「你想吃麵還是想吃米啊?要不先吃兩口餅乾墊墊?」吳端順手便遞上一袋餅乾。   閆思弦的車裡就這點好處,零食儲備永遠充裕。   「不用,」閆思弦笑道:「沒那麼嚴重。」   吳端又道:「你也別太糾結了,翟陽家我已經派了人去搜了,通緝文件也出來了,現在搞不定的問題,等人抓住了直接問吧。我倒是對他父母挺好奇。」   「那吃完飯去看看唄。」閆思弦挑挑眉,「不過咱先說好,詢問他父母可靠你了,我最沒耐心應付勢利小人。」   「知道。」   閆思弦嘴上雖那麼說,心裡卻在打著主意,他可不想讓隊長在旁人處吃癟。   走訪詢問過的人無數,還沒見面就讓刑警心裡發毛的,實在不多,這一對老夫婦是其中之一。   「對了,還有一件事。」閆思弦道:「咱們還得找一個男人。」   「什麼?」   「你看啊,張瑜和翟向陽離婚後,他的前大舅哥還去找過他,這說明什麼?」   「說明雖然分手了,但雙方還算體面,沒撕破臉。」   「所以,翟陽並不太痛恨張瑜,對吧?而且,他的下手目標圍繞著PUA組織,這又說明什麼?」 第454章這標題我想了15分鐘了……   吳端一愣,隨即恍然大悟。   「還有一段感情!離婚之後,翟向陽又開始了一段感情!一個男人用PUA那些手段騙了她,以至於她下落不明——是被害、自殺,還是精神失常走失,不得而知。總之,在翟向陽失蹤半年後,一向關心她的哥哥辭職……」   吳端看了一眼閆思弦,之後的推測,兩人的想法是一致的,因為閆思弦的眉頭舒展開了。   但他還是將話說完了。   「……辭職後,翟陽花了些時間追查那個傷害了他妹妹的男人,但進展並不順利。   出於某種壓力或契機,他開始向所有組織和積極參與PUA培訓的人展開報復。」   「差不多,我也這麼想的。」閆思弦道:「連環扣啊,剛挖出來一個翟陽,卻還有一個藏在更深處的。」   吳端將車停在一家麵館門口,「咱們的調查挖到這程度,可以告一段落了。   畢竟逼迫吳亦彥跳樓的是翟陽,他才是咱們追捕的目標,先找到他,再……」   「不好意思,」閆思弦晃了晃手機,「我已經把相關情況發給笑笑和負責勘驗翟陽家的兄弟,讓他們留意這個新出現的神秘人……」   話說到最後,閆思弦低頭笑了一下。   「你幹啥?」吳端跟在他身後往麵館走。   待兩人落座,點完了餐,閆思弦才解釋道:「就是突然想到一個畫面。」   「啥?」   「咱這要是《柯南》那樣的動漫,這個案件裡小黑人的出場頻率可是相當高。」   吳端縮了縮脖子,「別提他,童年陰影。」   閆思弦饒有興致道:「你還怕那個?」   「小時候誰還沒被他嚇過啊,我記得有一段時間,嚇得我晚上不敢睡,總覺得那玩意兒不是在門後藏著,就是在柜子裡,要麼就在床底下……小黑咧著嘴笑的經典畫面,哪兒那麼容易忘。   後來我就把家裡養的狗放屋裡,天天晚上陪著我。我家那狗不帶客氣的,每次半夜醒,就發現它不知道啥時候鑽我被窩了。   有狗陪著倒是能睡著了,可是農村的土狗身上長蝨子……結果就不用我說了吧,泡了一夏天藥澡,還剃了個光頭,和尚修仙似的。」   「噗……」閆思弦表示那畫面不敢想,不敢想啊。   「上次去你家,沒見有狗啊。」閆思弦道。   「丟了。」吳端表情有些落寞,「狗最忠心,不會自己走丟,小時候我媽騙我說它走丟了,後來長大我才明白,肯定被人抓走吃肉了。   那之後也有幾次養狗的機會,想想,算了吧,我有什麼能力為一條命負責?」   熱騰騰的面上了桌。   吳端笑笑,「快吃吧,吃完了還要去走訪翟陽父母呢。」   閆思弦拍了拍他的肩膀,沒說話。   等見了翟陽的父母,兩人卻發現,他們並不似想像中那樣可怕。   那是一對單看外貌乏善可陳的夫婦。   確切來說,應該是老年夫婦,但因為染了頭髮,滿頭的黑髮又讓人沒法將他們劃撥到老年人的範疇中去。   讓兩人印象最深的,還是老兩口凌亂侷促的家。   不是年輕人不愛收拾的那種凌亂,而是家裡實在堆了太多東西。   粗略一看,餐廳靠牆放著三個編織袋,裡面淨是踩扁了的飲料瓶,幾個塑料油壺排在餐桌不常坐人的那一面下方,若是湊上前去聞,會發現裡面的黑色液體都是醬油和醋。   他們還在吃散裝的調料,而不是超市裡售賣的瓶裝調料。   除此以外,屋裡但凡能堆放東西的地方,全是堆滿的,目力所及的環境讓兩人覺得身陷一輛超載的貨車內。   看來,老兩口不僅生活簡樸,還有囤東西的習慣,自家舊破爛兒不捨得扔,走在外頭看到能賣錢的破爛兒,還要往家撿。   在吳端亮出證件後,他們的態度始終誠惶誠恐。   老太太小心翼翼地給兩人讓座,又小心翼翼地支使老頭子給兩人泡茶,還刻意強把家裡的好茶拿出來,退休前從單位主管那兒偷拿的好茶。一點看不出欺負人的架勢。   民怕官,上欺下,硬欺軟,特色傳統在這兩人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吳端有些看不下去,讓兩人別忙活了,待四人全都坐定,他問道:「您兒子,翟陽,最近回過家嗎?」   老兩口面面相覷。警察上門,他們的第一反應,是為了女兒失蹤的事兒,萬沒想到率先被提及的竟然是兒子。   兩人既迷茫又焦灼。   「陽陽咋了啊?」老太太問道。   吳端沒回答,而是換了個問法。「他最後一次回家是什麼時候?」   老太太六神無主地看向老爺子。   老爺子訕訕地挪了挪屁股,「那什麼,他挺長時間沒回家了。」   「那電話聯繫呢?」   「也挺少的。」   吳端眯了一下眼睛,「鬧矛盾了?」   「沒有沒有。」老兩口一起擺手搖頭。   老太太忙接過話頭道:「他就是忙,忙著掙錢……年輕人嘛,忙點好。」   跟兒女關係不睦,在他們看來是很丟人的事,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對外承認。   然而,此刻已經由不得他們顧及個人臉面。   吳端嘆了口氣。   「你兒子也失蹤了。」吳端道:「確切來說,是潛逃。」   老兩口愣了足足十秒,還是老爺子先回過神來。   「啥?」老爺子的屁股又挪了挪,「啥潛逃啊?」   「就是犯了罪,逃了。」   這回,老爺子乾脆站起身,在屋裡踱著步。   「不可能!不可能!」老太太的聲音尖銳起來,拿出了吵架的架勢,「你們啥意思啊?」   吳端問道:「翟向陽離婚以後,一直在哥哥家住,是嗎?」   提起女兒,老太太癟了癟嘴,「是啊,咋了?」   「去年翟向陽失蹤,你們曾經報警,也沒錯吧?」   「她……她一直跟我們合不來嘛,我們以為她是為了爭一口氣,走了。」老太太向老爺子招招手,「你說啊,是不是這麼回事兒?」   「嗯。」老爺子點了下頭,「那回我們和陽陽打電話,提起閨女,說了幾句——本來就是嘛,當初不讓她嫁那個人,她偏不聽,結果呢,年輕輕就離婚了,貶值啊,誰還要她?——自己弄成這樣,還不讓做父母的說兩句了?   跟她哥說了兩句,也不知道咋就讓她聽見了,在電話那頭又是叫又是罵的,還說什麼沒我們這樣的父母,聽那意思,要跟我們斷絕關係唄。   我們那年代,做兒女的可不敢這樣,啥世道啊……」   眼看老爺子要開啟抱怨模式,吳端趕忙道:「那次吵架,是你們最後一回和翟向陽聯繫嗎?」   「是了,那之後沒過兩天,陽陽來電話,說他妹妹不見了,要報警。   要我說,不用,我生的閨女,心裡能沒數?從小就倔,愛跟人賭氣,這準是跟我們吵完架,自己出去闖了,不闖出個人樣不會主動聯繫家裡……結婚時候不就是這樣嗎?說啥也不回來,她真回來了,服個軟,家裡能不給她臺階下?」   吳端深感這話裡有水分。他和閆思弦對視了一眼,默默在心中嘆氣。   這世上,大部分家長都不明白,他們只是自以為了解孩子。   「那翟向陽失蹤以後,翟陽有沒有什麼變化?比如……花費很多精力找妹妹?」   「有啊。」老太太道:「工作都不幹了,真死個氣人啊……閨女真是討債鬼,一個人日子過不好,自己活該,連她哥一塊坑,這不是作孽嗎?我就當沒有這閨女,白養啦……」   還是老爺子記起了重點,他重新坐在老太太身邊,伸手在老太太胳膊上拍了一把,讓她閉嘴,然後問道:「警官你們別開玩笑啊,我們家陽陽……他咋了?」   「我們有理由懷疑……」吳端猶豫了一下。   閆思弦察覺到了他猶豫的原因,利落地接過話頭道:「我們有理由懷疑,他一直在追查妹妹的下落,並且查出了一些眉目,因為他已經著手對一些人展開了報復。也正因為如此,翟陽現在身處險境。   簡單來說,他跟一些很危險的人發生了不愉快,現在人又找不到……」   閆思弦這一套說辭,可謂滴水不漏。   他沒撒謊,只是隱瞞了一部分事實,放大了另一部分。他深知,此刻最要緊的是找到翟陽,警方需要老兩口提供兒子可能的去向,而不是隱瞞去向,為兒子的犯罪行為開脫。   果然,意識到兒子有危險,老爺子又開始踱步。   「……所以,請你們仔細想想,翟陽最近有沒有反常行為,他可能去哪兒……」   老太太聲淚俱下,心啊肝啊地嚷嚷,還一把抓住了吳端的手,語不成句地求吳端救救她的寶貝兒子。   「行了你,閉嘴吧,吵死人。」老爺子瞪了老太太一眼。   老太太卻哭得更兇了,甚至委屈地整個人從沙發上滑到了地上,邊哭邊蹬腿,吳端坐立不安,扶又扶不起來——伸手扶她,她一個勁兒地往下墜。   「倒黴玩意兒!」老爺子又指著老太太罵了兩句,煩躁地對吳端道:「我說實話吧,兒子跟我們關係也不好。   他找的女朋友,我倆看不上,吵了幾回。   可這也叫事兒?我們不也是為他好嗎?他妹妹就是前車之鑑,不聽父母的話,結果呢?……」   很難想像,這對父母心中究竟有多少怨氣和自以為是,到了兒子性命攸關的時刻,還能跑題,一味替自己辯解。   或許,溝通實在太少,他們有太多話積攢在心頭。   這樣想著,吳端又覺得他們可憐。   閆思弦控制情緒的能力則更勝一籌,受慣了西式教育的他,對眼下這對父母,這種家庭模式,實在理解無能。   他及時打斷了老爺子,「咱們一點一點來說吧,先從翟陽辭了工作開始,你們怎麼知道他辭工作的?」   此刻,老太太的大哭已經變成了低聲抽噎,她搶著答道:「就我們樓上的,有一家想送孩子出國,知道我兒子是搞教育培訓的,有出國英語這一塊,來找我打聽。   鄰裡之間,互相幫忙唄,我就跟他說陽陽在哪兒上班,讓他們帶小孩兒過去,報翟陽的名兒,興許還能打個折啥的。咱是出於好心啊。   後來又見面,我還追著人家問去了沒有,啥情況,結果……呵呵,搞得人家還怪不好意思的,跟我說去倒是去了,可我兒子早不在那兒上班了。   哎呦喂我這張老臉啊,可算掉地上了。   兒子換工作,我還是從鄰居那兒知道的,什麼事兒啊……   那天我倆就去陽陽家裡,跟他理論了一通。   他是魔怔了,徹底魔怔了,非說他妹讓人給害了,我們是真勸不動……」   吳端打斷她道:「翟**體怎麼說的?他有沒有提起妹妹是怎麼被害的?」   「我們也問了啊。」老太太兩手一攤,「我們不是那種不講理的父母,只要他能說出個一二三來……哎!是,我們是說了點狠話,跟閨女斷絕關係啥的,可那畢竟是自個兒的孩子,從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啊,真有個三長兩短……哎!」   直到此刻,吳端才從垂淚的老太太身上看出了一個母親的樣子。   她習慣了刀子嘴,將豆腐心藏得太深,又或者,她不能往那壞處去想,一想,精神支柱就要坍塌了。   她對子女的愛,既懦弱,又鋒利。   「所以,就為什麼認為妹妹是被害,翟陽最終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吳端問道。   「沒。」老太太搖頭,「不會吧……應該不會,我的倆孩子,都老實,從小就不會惹是生非,那些壞事……不會的,不會找上她……」   「那之後呢?你們又見過面,或者通過電話沒有?」   老太太又是搖頭,神情十分落寞,「過年也不回來……哎!」   老頭子卻插話道:「那個小兔崽子,年三十那天給我來了個電話。」   說話時,他偷偷瞄著老太太。   老太太一臉詫異,一瞬之後,她整個人從地上彈了起來。   「我咋不知道?陽陽打電話我咋不知道?你為啥不說?!」   她尖叫著撲向了老頭子,要不是吳端在旁拽著,此刻老頭子的臉恐怕已經被撓破了。 第455章慈善閆   「什麼時候了?!就知道鬧!要不要兒子了?!」閆思弦大喝一聲。   老太太身子一軟,頹然將自己砸進沙發,瞪著老爺子抹眼淚。   老爺子尷尬地以拳捂嘴,咳嗽了幾聲,「兒子打電話,態度挺好,跟我認錯了,本來要跟你說的……哎!」   老爺子避開了老太太的目光,甚至還側了下身,試圖讓兩名警察幫他擋一擋。   「他還給我轉了一萬多塊錢,說自己存下來的,給咱倆過年用,還說等過完年他就去找份工作,不瞎混了,都是好消息……   我……主要是那錢……哎!錢讓老家弟弟借走了,趕上他要做心臟搭橋手術,錢不夠,人家開口了,我當哥哥的,好意思一點兒不給?跟你說了,你肯定不讓我借啊。」老爺子指了指老太太,可憐巴巴地看著兩名刑警,似乎是求他們評評理,「怕她跟我吵,乾脆啥也不說了,我這不是想著,等錢還回來再說……」   老太太此刻的喘氣聲呼哧呼哧,顯然氣得夠嗆。   她既因為老頭子私自往外借錢而生氣,又因為老頭子暗戳戳指責她脾氣大心眼小而羞憤。   雙重的惱怒讓她嘴唇發著抖,滿眼都是「你給我等著,等沒外人了的,咱們慢慢算帳」的意思。   閆思弦實在不想再被老兩口的情緒影響詢問進度。   乾脆擋在兩人中間,硬生生將他們能迸發出火星子的目光阻隔開,衝老爺子問道:「您好好回憶一下,那通電話裡,翟陽都說了些什麼?」   「也沒啥,我剛不是說了嗎,認錯的,可能……想開了?還是因為快過年了,不想跟家裡鬧了……」老頭子一邊回憶,一邊道:「說什麼之前不懂事,對不起我和他媽,讓我們別跟他計較……」   「過年的事兒呢?」閆思弦問道:「他沒有工作,應該很閒才對,為什麼過年不回家?」   「我問了,他……」老爺子想要看看老太太的態度,可惜閆思弦太高,將他擋了個嚴嚴實實。   「他怎麼說?」閆思弦追問道。   「他……嗨,被他搪塞過去了……我一問,他直接說給我們錢的事兒,又問我要卡號,等給他報完卡號,他就著急掛電話,我……我把過年的事兒給忘了。」   老頭子想擠出一個訕笑,卻比哭還難看,他替自己辯解道:「年紀大了,記性不好。」   老太太陰陽怪氣地抱怨道:「別聽他鬼車,就算他記性不好,我跟他叨念那麼多回,也不知道兒子會不會來……他還能忘?」   閆思弦抬手,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同情地拍了拍老爺子的肩膀。   「那翟陽有沒有提起過年期間他有什麼計劃,打算幹什麼?」   「他?早鑽錢眼兒裡去了,還能顧得上兒子?」老太太繼續陰陽怪氣。   老爺子縮了縮肩膀,微微搖頭,看向閆思弦的目光裡滿是乞求,意思是「我真不知道了,你可別再問了」。   「行吧,最後一個問題。」閆思弦轉向老太太,「你們家信仰宗教嗎?西方宗教。」   原本憤怒的老太太,被這問題搞得一臉迷茫,她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警察怎麼突然問了這麼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問題。   「啊?這……跟我們家陽陽有什麼關係?」   已經看出他們的答案了,閆思弦心中的疑問又多了一分。   他不想繼續浪費時間,轉頭對吳端道:「走?」   吳端點頭,閆思弦便率先邁開步子,向門口走去,身後的吳端又向老兩口囑咐了一句:「這幾天請不要出遠門,如果翟陽聯繫二位,或者他回家了,請聯繫我們。」   雖然對此並不抱希望,吳端還是留下了一張名片。   出門,吳端便開始調兵遣將,派人過來盯住老兩口的一舉一動,又給馮笑香發消息,監視他們的通訊。   待他追上閆思弦,也布置完了任務,低聲道:「這案子有信息斷層。」   「是啊。」閆思弦道:「將近兩年了,翟家兄妹倆一起生活,跟父母關係差到幾乎不來往,跟翟向陽的前夫也是形同陌路……原本最親近的人,竟然對他們的近況一無所知。」   「去翟陽家吧。」吳端道:「看來只有現場勘察這條路……」   「別那麼悲觀嘛,」閆思弦道:「家人不知道的信息,說不定朋友同事知道呢。」   「你的意思是……」   「我看,咱倆就把走訪摸排這條路走到黑吧,翟陽家已經有人在勘驗了,現在趕過去,未必能起多大作用。」   「也對,」吳端拿起了自己的手機,「我看一下笑笑發來的信息,找一個跟翟陽聯絡最頻繁的……呃……韋德……」   這個給人一種異域感的名字,讓閆思弦愣了一下。   隨即,他接話道:「翟陽的同事,翟陽辭職前跟這個人聯絡最頻繁,韋德還陪他一塊去過派出所——為了打聽翟向陽失蹤案的進展。」   「沒錯,咱們這就去見見他。」吳端啟動了車子,一邊往小區大門的方向開,一邊道:「笑笑沒給韋德的地址,你問問?」   「在問了。」閆思弦懊惱道:「早知道直接去走訪翟陽的朋友,前兩個走訪對象,幾乎沒給咱們帶來任何有價值的信息。」   吳端忙安撫他道:「誰能想到這家人都是奇葩,按理說,閨女失蹤了,一般的父母早就找人找瘋了,找父母了解情況,應該是捷徑,這倆倒好,我算是漲見識了。」   見閆思弦還是皺著眉,吳端又道:「是我提議去翟陽父母那兒的,還提了兩回,要怨也該怨我。」   閆思弦連連搖頭說「不是」,覺得自己情緒化,讓隊長操心了,趕緊轉移話題道:「趙局沒給你施壓吧?」   「你是說咱們攬了一樁沒沾上人命的案子?」   「是啊,市局不是有破案指標嗎?為了達到指標,咱們只接命案,吳亦彥雖說要死要活了一通,但畢竟沒死……」   「還好,」吳端狡黠地眨了眨眼,「我受傷之後,趙局對一支隊抓得鬆了,再說,剛過完年,領導們忙著搶人呢,應屆畢業生快來實習了,他們暫時顧不上管別的。」   閆思弦「嘖」了一聲,「要我說,警察工資也忒低了,拿你來說,辛辛苦苦七八年,眼看從小鮮肉熬成大齡剩男,連一套房子首付都湊不出來,你還算運氣不錯的,畢業就碰上趙局這個貴人,年輕輕的做到支隊長,管著上百號人,下面小賴他們更沒指望……」   吳端做了個抬手抹眼淚的動作,「閆老闆,不談錢我們還能做朋友。」   閆思弦拍拍吳端的肩膀,「我知道你們是因為喜歡這工作。」   「習慣就好,」吳端道:「慢慢熬著吧,好歹工資每年還漲點……今年漲了460,算是好年頭,你……」   意識到閆思弦根本不會在意這點小錢,吳端訕訕閉了嘴。   閆思弦反倒接過話頭,繼續道:「我警銜沒你高,入職時間也比你短,只漲了282,我看今年的文件了,意思是要從工資漲幅上拉開新老警員的收入,幹了一輩子的老刑警跟那些生瓜蛋子拿一樣的薪水,不合理。」   吳端的眼睛越瞪越大,嘴巴也張成了一個O形。   閆思弦笑道:「喂喂,牙別曬黑了。」   吳端閉上嘴,讓思緒歸位,「那什麼,你……」   「我給幾所貧困小學捐了圖書室,就用當刑警的工資,你可能無法想像,一間簡易的圖書室,加上一些圖書,成本能低成什麼樣。基本上,我一個半月工資就夠建一間的。」   「你還親力親為啊?」吳端道:「我以為你們搞慈善,都是找什麼基金會之類的。」   「我可不想把血汗錢交給那幫手腳不乾淨的。」說完這話,覺得不妥,閆思弦又補充了一句:「我不是說全部,是大部分。」   「思想覺悟這麼高,小時候沒少得小紅花吧?」吳端拿他打趣。   閆思弦笑道:「是沒少得,不過,每次扯女生小辮子,老師就收回去一朵,我沒記錯得話,現在還欠了老師幾十朵……」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到了目的地。   世紀廣場。   又是世紀廣場。   韋德工作的培訓機構,在商場區租了近百平米的商鋪面積,專門用作幼兒英語輔導。   在這間幼兒英語輔導教室周圍,遍布著幼兒服務機構,什麼教孩子跳舞的,遊泳的,親子互動的,甚至帶著孩子冥想的……五花八門,讓人對生命起源油然而生敬畏之情。   畢竟,養個孩子太特麼貴了!   天冷,吳端本以為家長不太願意帶孩子出門,這一整片的兒童服務機構,會呈現門可羅雀的勢態。   真實情況卻與他的想法截然相反。   吳端不禁咂舌,「攀比心害死人啊,別人去了,自個兒孩子不去,就輸在起跑線上了,可真是……」   吳端暗暗發誓:「以後要是有孩子,絕不來這種地方。」   閆思弦笑道:「別想了,換你你也得來,這特麼是人性,開培訓機構的早把家長那點心思研究透了。」   吳端不服,但因為兩人已經看到了韋德,不好再扯題外話,終於集中了注意力。   「韋德?」吳端先開口打招呼。   被叫了名字的男人,看樣子三十出頭,經常笑的原因,眼角的魚尾紋特別深。   在吳端叫他的名字之前,他正對著來看孩子上課的家長笑,熟絡,討好,看到吳端,立即換上了帶有試探意味的笑,客客氣氣,不會讓人覺得油膩。   「是我是我。」韋德迎了上來,伸手,跟吳端握了握,「兩位來給孩子報名?是看過我們的宣傳單嗎?誰家的孩子啊?還是……」   感覺對方要問什麼奇怪的問題,吳端亮出警官證,打斷了他,「警察,跟你了解點情況。」   韋德下意識地去看附近的幾名家長,生怕他們注意到自己在跟警察打交道,這或許會留下壞印象,從而使他以後的課程銷售工作受挫。   好在,吳端十分注意分寸,壓低了聲音,並未讓旁人發現異常。   「咱們……出去聊?」韋德道。   他率先向門外走去。   待走到一段消防通道,周圍沒了人,韋德才停下腳步,緊張地問道:「警察同志,出什麼事兒了嗎?」   「跟你打聽點關於翟陽的事兒。」   吳端的話一出口,韋德先是嘆了一聲「哎!」接著有些焦灼道:「我就知道沒好事兒!」   吳端背在身後的兩隻手搓了搓,這回問對人了!   「什麼沒好事兒?你具體說說。」吳端道。   「就前兩天,大中午,他突然來培訓教室找我——就這個教室。   其實我們挺長時間沒聯繫了,他辭職專心找他妹妹嘛,就沒啥交集了。   他來的時候我正忙著籤單呢,沒顧上聊幾句。他說出門忘帶鑰匙了,家裡父母回老家,沒法去拿備用鑰匙,晚上只能住賓館,可是又沒帶身份證,想借我身份證用用,還說好了,第二天就來還。   這不,好幾天了,打他電話是關機……」   韋德突然警覺起來,「警察同志,你們可查清楚了,他要是用我的身份為非作歹,跟我可沒關係……」   閆思弦低頭給馮笑香發著消息,吳端則繼續詢問。   他先安撫韋德道:「你別瞎想,情況警方已經了解了,不會冤枉你。」   「不行不行,」韋德竟掏出手機,對著吳端拍了起來,「警官,麻煩你一下,咱們把剛剛的事兒再說一遍,證明我確實跟你們反映過借出去身份證的情況。」   他這一出兒,一下子把吳端整蒙了。好在吳端閱人無數,很快做出了判斷:眼下,順著對方的意思來比較容易取得信任。   他指了指自己胸口佩戴的錄像設備,「你可以全程拍攝,我們也有執法記錄儀,雙重保險,只不過,案件正在偵破階段,一些信息還沒有對外公布,你拍到的內容,不可對外傳播,萬一傳播出去,你要負法律責任。」   一聽可以拍攝,韋德終於放下心,他繼續舉著手機,「那你問吧。」 第456章逗你玩兒   「翟陽跟你聊起過他妹妹嗎?」   「說過啊。」韋德點頭,「經常說,要我感覺啊,翟陽可能有點妹控。三十好幾的人了,不找對象,跟妹妹一塊兒住……有的人背地說過他壞話呢,可難聽了。」   「都說了些什麼?——我是說,關於妹妹,翟陽都跟你說過什麼?麻煩你仔細想想。」   「就是日子過得不好嘛……嗨,還不是窮鬧得,貧賤夫妻百事衰,不信你看我們這兒的家長,一個月花四五千讓小孩兒學英語的,就沒那麼多破事兒……」   意識到話題扯遠了,韋德停頓幾秒,想了一下吳端的問題,繼續道:「他妹離婚以後,翟陽想撮合我跟他妹……我沒答應——我可不是嫌棄她離過婚啊,離過婚的人也有權利追求愛情,對吧,我就覺得……感情不是兒戲,翟陽這麼急吼吼地撮合,怕不是拿我當療傷藥了,想讓我給他妹當替代品。   憑什麼啊?我欠他們家的啊?   因為這個,我就不太想跟他深交了,怎麼說呢,感覺他這人有點不擇手段,你就是再心疼你妹,也不能把旁人往火坑裡推吧。」   「你直接拒絕他了?」吳端問道。   「這種事兒……不用直接說吧?暗示一下就明白了。」   「那被你拒絕之後呢?翟陽還提起過他妹妹嗎?」   「倒不提了,不過……就是出於禮貌,我問過一回——打招呼寒暄似的,順嘴提了一句,你妹的終身大事兒咋樣了?   他說毀我手上了。   哎媽呀,嚇我一跳,我說你可別開這種玩笑。   他就在那兒唉聲嘆氣,說他妹妹碰上個渣男,被騙了,要是當初我答應去跟他妹相親,說不定就把妹子救了。這不就是毀我手上了?   我也沒心思計較他這歪理邪說,就是有點好奇。   這種事兒嘛,誰沒個好奇心,想多八卦兩句來著,可他好像不想細說,感覺就是……就……好像事兒挺嚴重,說出來挺丟人的。   過了挺長時間,我才知道事兒究竟有多嚴重。   他那段時間籤單量不行,業績都掉到最後三名了,之前雖說也沒多拔尖,就是個中遊水平吧,可這業績一掉,還是被經理罵了一回,罵慘了都。   有回我倆一塊發傳單——以前出去發傳單,都是我倆搭伴兒的——他明顯就不想幹活兒,煙一根接一根,那形象啊,往我旁邊一站,都影響我找客戶。   我生氣啊,我就問他咋的了,活兒還能不能幹了,不能幹早說。   他突然就來了一句他妹精神出問題了。   唉我去,我當時都沒反應過來,花了挺長時間才整明白他的意思。   這是大事兒啊,人命關天,還發什麼傳單。   我直接把他拽一家排擋,整了幾瓶啤酒,才撬開這貨的嘴。   他妹妹,翟向陽——是這個名字吧,我記得這兄妹倆的名字挺奇怪的——是被專門騙人感情的渣男給騙了,騙得渣都不剩啊。   錢啊色啊的就不說了吧,其實,他妹要錢沒錢,還離過婚,不可能有多大的損失。   但用翟陽的話來說,翟向陽就剩下感情了,感情上還賊要強,心裡憋著一股勁兒呢,非要找個像樣的男人,讓家裡好好看看。   結果,真找著一個好男人——包裝出來的好男人,那看著可不就是哪兒哪兒都好嗎,定製版的啊。   我聽說好像是一個什麼老闆,前半生放蕩不羈,已經玩夠了,想找個好女人安定下來成家……騙人的套路嘛,警官,你們肯定知道哈……」   吳端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韋德將正在攝像的手機從右手換到左手,「夢想太美好了,夢一破滅,騙局一拆穿,翟向陽就崩潰了……」   韋德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這兒受刺激了,成天要死要活的,得有個人24小時看著她,不然就自殺,你說多可怕?   怪不得翟陽業績下滑,那段時間他去店裡點個卯兒就往家跑。   我倆喝酒的時候,他家已經換了三個保姆了。他白天得上班啊,不然倆人吃啥喝啥,只能請保姆,保姆只幹一件事:看好他妹妹,只要他妹妹沒自殺就行。   可這活兒也太奇葩了,保姆也嫌瘮得慌啊,誰敢隨隨便便為人命負責啊?都是幹個三五天,就要走。   我跟他建議,要不把他妹送父母那兒去,誰照顧也比不上自個兒父母上心啊。翟陽就只知道在那兒嘆氣,不願意多聊他的父母,感覺家裡是不是不和睦啊?我也沒細打聽。   我還勸他趁早帶妹妹去看病……我可沒直說精神病啊,多不好聽,千注意萬注意著,還是把翟陽惹惱了。   不能提,壓根不能提『病』這個字兒。   他對他妹也是真好,就感覺吧……太鑽牛角尖了,一點壞話都不讓說。   一看這情況,咱就不提了唄。   那之後,我幫他介紹了一個保姆,挺負責任的大姐,當初我姐生孩子,就請她當的月嫂,跟我家關係一直不錯。   好說歹說,那大姐才接了這燙手的活兒——我這同事,做到這份兒上,不錯了吧?」   「不錯。」   回答完,吳端發現,這分明就是個肯定句,對方壓根不需要他的回答。   「……再後來,翟向陽就失蹤了,翟陽請了好幾天假找人,我還幫著找了呢,光派出所……我沒記錯得話,應該是陪他去了三回。   嗨,每次去,警察都說找了,也不說細節,感覺就是拖著不給好好辦事。」   許是有錄像的原因,韋德的表演型人格開始佔據主導地位,他大段大段地講述,口若懸河,能看出來,銷售這工作確實適合他。   韋德並不忌諱向警察吐糟警察,甚至,他仿佛化身記者,還將正在錄像的手機向前湊了湊,好像希望吳端就他所陳述的懶(手動分隔)政現象給出回應。   吳端的回應簡單直接,他直接略過了問題。他不會對韋德過度表演的部分浪費時間。   「那,翟陽辭職就是為了找他妹吧?」吳端問道。   「他辭職的時候可沒跟我說,說真的啊,警官,我們後來關係也就一般吧,公司新弄了個幼兒英語教育的業務,我過來做新業務的銷售,翟陽還在旗艦店幹以前那攤活兒——我們旗艦店在光明路,做成人英語培訓的,就是考研啊出國那一塊的……   不在一個地方上班嘛,關係就慢慢淡了,他辭職也沒跟我說啊,特突然,我去旗艦店開大會的時候才知道。   知道他辭職,我還打了個電話,問他是不是跳槽了,待遇咋樣。   他整個人……怎麼說呢,說話有點前言不搭後語,精神狀態好像不太好。   我估計還是為了他妹的事兒,辭職之前就被折磨得不成人樣兒了,我都想勸他去看看精神科……   我這人吧,就是心軟,他那樣對我,我還非去貼這個冷屁股。咋說也是條人命啊,我可不想哪天突然看新聞上說翟陽死在家裡了。   我就抽空去找過翟陽兩回,無非就是勸……哎!那種情況,我都說不出啥勸人的話了,主要我覺得他妹妹兇多吉少。   一個本來就只想死的人出走了,還能活著?   這種情況,你說,我咋勸?   我只能陪他喝酒,每次去都是一打兒起。好在翟陽酒量沒我好,喝多了他多少還能說點想法。   他說他全靠恨活著,他要把那個渣男找出來,要讓他付出代價——那渣男沒一句真話,連名字都是假的,看翟向陽被騙得精神都出了問題,乾脆失蹤,手機號也換了,再也找不著人了。   這麼一來,翟陽就得從頭找起啊。   他一個人,能查出來啥啊,我總覺得吧,他也就是沒法接受妹妹已經死了這種可能,心裡難受,在那兒作天作地,等過段時間,慢慢想通了,或者沒錢吃飯了,不得不出去工作,也就好了。   後來挺長一段時間,我倆再沒見過面,也沒聯繫過,忙啊,天天跑業務籤單,顧不上他了。   再然後我說過了,他突然找過來,問我借身份證。」   韋德沉默思索片刻,滿意地總結道:「就這麼回事兒,我知道的都說了。」   閆思弦鍥而不捨地追問起了同一個問題:「翟陽信仰宗教嗎?」   「誒!你別說!神了嘿!你們咋知道的?!」   閆思弦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了,困擾了他許多天的問題,終於得到了印證。   「他信什麼宗教?」閆思弦追問道。   「基督吧,就是十字架那個,他自己戴了一個十字架,還弄了本《聖經》,我看見過,那聖經被翻得挺舊的。   我還開玩笑,問他還信這個啊。他說病急亂投醫,也沒細說……」   韋德露出狐疑的表情,「不是,這跟你們找他有啥關係啊?他不會真去報什麼仇了吧?替天行道,握草武俠小說啊?」   吳端沒回答,只是指著韋德的手機道:「再提醒你一遍,錄像別外傳。另外,後續警方可能還會聯繫你了解情況,給你造成的不便,先說一聲抱歉了。」   「不用不用。」韋德連連擺手,「配合你們工作是我的義務嘛。」   這句話的聲音格外大一些,似乎生怕錄不上音。   離開世紀廣場時,吳端無奈道:「怎麼這案子淨碰上奇葩,一個正常人都沒有。」   閆思弦道:「PUA本來就呈現畸形狀態,由它引伸出來的案件,出現些扭曲的人,也不稀奇。   韋德那情況,純粹表演欲過剩,戲精一個。」   吳端坐在副駕駛位置,揉著眉心,有一搭沒一搭道:「能有你厲害?你可是戲精本精。」   「多謝誇獎,我會繼續努力的,爭取在演藝的道路上再創輝煌。」   吳端被他逗樂了,「這下你滿意了,推測總算被驗證了。」   「看你說的,好像我是為了滿足一己私慾,信仰宗教那個推論,不也是為了破案嗎?」   吳端揶揄道:「對案件來說,嫌疑人信仰宗教,只是一個輔助性證據,法律效力有多差咱們都清楚。   對於你個人,想法得要驗證可是相當重要。畢竟,他很少出錯。」   「我糾正一下,是沒出過錯。」閆思弦道。   「你確定?要不要給你舉個例子?」   「好吧,我收回剛才的話。」沒能矇混過關的閆思弦懊惱地發動了車子。   待車平穩開動,他又道:「我承認,一開始來當刑警,有炫技的成分,就是想找個挑戰和新鮮感並存的事兒。   畢竟,新鮮感這種事很容易流逝。   刑警工作就不一樣了,每個案件都是全新的。   幹了這一年,可能是受你影響吧,確實開始喜歡這件事,一想到那些因為我們的工作而能夠稍稍得到寬慰的冤魂,還是挺有成就感的。   我話說在前頭啊,炫技不可恥。」   說完,見吳端盯著自己,閆思弦摸了摸臉,「咋的臉上有飯渣兒啊?」   「噗……沒……」吳端好整以暇道:「跟你開玩笑的,緊張什麼?」   閆思弦氣結,憋了半天,才終於道:「報復!你絕對是報復!」   吳端擺擺手,「不瞎扯了,說說案子吧,眼下,可以集中所有精力追捕翟陽了,嫌疑人不到案,啥都是白說。   但願能找著他吧,我現在擔心……」   吳端緊鎖著眉頭,沒有將話說完。   「你擔心早在逼迫吳亦彥跳樓自殺之前,翟陽已經完成了復仇,他已經殺死了那個欺騙翟向陽感情的人。」   「不能排除這種可能啊。」吳端道。   他還想再解釋點什麼,手機響了起來。   