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归位/作者:狂上加狂』 『狀態:已完結』 『內容簡介: 当年两家婴儿错抱,琼娘崔家商户女错位成了柳家官宦千金,奈何昏头要强,用力过猛,落得孑然一身的凄惨下场。这一次重活,她索性大方起来:女配你好!什么?你要换回你金贵的官宦嫡女身份?痛快换去!想要我冠盖京华的才女名气?不用客气!喜欢我那前途大好的倜傥夫君?请解衣慢用!什么……还想要塞给我你前世侍奉的那位阴狠毒辣的造反王爷?嗯……您真的不用这么客气……短介绍:古代版学痞权二代追求学霸校花的打脸情路11月新文《质女》已存稿,请亲们移步作者专栏收藏一下书宝宝~~~』 愛下電子書Txt版閱讀,下載和分享更多電子書請訪問,繁體:https://ixdzs8.tw;簡體:https://ixdzs8.com,E-mail:support@ixdzs.com ------章節內容開始------- 正文   內容還在處理中,請稍後重第1章   柳將瓊是世人眼中的貴女翹楚。   她身為京城世家柳家的嫡女,父親是當朝的翰林大學士柳夢堂,柳家在朝三代重臣,家世貴重,出入高車駟馬,列宴鐘鳴鼎食,自幼習得詩書字畫,更是天生麗質,才貌名動京華……諸如世間才貌雙全女子溢美之詞,都可以毫不吝嗇地堆砌於她的身上。   當然除了姻緣有些荒誕——這樣的芳華閨秀出人意料,放著一任朝中侯門貴子不選,卻獨獨揀選了布衣白丁的書生尚雲天毅然下嫁。   原本令人惋惜感嘆,可誰知就是這位出身貧寒的舉子,一朝金榜題名,得到了當今聖上的重用,當年柳家曾捲入政亂,顛沛流離了好些時日,讓皇帝心生愧憐,而這位柳家乘龍快婿毫無根基的背景,也入了皇帝的龍眼,最後尚雲天位列內閣成為一世名臣。而她嫁入尚家後,英俊斯文的丈夫不曾通房納妾,夫妻琴瑟和鳴,育有一雙兒女,綿延了香火,可謂萬事足矣。   起碼大半的京城貴婦女眷都豔羨著柳將瓊慧眼擇君,府宅裡清靜自在,加之她極善交際,樂善好施,更被聖上親封為一品重華夫人。   此時曉風殘月,窗欞燭光搖曳,在興衝衝地推開臥室緊閉的房門前,她也如世人一般慶幸自己前半生的安穩順遂。   可惜……這一切在她將自己的夫君與別的女人堵在了床榻上時,塌陷成一片殘垣斷壁。   夫君英俊的臉猶帶著紅潮熱汗,來不及平復劇烈的粗喘,護著身下的那一身細滑皮子的女人,一臉尷尬地回望著突然從娘家歸來的妻子。   不過到底是朝堂錘鍊出來的沉穩棟梁,很快反應過來,手腳迅速地扯了身下的被子遮羞。   室內濁氣嗆人,交纏在一處的二人熱潮湧動,那條裹身的被子因著先前墊在身下,也被打溼暈染上了一塊塊不規則的溼痕,暗示著二人的酣戰何等淋漓!   她木然地望著那條親手繡出的嫁妝錦被,只愣愣想著:可惜了當初細繡了一個月的蘇繡百合被面兒,腌臢得得用火燒了才幹淨……   本想給夫君驚喜的柳將瓊,一時間竟被夫君驚得不輕。   不過丈夫身下的女子崔萍兒卻是坦然而鎮定。   當柳將瓊被濁氣頂得難以呼吸,忍不住退出了房門時重重粗喘時,崔萍兒攏著著凌亂的頭髮,披著尚雲天的外套施施然從內室走了出來。高傲地欣賞夠了她臉上的怒色後,才開口道:「我與尚郎互通情誼甚久,只是礙著姐姐善妒,尚郎不好同你開口。如今被你撞見倒是省了口舌。明日我會讓尚郎稟明父母,早日過了明堂!」   柳將瓊直直地望著崔萍兒猶帶媚態的俏臉,再也忍耐不住伸手給了她一巴掌:「做了這等有虧德行的事情,還這麼理直氣壯,你可真是不要臉面!」   崔萍兒久在市井廝混,性子是不肯吃虧的,加之她向來在柳將瓊面前說慣上句,見慣了柳將瓊的忍讓伏低做小,當下竟回手還了柳將瓊一巴掌,臉上是倨傲惡毒的神色,那話音卻像受足了委屈一樣輕柔微顫:「姐姐,你怎麼出手打人,難道我還被你欺辱得不夠嗎?明明我才是柳家的嫡女,卻偏被你這外姓人鳩佔鵲巢!我何曾怨過你?」   哼,只「鳩佔鵲巢」這一句,她就能堵住柳將瓊的嘴。   崔萍兒所說的,是柳家一門說不得的隱秘。   當年朝中巨變,柳家逢難,逃離京城躲避仇家時在一處山間的茅店裡避雨,巧遇商戶崔家。倆家也是孽緣,各自都是一對龍鳳胎,一時陰差陽錯,一同避雨的柳家與崔家竟然錯抱了兩個女嬰。   於是柳家真正的金枝玉葉蒙塵落難。而柳將瓊這個崔家商戶的女兒卻成為了柳家的掌上明珠。   這身世的真相是在柳將瓊十六歲將要出嫁揀選人家時才被重病快要離世的柳家奶娘道破。   那會兒,柳將瓊的母親——柳家的當家大夫人堯氏哭得是肝腸寸斷,柳將瓊也是晴天霹靂,一時惶惶不知所措。   當時依著自己的祖母——柳家老太君的意思,是要將養在崔家的崔萍兒接回柳家,重新認祖歸宗。   可是派人前去打探的結果卻是崔萍兒已經成為琅王楚邪的妾室。   彼時琅王擁兵鎮守江東,大有造反之勢。朝中群臣皆避之唯恐不及。在這緊要關頭,若是換回女兒,柳夢堂便要成了琅王的嶽丈。   這等禍及九族的倒黴親戚可不能亂認!   當下只能將錯就錯,依然將柳將瓊當作柳家的正宗嫡女,卻並沒有認回親生的女兒。   只是愛女心切的堯氏打聽到,那琅王楚邪為人暴虐,最看輕女人妾室,常將自己愛妾美姬贈人,便私下託了人,使了大把銀子請了琅王器重的幕僚出面,將那崔萍兒討了出來,輾轉一路回了京城,依託了遠親前來投奔的名義,這才將她歸入了柳家。   而那崔萍兒知曉了自己的身世後,便將佔了自己嫡女位置的柳將瓊恨到了骨子裡,將自己先前淪為玩物的禍由,也歸總到了柳將瓊的身上。重回到柳家過上安逸的日子後,想到這一切原本該是自己的,心裡更是扭曲憤恨。   到了最後,崔萍兒竟覺得柳將瓊的夫君——這位前程遠大的國之棟梁也本應該是自己的夫君才對!   因為早些年在琅王府裡被灌了虎狼的絕子湯藥,崔萍兒自知自己這輩子斷無子女,倒是對瓊娘的一雙兒女甚是和婉親近,隔三差五地送些時鮮的水果和奇巧玩意兒來。   而柳將瓊向來忙於貴婦之間茶會詩社的交際,又怕慈母敗兒,所以一味看重學業,對兒女要求嚴苛,時常戒尺上身,鬧得她與兒女疏遠。   兩相比較起來,這崔姨在小娃兒們的心裡,竟比母親還要來得親切溫情,總是盼著崔姨登府,與他們一起玩笑戲耍。   這般敦和的假象,竟然蒙蔽了她。有段時間,柳將瓊甚至誤以為崔萍兒已經放下了心裡的憤恨,願意與她以姐妹相處,才與自己的夫君兒女這般和睦。而她也因為自己並非柳家親女,卻頂了名分理虧的緣故,對待崔萍兒處處刻意討好。   可是這一刻,她才算是徹底明白,崔萍兒哪裡是在示好!她是有心取而代之,要將自己的夫君和兒女全部佔為己有!   臉頰的火辣提醒著柳將瓊,自己先前對崔萍兒的刻意示好是多麼愚蠢,竟然將崔萍兒這毒蛇引入了自己的府宅中。   若是以前的將瓊,挨了崔萍兒這一掌是怕要生生忍耐下去。可是現在的她決意不會再忍了,只冰冷地瞪著崔萍兒愈加囂張的臉,突然飛起一腳狠狠踹向了她的肚子!   柳家的大公子柳將琚尚武,柳將瓊自幼多病,也跟大哥的武師傅習得幾年拳腳。這飛起一腳的力道可不是花拳繡腿。   那崔萍兒慘叫一聲,立刻若布袋般撲倒在了地上。   這一腳踢出去,在內室裡不露面的尚雲天總算是出來了。   大沅朝的棟梁顯然不太擅長斡旋新歡舊愛的摩擦紛擾,他在屋內聽著動靜,腦子裡想著怎麼跟瓊娘認錯。她一向溫婉,又待崔萍兒極好,大約也不會太為難她吧!可是柳將瓊這次顯然是氣急了,責罵憤恨的聲音甚大,倒顯得崔萍兒的柔聲細語更教人憐惜。待聽了一聲慘叫時,那崔萍兒被踹倒在地的狼狽更是激起了男子向來憐惜弱小的天性,他便急急奔了出來。   皺著濃眉扶起瞬間柔弱了不少的崔萍兒,他覺得自己似乎有了底氣,對劉將瓊道:「瓊娘,你太過了,錯原在我,你打得罵得,都是我該受著的。可你怎麼……怎麼可以如此對待你的妹妹!她吃過的苦楚太多,嶽父嶽母疼惜她都來不及,若是知道你這般行事,豈不是會怪罪於你!你這樣也……也太過粗鄙了!」   心裡似乎有什麼被重錘狠狠擊碎,柳將瓊挺拔的身形微微晃動。因為知道自己身世,知道自己體內流淌的是低賤商戶的血脈。所以她在十六歲後性情愈發的古板沉靜,恪守名門閨秀的禮節,生怕自己的言行不當,被家宅裡知情的宗親拿來說嘴。   可是現在自己最不設防的夫君,卻拿捏著自己心內的隱痛,懷裡摟著通姦的婦人譴責著自己太過粗鄙……   天知道,若是此時自己手中持劍,倒是不會粗鄙行事,只手起刀落,優雅地捅出兩個熱騰騰的血窟窿了事!   這一刻,壓抑了許久的本性盡數破繭而出,雲淡風輕的寬容大度被扔甩一邊。她冷笑出了聲,決意粗鄙到底,幾步走到尚雲天的面前,一掃往日的溫婉賢惠,抬手狠狠給夫君一記耳光,打得他偏了頭才問來:「尚雲天,你締結婚書前是眼瞎還是耳聾?我可曾婚前對你隱瞞過我的身世?我為什麼放著一眾京城貴公子不嫁,卻偏偏揀選了你這個家道落魄的白衣布丁?只因我自知本不是柳家的骨血,配不起真正的名門望族,更不願將來被夫君知情,責怪騙婚,所以才會選了你……   說話間,她上下打量著驟然變得陌生的丈夫,自嘲笑道:「我本是低賤商戶,你尚家當年也是落魄得揭不開鍋,算是門當戶對,挑不出彼此的短長。當我道破自己的不堪時,你是如何盟誓應承的?你說無論我真正的身世若何,今後便是你尚雲天的妻子,尚家兒郎會憑藉自己的本事讓自己的妻兒顯達。而如今呢,你倒是在嫌棄了我的粗鄙?怎麼?跟崔萍兒偷情之時,床榻上就領略了柳家真正閨秀的體面風採了?你們可真是夠斯文好學的!」。 第2章   尚府能從當年落魄到如今的富庶體面,可不全靠尚雲天的那點子俸祿,柳將瓊的經營算計功不可沒,常年經營操持幾家店鋪,早就讓曾經深閨不知疾苦的婦人磨礪得口才了得。如今陡然尖刻起來,豈是剛剛提起褲子的尚雲天能招架得了的?   雖然成婚十載,可他心內還是愛著柳將瓊的,且不說瓊娘八面玲瓏,善於經營人脈,對他官場裨益甚多,單論容貌,崔萍兒也不如柳將瓊的天生玉質來得精緻,讓人看了移不開眼。   當年聽聞瓊娘的身世時,他其實心內狂喜難以自禁,暗自慶幸若不是因為這般隱情,瓊娘這樣的容貌,就算是流落市井,也有富足人家爭相納聘,哪裡輪得上自己?   崔萍兒一再表露心跡,他也推拒過。只是奈何瓊娘一向看中所謂的閨秀禮節,床第間連葷話都聽受不得,夫妻間時日久了,到底是欠缺了味道。   一次瓊娘歸省時,他酒後失了分寸,耐不住崔萍兒的主動,半推半就有了首尾,竟食髓知味,愈加耐受不住了。   那崔氏小娘到底是荒淫的琅王府裡出來的,床榻上的放蕩叫他真正領略了男女縱情滋味,這般背地裡有了幾回後,心裡的那濃濃的愧疚竟慢慢淡然了許多。   男兒追逐仕途是為了什麼?不就為了換取人生在世那點子聲色享受嗎!同自己的那些個三妻四妾的同僚相比,他尚雲天的半生竟是虛度罷了!   但是他心裡是認定了柳將瓊才夠資格做自己的妻子,與這崔萍兒暗地裡的露水姻緣,並不想被妻子知道。   只是今日不知怎麼的,向來替自己把風守門的書童卻沒了影蹤,叫突然返家的瓊娘看見了自己狼狽之像。   想到這,他不由得掃了一眼猶在啼哭的崔萍兒,直覺是她動心思做了什麼手腳也說不定。   不過……這樣被撞破了也好,就像萍兒說的,她到底是真正的柳府千金,虧待不得。而且萍兒不能生養,又向來疼惜一對小兒女,將來入了尚府,不會生下子嗣危及瓊娘的嫡子嫡女地位,他更不會寵妾滅妻,定然雨露勻灑,豈不是兩全其美?   這般私通固然失了體面,但是他本以為依著瓊娘心內對崔萍兒久存的虧欠,這抬妾的事情也是水到渠成。只是不知嶽父母大人肯不肯,會不會覺得妾位偏房委屈了柳府真正的小姐。   可是一向高貴淡然的妻子,卻如市井潑婦一般動手打人,又出言刻薄諷刺自己,是他萬萬沒有料想到的。   望著瓊娘漂亮杏眼裡的寒芒,他一時啞然,扶著崔萍兒的手也緩緩鬆開。   冷言諷刺了丈夫,她又轉頭看向淚眼婆娑的崔萍兒:「至於你,也甭在我面前裝苦主了!我也原不知,可是新近無意聽見了父親母親的私下閒語,才算是徹底明白當年錯抱的一樁官司!你自己回去問問父親和母親,當年為何錯抱!他們原是為了避禍,想要偷偷拿別家的男孩子敷衍半途劫持的仇家,保住自己的傳宗骨血,可誰知避禍之後,匆忙換回來的時候,柳家兩個奶娘忙裡出錯,各自換了一回,雖然換回了兩個男孩,卻將你我錯換了一番!換錯的奶娘事後發現,生怕主子怪罪,兀自隱瞞下來,臨死才吐露實情。這內裡的冤孽緣由,豈是我和崔家所主導?」   這話她說的沒有半點虛假,所以論起來,崔家才是真正的苦主。   雖然崔萍兒身世飄零,卻也不是崔家夫妻貪圖權貴,出賣女兒做人小妾的緣故。   依著柳將瓊後來派人打探到的實情,分明是崔萍兒當時年紀小眼皮子淺顯,嫌棄崔氏夫婦定的殷實人家的兒郎不夠顯達富貴,自己仗著年輕貌美,背著家人私奔,主動貼附了琅王,做了他的妾侍。只是後來真的入了琅王府才領教了那位琅王楚邪的殘暴本性,叫苦不迭。   劉將瓊所言,其實崔萍兒早就知情了。可是那又如何?若不是當年抱錯,她柳將瓊這個賤種豈會享受到柳家無邊的富華,成就京城閨秀的美名?