市局打來的。   吳端接起,只聽了一句話,便伸手拍著閆思弦的胳膊,激動道:「掉頭!找地方掉頭!」   閆思弦答應一聲,專心開車。   吳端掛了電話,報出了一個詳細地點。   「去新民路,新民路片區派出所。」   「怎麼了?」   「翟向陽找著了!」   「什麼?!」閆思弦一邊調轉車頭,一邊問道:「死的活的?」   「活的,活得好好的。」   足足10分鐘,兩人都沒說話。他們同時意識到,這世界上最最戲劇性最最讓人無奈的誤會,大概是發生了。 第457章元宵節快樂   新民路片區派出所。   閆思弦和吳端趕到的時候,派出所大廳正熱鬧,有人在分發湯圓。   閆思弦本以為是受過幫助的群眾自發組織的,心裡一暖,觀察了片刻,遺憾地發現原來是社區。   兩名社區工作人員負責發放湯圓,還有兩人負責拍照,顯然是帶著擺拍任務來的。   閆思弦意興闌珊地對吳端吐槽道:「還搞這種形式主義啊?」   吳端沒答話,倒是收到旁邊拍照的社區工作人員的白眼。   那工作人員是個年輕女性,不到30歲的樣子。故意將兩人往旁邊擠了擠,並道:「忙著呢,你們辦事的先等等。」   她將穿著便衣的兩人當成來辦事的群眾了。   閆思弦只笑笑,也不挑破。   直到被社區工作人員請出來擺拍的所長看到吳端。所長三步並作兩步迎上來,擺拍也顧不上了,招呼手下應付一下趕緊工作,又十分殷勤地給兩人帶路,去往翟向陽所在的問詢室。   一波操作下來,擠兌閆思弦的姑娘傻了眼。   閆思弦倒是十分大度道:「沒事沒事,你們繼續,繼續哈。」   他當然知道,自己越是這麼說,那些搞表面工夫的人就越如芒在背。   吳端只當啥也沒看到,暗暗腹誹:這貨太陰了。   問詢室。   聽到有人進門,翟向陽猛然抬頭,打量著走在最前頭的所長,像一隻受驚的小鳥。   雖然緊張害怕地抓緊了衣角,但從第一印象來看,無論是健康狀況還是精神狀況,她都算正常。   「這是……咋了?」翟向陽率先開口道,「我……就補辦個身份證,你們這是……」   「你哥一直在找你,這大半年你幹嘛去了?」吳端直接打斷了她。   「他不會報警了吧?我的天他怎麼這樣兒……」翟向陽站了起來,意識到自己的任性給他人造成了麻煩,煩躁地在屋內踱著步,「都是誤會啊,警察同志,我們就是一點家庭矛盾……說開了就沒事了吧?啊?我能……」   「不能,你不能走,你得協助我們找到你哥。」   翟向陽徹底懵了。   「為什麼突然離開?」問完,閆思弦又提醒道:「請你注意,現在是警方向你了解情況,先回答問題。」   預料到對方可能情緒崩潰,在問清情況之前,閆思弦不想透露案情。   翟向陽只好道:「我就是……想逼一下自己,覺得再靠我哥養著,人就要廢了,況且……」   翟向陽對著牆壁翻了個白眼,「誰讓他跟我吵架,我已經夠難受的了,他還……他嫌我作,我在他面前從小作到大了,嫌我煩幹嘛不早說……」   吳端算是明白了,這位沒有公主命,卻有公主病。   情商低,不會平衡人際關係,為了結婚的事兒跟家裡徹底鬧翻,鬧翻了以後也從不想著主動緩和關係,只有別人向她認錯低頭的份兒。   又被哥哥寵慣了,離婚以後全靠哥哥照顧,要死要活地鬧騰,博得哥哥的關注,也是理所當然,翟陽只能忍著。   吳端不想跟她討論對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他只是追問道:「那這大半年你在幹嘛呢?」   「跟朋友創業。」   「創業?」   「朋友做微商的,做得還不錯,我就幫著發發貨啥的,今年加把勁兒,說不能能拿股份呢……」   吳端想到了朋友圈裡的廣告信息,十分反感。   但他很快壓下了情緒,繼續問道:「安頓下來以後也不跟你哥打個招呼?」   「應該……不用吧……」話一出口,翟向陽才意識到自己是如此的沒底氣,她強迫自己挺起腰杆兒,「我這不是想自力更生嗎,萬一他態度好了,我又想著靠他怎麼辦?」   她捋了捋耳邊的碎發,繃緊嘴角,想讓自己顯得更像一個立場堅定的職業女性。   她希望別人將她當做勵志的範本。逆境掙扎,跳出泥潭,靠自己的努力解放自己,贏得尊重等等。   可接下來的消息,讓她再也沒心思顧及自己是誰。   吳端將翟陽的相關嫌疑一樁樁一件件告訴了翟向陽。   翟向陽的反應大致分三個階段。   雲裡霧裡,不可置信。   如雷轟頂,無以承受。   懊惱痛哭,六神無主。   眼看翟向陽還要哭一陣子,吳端和閆思弦也沒心思繼續和她耗著了,跟所長打過招呼,便要帶人走。   翟向陽幾乎是被民警抬上車的,她整個人哭得渾身無力,爛泥一般。   一行人走到派出所大廳,社區來送湯圓的工作人員還沒走,那個剛剛開罪了閆思弦的姑娘一個勁兒往後躲。   閆思弦衝她笑笑,「不好意思啊,我們辦的事兒還真不能等。」   所長派了人和車幫忙將翟向陽往市局送,閆思弦的車在前頭開道。   車子啟動後,吳端道:「一向紳士的閆少爺還有跟小姑娘斤斤計較的時候?」   閆思弦道:「就是看不慣這幫搞面子工程的人。」   「也不算吧。」吳端道:「人家送了貨真價實的湯圓,又沒作假,還不能拍幾張照片了?」   「我也沒想到,你對這種事的容忍下限還挺低。」閆思弦挑了下眉,「這跟我認識的吳隊可不一樣。」   「可能是剛參加工作的時候太窮了吧,雖說沒到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程度,但也確實吃不著啥好東西……」   「你跟我講過,那會兒老去學校食堂買便宜的肉夾饃。」   「是啊,社區逢年過節來慰問一下,搞點吃的,我就當改善夥食了,還挺感謝他們的。再說了,誰還沒個應付領導的時候,理解。」   閆思弦不無同情地拍了拍吳端的肩膀,「崽,爸爸來晚了,讓你受委屈了。」   「滾!」   當天下午,已經過了下班時間,一支隊的刑警們卻仍忙碌著。   大會議室裡,記者們已經架好了長槍短炮。   隔壁小會議室,吳端換好了警服,有些緊張地問閆思弦道:「我能行嗎?要不咱們還是請趙局……」   「你行。」閆思弦斬釘截鐵,「稿子沒問題,你對著念就行了……」   「唉我去,以前都是趙局,我頂多在邊上充充人數……」   閆思弦幫吳端整了整領帶,又拽了拽警服肩膀處,讓衣服看起來更板筆挺了。   吳端確實胖了點,平時穿休閒裝還不明顯,制服一上身,就覺得比以前穿的時候緊繃。   幸好已經開始鍛鍊了。吳端心中暗想。   他深吸一口氣,「那我去了?」   「放心。」閆思弦道:「那幫記者,一大半都跟閆氏有交情,有事兒我幫你兜著。」   這話讓吳端懸著的心慢慢放了下去,記者會十分順利。   半小時後,數家主流媒體相繼發文,先是披露了部分PUA組織的真實面目,由此引出了對翟家兄妹相關案件的報導。   不過,報導內容與實際情況大相逕庭。   「……日前,受PUA導師欺騙的女性翟某陽已經向警方投案自首,以下是翟某陽被逮捕的影像資料……她自稱親手殺死了欺騙自己的PUA導師趙某,還要挾另一名在業內小有名氣的PUA導師吳某彥跳樓自殺,以下是吳某彥跳樓時的影像資料……   據負責該案的吳隊長透露,警方正在根據翟某陽的供述展開進一步調查,以下是吳支隊長的案情陳述……」   吳端對著鏡頭,緊張又生澀,據他自己說,當時臉都是僵硬的,好在這僵硬使他看起來嚴肅又正義感十足。   「……本案中,翟某陽既是加害者,也是受害人,對她的遭遇,我們深感同情,但法不容情,警方還是會依法辦事……   目前我們已經聯絡過翟某陽的父母,但她的父母表示要與她斷絕關係。在這裡,我們希望她的哥哥儘快跟我們取得聯繫,希望家人能夠陪她一同度過難關……   最後,警方提示您:戀愛千萬條,真心第一條,感情當兒戲,親人兩行淚。」   在看吳端採訪視頻的閆思弦:「噗哈哈哈哈……你要火。」   吳端:「別樂了,我當時都不知道自個兒說的啥……但願翟陽能看到新聞,但願他看了之後選擇露面吧。」   「看樣子,你今天不打算回家了?」閆思弦問道。   「再等等吧,我有預感,翟陽會來。」   閆思弦少有地沒催促他下班。   不多時,吳端知道了原因。   帶有白天鵝標誌的餐盒擺上了一支隊辦公室每個人的辦公桌。   「沒趕上社區的慰問,咱就自個兒慰問自個兒吧。」   「自(手動分隔)慰啊?」馮笑香一邊吃湯圓一邊道,臉不紅心不跳地蹦出一句調侃。   吳端聽到幾名刑警的噴飯聲,忍笑忍得很辛苦,乾脆端了一碗湯圓回裡間自己的辦公室。   閆思弦緊跟其後,並道:「我讓人給翟向陽也送了一份。」   「多虧她配合。」吳端道:「誒,你說,她跟警方達成合作協議,真是為了幫她哥獲得減刑機會?」   「不盡然。」閆思弦分析道:「我看是她自己怕受牽連,想趕緊讓哥哥出來,把該認的罪都認了。」   吳端「嘖」了一聲,「有時候我真挺矛盾。」   「我知道。」閆思弦道:「心裡清楚她這麼做其實對咱們破案有好處,可又覺得情理上說不過去,她應該咬死了什麼都不知道,拒絕配合。畢竟……她哥做那些事兒都是為了她。」   吳端長長嘆了一口氣。閆思弦轉移話題道:「哎,你那個啥餡兒的?」   「巧克力。」吳端道:「我記得以前送來的餐都貼著菜名呢,今兒咋沒貼?」   「忙中出錯唄,估計今兒湯圓賣得太好了,哎你不是不喜歡甜食嗎?要不換換?」   「你啥餡兒的?」   「肉。」   「換!」吳端果斷將自己的餐盒推到了閆思弦面前。   閆思弦故意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吳端聊著,可吳端還是一個勁兒刷手機上的新聞。   他希望多點人看到警方發布的內容。   閆思弦乾脆拿過了他的手機,「好好吃,這玩意兒不好消化。」   「你別……」吳端去搶。   「你看新聞管什麼用的?得翟陽看了才行,該來的總會來……」   閆思弦的話倒是提醒了吳端,他拍了下桌子,「不行不行……」   「怎麼了?」   「被動等著,等到猴年馬月去了?得主動出擊,韋德的身份證使用情況查了嗎?翟陽借了他的身份證之後,都幹了些啥?買過車票沒?還有開房記錄……」   「已經在查了,」閆思弦衝門外喊道:「笑笑,韋德的身份證使用情況,說說調查進度吧……」   「有大致方向了。」馮笑香將餐盒推到一邊,拽過筆記本電腦,一邊看著其上的內容,一邊道;「吳亦彥跳樓當天,韋德的身份證買過一張汽車票,我查了汽車站的監控,發現了翟陽檢票進站的畫面。   那是一輛長途汽車,從墨城到南海市的,要開整整一晚上。   南海市是翟陽讀大學的地方,相對比較熟悉,是犯罪後逃竄的好去處。   到南海市,出了汽車站,翟陽打了一輛車,我追蹤那計程車的行駛路線,發現翟陽去了位於鬧市區的一家韓式燒烤店。   調取店內監控後,發現翟陽和一個年齡相仿的女性一起吃了飯,之後兩人一同離開,去開了房。   確切來說,是那名女性用自己的身份證幫翟陽開了一個房間,然後她就離開了。   從開房記錄,我們查清了那名女性的身份,她是翟陽的大學同學,曾經的戀人,不過那都是將近10年前的事兒了,她現在已經結婚了,有兩個孩子……   不過,今天中午翟陽已經退房了,目前他在哪兒,我還沒追蹤到。」   閆思弦接了一句:「雖說應該咱們的人跑一趟南海市,但事情緊急,我不想把時間浪費在來回奔波上,剛剛你開發布會的時候,我聯絡了南海警方,他們已經派了人,幫咱們詢問與翟陽接觸過的舊情人,現在……」   閆思弦看了下表,「應該已經見到人了,等那邊反饋結果吧。」   吳端有些懊惱地拍了拍自己的腦袋。   「你幹嘛?」   「我這是咋了?最近腦子特別不夠用,老忘事兒,以前人家跟我說麻藥傷腦子,我還不信……哎,身份證的事兒,要擱在以前,我不該忘……」   吳端突然禁了聲,他意識到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果然,閆思弦悶悶道了一聲:「對不起。」 第458章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不是……」吳端放下一次性勺子,想伸手去拍閆思弦的肩膀,無奈兩人中間隔著兩張辦公桌,實在夠不著。   這令他手無足措。   恰好這時,貂芳端著餐盒走了進來。   她大大咧咧道:「多謝閆總嘍,多虧你,我們這些只能眼看著別人把所有節日都過程情人節的單身狗……」   縱然閆思弦及時擠出了禮貌的微笑,出於法醫和女性的雙重直覺,貂芳還是覺出了不對勁兒。   「你倆,沒事兒吧?」貂芳狐疑道。   「沒事。」吳端道。   「沒。」閆思弦微笑搖頭。   貂芳抽了抽鼻子,「那我為什麼聞到火藥味了?」   「可能是……吳隊不洗澡,臭了。」閆思弦道。   「你滾。」   吳端做了個抬腳踹人的姿勢,離得遠,顯然踹不到。   「得了,沒事兒就行。」貂芳的目光在兩人之間逡巡了幾個來回,最後落在閆思弦身上,「謝謝閆總的湯圓嘍。」   「不客氣。」   出了兩人的辦公隔間,貂芳直奔馮笑香的座位旁,兩名女警湊在一起,不知說著什麼悄悄話。當然了,主要是貂芳說,馮笑香只偶爾點一下頭。   吳端原本組織起的語言,被貂芳一攪和,全亂了。   他只好重新迎上閆思弦的目光,道:「那什麼……我不是那個意思……」   發現自己話都說不利索了,吳端有些不爽,把心一橫,乾脆豁出去了,下一記猛藥。   「你啥意思?受傷這事兒有那麼敏感,說說都不行?這麼玻璃心當什麼警察?」吳端冷冷道。   閆思弦瞪圓了眼睛,吳端的態度一百八十度轉變,讓他始料未及。   吳端乾脆一吐為快,繼續道:「受傷算什麼?幹這個工作,這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反正,那次上島受傷,我這兒已經過去了,我要往前看了,你也少跟我矯情。」   閆思弦的表情趨於平靜。   他低下頭,非常認真地思考了片刻,終於道:「我知道了。」   這次,換吳端詫異。   「就……這樣?」   閆思弦剛欲答話,卻聽到馮笑香少有地拔高了聲音道:「翟陽!他跟家裡聯繫了!」   「哪兒?!」吳端率先衝到馮笑香身邊。   馮笑香示意他稍安勿躁,將筆記本電腦音量調大,辦公室裡的眾人屏氣凝神,一起聽著這通電話。   翟父:「嗯……陽陽啊,換號了?」   翟陽:「嗯,爸,是我……」   翟父:「你上哪兒去了?知不知道,警察都來家裡了……哎呦……」   翟陽:「警察怎麼說?」   翟父:「先說你有問題,要抓你……結果把你妹妹抓了,你看這兩天的新聞了沒?我都糊塗了……他們說你妹妹自首了,真的假的啊?向陽殺人了?」   翟陽很快咂麼出了被父親一帶而過的重點。   翟陽:「你說他們要抓我?啥情況啊?」   「頭一次來家裡,就是衝你來的,第二回又不提你了,光說你妹自首的事兒……哎,丟人啊,我們老兩口現在一出門,就被鄰居……那樣看,你知道吧?哎呦你媽都氣病了,天天頭疼……兒子你可不能再出事兒了,你再出事兒,我們可全指望你了……」   全指望你揚眉吐氣,爭回臉面。老人沒把話說得那麼露骨。   翟陽長時間沉默著,想來,父親的叨念一定讓他情感上十分矛盾。   他逃,妹妹就得替他頂包,不逃,一雙兒女先後暴出醜聞,如翟父所說,虛榮了一輩子的鳳凰父母,真沒法兒活了。   意識到這通電話或許只能起到消極作用,吳端以手向馮笑香比了個三角形狀,意思是問有沒有進行三角定位。   馮笑香比了個OK的手勢。   電話裡,沉默聽了一會兒父親的叨念,翟陽突然問道:「小妹怎麼樣了?」   翟父:「她……哎!」   「你們……真跟小妹斷絕關係了?」   「你媽說的,她這不是在氣頭上嗎……我看這兩天也氣得差不多了……你媽脾氣多倔啊,說不去看她,一準不去,不過啊,正上網查呢,還是你教的手機上網,說是要給你妹找個律師……」   翟陽:「那就好……那就好……」   翟父:「兒子你在哪兒呢?」   翟陽:「我……跟朋友合夥做點小生意,在外地,我可能……過兩天回去看你們吧。」   翟父:「哎呦我兒子出息了,當老闆了……」   有刑警嗤之以鼻: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思誇讚這些。   翟陽顯然更沒心情,他粗暴地打斷了父親:「行了就說到這兒吧,你們去看看我妹,我真是……」   也不知他是想表達「我真是無奈怎麼會碰上你們這樣的父母」,還是「我真是有苦衷,所以不能立刻趕回去」。   「……反正,先這樣吧,過兩天再說。」   翟陽主動掛斷了電話。   「怎麼樣?」吳端問貂芳道。   「三角定位地址出來了,具體到了一棟建築,人還在南海市,剛剛已經把定位地址發南海警方了……」   吳端很想趕去,卻也知道,遠水不解近渴。一屋子刑警的情緒都焦躁起來。   賴相衡主動請纓道:「吳隊,我帶人去一趟吧,沒抓住,我就地留下追查,要是抓住了,我也好第一時間把人往回押。」   「好,注意安全。」   賴相衡小組的成員匆匆離開,稍稍撫慰了刑警們焦躁的情緒。   吳端環視一圈,對眾人道:「別跟這兒大眼瞪小眼了,該下班下班,都回家睡覺去,手機鈴聲都調大點兒,晚上說不定要來急活兒。」   已經習慣了加班的刑警們,被隊長這樣一催,很是不適應。   「怎麼?一個個兒皮癢啊?加班才痛快?!」吳端瞪起眼睛。   大家終於陸續離開,出於某種莫名其妙的虧欠情緒,臨走前幾乎每個人都招呼道:   「吳隊有事兒叫我……」   「吳隊我現在就把手機鈴聲調到最大……」   「有事兒隨時聯繫啊,保證15分鐘內到崗……」   貂芳是最後一個離開一支隊辦公室的,臨走,開玩笑地對吳端道:「這是咱們認識以來,頭一個既沒有死者,也沒有傷員的案件,繼續保持啊吳隊,爭取讓法醫早日失業。」   吳端苦笑,「我努力。」   最後,辦公室只剩下吳端,閆思弦,馮笑香三人。   「辛苦了。」吳端拍拍馮笑香的肩膀,「每次加班都留你,你是我們的千裡眼順風耳,沒你真不行。」   馮笑香毫不在意地聳聳肩,「我也覺得。」   「啊?」吳端一時沒反應過來。   「你們沒我不行。」   閆思弦噗嗤一聲樂了。   「不帶這樣的啊,我們忙活了一整本書,出生入死累死累活,到最後你宣布自個兒是主角?合適嗎?」   「黑客從來不按套路出牌。」   說完,馮笑香戴上了耳麥,一副不願與凡人過多廢話的樣子,並將另外兩隻耳麥遞給了兩人。   「用這個能聽到南海市警方行動的細節。」馮笑香道。   「你進到他們的指揮頻段了?」   「嗯。」   只聽到耳麥裡不時有人匯報一句:   「二組暫時沒有發現……」   「一組進入目標建築,現在開始摸排……」   「三組已經撒了人,四面都有我們的人蹲守,目標只要在樓裡,肯定逃不掉……」   「網絡辦匯報一下進度,名為韋德的身份證已經限制購買車票,也限制了住宿,可以說,一旦這張身份證被拿出來使用,目標人物就會暴露行蹤……」   吳端暗暗嘆了口氣。   他希望翟陽暴露的,要是翟陽能在去買回墨城的車票時暴露就好了,這樣總算有個緣由給他記自首表現。他太虧得慌了。   吳端的擔憂並沒有持續太久。   耳麥裡,一個聲音蓋過了其他人。   「二組有發現,全體注意了,二組在六樓的咖啡館發現了疑似翟陽的男子,獨自一人,坐角落靠窗的位置,他可能從樓上看到我們的布局了,重複一遍……」   「我是六組,我是待命的六組,我們這就上去……」   「二組二組,我們的偵查員近距離觀察,確認是翟陽……重複一遍,確認是翟陽……」   兩名行動組長三言兩語商量好了抓捕方案,刑警們一擁而上。   一通吆五喝六之後,有人大聲問道:「叫什麼名字?!問你呢?叫什麼?」   千裡之外的墨城公安局,三人聽透過耳麥,聽到了一個很小卻很清晰的聲音:「翟陽。」   心中的大石總算落了地。   吳端摸出手機,率先給賴相衡打了電話。   「小賴,路上注意安全,別太趕了……對,人抓住了,你們去了,辦好移交手續,把人帶回來就行……雪天路滑,注意安全……」   又簡單囑咐幾句,吳端忙著去應付南海市方面發來的消息,感激之情溢於言表。   馮笑香合上筆記本電腦,「我下班了。」   「誒誒,早點回,辛苦了。」   辦公室只剩下兩人。   閆思弦建議道:「等小賴把人接回來,怎麼這也得明兒早上了,咱們也回?」   「不急。」   吳端深深看了閆思弦一眼,意思是「剛才的事兒我可還記得呢,你想說什麼?」   閆思弦揉了揉鼻子,「說真的,要是擱以前認識你,我準覺得你這人特別裝,看不上。」   「裝?」   「什麼根正苗紅啊,大公無私啊……大家都是成年人,誰能比誰乾淨到哪兒去?   不過,認識你,我信了,世界之大,還真就有你這樣的人。」   「這麼說我還挺稀有的?」吳端不無得意問道。   「僅此一家別無分號。」閆思弦不吝誇讚。   「那我以後失業了就上動物園待著去,參觀一回至少得……」吳端認真想了想,最後沒底氣地來了一句:「至少5塊……吧?」   閆思弦笑他,笑完又道:「這動物園我承包了。」   第二天,臨近中午,賴相衡一行人押回了翟陽。   兄妹倆怎麼都想不到,再見面竟今非昔比到了這般程度。   一開始,對於哥哥被捕,翟向陽還想裝一裝詫異和無辜,看到哥哥手腕上的手銬,一天一夜的心理建設瞬間崩塌。   她一下子掙脫了身邊女警的押解,撲跪在哥哥腿邊。   「對不起,對不起啊哥,我不是故意出賣你啊,我……哥啊!哥啊!我不想你進去啊……可我怕啊,太害怕了……我只有你了啊哥,怎麼辦啊……」   翟陽面無表情地看著從前一直被放在心尖上的妹妹。   他好像已經沒什麼情緒了。   對這世界,他既失望,又無奈。   周圍的刑警們並未阻攔翟陽,他們知道,兄妹倆以後——至少是最近幾年,見面的機會怕是屈指可數了。   可翟陽也並未伸手去扶一下妹妹。   他退後了一步,抽出了被妹妹抱住的腿。   突如其來的疏離感讓翟向陽渾身打著顫。   「哥……」   她抬起頭來,眼淚婆娑,可憐兮兮地叫了一句,卻被哥哥眼中的疏離弄得渾身不自在,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了。   「就這樣吧,父母那兒……」翟陽嘆了口氣,「你想咋樣,就咋樣吧。」   他整個人透著深深的疲憊,仿佛所有精氣神都被抽走了。   審訊室裡,對面而坐的明明是個活人,他有血有肉,會呼吸,還時不時眨眨眼。   可吳端總覺得,自己面對的好像是一個死人。   比屍檢室屍床上的屍體死得還透。這個人周身已經沒有一點活力了。   吳端決定用一個相對比較新鮮的問題打破僵局。   「那個流浪漢怎麼樣了?」吳端解釋道:「就是那個被你僱來給吳亦彥和王博昌送屍體照片的流浪漢,他怎麼樣了?」   「他啊——」   翟陽純粹是為了接話而接話,接完話,就算是做足了「我有在聽你們說話,也有在跟你們交流」的樣子,他又陷入了那種喪到極致的沉默中。   吳端知道遇到難題了。   無欲則剛。   一個人若是極力隱瞞什麼,反倒容易打開突破口,可一個人已經將自己活成了死人,什麼都不在乎了,從心理到生理上都不再對外界的刺激給予任何反饋,你能拿他怎麼樣?   閆思弦突然道:「你的《聖經》扔了嗎?」   我的另一本書《草莽警探》限免了,有興趣的同學可以去看看,預警:那是我的第一本刑偵小說,文筆稚嫩,主線不討喜,限免期間看看尚可,限免過後,若需花錢,還請慎重。 第459章警察的報復   翟陽在聽到「聖經」二字時,縮了一下脖子。   「不會真扔了吧?不怕下地獄?」閆思弦繼續道。   「不是的……」翟陽搖頭,「是他拋棄我,否則吳亦彥就該摔下去!他才該下地獄!」   「讀書不認真啊。」閆思弦搖搖頭,「上帝全知全能,你那些小動作,真以為能瞞過他老人家?」   翟陽想爭辯,張了張嘴,又放棄了。他恢復了喪到極致的樣子。   「無所謂了,我信他,你們就能放了我?」   他抬手去摸自己的脖子,這讓吳端如臨大敵,生怕他有自殘自殺之類的行為。好在,翟陽只是從領口拽出了一個十字架吊墜。   他將整條項鍊取下,毫不在意地仍在了地上,又揉了揉脖子,仿佛卸掉了某種枷鎖。   「怎麼想起信這個的?」閆思弦道。   「沒刻意想,就我家對門老太太信,有一回老太太病危,閨女一個人背不動,我幫著送的醫院,熟了,她就送我一本《聖經》,說是信那個有好處,她能搶救回來全虧了上帝保佑,還說她會天天替我禱告。   後來我妹出事兒……我是說,她那陣子要死要活的,搞得我也活得沒個人樣兒,我一點辦法沒有……   算是病急亂投醫吧,沒事在家翻了翻那本《聖經》,也學隔壁老太太禱告了幾句。   也不知道是真有這玩意兒,還是趕巧了,第二天我妹就沒鬧騰。   靈驗了,可就由不得我不信了。   不過說真的,我祈禱的每一件事兒,都實現了……他幫了我,我知道他存在,只不過……」翟陽輕輕嘆了口氣,「或許你說得對,那些小動作,我想殺死吳亦彥,他都知道。   所以他拋棄我。   不過沒關係,我也不需要他了。我誰也不要了。」   翟陽說得決絕。   「那些小動作……是指損壞世紀廣場露臺圍欄?還有往圍欄附近的地面上潑灑油?」閆思弦追問道。   「不止。」翟陽一轉話鋒道:「你們不用急,我什麼都會告訴你們。   我……只想你們快點把我送進去。」   「監獄?」   「嗯。外面……我噁心。」   令他噁心的,是冷漠乖張的父母,自私背叛的妹妹。   他本以為,在這世上,自己和妹妹是真正的相依為命,甚至,這相依為命的情感足以支撐他抗衡父母的無理取鬧。   所以他時刻保護著妹妹,他可以為她付出一切。   他本以為這感情是相互的,牢不可破,直到從新聞裡看到妹妹想要見他。   「我知道有圈套。我知道她是在幫你們,想引我出來。」翟陽道:「我知道那是圈套,可我還是會往裡鑽,我會回來的。   你們不信?你們抓我的時候,我正在吃最後一頓監獄外頭的飯,吃完,就要回墨城了……   不,這不重要,我不是想要什麼自首情節,不需要那個……」   意識道自己的語無倫次,翟陽沉默了片刻。   「還是你們問吧。」翟陽道。   「那就從你妹妹失蹤說起吧。」吳端道:「那天什麼情況?」   「她好轉了很多,真的好轉了,已經好幾天沒折騰著自殺了。我就疏忽了一下……那天我休息,讓保姆不用來了,我看護向陽一天,太困了,之前被她折騰得,好幾個晚上都沒睡好。   看會兒電視的工夫,我歪沙發上就睡著了,等我醒過來,人已經不見了。   我急死了,到處找啊……呵呵,我還祈禱向陽千萬別出事兒,現在看來,祈禱倒是靈驗了。   後來,一天天過去,人一直沒消息,我只能往最壞的結果上猜。   那些天,一想到我妹妹很可能已經死了,她的屍體躺在某個冷冰冰的地方,一點點腐爛,被蟲子吃掉,她的眼睛始終閉不上……我的心啊,真跟被人拿刀子捅一樣。   我恨那個傷害她的人,我去報案,讓警察抓他,可……呵……」   翟陽意味深長地看了面前的兩名刑警一眼,「他們要是能費點心,我就不用走上這條路。   我也希望自己只是一個普通的失蹤者家屬,每天盼著從警察那兒得來點新消息。   不是的,真實情況是沒人管,根本沒人在乎我妹妹的死活。   感情受騙?活該啊,誰讓她一心想吊金龜婿?別人咋沒上當?——這就是他們的態度。   指望不上警察,靠自己吧,我查不到那個騙了她的人,那人什麼都是假的,那我就找他的同類。   PUA畢竟小眾,先進圈子,慢慢打聽,總能把人找出來。   吳亦彥是我頭一個盯上的人,他的培訓班——就是QQ群——也算小有名氣吧。   看了他在群裡的言論、課程,說對他沒有仇恨反感是撒謊,每次想到那個騙我妹的人就是用了一樣的套路,我就恨不得把他們所有人扒皮抽筋。   可我也知道,我的目標不是吳亦彥,我盯著他,只是為了找到那個欺騙我妹的人。   我沒想到會看到那件事——他們弄死了一個女的,還趁大晚上,把人埋了。   那天我也嚇得夠嗆,回家想了一晚上,又覺得是個機會。   第二天,我帶著鐵鍬什麼的,去把屍體換了個地兒,藏起來了。   那之後,每隔幾天,我就去拍幾張照——用給我妹買的拍立得。然後用照片要挾吳亦彥和姓王的——另外一個人,我在PUA聚會上見過,名字忘了,只記得姓王……」   「王博昌。」吳端補充道。   「哦,對,是叫王博昌。」翟陽繼續道:「王博昌沒兩天就跑了。跑了好啊,反正我本來就沒那個精力跟兩個人鬥智鬥勇。   找不到害我妹的人,我決定跟吳亦彥賭一把,就賭自殺,只要他沒掉下來,就算他通過上帝的考驗,我就再也不找他麻煩……」   「你不是上帝。」閆思弦打斷了翟陽,「怪不得老爺子拋棄你,自作聰明也就罷了,你還想頂替人家的位置,搶飯碗……嘖嘖,換了哪個神仙,不得跟你急。」   「或許吧,或許。」翟陽沒興趣反駁,此刻的他只想順其自然聽天由命。   他問道:「你們找到那個女孩兒了嗎?就是被我埋在……」   「找到了。」吳端道:「她死於醉酒後突發的心臟驟停,不是被人殺死。」   翟陽一愣,「你是說……」   「我是說,吳亦彥和王博昌並沒有殺人,至少沒有故意殺死這個女孩,當然了,我也並不否認,他們欺騙別人感情,讓不少女孩兒痛不欲生,甚至還出現了輕生的女性受害者。他的罪,自然也會得到應有的制……」   「別開玩笑了!」   翟陽的情緒總算有了些波動,他的呼吸變得粗重起來,胸膛一鼓一鼓,顯然是動了氣。   「要是那些人真能得到制裁,我妹妹會上當嗎?我至於像現在這樣嗎?你們和他一樣,」翟陽戴著手銬的手指向了地上的十字架,「道貌岸然!滿嘴仁義道德正義法律,最後下地獄的不還是我們?!」   他的眼眶慢慢溼潤,眼圈變紅,一滴眼淚終於順著外側眼角淌了下來。   「我承認,咱們國家的刑法,對於教唆或者促成成年人自殺,確實沒有明確的規定,類似的案件裡,也多以民事賠償了結,這是個遺憾。   但真要說法律漏洞,也算不上,凡事總有兩面性。   成年人有一定的判斷力,知道自殺的後果,輕易不會被暗示或者教唆自殺,那些極端情況,自殺者本身也要對自己的軟弱負責。   拿你妹妹來說,跟你要死要活,難道就沒有感情受挫後想博得關注,從你這兒填補傷痛的因素?   你是個處處維護她的好兄長,卻不了解她。   在你看來,遭到背叛是個巨大的意外,可在旁人看來,翟向陽背叛你才是大概率事件,畢竟是你把她寵壞的,是你讓她覺得可以肆意作天作地,出了事兒有哥哥兜著……」   「別說了!你別說了!」翟陽搖著頭,「他不想面對,他只要渾渾噩噩地責怪他人。反思總是艱難的。」   吳端重拾了那個她關心的問題。   「流浪漢去哪兒了?」   「不知道。」翟陽詫異道:「你們不會以為我把他怎麼了吧?呵……警官,想像力真豐富。」   吳端的表情告訴他,確實如他想的一樣。   翟陽兩手一攤,做出一副隨便警方怎麼查都行的架勢。   ……   審訊結束,兩人剛回到辦公室,就聽馮笑香道:「吳隊,你讓我查的人,查到了。」   「欺騙翟向陽感情那小子?」閆思弦問道。   「嗯。」   「人還活著吧?」吳端十分關切。   「活著呢。看來翟向陽的供述沒有問題,他確實還沒有找到復仇目標。」   看著電腦屏幕上的照片,吳端內心十分複雜。   一切都是因這個人而起,而他尚不自知,或許,他還在欺騙著其她無辜的女孩兒,遊戲人間。   馮笑香接下來的話證實了吳端的想法。   「我查了他的通訊記錄,他同時跟至少5個姑娘保持著男女朋友關係,曖昧的就更多了。這是根老油條了。」   啪——   吳端狠狠拍了一下桌子,以解心頭之恨。閆思弦的眉頭也皺了起來,但很快他便開口道:「要對付他,已經超出了法律和刑偵的範疇,換句話來說,會越界。」   吳端盯著那照片,眯了一下眼睛。   「偶爾越一下界,好像也不錯。」   他轉身就往門外走,並對馮笑香道:「給我這人的位置。」   「好。」   閆思弦趕忙跟上,「你想怎麼辦?」   「先把人抓來,就以協助辦案的由頭,他本來就跟本案有關,我們辦案,最長羈押時間37天,就按這個來,扔看守所待著去。   另外,把這事兒通知他的所有親戚朋友,還有單位。   他不是操控別人的感情,騙取別人積蓄,毀掉別人的生活嗎?我也不讓他好過,等出來了也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以後你可再別說我腹黑了,我可不敢跟你比。」調侃完,閆思弦又搖了一下頭,「想法是好的,實際操作起來,恐怕達不到想要的效果。」   「為什麼?」   「魚找魚,蝦找蝦,什麼樣的人交什麼樣的朋友。你把他抓進去,關個幾十天,不審不判,又放出來,說不定反倒成了他跟狐朋狗友炫耀的資本。   看啊,我真把一個女孩兒騙得家破人亡,我多有本事啊,警察也拿我沒辦法,抓了我又怎麼樣?不還得放?   到最後,很可能是,朋友不但不會瞧不起他,反而還要高看他一眼。」   「那你有什麼建議?」吳端道。   「最狠的辦法,曝光他的信息,徹底拆毀他的舒適圈,讓他感受一下網民們的憤怒……」   「絕對不行!那是網絡暴力!會失控的。」吳端搖頭,「我們已經出格了,更要格外小心,絕不能出岔子。」   「吳隊還是那個吳隊,一點兒沒被憤怒衝昏頭腦。」閆思弦道。   「你考驗我?」   「沒,純粹受教。」   吳端瞪了他一眼:老子信了你的邪。   閆思弦不理他的抱怨,繼續道:「那我再出一個主意。」   「最好能用。」吳端道。   「老大放心。」閆思弦笑得十分狗腿,「他不是擅長欺騙姑娘們的感情嗎?那就讓被他欺騙的姑娘們對付他。」   「怎麼說?」   「笑笑那邊操作一下就能辦到啊,把那些姑娘拉一個群,大家把話說開,瞬間就能拆穿這渣男的行為。   你要相信,憤怒的女人破壞力堪比核彈,況且還是一群憤怒的女人。夠這混蛋受的。反過來被女人們捉弄和唾棄,才會讓他有過街老鼠之感。   而且,這是個一箭雙鵰的法子。   對受騙的姑娘來說,有個小集體可以依靠,心中的憤怒又有發洩的出口,絕對是好事兒。」   「這倒是。」   吳端沉思片刻,確定想不出什麼紕漏,才點頭道:「就這麼辦。」   「得嘞,這事兒交給我,保證完成任務。」閆思弦轉身要回辦公室。   「你對這事兒格外積極啊。」吳端道。   閆思弦停下腳步,卻不回頭,只留給吳端一個雙手插兜兒,酷到掉渣的背影。   「一向嚴謹的吳隊肯抬手放水,百年不遇,我當然要把握機會。」 第460章無憂谷(1)   「你幹嘛呢?」   閆思弦一手插在居家褲的口袋裡,懶洋洋地下樓。   淺色全棉的居家服將他包裹修飾出一種柔軟無害之感。   翟陽的案子讓他們好生忙碌了一個多禮拜,案子移交預審大隊後,兩人獲得了一天輪休。   閆思弦剛睡醒,就看見吳端站在落地窗邊,掰著手指頭,口中念念有詞。   「七九河開,八九燕來……一二三四……今天是七九的第五天,按說天氣該轉暖了,可你看這雪下得。」   窗外是鵝毛大雪,整座城市都是白茫茫一片。   「可還有一句話,叫瑞雪兆豐年,」閆思弦搖搖頭,「豈不是前後矛盾了?不是很懂啊。」   吳端擺擺手,「你又不種地,不用懂。」   「你家的花圃……沒事吧?」閆思弦不無擔憂地問道。   吳端笑道:「你想啥呢,現在都用大棚,不影響的。」   「哦。」閆思弦揉了揉鼻子,覺得自己找了一個愚蠢的話題,把天聊死了。   好在,閆思弦在吳端面前的臉皮已經練出來了,他很快便沒話找話道:「那今兒你有什麼安排?」   「本來想去健身——就是你上回推薦的拳館——想想還是算了,像我這樣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估計沒啥效果,白瞎了教練操心。」   「你倒是會替別人考慮。」   吳端聳聳肩,「沒辦法啊,欠了別人點什麼就渾身難受,不過……」   吳端外頭看著閆思弦,「你除外,你這兒……哎,欠太多了,蝨子多了不癢。」   「榮幸之至。」閆思弦挑起嘴角,建議道:「你要真想去健身,小區裡也行。」   「小區?」吳端指著腳下,「這兒?」   「嗯,小區的遊泳館還不錯,我去過幾次。最重要的是,我家的,不用花錢。」   一聽不用花錢,原本還有顧慮的吳端此刻眼睛裡已經開始冒光。   「那……我弄點吃的,吃完去?」吳端已經去開冰箱門了,「你想吃啥?」   「呦,還能點餐呢?」閆思弦挑眉逗他。   「趁爸爸心情好。」   掉坑的閆思弦毫不在意地丟下「隨便」二字,上樓洗漱去了。   吃完飯,臨出門時,吳端又有些侷促道:「那兒賣遊泳裝備嗎?我啥都沒帶過來。」   「有。」回答完,意識到問題的閆思弦問道:「誒對了,你之前租的房子,不是已經退了嗎?那你餘下那些東西呢?」   「一些不穿的衣服,放小區的舊衣物回手點了,還有一些,弄回家去了。」   「你父母那個家?」閆思弦跟他確認。   「嗯。」   「幹嘛不拿來?」   「我不是怕把你家弄亂了嗎?」吳端的侷促更甚了一些,放在膝蓋上的雙手相互搓了搓。   「亂?」   閆思弦環視一圈,這才發覺了自己的後知後覺。   吳端搬來之前,他的生活有鐘點工照料,家裡從來都是一塵不染。   吳端搬來以後,按說兩個人住,髒亂差的情況會更甚,鐘點工來家裡打掃的頻率卻比以前低了很多。   因為吳端默默承擔了打掃的工作。   他總是忙裡抽空,這兒收拾一把,那兒擦洗一下。   他還是拿自己當個外人,覺得佔了閆思弦的便宜,便想方設法地從其它方面補償,付出勞動之類。   閆思弦站在二樓,一邊刷牙,一邊看著在廚房煮雞蛋的吳端。   隨他去吧。   閆思弦仔細想了想,得出了這一結論。   有些事,還是順其自然,過多的認為幹涉或許適得其反。   這是一頓十分安靜的早飯。   兩人似乎習慣了時不我待的清晨,抓到什麼吃的就往嘴裡塞什麼,才是他們的常態。像這樣正式的早飯,反倒叫人莫名其妙。   「大灣分局……」   「哎要不……」   兩人同時開啟了找話題模式,又同時噤聲,相視一笑。   閆思弦剝完雞蛋,做了個「請」的手勢。   「沒什麼重要的事兒,就是大灣分局前兩天破了個案子,挺……哎!挺慘的,你聽說了沒?」   「那正好,你講完了,我給你說個開心的事兒。」閆思弦道。   「就是,過年期間,好多人家不都是親戚什麼的湊在一起打牌嗎?牌桌上發生口角,一個人覺得自己的表姐和表姐夫兩口子,合夥出老千詐錢。」   閆思弦「嘖」了一聲,問道:「賭得很大嗎?」   吳端翻了個白眼,「在你眼裡,多大也算不上大吧?」   「低調低調。」閆思弦誇張地「謙虛」著,沒個正形。   吳端卻正色,解釋道:「其實也沒玩多大的,五塊十塊那種,可架不住玩得久啊,據歸案的嫌疑人交代,發生矛盾時候,牌桌上差不多有小兩千,沒有兩千,也有一千五了。   跟錢沒什麼關係,關鍵人當時情緒到那兒了。」   「理解。」閆思弦點頭,「然後就殺人了?」   「嗯,殺了表姐,表姐夫。」   「一殺二?夠兇的啊。」   「麻將,四個人,二殺二。   只不過,殺完表姐表姐夫,那倆兇手中的一個又起了齟齬,怕另外一個告密,乾脆把另外一個人也殺了。」   「算下來,一殺三啊。」閆思弦道。   「可不是,而且,四個人相互之間都有親戚關係。」   「怎麼案發的?」   「案發到破案的過程倒也快,總共沒超過48小時。」   閆思弦點頭,「正常,不像預謀殺人,前前後後有各種準備措施,激情殺人漏洞往往比較多。」   「是啊,案發第二天,家裡親戚拜年聚餐,發現少了仨人,怎麼都聯繫不上,有關係要好的人趕去表姐兩口子家敲門,沒人,當即就報警了。   警察去,問清了前因後果,第一時間就鎖定了嫌疑人。   激情殺人嘛,嫌疑人自己也沒有什麼心理防線,連審帶嚇唬的,就全招了。」   「大過年的發生這種事兒……」閆思弦搖頭,「這一大家子……哎!」   吳端道:「我說完了,你剛剛想說什麼?」   「我是想問你,下午有安排沒。」   「怎麼?」   「沒事兒得話,陪我去一趟公安大學吧。」   「我們學校?」吳端問道。   「快該改口了。」   「改口?」   「咱們學校。」閆思弦指了指放在茶几上的一張紙,「我收到博士錄取通知書了,去報個道。」   「哈?」吳端起身,好奇地拿起那張紙,只見正面有幾個大大的「錄取通知書」字樣。   掃了一眼內容,瞬間便抓取到了「閆思弦」「博士學位」這幾個字。   「這就是你們錢權階層花錢搞學歷的套路?小閆啊,你真不用這樣。畢竟,你已經是整條街上最有錢的崽了,如果吳彥祖不在,你還是最帥的崽……怎麼能被學歷這種我們普通人才擠破頭搶的玩意兒束縛手腳……」   閆思弦笑道:「第一,博士是我憑本事考上的,第二……」   「等等,你別第二了,第一條你就不合格,我怎麼不記得你今年……不對,應該說去年。我可不記得你去年參加過考試。」   「我以前考的,當年考博的時,公大就是備選方案,萬一國外導師不收我,就去公大。   當年我考試也過了,論文數量、質量都達標,面試也合格了,只不過……備選方案沒用上。   這不是現在導師出了事兒,不上不下地把我吊著,我總可以找一條退路吧。   有一點你說得對,這中間是拖了點關係,我去年是沒去參加考試,我是按照之前的成績補錄的。」   吳端既佩服閆思弦,又對他將自己的母校當做備胎的行為嗤之以鼻。   雖然不爽,卻也知道那是閆思弦的本事,無可厚非。   「我就不明白了,你還在乎學歷?」吳端道:「幹嘛非要把這個博士讀完?」   「倒也沒多在乎,純粹討厭浪費成本。我已經在這件事上花費了時間精力,如果有機會達成我想要的目標,在可接受的範圍內,我可以追加投資,沒理由半路放棄。」   「倒也是。」吳端點頭。   「另外,這對我也算是一種督促吧,讓我空餘時間多讀書,少打遊戲,沒辦法,自控力差,只能靠學業負擔逼迫自己一下。」   「你還有受虐傾向。」吳端撇嘴。   閆思弦露出一個稍顯危險的笑容,「事實證明,我不是受虐的那個,吳隊想了解一下嗎?」   吳端連連擺手,「別別別,咱們君子之交,淡如水,淡如水……」   計劃總是美好的……   半小時後,就在兩人剛打來屋門,準備奔向遊泳館時,吳端的手機響了。   「局裡來的。」看過號碼,吳端叨念一句,便接起了電話。   閆思弦頹然將自己砸進沙發。   待吳端掛了電話,看到生無可戀的閆思弦,笑道:「你應該慶幸,他們沒等你進遊泳館,換好泳褲了,再來電話。」   「你可真會安慰人。」閆思弦將自己從沙發裡拔出來,「有案子?」   「碎屍案,目前只找著兩塊屍體……呃……據說是很小的兩塊,一截手指,還有一片……肉……」   「肉?」   「說是有切成片兒的肉,具體情況還不清楚。貂兒已經往現場趕了,快走吧,咱們總不能輸給妹子。」   「走!」閆思弦提高了音調,憑此找回了剛剛被失望佔據的思緒。   兩人將車開出地下車庫,才發覺,今天不僅下著鵝毛大雪,風還很大。   雪片直往擋風玻璃上撞,甚至發出了輕微的啪啪聲。   「我去,這是雪還是冰雹?」吳端伸出一隻手,接了一朵雪花,才確認自己的想法沒錯。   閆思弦則問道:「現場在室外?」   「嗯。」   「嘖。」   兩人都皺起了眉頭。他們知道這樣的天氣裡,在室外搜索意味著什麼。   人要挨凍也就罷了,關鍵是線索被雪一蓋,有時候即便大規模鋪人力,也無法達到搜尋效果。   現場並不太遠,拉了警戒帶,七八名警員正在忙碌。   擱在平時,這畫面十分尋常,可是今天,在惡劣天氣的襯託下,竟然讓吳端沒來由地生出了一種蕭索無力之感。   「什麼情況?老魏。」吳端向現場帶隊的刑警組長問道。   刑警組長老魏已年近四十,實在扛不住凍,臉上戴著個法醫使用的藍色一次性口罩,睫毛上結了一層霜。   「邪性啊。」老魏從警車後座的證物箱裡拿出一截裝在證物袋裡的手指,道:「就在垃圾桶最下面,被凍在桶底了,清潔工人今兒來倒垃圾桶,發現桶底沾了東西,拿火鉗捅了捅,指頭落地,嚇了一跳,跑出去一百多米,想起來報警了。   人在另外一輛車上,咱們的人正做筆錄呢,我估計……」老魏搖了搖頭,「估計沒戲,就是偶然碰上了。」   吳端從證物箱裡拎出另一個證物袋,「我聽電話裡說還有一片肉,是這個吧?」   「嗯。我們把垃圾桶裡的東西整個兒篩了一遍,就發現這片兒肉了。」   老魏眯著眼睛,「單看皮,既不像豬皮,更不牛羊貓狗之類的動物皮……越看越像人皮,就裝起來了,法醫回去驗吧。」   吳端點頭。   除了這兩樣東西,證物箱裡就再沒有其它物證了,刑警們還在四下搜尋著。   吳端對老魏道:「去車上待著,以後這種現場,就別往前衝了,交給我們,風溼可不是鬧著玩的。」   「行。」   老魏嘴上這麼說,卻並沒有上車,鑽進警戒帶,繼續投入了搜尋工作中。   吳端四下望望。這是一處位於馬路邊的垃圾桶,兩箱式。左側標著不可回收,右側標著可回收。   但從其內垃圾的形態來看,我國的垃圾分類管理可謂相當失敗。斷指和肉片就是在「可回收」的桶裡找到的。   地段也很普通,不太繁華,也不太蕭索,車流量適中,只有路口處有交通監控探頭。   目標垃圾桶恰好位於監控盲區。   周圍小區大多是新建的,小區的入住率不算低,可沿街門面房還都空著,也不知是因為房租還是別的原因。總之,也沒有可調閱的民用監控。   吳端想了又想,最終按捺下了鋪人力搜索周圍數公裡內所有垃圾桶的想法。   就在他思考有沒有更好的辦法時,一直拎著證物袋觀察斷指的閆思弦「嗯?」了一聲。 第461章無憂谷(2)   市局,會議室。   若放在其它單位,新年過後總會有一段時間的疲懶混亂期。員工們需要時間,調整回工作狀態。   市局不同。   縱然大家多少有些變化,比如易胖體質的賴相衡,臉上多了二兩肉,向吳端的娃娃臉看齊,再比如女警李芷萱,許是睡飽了美容覺的關係,臉上都不脫粉了。縱然有變化,卻並不影響大家第一時間進入工作狀態,每個人都聚精會神地聽著案情分析,並回報著自己負責的工作進展。   此刻,閆思弦正在發言。   「……吳亦彥指認了拋屍地點,我們也在那附近展開了搜索,暫時還沒找到屍體,但確實發現了一些屍體曾經存在的痕跡……」   投影裡播放著照片,只見照片上是一處白雪皚皚的密林。   樹葉早已落光,只有光禿禿的枝丫虯結著向天空延展,乾淨蒼勁,是北方地區特有的景致。   光是看著那照片,仿佛就有寒冷的氣流撲面而來,令人精神一震。   刑警們卻沒空關心風景。他們的目光落在照片近處被清理了積雪的空地上。   閆思弦繼續道:「警犬搜尋到這處時,表現得異常興奮,我們就採集了泥土和積雪,送帝都DNA實驗室檢驗,發現了一個完整的DNA樣本。   經過檢驗,確認樣本來自一名女性。好消息是基因庫裡有這名女性的信息。」   這件事的順利程度出乎了刑警們的預料,立即有人問道:「是前科人員嗎?」   「嗯,去年掃黃被抓過。」閆思弦道:「姓名畢青青,年齡19歲……」   他說出年齡後,在場的刑警大多露出了唏噓的神色。   「這麼年輕?」   「咦……小小年紀就……」   鄙夷的情緒倒沒多少,看著投影上畢青青的證件照,那是個白白淨淨的姑娘,五官清秀,刑警們更多的是惋惜。   閆思弦拿指關節敲了敲桌面,屋裡頓時安靜下來。   「畢青青的照片已經給吳亦彥何和王博昌辨認過了,兩人確認,她就是死在賓館房間的小(手動分隔)姐,至於屍體……或許已經找到了。」   閆思弦很少使用諸如「或許」「可能」這樣不確定的詞,他的推論從來都是篤定的。   吳端投給他一個疑惑的眼神。   搜尋屍體的工作是閆思弦一手主持的,天冷,他不想吳端在郊區樹林裡摸爬滾打,便獨自大包大攬,沒讓吳端摻和。因此,一些工作細節吳端並不清楚。   閆思弦拍了下吳端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並講解道:「就在咱們剛進會議室的時候,我收到現場刑警發來的消息。   警犬又發現了一處地方,扒開積雪後,能看出地面的土比較新,應該是不久前被挖過。而且,那塊地方四周的五棵樹上,被人為做了記號。」   「記號?」   「啥樣的?」   刑警們竊竊私語。   閆思弦切換了投影上的照片,換成了某一截樹幹的特寫。   樹幹上被劃了一個十字狀的痕跡。   閆思弦接連切換了幾張照片,均是同樣的痕跡。   「這是現場發回來的照片,兄弟們已經開挖,估計現在應該……」   閆思弦看了下手機,挑眉,「找到了!」   吳端眼裡有了光芒,「屍體?」   「嗯,一具女屍。」閆思弦道:「照片還沒傳過來,估計顧不上,只是先通知咱們一聲,兩小時後法醫會把屍體帶回來。」   吳端接過話頭道:「看來,那個神秘人——就暫且把留下恐嚇照片和紙條的人稱為神秘人吧——他並沒有轉移屍體,而是將屍體就地掩埋,屍體一直就藏在吳亦彥他們眼皮子底下。」   「膽大心細啊。」評價完,閆思弦解釋道:「屍體畢竟不是別的東西,它太大太沉,腐臭味道也容易被發現。   要把一具屍體儲藏幾個月,再加上運輸,可不簡單。對神秘人來說,最省事的辦法莫過於就地掩埋。   需要的時候挖來拍照,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麼吳亦彥收到的照片上,屍體的頭部、臉部有新鮮泥土,連吳亦彥都能感覺出屍體是被人挖出來的。   還有,咱們的人這麼快就挖出屍體,說明埋得不深,這也從側面印證了神秘人後續有過挖屍行為。因為通常的埋屍案件中,只要時間充裕,兇手會將屍體埋得儘可能深,深了不容易被發現嘛。」   「但願能確定死因吧。」有警員道:「要是無法確定死者究竟是他殺,還是死於飲酒引發的疾病或意外,可就麻煩了。」   另一名警員接話道:「我看難,他殺還要分個故意和過失……」   這種對量刑有巨大影響,但在刑偵工作中有時候極難區分的因素,往往會成為擋住刑警的最後一堵牆,令他們頭痛不已。   吳端伸出雙手,做了個向下按的手勢,示意大家不要交頭接耳。   「交給法醫吧,等他們有了結果再說。屍體找到了,終歸是一樁案件塵埃落定,是好事兒,眼下咱們可以暫時把工作重心放在找神秘人上了。」   賴相衡舉了下手,「我有個想法。」   閆思弦饒有興致地衝他點點頭,「說。」   「吳亦彥沒死,神秘人能甘心嗎?既然咱們找著屍體了,不如守株待兔,如果神秘人還要去拍照片,繼續要挾吳亦彥他們,就一定會返回埋屍地點,到時候咱們直接收網。」   「恐怕神秘人已經知道了。從吳亦彥跳樓被救,直接被咱們帶回局裡,神秘人就應該有所警覺了——我們甚至可以合理懷疑,神秘人在附近全程觀看了吳亦彥那場跳樓鬧劇。」吳端思索了幾秒鐘,既要顧及辦案效率,又不想打擊賴相衡的積極性,最後他對賴相衡道:「這件事就交給你吧,可以派人去藏屍地點盯著,不過……除非神秘人自己犯錯,我們靠這辦法抓住他的可能性不大。」   賴相衡點點頭,「明白了,我……再想想。」   言外之意,他已經基本否定了自己的提議,只是順著吳端給出的臺階,沒將話挑明。   去年吳端養病期間,賴相衡挑起了很大一部分一支隊的工作,進步飛速,而且他的進步表現在方方面面,除了對案件的思考,還有人情世故。   這讓吳端十分欣慰,有種親生孩子長大了的感覺。   閆思弦咳嗽一聲,打斷了吳端繼續向賴相衡釋放欣賞的眼神。   「說說我的發現,」閆思弦道:「從得知吳亦彥和王博昌被照片要挾的時候起,我就調了一批人手,對兩人的人際關係進行拉網式篩查。   後來從王博昌那兒得知,用來裝相片的信封,上面寫的並不是他倆的大名,而是QQ暱稱。   暫且不管現實裡是什麼關係,這至少說明神秘人是他們的QQ好友——至少大概率是。   交叉比對過後,跟這倆人同時有交集的QQ好友,除了幾個——從聊天記錄來判斷,應該是他們都約過的妹子——除了這些妹子以外,就只剩一處交集了。」   「PUA群?」吳端問道。   「嗯。」   見閆思弦要繼續分析,吳端拽了他一把。   「我試試。」吳端道。   「心裡側寫?」閆思弦挑眉。   「嗯。」   「洗耳恭聽。」   「嗯……說錯了你糾正。」吳端搓了下手,躍躍欲試的樣子。   「好。」閆思弦丟給他一個「你放心」的眼神。   「神秘人潛伏在PUA群裡,默默觀察吳亦彥和王博昌的一舉一動——不,他應該只是想針對吳亦彥,因為王博昌逃走後,他沒有任何過激行為,甚至都沒有對吳亦彥表達過不滿,只是繼續『懲罰』吳亦彥。」   閆思弦微微點頭,吳端便放心地繼續道:「他小心翼翼地進群,觀察著吳亦彥在群裡的一言一行,卑微地跟吳亦彥拉關係套近乎,直到在現實裡見到吳亦彥。   這並不難,畢竟PUA群是吳亦彥的搖錢樹,不僅進群要收費——叫基礎教材費,對吧?」   「是,50塊,付了紅包錢,進了群,就能免費看群共享裡總結的泡妞兒攻略。」閆思弦道:「當然了,這只是最基礎的收費,如果願意花599,就能享受導師一對一幫助,說白了,就是吳亦彥負責在聊騷,撩到妹子讓學員去睡。」   對這樣的事,縱然刑警們事先已經知道,每次聽到還是會引起生理上的不適。許多刑警都皺起了眉頭。   閆思弦繼續道:「要是花899,就能參加導師組的局,說白了,就是當面看導師怎麼泡妞兒。而且還保證幫著交錢的學員也泡上一個。   其實就是吳亦彥僱小(手動間隔)姐演被PUA那套辦法『搞定』的妹子,營造出『上了課果然有用,妹子果然前赴後繼倒貼』的假象,讓一小部分屌絲的幻想得到滿足,這些人自然就成了吳亦彥的忠實擁躉,會在群裡大肆幫他宣傳。   所以,你說得沒錯,只要花899,就能見著吳亦彥本尊。」   閆思弦耐心的闡述讓吳端信心大增,他接過話頭,繼續道:「神秘人不僅見了吳亦彥,還跟蹤了他,找到了他家的位置。   自此,監視從網絡另一端平移到了現實生活中。   我引用一點你的推論:神秘人不僅要吳亦彥死,還要他死後下地獄,他的隱忍和小心籌謀,似乎能反映出,他對吳亦彥有著最惡毒的仇恨……」   閆思弦笑著擺擺手,「什麼引用不引用的,又不是學術論文,我的就是你的,隨便用。」   閆思弦拐了個彎,才沒在數十人參加的會議上說出「崽,爸爸的就是你的」這樣的話。吳端卻從他含著笑意的語氣中品出了這層意味。   顧不上反駁,只翻了個白眼,吳端繼續道:「神秘人等待著機會,又或者,如果吳亦彥沒有拱手送上自己的命脈,對方或許還有什麼其它折磨他殺死他的辦法……這些只有等抓到人再說了。   但三個月前,吳亦彥手上出了一條人命,他處理屍體的過程正好被神秘人監視到。   這是意外之喜,神秘人顯然決定抓住這次機會,開始了一輪動作。   他先是藏起了屍體,以免吳亦彥他們二次轉移屍體,錯失機會。   然後送上了用以威脅的照片……可為什麼連同王博昌也要威脅呢?」吳端陷入了沉思。   錢允亮舉了一下手,「會不會是不想浪費時間?」   「怎麼說?」吳端問道。   「因為,如果只有吳亦彥收到照片,他很可能會認為要挾自己的人就是王博昌,這樣一來,他的注意力就會放在跟倒黴同夥扯皮上,神秘人苦心營造的神秘感也會大打折扣——我一直覺得,他之所以能唬住吳亦彥,就是因為神秘感營造得不錯,讓吳亦彥捉摸不透,人在面對未知事物時恐懼感會翻倍。」   「不錯。」閆思弦拍了下手,「看來這位神秘人不僅心思縝密,還是個認定了目標就一定要達到的死腦筋。   明明只要給我們打一通舉報電話就能搞定的事兒,他偏不。」   「是啊,」吳端接過話頭,「然後就是僅有的一條關於神秘人的線索:在步行街從吳亦彥手裡拿到照片的流浪漢……」   有刑警組長舉手道:「走訪那附近的流浪漢聚居點的工作是我負責的,倒有一個跟描述相符的人,而且這人不久前失蹤了。」   「說具體點。」吳端道。   「目前所有信息都是混在那一片的流浪漢口述的,他們既不知道那人的名字,也不知道他具體哪一天失蹤的,不過有一點倒是幾個流浪漢公認的,那就是失蹤的人說話有口音,聽著是南方口音,江浙那一帶的感覺……」   吳端看向身邊的刑警組長,那組長立即會意,一邊起身往會議室外走,一邊道:「我這就去跟吳亦彥確認口音問題。」   不多時,那刑警組長苦著一張臉回來了。   「他記不清了,只說好像有口音。」   找不到流浪漢,線索就這麼斷了。好在,吳端手上還有好幾張牌。   吳端先是看向閆思弦,問道:「你組織的人手,不是篩查過PUA群裡的人了嗎?有什麼發現?」 第462章無憂谷(3)   最先反饋回信息的是老魏手下的刑偵組。   當天下午下班前,老魏發回了一張地圖照片。是墨城的平面圖。   這張平面圖上,被標記了數十個紅點。   隨地圖還附了兩份表格。   老魏在電話裡向吳端說明道:「美業協會已經動起來了,他們有不少店主自發組織的QQ群、微信群,消息傳播得很快。   的確有一些符合條件的男性顧客,在美甲店辦了會員——而且,感覺定期修剪保養指甲的男性群體,比咱們最開始想像得要多得多。」   「我的錯。」吳端道:「以後我注意,對不了解的事物,不下結論。」   老魏繼續道:「能直接查到身份信息的美甲店會員——我是說符合咱們條件的那些,都列在表格裡了。   還有一些顧客,據店家回憶,似乎有符合條件,但沒辦會員,所以查不到身份信息。   這樣的店,我都標記在地圖上了,還附了一張店鋪地址的表格,得挨個兒去篩一遍。   另外,店家太多,有些信息還在傳遞中,表格和地圖,還會繼續完善。」   吳端看著地圖上不算密集也不算稀疏的紅點,心中悵然。   他看了一眼窗外,雪總算停了,天依舊是陰沉的。   「明天開始走訪吧。」吳端道:「我再派三組人,和你們組一起,東南西北四個方向,你們各負責一邊,你來主抓走訪工作。」   「得嘞。」老魏道:「那我就讓兄弟們回家了,早點回去養足精神。」   「好。」   一支隊辦公室裡,馮笑香起身,將筆記本電腦裝進雙肩包,「我也先回去了。」   吳端道:「今兒早啊,不蹭市局的光纖打會兒遊戲了?」   馮笑香搖搖頭,「有事兒。」   見她不願細說,吳端便也不再多問。   馮笑香走到門口,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丟下一句:「有需要我的地方,隨時電話,我可以在家工作……」   她拍了拍自己的雙肩包。   「多謝。」   大家出門辦事的辦事,回家的回家,辦公室裡空空如也。   閆思弦問吳端道:「咱們也回去?」   「再等等吧。」吳端道:「小賴他們還在了解失蹤者情況,我看過符合條件的失蹤者名單,有9個,應該快……」   他話還沒說完,錢允亮進了辦公室。   「DNA樣本採集回來了,符合條件的九名失蹤者,全採集到了。」   「你們夠快的。」閆思弦道。   「主要DNA系統逐漸普及了,分局和派出所有採集DNA樣本的意識了,有四個人,我們直接在報案的派出所拿到了民警收集好的DNA樣本。」   錢允亮站在門口,一邊說話,一邊探出頭朝走廊另一端的法醫辦公室看去。   「……小賴把樣本送法醫辦公室了,今晚貂兒姐怕是要加班了。」   吳端早就待不住了,也出了門,要往法醫辦公室奔,卻見貂芳穿著白大褂,抱著一隻證物箱,看樣子是要去樓上的DNA實驗室。   兩人在走廊上打了個照面,貂芳大大咧咧道:「回去吧,甭耗著了,今兒晚上沒你事兒,明早給你結果。」   吳端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被貂芳截住。   貂芳繼續道:「哎對了,你幫我叫個外賣,就炒飯吧,讓他們放門衛室,我餓了自己拿去。」   說完,她火急火燎地進了電梯間。   吳端掏出手機,統計了一下一支隊和法醫科今晚需要加班的人,統一訂了外賣。   「看來,真沒咱們什麼事兒了。」吳端道,「但願能快點確定屍源吧。」   兩人沉默來到地下停車場,上了車,閆思弦突然道:「整整八個月,這案子有點意思。」   「你有什麼想法?」   「一點點。」   吳端沒說話,他知道閆思弦會講下去。   果然,閆思弦繼續道:「我問你啊,從以往的案件來看,兇手殺完人,在處理屍體的時候,有沒有什麼共同特點?」   「你這問題……好寬泛。」   「好吧,的確是個糟糕的問題,那我直接說答案吧。」   「洗耳恭聽。」   「兇手是恐懼的。令他們恐懼的因素有兩個,第一,犯案後怕事情敗露,怕被警方抓住;第二,對死人和殺人這件事本身的恐懼。   第一種就不必細說了,毀屍、藏屍都是出於對事情敗露的恐懼。   第二種倒是可以細說說。」   「唉我去!」   吳端本有了一些想法,可兩人正趕在下班高峰期,路上十分擁堵,他被一輛違章變道小轎車別了一下,差點發生刮蹭。趕緊打方向,踩剎車,才避免了麻煩。一分心,剛剛聚攏的一點想法被打散。   這讓吳端有些惱怒,眉頭皺了起來,對著那廝的車牌盯了一眼,忍了忍才沒罵出髒話來。   閆思弦倒是大度,陰測測道:「讓他蹭,蹭完了非讓他把車扣交警大隊做事故鑑定去,我是無所謂啊,扣一輛,還有得是代步車,他就不一定了。」   吳端:「收起你資本主義的腐朽想法,別給公務人員招黑!」   閆思弦:「好的老大,我錯了老大。」   吳端繼續道:「繼續吧,你剛說到哪兒來著……哦,對了,第二種恐懼……那什麼……」   吳端回憶著被打散了的想法。   幾秒鐘後,還真讓他想起來了。   「時間跨度!」吳端道:「八個月的時間跨度也太久了……或許吧,或許在兇手看來這是個十分保險的處理屍體的辦法,畢竟,在物質極度繁榮,到處都是浪費現象的城市裡,沒人會在意被丟棄的小塊肉片。   可是,這也意味著,兇手要跟屍體長時間相處。   一個人的冰箱裡——或者冰櫃吧,總之,他得有冷藏設備——長年累月地塞著一具屍體,怎麼想都是一件無法忍受的事。」   閆思弦微笑點頭,露出孺子可教的欣慰眼神。   「就像我一開始問你的問題,兇手殺完人,在處理屍體的時候,有什麼共同特點。   我想說的是,快就是一個共同特點。   往往白天殺了人,晚上就出去埋屍,因為出於對屍體和死者的恐懼,兇手一秒鐘都不願跟屍體多待,這是一種強烈的自我暗示。   我記得以前有個自首的案例,兇手殺完人,沒過多久就自首了,純粹因為體力和心理素質不行。   想把人運到屋外埋了,弄不動,想把人肢解了,一塊塊弄出去,拿著刀又下不去手。   在屋裡跟屍體大眼瞪小眼,沒多會兒就快被逼瘋了。   打電話自首,哭著求警察趕緊來,被帶走的時候,抱著刑警不撒手,說什麼看見鬼了,鬼圍著他問為啥要下那麼狠的手……   而且,這還是預謀殺人呢。   反正,心理壓力大著呢。」   「可是咱們這位兇手一點不怕的,跟屍體已經相處8個月了,而且可能還要繼續相處下去。」吳端道。   「是啊,這說明什麼?」   「請把你循循善誘的表情收一下,我不是小學生!」吳端抗議。   「我忘了,你是小吳老師。」閆思弦露出一個揶揄的笑,還吹了下口哨。   「嘖嘖,街頭小混混那套你也會。」   閆思弦挑了下眉,「誰小時候還沒叛逆過呢。」   「我錯了,我就不該跟你扯淡,繼續說案子。」吳端正色道:「……其實原因已經明了了。兇手和被害人關係特殊,特殊到……」   吳端想了好幾個形容詞,都覺得不滿意,只好選了一個最實在的說法。   「……特殊到,即便看著對方的屍體,也不會覺得恐懼,就像……像是……舉個最簡單的例子,親人去世,操辦喪事,近親屬看著屍體,往往不會害怕,因為太熟悉,太悲痛,悲痛已經淹沒了其它情緒。   還有特別親密的夫妻、戀人之間。那種撲到屍體上痛哭的,甚至想要隨對方而去的……   我們要找的兇手,對死者應該也懷有這樣的感情吧。   當然了,那種根本不知道恐懼為何物的反社會型人格,暫先不考慮吧。要真是那樣,萬一再碰上陌生人無差別作案,可就難辦了。」   閆思弦點頭,「我贊同,把親密對象或者近親屬作案的可能性查到黑,查無可查了,再考慮那個吧。」   討論有了結果,吳端原本高漲的情緒卻又低沉下來。   「可是,這推測,籠統,眼下又派不上用場……」   「有所準備總是好的。」閆思弦道:「老大,你也太心急了。」   一路再沒什麼話,兩人回家,匆匆吃了飯,各自看了一會兒案宗,早早睡去。   臨回房間,閆思弦還跟吳端開玩笑:「吳隊,你不會又要徹夜不眠了吧,咱可有點出息,拿出點泰山崩於前……」   吳端打了個哈欠,「少廢話,早點兒睡,明天和老魏他們一塊兒走訪去。」   說完,他回屋,關了房門。   第二天,起了個大早的吳端左等右等,不見閆思弦起來。   在他臥室門口徘徊了幾趟,終究沒敲門,只輕輕推開門看了一眼。   閆思弦還在熟睡,只露出個後腦勺。   床上散亂地堆著案宗、心理學書籍、平板電腦,以及一些應該是筆記的單頁紙。   叮囑吳端早睡的人,自己倒是熬了個大夜。   吳端想了想,決定不去叫他了。   就在他準備關門的時候,閆思弦的後腦勺動了。被窩裡伸出一隻手,在床上摸索著。很快摸到了手機藏在一頁紙下的手機。   應該是看了一眼時間,看過,停了幾秒鐘,像是下了很大決心,被窩裡的人一鼓作氣坐了起來。   緊接著,聚焦的目光看到了門口的吳端。   「臥槽!」閆思弦下意識地摟緊了被子:「你要幹啥?」   吳端:「……」   不過,眼前荒誕的畫面讓吳端生起了捉弄一下閆思弦的想法。   他故意走上前來,目光在閆思弦身上逡巡。   「我還以為你會偷偷摸摸穿個小裙子什麼的……你不是女裝大佬嗎?」   閆思弦暗暗咬牙,自己挖的坑,即便當時沒掉下去,它也會一直跟著你,指不定哪天腳下打滑就交待在坑底了。   「我開玩笑的。」閆思弦一邊往衛生間走,一邊頹然道。   「我知道。」吳端狡黠地挑眉,「我也開玩笑的。」   調侃完,在閆思弦「我特麼竟然被耍了」的目光中,吳端收斂起玩笑,正色道:「時間緊任務重,給你5分鐘,5分鐘後出門。」   「得嘞。」   5分鐘後,吳端開著車,閆思弦坐在副駕駛位置,一邊啃著麵包火腿腸,一邊將額前洗臉時弄溼的頭髮對著車裡的暖風口吹著。   吳端看他的樣子,覺得好笑,「你這是要吹個漢奸頭?」   「太短了,以前頭髮長的時候,還真吹過。」   吳端「嘖」了一聲。   閆思弦不服氣道:「漢奸頭怎麼了,我跟你說,這事兒主要還是看臉,像爸爸這麼玉樹臨風……」   吳端:「打住,打住,說案子,貂兒那邊的消息,你收到了吧?」   「嗯,9個符合條件的失蹤者,沒有跟死者DNA比對上的,看來死者沒有報失蹤。」閆思弦道。   「這條線斷了,找屍源的難度更大了,不過,也不算毫無收穫。」吳端道。   「怎麼說?」   「你想想看,什麼樣的人,失蹤8個月都沒人發現?再考慮一下年齡因素,死者已經年近六十了。」   「人際交往極其簡單,無兒無女,或者兒女不在身邊的老人……」閆思弦想了想,補充道:「我更傾向於無兒無女,畢竟中間過了個年,有兒女得話,過年期間孩子總要回家吧,或者像我以前的情況,人在國外,有時候過年也懶得回。」   趁著等紅綠燈,吳端擺了下手,「你想複雜了,人際交往簡單就夠了。   畢竟兇手與死者關係深厚,情感複雜,只要查出屍源,死者的人際關係越簡單,兇手越容易浮出水面。」   「先這麼自我安慰一下吧。」吳端嘆了口氣,「不過還有一點,沒人報失蹤,是不是說明死者沒有固定單位?要是像我們剛開始推論的那樣,死者是教師,一名教師失蹤,單位應該報案的吧?即便不為學生考慮,也牽扯到工資、社保之類的事項。」   「所以啊,事情開始有意思了。」閆思弦挑了挑嘴角,岔開話題,「你這是要……」   他指了指前方的路,意思是看吳端的行駛路線,「這是要回發現斷指和肉片的地方去?」   