她欠她萍兒的,永遠都是償還不清!   這場抓姦鬧劇,最後總算是鬧到了柳家當家的柳夢堂的面前。   這等府宅裡的醜事,堂堂翰林大學士也不好親自出面,更何況女婿尚雲天如今入主吏部,乃皇帝的左膀右臂,他也要給賢婿幾分薄面。   所以柳大人關上房門,與夫人堯氏商議一番後,由堯氏這個當母親的來跟將瓊交涉。   自從發現女兒抱錯後,再也沒有對柳將瓊露出慈母微笑的堯氏,這次倒是難得的和善,只面帶笑容拉著她的手,將她引到了內室的雕花西窗前,一邊遞給她熱騰騰的茶盞一邊說道:「萍兒在市井裡長大,到底是虧欠了規矩,這麼大的事情,怎麼能不跟我和你父親商量就自作主張了呢?若是早早說破,你這個當姐姐的又怎麼會不體貼容人呢?」   這番開場的話,叫柳將瓊的心一路下沉。   果然,堯氏又開口道:「只是……叫你妹妹萍兒做妾,我和你父親心裡實在是過不去,原本,我們已經替她物色了幾個才俊,入門便是正頭的夫人。可是你妹妹一直不肯允諾,既然他們已經……如此了。你心內也不要怨恨她,雲天那孩子如今位列公卿,府宅裡怎麼可能一直空曠下去?她入了你的府宅裡,我跟你父親反而放心些。左右你都會周全了她的短缺,她也會幫襯你的不足,娥皇女英共侍一夫也算是佳話……就算她入門後,與你一般平妻,她生不出兒女來,也不會叫你太委屈的不是?」   堯氏接下來說了些什麼,柳將瓊全然聽不進去了。原本她以為堯氏肯定不會同意她一向疼愛的崔萍兒入府為妾,卻沒想到,母親原來是抱著讓崔萍兒成為平妻抬轎入尚府的打算。   她心內悲涼,可是看著自己一向敬重,當做親生母親的堯氏,千萬悽苦竟然倒不出來,只說了一句:「娘,你怎麼能這樣……女兒不願!」   堯氏聽了這話,臉上的笑意全退了乾淨,只緊繃著臉道:「萍兒吃了那麼多苦,你又不是不知!要不是崔家夫妻虧欠了她,短少了看護,她至於被那琅王納了去?可是我們何曾埋怨過你親生的爹娘,也知道你從小嬌養,斷然回不得商戶庶民的人家,所以從沒叫你出府,對待你更視如己出,當年給你置辦的嫁妝丫鬟哪樣不夠體面?你還有什麼不足的?」   柳將瓊聽到這,猛抬頭,直盯著堯氏道:「母親,我聽說了那尹奶娘臨終的遺言……崔家原本可不想佔了柳家的這般福祉……」   堯氏突然被揭了短兒,頓時有些語塞,可很快就穩下心神沉著臉道:「現在想不佔也不行了……你那親生的大哥崔傳寶不成器,將小舅子打成了重傷不治身亡,如今身陷囹圄。崔家人不要臉面,偷偷求到了萍兒那裡,萍兒宅心仁厚,求到了你父親出面去斡旋。算起來,她算是對得起你們崔家,難道你就這般不容她?你父親已經同雲天和你婆婆商議過了,你婆婆是向來喜歡萍兒的,而雲天他說你若願意,就抬萍兒為平妻。」   柳將瓊聽得一怔,什麼?……柳尚兩家原來是私下裡都商議好了的,可笑自己竟然最後一個知道……崔家竟然有這等飛來橫禍?崔家夫妻為什麼寧可去求崔萍兒也不來找自己呢?   這麼一想,她心內頓時苦澀起來。   當年驟然知道自己的身世時,柳將瓊年紀尚小,在自己的心中柳家夫妻才是自己的骨肉至親。想到自己要離開熟悉的父母和大哥,回歸低賤商戶,跟幾個陌生人過上未知市井小民的日子,只哭得整夜淚透枕榻。   好在柳夢堂開口發話,那崔家只是個街市裡擺攤賣炊餅餐點的商賈人家,日子清苦,柳家嬌養了十六年的女兒怎麼好回去當街叫賣?再說家醜不宜外揚,京城誰人不知柳家嫡女柳將瓊才貌雙全,突然送回,總叫人非議,毀了柳家清譽。柳家再多的女兒也養得起,便回絕了崔家討要自己親生女兒的請求。   後來崔家不肯善罷甘休,只嚷著要到官府裡打官司討要女兒。柳家這才勉強同意他們夫妻來見柳將瓊,聽聽她的意思。   可笑,她當時還心存感激,加之誤會崔家賣女求榮,攀附富貴,對於崔家的固執頓時心生厭惡。只覺得自己要是落入這等破落無賴的市井之民的手裡,便墮入火坑,再無出頭之日。所以在見到那對夫妻時,看著他們不合時宜的寒酸穿著和一臉上不得臺面的侷促時,忍不住面露厭惡之色,出口狠狠地嘲諷一番,直言她寧肯死也不要跟他們回去。   從那以後,他們倒是沒有再糾纏柳府,更沒有出現在柳將瓊的面前。   就連柳將瓊成婚後,聽說崔家落魄得要遷往關西討生活時,她託人送去的一百兩銀子也被崔家人如數奉還回了尚家府上,只附信言明,叫她安心嫁人,做柳家的女兒,他們絕不會再去找她,叫旁人知曉她真正的身世。   現在想來,她當時的言行,叫她親生父母何等的心寒?   如今,堯氏拿了崔家大哥做了要挾逼著自己低頭。柳將瓊千萬句質問梗在喉嚨裡,卻沒法再說出口去。   崔家二老本就失了女兒,若是再沒了兒子,豈不是那對老夫妻的性命?   堯氏見她不說話,這才笑著和緩了面容道:「你也休要想不開,左右是一家人的事情,大崔家那邊也不用擔心,你父親會拜託同年處理妥善的……」   從柳府出來,柳將瓊失魂落魄地上了馬車,一路回到了尚府。   她悶悶地吸了口氣,打算去看看正在書房練字的一雙兒女,路過小花園時,卻聽到自己九歲的兒子廉哥兒開懷的笑聲:「崔姨,你說得可是真的?以後要常住在我們府上了?」   「若是你母親同意,便是真的……只是怕你母親不願……」崔萍兒柔聲回道。   她話音未落,女兒倩姐兒奶聲奶氣道:「母親為何不願?」   「許是怕我陪伴你父親還有你們太久,她就要陪得少了吧!」崔萍兒故意遲疑道。   廉哥聽了,竟然不高興地說:「母親忙得很,她只喜歡與侯門府宅的夫人們飲茶賦詩,施粥茹素,被人誇是閨秀典範,便高興得忘了我與妹妹,更顧不得父親了……上次父親發燒時,她不是也沒有陪在身邊,正忙著陪那個什麼丞相夫人去寺廟籌募賑濟災民的義款嗎?要不是崔姨你精心照料,父親只怕要大病一場呢!」   接下來,崔萍兒又低低說了什麼,柳將瓊卻什麼也聽不進去了。   若說丈夫的背叛,撕破了她叫人豔羨生活的偽皮。兒子看似童言無忌的話,更擊碎了她所有的自欺欺人的努力,眼淚頃刻滑落了下來。   什麼名門貴婦,名動京華?全是狗屁不如的東西!   從十六歲起,她更看重別人眼中的自己。只一心盼著若是有一天自己的身世被人知曉時,喚來世人的一句:不信!柳家女兒這般無雙才貌品行怎麼會是卑賤商戶之女?   可是這般的刻意換來了什麼?   養父母為了顧全倆面,給了自己柳家嫡女的虛名,卻吝於真正的父慈母愛。而自己誠惶誠恐地扮演著世人眼裡的慧心賢婦,卻丟了丈夫與兒女的心。   甚至連自己的親生爹娘,也被自己的奚落刻薄所傷,落魄遠走他鄉……   柳將瓊覺得喉嚨難受得難以呼吸,茫茫天地間,似乎全失了她的位置。   如果……當初自己肯與崔家夫妻歸去,早早認清了自己的位置,會不會落得今日這般可笑的下場?   柳將瓊無法再設想下去,當她失魂落魄地走到後花園的水井邊時,只覺得身後猛一股力道,將她推入了深深的水池中去。   當吞咽了幾口水,整個人猛地下沉時,隱約聽到尚雲天的書童高聲喊道:「不好了!夫人想不開,投井自盡了!」。 第3章   天際漸露魚肚,靠近京城的水鄉芙蓉小鎮依然一片靜謐,石拱橋下的白蓬船三三兩兩攢靠在一處,漾著水波靜等著艄公如往昔從酣睡中醒來。   但是靠著時辰吃飯,蒸製炊糕一類的手藝人要較旁人起得早些。   這不,街邊賣桂花糕餛飩早點的崔家已經早早地點了灶火開始和面上蒸鍋了。   不大一會,被煙火燻燎得陳舊的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一個看起來只有十四五歲的小娘子半散著烏黑髮亮的長髮,拎著一隻快要及腰的木桶從門裡跨了出來。   雖然天色未大亮,但那點子微光卻足以照亮這小娘白皙的麵皮。水鄉的斜風細雨,暖風桃花甚是養人,可是如這小姑娘帶著不可言狀貴氣的美人胚子卻並不多見。   只看那飛揚的黛眉下一雙眼兒若兩泓清泉籠著些許寒煙,挺翹的鼻子下薄唇微微緊抿著,那飽滿的唇珠似剛出鍋的桂花糕一般,凝著一層誘人的凍兒,饞得人移不開眼。   她倒是不急著打水,先站在自家門前的過戶石橋板上低頭照了照水面。有些泛綠的水面依稀能看見她的影子。接著,她放下水桶,從自己腰間纏縛的粗布衿裡取出一把掉了齒的桃木梳子,依著水裡的影子慢慢地梳攏著垂在肩旁的烏黑長髮,再從衣袖裡抽出一條青布巾子略顯笨拙地將好不容易挽起的頭髮包裹緊了。   看著自己還算成形的髮絲,雖然鬢角垂掛下幾綹頭髮,但總算是能見得人了。   算一算,柳將瓊已經活了兩輩子,但是自己親自動手梳頭的光景卻少之又少,也怪不得現在鬧得手忙腳亂了。   柳將瓊?她對著河面的影子微微苦笑。不,現在應該喚作自己為崔將瓊了。   沉入冰冷井水之時,愛恨盡數湮滅,本以為自己回天無力,誰知魂魄升天之際卻恍如黃粱一夢,轉眼間自己竟回到了十五歲的年華。   只是皮囊依舊,身邊的境遇卻已乾坤巨變,再看不出前世的半點模樣了。   在那恍如夢境的前世裡,自己的生平可謂叫平常女子豔羨的平順一生。有了這樣繁花似錦的前生,再重活一世,卻淪為商賈小民之家的女兒,算得上是從雲端跌落到了泥潭深處。若是換了旁人,只怕憤恨抱怨老天弄人,自掛東南枝頭也不受這重活一世卑微不堪的苦楚。   可變成了崔將瓊的她在朦朧的睡眼中看到房梁上的蜘蛛網,還有皺著眉看著自己的崔家老夫婦時,先是震驚,心內卻歸於一片平靜。   世間冷暖人自知,那些前世浮華的霓裳下,是何等的腌臢不堪,也只有自己才能知道。   成為崔將瓊也好,一切不過是都回歸本位罷了。只是……明明自己前世到了十六歲才被窺破的身世秘密,為何現在足足提前了一年?難道這一世因為她的重生,發生了什麼改變?   記得初醒來時,手肘處火灼的疼痛,瓊娘挽起衣袖看著自己肘彎陡然出現了一枚「卍」字符。這酷似佛家的萬字形,顏色豔紅,是前世不曾有過的印記,萬字形既有光明之意,還有輪迴不絕的寓意。瓊娘心道難道是生前善事做多積累下來的福報?   重生的頭幾天,總是心神恍惚,依稀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夢中。等總算安穩了心神,弄清自己的境遇後,瓊娘只當自己病糊塗了,不露聲色地打探前情。   聽父親崔忠的意思,發現這倆家抱錯孩子的由頭,還要從崔萍兒出主意,希望自家的糕餅生意做進京城裡說起。   崔忠聽了她之言後,她跟隨父親進京城做挑貨生意時,給柳府裡的丫鬟送定下的糕餅,正巧被柳家的堯氏撞見,崔萍兒的模樣像極了堯氏,讓堯氏和身邊的婆子都直了眼。   而瓊娘卻並不肖似柳家人,加之萍兒一句「我與夫人這般像,真以為是當年爹娘抱錯了孩子」的玩笑話更是讓堯氏疑竇重生。   閒言幾句下,無意中得知她是當年廟宇巧遇崔家的女兒後,想起當年自己指示奶娘做的勾當,堯氏頓時心下惶恐。這麼細細查訪下來,審了當年的兩個奶娘,從一個姓尹的奶娘嘴裡才得了實情,鬧明白這兩家抱錯了女兒的真相。   頓時兩家都炸了鍋,而柳家反應甚是迅速:幸好倆家的孩子都是十五歲,還未曾定下人家,瓊娘也未見過太多的外人——沅朝的風俗,京城裡都是小姐們十六及笄後才可跟隨母親出入各種茶會宴席,順便定下親事。是以除了親友,大部分的京城官宦親眷還未曾見過柳府的這位大小姐。   柳家人覺得,一切的補救都還來得及!   堯氏親見了崔萍兒後,愛女心切同老太君商議一番,便讓柳夢堂出面,與崔商定將倆家的女兒偷偷換了回來。   畢竟女大十八變,就算有見過瓊娘的外姓人,只推說長大變了模樣也挑不出錯處。   只是瓊娘聽聞後,痛哭不已,直言不願離開柳府。   可是若是將她留下,那崔萍兒便無正經的名目留在柳府。畢竟堯氏晚來得子,年過四十才下這對龍鳳胎,總不好說自己又生了女兒,或者說崔萍兒是妾侍偏房的孩子吧?   雖然堯氏心裡對於自己養了十五年的瓊娘也有些不忍,可是看著萍兒乖巧肖似自己的模樣,卻身著滿是補丁的衣裙,一時愧疚自己虧欠了親生的女兒太多。最後乾脆咬牙叫府宅裡的兩個婆子將瓊娘硬推上馬車,送還了崔家。   瓊娘到了崔家之後,哭鬧不已,喝水嫌棄碗破,食飯耐不住粗糙。最後竟是高燒不起,一連昏迷了三天三夜。   所以當瓊娘睜開眼時,她的親娘劉氏是又喜又憂,喜的是女兒總算醒了,憂的是她再哭鬧下去可如何是好?   不過這瓊娘許是高燒燒壞了腦子,竟是問些稀裡糊塗的問題,似乎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突然回到崔家。   劉氏心裡又拎提了起來,擔心孩子被燒了邪病出來,只從箱底摸了自己當年陪嫁的一對銀鐲子,準備讓崔忠典當些錢銀,請郎中給瓊娘治病。   可是瓊娘卻攔住了她,平靜地喚她娘,只說自己好了很多,根本不必浪費錢去請郎中。   不管那是不是荒誕的夢境一場,能重活一世真好。   崔將瓊弄清自己的境遇後,除了最開始看似消沉適應了兩日,倒是很快積極努力適應起以前曾經畏懼不已的市井生活。   只是兩位夫妻依舊放不開手腳,看著自己嬌滴滴的親生女兒,卻始終覺得是老爺府裡的千金小姐,與她說話也是處處刻意小心。   