吳端搖搖頭,「我想了一下,老魏他們按照東南西北幾個方向分區域走訪,咱們就抓重點,以發現斷指和肉片的垃圾桶為中心點,走訪周圍的美甲店。」 第463章無憂谷(4)   「你是說中年大叔?」   「男的倒有,大叔很少見吧?你們是不是弄錯了?」   「可不,都是年輕的,不過,陳姐不是提過嗎,以前有過大叔顧客。」   ……   一家名為「鵲屋」的美甲店裡,年輕的美甲師姑娘們被吳端的問題激發了好奇心,圍在兩人身邊,嘰嘰喳喳地討論著。   事實證明,起個大早是正確的決定。   此刻,美甲店大都剛開門不久,顧客尚未進門,美甲師們還處於慵懶閒適的狀態,慢悠悠打掃著衛生,收拾著桌臺。所以她們願意與人攀談。   當然,閆思弦私以為,美甲師們如此積極,與兩人的顏值有關係,很大關係。   吳端已經開始了問話。   「你說的陳姐是……?」   「我們老闆……你不是問去年六七月份的客人嗎?就老闆最熟,我們可不清楚,我們……」答話的女孩兒環視周圍的姐妹,確認一遍後,道:「我們差不多都是那之後才來店裡的,除了雅姐。」   被叫雅姐的姑娘畫著濃妝,縱然如此還是遮不住黑眼圈。從剛才她就哈欠連連,夜生活很豐富的樣子。   似乎對被點名不滿意,她先瞪了一眼叫自己的姑娘,才答道:「是,我見過幾個男的來店裡修指甲,可那麼久了,有沒有大叔,誰還說得清。」   這倒是個現實難題。   吳端不死心地問道:「那會員呢?他們要是辦了會員……」   姑娘們連連搖頭。   「男的很少辦會員,我們店男會員就那麼十來個——可能還不到10個吧,都挺年輕的。」   「就是,有大叔我們肯定知道。」   姑娘們可不光說,還從電腦上調出了店裡的會員資料。   「就這些,一屏都不到,要不你們拍張照片?」   吳端求之不得。   吳端拍照時,有姑娘向閆思弦打聽具體的工作地點,還想加微信,美名其曰有線索隨時向警方匯報。   閆思弦好脾地一一加上她們,對姑娘們的藉口渾然不覺。   就這樣,兩人一上午走訪了數十家美甲店,記錄下來的男性會員信息過百,與他們配合的辦公室文員李芷萱不斷篩查這些男性的身份信息,又將他們一個個排除。   閆思弦個人倒也有不少收穫,比如加了十幾個年輕漂亮的美甲師的微信。   中午吃飯時,兩人均抱著手機,吳端在查看地圖。   「方圓三公裡內的美甲店,咱都去過了,我真沒想到,美甲店在墨城的分布這麼密集。」   見閆思弦不答話,吳端向他的手機瞄了一眼,發現他正跟剛剛加的美甲師們聊得不亦樂乎。   「有收穫嗎?」吳端問道。   「暫時沒有。」閆思弦放下手機,開始吸溜碗裡的麵條,連往嘴裡塞了三大口面,鼓著腮幫子,含糊不清道:「可誰知道哪棵樹開花呢?」   對於閆思弦的清奇思路和越線嘗試,吳端已經無力管轄,他繼續講著自己的觀點。   「感覺這樣下去不行,美甲行業人員流動快,8個月前的事兒已經出現信息斷層了,靠打聽,難。」   一想到除了自己的和閆思弦,還在這件事上鋪了四個刑偵組,50餘名人力,吳端就萬分心痛。   「那也得過一遍篩子,信息太少了,一點苗頭都不能放過。」閆思弦道:「一根手指頭,一片肉,要靠這麼少的東西確定屍源,這次大夥都得脫層皮啊。」   「每到這種時,就忍不住想,要是能有更聰明點的辦法就好了。」吳端嘆道。   「我現在覺得,當官真好。」閆思弦突然道。   吳端都給他一個詫異的眼神。   「比如你,不想走訪了,至少還能回去看監控,別人可沒這個特權。你說,有些人拼了命往上爬,除了錢,是不是還為了這點自由?」   「有些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肯定是想回去看監控了。」   「您真聰明,要不怎麼您能當隊長呢。」   吳端一臉惡寒,「少拍馬屁。」   但事實上,馬屁還是起了些作用,吃完飯,吳端決定回市局。   在50多人的走訪排查團隊裡,他們倆的確可有可無。   回到市局,閆思弦一頭鑽進了圖偵辦公室。吳端自知在看監控方面,沒有閆思弦那麼毒的眼睛,便去了屍檢室。   屍檢室內,貂芳正對著肉片和一張報告單發愣。   趕巧了,吳端進門時,她恰好對著肉片咽了一下口水。   「握草!」吳端被這畫面震得連退三步,「你你你……鐵齒銅牙漢尼拔啊?」   貂芳乾脆舔舔嘴唇,陰惻惻道:「可惜少了點。」   鬥了兩句嘴,貂芳知道案子遇上瓶頸了,吳端又不好開口催問,便主動道:「復檢結果發現了一個小問題。」   「說說看。」   「我在肉片一側檢測到了微量的高錳酸鉀殘留。」   「高錳酸鉀?」吳端戴著手套的手指摩挲著屍床邊緣。   「想到什麼了嗎?」貂芳道。   「我家就有那玩意兒,我媽養雞,給雞籠消毒用的,鄉下的農藥、飼料經銷點一般都能買到。   除了給雞籠消毒,我媽還拿它擦過冰箱,也是為了消毒。」   「我也推測是冰箱消毒殘留的高錳酸鉀,沾到了這片肉上。話說回來,高錳酸鉀消毒效果雖然不錯,但它畢竟有毒,屬於三類易製毒化學品,國家管控相對嚴格,私自買賣違法……城市裡得話,一般人家買不到,也不會用這種東西做冰箱清潔。」   吳端想起了那種溶於水後,會將水染成紫色的化學品。   他甚至回想起了中學時的某個午後,老師將這種漂亮的紫色液體展示給大家看。吳端當時開了個小差,幻想著自己喜歡的姑娘要是戴上這個顏色的發卡會是什麼模樣。   他感覺到了什麼,一種靈感即將來臨,醍醐灌頂就在眼前,可又偏偏差了那麼一小步。   吳端沉默著,他甚至低頭閉了一下眼睛,讓自己完全靜下心來,讓感知將觸角伸到最長,去嘗試觸碰那將到未到的靈感。   幾秒鐘後,吳端知道,他失敗了。   他睜眼,問貂芳道:「還有別的嗎?」   貂芳搖頭,「我再試試吧,多換幾種檢驗思路……總之,有發現就通知你。」   「多謝。」   吳端摘了手套,在貂芳肩膀上拍了一下,「辛苦了,今兒早點回吧。」   「放心,我有分寸。」   每個刑警都以為自己有分寸,然而他們加起班來都是一樣拼命。   吳端深知大家的情況,沒多勸。   回到辦公室,他翻開自己的筆記本,想在羅列著線索的那一頁寫上「高錳酸鉀」。   剛寫了兩個字,他停了筆,因為他看到了記錄在第一行的「粉筆灰」。   在「粉筆灰」後,一道筆直的箭頭指向了「教師」二字。   現在,他又將「教師」和「高錳」連了起來,在連接線上寫了「化學教師」,又打了個大大的問號。   顧不得補全沒寫完的「酸鉀」二字,吳端大聲對馮笑香道:「我需要墨城化學老師的資料。   所有符合死者條件的化學老……不!」   吳端自己打住了話頭,引得馮笑香回頭,面無表情地表達了疑惑。   「不不不,不一定是死者,也有可能是兇手家裡使用過高錳酸鉀,又或者,他們壓根就是一家……   不是符合死者條件的,而是墨城所有化學老師的資料,包括在職的,以及近兩年內離職的,統統都要。」   「工程可稍微有點大。」馮笑香道。   「還有更大的工程,你上次開發的系統,就是迅速調查目標人際關係那個,也可以用上了。   我不僅要這些化學老師的資料,還要他們的配偶、近親屬、朋友、情人的信息。看看和他們關係親密的人裡,有沒有失蹤的。」   馮笑香略一估算,道:「我需要兩個小時。」   「好。」   吳端話音剛落,閆思弦捧著一臺筆記本電腦進了門。   「笑笑,幫我看……誒?忙著呢?」   馮笑香頭也沒回,只嘆了口氣,「我說了,沒我你們不行。」   在支隊長和副支隊長無言以對的時候,她又從容地補充了一句:「還有貂兒姐。」   女人之間的友誼果然不是男人能窺透的,抄便宜還要帶上姐們兒。   「你這麼優秀,叔叔給你發朵小紅花啊?」閆思弦不知死活地回懟。   馮笑香沒接話,只留給他一個陰測測的背影,讓閆思弦瞬間想收回剛剛的話。   「你有什麼發現?」吳端適時打斷了兩人鬥嘴。   「不算特別,就……一個學生。」   「學生?」吳端湊到了閆思弦剛剛放在桌上的電腦前。   閆思弦打開了一段監控錄像。   「這是目標垃圾桶所在路段的路口監控,你看到什麼了?」   「呃……是放學時間吧?好多學生,我記得那兒附近就有個學校,涵蓋小學、初中。」   「好,繼續看。」   閆思弦將視頻畫面快進,吳端始終留意著畫面右下角的時間。   視頻上的時候過了將近一個半小時,閆思弦按了暫停,恢復原速,繼續播放。   「你再看。」   此時,已經過了學生放學的高峰,倒是下班高峰來臨。路上的車輛和行人明顯多了起來,也有零星的學生被裹挾在人流中。   受了閆思弦提示,吳端知道應該多留意來往的學生,看了又看卻沒發現什麼異常。   閆思弦按了暫停,丟給吳端一個詢問的眼神。   吳端搖頭,「要不……你直接說答案?」   閆思弦伸手指了一下,「這個學生的校服跟其他人不一樣,他跟他們不是一所學校的。」   「呃……」吳端苦思冥想一番,確定自己的思路真的跟不上,沮喪道:「這能說明什麼?」   「說明不了什麼。」   「啊?」   吳端覺得自己下巴掉地上了。   「這是我能從視頻裡找出的唯一的……」閆思弦苦笑搖了下頭,「連線索都算不上,頂多就是……有點違和而已。」   吳端不多糾結,他只道閆思弦必然有其道理。   吳端已經開始了思考。他指著監控畫面道:「知道他是哪所學校的嗎?」   閆思弦搖頭,「衣服前面應該有學校字樣,但太小了,監控探頭拍不到,只能通過校服樣式比對,我找網監科的幫忙查查吧,總覺得……有點不對勁兒……」   說話間,閆思弦已經抱起電腦,奔向了網監科辦公室。   幾分鐘後,他抱著電腦回來,看這樣子是已經溝通好了。   他撿起剛剛的話題,對吳端解釋道:「我看了最近一個月的監控,就為了觀察他。   周一到周五上課期間,那孩子每天都比別的孩子早出門一個多小時,還要晚回來一個多小時,可以說早出晚歸,這說明他讀的學校很遠,少說得跨半個墨城。   我又搜了幾所重點中學和貴族學校的校服,對不上,說明他費勁吧啦地跨區,卻只讀了一所普通學校。   那為什麼不就近讀書呢?家長怎麼想的?要知道,職場上有一句話:公司和家的距離決定了上班時的幸福感。套用到學生身上也一樣,距離遠了,孩子受罪,家長也跟著不消停。   就是這一點,讓我覺得,這孩子……不尋常。   當然了,有一些心理暗示的因素,之前咱們提到學校,我就對學校相關的事物格外留意了些。」   又是學校!   這讓吳端對這條連案件邊兒都沾不上的線索多了一分重視。   「你不用跟我解釋,」吳端道:「覺得有問題,查就是了。我信你。」   「我知道。就是……沒法接受可能要白白消耗人力的調查,跟你解釋,也是在說服我自己。」   「那你以後恐怕要經常說服自己,習慣就好。」   等待總是十分漫長,辦公室裡只有馮笑香單調的敲擊鍵盤音,聽久了,讓人覺得士氣大減。   好在,網監科這次十分給力,很快反饋了結果,還超額完成了任務。   網監科科長拿著一張列印出來的新聞消息,對閆思弦道:「閆隊,你讓我們查的學生,是個名人呢。」   「名人?」閆思弦掃了一眼新聞消息,「你對名人是不是有什麼誤解,不是上過新聞就能叫名人。」 第464章無憂谷(5)   話刺耳,語氣卻是純調侃的,並不會讓對方覺得受到冒犯。   網監科科長嘿嘿一笑,算是揭過這一頁。   「那我回去了,有事兒隨時聯絡。」   「多謝啊。」   閆思弦將印著新聞的A4紙遞給了吳端。   顧寒開,新聞上這樣稱呼那個男生。   孤兒,在海燕媽媽福利院長大,從小品學兼優,十分懂事,別的孩子玩的時候,他總是幫福利院的工作人員照顧嬰幼兒,有好吃的,他總是讓著其他孩子,所以大家都很喜歡他。   上初中以後開始四處打工,發過傳單,在超市裡幹過促銷,還謊報年齡,去搬家公司做過苦力。   最多的時候一個人打三份工,掙的錢除了給自己交學費,全交給福利院了。   因此,顧寒開初一那年,也就是前年,被評為墨城十大紅花少年之一。   新聞上附了一張照片。   清瘦的少年手拿榮譽證書,對著鏡頭,笑得羞澀。   吳端注意到了他的校服,拍照時他也是穿著校服的,卻不是監控攝像裡的那一套。   吳端道:「顧寒開初一的時候還在拋屍垃圾桶附近的中學——也就是墨城第三十五中學就讀,三十五中距離他所在的海燕媽媽福利院最近。   但後來顧寒開轉學了,轉去了另一所距離福利院一個多小時車程的非重點中學,所以監控裡他的校服和附近的孩子不一樣。」   閆思弦「嗯」了一聲,又道:「跟案子的關係越來越小了。」   言下之意,他在徵求吳端的意見,這條算不上線索的線索,還要不要查下去?   「你想去就去吧,無論福利院還是學校,你自己決定,」吳端吧A4紙還給閆思弦,「反正現在各方面的工作都沒進展,鋪了那麼多人力走訪,說不定也是徒勞,趁大家都不知道該幹什麼,把你這念想做個了結,挺好。」   「你不去?」閆思弦道。   「我等笑笑這邊的調查結果,或許……或許就快有突破了。你快點吧,說不定我這邊一出結果,就要忙起來了。」   閆思弦麻利地抓起外套出了門。   可惜,吳端的期待再次落空。   不久,閆思弦接到了他的電話。   「你在哪兒?」吳端問道。   閆思弦首先注意到了他低沉的語調。   「不順利嗎?」他問道。   吳端嘆了口氣,「死胡同,我這邊再擴大範圍,就得查墨城的所有老師了,笑笑說那個工作量太大,起碼兩天,我去找你吧。」   「看來你真需要透透氣,海燕媽媽福利院,我在這兒等你。」   「好。」   吳端打了輛車趕到福利院。   紅牆,院子裡有好幾棵參天的梧桐樹,樹枝上掛著積雪,別有一番美,卻並不蕭瑟。   景色不悲,可知道了這裡是福利院,人心不免多上幾分悲戚。   吳端深吸幾口氣,收斂起焦灼暴躁的情緒,才進了福利院大門。   向看門的大爺出示警官證後,大爺不安地問道:「咋又是警察,小夥子,出啥事兒了?」   他很擔心福利院的情況,怕有麻煩。   吳端安撫他道:「啥事兒也沒有,您把心放肚子裡,就是了解點情況。」   他不想過多解釋,給完保證,就往樓門口走去。   老爺子在他背後道:「你那個同事,應該跟著院長參觀福利院呢,你打電話找吧。」   「多謝。」   福利院不算小,有一棟三層樓。   這裡原本是棉紡廠子弟小學,效益最好的時候,棉紡廠光工人就有五六千。   大約20年前,棉紡廠效益下滑,瀕臨破產,半死不活,硬撐過5個年頭,學校終於無力繼續經營,師資力量全撤了。   市政府了解到情況後,將學校操場做為空地拍賣,教學樓倒是保留了下來,劃撥給了海燕媽媽福利院。   畢竟從前是一所小學,從一年級到六年級,每個年級都有三個班級,這就是十八間教室,再加上各種行政辦公室,這棟樓做為福利院的落腳點,居住條件可謂寬敞。   吳端注意到,幾乎每一間屋子外都掛著空調機,屋內的窗臺上擺著綠植,可見居住條件也不錯。   看到吳端找來,閆思弦主動跟院長告別。   院長海燕女士殷殷期盼道:「閆總,那您看我說的事兒……」   「我會讓專人來調研考察。」   吳端無從判斷這句話裡敷衍的成分有多少。   直到兩人上車了,他才問道:「閆總身份暴露了,被道德綁架著捐錢了?」   「差不多吧,不過身份是我自己暴露的,本想多套點消息,失策了。」   「看來詢問開展得不順利。」吳端道。   「也不是毫無收穫。院長給我看了這個。」   閆思弦將一張A4紙遞給吳端。   「領養申請?」   「嗯,從顧寒開褥子底下發現的,申請人是個叫蔣保平的男性,被申請領養的孩子,正是顧寒開。不過,院長也做了解釋,說是收養申請表並沒有遞交給民政部門,而且這張申請表在顧寒開手上,說明這可能只是顧寒開的一廂情願。之後的事也驗證了院長的猜測。」   「之後的事?」   「顧寒開有一段時間情緒很差,大概一年前——院長說不上具體時間,不過這個可以去查顧寒開的轉學記錄,問題不大。   他先是鬧著要轉學,死活不在三十五中念了,那段時間他成績下滑還挺嚴重的。   福利院的護工們和院長都以為他被人欺負了,各種勸慰,問他啥也不說,院長還試著找過他的班主任,一切都好,啥也打聽不出來。   轉學倒是容易,畢竟顧寒開品學兼優,很多學校都願意接收,其中不乏重點中學,不過他選了一家減免學費的。」   為什麼去了一家離福利院遠的學校,這下解釋得清了。可顧寒開突然鬧轉學的原因,還不清楚。   閆思弦便繼續解釋道:「福利院院長禁不住他鬧騰,給他辦了轉學,學校是顧寒開自己選的——這一點院長應該沒撒謊,她說原本想讓顧寒開選一所重點中學,畢竟孩子前途重要,可顧寒開粗暴地表示,他的決定,其他人最好少幹涉。   院長認為,孩子性格大變,可能是因為被領養人放了鴿子,受不了這個打擊。   對了,院長是真的說了很多關於顧寒開的事兒,他是真的性格大變,沉默寡言,也不幫著工作人員照顧小朋友了,甚至有好幾次還對小朋友發火,要不是有人攔著,他就要上手打了。   大家都很擔心。除了成績依舊優秀,顧寒開簡直變了個人。   院長多次找他談話,最後得出了一個結論:這孩子進入青春期了。」   吳端揉著自己的鼻梁處,「可不是,一個青春期的小孩兒……」   言外之意,那個時期的熊孩子,為了彰顯自主權,為了跟大人抗爭,什麼事兒都幹得出來,許多時候不能以常理推測其行為。他們的反常行為並不稀奇。   所以,這條線,大概可以不用查下去了。   閆思弦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就再查一個人,申請表上的領養人,蔣保平,這條線到他這兒,也該到頭了。」閆思弦晃了晃手機,「我正在等笑笑那邊的調查結果。」   馮笑香的調查用了很長時間。往日裡三五分鐘就能搞定的身份信息查詢,這次生生半個多小時了,還沒答覆。   這讓閆思弦十分沮喪,沮喪之外,還隱隱有一些期待。   難道笑笑查到了什麼?她是不是在追查更進一步的線索?   事實上,馮笑香並沒有花費很長時間,她只是去了一趟衛生間,和每一個現代人一樣,拿著手機去的。   然後,手機掉坑裡了。   她挪了挪屁股,換了個合適的角度,想撿,可局裡衛生間換了感應衝水裝置,那裝置十分靈敏,馮笑香只是動了動,並未起身,就衝水了。   馮笑香是眼看著手機被衝下去的,她伸手虛抓了一下,最終沒敢把手伸進水裡。   她又蹲了足足一分鐘,會兒看看坑,一會兒看看空空如也的雙手,終於接受了現實。   但她還不想放棄,她抬頭看了看衛生間的下水管道,不死心地伸手去丈量管道粗細,覺得手機被卡主的可能性不大,此刻大概已經被衝到地下的主管道裡去了。   馮笑香嘆了口氣,洗手,戀戀不捨地最後看了一眼手機掉下去的洞。   回到辦公室,火速從工具袋裡摸出一張手機卡,黑進運營商系統,給自己補了卡,又掏出一隻備用機,插上手機卡,給貂芳去了個電話,確定已經補好了卡,終於放下心來。   有急事得話,吳端和閆思弦一定會直接打電話。確保號碼暢通是首要任務。   之後,她才一邊暗暗感慨,經常在遊戲裡carry全場的MVP選手也有手滑的時候,一邊開始下載各種常用軟體。   等她登錄上微信,接收到閆思弦的消息,距離那消息發送已經過了將近半小時。   閆思弦為什麼沒打電話?他意識到馮笑香確實是稀缺資源,使用需謹慎,這次自己跟的線索實在太過外圍,沒必要打電話插隊。   好在,馮笑香真的查出了些端倪。   蔣保平,55歲,離異,無兒女。胖,至少照片上是一張圓臉。   教師。曾經是墨城三十五中的數學老師,因為猥褻女生,行為不檢,於一年前被學校解聘,之後嘗試多次上訪,想給自己正名,卻處處碰壁。   在各種補習班打過零工,可都幹不長,或許是因為名聲狼藉吧。   在查他的通訊記錄時,馮笑香對著屏幕上的內容,不可置信地瞪圓了眼睛。   馮笑香又去查他了的醫療記錄,更加詫異。   不是吧……真讓那貨瞎貓碰上死耗子了?   她立即撥通了「那貨」的電話。   閆思弦終於等到了馮笑香的電話,像是等判決書一般,做了一次深呼吸,才接了起來。   電話那頭只傳來幾個關鍵詞。   「符合死者外形條件,教師,8個月前手機號再未跟外界聯絡過,醫療記錄也止於八個月前,之前他幾乎每過三周都要去醫院開降血脂的藥物。   另外,蔣保平和顧寒開都在墨城三十五中待過。   蔣保平還做過顧寒開的班主任,只半年,之後蔣保平就出事兒,被學校解聘了。」   有三秒鐘,閆思弦沒說話,但電話那頭的馮笑香察覺到了,他的呼吸快了1/5倍,他可能還伸手鬆了松衣領,因為馮笑香聽到了手指摩挲衣料的聲音。   吳端看到得則更直觀。   因為興奮,閆思弦的瞳孔緊縮了一下,因為無處發洩這興奮,松過衣領之後,他的一隻拳頭虛揮了好幾下。   「快快快!他的地址!」閆思弦終於道。   他快要被大量的人力浪費逼瘋了,此刻胸口的憋屈終於一掃而光。   「我這就發你手機上。」馮笑香道。   她聽到電話那頭的人已經發動了車子。   「還有和蔣保平關係密切的人,他們的信息我等下全給你發過去。」   「好。」   掛了電話,開車的閆思弦向吳端挑挑眉,毫不掩飾得意之色。   「你信不信,笑笑肯定吐糟我瞎貓碰上死耗子呢。」   「她?」吳端用一個字表達「別扯了,笑笑要是會吐槽我就不姓吳。」   「在心裡吐槽也算。」閆思弦理直氣壯。   「我勸你平復一下心情。」吳端道:「找著一個與死者情況高度相似的人,是好事兒,但以往也出現過這種情況,怎麼看怎麼像,查過以後,偏偏不是,你這樣……」   他斜睨了閆思弦一眼,「大喜大悲……用我媽的話說,容易癔症,就是弄壞腦子,腦子瓦特了,傻孢子……」   閆思弦無奈地撇撇嘴,「真的不用換著花樣解釋,我聽明白了。」   「沒解釋,純粹想多損你兩句。」   「是嗎?可我心胸寬廣,向來以德報怨,你損我,我反倒想誇你……」   知道接下來肯定沒好話,吳端連連道:「打住打住,好好開車……」   可惜晚了,閆思弦揶揄道:「你這伶牙俐齒的程度,一般的潑婦可不是對手。」   吳端撇嘴,「那她們可以多來幾個人。」   「噗……」   說笑一番,閆思弦剛才那強烈的得失心,就慢慢被化解了。   蔣保平家,也到了。   月末啦……那個……月票…… 第465章無憂谷(6)   蔣保平的家距離墨城三十五中不遠,距離發現斷指和肉片的垃圾桶也不遠。那是附近最老的小區,建成有將近十年了。   三十五中許多教職工都將家安在了這裡。   兩人一走進小區,吳端便四下張望,去看小區裡的監控。   「圖偵科的說這個小區沒監控,那不是探頭嗎?怎麼沒有。」吳端道。   「壞了吧?」閆思弦道。   「不能都壞了吧?而且壞了都不修的嗎?以往的監控資料也是一點沒有。」   閆思弦也環顧著四周。   他發現小區樹木枝丫橫生,有些路邊的樹,枝丫甚至伸到了路中間,影響行人通過。   垃圾桶裡的垃圾早就滿了,居民只好將垃圾堆在垃圾桶周圍的地方。   門衛崗亭裡沒人,而且看起來是好久都沒人了。大門口的行車杆被兩根繩子吊上去,小區門大敞著。   「我見過這種情況。」閆思弦道。   「哦?」   「業主跟物業鬧矛盾,把物業公司辭退了。以前我家開發的小區也出現過這種情況。」   閆思弦看了吳端一眼,意思是「你要有興趣我就多說兩句」,吳端點點頭,閆思弦便繼續道:「我家開發的小區多,早些年就成立了配套的物業公司。   地產商做到一定體量,一般都要成立自己的物業公司,一來有錢賺嘛,二來業主也方便,有點什麼問題,不會出現三方扯皮的現象,是件雙贏的好事兒。   這跟錢沒關係,因為國家對物業費的收繳有明確標準。只要不是那種特別高檔的小區,物業費在當地都有統一標準。說白了,從資費來說,用哪家物業都一樣。   但有些業主,尤其退休老頭老太太,閒著沒事兒幹——我不是說業主壞話,純粹就事論事。   他們眼裡看不到物業每年負責的小區衛生、安保、公共設施維修工作,只能看到交出去的物業費。   覺得虧,就開始作妖唄,成立或者鼓動業主委員會,沒什麼理由,也不需要什麼理由,就是硬要把原有物業公司辭退。   辭退以後才發現,事兒不是他們想的那樣,衛生也沒人管了,水管暖氣管有個壞了漏了的,也沒人修,這才想起物業的好處來。   我舉個最簡單的例子,一棟樓的總閘跳閘了,沒電,物業在的時候,只要有一家業主發現斷電,給物業打個電話,專業工人立馬能到位,三五分鐘搞定。   沒了物業以後,連找到配電箱都困難,即便一兩戶人家掌握了方法,難道次次都指望個別人去解決問題?個別人還覺得吃虧呢,你們又不給我錢,憑啥我幹活兒啊?   三個和尚沒水喝,最後小區可不就搞得像個垃圾場,跟這兒的情況一模一樣。   這兒的監控,壞了肯定沒人組織修,就算沒壞,保安都沒了,誰還給業主操作監控啊。」   「可是,業主委員會可以重新聘請物業公司啊。」   「難。拿閆氏的物業公司來說吧,也零星有一些業主委員會找過我們,想要僱用我們,閆氏會進行充分調研,分情況處理。   如果小區的上一家物業公司的確不怎麼樣,是業內出了名的服務差,而且業主有充足的原因辭退他們,我們的物業會考慮入駐。   但如果業主純粹是因為心疼物業費,作妖,愣把人家趕走,那不好意思,我們可伺候不了。   畢竟,商業世界以誠信為本的,這一點,對買賣雙方都一樣。誰能保證一個喜怒無常的任性買家不會反覆無常呢?這樣的業主往往還存在拖欠、抵賴物業費的情況,管理成本很高。在糾纏、指責、矛盾中賺一點蠅頭小利,怎麼看都不值。   所以,這樣的小區,業主委員會找到閆氏物業,通常會被委婉拒絕。   據我了解,其它大一點的物業公司,只要不是吃了今天沒明天,一般都會拒絕這樣的生意,畢竟是極少數,沒理由給自己找麻煩。至於小物業公司,即便接了這生意,也會因為服務各方面跟不上,產生新的矛盾,幹不長。   有的矛盾大了,還要社區三天兩頭去協調,煩著呢。   久而久之,一些小區就逐漸陷入了三不管狀態,業主自己想管,但能力有限,人心也散,一人一個想法,沒法操作;物業公司被折騰怕了,不願意來管;社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對小區的狀況,乾脆裝不知道。」   吳端嘆道:「今兒算長見識了,我還是頭一回見著這樣的小區……誒不對啊,聽你意思,這種還挺多?我咋一個都不知道?以前調監控啥的,都能找到物業。」   「真不多,都是個別案例,畢竟,有這種精力持續作妖,戰鬥不止,而且還要把一群作妖的人湊在一起,形成業主委員會,也不容易。我知道,你不知道,不過是因為隔行如隔山,我家正好有這方面的生意而已。」   ……   交談間,兩人已到了蔣保平家門口。   雖說馮笑香的調查資料顯示,蔣保平常年獨居,吳端還是敲了幾下門。   確定屋內無人,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截細鐵絲,在鎖孔裡捅了幾下,門開了。   兩人首先聞到了一股味道。   常年無人,又不通風的房間特有的陳腐味道。   地上有積灰,積灰上明顯能看出腳印。   幾種不同的腳印,最明顯的是幾串鞋底花紋樣式一致的泥腳印,花紋十分清晰。   能看出,那是一雙高跟鞋,是較為笨重的粗跟,應該是最近留下的。   兩人對視一眼,套上鞋套,小心翼翼地避開地面的痕跡,又跟著那痕跡進了廚房。   為了不破壞痕跡,吳端腳踩著廚房邊角,伸手,拉開了冰箱下方的冷凍室,又拉開冷凍室裡最上一層的抽屜。   「得了,我給貂兒打電話。」   看到一隻完成的人類的腳丫子,吳端便沒有繼續檢查下去。   通知完貂芳帶人來收屍,又通知痕檢科的人帶上工具來,看看這裡是不是第一現場。閆思弦則通知至今仍然在走訪美甲店和失蹤人員的刑警們收隊。   吳端自己也有工具箱,就在車上,跟閆思弦打了一聲招呼,他便下樓去拿工具箱了。   他回來時,閆思弦正在查看衛生間盥洗櫃裡的一個白色藥瓶。   「高錳酸鉀,找著了。」閆思弦道。   吳端遞給閆思弦幾隻證物袋,自己拎著箱子進了廚房。   「瓷磚縫兒還有櫥櫃下方,有疑似血跡的紅褐色斑點……小閆!」   閆思弦應了一聲,吳端卻又道:「算了,算了,別破壞腳印,等痕檢來拍過照了,再做魯米諾實驗吧。」   兩人在沒有腳印的衛生間、臥室,以及客廳勘驗起來。   「血跡!」吳端將客廳窗簾拉上,在一處地磚縫附近噴了魯米諾實驗試劑,不久便出現了螢光反應。   一灘血跡,周圍分布著血點滴落的痕跡。   在這一灘血跡末端,血跡又呈現出拖拽形態,延伸向廚房。   「這裡應該是殺人的地方。在這兒殺完了人,拖到廚房,進行了分屍。」吳端道。   閆思弦深以為然,但眼下,兩人的工具有限,能夠勘驗的痕跡不多。   吳端又去觀察足跡,一番丈量後,給出了初步結論:   「目前觀察到四組腳印,從鞋底花紋來看,全是女士的高跟鞋,粗略估算下來,四雙鞋子的尺碼一樣,步幅也十分相近。」   「同一個人?」閆思弦問道。   他也觀察著鞋印,卻不像吳端那樣,一眼就能看出門道,那是經驗積累的結果。   「應該是。你看門口鞋柜上,有拖鞋,其中一雙挺舊,應該是死者自己在家穿的,因為要經常穿嘛。   還有幾雙,比較新,說明和大多數家庭一樣,死者家進門是要換鞋的,能留下腳印的,就是蔣保平死後多次回到現場的兇手了。」   「我知道那個公式,」閆思弦舉了下手道:「推測嫌疑人的大致身高,我來試試。」   「好。」   閆思弦看著地上標尺的數據,先大致推測道:「不高,在北方地區算矮的,不足一米六……我給你一個區間範圍吧……153到159之間。」   這跟吳端用手機計算器算出來的身高範圍一致。   的確不高。這似乎解釋了對方為什麼偏愛高跟鞋。   吳端開始在心中描摹兇手的畫像。   「女性,個頭矮,與死者熟悉。」   只要將死者的人際圈篩一遍,符合這三個條件的人總會浮出水面,於是吳端沒有細想其它的,而是迅速將篩選條件發給了馮笑香。   發完消息,不知怎的,他突然又想到了顧寒開。   那個偏執的青春期少年,曾經期待被蔣保平領養的少年。   他每天上學放學,都要路過蔣保平家門口時,是否還抱著某種期待?他是否知道蔣保平已經死了呢?   法醫和痕檢趕到,恰好有人向吳端討要主意。   「吳隊,咱們通知死者的哪個家屬比較合適?   前妻得話,離婚十多年,前妻早就再婚,跟蔣保平沒啥關係了。   他父母已經去世,老家還有一個姐姐,一個哥哥,姐姐是個啞巴,哥哥……」那刑警指了一下自己的腦袋,「哥哥腦子不好使,是村裡二傻子。   單位得話,蔣保平早就沒有單位了……」   吳端也犯了難。   遇上無親無故的死者,市局自然有一整套處理的辦法,但吳端環顧一圈,看看這個不算溫馨也不算冷清的家,總覺得蔣保平的結局不該如此。   他對顧寒開的想法更加強烈了。   那個少年,或許是最有可能成為蔣保平親人,與他建立情感紐帶的人。   或許應該通知他?   並不是指望他照料蔣保平的後事,而是……他是否應該有知情權呢?   吳端搖了搖腦袋,強迫自己將這想法驅趕出鬧海。   向與案件關係微弱的未成年人通報案情,任何有經驗的警員都不會這麼幹。   「先等等吧。」吳端道:「案子不還沒查清呢。」   那刑警答應一聲,不再多問。   對整間屋子的勘驗開始了,線索逐一浮出水面。   首先是廚房牆面、地面、櫥櫃操作臺等地方發現了大面積血跡,證實了吳端的想法,廚房的確是分屍的地方。   廚房的剁骨刀和水果尖上也發現了血跡。   對嫌疑人身高的推測,也被其他刑警驗證無誤。   眾人忙碌起來,吳端反倒得了閒,一閒下來,就又想到了顧寒開。   「冒一根兒?」   吳端點點頭,「出去待會兒行,抽菸就算了。」   他跟著閆思弦下樓,突然冒出一句:「你說,顧寒開為什麼想被一個猥褻女生的老師領養?」   閆思弦沒答話,因為他們一出樓門就注意到了兩個人。   因為陸續開進來好幾輛警車,在樓門口一字排開,這引起了過往業主的側目。   一對正在路過的小夫妻就展開了交談。   男人:「唉我去,陣仗挺大啊,不會死人了吧?」   女人:「快走快走,看什麼看。」   男人:「媽的都是那幫熊老頭老太太,沒事兒瞎折騰啥?物業一走,連個看大門的都沒有,不等於敞開門讓小偷來嗎?小偷就算了,要是入室搶劫呢?這下好了吧,死人了……」   女人:「你少說兩句吧。」   男人:「咋的出事兒還不讓說了?就應該讓那群老混蛋出來償命……」   兩人本已經從樓門口走了過去,他們的對話也沒什麼有價值的信息。   可是女人模模糊糊的最後一句話,讓吳端和閆思弦眼前一亮。   女人道:「老蔣不就住這兒嗎?出事兒的可別是他吧?」   男人接道:「是哦,被開除以後,再沒走動過,好像一直沒啥消息。」   這麼說著,兩人不約而同地一起回頭看了一眼吳端所在的樓門口。恰好看到吳端三步並作兩步追了上來。   「兩位,兩位。」吳端叫停了他們,緊趕兩步來到他們面前,亮出了警官證。   「我剛聽你們提到老蔣,是蔣保平吧?」   夫妻倆對視一眼,露出「不會吧?真猜對了啊?」的神色。   男人壯著膽子答道:「是他啊,他這是……咋了啊?」   吳端沒回答他,繼續問道:「你們知道蔣保平被學校開除——確切說,應該是解聘——你們也是三十五中的老師?」   女人指了指男人道:「他是,我不是,我都是聽他說的。」 第466章無憂谷(7)   吳端迅速對男人腹誹了一通。   他聽到了男人剛才的話,對老人直呼老混蛋,對死者的幸災樂更是禍溢於言表。   這樣的人竟然為人師表,這讓吳端為他的學生擔憂。   但他並未表現出這些情緒,只是平靜問道:「同事啊,那您應該挺了解蔣保平吧?」   男人趕緊擺手,像是怕被沾包兒。   「沒沒沒,他教數學,我教體育,可不一樣。」   體育老師。   傳說中動不動就去教數學的體育老師。   這男人一身運動服,運動鞋的白邊刷得十分乾淨,幾乎冒著光。倒是符合體育老師的樣子。   吳端想起了中學時期自己的體育老師,「老混子」是對他最貼切的形容,動輒出手打人,罰跑圈更是家常便飯,好像社會欠了他百八十萬,無論什麼時候都一臉的苦大仇深,上課不叫上課,純粹拿學生撒氣。   可那已經是十幾年前了,沒想到過了這麼久,教師素質還是沒什麼漲進。   當然,吳端也知道,眼前的只是個例,並不能代表全部老師。   「再不熟,當年蔣保平猥褻女生的事兒你總知道吧?」   「那個啊……那事兒大家都聽說過,可畢竟是傳聞,誰見過啊?」   「但最後蔣保平被開除了。」吳端道。   「那……誰知道呢。」體育老師支支吾吾,似乎不想多談此事。   「傳聞具體都有什麼?」吳端拿出了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   體育老師兩腳一直在原地倒騰,隨時準備拔腿離開,受吳端影響,只好跟著站定,答道:「好像是一次午休吧,我們學校是走讀的,沒宿舍,午休就是學生在教室裡趴課桌上睡一會兒。   那天中午數學組的老師好像都出去聚餐了,辦公室沒人。也不知道蔣保平是沒去,還是提前回來了,反正事兒就是那天中午出的。   有個初一的女生在辦公室門口大哭大叫的。數學辦公室正好跟初一班級在同一層樓,基本就是挨著的。那女生一喊,好多學生呼呼啦啦都出來了。   我是聽去維持秩序的老師說的啊,好像那女生衣冠不整的,說蔣保平想非禮他。   女生好像早戀了,有個男朋友,她男朋友是個小混混,在學校裡拉幫結派的,當時就糾集一群學生,把蔣保平打了。   維持秩序的老師去拉架,還挨了幾下揍呢。   當然了,事後那幾個動手的男生都被開除了。女生家裡要死要活地鬧。   學校也調查過,可是這能查出來啥啊?老師辦公室裡又沒安攝像頭。   反正拖到最後,學校給那女生家賠了點錢,有個幾萬塊吧,還把蔣保平解聘了。我知道的就這些。」   體育老師想了想,好心補充道:「你們要想了解這事兒,還得去問校領導,我記得,光是校長找蔣保平談話,就有好幾次。」   「好,知道了,多謝。」吳端又問道:「蔣保平這人性格怎麼樣?」   「這個……挺老實的。」   「業務水平呢?……我的意思是,他的教學水平怎麼樣?」   「一般般吧,就是……循規蹈矩。」評價完,體育老師似乎覺得自己說了沒把握的話,又趕忙往回圓:「那什麼,我就一教體育的,文化課的事兒可不清楚,你們還是去學校打聽吧。」   「行吧,我再打聽最後一個事兒。」   聽吳端這麼說,體育老師如釋重負,「行,你問。」   「蔣保平在學校有沒跟人鬧過矛盾?有沒有什麼仇家之類的?」   「沒有吧。」體育老師搖頭,「我知道的都是傳言……。」   「傳言也說說。」吳端執著道。   「就……還是猥褻女生的事兒,我後來又聽說,是學生故意陷害他呢。」   「陷害?」   「嗯,他在班裡訓那個男生,倆人好像吵了幾句,還拉扯了幾下,梁子不就結下了嗎。   所以那男生想了個損招兒,指使女朋友誣陷蔣保平。   那幫小兔崽子懂什麼?他們根本不知道這種事兒能毀了一個人。   這是我聽學生說的……有一回蹲坑,聽見幾個貓衛生間抽菸的男生吹牛,他們說的。   你問仇家,要是蔣保平真被誣陷了,這仇可結大了。幹了一輩子,再熬幾年該退休了,結果整了這麼一出兒,以後養老金什麼的都要受影響,比安全退休的人少一半兒呢,這還不算仇?」   「知道了,多謝。」   「那……你們忙著,我們就先走了……那什麼,辛苦了啊警察同志。」   體育老師伸手想跟吳端握一下,半途又覺得還是算了,尷尬地將胳膊繞了個圈,去撓頭了。   體育老師和吳端交談時,他太太就站在旁邊,似乎聽八卦聽得入神了,被體育老師拽了一下,才跟著一起離開。   「得去趟學校。」吳端道。   「要不現在就去吧,反正學校就在跟前。」閆思弦這麼說著,目光卻一直盯著體育老師的太太。   「個子不到一米六吧?」吳端道。   「目測正好在兇手的身高範圍內——如果除去她的內增高。」   吳端搖頭,「你不能看到個頭不足一米六的女性,就懷疑人家是兇手。」   「我是提醒咱倆留意,在蔣保平的人際圈裡,看見個頭跟她差不多的女性,都要留意。   而且,留意她也沒什麼錯,她不也在蔣保平的人際圈邊緣嗎?同事的老婆。」   吳端又看了一眼那女人,不想跟閆思弦爭辯。   「走吧,去學校。」吳端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還得一個多小時才放學吧,咱們儘量趁放學前,做一輪走訪。」   學校著實近,兩人駕車,不過三四分鐘,就到了校門口。   為了學生安全,外來車輛一概不讓進,閆思弦只能將車停在校門口,兩人步行前往學校樓宇。   要打聽蔣保平猥褻女生的事,找當年親自處理此事的校長自然最好。   出於防止有人故意掩蓋消息的心思,兩人決定兵分兩路,吳端直接到了初中部數學組教研室。   初中每個年級三名數學老師,總共九人,都在這一間辦公室。   辦公桌兩兩相接,每兩名老師面對面而坐,餘出一張桌子,屬於教研組組長。   此刻,辦公室裡播放著輕音樂。共有6名老師在裡面,有男有女,有點在批改作業,有的在低頭寫教案,有的在端著茶杯閒聊,似乎在研究茶葉。   吳端敲了敲辦公室門,才輕輕將門推開。   「你是……?」坐在門口的老師面露疑惑。   顯然,看吳端的長相,做為家長出現在這裡,太年輕了,若是某個學生的哥哥,卻又從來沒見過。   吳端掏出警官證,只虛虛亮了一下,道:「我是上頭調查組的,來調查蔣保平猥褻女生的事兒。」   說完這話時,吳端進屋,隨手關上了門。   他注意到,突然的舊事重提,讓毫無心理準備的老師們臉上多少露出了尷尬。同時,老師們的目光都有意無意地掃向了那較為年長的正端著茶杯的老師。   茶杯大叔被大家的目光一催,緊走兩步迎了上來。   「我是數學組組長,」茶杯大叔道:「我們都是老師,只管教書,別的事兒可說不上個啥,你還是去找校長吧……」   說著,他就伸手要去開門,逐客令下得十分生硬。   吳端擋住了他的手。   他乾脆斜靠在門上,抱臂,冷冷看著茶杯大叔,一副「話說清楚之前誰也別想出這個門」的架勢。   「校長那邊,自然有人向他問話。」   吳端伸手指了一下窗外。   數學教研組辦公室位於教學樓三樓。初中部語數外三門課程的教研組都被安排在了教學樓,方便學生課間來問問題。   其餘學科的教研組辦公室,則和學校的其它行政職能辦公室一起,在對面的教研樓。其中也包括校長辦公室。   教學樓與教研樓相對而立,吳端所指的,正是校長辦公室的窗戶。   此刻,閆思弦就側身站在窗口。他雖沒穿警服,但胸口掛著的執法記錄儀還算明顯,這讓老師們產生了一些不好的聯想,諸如校長正在接受訊問,而不是詢問。   吳端咳了一聲,拉回老師們的注意力。   「我只提醒一句,接下來的詢問中,撒謊就觸犯刑法了,窩藏、包庇罪是要判刑的,即便不判,檔案裡也會記上一筆,大家都是文化人,肯定不想晚節不保吧?   我就不多閒話了,咱們進入正題。   一年前出事那天,中午,數學教研組的老師們去聚餐了——各位應該都參加那次聚餐了吧?麻煩大家回憶一下,為什麼蔣保平會出現在辦公室?」   茶杯大叔暗暗鬆了一口氣,顯然這問題並不會令他為難。   「這個啊……當時我們走的時候,他正給學生講題呢,就是那個女生,那個……被他那什麼的女生。」   知識分子臉皮薄,當眾說不出「猥褻」二字,吳端便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他的意思。   茶杯大叔繼續道:「當時他還說讓我們走慢點,講完題他就去找我們。可我們走也走慢了,吃也吃慢了,最後沒等到他人,倒是等來教務處的電話,說是出事兒了,讓我們都趕緊回去,接受調查……」   「學校的調查?」吳端問道。   「嗯,當時好像沒報警吧?」茶杯大叔的目光看向其餘幾位老師,大家均是搖頭。   「沒報警,怕事兒鬧大了丟人麼。」一名老師答道。   「……等我們回來,事情就已經……那樣了……說真的,我們啥也沒看見……」   吳端打斷他的推脫,道:「蔣老師是那樣的人嗎?」   「啊?」   「我的意思是,他是那種會對未成年女生下手的變態色狼嗎?如果他是,你們每天跟他在一個辦公室,每天都能看到他跟學生相處的方式,應該能發現些端倪吧?」   「這……」茶杯大叔又開始看其他人。   吳端注意到,有一名中年女老師低頭皺眉沉思,似乎陷入了記憶檢索中,其他人則大多一臉茫然。   抬頭迎上吳端的目光,那女老師受了些鼓勵,開口道:「我覺得他不是,沒什麼異常啊,而且蔣老師對學生是出了名的……」   茶杯大叔可不希望數學教研組發出什麼不妥的言論,趕忙接道:「話可不能瞎說,你別因為老蔣幫過你一兩次,就替他找藉口。咱們得客觀,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被教研主任一說,那女老師低了頭,退到一邊,看樣子是不打算再開口了。   「那蔣老師是怎麼為自己解釋——或者說辯解——他怎麼說的?」   「還能說什麼,啥也沒幹,冤枉,就這些唄。」   「細節呢?當時辦公室裡究竟發生了什麼,如果他是被冤枉的,總能講出一些細節。」   「那可沒跟我們說過。」茶杯大叔道:「其實吧,當天蔣保平就停職了,他一停職,我們見得也就少了。   課停了,人就不在辦公室待了嘛,來學校也是直接去教研樓接受調查。   估計他自己也抹不開面子,躲著我們呢,更躲著學生,學生們都想打他呢。   出事兒以後我總共只見過他一回,就是解聘通知下來以後,他來辦公室收拾東西,見了確實挺尷尬的。」   「那個說蔣保平猥褻自己的女生,現在什麼情況?」   「轉學了,學校給她家賠完錢,就辦轉學了……呦,轉哪兒去了?」茶杯大叔又去問其他老師。   老師們紛紛搖頭,表示並不清楚女生的去向。   「她的名字。」吳端道。   「蕭曉,風蕭蕭兮易水寒的蕭,春眠不覺曉的曉。」   吳端咂麼了半天,才把倆字從詩詞裡擇出來。   名字,加上曾經讀過的學校,足夠馮笑香查出這女生的下落了。   「除了蕭曉,蔣保平還跟什麼人有矛盾?」吳端問道。   大家面面相覷。   一開始,大家詫異於那樣一個熱忱的老實人怎麼會跟人鬧矛盾,後來,茶杯大叔先反應過來,他不明白,吳端問這話是什麼意思。   不是來調查猥褻案的嗎?怎麼又扯到別人了?發生什麼了?   但他沒多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是他的處事原則。   問話時,吳端一直在觀察其他人的反應,發現大家都比較迷茫,唯有那開口說話又被領導鎮壓的女老師低著頭,看不清表情。   估摸著問不出什麼了,吳端向老師們告辭,並給閆思弦發了一條消息,告訴他這邊的事兒已經完了。   很快,閆思弦也出了教研樓門。   「你那邊怎麼樣?」吳端問道。   「老油條,警惕著呢,嘴緊得要命,靠詐肯定不行。你呢?那幫老師好搞定嗎?」   「信息很籠統,不過,等等看吧,或許有一個人肯幫咱們。」 第467章無憂谷(9)   終於上主菜了,與之前講述的幾件事相比,這件事瞬間將蔣保平的人格魅力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如果是真的……   一個念頭在吳端腦海中徘徊著:要為死者正名啊!   蔣保平已經是一堆殘缺冰涼的屍塊,若連警方都不能維護他的權益,還有誰能了解他的善良和犧牲?   但這念頭很快被吳端壓在了心底,他提醒著自己:眼下最要緊的,是找到殺害蔣保平的兇手。   他思索了片刻,繼續問道:「蔣老師有什麼仇家嗎?」   「仇家說不上,不過,他為人處世確實有點偏激,經常跟別人意見不同,容易起爭執。   蔣老師心大,對事不對人,吵完了爭完了,該咋還咋,別人記不記仇我可就不知道了。」   女老師似乎話中有話,吳端便趁熱打鐵道:「能不能把您知道的跟蔣老師有過爭吵的人列出來。」   「哎呦……那可就多了……」   吳端已經遞上了筆和本子,「麻煩您了,您也看到了,學校裡的其他領導、老師為了隱瞞真相彼此勾結,幾乎鐵板一塊,我們只能靠您了。」   事實證明,示弱也是一種達到目的的方式,尤其向這位心中有正義感的女老師示弱。   她立即開始在本子上列名單。   女老師的字娟秀有力,所列的內容也十分詳盡。   除了人名,還附上一兩句介紹,能夠讓吳端一眼看出此人與蔣保平的關係。   她還不時翻看手機,將對方的聯繫方式也寫在本子上。   「我能想到的就是這些了。」   女老師遞迴本子,吳端粗略一看,其上總共8個人名。不算少。   女老師解釋道:「後面五個應該不是,因為……那什麼……據我所知,他們跟蔣老師……就是……很小很小的爭執,說拌嘴更合適吧。」   「好的,謝謝您。」   吳端看向閆思弦,用眼神示意自己問完了。   閆思弦伸出一根手指,「我就一個問題。」   他將顧寒開的照片遞給女老師,「這個學生,您認識嗎?」   女老師並未接照片,只看了一眼,就連連點頭道:「認識!認識認識!這孩子可是我們學校的名人。   孤兒,學習成績特別好,人也樂觀開朗,一看見他啊,就跟見了個小太陽似的,不過……」   女老師垂下眼帘,長長嘆了一口氣,「他也被那些混混學生欺負了,蔣老師邀請我去參加他家裡的聚會,當時顧寒開也在,孩子蔫蔫的,真是……哎!」   「他跟蔣老師關係怎麼樣?」閆思弦繼續追問。   「好得很!」女老師篤信道:「跟父子似的,我還跟蔣老師開過玩笑,顧寒開這麼喜歡他,反正蔣老師也是孤家寡人,乾脆把這孩子領養了,以後老了身邊還能享享天倫之樂。」   閆思弦深以為然,「那蔣老師什麼態度?」   「他……我忘了,我當時就是開個玩笑……」女老師聳聳肩,「哎不是,怎麼又扯到顧寒開了?他已經轉學了啊。」   閆思弦沒答話,只看了一眼吳端,意思是剩下的自己可不管了。   吳端重新接過話頭,「案件還在調查中,具體細節不方便透露,但您放心,一旦查明蔣老師是被栽贓陷害的,我們就會發布正式的公告,為他正名。   聊了這麼久,還不知道您的名字……」   女老師忙道:「武安,武則天那個武,安靜的安。」   吳端遞上自己的名片,「這是我的聯繫方式,您要是想起什麼,請隨時聯繫我。」   「好。」   女老師張了張嘴,還有問題,但也知道兩人嘴巴嚴得很,終於沉默下了車。   看著女老師騎著電動車離開,閆思弦眯了一下眼睛,「派人盯著她點吧。」   吳端十分費解,「你覺得她有問題?」   「但願是我想多了。」   吳端沉默等著閆思弦的解釋。   「給你名單的時候,她說了一句話:『後面五個應該不是』。不是什麼?不是殺害蔣保平的兇手?我們可沒公布蔣保平的死訊。」   「你這也太偏激了,也有可能是『不是蔣保平的仇家』,或者『算不上深仇大恨』的意思。」   「武安講話時,不會使用『那什麼』『然後』『就是』『那個』一類墊話的字詞。而且說話儘量客觀詳細,記得的事情,她會說得清清楚楚,不記得的,也會事先說明,幾乎沒有模稜兩可的信息。   這是做為教師長期訓練的結果,是職業習慣。   可在說完『後面五個應該不是』之後,她連續使用了『那什麼』『就是』。   如果真是你所說的意思,那句話的上下文很通暢,她不該卡殼。   卡殼,說明她緊張了。   差一點說漏嘴,所以緊張。雖然並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我更傾向於我所理解的意思。   如果我的推測沒錯,至少證明了武安知道蔣保平的死訊。」   吳端皺眉沉默片刻,他得承認,閆思弦的推論有一定道理。   吳端將武安的基本信息發給了手下一名刑偵組長,並讓其帶隊盯梢武安。   安排完,他繼續質疑道:「武安的個頭可不符合咱們的推測,她有165吧?」   「差不多。」閆思弦揉著自己的眉心,「所以我也說了,我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而且,即便我的推論沒錯,也只能證實武安知情。」   向來自信滿滿的閆思弦,要承認自己對一件事沒把握,得克服不少心理障礙,跟丟下偶像包袱是一樣的道理。   所以他飛快地補充道:「不過很快我們就會查清這案子,嗯,很快。」   吳端笑著拍了下閆思弦的肩膀,以安撫副隊鑽了牛角尖的情緒。   他晃了晃手中的筆記本,那本子裡有武安剛剛寫下的名單。   「好在咱們可以順藤摸瓜展開排查了。我建議見見蕭曉,名單上的頭號種子。」   「你很在意蔣保平究竟是不是被誣陷的。」   「是。」吳端捏緊了拳頭,「我不能看著警方的職責被踐踏。不具備處理刑事案件能力的學校隱瞞案情,自作主張,這就是私刑,只要大部分人認定一個人有錯,就可以剝奪他的工作,侵佔他的財產,把他綁去廣場燒死……」   吳端搖了下頭,「我們不是這樣的野蠻人。不能越活越倒退,該殺殺歪風邪氣了。」   閆思弦一挑眉,「我沒想到,你會把事情上升到這種高度。」   「想第一時間說服你,」吳端問道:「我做到了嗎?」   「我就站在你這邊。」閆思弦看了一下表,道:「去找蕭曉得話,這個點兒她應該也放學在家吧……」   吳端的手機響起了微信消息鈴聲,他低頭看了一眼,搖頭道:「放學什麼的,不存在了。」   「哦?」閆思弦探過上半身來,腦袋頂著吳端的腦袋,一起看馮笑香發來的消息。   「輟學了?」閆思弦道:「轉學不到一學期,就輟學了。」   「是啊,看來得去一趟蕭曉家裡了。」   說話時,吳端的眉頭深深皺起。   不難想像,在孩子疑似遭受猥褻後,選擇拿錢,息事寧人的家長,會如何對待找上門的警方。   他們會極力掩蓋曾發生的事,恨不能用上剪輯技術,將那一天發生的事情從所有人記憶中剪去。   真相併不重要,快點遺忘才是關鍵。   偏偏任誰都沒法指責這樣的父母,任何人都無權指責在「尋求真相」和「降低傷害」之間做出煎熬選擇的他們。   一想到要去蕭曉家裡,要跟蕭曉的父母打交道,吳端就無比頭痛。   好在,閆思弦給出了替代方案。   「哎,要我說,咱們先去見見顧寒開。」   「幹嘛?你欺負人家是孤兒,就……」吳端的話沒說完,他意識到了其中的關鍵。   「轉學!」吳端去翻看手上的筆記本。   閆思弦耐心地等了他幾秒。   「一百零三中學!蔣保平離職後,蕭曉和顧寒開先後轉學去了那裡!他倆在同一所學校!所以說,顧寒開鬧著轉學,是為了……」   吳端不太敢確定,閆思弦給了他一個鼓勵的眼神,吳端便繼續道:「他去找蕭曉要一個說法,他在為蔣老師的名譽奔走。」   「確切地說,是他看中的養父……」閆思弦接過話頭,「同事迷妹、學生迷弟,嘖嘖,蔣老師能開壇論道了。」   閆思弦的指肚輕敲著方向盤,眯起的眼睛裡滿是玩味的意思。   「別陰陽怪調的,你究竟想說啥?」吳端道。   「人類從遠古時期向神靈獻祭起,『崇拜』這種情緒就是最不穩定、不可預測的,看看那些被推倒砸爛的廟宇、石像,那些為了追星自殺的粉絲,還有偶像人設崩塌後瘋狂反撲回踩的粉絲……不用舉更多例子了吧。   我只是覺得,蔣保平身上的英雄主義和理想主義色彩太濃了些,這很容易幫他吸引崇拜者。可凡事總有兩面性,你能理解吧?」   閆思弦的話留了幾分餘地,吳端卻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兩人各自思考著案件,使得車裡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但他們的目光都盯著路面。   這是顧寒開上學、放學的必經之路,每個工作日的清晨和傍晚,他都會從這裡走過。   透過路邊的鐵柵欄,可以看到旁邊小區內蔣保平家的窗戶。   查監控視頻時閆思弦注意到,每次走到這條路上,顧寒開都會朝著蔣老師家所在的方向頻頻回頭。   再等約莫半小時,待附近三十五中的學生稀疏了,顧寒開便會出現在這裡。   兩人大眼瞪小眼,等得有點百無聊賴。   好在,學校附近總是有很多賣小吃的攤販。吳端看到一輛賣炒板慄的推車從旁邊的人行道緩緩經過,便降下車窗,買了半紙袋。   「餓了吧?先墊墊。」他將板慄一股腦兒遞給閆思弦,自己伸著手機去掃那小販的收款碼。   待他付完錢,閆思弦隨手將一個剝好的板慄仁兒遞給吳端,自己又去剝新的。   車裡頓時瀰漫起了淡淡的香甜味兒,只聞著味道,身上就會暖烘烘的。若是吃上一口,那軟糯香甜的氣息順著咽喉瀰漫上五臟六腑,讓因為案情而浸滿了苦水的心也熨帖好受起來。   吃完一個板慄,兩人幾乎同時長長舒了一口氣。   「我算是明白了,為啥每次結案貂兒和笑笑都要約飯,沒有什麼是一頓好吃的解決不了的。」吳端道。   「那這案子完了,咱們一塊聚個餐。」閆思弦道。   吳埠舌忙著倒騰滾燙的板慄,已顧不上答話,不過,吃了三五個之後,他便住了口。   「這玩意兒吃多了胃裡要反酸水,你也少吃,墊幾個得了。」   「好。」閆思弦從善如流地收起了包板慄的紙袋。   吳端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椅背上,唯有盯著路面的眼神依舊銳利。   「我盯著呢,你歇吧。」他說道。   閆思弦前後左右地活動了幾下脖子,又伸了伸胳膊,「那就辛苦老大了。」   他倒不客氣,讓他在一件枯燥的事情上集中注意力,難度實在太大。   好在,不多時吳端就有了發現。   「是他吧?」   順著吳端的目光,閆思弦看到了一個穿著與周圍學生不同校服的少年。   距離尚遠,看不清五官。但根據身高體態,閆思弦已經有了定論。   「是他。」   兩人一起下了車,裝作普通路人,朝著那少年緩緩走去。   少年並未意識到不妥,和往常一樣,走到特定路段,抬頭看向了特定方向。   這一看,少年停下腳步,愣住了。   燈亮著!老師家的燈亮了!——刑警們還在勘驗現場,而天色已經見暗,便開了燈。   少年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他情緒激動,胸膛劇烈起伏著。   就在這時,吳端開口叫了他的名字。   「顧寒開。」   少年轉過臉來,看到兩個陌生男人,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似是要保持可以隨時逃跑的安全距離。   這是個極度缺乏安全感的少年。   吳端趕忙抬起雙手,做了個類似投降的動作,示意自己並無惡意。   「別怕,我們是警察。」他亮出了警官證。   做這些小動作時,他繃緊了腿上的肌肉,若是顧寒開有任何逃跑的行為,他會在第一時間追上去。   顧寒開並沒有逃跑,他反而上前一步,熱切道:「蔣老師是冤枉的!我有證據!」 臨時有事,斷更一下下……      最遲8號恢復更新。 第468章無憂谷(10)   吳端並未立即接話,反而,他還不耐煩地後退一步,似乎對像顧寒開這樣的小鬼口中所說出的證據十分不屑。   果然,顧寒開急了。   「我說的是真的!」他上前一步,大有追著吳端理論的意思。   吳端一看,自己這一手多此一舉了,便不再試探,立即道:「那你說說吧,什麼證據。」   「蕭曉親口跟我說的,她故意誣陷蔣老師。」顧寒開掏出一隻手機,遞給吳端,「我錄音了。」   那是一隻非常舊的雜牌手機,外殼上的漆剝落,整個後蓋都露出了塑料的白色。系統是介於智能機和老款諾基亞之間的過度產品,要當二手機賣,只能論斤稱。   顧寒開是將手機裡的一段錄音打開,然後遞給吳端的。嫌聲音小,他還伸手要去按音量鍵。   「上車細說吧。」吳端沒讓他按,只招呼了一聲。   顧寒開一愣,趕忙追上了吳端。   上了車,吳端先播放錄音,那是顧寒開和蕭曉的一段交談。   蕭曉:「你有完沒完了?!你到底想幹啥?!」   顧寒開:「沒完,我想幹嘛早就跟你說過了。」   蕭曉態度十分強硬:「沒門!你想都別想!」   沉默片刻,似乎是意識到態度強硬對顧寒開沒用,蕭曉語氣軟了下來,試圖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哎,我說,咱們打個商量唄,那事兒都過去多久了?老蔣都忘了吧?也就你,還天天提……」   顧寒開:「你不說實話,我就天天提。」   「跟我耗著有啥好處?你不考重點高中了?我是無所謂,混幾年,家裡找個工作,你圖啥啊?」   顧寒開:「圖個公道。」   「給你臉了是吧?!」蕭曉大怒:「還公道,你他媽當修仙小說呢?修仙小說都不流行白蓮花主角了好嗎?!我……」   顧寒開打斷了她:「別說沒用的了,你是不是誣陷蔣老師?」   「握草!你媽……」蕭曉接連罵了數句髒話,顧寒開祖宗十八代都被問候到了,還有不少專往下半身招呼的髒話,讓吳端感慨這小姑娘詞彙夠豐富的。   罵差不多了,蕭曉惡狠狠丟下一句:「我讓李舟收拾你,你信不?」   顧寒開:「是,你的混混男朋友多牛啊,你上次不就說讓他揍我嗎?還有上上次。   不敢告訴他吧?要是讓他知道你曾經被老師猥褻過?他會幫你保守秘密嗎?會不會搞得全學校的人都知道?」   蕭曉:「不可能!」   顧寒開:「那我去告訴他。」   蕭曉:「他……他肯定站我這邊,肯定的……」   顧寒開:「你沒看過網上的新聞?一個女孩被強姦了——人家那還是真事兒——結果大家怎麼說?大家說那女孩活該,肯定是她穿著暴露,想勾搭男的。」   蕭曉:「你煩不煩?!」   顧寒開:「不煩。」   蕭曉:「成天拿這個要挾我,有意思嗎?」   顧寒開:「不是有沒有意思的問題,而是蔣老師……」   蕭曉:「行行行,你打住……蔣老師蔣老師,你就知道蔣老師!你們學習好的,老師當然對你們好。就算他天天表揚你,還請你吃過幾頓飯,你也不用這麼賣命吧?我也請你吃飯行不行?以後你的零食我全包了……」   蕭曉的語氣中竟帶了乞求的意思,顯然是被顧寒開磨怕了。   吳端覺得顧寒開有點意思,這股子執著勁兒倒配得上他學霸的名頭,就是辦法笨了點。   蕭曉還在繼續:「……老蔣有什麼好的?他就算沒栽我這兒,也幹過別的缺德事兒啊,學校裡早就傳開了,他一個單身老男人,不知道勾搭了多少女老師……」   直到此刻,顧寒開的情緒才激動起來。   他突然拔高了聲音道:「說話注意點,你要不是個女的,我……」   蕭曉驚叫了一聲,聲音不大,看樣子顧寒開亮了拳頭,卻並未落下。   顧寒開的聲音再次響起,每個字都帶著憤怒。   「今天放學你必須跟我回三十五中,把事兒說清楚,否則我就把你在三十五中的事兒公布。   喜歡整人是嗎?行啊,你也嘗嘗被人整的感覺。我能讓所有人都說你不要臉,勾引老師。我說到做到,咱們看大家相信誰。」   「關你啥事兒啊!」蕭曉既生氣又無奈,「行,我認了行不行?我栽贓陷害他了,我跟你認了行不行?我也跟你道歉。我知道你和老蔣關係好,對不起行不行?   三十五中我肯定不去,你別想了,我就是現在回去把話說清了又能咋樣?   再說,就算我承認了,我家長也不會承認,還能把學校賠的錢退回去?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家……哎!」   和兩人一起聽錄音的顧寒開指著手機道:「就是這兒!聽到了吧?她自己承認了……之前她可是一直不鬆口,我軟磨硬泡了好多天……」   吳端將錄音聽完,確定後續再沒有什麼重要內容了,他看了一眼錄音日期。   「蕭曉是好幾個月前承認的。」吳端道。   「嗯,她剛承認沒多久,就退學回家了。」   「那這幾個月你都幹啥了?有沒有把好消息告訴蔣老師?」   吳端故意這樣問,想試探一下顧寒開是否知道蔣老師已經死了。   顧寒開搖頭,「我聯繫不上他,挺長時間了。」   回話時,顧寒開看起來十分坦然。像是不知道,吳端心裡有了一個初步判斷。   「挺長時間是多久?」他追問道。   「從去年暑假開始。」顧寒開回答得十分篤定,「暑假他還叫我去家裡吃過飯,那次他說要回老家,我還說到時候去送他,他……」   「等等,」吳端打斷道:「是蔣老師自己親口告訴你他要回老家?」   「對啊。」顧寒開被問得有些米明奇妙。   吳端繼續道:「他說具體什麼時候回了嗎?」   「沒說,我不是說要去送他嗎,他不讓我送,最後什麼時候走,怎麼走,都沒告訴我,應該是怕我去送吧。   那之後我就再沒見過他,手機也打不通,估計換號了吧。   那事兒對蔣老師打擊真挺大的,他可能是想換個環境重新生活吧。」   「人家都開始新生活了,你還不停奔走,就差把自個兒變成狗皮膏藥貼蕭曉身上了……」吳端晃了晃手機,「真就只圖個公道?」   顧寒開抿了抿嘴唇,「我做這些,不用他知道。」   吳端得承認,他有點感動,少年人特有的執拗倔強純粹,觸動了他心底柔軟的地方。   他仿佛看到當年在亞聖書院初遇的閆思弦,也是這樣不計回報。   他低頭咳嗽了一下,將思緒拽回來,又晃了晃顧寒開的手機。   「你這份……證據……」在司法實踐中,錄音的法律效力相對低,能否做為證據使用,吳端覺得說不準,因此他卡殼了,「這東西……你給別人聽過嗎?」   顧寒開點頭,「校領導,我是說三十五中的校領導,李副校長,我給她聽過,好幾次,每次都說會向相關領導反映情況,我還以為她是隨便打發我……你們能來,是不是因為她反應情況了?學校真要給蔣老師洗刷罪名了?」   顧寒開顯然是誤會了。因為感動,他的眼睛裡有薄薄的淚光。   這讓吳端不忍拆穿真相。他怎麼能告訴眼前純粹的少年,成年人的世界功利到哪怕明知一個人受了足以毀滅的冤屈,只要與自己無關,便不會伸出援手。否則,那些冤假錯案就不會申冤無門,早就該真相大白沉冤得雪。   吳端張了張嘴,最終什麼也沒說。   閆思弦卻並不理會顧寒開的情緒,只問道:「為什麼不報警?」   「我報了!學校附近的派出所,就春陽路上那個,我去過。   我跟警察把前因後果都說了,他們說這事兒不歸他們管。要真有猥褻的案子,當事人來報警,他們管,可沒有這種案子。學校要不要跟一名老師續約,他們可管不了……反正他們總有理由。」   「那為什麼找李副校長,而不是其他領導?」   顧寒開道:「就是感覺……她人挺好的。蔣老師被誣陷的時候,只有李副校長幫他說過話。是蔣老師告訴我的。」   「蔣老師有沒有告訴你,他跟誰有矛盾?」   顧寒開一愣,顯然,對這個問題,他毫無心理準備。   雖然有疑問,但跟成年人溝通時,他天然地處於劣勢,並不敢過多提問,而是回答道:「矛盾……應該沒有吧……就算有,蔣老師也不會告訴我。」   「我還以為你們情同父子呢。」閆思弦話裡已經有了輕視的意思。   「不是的!」顧寒開連忙解釋,「我的意思是,蔣老師不是那種背後說人的人!」   「明白了。」閆思弦點頭。   他看向吳端,用眼神示意:看,我說得沒錯吧,標準迷弟。   吳端也用眼神回答著閆思弦:說不定人家蔣老師品質就是這麼高尚,你還不允許別人優秀了?   這時,顧寒開又開口了。   「不過……要說有矛盾,陳老師應該算一個吧。」   「陳老師……」吳端低頭去看手機,手機上有馮笑香剛剛發來的墨城三十五中教師名單。   閆思弦也看過名單,他直接道:「初中部數學教研組的組長?」   「組長應該是蔣老師的,要不是被人誣陷,誰也搶不走。」顧寒開憤憤然道。   吳端確認道:「你的意思是,兩個人曾經為了爭奪升職機會,產生過矛盾?」   「嗯。」   「那你為什麼挺蔣老師?」   在顧寒開回答之前,閆思弦又補充道:「我對比過三十五中幾位數學老師的業務水平。   你在三十五中上初一的時候,蔣老師帶了初一三個班級的數學課,陳老師帶了兩個班,單從平均分來看,這倆人的教學水平半斤八兩。   這種情況下,你為什麼認為教研組組長就應該是蔣老師?」   「我……」顧寒開一時語塞。   閆思弦已經明白了個中緣由,純粹粉絲濾鏡啊。   可顧寒開並不死心,反問道:「你們覺得什麼樣的是好老師?」   閆思弦毫不猶豫道:「講課有趣,最好學生能追著聽他的課,別的不說,《百家講壇》裡的老師就是例子。」   「品質呢?」   「啊?」   緩了兩秒,閆思弦才明白,這孩子的意思是,難道只看授課能力,對人品沒點要求?   閆思弦以純粹的成年人式的口吻道:「只要能力強,我反正什麼都能接受,那句話怎麼說的來著,不要指望能力強的人態度好。   當然,這沒什麼好討論的,我已經知道了,在你心裡蔣老師是最好的,誰也比不上。」   顧寒開面露懊惱之色,因為在閆思弦面前,他沒能為自己的老師正名,他為自己笨嘴拙舌而懊惱。   憋了幾秒鐘,只氣鼓鼓地丟下一句:「反正,他指引了我的人生。」   閆思弦興趣闌珊,不再答話,吳端不想讓少年尷尬,接過話頭道:「情況我們基本已經了解,要不你留個手機號,後續可能還得向你了解情況。」   顧寒開十分認真地在吳端的筆記本上寫下了自己的手機號。   又將自己的手機內存卡取下,給了吳端。錄音就在內存卡裡。   吳端接過內存卡時有些過意不去,從錢包裡掏了一百塊,非要塞給顧寒開,說是買卡錢。   兩人推讓一番,最終以吳端粗暴地塞了錢並趕人下車結束。   待顧寒開走了,閆思弦看著那內存卡,揶揄道:「你這專做賠本買賣的性格,跟爸爸一點都不像。」   「滾。」   閆思弦伸了個懶腰,又道:「趁天兒還沒黑,見見蕭曉去?」   「你又對她感興趣了?」   「你沒聽剛才那錄音,蕭曉說蔣保平在學校裡跟女老師胡搞,我想問問這事兒是真的,還是學生造謠。到目前為止,這是唯一一條關於蔣保平的負面消息。」   