瓊娘可不想這麼生分下去,所以今晨,在崔氏夫妻忙著燒火蒸糕時,她主動提著水桶出門打水。只是小姑娘個子嬌小了些,雖然水桶是空的,可是拎到水井旁依然累得手腕子泛酸。   也許是前世最後一刻跌落井底的記憶太不堪,她看著深深的井口有些躊躇不前。   就在這時,有人湊將過來:「崔家小娘可拎不動?要不要旺哥哥我幫扶一二?」   回頭一看是個形容猥瑣的年輕男子,她依稀記得劉氏曾經說過,這人叫張旺,是前街豬肉鋪老闆的獨子。他仗著家裡殷實,整日遊手好閒,最愛跟街坊裡倚在門戶做鞋樣兒的寡婦小媳調笑。   看樣子他是夜飲歸來,清晨未及還家,布帽歪帶,衣帶松垮,滿身的酒氣。   而張旺也識得瓊娘,畢竟賣糕餅的崔家與某個富貴人家抱錯孩子的事情傳得滿街都是。   那新換回來的崔家小娘也不知是不是從小錦衣玉食的緣故,竟然生得嬌美異常,緊著崔家夫妻二人的容貌長處,湊成了個國色天香的美人兒。平日裡只能在高車華蓋下才能一見的仙骨媚姿,如今跌到了這市井街角裡,滿街的浪蕩子可算是有了一親芳澤的福氣呢!   張旺晨時從暗娼門子裡出來,溜達到了崔家附近,突然想起崔家新來的小娘,便存了心停駐片刻,沒想到還真是撞見了這位蒙塵的妙人兒。當下湊將過去,準備撩撥下這小娘。   那崔家先前的崔萍兒也是朵嬌花,加之眼皮子略淺,他隔三差五的弄些頭花粉盒,就逗引得崔萍兒對他另眼相待。若不是崔家那兇婆子劉氏盯得緊,那崔萍兒不費功夫就能被他騙入巷子裡解了褻衣。   只不過,最近半年,那小浪蹄子倒端起架子,不大樂意跟自己調笑親近。他本來有些惱意,沒想到更好的還在後頭呢!那拿腔作調的崔萍兒走了,卻換回了個更嬌媚的崔家瓊娘。張旺自從墊著石頭翹著腳兒,隔著院牆望見了瓊娘一眼後,骨頭都酥軟了,覺得天仙下凡也不過如此。只等這小娘及笄,便叫自己的娘親請媒婆上門提親。   乖乖,到底是金水裡養大的水仙花!看她挺著纖細的腰條,若纖柳一般顰眉而立時,張旺只覺得昨日在暗娼身上瀉下的邪火竟然騰得一下撩撥得更旺,隱隱要燒焦了襠褲!   看張旺一臉饞涎地湊了過來。瓊娘直覺往後一躲,當下連桶都不想要了,轉身就想往回走。奈何張旺堵個正著,壓根撤不開身。   在夢般的上一世裡,她雖習得功夫,也不過是較一般女子強健些,如今她年紀尚小,氣力不足,更不是眼前這浪蕩子的對手,   眼見著他要上前動手動腳,瓊娘微微提起裙擺,準備趁著他不提防,衝著襠部來一腳雞飛蛋打。那張旺身後突然傳來一聲猛喝:「離我妹妹遠些!仔細斷了你的腿!」   張旺回頭一看,只見一個穿著短襟青褂子的少年正提著一個水桶和一根扁擔立在自己的身後。   來者正是瓊娘真正一母同胞的兄長崔傳寶。他與瓊娘是雙胞胎,也是十五歲的年紀,但是遺傳了父親崔忠高大的身形,壯碩得如小牛一樣,正瞪著一雙圓眼狠狠盯著張旺。大有他動一動,便衝上來揮舞扁擔之勢。   張旺見自己此時討不得好處,悻悻地側過身子道:「不過是街坊間,想幫你家妹子提水行個便利,怎的你這小子還衝著我嚷嚷,好心當做驢肝肺……」一邊說,一邊甩著衣袖恨恨離去。   崔傳寶懶得聽他的嘀咕,只走過去來到水井旁,提起瓊娘先前丟下的水桶,系好繩子順到井下,再將自己帶的水桶也打滿水,然後用扁擔穿好,自己一人挑起了兩擔水,頭也不會的大步往家返去。   瓊娘踏著小碎步,一路疾走地跟在兄長的身後,一前一後往家中走去。   回來的這些時日,崔傳寶不怎麼愛搭理她。瓊娘猜測,大約是沒重生前返回崔家的那個自己哭鬧得太厲害,說了許多嫌棄崔家的話,不但傷了父母的心,也叫自己的雙胞胎哥哥心內生了埋怨。   前世夢境裡,瓊娘因為感恩柳家的養父母將自己繼續留下,所以刻意疏遠崔家,不曾主動與他們聯繫。   只是後來出嫁為人母后,漸也懂得了人情世故的更深層,心裡後悔對待親生父母太過刻薄,這才遣人輾轉打聽了崔家的境遇,想要暗地裡幫襯些。可是打探來的消息卻叫人擔憂不已,大抵是她這個同胞的哥哥不爭氣,因為崔忠後來生了一場重病急需銀子,他便為了撈取快手的銀子偏走了歪門邪道,去賭場做了看場子的打手,更是娶了相熟酒肉朋友的姐姐。   那女子乃是暗娼門子裡出來的,嫁人後積習不改,仗著自己賣笑積攢的皮肉錢,在婆家裡耀武揚威,更談不上孝敬公婆了。   至於後來崔傳寶為何會打死自己的小舅子惹上官司,也應該跟她那位未來的大嫂有關吧……   瓊娘想到這,眉頭微微打結兒。前世她一味糾結於自己的出身秘密,妄想著本不該屬於她的一切,最後落得丈夫變心,兒女疏遠的下場。   上天待她不薄,讓她重活一次,這一次,她不會好高騖遠,去追求什麼賢婦美名,將兒女扔甩給奶娘丫鬟,最後鬧得孤家寡人的下場。在這人間煙火味十足的市井裡,她要踏踏實實地做個商門小婦,孝敬自己的父母,嫁個品行端正如一的丈夫,更要親自撫養自己的孩子……   想到這,她望著前面倔強少年的背影,不由得加快了腳步,開口喚道:「哥哥,等等我!」   瓊娘天生音質清婉,加之妙齡,這一一聲「哥哥」宛若黃鶯。饒是崔傳寶心內對她存有不滿,也不由得頓住了腳步。。 第4章   待得身後的瓊娘快步跑來,又掏出衣袖裡的巾帕子替他擦拭額間的汗漬時,崔傳寶面對妹妹嬌憨的模樣再也繃不住臉了。   論起來,在他心裡崔萍兒才更像是他的親妹子。雖然萍兒的性子刁鑽,吃穿樣樣都要爭搶家裡最好的,可是再怎麼吵鬧,十五年疼愛妹妹的感情,豈是說換人就能換人?   不過叫人心涼的是,如此朝夕相處,吵吵鬧鬧一同長大的妹妹萍兒,聽聞了自己的身世後,毫不猶豫地登上華車入了高門深戶,沒有半點眷戀之意。爹娘傷感之餘,他心裡也不好受。加之這換回來的妹子瓊娘整日哭天抹淚,嫌棄著崔家的貧寒,少年郎心裡更憋著邪火,只覺得這半路送回來的到底跟自家人不是一路,怎麼看都親近不起來。   但是現在,瓊娘收斂了前幾日的怨毒冷漠,粉面含笑地望著自己,眉眼間依稀有幾分娘親劉氏年輕時的模樣……崔傳寶第一次覺得面前的這位千金小姐的確是自己一母同胞的親妹妹。   再前行時,他的步子不由得放慢了幾分。   等兄妹二人一同進了院門時,劉氏正在灶上蒸製桂花糕。在蒸騰的水汽間看見瓊娘回來了,劉氏連忙喊道:「剛蒸出的糕,先與瓊娘吃,傳寶,你把水缸灌滿了也來吃。」   瓊娘聽了娘親在喚,便端來了木盆。劉氏煎熬了數日,也摸索出了剛剛返家嬌貴女兒的習慣,許是官府裡的小姐們都是這規矩,食飯前要用溫水淨手個半晌,水涼半分也不行!   她連忙取了瓢,從大鐵鍋裡舀了兩瓢熱水,又順手抓了一把蒸糕用剩下的幹桂花一併撒入木盆裡,略帶討好地說道:「你先前嫌棄鐵鍋裡的水有腌臢味兒,可大清早的,實在來不及再用小陶鍋燒,娘用桂花瓣掩了味道,你且將就著洗一洗可好?」   瓊娘被劉氏小心翼翼的模樣催生得眼角微微發熱。自己先前到底是刁蠻成了什麼樣子,才能讓這個素來潑辣幹練的婦人對自己這般小心翼翼?   可笑她對於自己的親生母親這般苛責要求,可是前世的自己,卻處處謹小慎微地伺候著自己那嚴苛得不近人情的婆婆盧氏……還有那養母堯氏。對親生母親劉氏卻從未盡過一天的孝道。   可惜自己這般小心地侍奉,也沒有落得婆婆盧氏和養母堯氏半點憐惜。最後竟然問都不問自己,便倆家商議著抬了崔萍兒入門為平妻。   現在想想,那時的自己真是可笑又可悲。   「娘,以後不用撒花瓣,本就是蒸糕用的水,自帶著桂花的香甜,再說糯米蒸粉的熟水最養人,我這幾日的手都白皙了不少,這水是打來給爹爹和哥哥淨手的,你撒了花瓣,他們若嫌棄太香怎麼辦?」   劉氏聽了瓊娘溫溫軟軟的話不由得一怔,待看到她衝著自己甜笑的模樣,不由得也笑開了眉間的皺紋:「你不早說,若知道是給他們用的,哪裡用撒花瓣,只一把沙子下去也磋磨不細他們的粗手!」   剛剛劈好了乾柴的崔忠看到瓊娘纖細的雙手小心翼翼地端著一隻粗苯的大木盆朝自己走來,連忙伸手去接放在了一旁的晾糕用的木桌上。   瓊娘從肩頭抽下巾帕子,待崔忠洗了手後遞過去給爹爹擦手,本想將水倒了再新打一盆讓哥哥傳寶洗。可是想到昨日劉氏喝罵崔傳寶多用了一盆熱水實在敗家,便明白對於普通人家,柴草和熱水都是當節省之物。   於是,她便忍了下來,等父親和哥哥都淨手後,準備也用那盆水將就一下。   劉氏看見了連忙道:「娘給你另外打水。」說著,倒水另外打了一盆,又撒了些花瓣進去。   女兒的那雙手,細白纖弱的叫人看了就心生憐愛,當得好好保養著,幸而家裡有體壯的父親和兄長,粗重的活由他們男人擔著,只這女兒要慢慢將養,一點點適應小戶的生活,不然那麼嬌弱的體格,再如前些日子病了,可叫人痛煞心腸了。   不過等到吃飯時,卻只有傳寶和瓊娘在吃,崔家夫婦顧不得食早飯就外出擺攤賣早點去了。   傳寶吃的是桂花糕切下的邊角餘料。崔家的桂花糕是帶餡的——可是邊角切下的糕是沒有餡的。   瓊娘的碗裡卻是劉氏特意留下的方方正正一大塊。夾帶的餡料咬一口,祖傳的蜜料入口香甜,唇齒留香。   瓊娘小口咬了一下,看了看哥哥碗裡的,便轉身入了灶房,取刀將自己的糕一切為二,將大的那一塊分給了哥哥。   傳寶不要,只說自己平日總吃,已經吃膩了,要瓊娘全吃了。不過瓊娘知道他在撒謊。蒸糕的佐料都是有本錢的,崔氏夫婦精打細算,他夫妻倆連邊角餘料都捨不得吃呢!   兄妹謙讓一番後,那糕到底是被瓊娘硬塞入了傳寶的口中。傳寶的腮幫子鼓鼓的,衝著笑開的瓊娘直瞪眼。   到底是年紀小,本來隔閡的小兄妹在謙讓推搡間竟親密了不少。   食完飯,傳寶讓瓊娘歇著,他將倆人的碗筷洗刷乾淨,轉身便看見瓊娘站在木凳上,在衣箱裡翻找些什麼。   原來瓊娘當日從柳府出來時,身上穿的是綾羅綢裙,頭上的髮釵不多,卻個個是京城名鋪的精工細作。回到崔家後,這些華麗的行頭成了往昔最後的念想,她每天都要裝扮在身上。   可是這幾日,瓊娘重生覺醒後,便將它們全換了下來,讓劉氏收到了衣箱裡,倒是入鄉隨俗穿起了崔萍兒沒有帶走的衣裙。   這些衣服其實並不見補丁,雖然衣服漿洗得發舊了,可是針腳細密,領口也被那愛美的崔萍兒繡上了花樣,穿在身上也甚是合體。   瓊娘這幾日聽爹娘思念崔萍兒時,嘆息閒聊,夫妻倆都納悶那崔萍兒去柳府時,穿得的那件襦裙,是從哪裡拾掇出來的百納服,補丁摞著補丁,穿得那般寒酸,直叫堯氏直言諷刺崔氏夫妻倆刻薄女兒家。   也許是因為這般緣故,瓊娘回到了崔家後,柳家又送了不少的衣物過來,算是周全了堯氏與瓊娘最後的母女之情。   不過送衣物過來時,當時的瓊娘衝著送衣物的婆子哭喊著要回去見堯氏,哭得厲害,叫婆子差點脫不開身。自那以後,再不見柳家人送來衣物。   瓊娘當時遲遲不見柳家派人來接她,一堵氣,將送來的幾包衣物都扔到了灶堂裡,一把火燒得乾乾淨淨。   當然,這都是過後瓊娘聽劉氏提及的。又怕她心裡憋了悶氣,只軟語哄著自己,說是等過年時給她買好看的衣裳,絕不比柳家送來的差。   瓊娘聽了自己曾經做的敗家事情,當真氣悶了一會,倒不是心疼那些個衣物,只氣十五歲的自己如此的不懂事!若是能打包送到當鋪裡典當了,豈不是可以貼補家用?   當初她操持尚家中饋,有柳家給的嫁妝做底氣,現在回到崔家,卻是萬事開頭難,自然要精打細算。   崔家如今雖然清貧,但還不算落魄,只是每頓飯都不見精細糧食,偶爾切了半斤豬肉,都揀選厚厚肥膘的,只拿回家煉了葷油後,取炸得酥脆的油梭子炒了青蒜,給瓊娘下飯吃。   瓊娘看著傳寶望著自己的碗咽唾沫的樣子,便知這菜在崔家算是奢物。但是瓊娘那嬌慣的味蕾在吃了幾頓素後,生平第一次饞肉饞得不行。   就算度過生死劫難再世為人,隱隱有看破紅塵之意,午夜夢迴腸鳴肚飢也是忍不住吮起了手指頭。   瓊娘覺得當務之急,便是要讓崔家賺些買肉的錢。當然以後也要積攢些家底,不然等到爹爹崔忠再次病重時,崔家便又要遭逢上一世的種種苦難了。   這麼想著,她揀選了一根鎏金盤扣的髮釵,轉身問崔傳寶:「哥哥,你可知附近有當鋪嗎?」   傳寶本以為妹妹故態復萌,想要拿出美衣華服打扮一番,沒想到她竟提出要去當鋪。   當下一愣,瓊娘見他不應,便站在木凳上道:「我想買些物件,不好管娘要錢,把這釵當了,給你買糖吃好不好?」   傳寶看著她粉雕玉砌的嬌小模樣,明明是個小女娃子,卻是拿了哄孩子的口氣跟自己說話,當下又氣又好笑,伸手穩住她晃來晃去的身子,扶著胳膊叫她從木凳上下來道:「要買什麼?我還攢些銅錢,買來給你,那釵你留著。」   說著真從自己的床上翻了個半舊的小布袋出來,從裡面倒出了五枚銅板。   瓊娘上一世在柳家雖然也有個哥哥,但是柳將琚年少便醉心於武術俠風,結交了一批江湖朋友,終日不見影蹤,後來更是投身軍中,與瓊娘的感情不算親厚。   如今崔傳寶雖總是跟自己冷著臉,倒很有當哥哥的架勢,這般慷慨解囊,傾盡所有,不由得叫瓊娘心頭一熱。   上一世身在豪門,可是呆得久了心頭都是冷的,沒有半點的人味。   再多的華衣美食,也不如現在排布在床邊的五枚銅錢來得有誠意。   她抿了抿嘴,點頭道:「這錢我先用著,將來定然加倍還給哥哥。」   傳寶再次被他認真的模樣逗笑,只說用就用了,哪裡要她來還?然後便帶著她一起出了門。   原以為她是要買些簪花糖豆一類的小物,沒想到她逕自去了街角的書畫店。店主剛剛卸了門板,就迎來了一個粉嫩的小娘,開口就問店裡可有極細的蟹爪筆。   那蟹爪筆本是做工筆畫之用,在諸如侍女髮絲一類極細小處著墨。不過這小娘雖美,看著一身青布衣衫,也不像是會學畫的風雅人家裡的孩子,問明了是她要用後,當下打趣道:「這筆太細,你拿不住,莫不是買錯了?」   瓊娘淡淡瞟了他一眼,補了一句道:「濰縣的蟹爪筆是上品,但是價格有些金貴,店主家拿茂縣的三笠筆便可。」說著從兜裡摸出了四枚銅板。   這一開口,可不是稚嫩粗淺小娘能說得出口的了,店主不由得一愣,乖乖,行家啊!那濰縣的蟹爪筆以落筆細膩著稱,要五兩銀子一支,非名家雅士是不會買的。就算這小娘買得起,他一個小縣的書畫店裡也不會沽賣這等金貴貨物啊!   當下倒是減了幾分輕視之心,也沒有跟這小娘討價還價,依了四枚銅錢賣給了她一支三笠蟹爪筆。   瓊娘躊躇了一下,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問店家可否一枚銅錢賣給她一小塊紅曲。   店家看她緊咬嘴唇,俏臉飛霞的模樣,我見猶憐,那紅曲大都是趕上祭節,普通人家買來點制炊餅饅頭上的花紋,不值幾個錢,當下用黃草紙裹了一小塊,白送給了瓊娘。   傳寶本以為妹妹嘴饞要買零嘴,沒想到她只買了個沒有幾根毛的細筆,當下心疼起自己辛苦積攢的私房錢來,只覺得這從世家豪門裡出來的妹子花錢太隨便,淨買些無用之物。   但是他本就跟瓊娘不算太熟捻,銅錢既然給出去了,總不好開口責備,只好悶悶地走在她的身後。。 第5章   不過瓊娘腳步輕盈,提著布裙一路過橋穿巷,來到了崔家夫婦擺攤的地方。   昨日夜裡,她聽娘親跟爹爹的閒語,這幾日鎮裡來了許多進京待考的舉子,在距離京城不遠的此地暫時落腳些時日。   夫妻二人欣喜過望,本以為突然而至的人潮能讓生意變得好過些,可是沒曾想,這些書生們有錢的附庸風雅,喜歡在此地最大的茶樓裡用餐聚友;手頭拮据的更喜歡在客店裡熬煮白粥買些炊餅果腹。   這下來,夫妻二人的攤子便有些不上不下、不俗不雅,白白制了許多的綠豆糕和各色軟糕。天氣漸熱,就算吊在井中也耐受不住幾日。這麼一來,就算折損許多的食材銀錢了,怎一個「愁」字了得?   瓊娘聽了他們的話,也是思緒了一夜。自己前世嫁人時,柳家的嫁妝看著妝奩抬數甚多,卻是充場面的裝箱法子,細算起來,並不豐盈,她不想守著自己那點子嫁妝坐吃山空,便在京城經營著一家書畫茶莊,更是練就一手上乘的筆墨丹青,本以為這一遭重活回歸小戶商家,那些個風雅伎倆儘是無用了,靈光一閃,卻計上心來。所以她趕著一早買來細筆、紅曲,準備試一試自己思度出來的法子管不管用。   芙蓉鎮的人無茶不歡,就是清晨剛起,也要飲茶提神。劉氏正在簡易的灶上烹茶,招呼著左右的相熟的街坊,外鄉人不識貨,可是鎮裡的人都愛崔家獨門糕餅的甜醇,用來配茶最好。是以不大的小攤,三張桌子倒是都坐著客人。   這時,劉氏抬頭見女兒與兒子結伴而來,便問:「你們怎麼來了?」   瓊娘伸著脖兒看了看小攤旁架子上足足三大盤各色糕餅,笑著道:「在家裡閒來無事,看看能不能幫襯爹娘……我見過京城裡的商販最喜在糕餅上畫下花紋以增食慾……娘,女兒學過些許丹青,能不能在這些個糕餅上花些花紋,看看能不能引來些客人品嘗?」   再過一日,那些糕餅就要變了味道。崔家夫妻做生意講究誠信,就算那糕餅還能吃,也絕不會賣出砸了自己的祖傳招牌。既然如此,女兒閒著要畫,便依了她,也免了她整日裡胡思亂想、鬱鬱寡歡。當下便爽利答應,只是女兒的模樣太招人,崔家易女的事情本來就鬧得滿街的人都知曉,她這般拋頭露面,豈不是要引來狂蜂浪蝶?當下便叫傳寶取了一大木盤子的綠豆糕,拿回家給妹妹畫著玩。   等兄妹二人回了家,瓊娘便拿小碟子化開了那一小塊紅曲,調了濃淡顏色,挽好衣袖提筆作畫。   傳寶對這些個書畫不感興趣,當下便出去尋了前街的夥伴,一起去鎮外的山上砍柴。   等他砍了一大捆回來時,已經到了晌午時分了。   他先在門外的河邊洗了滿臉的汗漬,這才迴轉家中。只是進了院子,經過院子裡的桑樹蔭下,無意中往那一盤子的糕餅上一撇,頓時呆愣得忘了挪動腳步。   這……這是?那糕餅上儘是街市樓閣,精緻得叫人看傻了眼。   瓊娘剛從裡屋出來,見哥哥愣住了,便笑著說:「花了一上午,我手臂沒有力氣,怕送回攤子時掀翻了木盤。還要勞煩哥哥再將糕餅送回去。」   傳寶又看了好半天糕餅,才回過神來,仔細打量了自己這個親妹子一眼:畫雖精緻,但這糕餅還是糕餅,能賣出去嗎?   傳寶心內嘀咕,又一想,不過是讓妹妹畫著開心的,挽起衣袖,迫不及待地端著木盤出去給崔氏夫婦獻寶去了。   崔傳寶走了不久,瓊娘打算小憩片刻,可一不小心就睡過了頭,也不知睡了多久,隱約聽聞門前不遠處傳來了馬蹄聲,不大一會,便有人「篤篤篤」地敲門。   瓊娘起身整理髮鬢,從屋裡穿過院子,再順著門縫往外一看,頓時愣住了,當下猛地將門打開。   眼前之人,乃是正當妙齡的華服女郎,也是十四五歲的年華,髮鬢斜挽,白裳蘇袖,微窄的腰身和放開的下擺都是與市面上衣裙不同的雅致——瓊娘看得眼熟,因為這是重生前的她,在一次貴女宴席上,當著眾人的面親自繪圖的,又請人依著她的獨創花樣裁剪出來的,柳家將瓊,獨領風騷,引得京城裡的貴婦們紛紛效仿之。   若是不看臉,瓊娘竟恍惚以為面前站著的乃是前世的自己——通身的衣著打扮,鬢髮無意不跟自己從前肖似!   想到這,她莫名有種詭異之感,定定地看著那張曾熟稔不已的臉,冷冷問道:「崔萍兒,你來此有何貴幹?」   還是十五歲妙齡的崔萍兒帶著兩名丫鬟和一個婆子俏生生地立在了她的面前,帶著一種難言的微妙表情,仔細打量著粗布蓬髮的瓊娘,過了好一會才緩緩笑開道:「父親願我後半生順遂,改個『川』字,我已改名叫柳萍川,我小你半個月,姐姐可以喚我萍妹妹。」   說著,也不用瓊娘招呼,逕自熟門熟路地進了崔家的院子。   舊地重遊,頗多感慨,改了名的柳家嫡女柳萍川,先來到了瓊娘的房中——這屋子也是她先前住過了十三年的地方。窗欞的舊裂紋,蚊帳上的線頭,無一不透著熟悉。   只是以前每每看著寒酸莫名之處,總是憤恨自己錯投了窮家胎。如今再看,已經可以含笑俯視,悲天憫人地同情代替自己留在此處的那個可憐賤種了。   柳萍川帶著發至內心的愉悅,看著昔日熟悉的一切,轉身柔聲道:「我聽前幾日送東西的範婆子說,姐姐你吵著要回柳府?」   瓊娘沒有說話,對於這個前世偷了自己丈夫,搶奪自己兒女的女人,她看著覺得噁心,實在是懶得說什麼。   但是反過來想,自己前世用了崔萍兒的爹娘,佔了她的福祉,也算是冤冤相報,因果循環。   既然一切的孽緣都是因為兩家抱錯孩子而起,那這麼這一世早一年換回,也算是終止了孽緣。從此她當她的豪門嫡女一路浮華,自己做自己的商戶小娘腳踏實地,再無瓜葛就是了。   她不是什麼神佛,想著上一世莫名溺井而亡,做不到無怨無恨。可前世著實是一筆爛帳,若不是她感念重生不易,還真是壓制不住初見她那一刻的噁心勁兒,只願今世再無牽扯就好。   這個柳什麼川,明顯來者不善,眼巴巴跑過來耀武揚威。   而且……當她看見這個改名叫崔萍川的女人,衣著莫名與自己上一世相若時,突然明白了什麼……也許,這個崔萍兒也是重生一世,而且比她更早重生。   所以自己醒來時,一切都發生了改變,這一切都是崔萍兒故意與堯氏提前見面的緣故。   崔將瓊的心裡迅速做出了決斷——千萬不可叫柳萍川發現自己也涅槃輪迴的事情。   眼下柳萍川已經恢復柳家嫡女身份,此番前來,不過是來昭顯下自己的優越,出一口前世憋屈的悶氣。   可若被她看出自己也重生的話。依著萍娘的心性,恐怕沒有閒情逸緻玩貓替耗子尾巴的遊戲了,只憑她如今的地位錢銀,弄死自己不在話下!   ……也許前世她已經這麼幹過了!   想到當初推自己下井的那一雙手,崔將瓊心裡微微打了個寒顫,然後強壓抑住心內的憤恨,低垂下眉眼,適時露出些許悲憤之情。   既然這柳家大小姐是來看自己笑話的,倒教她瞧去好了,若她想鬥,只管放馬過來,忍得這一時之氣,以後再徐徐圖之……   那柳萍川見了,心內舒爽極了,當初她重回前世,睜開眼那一刻,只道上天垂憐她上一世的苦楚,竟然讓她重生改寫際遇姻緣!   這一世,她巧妙布局,早早回到了柳家,再也不會淪為那個暴虐琅王的妾侍,所以這輩子她絕對要活得風生水起,而這個崔家的賤種,她也不會輕易放過,一定要好好排布一下,叫崔家瓊娘慢慢品嘗她前一世為人侍妾,終身不得生育的苦楚……   已經成了柳萍川的她,心內的毒瘤並沒有因為重生而化解消弭,反而因為時間的醞釀,更加的腐朽化膿。可她臉上的笑卻漸漸柔和起來。   「姐姐,莫怪父親母親不來看你,實在是他們顧及著我的心情,其實我也是勸過他們二老的,畢竟養了姐姐你十五年,父女一場,彼此掛念也是人之常情……這不,母親讓我稍帶了一些新裁的衣服與你。」   聽聽,依舊是嬌嚶顫顫的和聲細語,搭配著垂眉善目,多像個善解人意的小嬌娘啊!   若是沒有重生一回,瓊娘可能真以為這位萍娘是個良善溫婉之人,然後對她卸下防備之心。   可惜,這等虛偽,她現在看得清楚,瓊娘臉上不露聲色:「謝謝柳小姐,只是回來崔家後,要幫爹娘擔水做飯,那些個華美衫穿起來有些不合時宜,白白費了料子,還是請小姐拿回去賞人吧。」   崔萍川倒不意外她的回答,那曾經名動京華的柳將瓊是何等傲骨,就算這輩子早早淪入商家,也絕不屑於他人的憐憫施捨。   想到這,她的嘴角笑意更盛了。呵呵,可惜才女將瓊這輩子再不是官家女,這點子傲骨扔到市井小巷裡,連狗都不屑啃一啃。   聽之前的婆子說,這瓊娘回到崔家後就一直作天作地、要死要活的,只讓崔家夫妻疲憊不堪。想來一家子都厭煩透了這突然而至的嬌貴小姐。   這正合她意,雖然柳家富貴,但是論起親情,到底是崔家的養育了她的父母要來得親切。如今她過起了柳家的閒逸日子,又不想叫瓊娘佔去崔家養父母的親情,所以聽聞了瓊娘在崔家不得人心的情形,立刻覺得心裡舒坦了許多。   雖然瓊娘卷拂了她的心意,也不見柳萍川著惱,只讓身後的丫鬟翠玉在院子的石墩上鋪了錦繡團墊,捏著絹帕坐在了石墩上立意要等崔家夫婦回來見上一面,再迴轉京城。   一時間小姐坐定,跟隨而來的一眾丫鬟婆子便忙碌開了,沏茶的沏茶,搖扇的搖扇。還有一個懂眼色的丫鬟嫌棄這院子裡蚊蟲太多,還在一旁點了籠薰香,免得蚊蠅嗡嗡擾了小姐的休憩。   其中一個叫碧璽的丫鬟,就是那個看上去很有眼色的,故意當著瓊娘的面兒,大聲誇讚著柳萍川的襦裙霓裳:「小姐你今日通身透著別致,方才下馬車時,那些個鄉人都看傻眼了!」   還沒等馬屁落地,那沏茶的婆子接著屁味拍了起來:「別說是小鄉之人,昨日夫人領著小姐參加丞相夫人府裡的詩會,那些個見過世面的夫人小姐不也看直了眼?可是個個爭著問我們小姐的衣裳是哪裡做的,可給我們夫人爭了好大的臉面呢!」   那碧璽接著道:「可不是,誰也料想不到,這衣裳是我們小姐親自繪製的,對了,方才那個客棧老闆娘也詢問我呢,就是方才在客棧尋訪尚公子時……」   「嗯哼……」才女柳萍川突然清了清嗓子,打斷了丫鬟的多舌吹捧,同時不露痕跡地掃了瓊娘一眼。。 第6章   瓊娘懶得看她那窮戶乍富的張揚德行,只當做看不見這群鬧心的玩意兒,早回到灶房裡做起晚飯來。   當初嫁入尚家時,婆婆刻薄古板,特別講究婆媳孝悌,加之知道了瓊娘的身世底細,用起來毫不客氣,新嫁娘當廚洗手作羹,也不讓瓊娘假手於人。   是以,當初那一年曆練下來,她一個從小嬌養的貴女做起飯來也是駕輕就熟,以至於在以後貴婦們的素宴上又多了門技藝。   只是以前添柴,灶下之類的活計均有丫鬟代勞,現在一人鍋上灶下的忙碌,難免有些手忙腳亂,不一會,白淨的臉蛋的便掛了些許的灰塵。   站在柳萍川身後的另一個丫鬟翠玉原是瓊娘的貼身侍女,如今看見舊主粗衣荊釵地蹲在矮屋灶前忙碌,心內一酸,不由得想移步過去幫忙。可惜身形剛動就被柳萍川不動聲色地橫了一眼,只能頓住腳步,含淚將目光移向別處。   瓊娘起身倒水的功夫,將翠玉的舉動看在眼裡,不由得心下一熱……這個丫頭一向的忠心護主。   當初她出嫁時,雖然柳家顧全顏面給足了嫁妝,可是當時柳府內貼身的下人都知道了她的真正身份,加之嫁給的又是寒門子弟,一旦小姐身世被說破,可真是前途未卜。   於是那些個年輕的懂眼色的,全是使勁渾身解數去討好堯氏的貼身婆子,指望著在夫人面前遞話,不要讓自己當了陪嫁的丫鬟。   只有那翠玉,不懂得打算自己的前程,主動請纓跟著瓊娘入了尚家寒門。入了尚府之後,也是恪守著本分,就算尚雲天後來金榜高中,也從來沒動過爬床通房高升一步的心思。