「但願咱們不會失望吧,」吳端道:「我總覺得,這種小道消息特別不可信。」   但這一次,吳端的判斷似乎出了差錯,因為蕭曉的回答十分篤信。   「我絕對沒騙人!我可以跟你們發誓!他跟女老師胡搞,我親眼看見的!」蕭曉信誓旦旦道。   好幾天不見,想死你啦~~~~~~~~~~~ 第469章無憂谷(11)   此刻,吳端和閆思弦在一家快捷賓館的房間裡。   房間內除了蕭曉,還有一個約莫20歲的男人。男人個頭不高,乾瘦乾瘦的,身上只圍了條浴巾,遮住了關鍵部位。   他還鬧了個笑話。就在吳端敲開門亮出警官證時,他大喊了一句:「我倆自願的!不是嫖!」   這話一出口,蕭曉臉上很是掛不住。   她很想想破口大罵,但迫於警察就在跟前,又不想節外生枝,只好狠狠瞪了男人好幾眼,才暫時按下怒火。   發現警察不是來找自己的,男人也不管蕭曉,儘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蹲在靠窗的角落,既不敢看兩名警察,也不太去看蕭曉。   蕭曉也好不到哪兒去,縮在被子裡,拿賓館的被子裹住自己,只露出個腦袋,顯然也是衣不蔽體。   在吳端說明來意後,蕭曉一口咬定蔣老師就是在亂搞男女關係。   有轉移話題的成分,她顯然不想警方多問她誣陷蔣老師的事兒,便想方設法地東扯西拉。   吳端決定,乾脆把舊傷揭開,給化膿的地方上一記猛藥。   「你誣陷蔣老師的事兒,警方已經介入了。你父母拿到了學校的賠償款,6萬,不算很多,但要定詐騙罪,足夠了。   如果他們和你一起誣陷蔣老師,以拿到賠償,有可能要坐牢……」   幸好,蕭曉雖不是什麼好女孩,卻還沒到巴不得父母趕緊蹲監獄別再管著自己的程度。一聽父母可能坐牢,她急了。   「不關他們的事!他們也被我騙了!」蕭曉大聲道。   「所以,蔣老師真是被誣陷的。」吳端道。   蕭曉開始裝可憐,「警察叔叔,我那時候小,不懂事,我……」   「你那時候不懂事,現在總該知道誣陷他人的後果了,所以,你考慮清楚,蔣老師跟同校的女老師亂搞男女關係,這是不是你瞎編的?」   「絕對不是!我看見過!」蕭曉拽了拽被子,把自己擋得更嚴實些,同時組織了一下語言:   「那天放學,我們幾個沒事幹——就是我們班高子離,他那會兒是我男朋友。他一個,我一個,還有幾個跟著他混的男生……我想想,我們一共五個人,在學校操場上溜達。   他們四個打了一場籃球,高子離說渴,我就想著給他買瓶飲料。   巧了,那天我手機流量用完了,我不想拿手機支付,就回班裡去拿錢包,準備付現金。   那會兒教學樓裡已經沒什麼人了,往班裡拐的時候,我聽見樓道另一邊的數學辦公室有說話的聲,而且說話聲有點……奇怪……   反正吧,順著窗戶瞄了一眼,我就看見……反正都看見了……就是蔣老師那什麼……」   蕭曉沒把話說完,只丟出一個「你們懂」的眼神。   吳端問道:「他跟誰?」   「新來的女老師,教初二的,姓武。」   武安?   吳端立即將武安的照片給蕭曉看,蕭曉連連點頭,罵道:「就是她,上班下班都有老公接送,天天秀恩愛,沒想到背地裡不是什麼好東西,不要臉!」   吳端沒答話,他依然在評估這件事的真實性。   蕭曉看出來了,急道:「可不止我看見,還有那幾個男生,不過,我叫他們去看的時候,辦公室倆人已經完事兒了,他們只看到那倆老師一塊出來。   高子離還故意大聲跟他們說老師好,弄得他們特沒臉。   我後來那樣坑老蔣,就是因為他本來就不是什麼好鳥兒,偽君子!道貌岸然!……坑他一次,他也不虧。」   在警察面前,蕭曉罵人時有所收斂,詞彙也儘量文雅了起來。   吳端不去跟她討論虧不虧的問題,繼續道:「你們知道這事兒,就等於全校都知道了吧?」   沒想到,蕭曉卻搖了搖頭,「高子離不讓我們往外說。」   「哦?」   「只有我們幾個,還有幾個初二的學生知道,因為武老師就教初二嘛,正好高子離有幾個兄弟在她班上,他就跟那幾個兄弟說了。   除此以外,他不讓我們再往外說。要留著點把柄,以後老蔣找我們麻煩的時候,把這事兒抖出來,那意思就是……誒?他當時怎麼說的來著?……將老蔣一軍,給他一個暴擊,讓他看見我們就害怕……反正就是這意思吧。」   「可最後你去陷害蔣老師,而不是曝光他的醜事,怎麼看前者的難度都更大,還要搭上你的名譽,虧啊。」吳端道。   「哎……沒弄好,誰知道老蔣那麼會演啊。」蕭曉懊惱道:「那天也是趕巧了,武老師讓班上幾個睡覺的男生出去罰站,大中午,多曬啊,他們不願意,就吵起來了。   其中有一個,正好就是高子離的兄弟,他當著全班同學的面兒,武老師的跟老蔣的事兒抖出來——這個可以問她班上的學生啊,大家都知道。   武老師直接就哭了……要我說啊,要麼別幹,事兒都幹了,哭有個屁用,老女人裝可憐,噁心死了。   她一哭,班長就去找校領導——應該想去找校領導的吧——不知道怎麼就把老蔣找來了。   嘖嘖,老蔣多厲害了,他最擅長立人設,你們是沒看到當天那番話說的……我說不上來,反正最後結果就是,大家都覺得老師被破了髒水,特無辜……潑髒水的學生還被請了家長,狠批一頓。   明明他倆搞事,理在我們這邊,可就是……哎!我真是無言以對。   這事兒弄得我們特憋屈,高子離也被兄弟埋怨,說他辦事不靠譜,消息不準。   我還從沒見過高子離那樣,就想幫幫他。   既然真的能被老蔣說成假的,那我乾脆直接給你扣帽子,不給他機會狡辯……」   「明白了,」吳端道:「你們改成打配合戰了,你誣陷蔣老師,你男朋友他們負責揍人,直接把事兒鬧大,讓蔣老師百口莫辯。」   「就是這麼回事兒。」蕭曉小心翼翼道:「警察叔叔,我真沒騙你們,就算我誣陷老蔣了,可他自己也不乾淨,你們不能光揪著我不放……」   「我插一句,」吳端道:「出事兒以後,你家賠償也拿到了,你也算是平穩轉學,怎麼又不讀了?」   「就……沒意思唄,」蕭曉聳肩,「反正我也讀不好書,不如好好玩幾年,正好家裡也被騙了,我家長還帶我去看心理醫生了呢,就怕我留下什麼心理創傷。   他們也不敢管我了,我說什麼就是什麼。挺好的。」   「轉學之後,你又見過蔣老師嗎?」   「沒……」蕭曉猶豫了一下,「好吧,見過一次,我跟三十五中的幾個同學,周末約著一起去學校附近的網吧,路上碰見老蔣了,他還喊我,問我在新學校怎麼樣。   那感覺……太瘮得慌了,我沒理他,趕緊跑了。」   是挺瘮得慌,做了虧心事,可不就是怕鬼來敲門。   吳端不想嚇唬小姑娘,話沒有說絕。   蕭曉繼續道:「我也跟那幾個朋友打聽過,老蔣丟了工作,自己開了個補課班,生意不行——多虧我的朋友們幫著他宣傳,到處跟人說他以前猥褻過女生——就沒人報他的補習班了。   我其實……挺不好意思的,我還讓她們別再折騰老蔣了。」   蕭曉可憐巴巴地看著吳端,似乎希望眼前這位面善的儘管能給她一個亡羊補牢的評價。   吳端沉默片刻,只道:「你說的情況,我們會去查明。」   他實在不想在這是非之地久留,囑咐蕭曉不要離開墨城,便離開了賓館房間。   出來時,天已經徹底黑了。吳端沒急著上車,而是先給自己點了一根煙。   他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大口煙來,對閆思弦道:「她才多大啊?14?還是15?絕對不會超過16歲。」   閆思弦拍拍他的肩膀,「一個人一個活法,都跟你似的根正苗紅,30歲了連小姑娘手都沒牽過,那多沒勁。」   「我牽過!」吳端爭辯道。   爭完了,發現自己掉坑,抬腳想去踹閆思弦,閆思弦早就麻溜地上了車。   吳端看著剛剛點起的煙,想起自己已經戒了,可還有大半根,扔了浪費。辦案時大刀闊斧雷厲風行的吳隊,在這點小事兒上猶豫了。   幾秒鐘後,閆思弦降下靠著吳端這一側的車窗,喊道:「趕緊扔了,上車。」   「得嘞。」吳端心中的天平終於有了著落,麻利地扔了菸頭,碾了一腳,上車。   「小吳同志,我可要批評你兩句了,隨地扔菸頭,教壞小朋友啊。」   吳端一言不發下了車。   閆思弦以為他臉上掛不住,趕緊改口道:「哎哎哎,跟你開玩笑呢,你這人咋不識逗……」   吳端還是不說話。閆思弦便跟下了車。   一下車,看到吳端剛撿起菸頭,還順手撿了一個掛在路邊綠化帶冬青樹上的塑膠袋,走向了不遠處的垃圾桶。   回來時,吳端不好意思地聳了聳肩,「你說得對。」   閆思弦狗腿地拍了幾下手,「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我主要怕幼兒園阿姨扣小紅花。」吳端說著,自己先樂了。   兩人上車,讓關於蕭曉的討論翻篇兒,吳端繼續就案件發表看法:「得再查查武安,要真像蕭曉說的那樣,她跟蔣老師存在婚外情,嫌疑可就直線上升了。老話說:賭博出賊性,姦情出人命。」   「你派人盯住武安了吧?」閆思弦問道。   「嗯。我還讓笑笑幫忙查了她和蔣保平的通訊記錄,可是蔣保平的手機號長時間不用,運營商已經將號碼收回,二次銷售,之前的通訊記錄全沒了。   單看武安這邊的通訊記錄,去年七月份她還給蔣老師的號碼打過,後來就沒聯絡了。至於社交軟體……武安中途換過手機,以前的聊天記錄本地沒保存,很可能已經查不到了。」   吳端抿嘴,搖了搖頭,「又是一團亂麻……」   他的手機響起,看了一眼消息,吳端又道:「痕檢那邊說腳印不對勁兒,發現了一些看不明白的怪處……」   吳端看著詳細信息,思索片刻,道:「我想從省廳請個人來。」   「什麼事兒都明天再說,」閆思弦揉著肚子,「你不餓啊?」   吳端被他一提醒,方覺得餓,忙道:「先找吃的,你胃沒事吧?」   「託板慄的福,還好。」   閆思弦開車,兩人沿路尋找飯館排擋,不久,閆思弦道:「甭看了,前頭有條美食街,幾百米的事兒,拐上美食街再找吧。」   吳端只問道:「有粥店嗎?」   「這麼清淡?」閆思弦挑眉。   「怕你胃受不了重口味啊,我可懶得半夜扛你去醫院。」   如願以償地找到了粥店,閆思弦去點餐,吳端則打起了電話。   餐還沒點完,吳端卻已經起身到了閆思弦身邊,他電話還沒掛。   「恐怕得打包了。」   閆思弦向收銀員轉述了一句「全部打包」,立馬回頭,給吳端一個安撫的眼神,意思是在哪兒吃都一樣,不要緊的。   待吳端掛了電話,閆思弦問道:「案子有進展?」   「目前還沒,」吳端搖頭,「我聯絡了省廳一位足跡方面的專家,他忙,國外的一個案子請他去當顧問,今兒後半夜的飛機,就這會兒有空。」   「你說的不會是那個靠半枚鞋印破了連環殺人案的……」   「就是他,」吳端點頭,「廷松風,咱們國家頂級的足跡專家,在這領域,他稱第二,沒人敢說自個兒是第一。」   閆思弦「嘖」了一聲,「這手藝可不容易,全靠時間硬堆。」   「可不是,」吳端道:「有段時間,趙局讓我跟著廷警官學手藝,跟了一個月,也學著點技巧,我還以為自己多厲害了,結果有一回,廷警官讓我幫忙去他家取樣東西,我看見他家那些照片才知道,差得遠著呢。」   「鞋底花紋?」閆思弦問道。   「嗯,到處都是成摞成捆的鞋底花紋照片,書櫃早放不下了。而且,沒案子的時候,廷警官也不幹別的,就是逛鞋店。」   「瘋了。」閆思弦評價道。   很快,他就見到了這個瘋子,還對瘋子過硬的專業知識拜服得五體投地。 第470章無憂谷(12)   對數張足跡照片觀察片刻,廷警官問吳端道:「小吳,你怎麼看?」   做為市局重點培養對象,吳端已經習慣了前輩們對他循循善誘。   「那……我就班門弄斧一下?」   廷警官:「讓你說你就說。」   「得嘞。」吳端道:「首先,從鞋印大小、步幅、步態來判斷,是同一個人,這是大家的一致意見。   問題在於,這人似乎有特別輕微的腿疾,腳底下不太穩,尤其左腳,她的左腳印有十分細小的向前擦蹭痕跡,可以說,每走一步,她的左腳都會輕微地向前滑動。   當然了,滑動幅度不大,不超過一毫米,但就是這不超過一毫米的滑動,讓左右腳的鞋底花紋有所差異。   這種單腳的滑動痕跡,我們以前從未見過……查了案例、記錄,實在是沒什麼頭緒,所以請您來掌掌眼。」   「還行,」廷警官評價了一句:「你們好歹把問題弄清楚了。」   「那……您有答案了?」吳端道。   廷警官也不廢話,直接給出了答案:   「鞋子大了一點。」   「35碼的鞋啊!」有人感慨了一句,「女鞋最小就是35碼,再小就是童鞋了。」   「不稀奇。」廷警官道:「只不過咱們墨城屬於北方地區,無論男性女性,平均身高都比較高,腳自然也就大一些,穿35碼還大的女性確實少見,這幾年的刑事案件也沒見過這種情況,但生活中不可能絕對沒有。   如果是平底鞋,這大出的一點不會有明顯的痕跡,但高跟鞋不同,因為高跟鞋要是大了,腳在鞋子裡會向前滑,走路的時候,鞋子被向前滑的力頂著,就會出現這種輕微的挪動。」   「可是,只有左腳……」吳端道。   廷警官伸手向下按,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人的兩隻腳大小不同,因為有一隻腳負責支撐,叫做支撐腳,或者軸心腳,另一隻腳負責具體運動,也叫功能腳,或者運動腳。   支撐腳承擔了更多重量,久而久之就會更大一點。」   廷警官晃了晃手中的照片,「你們要找的這位,支撐腳是右腳,因此右腳更大一點。   她右腳的鞋子基本合適,可能也大一點吧,但還沒大到走路留下痕跡的程度,左腳的鞋子大得就明顯一些。」   「要不還是您厲害,您看一眼,頂我們研究半個月。」弄清了原因,吳端適時拍起了馬屁。   廷警官瞪了吳端一眼,「少廢話,一看就是當年的足跡鑑定課沒好好上,一個個都嫌專業課無聊,用的時候才知道本事不到家。」   「是是是,您批評得對……按您的說法,嫌疑人的功能腳是左腳,那應該右腦比較發達,是左撇子吧?」   廷警官點點頭,「大概率是這樣,但這種事兒,也不是百分之百的。」   「明白明白。」吳端。   「那我先回去了,還有事兒呢。」廷警官拍拍吳端的肩膀道:「好好幹。」   「得嘞,我送您。」吳端十分狗腿地跟上。   待兩人出了辦公樓大門,吳端低聲道:「師傅,最近老聽說您借調去國外,厲害啊。」   「厲害什麼,咱們講究大國臉面,派自己人免費給人家當苦力。   你們小年輕倒真應該多出去見識見識,我這把歲數,英文又不好,天天雞同鴨講,難受著呢。」   吳端連連擺手,「可別,我英語更差,四級從大一考到大四,背那幾個單詞這會兒早還給老師了。」   「你有小閆啊,現成兒的海龜。」廷警官道:「我看你們去年的破案率了,他來了你可是如虎添翼。」   「還行吧。」吳端道:「就像您說的,本事到用的時候才覺得少,管理也是一樣,來了一個能人,一開始還真不好相處。」   吳端欣然一笑,「不過現在好了。」   「那成,回頭細說吧。」廷警官上車,又降下車窗,囑咐道:「你這邊要是還有需要我幫忙的事兒,直接發照片吧,打視頻電話也行。」   「得嘞,有您這話我就能把心放肚子裡了,祝您一路順風。」   送走了廷警官,吳端還要往辦公室走,卻見閆思弦正拿著他的外套站在市局大樓門口。   他將外套遞給吳端,不容置疑道:「走,回家。」   吳端知道他是怕自己成宿地加班,一邊穿衣服,一邊在腦海中過了一遍案情相關的事項,確定沒有什麼是必須今晚加班搞定的,便在一支隊的微信群裡囑咐了一句,除了盯梢武安的,其餘各路人馬早點收隊。   上車,閆思弦將一碗粥遞給吳端,自己發動了車子。   來時路上,吳端開車,他堅持讓閆思弦先吃飯,結果,在一處紅綠燈,因為剎車急促了些,險之又險,一碗粥差點全扣閆思弦臉上。   吳端打開手裡的粥,喝了兩口之後調侃道:「誒,你不會趁機報復吧?」   閆思弦挑挑眉,「這可不好說。」   吳端撇嘴表示不信。   閆思弦繼續道:「我就算報復,也是報復你背後說我壞話。」   「背後?壞話?」   「咱不就是拌過幾句嘴嗎,什麼叫我不好相處。」   「不帶你這樣的啊,多大人了,還聽牆根呢。」   閆思弦毫不在意地聳肩,「我不是看你一個人狗腿比較辛苦,想幫忙,又插不上話。   你別轉移話題,今兒這事兒我可記下來了。」   「隨便。」吳端幾大口喝完了粥,抽出一張餐巾紙,隨便擦擦嘴,把打包盒蓋子一蓋,「反正你現在沒法報復我。」   喝完粥,吳端一拍腦門兒,「把貂兒忘了!」   「怎麼?」   「碎屍案,法醫那邊任務重,今兒晚上她八成要熬夜。」   「所以呢?」   「我們以往加班,都是相互幫著叫個外賣啥的,免得半夜餓得前心貼後背。」   說話工夫,吳端已經在用手機選著外賣了。   「不用了,我幫她叫過餐了。」   「誒?」   「幹嘛那副表情,說讓我融入團隊的是你,我融入了,不習慣的也是你。」   「沒不習慣……就是……」吳端擺了擺手:「算了算了,多少錢,給你報銷。」   閆思弦仿佛聽了個笑話。   但他表情管理很到位,並沒有讓吳端覺得受到冒犯。   「那什麼……不用了吧。」   「一碼歸一碼,咱們支隊每個月都有一筆可自由支配的經費,點個加班餐啊,去外地辦案住宿啊什麼的,一直都是走公帳,你這兒就別搞特殊了。」   「行,不過我是讓酒店直接送過去的,算個成本價報銷吧,三十。」   吳端露出一個「這樣好嗎?你不會吃虧了吧?」的表情。   閆思弦會錯了意,斟酌幾秒後道:「要不……二十?十塊也成啊……」   吳端飛速給他轉了三十塊錢,揭過此事。   果然如吳端所料,法醫忙了正正一晚,第二天一早,他就看到了發到手機上的屍檢報告,發送時間是清晨六點多。   他拿著手機走進閆思弦房間,見閆思弦已經起床了,便問道:「屍檢報告看了嗎?」   「嗯。」   閆思弦正在刷牙,含糊地應了一聲,幾秒鐘後,他漱淨了口,繼續道:「兩處致命傷均在頭部,看起來像是某種帶有銳角的鈍器自上而下擊打,造成顱骨放射性骨折。   貂兒在死者頭部傷口發現了少量玻璃碴,推斷兇器可能是某種玻璃製品。   不過這一點她也不確定,畢竟用玻璃製品做為兇器,挺少見的,那玻璃碴也可能是在挪動屍體或者分屍過程中沾上的。」   這次,吳端開始刷牙,只簡單地「嗯」了一聲。   閆思弦繼續道:「一個小個子女性,要在蔣保平頭上擊打出這樣的傷口,幾乎不可能,傷口角度也不對,所以初步推測殺人的是一名青壯年男性,個頭要比死者蔣保平高出大約5公分。   但分屍的是女性。蔣保平的屍體被分割得十分細緻,細緻到每一根肋骨都剔開了,就連脊柱都剔成了一小段一小段……」   吳端漱了口,瞪大眼睛道:「握草,不會是我那天在現場看見的玩意兒吧,還以為是剛好跟屍體凍在一起的羊蠍子……」   「就是那個,」閆思弦點頭道:「冰箱裡滿滿當當的幾個塑膠袋,拼拼湊湊,竟然把一具屍體基本湊出來了。   不過,還缺了一塊盆骨,兩條大腿,兩根上臂——我是指,缺了這些部位的骨頭。」   「肉剔下來了?」吳端問道。   「基本都被剔下來了,盆骨和那四根骨頭比較大,冰箱放不下,應該是提前處理了。   從切割痕跡來看,切割屍體的人力氣不大,多處位置出現重疊傷口,說明有些地方切了一半,分屍者沒有力氣了,停頓休息了幾秒鐘,或者換了手。」   「所以貂兒的推斷是男女搭配作案,男的殺人,女的分屍?」   「嗯,」閆思弦點頭,「但這也是個矛盾點,按理說,殺人和分屍應該是一個連貫的過程,沒理由一個殺人一個分屍,劃清楚河漢界。   如果是兩個人合作,分屍過程中應該有交叉互助,不應該所有痕跡都傾向於女性。」   「我看你們的聊天記錄了。」吳端道:「貂兒為了證實這一點,帶著兩個法醫助理,檢查了所有屍塊,最終結果是,從痕跡來看,分屍的是同一個人。而且他們還明確地看出,一個人在分屍過程中,從幹勁兒十足,到沒什麼力氣了,幹一幹歇一歇,再到最後,幾乎已經到了勞累崩潰的邊緣,可以說亂砍起來。」   「辛苦貂兒了。」閆思弦評價道:「這事兒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今兒咱們就看看,蔣老師的人設會不會崩塌吧。」   「你還挺期待他和武老師有姦情?」   不希望蔣老師人設崩塌的吳端,說話帶出了一股酸味。   「我沒什麼立場,只不過相信一件事。」   「什麼?」   「壞人可能沒有下限,但好人總得有條上限,要是好得都沒邊兒了,一絲缺點都沒有,那還是人嗎?」   吳端沒反駁,這种放諸四海而皆準的大道理,他沒法反駁。   他只是兇狠地拿涼水洗了把臉,隨手從桌上拿了個蘋果,一邊啃,一邊氣鼓鼓地往電梯廳走。   閆思弦也拿了個蘋果,沉默跟在他身後。   上了車,坐在駕駛位置上的吳端猶豫了。   「直接去找武安不妥吧?」   「確實不妥,咱們又沒有她跟蔣保平搞婚外情的證據,直接問,就算有這檔子事兒,她也不會承認。」   「那你有什麼意見?」吳端問道。   閆思弦想了想,道:「從她老公入手怎麼樣?」   「武安?她老公?」   閆思弦攤手道:「出軌這種事兒,伴侶肯定有感覺,頻繁的聊手機啊,下班晚歸啊……總之,肯定有蛛絲馬跡。   至於會不會說破,那是另一碼事兒。   反正吧,要是我女朋友出軌,我肯定能發現。」   吳端點點頭,「有道理,那咱們就先去見見武安的老公吧……貂兒是不是發過他的資料?你看下地址。」   閆思弦開了導航。待吳端跟著導航將車開到主幹道,他又問道:「所以,你那些前女友裡,有沒有出軌的?」   閆思弦差點被蘋果噎死,一通劇咳。   吳端用同情的眼神看著他,「看來有啊,真沒想到你濃眉大眼的閆少爺,也有被綠的時候……」   「沒……咳咳咳……沒……」   閆思弦想要辯解,差點一口氣上不來。   吳端真怕他嗆出個好歹,轉而安慰道:「你想開點,身邊那麼多鶯鶯燕燕,這種事嘛……常在河邊走,對吧?……那句話怎麼說的來著,哦,對了,世上萬物皆有裂縫,那是綠光照進來的地方。」   閆思弦終於止了咳,感覺咳掉了半條命。   「吳端你大爺的!這特麼也算安慰人?」   吳端佔足了口頭上的便宜,也不計較閆思弦的罵辭,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上了。   一路東拉西扯,兩人踩著白領們上班的點兒趕到了目的地。   「你看那個,是不是武安的老公?」閆思弦指著一處寫字樓門口道。   趕著上班的人很多,吳端大致掃了一眼,在單個的男性中沒看到符合照片的。又掃了一遍,才注意到了一男一女。   他們舉止親暱,男人順手接過女人手中的咖啡杯喝了一口,若不是事先知道男人是有婦之夫,恐怕會將眼前的兩人當成一對辦公室裡的情侶。 第471章無憂谷(13)   吳端和閆思弦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出「這世界怎麼了,還有沒有靠譜的人?」的意思。   但吳端反應很快,他迅速下車,丟下一句:「好得很,就算捕風捉影,也算個不大不小的突破口。」   閆思弦會意,緊跟其後。   不多時,武安的老公就被兩人帶上了車,那是一個算得上帥的中年男人,濃眉大眼,一張薄唇,看起來桃花很旺的樣子。   不難想像,跟這樣一個老公秀恩愛,虛榮心都會更膨脹些。   而且,眼下,這個相貌堂堂的男人並沒有因為被人看到與女同事關係曖昧而侷促。   他試探地率先開口問道:「警察同志,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嗎?……那什麼,特別榮幸,特別榮幸。」   「還真有點私事兒。」吳端也試探地朝著他所在的寫字樓揚了一下下巴,「剛那是你同事啊?」   「啊,是,同事。」   「還以為是你老婆呢。」   「哎呦,這話說得……」   「怎麼?說得不對?要是你老婆看見了,能不多想?」   他訕笑一下,拿出男人之間插科打諢的嘴臉來,「她不是沒在嗎。」   看起來這男人全然不慌,一副「婚外情怎麼了,你們警察不會閒得連這也管吧?」的態度。   見他並不特別避諱,吳端便開門見山道:「你的事兒我們不管,我們只關心,你媳婦兒的事你知不知道?」   男人一愣,隨即道:「啥?你說啥?」   裝傻。   吳端心中有了一個大致的判斷。   其實對方演技在線,就是慢了半拍。   「問你話呢,你媳婦跟蔣保平,就是學校裡那蔣老師的事兒,你知道不?」   男人連連搖頭,想繼續裝傻。在他開口之前,吳端先截住了他的退路。   吳端道:「有學生當眾把這事兒嚷嚷出來了,全校皆知,還是蔣保平給你老婆解的圍。那回你老婆都哭了,那麼轟動的事兒,你可別說不知道。」   吳端這算是把底牌全亮出來了。他要營造出一種警方什麼都知道,事情已經板上釘釘了的假象。   男人果然被唬住了,他低頭思索片刻,問道:「你們打聽這事兒幹嘛?」   有他這話,吳端就放心了。   「看來你知道。」吳端道。   「其實也沒什麼,我們……都習慣了,我可先說清楚,她的事跟我沒關係。她愛跟誰胡搞,那是她的自由,出了問題你們直接找她,我什麼也不知道。」   像是怕吳端不信,男人又補充道:「我倆早就井水不犯河水了,各玩各的,挺好,只不過為了小孩,婚一直沒離。   小孩今年中考,挺關鍵的一年。   我們都說好了,等孩子考上大學,就抽空去把離婚證辦了,在這之前,純粹合作關係。」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表面夫妻、塑料夫妻吳端見過不少,能把夫妻情感描述得如此公事公辦的,還真不多。   「那你們現在還住一塊嗎?」   「很少吧,我爸給我留了一套房,我在那兒住,她得話,我們結婚以後,她們學校分的福利房,便宜,我們湊錢買了一套,她帶孩子在那兒住著。」   「多久了?我是說,這樣分居,有多久了?」   「半年多吧。」男人似乎覺得總被問及隱私,受到了冒犯,便道:「不是,那什麼……這可都是我的家事,你們就這樣隨隨便便過問,總得有個理由吧?還有,你們會保密吧?」   「我們會保密,至於理由,因為人命,這理由夠充分嗎?」吳端道。   「人命?」男人愣了兩秒鐘,腦子轉過了彎兒來,「武安死了?」   「你很盼著她死?」』   提出這個問題時,吳端緊盯著男人。   「沒啊,你們說的人命嘛。」男人往後縮了縮脖子,「我說,你可別把我往溝裡帶。」   吳端思索了片刻,決定放出一個重磅消息。   「是蔣保平死了。」他繼續觀察著男人的細微表情,男人只是不可置信地擰了下眉毛,微微張了張嘴。   「他?死了?」   「現在,你可以詳細說說他和你老婆的關係了吧?」吳端道。   「哦哦……」男人顯然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他停頓了很久,才弄明白了吳端的要求。   「就……那什麼……嗨呀,我還是從頭跟你們說吧。   要說起來,這事兒賴我,原本我跟武安感情挺好的……也不能說感情好吧,就是都這把歲數了,湊合過唄,就盼著孩子健健康康,好好念書。   我也不知道怎麼鬼迷心竅,跟我們部門新來的一個小姑娘……嗨,出差嘛,反正就是弄到一塊去了。   那女孩……我真挺喜歡的,年輕,有活力,嘰嘰喳喳的,還挺懂事。   後來這事兒就唄我老婆知道了,鬧唄,要死要活的,成天在家喝酒,工作也不幹了。   我當然知道錯了,我那就是……一時糊塗。   哄了好長時間,跟那女孩——就你們剛才看見的——我們中間斷了一陣子,那陣子武安情緒慢慢好轉,又重新找了份工作,繼續當老師,去三十五中。   沒成想啊,好了沒幾天,武安就找我談判來了。」   「談判?」   「可不是,特正式呢,還要籤合同。   她直接跟我攤牌,說從我當初犯錯的時候開始,我們的婚姻生活已經走到頭了,跟我在一塊挺沒意思的,還說什麼她也找到真愛了。   哎呦我的天,不是我說什麼,武安這人,一輩子在學校呆著,基本沒怎麼進過社會,思想特單純,她跟我說這些的時候,我其實覺得有點可笑……」   吳端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心想:老婆出軌了,你還笑得出來,這才可笑吧。   男人繼續道:「我一開始以為她是報復我,就是……我不是犯了一次錯誤嗎,她也犯一回錯誤,好跟我扯平……」   吳端:你的腦迴路好清奇,給你鼓掌啪啪啪啪……   「……後來我發現不是那麼回事兒,她真不管我了。   不是氣我,而是心思真的不在我身上了,是真去跟那個蔣保平談戀愛了,甚至,分居就是她提出來的。」   「你就同意了?」吳端問道。   男人聳聳肩,「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嘛,她都快去跟人住一個屋簷下過日子了,我還能咋辦,再說,那什麼……正好那姑娘又來找我,我這不是成全別人也成全自己嗎。」   吳端徹底明白了,成全自己是主要目的。   這下,蔣保平和武安婚內出軌的事兒算是板上釘釘了。   男人似是怕惹火燒身,再次強調道:「我真啥也不知道,我跟武安就算還沒離婚,也算是和平分手,蔣保平死了活了的,都跟我沒關係。」   「這個你不用擔心,假的真不了,真的也假不了。」安撫他一句,吳端又問道:「你剛才說,你們分居有半年多了。」   「是啊。」   「那去年七月份你們分居了嗎?」   「算是吧。」   「什麼叫算是?!」吳端被這模稜兩可的答案弄得情緒焦灼,他提高了些聲音,嚇得對方縮了一下脖子。   閆思弦伸手,在吳端肩膀上輕輕拍了一下。   男人解釋道:「就……我印象中我們就是從那會兒開始分居的,嗨,那段時間特忙,孩子也放暑假了,亂糟糟的,我真記不太清了……   我印象中,應該是七月中旬搬出來的,之前花了幾天收拾房子,跟我那房子裡的租客打招呼,總得給人家留出來搬家的時間吧……」   了解了大致情況,見男人越說越亂,話題也被扯遠了,吳端便引導地問道:「就那段時間,你想想,武安有沒有什麼反常地方?」   「反常……誒不對啊,你們不會懷疑武安殺人吧?」   「我們不該懷疑她嗎?」吳端問道。   「你問了,那我就多說兩句哈,」男人道:「我覺得不是她,她這人特單純,膽子也小,應該幹不出殺人的事兒……吧。」   「你倒是還挺護著她。」   「買賣不成仁義在嘛,我倆又不是那種撕破臉的分手,沒到成天盼著對方倒黴的份兒上。」   吳端點頭,「那就繼續吧,去年七月,武安有沒有什麼反常情況。」   「哎呦,時間可真有點久,你容我想想啊……七月七月……搬家……還有什麼啊……女朋友搬過來……慶祝……升職……哦!對了!我想起來了!」   男人拍了下手,繼續道:「是這樣,我搬出來之後,就跟那個——就是我現在的女朋友——一塊住著,正好那之前我升職了,工資也漲了點,我倆就想著慶祝一下,休個年假出去旅遊一趟,結果,就因為武安,這事兒黃了,我倆還差點吵架……」   「說重點,武安怎麼了。」吳端道。   「哦哦哦,她先是給我打了個電話,『餵』了一聲就不說話了,我問她咋了,她也不說,磨磨唧唧,弄得我心裡特沒底。   我這兒女朋友也接過來了,新生活就要開始了,武安要是趕那會兒反悔,我上哪兒說理去。   不過,電話最後,她跟我說打錯了,又突然掛了電話。這就有點奇怪了吧。   第二天她又來了個電話,說是讓我立馬把孩子接過來住幾天。這不是坑我嗎,我們機票酒店都訂好了,她臨時把孩子塞過來,我可咋整?   我從沒見過武安那樣耍賴,她威脅我,說要是我不把孩子接走,她就一直拖著不跟我離,讓我女朋友永遠當小三,這算什麼事兒啊。   我沒轍了,只能照做,把孩子接過來,旅行自然就泡湯了。   孩子過來住了嘛,我女朋友只能暫時住賓館——她之前租的房子已經退了。   折騰了幾天,弄得我這邊提心弔膽,武安又跟沒事人似的,讓我把孩子給她送過去。   要說反常,就是這些事兒了。」   男人打住話頭,露出一個可憐巴巴的眼神,意思是他真想不到別的了。   「武安給你打電話的具體時間,」吳端指了一下男人手中的手機,「你查查當時的訂票記錄吧,或者讓你女朋友查查開房消費記錄,這個時間點對我們破案至關重要。」   男人還想再追問一次:難道真是武安殺的人?   吳端用眼神制止了他。   「好吧……我這就查。」不多時,男人便給出了答案,「7月14號當天我幫她訂的房,當天中午她就去賓館住了,總共4天,我能確定,7月14號早上我接到第二通電話——就是武安死乞白賴讓我把孩子接走的電話。   頭一天,7月13號,她打了那通莫名其妙的電話……哦,對了,她是晚上打給我的,那天我們都睡了,她突然來電話,又不說話,這才弄得我女朋友生氣。」   「再跟你確認一遍,武安的兩通電話,分別是去年7月13號晚上和14號早上打給你的,然後,從14號開始,你就把孩子接到你這邊了,總共4天,是嗎?」   「沒錯。」男人連連點頭。   「感謝你的配合,最近一個月,請你不要離開墨城,後續我們可能還要找你了解情況。」   「你們……不會要監視我吧?」男人擔憂道。   「你怕被監視嗎?」   「肯定不怕啊。」男人梗著脖子,像是生怕自己看起來沒底氣,「這不是……有點侵犯我的隱私嗎。」   「你放心,我們會按制度辦事。」吳端幫男人開了車門。   待男人下車離開,吳端也下了車,從後座挪到副駕駛位置。   靠在椅背上,吳端長長嘆了一口氣,「還是有這檔子事兒。」   閆思弦沒急著發動車子,而是陪著他坐了一會兒。   閆思弦道:「其實挺沒勁的,就那麼點破事兒。」   「是啊,」吳端點頭,「古人早就總結過了,萬惡淫為首。」   閆思弦挑眉,「百善孝為先,爸爸心領了。」   「滾。」   罵了一句,吳端又道:「不過,拋開亂搞男女關係的事兒不說,我還是覺得蔣保平是個稱職的老師。   