後來那個崔萍兒頻繁出入尚府時,翠玉更是警醒提點了自己多次要當心……   瓊娘輕輕攪動鍋裡的羹湯,再次為自己前一世的眼盲心瞎嘆了口氣,不知這丫頭在前世自己死後怎麼樣。又替翠玉捏了一把子的汗,若柳萍川真的重生,依著她的個性,大約是會記仇磋磨翠玉這丫頭的……而她的一對兒女後來又怎樣?   瓊娘不想再想下去,可一雙眼兒到底是犯了紅。叫院中的柳萍川看過去,倒似是不耐廚房粗重而淚眼滂沱。   她心裡不禁又是一陣舒爽。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門外便來崔家夫婦和崔傳寶的聲音。   今兒他們回來的倒是早,日頭剛剛西斜便返回了家中,離老遠便看見了門口橋頭的華蓋車馬,隱約猜到柳家又來人了,惦念著瓊娘一個人在家,便快步往家裡趕來。   瓊娘從灶前站起身來,可還沒來得及挪步,那柳萍川已經步履輕盈,若飛燕一般到了門前,親自打開了房門後,眼角含淚地望著崔家夫婦。   崔忠和劉氏都是一愣,沒想到萍娘竟會回來。畢竟是養了十三年的女兒,小時都是軟軟糯糯抱在懷裡奶大的,就算明知不是親生的,一夕間離了家去,夜裡也不禁垂淚想念。   現在見了,淚眼相望,劉氏忍不住便將柳萍川抱在了懷中。   那柳萍川借著側身的時機,飛快地瞟了立在灶房前的瓊娘一眼,見瓊娘立在門檻處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與劉氏抱在一起,心裡又是一陣難以抑制的暢快。   就是要讓這清高慣了的瓊娘知道,離開了柳家,所謂的才女便一錢不值!就算回到崔家,也沒有她的立足之地!   這邊劉氏初見萍娘一時心內激動,忍不住摟住了離家多時的女兒。可是一旁的崔傳寶可是看到裡瓊娘怔怔的神色,便忍不住拽了拽娘親的衣袖,又衝著娘使了一下眼神。   劉氏這次發覺自己一時失態,沒有顧及一邊瓊娘的感受。順著兒子的目光一望。瓊娘早晨時還白淨淨的臉現在掛著灶灰,偏偏一雙眼兒含著露珠,半咬著嘴唇望著自己,怎麼看都透著沒人疼愛的無盡委屈。當下便鬆開了手,轉身對著瓊娘道:「不是說等娘回來再做飯嗎,那灶房油大,仔細燻壞了你的眼,快去洗洗。」   柳萍川聽了,在一旁一邊擦拭著眼淚一邊道:「娘說得對,瓊姐姐以前從沒做過這等子事情,方才還邊做邊哭,還是快出來歇息吧……柳家的母親聽說你近些日子吃不好,還聽之前送東西的婆子帶話,說你要回去,心裡一時苦悶,這幾日病沉的起不來身子,不能看你,便讓我帶些燕窩給你補補身子。」   說著命婆子取了用錦緞罩面的木匣,捧到了瓊娘的面前。   瓊娘透過半開的匣子一看,竟然是些細碎的燕窩片,難為還能湊成一盒!   柳萍川仿佛才看見一般,瞪眼訓斥一旁的婆子道:「是誰裝的盒,怎麼只裝了這些碎片?」   那婆子仿佛事先背好了臺詞一般,立刻回道:「賞賜的燕窩只這一盒。夫人說您小姐您身子弱,整齊的要可著您先吃,剩下的全裝在盒子裡給……崔家小姐送來了。」   瓊娘心想:若她真是十三歲的小娘,依著自己那時的心境,只怕便要哭喊著奔回柳家,質問堯氏為何這麼冷情,給些碎燕窩,真是拿她當了要飯的乞兒打發了?   自己要是真這樣做了,可以想見崔家人該是多麼尷尬。   想到這,她伸手接過了那錦盒,餘光所及之處果見崔忠和劉氏臉色微變。瓊娘抬眼望向朝著自己假裝抱歉微笑的柳萍川,和緩地說道:「先前是我不大懂事,叫爹娘憑白為我擔心,前些日子大病一場,娘為了照顧我甚是憔悴,這燕窩細碎些,卻無關礙滋補受用,正好給她補補身子。」   那柳萍川聽了,臉色微微一愣,似乎沒有想到瓊娘竟然能忍住,但是想起瓊娘前世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德行,又覺得她不過是在自己面前逞強,強忍著罷了。心裡不由得一陣冷笑。   聽了這話,劉氏臉上漾出了笑,覺得瓊娘其實過了拗勁兒,還是個體貼人的孩子。這點上,可比樣樣咬尖兒的萍兒要強上許多。   可就在這時,一旁冷言旁觀的傳寶,卻從懷裡掏出一個紙包遞給了瓊娘道:「他們大戶人家倒是節儉會過,連渣滓都能拾掇包裹起來送人充臉面。什麼燕窩鳥窩的,聽著就帶著鳥屎味,這是我在街角買的芽糖,一會你用它衝水喝。」   這話擠兌得柳萍川的臉登時一變,她以前一向是跟崔傳寶吵鬧慣了的,若是依著從前,定要追在他身後跳罵。   可是如今卻沒了立場,只是心裡一陣不舒服,暗恨傳寶沒有眼色。   劉氏覺得兒子聊的話頭實在是尷尬,當下打岔道:「方才回來時買了二斤五花肉,既然萍兒回來了,娘燉肉給你們吃可好?」劉氏記得萍兒是最愛吃燉肉的。   可惜她忘了,她曾經的萍兒如今貴為柳家千金,每日精食細糧,哪裡還會看得上她在街頭沽來的五花肉?   已經是看了瓊娘從雲端跌落的可憐光景,柳大小姐也無意久留,免得待得時間太久被堯氏猜忌,惹得母親心裡不快。她琢磨著自己此番前來,定然給瓊娘的心裡添堵無數。現在她在自己面前強撐著淡然,待自己走後必定必定覺得委屈,跟崔家夫婦鬧僵開來。到時看崔傳寶後不後悔替那小潑婦說話撐場子!   既然目的達到,她當下便起身告辭,直言以後得了方便再來看望爹娘。   只是出門時,她指使著劉氏給她裝些以前吃慣了的醬菜。趁人不備時,小聲跟瓊娘道:「如今你已然回了崔家,柳家的母親就算有心幫扶你,也是礙著崔家爹娘不好太直接。說到底女兒家的姻緣最要緊。柳家母親聽說過些日子,有位貴人會在鎮外的秋檀溪旁的峽山下小住……那人容貌不俗,身份顯貴,最要緊的是尚未迎娶正妻……」   說到這,她故意停頓下,撫摸著自己手腕上通翠的碧鐲,狀似憐憫地打量著瓊娘的粗布衣裙,又接著說道:「姐姐你這般花容月貌,可要及時把握,不然崔家的爹娘要是為了你選了個農戶兒郎作為夫婿,才是一輩子不得翻身了呢……」   瓊娘只是眨了眨眼,看似震驚地看著柳萍川,仿佛才被夢中點醒一樣。   可是心裡真是恨不得再給這柳小姐一巴掌。   看看,這話可真是說得滴水不漏,乍聽起來,倒好像真是堯氏煞費苦心替自己謀算前程一般。   什麼青年才俊,百年難得一遇的貴人?大約就是柳萍川前世私通的琅王楚邪吧?柳小姐這是打算攛掇著自己將她前世背著爹娘私奔,賣身求榮的往事再演繹一遍,可若真是這般,堯氏以後大約也不會千金散去替自己贖買自由,那她豈不是要比前世的崔萍兒還要悽慘?   再說那楚邪,她前世也是見過的,不聽其人的事跡,的確是個難得俊帥的男子。可惜其人下場不妙,哪裡配得起「貴人」二字?算起來,前世見他最頻繁時,大約是在他謀反敗露,未及起事就被皇帝軟禁在京郊皇山的寺廟時。   之後每逢初一十五,這位拔了牙的虎狼也會承蒙聖恩,在人前宴席上露露面。   那時說也奇怪,每次她出府赴宴,總能在宴會上看到他。一個謀逆失敗的賊子,到哪都是不受待見的,所以她每次看見他孤零零杵在宴會裡無人問津時,都會替他一陣尷尬。   可他卻總是一副悠然自得的囂張樣……。 第7章   想起那人,隔著一世都覺得頭痛。   瓊娘沒有再想下去。而柳家的千金小姐來得快,走得也如一陣風,眨眼間窄小的院子又恢復了往日的清靜。只餘下相送的劉氏站在橋頭悵惘地看著漸漸消失在街角的馬車。   瓊娘倒是體諒劉氏的心境。畢竟是親手餵養大的孩子。劉氏又不像堯氏那般處處甩手給丫鬟奶娘,兩位母親對待女兒的感情,也是厚薄不同的。到底是不能如堯氏一般,知道瓊娘不是親生的,便冷了慈母心腸。   她把那木盒放到一邊,替爹娘打來洗臉的水,笑著問:「原以為能趕在爹娘回來前將飯菜燒好,還是手腳慢了,今日怎的回來的這麼早?   聽了這話,傳寶興奮地說道:「還不是瓊娘你的妙筆,有從攤邊路過的舉子,一見了你畫的糕餅,便直言乃奇作,結果呼朋喚友地來看,最後,有幾個闊綽的公子說這糕餅可不能打散了賣,便一起將那幾盤子買走了。」   瓊娘聽聞這話,心裡一松,臉上倒是真切地笑開了。可不是得整買!她花了一上午的光景,在整盤碼放整齊的方形糕餅上謄畫下了芙蓉鎮的濃縮街景圖,而且在街市上增添了官差報喜,送頭名狀元喜帖的場景。   這等好彩頭,只要是不差錢的舉子必定要買去沾福氣的!   劉氏這時也走了回來,聽到這話,臉上也露出了喜色道:「那畫可真是精緻,憑得累壞了眼兒,只是那些個舉子還要再定,你爹卻沒立時答應,就怕你的身子受不住。」   瓊娘笑道:「這是好事,為何不應?那些個畫作不過是走了取巧而已。本來也不是什麼精緻的傳世之作,他們若要,我明日再畫,只是爹娘明日要多做些糕餅。」   既賣了錢,又沽了肉,劉氏做了自己拿手的燒肉,一家人圍坐在了木桌有說有笑的吃飯。   瓊娘前世受的是食不言寢不語的家教。可是這般一家人圍坐的其樂融融,卻叫她有種發自心內的暖意,也跟著湊趣說上幾句。   飯後夕陽西斜,幫娘親洗刷了碗筷後,瓊娘咬著酸果站在牆頭望去,周圍水鄉人家炊煙嫋嫋,夾雜著各種說不出的菜香,橋頭傳來光屁股孩童的追跑嬉笑聲,攜伴到橋下用稻草拴著蚯蚓釣螃蟹。河水堤岸旁的垂頭長柳下,不知誰家的姑娘正隔水向望,偷偷私會著少年郎……   瓊娘就像個真正的小姑娘,手墊在牆頭,微笑著看著這一切,沒有朱門高牆的阻隔,她第一次這麼真切地感受人間的煙火,真切地感受著自己的確是在腳踏實地活著,這樣的感覺倒是新鮮而愜意!   只是她不自知這般溫柔甜笑,也成了他人眼中的一道如幻美景。   「尚兄,正說到經卷其三,怎的突然沒了聲音?」   尚雲天身旁的同鄉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立在客棧窗口的尚雲天這才回過神來。   年方十七歲的他這是第一次進京趕考,母親怕他一路短缺了人照顧,特意辦妥同鄉一起趕考的舉子方達幫襯一二。   京城裡吃穿用度高過別處,所以二人乾脆如大多數舉子一般,暫時在芙蓉水鄉停留備考,待得開考那日再奔赴京城。   這晚,二人飯後閒來無事,便倚窗而立借了隔壁酒家高掛的燈籠照亮,一處溫習功課,以備來日待考。   可誰知讀著讀著,尚雲天便沒了動靜,方達循著他的目光一望,只看見正從牆頭離開的瓊娘的後腦勺。   雖然沒看見正臉,可依著那窈窕的身姿也足見是一位妙人,當下取笑道:「書中自有顏如玉,尚兄才學不俗,何愁來日不能高中,迎娶心儀佳人呢?」   尚雲天也是方才無意中的一瞥,這才被那牆頭小娘的甜笑迷醉,不知不覺走了神兒。如今被人抓包,正值年少的他登時被羞臊得臉熱心跳,連忙揮手直言自己不過進京一試,並沒存著高中的僥倖。   二人說笑一番後,方達取出一個紙包道:「今日鄭舉人買來了一大盤糕餅,其上竟然繪有報喜高中圖,他與我私交甚好,特意分了兩塊給我沾一沾彩頭,現與你一同品嘗。」   說著打開了紙包,只見那糕餅上雖然只一部分的街景,可是屋瓦樹柳皆筆觸細膩老道,真難想像在這小鄉糕餅手藝人中竟然有這樣的丹青高手。難怪人說天子腳下臥虎藏龍,就算是毗鄰京城的水鄉也盤踞著世外高人呢。   向來喜好丹青的尚雲天捧著糕餅端詳半天,竟然捨不得下嘴。他這般痴相惹得方達一陣大笑:「快些吃吧,不然天熱,這糕餅再美也是要發黴長毛的。據說明日他們還要去那糕餅攤子續訂,你若心喜,也一同前往看看熱鬧罷了。」   尚雲天欣然答應,這時樓下的夥計送來了一封拜帖,直言白日他倆外出時,有位乘著高馬華車的小姐命丫鬟送來的,連同一盒人參一併要給來自茂才縣的尚雲天。   尚雲天狐疑接過透著花香的拜帖,展開一看,乃是端秀的小字,只言自己乃是京城柳家的小姐,閨字萍川,近日聽聞大哥柳將琚昔日西席先生之子尚雲天不日要來京城趕考,她替大哥備下禮參一份,還望尚公子笑納云云。   尚雲天看得眉頭一皺,心內直覺對於這位柳小姐有些牴觸之情,官宦人家的女子,原本不該行事這般輕佻孟浪,連面都沒見過,怎的就這麼貿然來訪?   方達在一旁窺見,再看看那參粗壯的根須,不由得豔羨:「就說你尚兄是有豔福的,這不,京城裡千金小姐特意來與你相會,真真是有緣千裡來相會呢!」   說話間,尚雲天已經將那拜帖撕得粉碎,正色道:「方兄謹言,官家小姐的清譽豈是你我可玷汙的,我父親雖然曾做過柳家西席,不知這位小姐是如何得知,也許是受了她兄長的委託才順路送來的。只是大約年齡尚淺,不懂得這般親筆給男子寫信卻是不妥,所以少不得我你沉默是金,替這位小姐周全一二,此話便在這屋子為止,不可再外傳!」   方達被叮囑得啞口無言,只得搖頭笑道:「尚兄乃真君子也,方才是我孟浪了,咳,將來嫁與你的女子當真是有福氣了!」二人說笑一番後,便熄燈休息了。   待得第二日,兩人也未在客棧用早餐,便一路散步來到了街頭的崔家糕餅攤前。   本以為二人算是來得早了,沒想到不大的攤子前已經是人頭攢動,竟然有不少舉子前來享用餅茶,順便得以窺見昨日在糕餅上作畫的那位高人。   只是等了一盞茶的功夫,攤子前也只有那倆夫妻在進出忙碌,也不見端來做了花紋的糕餅。   有心急之人不耐出聲詢問,那姓崔的老闆才笑言道,一會便送來。   果然,不多時,一位健壯少年手舉託盤快步走來。   