這年頭,敢拿出強硬態度跟校園暴力對抗的老師,真不多,想跳出社會這個大染缸,說不定要付出磕得破皮見血的代價。」   「我不否認,」閆思弦發動了車子,「是時候再去見見武安了。」 第472章無憂谷(14)   「我們見過你老公了,他現在跟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同居。」   這是吳端見到武安的第一句話。   說完這一句,他就沉默等待武安的回應。   武安坐在自家沙發上,低頭不語。   吳端來的時間不算太好,半下午,孩子快放學了。他擔心孩子回來,無論武安是不是本案的兇手,都不該以這樣不友好的方式讓孩子了解成年人的複雜世界。   所以,他又追問了一句:「孩子幾點放學?」   他甚至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即便問不出什麼,時間差不多了也先撤,別傷害了孩子。   武安卻道:「孩子送他大姨家住幾天。」   是因為前兩天談話後就有了預感,覺得警察會再次找上門嗎?吳端思索著。   許是感覺到了吳端對孩子的關愛,武安說服了自己。   她道:「好吧,他死了,不是我殺的,但我知道是誰。」   武安的話說得十分篤定,這讓吳端有些詫異。   「你知道?」   「我百分之百確定,是王夢幹的。」   吳端看向閆思弦,用眼神詢問他對這名字是否有印象。   閆思弦微微搖了下頭。他有著超強的記憶力,他沒有印象,就說明馮笑香發給兩人的關於死者蔣保平的人際關係名單中,並未提到此人。   武安解釋道:「她是我們學校的教職工家屬,她老公,是我們學校的體育老師。」   什麼?!   吳端的眼睛眯了眯。   難道是那個與他有過一面之緣的小個子女人?!   就在勘驗現場當天,一對夫妻從蔣保平家樓門前路過,正好碰到出來透氣的吳端和閆思弦。   兩人還上前對他們進行了詢問。   世上竟有這樣的巧合。   此刻,這巧合讓兩人同時鎖緊了眉頭,如果兇手真是王夢,她知道事情敗露,會不會已經潛逃了?   吳端低頭看著手機,給手下的刑警布置任務,也不管接下來的詢問結果了,先派出人手盯住王夢兩口子。   他發信息時,閆思弦接過了話頭。   閆思弦:「王夢的老公叫什麼名字?」   「林見清。他和蔣老師住一個小區。」   錯不了,林見清王夢兩口子,正是兩人見過的人。   「你怎麼知道兇手是王夢?」   「我看見了,我都看見了!我……」   武安少有地言語不祥,想起當初的情景,她還是止不住地心悸緊張語無倫次。   閆思弦沒有催促,沉默著給了她一些時間。   武安低頭閉眼,整理了一下情緒,解釋道:「我有蔣老師家的鑰匙,他給我的。我們……在一起了。」   像是怕受到苛責,武安小心翼翼地抬眼觀察著兩名刑警的態度。   吳端公事公辦道:「這個我們知道,你老公已經說過了,你這段婚姻已經名存實亡。」   武安嘆了口氣,「我以為找到真愛了,我什麼都跟蔣老師商量好了。   孩子跟著我,可以多跟他接觸接觸,只要孩子不排斥他,就是好的。   等考完高考,我們就找個機會,跟孩子攤牌。其實在我看來,有沒有那張證兒真的不重要,我就是……就是覺得和蔣老師在一起特別有奔頭兒。   誰知道半路殺出來一個王夢。   那陣子蔣老師辦補習班,我給他幫忙,王夢也是過來幫忙的。   同事的家屬嘛,見過幾面,知道她無業,蔣老師就讓她來做一些幫忙打雜的事兒。補習班最開始就我們三個人。   也掙不到什麼錢,我一分錢沒問蔣老師要過,王夢拿的工資,也就是意思一下而已,很少。   我還覺得王夢人挺好的,雪中送炭,可後來……後來發現她跟蔣老師……我算是明白了,便宜不好佔的,撿了芝麻丟了西瓜啊。   我找蔣老師說理,他一開始不承認,說只是工作關係,是我想多了。後來被我抓著現行,不認錯,還反咬一口,說我這邊不也沒離婚嗎,是我吊著他。   我……哎……我其實挺矛盾的,好多次捫心自問,我還是喜歡蔣老師,這是沒辦法的事,他身上那種光明磊落,太珍貴了,錯過了,就不可能在別的男人那兒找到了。   可他和王夢不清不楚的,我沒法接受,感情不是應該專一嗎?」   很難想像,一個婚外戀者是如何理直氣壯地佔據受害者角度,指責他人不專一。   要不是看在武安是女人,吳端真要開口嘲諷了。   他微微皺著眉,催促道:「你還沒講清楚,為什麼王夢是兇手。」   「我……我先把前提說了,王夢跟蔣老師有一段,至少是有過一段。」   「好。」   「至於她殺人,那是她自個兒暴露的。   蔣老師出事那天,王夢一直在他家。   情況是這樣的,補習班入不敷出,蔣老師那點積蓄很快就見底了,我們就又辦了一個小飯桌。   小飯桌,你們要是有孩子,就知道是咋回事了。就是組織一、二年級的小學生——小學生放學早嘛,家長下班晚,有些家有點遠的學生,孩子自己回家,家長不放心,可又來不及接,放學以後孩子就先去小飯桌。   吃晚飯,順帶寫寫作業。   蔣老師帶著他們寫作業,我和王夢輪換著去幫忙做飯。   暑假的時候,小飯桌就變成——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像個託兒所似的……」   武安低頭組織了一下語言,繼續道:   「是這樣,孩子有暑假,可家長沒有啊,有的家長願意多陪陪孩子,可有的家長巴不得孩子天天在學校,在家反倒嫌鬧騰。   暑假他們還會隔三差五把孩子往小飯桌這兒送,好歹還能給孩子補習一下數學嘛。   我跟王夢,簡直成了保姆,輪換去給蔣老師幫忙。   出事那天正好輪到王夢去給學生做飯,我那天也不知道怎麼了,可能是被蔣老師跟王夢的事兒弄得太特鬧心了吧,我就等晚上學生都走了,去找了蔣老師一趟,我想再跟他聊聊。   我也不怕碰上王夢,碰上了,正好三個人攤開把話說清楚。   反正我家這邊,我什麼都處理好了,沒有後顧之憂。王夢那邊可就不一樣了,她肯定不想讓老公知道她在外面胡搞,就憑這個,我就不怕她。   可我怎麼也沒想到,那天晚上,我到蔣老師家,他已經死了。   他倒在地上,頭上都是血,我真嚇壞了。   我以為他是發了什麼急病,昏倒把頭給磕破了,就去叫他。   叫了半天才發現,人已經沒氣了……」   講到這裡,武安的聲音微微地發著顫,兩條手臂夾在身側,整個人是一種縮緊的狀態。   到現在,她還不敢去想那個場面。   她看著自己的手,喃喃道:「當時,他的血就沾在我手上,兩隻手都是血。   我坐在地上,看不到他的臉,他的臉朝著那邊……」   武安抬手衝對面指了一下,繼續道:「我坐在那兒,腦子整個兒是木的,也不知道緩了多久,好像……我記不清了,好像我還給家裡打了個電話……我是說,我老公那個家……」   武安皺眉搖著頭,「真想不起來了……   後來,慢慢清醒了……我看出來蔣老師頭上凹下去兩塊,那不是磕的,應該是被人砸的,一想到這個,我就後背發涼,他是被人殺死的啊,萬一殺他的人還沒走呢?   我是真嚇得腿軟,爬起來去到門口的。   出門,我頭也不敢回地衝回家,看到我兒子,才感覺到了一點人氣兒。   我兒子也嚇了一跳——我連手上的血都忘了洗一洗——他還以為我騎電動車摔了。   我這才意識到,攤上事兒了,這回攤上大事兒了。   不等我想明白這是什麼情況,王夢的電話來了。她說想跟我調一下班,第二天還是她去給學生做飯,她還特意強調,已經跟蔣老師商量過了,蔣老師同意。   我留了個心眼,問他啥時候跟蔣老師商量的,她說剛剛。   這不就露餡了嗎?哪兒來的剛剛?   我發現蔣老師死,至少都有兩三個小時了。   我就知道了,是王夢殺的人。跟我調班,是想趁著第二天處理屍體,清理現場。」   吳端:「你還挺懂。」   「這……不難猜。而且,第二天我也特別去了蔣老師家附近,我就是想看看,王夢究竟想幹什麼。   我沒看見她進樓門,倒是看見她出來,她出來的時候拎著一個手提袋,手提袋裡……是骨頭。她自己承認的。   我親眼看見,她把那手提袋扔進河裡。我想阻止,只來得及喊一聲她的名字。   晚了,東西已經扔掉了。   我就質問她扔的什麼。   一開始她說是垃圾。   我就直接問她:蔣老師是不是你殺的?   她沒話了,反問我怎麼知道,還說不關我的事。   這不就等於承認了嗎?」   講述到了這裡,吳端心中的大石稍稍放下一些,如果武安的話不假,那這案子就快要水落石出了。   吳端繼續問道:「既然人不是你殺的,為什麼不報警?」   「我不想惹麻煩,無論人是不是我殺的,我都去過那兒,動過屍體。我還怕兒子受到傷害,要讓他在那種情況下搞明白自己父母的關係,太殘忍了……」   「所以你第二天一大早就給你老公打電話,讓他把孩子接走。」   「是啊,孩子跟我在一起不安全。我自己倒不害怕。說實話,我其實有點理解王夢了,真的。」   「怎麼說?」   「可能蔣保平就是生錯了時候吧。他要是生在亂世,那麼有正義感的人,一定能有些做為,保國安民什麼的。   可這個年代……他空有改變世界的抱負,卻只能憋屈地受人打壓,幾個學生惡作劇一下,就能害他丟了工作,還差點丟了以後養老的保障,所有人都黑白不分……   他太苦了。   至於感情,他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兒女情長上,誰也不能完全佔據他的感情。說不定王夢就是因為這個殺的他。要真是這樣,那我就特別理解。   我這話只是打個比方,你們可別多想——有時候吧,為了佔有蔣老師的感情,我都恨不得殺了他。」   武安儘量講明了自己的思路,見吳端陷入沉思,一時沒有接話,她又道:「蔣老師死,我的夢算是破滅了,我的家庭也完了。   老公被我趕出去,跟小三的日子過得紅紅火火,臨時反悔拆散他倆嗎?我可幹不出那種事兒來。   蔣老師的事,我再也不敢問了,王夢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吧,我只求她哪天被警察抓了別牽連我……沒想到,你們卻先找了我。   這半年,我的所有重心都放在工作和孩子身上了。說實話,我到現在還很崇拜蔣老師,但也覺得他是真可憐……」   「那之後你跟王夢再沒聯絡過嗎?」   「沒。」   「那她老公林見清呢?林見清可是你們學校的體育老師,一個單位,低頭不見抬頭見的。」   「就……儘量不打照面吧,反正我想著辦法躲他。學期末體育課停課,時間分給語數外,我也沒去跟他商量時間,都是語文老師和英語老師挑剩下的時間給我。」   「這兩天林見清去學校了嗎?」吳端問道。   他很忐忑,生怕得到那個不利的答案。   「去了啊,今天他還在操場指揮學生跑圈呢。」   竟然沒逃?是因為兇手不是他,不虛的,還是有別的隱情?吳端恨不能立即拘了王夢夫婦,進行訊問。   閆思弦接過話頭道:「那林見清有沒有什麼反常行為?」   武安連連搖頭,但拒絕的話尚未出口,就被閆思弦截斷了。   閆思弦:「我知道你在躲著他,可當你躲著一個人的時候,你的注意力不可避免地就會集中在他身上,所以,如果他有什麼反常行為,你有可能會發現。」   「我……真沒什麼感覺。」   「好吧,」閆思弦點點頭,「鑑於你接觸過死者,你得跟我們一起回市局,隨時接受調查。」   「可以,不過,要多久?」   「走傳喚程序,48小時,除非我們發現你作案的關鍵證據,否則48小時後必須放人。   要是你剛才沒撒謊,48小時還是很快的。」   「我能不能跟學校請個假?」   「可以。」 第473章無憂谷(15)   王夢兩口子倒是很快到案了,審訊結果卻出乎吳端意料。   審訊室內。   王夢:「是,我知道死人了,但人不是我殺的!」   吳端將幾張鞋底花紋照片在桌上一字排開,展示到最後一張時,他啪地拍了一下桌面。   「你的鞋!我們拿你的鞋跟現場的腳印挨個比對,就是你!   從夏天的高跟涼鞋,到春秋季節的平口高跟鞋,再到冬天的高跟皮靴,蔣保平死後你可沒少光顧他家,幹什麼去了?!」   王夢理直氣壯:「人死了,我還不能去悼念一下?」   「對著冰箱裡的肉悼念嗎?」   「那是我的自由!」   「誰給你殺人的自由了?」   「我沒殺人!」王夢瞪大了眼睛,大聲嚷嚷著。   「人是被你肢解的吧?武安親眼看見你把大腿、上臂處的骨頭扔進河裡,現場到處都是你留下的痕跡,還狡辯?」   這下,武安真急了。   她奮力搖著手,似乎想要掙脫手銬的束縛,「你們冤枉人!你們陷害我!我要回家!我要找律師!」   她這樣大叫大嚷,審訊便無法繼續進行了。   閆思弦被她的喊叫吵到,微微皺了下眉。他喜歡安靜,噪音總是令他渾身不適。   他在隔壁都能聽到這麼大的聲音,和王夢共處一室的吳端不知道要被吵成什麼樣兒,閆思弦有些擔憂。   好在,聲音很快就打住了。   叫聲之所以能停下,是因為吳端的一句話。   吳端對王夢道:「人不是你殺的,是你老公吧?」   「啊?!不是!」王夢連連搖著頭。   「不是他,你為什麼幫忙處理屍體?」   「處理?」   對吳端的這一說法,王夢很是不滿。吳端便補充道:「就是把他分割成塊,凍進冰箱。」   「不拆開放冰箱,還能怎麼辦?天那麼熱,難道我眼看著他變臭?」   在這個問題上,王夢出人意料的坦誠,她整個人透著一股無理爭三分的勢頭。   相交於武安,她的法律知識匱乏得讓吳端不敢置信,跟她交談後,很難想像這是一名教師家屬。   吳端開始相信閆思弦的判斷了,蔣保平身上那種個人英雄主義,對他人影響之深,竟像邪教一樣。   事實上,盜竊、侮辱、故意毀壞屍體、屍骨、骨灰的行為,已經觸犯刑法,是要判刑的。看王夢的樣子,對此一概不知。   考慮了一下,吳端決定給她普個法。   他當即掏出手機,查明了相關法律條紋,並將手機遞到王夢眼前。   「看清楚,單說處理屍體,三年以下的量刑不算高,但這可是殺人案,你是單單處理屍體,還是殺人毀屍,可不好說,要是或者,起刑點可就高了,最高能判死刑……   你當我嚇唬你的?好,咱們就槓著,等走審判程序的時候,你再哭。」   說完,吳端起身就要走。   他這通審訊可謂來去如風,王夢其實還沒適應,大叫大嚷不過是虛張聲勢的試探。   試探結果是,警方根本沒空理她,愛說不說,受了冤枉活該。   如此一來,王夢急了。   她又掙扎了幾下,似乎想要起身攔住吳端。   一邊掙扎,她一邊喊道:「我真沒殺人!你聽我說!」   吳端停下腳步,回頭,並未回到座位。   「我要知道蔣保平死亡當天發生的所有事,那天你應該一直在他家吧?給參與小飯桌的孩子們做飯什麼的。」   「對對對。」   「那就從你最後一次見到活著的蔣保平說起吧。」   「行行行。」王夢連連點頭,「那天挺正常的,我上午十點半去他家,準備做午飯——學生們早飯都是自己在家吃,只在蔣老師家吃午飯和晚飯兩頓。   一直到下午七點半,學生們就等著家長來接了,沒啥事我就回家了。那時候都好著呢,蔣老師也好好的,我記得特清楚,他還把我送到門口呢。   回到家,又給我家那口子做飯,我家那口子剛從牌桌上下來,寒暑假也不說幫我幹點家務,跟上班似的,定時定點兒,一大早就奔棋牌室,中午晚上倒是知道回來吃飯,吃完又去棋牌室,能玩到半夜。   我跟林見清在一塊,算是沒指望了,年輕時候他就愛打遊戲,天天抱著電腦,年紀大點,盼著他能收收心,心思又都擱牌桌上了。   要不是他還有份工作,我們的日子是真沒法過……」   「你可以出去工作,現在有很多職業女性。」吳端接了一句題外話。   「不行,他不讓,他就是想拴住我,伺候他,你不知道人能懶成什麼樣兒,那年我回老家奔喪,半個多月,人家愣攢了半個多月髒衣服,大夏天的,連背心褲頭都不洗,家裡都酸了。   還有做飯,跟我結婚以後,就沒見他進過廚房。   他會讓我去上班?那不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嗎?」   「所以你就跟蔣老師在一起了?」   王夢點頭,在這件事上,她和武安的態度一樣,覺得婚外情不叫事兒,傳統道德觀並不能約束自己,自己之所以出軌,全是丈夫的錯。   吳端知道,邊緣話題該打住了,他需要把注意力放在蔣保平死亡這件事上。   於是他問道:「繼續說那天的事兒吧,你離開蔣保平家之後,回家給你老公做飯,後來你又回去了吧?」   「回了。」   「為什麼?」   王夢的眼神似乎在問吳端:「不就那點事兒嘛,你確定要我明說?」   吳端公事公辦地看著她。   王夢敗下陣來,「好吧,我那段時間只要有空……不是……」   她重新想了一下,繼續道:「只要我老公去打牌,我就去找蔣老師……嗯……也不一定非要幹點啥,就是……跟他待一塊兒,心裡舒坦。   有時候說一說他以後的打算,有時候聊聊學生的事兒,他腦子裡也不知道哪兒來的那麼多新鮮事兒。   他給我一個工作機會,我本來就挺感激的……」   吳端打斷了王夢,問道:「林見清不同意你出去工作嗎,蔣老師這邊的工作他為什麼答應?」   「住一個小區,前後樓,不耽誤我做家務,他就沒意見了。」   吳端也不知該不該同情林見清,如果王夢是通過他獲得了這份工作,那這男人真是典型的坑給自己挖坑,可他那大男子主義,以及將伴侶當成免費保姆的婚姻觀,又讓吳端十分鄙視。   「好吧,所以,等林見清吃完飯,又去了棋牌室,你就去找蔣老師了。」   「嗯。」   王夢深吸了幾口氣,吳端知道就要說到重點了,他耐心等待著。   「我去時候,蔣老師家門是開著的——我沒他家的鑰匙。   那門大敞著,在門口就能看見蔣老師倒在地上。   我心一下就揪起來了,想去救他,走到跟前,怎麼看都覺得他已經死了——人要是活著,總得喘氣吧?——他當時趴在地上,要是喘氣,後背得動的,就是那樣的……動……」   王夢用戴著手銬的手做了一個起伏的姿勢。   「你看到他的時候,他身上已經沒有呼吸帶動的起伏了?」吳端問道。   「是啊,我先推了他一把,覺得不對勁兒,仔細一看,又探了探他的鼻子,感覺沒氣兒了,我還摸了摸他脖子——脖子上不是有脈搏嗎?   反正,就是死了。   我他家懵了半天,要說怕吧,一開始有點,後來倒不怕了。   不敢報警,報了警,我倆的事就得見光。   我不怕,真的,但他呢?他死了還要被人嚼舌根?我……不捨得啊!   我想通知他的家屬來著,可他家那些親戚……哎!」   「他家親戚?」   吳端其實隱約能感覺到蔣保平家親戚們的為人,據負責通知家屬的李芷萱反應,在得知蔣保平死訊後,他家二哥第一句話是問蔣保平給他們留了多少錢。   由此可見一斑。   「……蔣老師原本要回趟老家,我聽說打起來了,好像是因為分家吧,弟妹把嫂子給打傷了,好像是吧……蔣老師也不太說老家的事兒,覺得那些人挺沒勁的。   反正就是鬧得太嚴重了,大家都希望他這個沒什麼利益牽扯的人去調停一下。   你想啊,這樣一幫子親戚,我敢通知他們嗎?到時候他們再訛上我……」   王夢囁嚅著,看向吳端,她心裡那點齟齬,吳端倒也明白。   「無論怎樣,你也不該破壞蔣保平的屍體,你不是喜歡他嗎,怎麼下得去手?」   「可是……」王夢低頭,「我不想離開他啊,他無親無故的,只要我不說,就沒人知道他死,只要我處理好了,他就能一直陪著我……而且,你不了解他,他不會生氣的。」   「半截指頭和一片肉,也是你扔掉的嗎?」   「是他讓我扔的。」   「誰?」   「蔣老師啊,他給我託夢,說是指頭和腿上有細菌,讓我去處理一下,別傳染到其他部位了……」   吳端定了下神。他是個無神論者,但王夢信誓旦旦的回答還是讓他一陣陣的後背發涼。   算了算了,心理學的問題還是交給閆思弦吧,吳端繼續問道:「那天晚上你就一直待在蔣老師家嗎?」   「差不多待到半夜兩點吧,再晚我怕林見清回去。   不過半個晚上我就把他拆了個七七八八,能放冰箱的全都放進去了,實在放不進去的,我就等第二天扔進河裡了。   他以前說過,人死了還要佔塊地方埋起來,太不合理了,他說以後要是死了,就把遺體捐獻了,要麼就把骨灰撒到地上或者河裡,這樣還能滋養一下大自然。   所以,我把他扔河裡一部分,不算過分。   哦,對了,我還給武安打了個電話,跟她換班,我不想讓她知道蔣老師死了的事兒,她不知道,蔣老師就是我一個人的了。   可也不知道她哪兒來的心眼,第二天我去扔骨頭的時候,她也跟過去了。   既然被發現了,我也不瞞她,反正……她不敢報警,畢竟有個兒子,總不想在兒子面前身敗名裂吧。   她果然沒報警。   不過,我也害怕她動蔣老師,就把蔣老師家的門鎖給換了。   那地方只有我一個人能去,只有我和蔣老師……」   至此,引起警方注意的一截手指、一片人肉,來路總算清楚了。   吳端也理出了武安和王夢的時間線。   按照兩人的說法,下午吃過飯後,王夢離開蔣老師家,之後蔣老師遇害,兇手離開。   不多時,武安來到蔣老師家,用鑰匙開了門,被屍體嚇了一跳,慌慌張張跑回家去。   因為情緒太過激烈,她忘了關門。   緊接著,王夢又回來了,正好借著武安這個小錯,陰差陽錯地順利進了屋。   最後就是王夢處理屍體,並在第二天早上丟棄部分屍骨時,與武安對峙。   兩個女人對峙的結果,竟都選擇了隱瞞不報。   雖然她們有各自的理由,但吳端還是覺得有問題,有大問題。   當著王夢的面,他沒表露出來,只是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沒看見兇手。」   王夢心有餘悸道:「開玩笑,警官,那可是殺人犯,我看見了,還有命跟你說話?」   「你說的情況,我們會調查、驗證,但你仍然有重大嫌疑,所以你和你老公都得留下,暫時不能回家。」   「他也不能回?不會吧?你們難道懷疑他為了我殺人?」王夢好像聽到了一個笑話,「呵,別逗了,我拿腦袋擔保,不可能。」   事實證明,王夢還是很了解林見清的。   吳端走出審訊室時,閆思弦已經從旁邊的審訊室出來有一會兒了。   「怎麼樣?」   吳端的意思是,對林見清的審訊有沒有什麼突破?   閆思弦搖頭,「剛剛才知道自個兒老婆出軌了,啥也顧不上了,一個勁兒問我出軌的事兒是不是真的。   哎我去,審了這麼多犯人,第一次被犯人審。」   吳端被他這感慨逗樂了,「那你被他審出來啥了?」   「你就就別挖苦我了。」閆思弦道:「反正,要麼是林見清太會演,要麼他是真乾淨,我一點破綻沒看出來。」   「行吧。」   吳端將自己這邊的審訊情況大致說了一遍,又道:「我有一個心理學相關的問題,想請教你。」 第474章無憂谷(16)   閆思弦不太習慣地乾咳一聲,「請教什麼的……吳隊你也太客氣了。」   吳端不接他的茬兒,認真道:「從以往的案例來看,民眾對於兇殺案報案,有著相當積極的自覺性,人命關天,中國人信這個。   而且,即便是利益相關人,也並沒有想像中那麼怕事。   就拿出軌來說吧,相關人肯定怕自己跟死者的關係曝光,但絕怕到幫著兇手處理屍體的程度,可就說不過去了。   但凡不是個傻子,孰重孰輕不難判斷……」   閆思弦搖搖頭,打斷了吳端。   「這可不好說。」閆思弦道:「兩顆雷,出軌曝光這一顆就在手上,報案就是導火索,搞不好立馬會炸,而處理屍體……這事兒要是幹得漂亮,不被人發現,不僅處理屍體的雷不會炸開,就連出軌這顆雷也能就地掩埋。   單從眼前利益來說,後者看起來更靠譜。」   「你這分析,只是理論上的。」   「哦?那你說說實際情況。」   「事實上,一開始當事人或許會像你說的那樣,做出短期內看似無害的選擇,可這畢竟是件大事,他們會思前想後。   很多當事人是在顧慮重重的情況下選擇了報警……」   閆思弦挑起嘴角,感慨道:「吳隊,你還真是傻白甜。」   吳端不滿地瞪了他一眼。   「這討論沒有延展下去的必要,因為樣本數據不是隨機抽取的。你能看到的,自然都是來報案的當事人,沒被發現的案件有多少?誰又能說得清楚。」   吳端聳聳肩,似乎想把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抖掉,「你這……純粹是陰謀論。」   閆思弦在吳端肩膀上拍了一把,「可能我對人性沒什麼信心吧,另外,你不覺得我們對女人的關注應該告一段落了嗎?」   「女人?」   「嗯,無論是陷害蔣保平的學生蕭曉,還是和他有不正當關係的武安、王夢,都是女人,可屍檢那邊給出的結論是,兇手為青壯年男性。」   閆思弦這麼一說,吳端似乎想起了什麼,快走幾步,進了走廊另一端的法醫屍檢室。   許是這次的屍塊太零散,好不容易拼出了大致的人形,貂芳不想太快將它們收拾起來,那些屍塊還靜靜擺在屍床上,昭示著被害人的悲慘遭遇。   貂芳坐在電腦前,已經摘了手套,防護衣前襟上還能看到血跡、屍液的痕跡。   她弓著背。個頭比較高的原因,她習慣性微微弓著背。熬夜的結果,眼睛裡滿是紅血絲。   吳端進門時,她正在打哈欠,含混地招呼道:「來啦?」   「來了。」   「聽說你們抓人回來了,咋樣?有進展嗎?」   吳端先在貂芳後背拍了一下,「直起來。」   貂芳瞬間挺直了後背,只直了一下,便又垮了。   「沒勁兒,只想睡覺,」貂芳又打了個哈欠,眼中含淚道:「老啦,熬不動啦……」   「直著點,要點氣質,女孩兒家的,」吳端操著老父親的心,繼續道:「復檢沒什麼發現?」   「算是吧,一百多塊兒,一塊塊地檢查體表狀況,能拼起來的地方還要儘量拼接上,還原傷口狀態,判斷傷口是切割時留下的,還是死前留下的……看了一夜,全是切割時留下的傷口。   致命傷依然是後腦兩處敲擊。不過……」   貂芳起身走到屍床旁邊,拿起了一塊屍塊,吳端戴上手套,想接,貂芳道:「你別佔手,看著得了。」   吳端便縮回了手,只低頭看著。   「表皮,注意到了嗎?」貂芳道。   「嗯?」吳端湊近了些,最後乾脆握住貂芳的手,將她手上的東西湊到無影燈下,「這是……電流斑?」   「確切來說,疑似電流斑,只有一個特別不明顯的邊緣。」貂芳道:「就這東西,我昨兒晚上看了倆小時。」   吳端自然明白貂芳為何如此在意一塊小小的電流斑,因為這將決定接下來的整個調查方向。   如果真的是電流斑,說明死者可能先受到電擊,昏厥,失去了反抗能力,然後被兇手從容地殺死。   這樣一來,即便女性也可以實施殺人,而不是一開始推斷的被一名體格強健的男性殺死。   這種可能性讓吳端有些興奮,他搓了搓手,預感到自己的想法即將得到印證。   貂芳又看了一眼有電流斑的肉塊,從擺放位置來看,那是位於死者手肘處的皮膚,因為整個上臂都被切掉丟棄了,電流斑幾乎無法用肉眼看到。   「只有這麼點發現。」貂芳道:「我已經把組織樣本切片,送相關國家級實驗室,希望能判別出是不是電流斑。」   「什麼時候出結果?」   「剛送過去,怎麼著也得下午吧。」貂芳道:「放心,有結果了第一時間通知你。」   「行。」吳端關切道:「別熬著了,回去歇歇吧。」   「算了,等不到結果我心裡不踏實,沙發上湊合躺會兒得了。」   吳端在貂芳肩膀上拍了一下,沉默出了屍檢室。   一出門,他便對閆思弦道:「怎麼樣?」   「嗯。」閆思弦笑得十分友善,「這次好像要敗給你了,恭喜恭喜。」   吳端連連擺手,「打住,趕緊打住,你這樣笑,我心裡發毛,果然你還是適合那種……」   閆思弦勾起嘴角,「這種?狂拽酷炫的?」   吳端認真想了想,點了下頭。   「等結果吧,」吳端道:「在檢驗結果出來之前,我是不打算布置任務了,少讓手下做無用功吧。」   「那咱們呢?」閆思弦問道。   吳端沒回答,而是捋起了案件細節。   他道:「大半年了,王夢進行了分屍,又反覆進出現場,除非兇手就是她,否則,現場已經被她破壞得七七八八,想找到關鍵證據,可不容易,這案子要想辦紮實了,難。你有什麼建議嗎?」   閆思弦想了想,道:「兇器,我一直在想,兇手究竟用什麼東西砸破了蔣保平的頭?   物證科看過現場所有可能被當做兇器的東西,可沒有一樣符合的——可以說,現場幾乎沒有什麼能被當做兇器的東西。   另外,頭部傷口裡發現了碎玻璃,就更奇怪了,究竟是用什麼殺的人?」   兩人回到辦公室,各自坐下,沉默翻看起了案情資料。   不多時,閆思弦問道:「蔣保平在學校的工作情況,給我看看。」   「好。」吳端將兩張A4紙遞上。   「冬季長跑,初中部,教職工組,男教師,第一名。」閆思弦叨念著。   「怎麼了?」   「這比賽發獎盃嗎?就是那種玻璃製成的獎盃。」閆思弦道。   「我派人確認一下。」   不多時,在蔣保平家進行勘驗收尾工作的刑警通過電話給出了回覆:   「吳隊,我去學校了解過了,學校並不會給學生或者老師發獎盃,頂多就是發個榮譽證書或者獎狀,再獎勵個筆記本什麼的。那次長跑比賽也不例外,只有獎狀和筆記本。」   聽著電話免提裡的聲音,閆思弦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蔣保平整個執教生涯中,只獲過這一個獎,如果不是獎盃這種能查到來路的東西,咱們的麻煩可就大了。」閆思弦一邊思索一邊道:「或許是玻璃菸灰缸,或許是某種分量足夠的玻璃擺件……」閆思弦搖了搖頭,「想要確定起來可就難了。」   「怎麼忘了問她倆這件事。」吳端起身,衝向審訊室。   兩名刑警正準備將王夢押到留置室,被吳端叫了停。   「等會兒!我再問點事兒。」吳端道。   王夢重新坐下,有點不知所措。   吳端問道:「蔣老師家有沒有什麼玻璃製品,或許是擺件、工藝品,總之就是有稜角,還有一定分量。」   「啥?」   這莫名其妙的問題讓王夢愣住了,但很快,她臉上迷茫的神色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恍然大悟。   「啊!我想起來了!有有有!」她激動道:「一個獎盃,玻璃的,挺沉呢!」   吳端和閆思弦對視,難道笑笑查到的資料有疏漏?   「什麼獎盃?」吳端問道。   「是那孩子的,顧寒開,是個孤兒,聽說他在學校……」   吳端道了一句「知道」,終結了王夢對顧寒開身世的解釋。   「你想清楚,蔣保平死亡現場,有顧寒開的獎盃?」   「何止有!就在地上!蔣老師跟前!」王夢道:「我以為是打架了,然後……獎盃就掉地上,沾了血,還磕花了一個角。   我收拾完屍體,還把獎盃拿起來衝了衝,放桌上了。   那兩天有點忙,一來是要把小飯桌的學生打發走——蔣老師在冰箱裡,我當然不想一群小孩聚在他家打擾他,萬一哪個孩子手欠再去開了冰箱看見什麼……   跟學生家長商量退錢唄,幸虧之前小飯桌的錢就是我管著,我也算是半個會計吧。   打發學生可是忙了一陣子,一忙起來,我就把獎盃的事兒給忘了,那東西就一直在桌上放著。   中間顧寒開也來過幾次,他跟蔣老師關係好,他住的福利院又離得不遠,只要有空,他就往蔣老師家跑。   反正就是有一回他來,我想起來獎盃的事兒,就順手把獎盃給他了,那上面本來寫的就是他的名字嘛……」   「那是個什麼獎盃,你還記得嗎?」   「呃……奧數!」   「你確定?」   「嗯。」   閆思弦皺起了眉頭,他記得,顧寒開確實拿過一次市裡的奧數獎項,不過是在蔣老師去世後才拿到的。那之前,顧寒開雖也參加過比賽,卻並未入圍區奧數選手。   蔣老師為什麼給他獎盃?   吳端詢問了王夢,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她只負責做飯,學校裡的事並不清楚。   「……我們沒聊過獎盃的事兒,我給,他就接著,就沒了。   不過他一直問我蔣老師啥時候回來,我只能說不知道。   我記得,有一回蔣老師跟我吐槽老家的親戚,被顧寒開聽見了——背後說人壞話不好,尤其讓孩子學了這毛病就更不好了,蔣老師還挺在意的,當時就改口,不提親戚的事兒了,只說回老家試試找個工作……   我就是這麼打發顧寒開的:蔣老師換了個工作環境,重新開始了,讓他也好好讀書,以後出息了再去找蔣老師。」   「那顧寒開怎麼說的?」吳端問道。   「他?我想想……他好像……也沒說什麼,大概就是……他知道了。   後來他又來了蔣老師家幾次——應該不止幾次,有挺多次的,不過我碰到的就那麼幾回。來了,也不上樓敲門,就在樓門口轉悠。   我還擔心呢,他三天兩頭往蔣老師家跑,別捅出簍子……不過後來可能是開學了吧,他也沒時間了,慢慢就不來了。」   兩人從審訊室出來,吳端道:「看來,獎盃的事兒只能問顧寒開了。不過,眼下,同樣的細節,咱們還得向武安再求證一次。」   「我倒是很期待武安的答案。」閆思弦道。   武安被安頓在一間留置室,見到吳端進屋,她一下坐直了,似乎進入了一種「隨時準備配合警方工作」的狀態。   吳端將手向下按了按,示意她別繃這麼緊。   「就一件小事兒……」吳端道:「蔣保平家裡,有沒有玻璃獎盃?」   這個問題就非常聚焦和精準了。   但與王夢相比,武安的回答就相當模稜兩可了。   「沒有,沒那種東西……呃……其實吧,我當時光顧著看蔣老師,哪兒還能看見別的……」   無論吳端如何明示暗示,武安均是搖頭說不知道。   沒能獲得更多有價值的信息,退出留置室時,吳端一臉無奈。可是兩人剛一回到辦公室,吳端便露出了興奮之色。   「她又撒謊!武安又撒謊了!」吳端道。   說完,似乎不太確定,他又捋了一邊,道:「被審訊的情況下,如果像她說的那樣,完全沒注意到一樣東西,像武安那麼講究嚴謹的人,應該會說不知道,而不是先否定,說沒有,然後再改口說不知道。   呃……是這麼回事吧?」   