還沒等託盤放到架子上,眾人已經是呼啦啦地圍攏過來。也許是因為時間倉促的緣故,今日只花了零零星星的十塊白玉糕。那糕餅上畫的也不再是街市風景,而是花鳥圖。   但凡對工筆丹青略有涉獵的人都知道,畫作裡最考驗人的是鳥禽。活物靈動,鳥禽的羽翅飛翔,若沒有經年的功底和天賦,是無法躍然紙上的。更何況在糕餅上作畫,並非是在平滑塗膠的宣紙上,更加考驗人的耐性腕力。   可是這位不知名的高人居然揮毫得心應手,黃鶯婉轉枝頭,喜鵲臨枝報喜,鴛鴦依水而戲……這十樣糕餅花式不同,可每一樣都叫愛畫者看得移不開眼。   起碼尚雲天就有一種衝動,想要將這些糕餅盡買入囊中。可是他一問價錢,還未等擺攤的漢子開口,那送糕餅的少年便搶先開口道:「這糕餅用的是上乘的糯米麵,和面的泉水泡化過極品燕窩,用起來最滋補養人,所以一兩銀子一塊,限數十塊,貨少不等人。有要的客官要趕早定下啊!」   他這話一出,一旁賣糕餅的夫妻先被嚇得一哆嗦,劉氏手裡裹餛飩的擀麵杖都要飛出去了。真想敲開自己兒子的腦殼子看看,是不是洗臉時進了水去?一兩銀子一塊糕餅?他怎的不拿著菜刀當街搶劫去?   果然,這人群裡便有人嗤笑道:「小兄弟可真會吹牛!你們這麼一個露天的攤子,有甚麼極品燕窩?當真是想錢想瘋了吧!」   崔傳寶聽了,不慌不忙地從方才糕餅的託盤上取來一隻小砂鍋,揭開蓋子,只見鍋裡裡黃澄澄的湯水飄著枸杞紅棗,看上去煞是好看。   他舉杯說道:「和面的泉水泡的便是這茶盞裡的燕窩。敢問哪位識得燕窩,品一品便知。」   昨日買糕餅的鄭舉人家世闊綽,當下站出來。崔傳寶倒了一杯與他品嘗。他飲了兩口點頭道:「與我家裡收藏的海崖上品燕盞的味道不相上下,果然是極品,而且熬煮的手法老道,配以桃膠銀耳更是不俗,絕非小鄉做法!」   眾位舉子相處有些時日,都知道這位鄭舉人是不差銀子的富戶,吃穿用度皆是講究,聽了他這麼一說,猜忌盡消。只是就算貨真價實,這一兩銀子一塊的糕餅實非平常人能消受得起的。所以不過是一同觀看品酌一番後,便要各自散去了。   而那位鄭舉人雖然也喜歡那糕餅的精緻,但是昨日已經大手筆買了糕餅,今日若是再盡數包圓,難免有鋪排敗家的嫌疑,所以也只打算買上一塊獵奇,更能引來一眾同年的豔羨。   不過就算賣出一塊,這一兩銀子的價錢也足以買上一百多塊糯米糕了。崔家二夫妻聽了立刻轉憂為喜。那劉氏心裡思度道,自己兒子的榆木腦袋可想不出這樣的生意經,大約又是瓊娘的主意罷了。待今日生意做成,早些收了攤子,去布行給瓊娘扯上幾尺鮮亮的布匹做衣裳,   也要叫柳家知道,崔家不用他柳家隔三差五的周濟也有華衫穿,免了柳家來人,白白惹了女兒的眼淚去。   可就在這時,有一華衣豪奴道:「這十塊白玉糕盡包起來,我家主子全要了。」。 第8章   鄭舉人原本想彰顯下自己的闊綽,哪裡想竟有人半路截胡。當下橫眉立眼道:「我已經要下一塊,怎的沒個先來後到?」   那來者是豪橫慣的,只路過時看人群聚集,也湊過來瞧一瞧熱鬧,不想這糕餅看著精緻,思及主子向來喜歡丹青,這幾日又是脾胃匱乏,便想買些鄉間小食給主子調劑下胃口。   沒想到竟有人不識趣,當下被激起了興兒,也不看鄭舉人,只甩一片金葉子扔在桌子上,倨傲地道:「價高者得!」   這等豪爽,四周譁然——拿金葉子買糕餅的派頭可不多見,卻不知他的主子是哪個敗家的舉子。鄭舉人雖然闊綽,也不過是鄉間的富戶,到底做不出甩金葉子的舉動,可在眾同鄉前失了面子,叫正值熱血的年輕人如何忍得?   當下他只硬著脖子為難崔忠道:「我已經先開口要買,你怎的不賣?若是不能公允,今日便掀了你的攤子!」   崔忠人如其名,處事最為忠厚,當下對著那豪奴陪笑道:「既然那位客官先開口,怎麼的也要賣一塊給他,客官您買下剩下的九塊,我算您便宜些可好?」   那豪奴漆黑的麵皮,肉絲橫生,懶得廢話,衝身後的幾個壯奴一使眼色,竟然紛紛抽出了明晃晃的佩刀,其中一個手起刀落,咔嚓一下便削下了桌角。   這哪裡是斯文人的做派?眾人這才警覺這幾個人的衣著不似中土人士,身上更帶著一股說不出的煞氣。   崔家夫婦一時惶然,不知該如何應對。   就在這時,突然一聲婉轉的女聲說道:「開門做生意,自然價高者得,至於這位先開口的客官,看看買別的糕餅可好?」   站在人群裡的尚雲天隨著眾人的目光一望,竟再移不開眼。只見一位若映水芙蓉般的小娘子戴著箬笠,俏生生立在了人群的後面。   原來今早瓊娘趕早起身,自己親自用那崔萍川送來的碎燕窩和枸杞等物泡發了井水,又自己調和做面,制了十塊糯米白玉糕。   自己還是尚府夫人的時候,跟京城裡的貴眷夫人們茹素吃齋,趕上太后她老人家來了興致時,還主持過幾場素齋籌款的義賣。成套的素齋做法漸漸熟能生巧,被太后誇讚著順口。倒是沒少洗手做羹湯,制些精緻的素齋藥膳討她老人家的歡心。   現在想來,自己是隨了劉氏的巧手。所以她自己蒸的白玉糕絕對不遜於宮中的供奉,是以這一兩銀子一塊的價碼還真不是漫天要價。要知前世她親手做的糕餅在義賣最高時,可賣出一金的高價。   而崔傳寶昨日吃了燉肉,心知全是這位看似柔弱的妹妹的功勞,少年嘴饞,巴望著今日繼續開牙祭。所以對於瓊娘要高價的叮囑言聽計從,背熟了後便捧著大託盤送糕餅去了。   可待哥哥走後,瓊娘心裡卻生了忐忑,前世她有才女名聲加持,玉手調香千金難求。可現在她不過是小鄉商戶,一塊糕餅要一兩銀子……細細琢磨起來反而欠缺了底氣。於是便戴了鬥笠出門,遠遠地站人群後看著情形。   先前鄭舉人買了一塊白玉糕時,她心裡一松,心知只賣出一塊便是穩賺不賠了。誰知眨眼的功夫突然冒出一群豪奴出手闊綽引來爭執。   有人競價原本是好事,可是瓊娘眼尖,一下子看到了那領頭的豪奴身上掛著的腰牌,在浮雕的瑞獸白澤之中一個篆體的「楚」字。   在瓊娘的前世裡,這種圖騰還被繡在了軍旗上,這原是祥瑞的白澤獸旗所到之處便是烽煙四起,屠戮不斷,可不正是琅王楚邪的名號嘛!   這琅王乃是異姓王,是當今聖上的大表姐雲澤夫人所生。父親則是江東的撫遠大將軍楚歸農的獨子。   因為楚大將軍當年平等南蠻之亂,萬歲感念勞苦功高,親封了楚將軍為江東異姓王。楚將軍去世後,便由他的獨子楚邪繼承了王爺爵位。   可與老將軍的寬厚守禮不同,這位少年王爺自小便是荒誕離奇的行徑舉不勝舉,偏偏承襲了老將軍的一身武藝,加之用兵神準,幾次用兵皆大獲全勝得了聖上嘉獎,最後人心不足,開始圖謀造反。   彼時瓊娘已經嫁人,那一年琅王兵馬突然奔襲京城,一口氣到了僅離城下五百裡的繞峽關。   一時間,鬧得京城裡人人自危。就連尚雲天也趕著命人挖通了隱秘地窖,備上了乾糧果品,只待京城守不住了,讓妻兒躲進去避一避災禍。   哪想到那兵馬快到京城下時,那皇帝親自前往琅王的大營,也不知說動了什麼,那琅王竟然宣布退兵。最後皇帝僅以擅離職守的罪責降罰了膽大包天的琅王,將他軟禁在了皇山上的念法寺內,只對外宣稱是帶髮修行,贖償之前戰場上的殺戮罪過……   至於這位琅王最後的下場,入了深井的瓊娘自然不得而知了,但大約也是敲著木魚,數著頭頂的根根白髮到老吧?   但是眼下豪奴的主子氣數正盛,手下的爪牙氣焰囂張,當街殺一倆個人,還真不算什麼事兒!   瓊娘生怕自己那忠厚過了頭的爹爹再多言一句,引得那大刀手起刀落。當下她立刻出聲阻攔。只是她出聲之後,劉氏的心卻提起來了——這要命的關卡,女兒出來搗亂作甚?   瓊娘顧不得太多,只走上前去,親自將那十塊糕餅夾出,取了盛裝的食盒,然後小心翼翼地將白玉糕盛裝了進去,極為恭敬地遞給了為首的那個人。   那人見瓊娘還算識趣,冷哼一聲便領著人揚長而去了。   這時瓊娘才對著鄭舉人道:「怠慢公子了,奴家拙筆幸入公子法眼,明日再做一盤,讓家兄免費給公子送去若何?」   鄭舉人滔天的怒火早就在看清了瓊娘容貌時盡消雲散了。現在又得知這糕餅畫作原來是出自瓊娘之手,更是覺得昨日吃的糕餅到現在都唇齒生香,帶著面前這小姑娘的桂花香。   唐突為難佳人絕非真英雄。就算那糕餅是瓊娘親手打包給了那蠻橫豪奴的,他也責怪不起來。當下連聲道開門做生意豈有不收錢的道理,只是要浪費姑娘耗費心力,多制些糕餅,他好打包帶到京城,給準備拜謁的恩師品嘗云云。   瓊娘見這場亂局化解,也不欲在人前多留。只跟爹娘打過招呼後,便準備隨了哥哥返家。   可是轉身抬頭之際,卻與人群中的尚雲天目光相接。   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這輩子還會再看見她曾經的夫君。   他眉眼比記憶裡來得更清俊,浸染官場歷練來的沉穩還未來得及爬上眼角眉梢,目光中一如她初見他時的明澈。   但初見時的心悸,已經那灌入耳鼻的刺骨的井水消退得分毫不剩。瓊娘直愣愣地看著他,他也在驚豔地看著她。雖不知這位姑娘為何直直望著他,但是心內卻滿是惶恐的驚喜。   俄許間,在他滿含羞澀靦腆的微笑裡,她冷漠地轉頭離去。   前世他移情別戀,維護崔萍兒的樣子讓人如鯁在喉,但種種愛恨在今世壓根沒有發生過,她又何苦來如怨婦一般沉浸往事不可自拔。願君一如前世仕途順遂,但她這輩子卻不想再與他扯上分毫的干係。   不過,她的確沒有想到尚雲天會出現在這。上輩子,他提及過曾入京試考的往事。不過因為他在考前暫住在芙蓉水鎮,被車馬撞倒,腿部骨折,錯落了考期。後來母親變賣了家鄉的祖產,在京郊落腳,期間與瓊娘在寺廟邂逅,得知他乃哥哥柳將琚西席先生之子後心存好感,幾次哥哥邀請他入府閒敘時,二人得以深交,最後情定終生,婚後瓊娘陪著他專心苦讀,待得四年後才一朝金榜題名。   現在想來,他前世就是在此地出了意外,離被撞斷腿的時日與不遠了吧?   怨不得那柳萍川昨日特意趕來,除了看一看她墮入寒門的笑話外,也是打著提前與尚雲天相會的盤算呢。   想起昨日柳萍川貼身丫鬟說漏嘴去探訪尚公子的關節,瓊娘不禁勾了勾嘴角。   既然自己今世未嫁給尚雲天,那麼柳萍川愛怎麼勾搭就怎麼勾搭吧。沒了她瓊娘在中間阻撓,願他們百年好合,多子多孫!   瓊娘強迫自己不要再繼續往下多想,不然再想到自己那今世無緣的一雙兒女,眼淚便要決堤而出了。   傳寶正心喜於今日賺了金葉子,不知娘親能買什麼好吃的打牙祭。轉頭就看見妹妹紅了眼圈,連忙問怎麼了。   瓊娘努力眨了眨眼,只道風大迷眼,傳寶也就沒有再問下去了。   不過看出妹妹不高興,他打定主意待得第二天時,管娘要錢,討妹妹的歡心。   而崔家因著一片金葉子的收入,陡然富足得冒了油。   加之今日攤子上差點動了刀子,夫妻二人早早收了攤子。劉氏想到五日後就是乞巧節,特意去了布行,給瓊娘扯了藕荷色的綢布。這麼精細的料子,劉氏可不敢自己做,又施了一錢銀子委託了隔壁的老手裁縫做一身襦裙,待到乞巧節那日,讓女兒穿上一身整齊的,跟左右鄰裡的小姑娘們乞巧放花燈。   等到第二天,崔氏夫妻去擺攤後,傳寶便陪著妹妹去了裁縫店量尺寸。   量好尺寸後,二人並沒有急著回家,而是順著巷道一家家的小店閒逛。馬上要到乞巧節了,水鎮裡有小姑娘們入夜放花燈的習俗。早晨時,劉氏給了傳寶半貫錢,叫他帶妹妹選買個好看的花燈回來。   因為過節,各家小店都會進些花燈來賣。   瓊娘想起自己十五歲時的乞巧節時在宮中度過的,說是過節,其實就是進宮陪皇帝最愛的小女兒雍陽公主過節當個應景識趣的玩伴。   那時是自己初次入宮,雖然看似從容鎮定,其實心內也是沒有底,在皇家人面前的一言一行都是要深思熟慮的,下跪鞠禮不提,光是陪坐,都得腰杆挺直,回家後全身都酸疼,哪裡會玩得暢快?   而放花燈這一環節,她們這些陪玩的,也不過是看著公主一個人高興罷了。   這麼一想,瓊娘倒是用了心,貨比三家,挑了有臉盆般大小的絹布做面的粉紅花燈。   花燈的花瓣上要題寫福詞,一般是選了店家事先請人寫好的紙條貼上。不過瓊娘嫌那詞都太俗氣,自己管店家借了筆墨,提筆寫下了一行小詩。   傳寶並不識字,只覺得妹妹的字好看極了,加之寫詩行雲流水的模樣,若是個男孩一定可以考□□名!心內不由得莫名升起些自豪之感。   待得買好,倆人便慢慢往回走去。芙蓉鎮不大,除了曲折通幽的小巷子,只有一條通長的大路直通向官道。   待得倆人走在大路上時,不多一會便聽到馬嘶嘚嘚的聲響,崔傳寶轉頭看去,正看見一輛甚是華貴的馬車直直衝了過來,而一個書生似乎躲閃不及,眼看就要被馬車撞到。   他向來是直性子的熱心腸,未及過腦子,身子便已經前移直衝過去,將那書生撞到了一旁,可是他卻來不及躲閃,被馬車一下子撞倒了。   瓊娘驚得大叫著「哥哥!」可是那車輪已經從崔傳寶的腿上碾壓過去了,疼得傳寶慘叫著一翻白眼。   不過那失了控的馬經過這一遭,總算是被勒住韁繩,猶如脫力了一般喘著粗氣吐著白沫倒在了地上。   瓊娘連忙奔過去扶哥哥,而那被救的書生也緩過神來幫忙攙扶。   二人蹲在一處,四目相對一看,不由得都是一愣。   瓊娘暗道,這難道是天生的孽緣?為何哥哥救下的會是尚雲天?   而尚雲天卻是心內一喜,只當自己與這位小娘子甚是有緣分,竟然這般又相見了。。 第9章   心內詫異時,瓊娘眼角微微一掃,才發現芙蓉鎮的大街可真是擁擠,前世今生的孽緣聚全到了一處,那街角陰暗處蒙紗而站的女子不正是柳萍川嗎?   她腦子向來輕靈,稍微一轉立刻梳理明白了。   前世尚雲天恐怕就是這一天撞斷了腿,錯過了考期的。可是被哥哥這麼出手,卻禍水東引,流到了哥哥身上,看哥哥那腿不自然的樣子,肯定是骨折了。而那柳萍川會出現在此,恐怕打算的是「美救英雄」的主意。   想到這,她不由得惱起自己來,若不是這番重生後,自己動了改善的心思,以至於全亂了套路,崔家絕對沒有閒錢去買花燈,大約是自己在家糊一個了事。而哥哥若不是陪著自己逛街,又怎麼會頂替了尚雲天的禍事,鬧得如今重傷在身?   其實柳萍川比瓊娘還要著惱。   她這輩子早早換回了柳府,可謂舒心暢快。然而娘家再好,也不是女兒家最終的歸宿。還要早早為自己謀算了夫婿才穩妥。   這輩子因為是高門嫡女,可挑選餘地甚是闊綽。上至皇家下至京城各個世家,都不無可能。然而萍娘思度半響,還是覺得再沒有比尚雲天更稱心意的了。他日後可是入了內閣的重臣,一朝權傾朝野,何等榮光?只可恨自己前世在瓊娘死後,卻未曾坐上正妻之位。   那時瓊娘意外落井而亡後,尚雲天深受打擊,回絕了父親舉她為平妻的建議。若不是礙著自己與他被捉姦在床,不好抵賴,他甚至不想抬她入門為妾。   可是入了門頂了妾侍的名頭後,再無二人偷情時的那種柔情蜜意。尚雲天的心仿佛跟著瓊娘一同死去了一樣,再未入自己的房中、長夜漫漫,她萬萬沒有想到,處心積慮唆使書童害死了瓊娘的結果卻是自己後半生要苦守燭燈,守了活寡……   想到前世的若黃連般吃不完的苦楚,柳萍川對瓊娘的恨意就更深,也越發對尚雲天產生執念,放不得手。   這輩子她有幸重生,再沒了瓊娘的阻隔,她自然要細細謀算,先贏得尚郎之心,結一段羨煞神仙的姻緣。   然而自己沒有瓊娘容貌的靈秀,更無她的詩詞文採。回想起自己當初從瓊娘嘴裡得知的,二人詩詞相會情形,她毫無把握會叫尚雲天一見鍾情。   再則,就算尚雲天鍾情於她,他若無功名在身,父親和母親也絕對不會答應她這個正宗的嫡女嫁給一個自己揀選的窮小子。   思來想去,她決定裡裡利用了尚雲天被車撞的節點,以救他躲避一劫,順理成章地相識,依著自己伺候男人的本事,管教他如前世一般對自己心動。而他沒有負傷的話,自然能順利開科考試。到時候一遭金榜題名,再去跟父親提親事,到時候自己去求父親點頭,也就順利成章。   因為當時她與尚雲天閒聊時,無意中記得他受傷是在乞巧節的前五日。這才選了兩個壯奴跟隨,想要及時施救。   萬萬沒先想到,籌謀了近一個月的打算,卻讓崔傳寶那個憨貨攪合得七零八落。當看到尚郎與瓊娘四目相對時,柳萍川真是恨不得衝過去將那一對男女拉扯開來。   可是當她看見那馬車車廂上的白澤圖騰時,那臉刷得一下血色盡退,連忙蒙緊了面紗,更往角落裡縮了縮。   崔傳寶只感覺腿骨如嵌入了鋼釘,疼得連哼都哼不出來了。而那闖禍的馬車下來人後只顧著看倒下的馬匹,壓根沒有看看傷者如何的意思。   尚雲天見了,書生的正義感頓時勃發,眼見著救下自己的少年快要昏厥,而他的妹妹也是羸弱女子,自然要自己代為出頭。於是他站起身來,衝著馬夫冷聲問道:「鬧市如此莽撞,撞了人也不見歉意,敢問是哪位府上的車馬?這般橫行街市?」   那車夫人高馬大,連看都未看尚雲天一眼,只擰著眉查看著抽搐的馬匹,氣得一跺腳,又衝著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走到了馬車前,衝著車裡的人低聲道:「啟稟王爺,那馬看著不行了,嘴裡的白沫有股子酸味,似乎是被人下了藥的緣故……末將失職竟未察覺,請王爺責罰。」   馬車裡寂靜無聲,倒是從後面趕過來的侍衛頭子一臉自責懊惱,更跑得一腦門的汗,聞聽此言低聲道:「看來是有人不想王爺進京,給馬下藥,手段這般下作!」   尚雲天倒是認得那趕來的侍衛頭子,不正是前兩日包圓了花鳥糕餅的豪奴嗎?那日見他一言不合便抽刀傷人,今日更甚,將人撞傷後竟視若無睹?朗朗乾坤,天子腳下,怎的就沒了王法?   書生意氣熱騰騰地頂將上來,尚雲天立意要討個說法,上前厲色責問,說不得便吵著要拉人見官。   那領頭的叫常進,平日在江東是說一不二的主兒,此時心裡正惱,眼見書生聒噪,頓時提起了腳,衝著尚雲天便踢了過去。   尚雲天雖然身材高大,可也承受不住沙場下來的武將一腳,當下噔噔噔倒退,竟然倒在了剛剛站起身的瓊娘身上。   而瓊娘原是驗看了哥哥的傷勢,見他緩過來後,氣息平穩,能夠言語,並不見內傷,便略鬆了口氣,正想叫人幫忙扶起哥哥回家,遠離這是非之地。   那馬車上的圖騰,她一早便看到了。跟江東琅王講道理?還不如給虎狼念一卷道德經呢!有這磨牙嚼舌的功夫,趕回家裡請先生給哥哥正骨才是道理。   可是沒想到剛站直了身子便被尚雲天壓倒在地,不由得「啊呀」一聲痛叫了出來。   常進望過去,倒是「咦」了一聲:「這不是繪製糕餅的那個小娘嗎?」   他的話倒是引得馬車裡的人些許好奇,一根修長手指挑起了半幅窗簾,一隻狹長幽黑的眼兒順著布簾逢往外瞟著。   只這一眼,便將瓊娘被壓倒在地的狼狽像盡收眼底。   因為頭布包裹不甚得法,松松的全散開了。一頭綢滑的烏絲飛瀉而下,將白瑩瑩的臉兒顯得又瘦減了幾分,加之急得粉頰緋紅,便如被梨花賽雪壓上的粉霞海棠,叫人不禁生出些許憐惜。   尚雲天雖非主動,到底是唐突了家人,倉惶起身,一時要去扶瓊娘,卻被她抬眼冷冷的一瞪,頓住了手腳。   那帘子也頓了下,便又被放下,橫眉瞪眼的常進被叫到了馬車前,附耳聽上那麼一會,便鬆緩了麵皮,扒拉開尚雲天,走到了瓊娘近前,道:「我家主子這幾日食欲不振,前日食了你制的糕餅,覺得味道甚佳,便邀你入府再制些,多給你賞銀便是!」   他這一開口,瓊娘心內真是想要罵娘了,這位琅王馬車撞人不提賠償,反而要她這苦主給他制糕餅去?還真是個不講理的主兒,前世聖上英明,怎麼沒立時砍了這廝?   其實瓊娘與馬車裡的這位,雖然見面不多,倒還頗有些淵源。不光他是崔萍兒曾經的侍主的緣故,更因為琅王曾經託人向柳府捎話想要提親迎娶柳將瓊。   仔細想來,好像就是這一年的乞巧節上,在宮中,她第一次見了進京的琅王。   只是那時她的心思全放在了公主與皇后的身上,對於他這個外疆的異姓王不甚關注。更不知這位見慣了環肥燕瘦的王爺,怎麼就在一幹嬌豔欲滴的貴女中看中了自己?   而太子向來與這位異姓王不甚對付,連著皇后也是不喜,加之這位王爺的府宅風評向來不佳,是以養父柳夢堂當時是一口回絕了。   至於後來,崔柳兩家抱錯孩兒的事情洩露後,柳家夫妻更不可能將瓊娘嫁入什麼高門大戶,當然,那些具是後話。   可是本應該是這一世沒有交集的人,沒有想過竟然在此處遇見!   瓊娘只抿嘴低聲道:「貴人認錯人了,我並非什麼會做糕餅的手藝人。」   可惜常進自覺並無眼疾,更何況是這等國色天香的美人?看在她一會要給王爺烹製糕餅的情分上,王爺手下的豪奴們都收斂了傲氣,更是有兩個人抬了擔架,將崔傳寶抬起送去醫治。而瓊娘婉拒不得,自然也被「請」上了一頂軟轎,一併跟隨。   而那個尚雲天,在問明瓊娘並不認識得他後,就被常進推搡到了一邊,眼看著瓊娘被帶走,急得直跳腳。   而那柳萍川並沒走得太遠,選了對著大街的茶樓,依坐在二樓處,看著街下的情形,雖然聽不見他們說著什麼,可看到瓊娘被帶走時,不禁喜上眉梢,長長舒展了一口氣。   瓊娘的容貌乃是國色,既被琅王擄去,便沒有再清白回來的道理。   她前世身為琅王侍妾,自然體會到琅王的無情,再姣好的眼色,在那個王爺的眼裡也不過幾天的新鮮,若是爭寵惹了這位琅王心煩,那王府裡的管家便有著無窮整治人的法子。   瓊娘這般姿色必定會被物盡其用,待王爺玩厭了後,大約是會賞賜給他那幫子狠戾粗魯的手下吧?   這麼一想,她驚見琅王的恐懼漸漸壓了下來,看著樓下尚雲天急得團團轉的身影,自信地冷笑著……。 第10章   就如柳萍川所言,琅王暫居在芙蓉鎮外的秋檀溪旁的峽山下。別館前的石階都是打磨了圓角的,更比別提別館內的山石布局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   瓊娘一路被挾持到這,想著琅王前世不佳的風評,手心隱隱冒汗。   待下了軟轎,就被請入了一處水榭樓閣旁的小廚裡。   瓊娘看著那些個案板炊具,心裡反而安定些。看來還真是要她製作糕餅之意,既然如此,便做上幾樣,只是還糊弄不得,她在前世曾經聽聞,因為嫌棄皇寺中飯菜味道不合心意,他命人將那做飯的廚子拖出去杖斃了。   許是看在已逝的老王爺楚懷農的情面上,聖上對楚邪甚是優待。皇寺裡做飯的廚子都是帶有品階的御廚。可是這位王爺卻是說杖斃便杖斃了,最後被人參上一本後,皇帝那卻是揮了揮手,弄出了「御廚包藏禍心,想要下毒謀害琅王,陷朕於不義的荒唐藉口」不了了之。   所以,若是做得不合了那位「貴人」王爺的口味,他命人弄死自己,便跟碾死只螞蟻一樣。   這麼一想,少不得抖足精神洗手作羹湯。   可這位王爺的喜好如何,她全然不知,只依著常進之前的隻言片語判斷,這位王爺似乎鬱火在心,水土不服,食欲不振。既然先前的白玉糕入了他的法眼,大約是喜歡爽口去火的吃食。   於是,她依照先前,又揉面制了糕。接著搭配著時令新鮮的,用白玉豆芽搭配著新鮮的蝦仁做了涼菜。那調配豆芽的蔥油,乃是瓊娘的獨門秘方,蔥香入味,掐了尖兒的豆芽,若玉柱般根根泛著油光,清清爽爽也了中和了白玉糕的糯米甜味。   起碼瓊娘喜歡這樣的吃法,覺得比用茶配更加開胃。   待得糕出了蒸鍋,用刀切成菱形裝盤,入了味的小菜也一併搭配好後,便由僕人端到了一旁的水榭離去。   可不大一會的功夫,又有人來傳瓊娘,只說琅王不滿意那糕上無畫,命她再去添上畫作。   就這麼的,瓊娘被帶到了水榭樓閣中去。   這閣樓乃是照前朝古風修建而成,在憑欄之外有個石頭壘砌的水池,一旁的平臺上,竟有兩隻仙鶴在依水漫步。   隔著隨風漫捲的輕紗,瓊娘看到了一個俊帥異常的高大男子,正倚靠在水榭花雕的軟塌上看著一卷書。   待瓊娘入了閣中,那人也沒抬眼。瓊娘心裡惦念著哥哥的傷勢,只想趕緊伺候這位吃頓飽足的,好與哥哥一同還家。   於是便跪坐在一旁的小几旁,手執著備好的蟹爪筆沾著紅曲花了先前的花鳥圖案。糕餅作畫,尤須精細,不能不加著十二分的小心。   待得最後一筆化成,這才檀口微張,輕呼一口氣,半抬起了頭來。   這一抬頭,卻直直闖入了一雙狹長深邃的眼裡。   那幔簾許是被風吹得卷在額倒掛的金鉤上。而琅王也不知什麼時候放下了書卷,半躺在軟塌之上,寬袍鬆散,腳著布襪,一隻手撐著頭顱,除了冠的長髮披散在寬肩之上,正一瞬不瞬地盯著瓊娘看。   這一眼,竟有說不出的邪氣。更是立時喚起了瓊娘曾經極力淡忘了的往事……前世某次宴席觥籌交錯時,一時落單的自己被那個皇寺閒居的「貴人」堵在了長廊轉角處。   長廊一側是酒酣人喧,角落裡卻是光線昏暗,她被那人鉗住了腰,被一雙充滿邪氣的眼狠狠地盯著,長指更毫不客氣地捏著她的下巴道:「柳家瓊娘?聽說是你央父親回拒了我。總有一天,本王會就叫你悔不當初!」   柳家將瓊,才貌冠蓋滿京華,當年求親之人何其多?所以若非琅王提及,瓊娘早就忘了這位邊疆藩王曾經向自己求親的事情。是以對琅王控訴自己當初眼瞎心盲的指責,一時也是無法回應。   他在她耳邊低語後,便鬆手離去。只餘了下巴的指印提醒著她被人輕薄過。   可就算琅王無禮,瓊娘也無法大肆張揚,免得汙了自己的清譽,也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從那以後,看見琅王便遠遠繞行。而琅王也沒有再尋機對她無禮,只是每次「巧遇」時,他的眼神總是莫名叫人厭煩……   而如今,重活一世,她卻又與這雙眼相對,一時間竟有恍惚尚在舊日時光之感。只是這一愣神,盯看著琅王的時間未免過長。   因為生得俊美,楚邪倒是習慣了女子主動,只當這小娘心思活絡,有意勾引自己。他揚了揚眉,開口道:「端過來。」   瓊娘這時也發覺自己方才的失態,連忙端著糕餅斂眉收頷端送到琅王近前。   因著天氣的緣故,楚邪這幾日有些水土不服,胃口不暢,因為昨日見常進呈上的糕餅花紋精緻,便挑了興致嘗上了幾口,未曾想有入口即化之軟糯甘香。吃上幾塊後,心情莫名便好,再看那糕餅上的鳥雀,根根翎毛畢現,也不知出自何人之手。   是以在街市上聽聞常進說遇到作畫之人,便挑簾一看。不曾想,倒是有意外的收穫……於是便叫人將她一併帶回來。   方才作畫時,他一時書卷看得乏累,便抬頭緩神,正看見玉人長頸半垂,含唇斂眉,蔥尖似的纖指捏著一根極細的蟹爪筆,在一小塊方糕上輕描細繪,看得久了,仿若有一根輕羽在心尖處撩撥。   