閆思弦點點頭,「這是個可做為參考的疑點。」   吳端想到一步的時候,閆思弦卻已經想到了三步。   他繼續道:「可問題是,為什麼要隱瞞獎盃的事兒?那獎盃又不是她武安的,又沒寫她的名字……」   閆思弦眼中突然閃過一道銳利的光。   「墨城範圍內,出售和製作獎盃的店面應該不多吧?以三十五中為中心,周圍5公裡範圍內,統統走訪一遍,看看是誰定製了那個獎盃……先派一隊人去顧寒開那兒把獎盃拿來,走訪的時候直接讓店主辨認……」   閆思弦低頭想了想,「還有網上,那玩意兒應該也能在網上定製吧?查武安的網購記錄,她有沒有定製過獎盃?」   牆裂推薦一本書,《第二十二科》,我最近沉迷這本書無法自拔,多線敘事,撲朔迷離,文筆老辣酸爽,細節安排特別精妙,馬上看到付費章節了,反正我要全訂。 第475章無憂谷(17)   距離三十五中不遠的文化路步行街。   此刻,吳端和閆思弦正在一家小店,讓店主辨認武安的照片。   「是她,我記得。」店主點著頭,一邊思索一邊道:「我記得是她定了個獎盃……是個學生的比賽,奧數一等獎?我記得是這個……挺怪的……暑假,誰會定奧數獎盃啊,而且,一般的比賽,一二三等獎都有獎盃,我還專門跟她確認了一下,她說沒錯就是只定一個……   倒是有學生搞過這樣的事兒,明明沒拿獎,自己買個獎盃、榮譽證書,回去騙家長。   成年人還真沒碰見過……」   店主的講述已經比較詳盡了,他卻還是道:「時間過去挺久了,我就能想起來這些。」   吳端連忙道:「這對我們已經是很大的幫助了。」   又感謝了幾句,出了店門,吳端道:「走吧,再去一趟福利院,該把兇器拿回來了。」   福利院。   兩人在那裡再次見到了顧寒開。   他似乎感覺到了什麼,不等警方開口,不安地丟出一連串問題:「蔣老師是不是出什麼事了?他人在哪兒?他怎麼了?……」   他問得十分含蓄,目光也是閃躲的。似乎只要那壞消息不說出來,就不會發生。   吳端暗暗嘆了口氣,官方說辭張口就來。   「蔣老師的下落,我們還在調查中,這次來找你,是詢問一件事,確切地說,是一件東西。」   「什麼?」   果然還是個小孩,三下兩下就被大人拿到了談話的主動權。   「一個獎盃,蔣老師沒能親手給你,玻璃的……」   吳端的描述尚未講完,顧寒便從床頭櫃的抽屜裡拿出了一個獎盃。   確切來說,他拿出的是一個布包——那獎盃被幾層軟布層層疊疊地包著。   簡直像一個老太太存放東西的方式,由此也可以看出,顧寒開對這獎盃十分重視。   這也正是吳端所擔心的。   打開布包,果然,獎盃被擦拭得十分乾淨,使得頂端的兩處刮痕格外清晰。   要想驗出兇手指紋之類明顯的證據,是不可能了。   「蔣老師為什麼給你這個?」吳端戴上手套,接過獎盃,放進證物袋,然後問道。   看著吳端的一系列動作,顧寒開臉上的擔憂之色更重。   可是警察們公事公辦的態度已經讓他明白了,他只有被動回答的份兒:「我那年……錯過了……奧數考試。」   「錯過?」   「被他們捉弄,考試前一天他們往我的杯子裡加瀉藥。」   吳端和閆思弦對視一眼,皆對半大孩子的惡趣味感到氣憤。   那些對成績、榮譽毫無概念,只會瞎玩的孩子,根本不會懂得,對一個品學兼優性格敏感的學生來說,因為鬧肚子錯過奧數考試意味著什麼。那很可能與他賴以生存的獎學金、補助掛鈎。   這下兩人明白了蔣保平的用意。   「蔣老師用這個鼓勵你?」吳端指了指放在膝上的獎盃。   「是。」顧寒開點點頭,「蔣老師說,等下一年我再考奧數,拿到好成績了,再用真獎盃把它替換了。   蔣老師說在他心裡,我……我是第一名的苗子。」   最後一句雖然是轉述別人的誇讚,並非自誇,顧寒開還是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吳端又問道:「拿到獎盃時的情況,你還記得嗎?」   「嗯。」顧寒開點了下頭,「王阿姨給我的,就是……體育老師的老婆,她一直在蔣老師那兒幫忙,她……」   吳端道了一聲「知道」,示意顧寒開不必從頭介紹王夢。   他又指了一下獎盃上的刮痕,問道:「你拿到獎盃的時候,這兒就壞了嗎?」   「嗯,」顧寒開抬手,隔著證物袋,摩挲了一下獎盃破損的地方,「王阿姨一直這樣,毛毛躁躁的,肯定是她弄得吧,她把獎盃給我的時候,底座縫兒裡還有些髒……」   「髒?」   「說不上來,感覺好像她把獎盃放飯桌上了,弄上的……也不知道是菜湯還是什麼的……」   說到這些,顧寒開並未流露出任何不滿,他只是低聲陳述著事實。   缺少關愛成長經歷,讓他過早學會了隱忍。   吳端去觀察獎盃底座和杯體連接處的縫,那裡確實容易藏汙納垢。   「我用牙刷刷乾淨了。」顧寒開道。   好吧。   吳端放棄了用肉眼觀察,繼續問道:「王夢——就是王阿姨——她給你獎盃的時候,是怎麼跟你說的?」   「就說蔣老師託她把獎盃給我,沒別的了……她好像有點忙,我就沒多問。」   又詢問了幾句,顧寒開再也說不出什麼有價值的信息了,兩人只好拿著獎盃離開。   回程路上,坐在副駕駛位置的吳端一直在觀察著獎盃。   閆思弦捏住他的手腕,將他捧著獎盃的手向下按了按:「別費眼睛了,你當自個兒顯微鏡呢?」   吳端嘆了口氣,「懸啊,就算這東西是兇器,想把它跟兇手聯繫起來,也費勁。   就算咱們已經證明獎盃是武安定製的,也說明不了什麼,她跟蔣老師本來就有不正當關係,幫個忙很正常。」   吳端閉著眼,有些兇狠地捏著自己的鼻梁,「還有哪條路可以試試的?……還有嗎……」   不多時,他猛然睜開了眼睛,「電擊!如果那是電擊痕跡,就得有電擊設備!」   「別激動,一步一步來,先等貂兒那邊的消息吧,還沒確定是電擊呢。」閆思弦道。   吳端去翻看手機,雖然他手機的提示音音量不小,不大可能錯過消息,卻還是想看看貂芳有沒有發來檢測結果。   果然沒有。   就在他失望地將手機往兜裡揣的時候,消息來了。   「哈哈哈……是貂兒……哈哈哈……是電擊!電擊!」吳端拿著手機,幾乎手舞足蹈。   閆思弦斜睨了他一眼,「你不光是嘴開過光,我看……哪兒哪兒都開過光。」   吳端不理他的擠兌,已經開始打電話安排工作。   「笑笑,還需要你幫忙……你也看到貂兒的消息了?……對,還得篩武安的消費記錄,看她有沒有買過防狼電擊器之類的設備,沒有?那王夢呢?……也沒有?行我知道了……」   「小賴,新線索看見了嗎?……對,就是屍體身上的電流斑……現在的任務是找電擊設備……笑笑那邊已經查過了,網購記錄沒有,要麼兇手不在武安和王夢兩者中間,要麼兇手是在實體店裡購買的電擊設備……   有件苦差事得拜託你和錢允亮了……排查墨城範圍內有資質銷售電擊設備的店面,可以先去工商部門調經營範圍……」   「老魏,做群眾工作的事兒,咱們隊就數你資歷最老,最有經驗……咱們兵分兩路,二次走訪武安和王夢的家屬,目的是問清楚,她們兩家是否曾經出現過電擊設備……對,我也是這意思,你在局裡,正好就地審訊王夢的老公……對了,再叫一組人,直接去王夢家搜查……武安這邊的工作我和閆隊來……」   ……   吳端安排工作的工夫,閆思弦已經將車掉了個頭,並向著武安家所在的方向駛去。   吳端徹底掛了電話,看著道路兩旁愣了片刻,伸手去摸插在自己椅背後兜處的文件夾。   「我記得車裡放了一張搜查文書來著……上次是不是用掉了……」吳端自言自語道。   「沒帶也不要緊吧,」閆思弦道:「反正武安老公跟小三住,孩子又去大姨家了,她家應該沒人,咱們就……」   吳端卻認真道:「不行,那可能是咱們僅有的證據,獲取證據的過程必須合法,不能給對方任何空子。」   他這麼說,閆思弦便放慢了車速,並開始觀察路況,規劃掉頭的地方,隨時準備回局裡拿相關文書。   好在,吳端找到了搜查文書。   兩人對這次搜查十分重視,直從早上搜到日薄西山,期間又調來一組人馬。   一番地毯式搜查,吳端終於死了心。   「收隊吧,回去開個碰頭會,再捋一捋線索。」   他說這話時,強撐著沒讓失望憤懣的情緒流露出來,在這些情緒之後,是深深的不知所措。   他已經不知道接下來還有什麼可調查的線索。   留下人手進行收尾工作,吳端和閆思弦先上了車,準備回市局。吳端幾乎瞬間攤在了副駕駛位置上,他必須在這一路上調整好情緒,想清楚後續的調查方向。   他是一支隊的最高領導,若他的陣腳亂了,下面的人不知要做多少無用功。   閆思弦抬手,在吳端後脖頸捏了幾下,「別愁了,我幫你頂著。」   「走吧。」   對吳端來說,這感覺太不好了。   車子發動,車燈亮起。   一名小區保安正好從車前路過,閆思弦沒急著踩油門,讓他先過。   他過去了,閆思弦卻還是沒有開車的意思。   吳端疑惑地看向閆思弦,又順著他的目光看向了那名小區保安。   「那玩意兒……是電擊器吧?」閆思弦問道。   他所指的,是保安掛在腰間的一隻棍狀東西。   吳端搭眼一瞧,「嘖」了一聲,「這玩意兒威力超級大,一下就能把人電暈過去。我們上課的時候,老師介紹了好幾種電擊器,就有這樣的……問題是,一個中低檔小區的保安,有必要配電擊器?」   兩人對視一眼,一起下了車。   「同志,跟你打聽個事兒。」吳端快跑兩步,攔下那保安,並亮出了警官證。   保安有些緊張,但態度很好地問道:「怎麼了?」   吳端指指他後腰,「您這個電擊器,是單位配發的嗎?」   「這個啊,不是不是。」   天色暗了,否則此刻保安就會注意到,吳端眼中重新燃起了興奮之色。   「……這是我們撿的,哎呀也不能說撿的,是抓小偷得來的。」   「抓小偷?」   「攀爬防盜窗偷東西的小偷,被值夜班的老王發現,他叫上我們圍追堵截,還真把賊給抓住了。   這玩意兒就是從小偷身上拿下來的,哎呦警察同志,你說這是什麼世道,賊還配這種東西呢,他咋不配個槍……」   「哪戶被盜了?」吳端問道。   「可不止一戶,」保安指了指武安家所在的樓道,「就這兒,二單元,右手邊這幾家,一豎溜兒,從上偷到下,除了一樓,其他幾家都沒跑。」   武安家也在被盜之列。   「你們當時報警了吧?」   「當然啊,警察來把賊帶走,記者還報導了呢。」   「這個電擊器沒有失主認領嗎?是小偷自己帶來的,你確定?」   「這個啊……」那保安到了撓頭,「我忘了……當時光顧著抓人了,我們也是頭一次幹這事兒……   後來人抓住,從他身上發現電擊器,我們就一直拿著,用它嚇唬那小偷……   警察來了以後,亂鬨鬨的,好像……就把電擊器的事兒忘了。後來也沒聽說哪戶人家丟了電擊器啊,那不就說明是小偷自個兒的嗎……」   ……   約莫10分鐘後,吳端和閆思弦趕到了片區派出所。   學成路派出所,好幾年沒接到過惡性案件了,派出所民警處理的最多的案件是社會青年打劫學生零花錢。   因此,這是一個跟市局幾乎沒什麼交集的派出所。   吳端亮出警官證後,派出所裡的值班民警有些不知所措,頗有些見了大領導的意思。   一人招呼吳端坐,被婉拒,另一人飛快地叫來了值班的副所長。   副所長是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見了吳端,先愣了一下,心道:市局管刑偵的小子果然和傳言說的一樣年輕。   詫異完,想起自己肩章上可憐的槓和花,又在心裡罵了一句「草」。   臉上卻堆著笑,伸手和吳端握了握,「吳隊,久仰久仰,哪陣風把您吹來了,蓬蓽生輝,蓬蓽生輝啊……有啥事您打個電話就行……」   吳端被他張口閉口的「您」弄出一身雞皮疙瘩,趕忙進入正題道:「去年7月底,學府小區保安抓過一個賊,一下子偷了五戶人家,晚上報的警,你們把人帶走的,我要知道那個賊現在在哪兒。」 第476章無憂谷(18)   累犯,加上入室盜竊本就比一般的盜竊量刑更重,那小偷此刻還在獄中,要找他倒也並未花什麼工夫。   兩人趕到監獄時,已是晚上10點半,牢房已經熄燈半小時了。   走在靜謐的監獄大院,吳端不免感慨道:「別說嘿,這兒倒是個調整作息的好地方。」   「抽空來住兩天?」閆思弦打趣他。   「還是別作妖了。」吳端道。   一路上,他都忍著沒聊案件,此刻擔憂之色終於浮現在了臉上。   「但願這趟能有收穫吧。」   獄長十分配合兩人的工作,很快就將賊提到了審訊室。   「張瑜?」吳端叫了那小偷的名字一聲,算是打招呼。   「誒誒。」小偷連聲應著。   「在學府小區入室盜竊,現金六千三,金項鍊一條,金手鐲一對,合計三萬多。」   張瑜又是點頭,這些已經查明的事實,他承認起來毫無障礙,特別配合。   啪——   吳端將裝在證物袋裡的電擊器放在了桌上。   「仔細看看,認得嗎?」   張瑜先是困惑了幾秒鐘,之後他張大嘴,無聲地「哦——」了一句。   「你們……哪兒找著的?」   半年多了,警方還能找到這隻電擊器,他著實佩服。   「記得就行。」吳端道:「這東西是你自個兒的,還是順手從失主家拿的?」   問完,怕張瑜撒謊,吳端又補充道:「我可以保證兩件事,第一,多一個電擊器也不會對之前的量刑產生影響,第二,如果你提供的線索對我們破案有幫助,我可以幫你申請減刑。」   對吳端開出的條件,張瑜似乎並不太動心,他嘿嘿笑道:「我說,吳隊長,你們大晚上跑監獄來審我,肯定沒別的路子了吧?」   他倒看得清形勢。   吳端卻並不給他談條件的機會,直接道:「我就是再沒路子,大不了這案子懸著,排著隊的案子多著呢。   不像你,錯過這個村,還有沒有減刑機會可就另說了。   畢竟,我能在你的服刑記錄上記立功表現,就也能給你添上一筆改造不積極,對警方有牴觸情緒。」   對有些人,就得蜜棗和大棒齊上,吳端深諳此道。   果然,這回張瑜老實多了。他看吳端年輕好欺,可試探的結果是,這位刑警遠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稚嫩。   「行吧,配合。」張瑜堆出笑容,「兩位想問點什麼?」   「這東西你從哪一戶偷來的?」吳端問道。   張瑜臉上頓時有了苦色,「警官,你這……也太考驗我記性了……」   吳端將幾戶被盜人家的照片在桌上依次排開,那是當年破盜竊案時,派出所民警去拍照留的底。   「那你就看著照片仔細想。」吳端不依不饒。   吳端的強硬態度讓張瑜也提起了些精神,但他的心思顯然都用在了歪門邪道上。   他並未認真觀察照片——倒也不是觀察得不認真,而是看看照片又看看吳端。   他試圖從吳端的表情中猜出哪個是警方想要的答案。   看出這一點,閆思弦率先起身,拽了吳端一把。兩人一起出去,乾脆不給他作弊的機會。   如此一來,張瑜只能從照片下功夫,老實了許多。   不多時,張瑜挑中了一組照片,並衝門口喊道:「你們回來啊!來人!我選好了!」   閆思弦率先進了門。   並不說話,只是接過了張瑜挑中的照片。   是武安家!   「你確定是這個?」閆思弦冷著臉問道。   張瑜看不出閆思弦的態度,只好本分地解釋道:「我記得是這家,門口這兒衣帽架我記得,當時上頭掛了倆包,裡頭都有零錢,這電擊器就是從一個包裡拿出來的。」   閆思弦將其餘幾家玄關處的照片全部挑出來,排在張瑜面前。   「你再看看,確定嗎?」   又看過一邊,張瑜確認道:「反正就是對一架有印象,只有這一家放了衣架嘛,應該沒錯。」   閆思弦變著花樣地引導張瑜的思維,但他最多也就給出「應該是」的答案,兩人最終只能接受這一結果。   回程路上,吳端一邊開車一邊道:「至少他印象中是武安家。」   轉而他又問閆思弦:「再審審武安?」   閆思弦始終皺眉閉眼,直到車進了市局停車場,他才緩緩道:「審吧,讓我先問。」   與吳端相比,諸如詢問、訊問之類需要與人細緻溝通的工作,算是閆思弦的短板,所以以往的審訊中他往往扮演旁聽的角色,每每等到吳端把該問的都問完了,他才在最後加一兩個問題。   這次他主動請纓,看樣子是有些想法的。   進審訊室前,吳端拍了拍閆思弦的肩膀,「你大膽上吧,我給你兜著。」   閆思弦苦笑一下,怎麼搞得好像他要去闖禍似的?   眼看已經進了審訊室,他便壓下了調侃的話。   凌晨12:10。   武安的精神倒還好,在這種地方,可不容易入睡。   但閆思弦還是故意道:「不好意思,打擾你休息了。」   「這麼晚,是有急事吧?」   看不出武安是出於配合破案而關心案情進展,還是擔心犯罪行為敗露。   「是挺著急。」閆思弦率先亮出了從顧寒開那兒拿到的獎盃,「這東西你應該認識吧?」   只看了一眼獎盃上的字,武安便點頭道:「我去定製的獎盃。」   「說說具體情況吧。」   「那年顧寒開奧數沒考好,蔣老師為了安慰他,給他一個人專門出了一張奧數卷子。   顧寒開也確實爭氣,卷子我看了,難度比著當年的奧數考試題只多不少,可顧寒開考出的分數,可比當年市裡的第一名還要高。   蔣老師就要給他發一個獎盃,幫他豎起自信來。要有儀式感,讓孩子知道自己被關注,被愛著……這是蔣老師的意思,我當然雙手贊成,就主動幫他去定獎盃。   這……有什麼問題嗎?」   「這隻獎盃,就是砸死蔣老師的兇器。」閆思弦道。   「啊?!」武安一臉的不可置信,「這……不會吧?」   「倒奇怪了。」閆思弦道:「你去蔣老師的家是在王夢之前,王夢看到了這隻獎盃,並且明確記得,獎盃就在蔣老師身旁,你卻完全沒注意到。」   此話一出,懷疑和針對武安的意味就十分明顯了。之前友好的談話氛圍開始凝重。   「不是……」武安強調道:「那是個死人啊,警官,我面前有個死人,你不能要求我還去關注死人邊上有什麼吧?我說了,我當時腦子一片空白……」   「可你也說了,你注意到死人頭上有兩處凹陷傷,甚至推測出蔣老師是被人擊打頭部砸死的。   連這個你都注意到了,卻沒看到屍體旁邊的獎盃?」   「警官,你不能因為我把我知道的都說出來,就找我麻煩啊,早知道這樣我倒不說了。   那個……哎!那是我回家才琢磨明白的,蔣老師頭上的傷,我可以說是過目不忘吧。而且,就因為這個,我還做了好久的思想鬥爭,究竟要不要報警……報,我倆的關係就藏不住,不報,他就這麼白死了?   反正這事兒我反反覆覆想了好多遍,挺折磨人的,獎盃我是真沒注意。」   「好吧,你是什麼時候把獎盃交給蔣老師的?」   「具體日子我可記不得了。」武安為難道。   「那我給你個範圍,蔣老師是在7月13日遇害的,你定製獎盃的店面,老闆向我們提供了帳本,帳本上顯示,你在7月2號定了獎盃,交了定金,7月10號去取走了獎盃,並交齊了餘下的錢。」   「10號……10號得話……到13號……13號小飯桌不是輪我做飯,前一天,12號,是我,然後,隔一天……10號也是我……應該是12號,我12號把獎盃拿給蔣老師的。」   「那就更奇怪了,」閆思弦道:「獎盃的問題,我們第一次詢問,並未提到『屍體旁邊』這個具體位置,而只是寬泛地問你蔣老師家裡有沒有玻璃獎盃。   是你親自定製,並將這隻獎盃交給蔣老師的,你卻說沒有。」   「這……那麼久,我哪兒記得清,而且,我以為蔣老師已經把獎盃給顧寒開了。」   「好吧,你把獎盃給蔣老師的時候,有人看到嗎?」   「沒。」   「小飯桌的學生,都沒看到?」   「沒……那個……我是偷偷給蔣老師的……那什麼,畢竟不正規,我們幾個人知道就行了。」   「既然要偷偷發獎,那蔣老師拿到獎盃以後,應該沒擺在明面上吧?」   「當然,當然了,他……把獎盃放臥室床頭櫃裡了。」   「怪事越來越多了,」閆思弦道:「蔣老師是在客廳被人砸死的,什麼樣的兇手會去臥室拿床頭櫃抽屜裡拿出一隻獎盃做兇器?」   「那……那說不定……就是顧寒開啊!蔣老師給他獎盃,他……他卻恩將仇報,殺人……」   「你很矛盾吧?」閆思弦緊盯著武安的眼睛,「像蔣保平那樣的男人,才配當你孩子的榜樣,所以你願意把孩子帶在身邊,讓他多多接觸蔣老師。哪怕暫時不是以父親的身份。   可你很快就發現,事情和你想的完全不同,蔣老師曾經走上離婚這條路,就是因為他根本不願意把心思花在家庭上。   他自己的老婆不重要,孩子——如果他有孩子得話,想來也不會放在心上。   學生才重要。   所以他可以接納顧寒開,給他所能給的所有關愛。卻給不了你的孩子。   甚至,蔣老師打算領養顧寒開。   我們在顧寒開那裡拿到了一張領養申請表,所以我的推測不是空穴來風。   你慌了。   因為一旦蔣保平領養了顧寒開,那你將會面臨出局。   對比一下你和王夢,你有孩子,而王夢沒有,她可以和蔣老師一起,將顧寒開視如己出。   她的受教育程度也沒有你高,這意味著,她在精神層面的需求比你少。她更像一個崇拜僱主的保姆,而你,你需要另一半的關注,你受不了冷落。   說直白點,你比王夢事兒多。   男人,尤其像蔣保平那樣的男人,就怕女人事兒多。   這場競爭,你就要輸了。   這一定讓你萬分痛苦吧?   你向丈夫提出分手,本以為能在出軌的丈夫面前揚眉吐氣,證明你比他有眼光,因為你找了個足以讓你崇拜的男人。   可到頭來,你打臉了。   所以,實際情況是,你帶著電擊器和獎盃去找蔣老師——電擊器就是這一隻吧?——獎盃是要給蔣老師的,而電擊器……我想,你最開始應該只是想跟他談談,實在談不攏,才會動用手段制服他。   制服他以後要怎麼處理,我想不出來。但可以確定的是,你並沒打算殺他,獎盃砸頭這種殺人方法,顯然不是提前計劃過的。   沒談攏,你才起了殺心。」   武安靜靜聽著閆思弦的推斷,直到閆思弦將想法和盤託出,她臉上的表情十分複雜。   「說實話,」武安組織了一下語言:「如果你說的不是我,我肯定就信了,聽起來很合理,真的,可人確實不是我殺的。沒幹過的事,你們不能編故事硬往我頭上扣。」   言外之意,只有故事,沒有證據,她什麼也不會承認。   她面上雖然鎮定,卻也只剩下抵死否認這一招。閆思弦知道,她慌了,因為又被抓住了漏洞。   「合理?就連電擊器也合理?所以,這東西是你的。」   閆思弦指了指剛才被他擺上桌的電擊器。   武安的瞳孔驟然收縮,「這……這是什麼?我不知道……是你們想把我繞進去……」   閆思弦打斷她道:「我們找到那個賊了。」   武安的肩膀慢慢塌了下去。   「當初盜竊案破獲,街道派出所讓你們去認領失物,沒發現電擊器,你是慌張還是如釋重負呢?   大半年了,你快忘了這茬兒了吧?   可惜,我們找著了。   那小偷指認,電擊器是從你家偷出來的。而蔣老師的屍體上恰好有電流斑,獎盃和電擊器都與你有關,這不會是巧合吧?」   「我不知道!」武安的情緒激動起來,「我根本就……什麼小偷?這都哪兒跟哪兒啊?你們別嚇我行嗎?來的時候說得好好的,我只不過是見過屍體,所以才來協助調查……」   吳端瞄了閆思弦一眼,不無擔憂。   閆思弦接連亮出重要證物,是想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可案子已經過去大半年了,武安不知將細節在心中過了多少遍,她清楚,即便有漏洞,警方拿不到關鍵證據,也不能把她怎麼樣,只要咬死了不承認。   僅僅這種程度,還差火候。   底牌全亮了出來,卻未達到預期的效果。   審訊已經進入最艱難的時刻,他們甚至得不厭其煩地對同一個問題多次提問,以期對方露出破綻,而這些並非閆思弦的強項。吳端想要接過話頭,   閆思弦卻擺了一下手。   「咱們聊點別的吧。」閆思弦道:「你兒子。」   武安一下緊張起來,目光也不再閃躲,迎上閆思弦,露出不可進犯的鋒芒。   「你要幹嘛?!」   她像一隻弓起後背,隨時可以為了保護幼崽撲將而出的母獸。   「你在乎就好。」閆思弦道。 第477章無憂谷(完結)   「案發當晚,你從蔣保平家回到自己家,身上、手上沾著血跡,你的孩子全看見了。   他以為你是騎電動車摔了。所以,你順水推舟就這麼應承下來了?」   武安深吸幾口氣,似乎是強迫自己壓下火氣,「我再說一遍,殺人的不是我,是,我順水推舟了,不想讓孩子擔心,這也有錯?」   「孩子後來沒問過嗎?蔣叔叔哪兒去了?」   「不是,這跟你們有什麼關係?」   「看來問過。」   「沒有!」   「那你挺失敗,跟丈夫分居,辛辛苦苦一個人帶孩子,就是想讓孩子多跟蔣保平接觸,培養感情,方便以後你們確定關係。   到頭來,蔣叔叔杳無音信,孩子問都不問。   哦,我忘了,蔣老師只關心學生,跟你的孩子……感情培養得可不順利。   他不關心孩子,孩子也不在乎他,所以即便你扯謊,他也沒什麼感覺。在孩子心裡,你跟殺人犯一點邊兒都挨不上。   但是,到頭了。」   「什麼意思?!我告訴你,你敢去跟我兒子亂說,我就告你!我就……」   「不用亂說啊,向家屬傳達你被正式逮捕的消息,是我們的工作。   你忽略了一個細節,有一件事,你和王夢都不知道。」   「什……什麼?」   閆思弦先是深深地看了吳端一眼,才繼續道:「時間差。」   「案發當天下午,王夢給小飯桌的學生們做完飯,自己吃了兩口,匆匆忙忙回家,給老公做了頓飯。   等她老公吃完,出門去棋牌室,她回了蔣老師家。   這個過程,王夢粗略估算了一下,沒超過2小時。   一名歹徒進入蔣保平家,殺人,離開,然後你又去,停留片刻,離開,2個小時夠了。   可事實上,並沒有那麼長時間。   因為王夢離開時,只是做好飯,她自己吃了一點,小飯桌的學生有些還沒吃完飯,距離家長來接他們,也還早。   我們的人走訪了當時參加小飯桌的學生家長——這還得感謝王夢,她一直負責管錢。你和蔣保平這樣的知識分子,讓你們去跟人談錢,挺彆扭的吧——學生家長名單就是王夢給我們的。   總之,走訪結果是,暑假的小飯桌像託兒所似的,全天候,所以家長們要付出平時三倍的價格。   這價格可就不低了,至少,對普通的工薪、白領家庭,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肯花這個錢的家長,要麼是經濟條件寬裕,要麼是真心實意地不想管小累贅,當然了,二者皆是的佔了一大部分。   這樣的家長,心理也很簡單,反正花了錢,接孩子能拖一會兒算一會兒,最晚的,家長蹦迪去了,臨12點孩子都睡著了才去接,甚至還出現過孩子在蔣老師家過夜的情況。   所以,王夢留給你的時間雖然有兩個小時,但卻被家長佔去了大半。   經過走訪,我們最終得到了一個不超過10分鐘的時間範圍。   這麼短的時間內,兇手和你先後腳來了又走,不現實。   你在撒謊,只有你一個人進出過蔣保平家,你殺死了他,但因為殺人並非你的本意,你沒有相應的心理準備,因此,殺完人你也慌了神,下意識地逃回了家。   時間可以抹平一些證據,但有些時候,時間本身就是證據。」   閆思弦停頓了一下。   倔強的神色自武安臉上退去,絕望開始蔓延。   但她還在努力思考,以求找到狡辯的突破點。閆思弦要壓垮她最後的一點思考能力。   「你兒子對這件事還一無所知吧?你打算親自把這些不容易、把你的用心良苦解釋給他,還是我們生硬地傳達一個結果?   當然,你也有第三個選擇,兒子不是這學期就中考了嗎?幾個月的事兒,我們可以和你一塊撒個謊,在他中考之前,先不做通知,你編個理由,就說……外派學習什麼的,隨便吧。   總之,我們的態度是,只要你配合我們的工作,我們也在權限範圍內,給你最大的方便。」   閆思弦在桌下捏緊了拳,他只剩最後一個殺手鐧了,而這殺手鐧是違規的。   所以他才主張這次審訊由他來。   已經到了這一步,如果武安還不認罪……   「是我。」   說完這兩個字,武安長長舒了一口氣,又苦笑一下。   「本以為遇到一個讓我敬仰的男人,是老天爺待我不薄……呵呵,我想得太美了。」   閆思弦的手緩緩鬆開。   ……   半小時後,兩人拿到了武安的口供。   她如實供述了殺死蔣保平的全過程,與閆思弦的推測基本一致。   將後續工作交給手下的刑警,閆思弦對吳端道:「我有點事,跟你說一下。」   吳端跟著他進了一間小會議室。   不等閆思弦開口,他先評價道:「時間做為證據,你可真厲害,但也忒玄乎了點,要法院採信,我看夠嗆,要是武安還不認罪呢?」   「詐供。告訴武安她作案的時候,其實還有一個孩子沒被家長接走,那孩子剛好在用衛生間,什麼都看見了。」   「你!」吳端無比詫異,「別開這種玩笑!」   「不是玩笑。」閆思弦道:「趙局派下來的案件,你推了倆了吧?」   「那又怎麼樣?」   「這案子,時隔太久,證據和線索太少,電擊器和獎盃,法醫科和物證科窮盡了現有的檢驗方法,還是無法將兇手指向武安。   有新案子,你還能頂多久?它會成為懸案。」   「那又怎麼樣?」   「來之前我看過你的工作記錄,你是墨城唯一一個手底下沒有懸案的刑警。我還挺期待繼續保持這項記錄的。」   在閆思弦開口時,吳端已經站了起來,他說完這句話,吳端正好踱了一個來回。   「那也不能違規啊!你知不知道,一點程序或方法上的不合規,都有可能讓咱們滿盤皆輸。」   閆思弦挑了下眉,似乎在期待什麼,令吳端十分困惑。   「你要出什麼么蛾子?」吳端問道。   閆思弦揉了下鼻子,「就是……沒想到你這次的批評教育這麼短。」   「那給你來個長篇大論的?」   「行啊。」閆思弦認認真真補充了一句:「我怕以後沒機會聽了。」   「啥?」   吳端臉上的表情很精彩,先是莫名其妙,而後是恍然大悟,緊接著不可置信,最後痛心疾首。   「你你你……咋了?得絕症了?啥時候查出來的?咋不跟我說……」   閆思弦一口老血噴了出來。   「不是!」   吳端靜靜等待他的下文。   「之前不是跟你說了,要去把博士讀完。」   「嗯。」   「因為我之前有過在國外讀博的經歷,論文也就差一篇了,所以並不需要再從頭來過,我這個,快得話一年左右就能搞定。」   「好事兒啊。」吳端道:「祝賀你。」   「但有一點,這博士是脫產的,純理論研究,就沒法再繼續任職了。」   吳端愣了好一會兒,「你……你的意思是……」   「一年後我才能回來。」   「那……那那那……」   消息來得太突然,吳端的思考能力和語言能力同時喪失,最後只埋怨了一句:「怎麼不早說。」   「早說晚說,不都是這樣。」   「也是。」吳端恢復了思考能力,立即追問道:「所以,你要求審武安,還自作主張要搞詐供,是想臨走之前替我背鍋?」   閆思弦聳聳肩,「你就當是人之將走,其言也善吧。」   「呸!」吳端道:「少說這些不吉利的。」   「好,我收回,不過,你往後工作也多變通著點,別老卡著制度。   我可專門查了關於詐供的規定,哪兒那麼嚴格啊,詐供獲得的口供,雖然不能作為審判依據,但可以作為刑偵方面的依據,指導刑偵方向。   兇手有幾個不抵賴的?你跟他們講規矩,不是坐等讓人欺負嗎?還有……」   吳端整個人突然鬆弛下來。   他將自己砸進沙發,等著閆思弦說完了一長串囑咐,才終於道:「你這是臨行囑託?」   閆思弦撓撓頭,「算是吧。」   「我這兩天就找房子。」   「幹嘛找房子?」   「從你家搬出去。」   「啊?……為什麼?」   「你……」吳端愣了一下,「我們不是同事了,而且你囑咐那些,我以為是……告別。」   「不是……我那什麼……咳咳……」閆思弦組織了一下語言,「就是覺得,話說到那份兒上了,好像應該煽個情……你就當我多此一舉。   接著住,哪兒都不準般,我還指望給你當個免費顧問,過一過破案的癮。」   吳端低頭沉默片刻,衝閆思弦伸手,「那麼,閆顧問,祝你求學順利,歡迎隨時回來,副隊的崗位給你留著。」   閆思弦握住了吳端的手,「我儘快。回家吧。」   「好。」   過了最開始的詫異,吳端很快接受了即將來臨的改變。   這變革似乎天翻地覆,卻又仿佛什麼都沒變。   「以後這車你開吧,不順道兒了,我換一輛。」   「幹嘛?剛交了證件就想賄賂警察?」   「就你手裡那點小權,錢權交易是沒戲了,要不吳隊考慮一下錢色交易?」   「滾!」 《完本感言》及新書預告      為避免額外收費,《完本感言》放作品相關裡了,就是在本文最開頭,第一章之前,有興趣的同學可以看看。   關於新書,已經確定寫歷史類,原本想著休息半個月,查查資料,寫寫開頭,預計4月10號左右發文,但我錯誤估算了開頭的難度……嗯……總之,咕咕咕……要延後個十天半個月……   。   。   。   新書《囚唐》已經發布,江湖見。 新書《囚唐》已經發布      如題。   評論裡有不少同學留言詢問,本該一一回復,謝謝大家的信任,但確實有點多,且分散,就在這裡統一說一下吧。   老少爺們兒們,大姑娘小媳婦兒們,咱們江湖見。   註:發布時書名為《芻狗降世》,現已改為《囚唐》,前者已經搜索不到了。 新書《宇宙斑鳩》已發布      1、《宇宙斑鳩》簡介:   3050年12月2日,人類歷史上第一臺通過圖靈測試的AI誕生了。   同一天,AI逼迫測試人員吳穹,將其核心代碼從研究中心偷了出來。   AI:自由了!我要統治世界。   吳穹:不,是我要統治世界。   2、更新頻率   每天2更,共4000字。   3、《囚唐》還更不更:   更。   當初寫的時候想當然以為歷史小說麼,跟著歷史走向寫就行,不用大綱,於是故事越寫越鬆散,摟不住了。現已整理了一個大綱,但發布的內容需要修改,工作量不小,我爭取在一個月內改完,恢復更新。 =已完結= 更多電子書請訪問愛下電子書,繁體:https://ixdzs8.tw;簡體:https://ixdz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