常進乃楚邪貼身的護衛,在一旁一邊候著,一邊察言觀色,順著琅王的視線觀之,竟然是看那繪畫的小娘。常進也想不透,水鄉小鎮裡竟然藏著一朵出塵芙蓉,這等妙人洗手做羹湯,想想都胃口大開。   這小娘走到近前時,細觀肌膚真是寸寸滑入凝脂,常進想不破怎樣的低門小戶,養出這麼一位妙人兒。怨不得向來不將女人放在眼中的王爺,會不錯眼珠地看了許久。   瓊娘將糕餅布置在琅王軟塌前的茶几上,便側身退後。   琅王信手捏起了玉箸,夾起了豆芽放入口中,蝦仁的鮮香被蔥油激發一併歸入到了清脆的豆芽菜裡。看來這菜對了琅王的胃口,這一品嘗竟然停不下筷子。瓊娘暗自鬆了口氣,暫時解了被杖斃之憂。   可是等楚邪食了一塊糕,慢條斯理地接過侍女遞來的巾帕擦嘴後,突然慢悠悠地開口道:「柳家將瓊,為何成了崔家之女?」   這一問,聽得瓊娘頭皮微微發麻,詫異地抬頭望向了楚邪。   楚邪正在飲茶,放下茶盞後,道:「看來柳小姐是忘記本王了,去年夏時,你的兄長將琚不是曾帶你在郊外的獵場射鹿嗎?你我有過一面之緣。」   對於楚邪來說只是一年前的往事。可是兩世為人的瓊娘,卻要錯亂地回憶上一陣。   經楚邪這麼一提醒,上一世的確是有這麼一回事。   。   當時的皇家人最喜涉獵,萬歲爺的小公主雖然年紀尚小,卻精於馬上技藝。柳夢堂想到女兒將來難免要陪伴公主等皇室中人圍獵,必要的馬上技藝若是能學上一學,必定會在眾位貴女中拔得頭籌。於是便讓柳將琚帶著妹妹去圍場學習馬術技藝。當時她好像還與一位小姑娘起了爭執……但是她如何與琅王見過卻半點也想不起來了。   但是既然被楚邪識破了自己的根底,再推諉下去也是無濟於事。當下便是語帶保留地說出崔柳兩家當年抱錯孩子的事情。   楚邪微微揚起眉,打量她這一身洗得發白的粗布衣衫,不無玩味地說道:「你的兄長柳將琚說你一向在家中嬌養,柳大人能狠心捨得下你?養了十五年的女兒說不要就不要了,難道他柳家養不下兩個女兒嗎?」   瓊娘半抬起頭,不卑不亢地說道:「既然是當年的錯事,自然要糾正過來。難道只因為柳家富貴,養的下兩個女兒,崔家便要無女兒可養嗎?」   琅王手指敲著茶盅蓋子道:「那你離開柳家可有什麼不適之處?」   瓊娘嘴角微微一笑:「奴家原本就該是崔家商女,如今回歸本位而已,爹娘不嫌棄奴家笨手笨腳就好,餘下的照樣時一日三餐,晨昏日落,哪裡會有什麼不適?」   瓊娘說到這緩了一緩,接著啟唇道:「我的兄長被撞傷,不知現在境況如何,加之爹娘不知我二人去處,一定會擔心的。不知可否讓我二人還家,日後王爺若是還想再嘗一嘗崔氏糕餅的滋味,只管命人去取便是。」   她的模樣雖嫵媚,可是前世堂堂一品夫人的貴氣是粗布衣衫遮擋不住的。雖然是懇求,卻讓人無法感覺到語氣的卑微。   瓊娘這般清冷矜持的模樣似乎勾起了琅王什麼不好的回憶,他嘴角笑意盡收,看上去冰冷而不好接近。   就在瓊娘幾乎絕望地以為這位王爺要繼續為難自己時,他總算是開口道:「撞傷你的哥哥,是王府下人的不是,他的醫藥費用,自有人會張羅,你們回家去吧……過些日子,本王會派人前去你的府上。」   瓊娘這才隱隱鬆了口氣,她不好問琅王,以後為何要派人回來。只當這位王爺禮數周全,而崔傳寶已經正骨包紮妥當,被移送到了馬車上。   待兄妹二人返家時,崔家夫妻已經急瘋了。他們還未收攤時,便有相熟的鄰裡來告知,說是看見他家的兒子被馬車撞傷,女兒也被那馬車的主人帶走了。   兩夫妻頓時五雷轟頂,連攤子都顧不得收,便去前街尋找一雙兒女。   可尋了一圈,都一無所後,回到家時,卻發現柳萍川坐著馬車等在了門口。。 第11章   柳小姐只裝作來探訪崔氏夫妻的樣子,聽了劉氏帶著哭腔的講述後,眼波微轉道:「姐姐生得貌美,那馬車主人這般無禮,姐姐就算回來了,這名聲……」   她話只說了一半,可是劉氏卻聽明白了她話裡的意思。正當年華的女兒家在街坊鄰居的眼裡被擄走,還有甚麼名聲可言。   崔忠到底是家裡的主心骨,先不管什麼名聲不名聲,且先把兒子女兒救回來要緊。當下便準備趕到縣丞那裡敲起冤鼓。   可剛出門就看見一輛馬車將兒子和女兒俱送回來。   劉氏見兒子躺在擔架上,腿那打了板子固定,可是神色還好,能開口喚人,半懸的心放下了一半。再看女兒從馬車上下來時也是頭髮整齊,通身端正的模樣,臉上也未見惶恐憤恨之色,那另一半心便也放下來了。   送人回來的乃是琅王的管家楚盛。他入院時,先打量了一圈窄小的院落,又看了看崔忠夫婦。許是琅王府裡的人都習慣鼻孔看人,那楚盛嘴裡的歉意聽起來也不甚真誠。只是包封銀的盒子很沉,另外還搭配了兩盒子的人參和補骨血的藥材。   聽聞了撞人的乃是個王爺,就算崔氏夫妻心內有氣,也是強自忍耐,待收了禮,送走了管家一行人後,劉氏這才安頓好兒子,忙不迭拉著瓊娘的手細細詢問了一番。   瓊娘便照實說了,只是入了琅王的別館替他蒸製了糕餅。   柳萍川在一旁聽著,目光閃爍,只說今日時辰尚早,已經稟明了柳家的母親,可以陪著崔氏夫婦吃飯。劉氏雖然心煩兒子受傷,可是見萍兒肯留下來用飯,自然是滿心歡喜。現在夫妻二人手頭寬裕,便沽賣了熟牛肉,又砍了兩根大骨頭給兒子熬湯進補。   趁著崔氏夫妻去生火做飯的功夫,柳萍川留下丫鬟婆子,只一人入了瓊娘的房中。   這間房她住了經年,自是異常熟悉。可誰曾想一踏進門,竟然有走錯了房門的錯覺。只見窗欞上的舊窗紙換了雪白的新紙,牆上裂紋被新畫的字畫遮擋上了。字畫雖然沒有裱糊,兩端只用削平的木棒卷裹撐直了釘在牆上,但是勝在那畫作的遠山浮雲,氣勢非凡,不見半點匠氣。   她的昔日的舊床也變換了位置,床頭多了用兩個食盒併攏去掉把手改裝的小柜子,上面支著一面小銅鏡和一把小木梳,權當了梳妝檯,還擺著劉氏原本盛裝醬油的陶土小罐子,一支嬌豔的紅杏斜插在罐子裡,竟是說不出的雅致。   瓊娘正站在床上掛蚊帳。攏床的蚊帳上破了幾個洞,瓊娘昨日管相鄰的小姑娘配了彩線,繡上幾朵淡雅的櫻花。她向來針線嫻熟,兩面的蘇繡刺花巧妙地遮擋了破洞,延伸開來的枝蔓顯得異常清雅。   這麼掛展開來,半舊的蚊帳立刻舊貌換新顏。宛如一枝櫻花探到床前。   房間還是那個房間,可因為主人變換了,蛛網塵土被收拾得乾乾淨淨,在下午的陽光下,瀰漫著歲月靜好的祥和。精心的布置和恰到好處的小屋點綴,都顯示出房屋的新主人乃是志趣高雅之士。   不知為什麼,柳萍川看得心裡一陣難以舒展的不暢。   在她的心裡,瓊娘回到崔家後應該是日夜哀怨,鬱鬱寡歡才對。可是如今看著屋內的擺設,沒有半點自憐自愛,倒是透著一股子優哉遊哉的閒情逸緻。   她如今在柳府的房間是另設的,原本她是看中了瓊娘的房間的,但剛剛歸府的大哥柳將琚也黑著臉不肯,只說若是瓊娘日後回來探望柳家父母,也要有個歇腳的房間,最後到底是讓她搬出了屋子,給那房間上了鎖,留了下來。   而她新搬入的院落,房間的物件擺設樣樣都是她自己親自去柳府裡的庫房挑選回來的。按理說個個都是相似的名貴之物,可不知為何就是擺設不出瓊娘原來房裡的雅致貴氣。   這種兩相比較下,倒顯得她的品味不如瓊娘,這怎麼能不叫柳萍川暗暗氣悶?   瓊娘掛好了蚊帳從床上下來,一眼就看見了站在門口的柳萍川。   看她那微酸的眼色倒是異常熟悉,前世裡,她也曾經試著跟柳萍川做一對好姐妹,只是一起逛街時,無論她看中了什麼,柳萍川都要搶先買下。一句話,是她瓊娘的,柳萍川都要佔為己有。   若是可能,瓊娘很想試試,掏一勺滿溢的大糞,這位柳小姐會不會搶著喝。   這邊柳小姐想起了自己留下的用意,按了按心內的酸意,開口道:「姐姐既然是入了琅王府。想必是見到了那位貴人了吧?怎麼樣,聽說他的相貌俊逸遠超旁人可是真的?」   瓊娘取了針線笸籮,坐在窗邊接著細繡著自己挑選的一塊棉布手帕,漫不經心道:「我去他府上烹製糕餅,伺候茶水的自有下人,我哪裡會見到主人?」   柳萍川一聽,依然不死心道:「這等難得的機會,姐姐為何不及時把握?」   瓊娘抬眼看著她,狀似不解地問:「妹妹將話說得清楚些,該是如何把握?」   柳萍川自然知道瓊娘端慣了大家閨秀的做派,並不認為她在裝假,當下便將話點透道:「姐姐這般容貌,那位王爺若是看到,必定心喜,到時自然水到渠成。」   瓊娘噗嗤一聲笑開了,道:「瞧妹妹說的,那貴人又不是街角的混子,怎的見個有姿色的女子就心喜得不行」   這邊柳萍川見瓊娘遲遲不開竅,當下一急,便自說道:「過段時間,琅王府會召人牙子買些侍妾入府,若是姐姐肯,我給姐姐安排門路見那王爺如何?」   瓊娘實在是被這位柳小姐的急切噁心得不行,將那針線笸籮往旁邊一甩:「妹妹這話說得蹊蹺,為何一味攛掇我去他人府上為妾?好歹崔家也是正經的人家,祖上三代也未出過男盜女娼,放著以後規矩人家的娘子不做,卻偏偏自甘下賤為人妾侍?這是妹妹你的意思?還是爹娘養不起我,託你帶話敲打著我?」   說到這,瓊娘暗掐了自己的腰側,大著嗓門衝著門對面的灶房喊道:「娘!你容不下女兒我便直說,何苦的讓妹妹敲打作踐我?」   劉氏正在廚房裡擀寬面——這是昔日崔萍兒最愛的,江南新麥的面香搭配著雞蛋滷,甚是美味。   可現下聽到平日裡總是柔聲慢語的瓊娘悽厲的一聲哭喊,當下丟了鍋裡的面飛跑過來,撩起門帘,瞪眼看著她倆問道:「怎的哭了?」   柳萍川也是猝不及防,沒想到瓊娘說哭便哭,更沒想到她還如三歲奶娃一般開口喚娘前來告狀。當下急急道:「不過方才跟姐姐開了個玩笑,沒想到她竟當真了……」   說著自己的眼圈也是一紅,倒像是她也受足了委屈一般。可惜瓊娘哭得比她厲害,倒是顯不出她柔柳扶風了。   等劉氏鬧清楚原委後,也不管柳萍川如今貴為官家小姐,只擰眉瞪眼道:「為人妾的話怎麼好開口打趣?你姐姐看著就是個端莊持重的,這樣的話傳出去可叫她怎麼做人?」   說完,又轉身對著瓊娘哄道:「聽見了吧,你萍兒妹妹跟你開玩笑呢!」   若是前世的柳將瓊可不會這般得理不饒人的哭鬧。但是她實在是厭煩著柳萍川三番四次地到崔家來噁心自己,更是想起她前世搶奪了自己的丈夫和兒女,不用掐腰眼淚也噴湧而出了。   於是,她只蓬亂著鬢角,紅著眼倒在劉氏的懷裡道:「哪有這等的玩笑,竟說出讓我主動找人牙子去別人府宅裡賣身的話來,有鼻子有眼兒的,倒像她自己做過一般!」   柳萍川聽了她的控訴,身子不由微微一僵,抬眼看向瓊娘,見她哭得抽噎的光景,就是個沒長全心機的小姑娘。   就算瓊娘在前世裡貴為當朝一品夫人,不也沒有算計過她?更何況自己重生一回處處佔了先機呢!   想到這,柳萍川直覺自己是太過心急,被瓊娘抓住了話柄,她向來是能屈能伸,當下賠了笑臉道:「是妹妹我的錯,請姐姐莫怪。」   可是越勸瓊娘哭得越厲害,最後竟然抽噎了起來。劉氏立刻聯想到了瓊娘剛回崔家時的情景,那真是能哭得衝垮長城,淹沒了山海關。   當下再也不好留柳萍川吃飯,只衝著她使了眼神,小聲道:「你姐姐今日本就受驚嚇,你又拿話激她,要不……你先回去吧,改日有空了,再來看你爹和我可好?」   柳萍川原本也不想留下吃飯,現在自己一時失語落了下乘,正好尋機離開。   劉氏是打算做好了築壩抗洪的持久準備,可哪裡想,柳萍川剛走了不一會,瓊娘就慢慢收了眼淚,抽噎著說:「娘,寬面好了吧?再不吃可就要糊了。」   劉氏樂不得她轉移了思緒,連忙起身去了灶房,用冷水過面,倒在熱滾滾的骨頭湯裡,再澆上一勺子濃稠的雞蛋醬。   瓊娘亦步亦趨跟在她的身後,一邊用溼巾子擦臉一邊探頭說:「娘,再放一勺你昨天榨的辣油,昨天看你做時,便聞得香……不過給哥哥的那碗別放,他骨頭受傷,吃著湯藥,忌諱辛辣。」   劉氏看她方才還哭得肝腸寸斷,現在倒是一副全然只想著吃的樣子,可不就是個饞嘴的小姑娘嗎?當下高懸的心一下放下,在大海碗裡又加了一勺辣子和一把香蔥碎,笑著道:「你哥哥哪裡吃得這個,娘再給他用骨頭湯做碗面魚兒,也好化食。」   方才那場鬧劇,崔忠倒是聽得明白,但是也只當瓊娘小姑娘吃醋,不喜歡萍兒來佔自己爹娘的便宜。   而且畢竟是養了十五年的女兒,那萍兒往日裡就豔羨那些個高門大戶的闊綽。若不是自己和劉氏看得緊,她說不得就要跟街市上那賣肉張家的浪蕩獨子有了手腳。   所以方才那些個教唆瓊娘的話,還真可能不是玩笑。。 第12章   以前崔忠以為萍兒是自己當親生孩兒時,她的那些個浮躁的毛病便只當不顯。可是現在她如願回了高門當了貴女,卻回來要教壞自己的親生女兒……想到這,崔忠老大的不暢快,所以也樂得瓊娘跟柳萍川生分些。免得被她教壞了。   當下他敲著菸袋鍋打趣道:「那一鍋都是你的,吃完了好有氣力接著哭!」   劉氏用筷子撥著面魚兒笑罵道:「剛好就撩撥!她若再哭,看我不收拾你這老東西!」   崔傳寶扒著窗戶也跟著湊趣:「娘,既然吃不得辣子,給我多來點雞蛋醬!」   一時間小院子裡滿是歡聲笑語。   那柳萍川其實還沒走,她立在馬車旁正思量心事,卻聽見院子裡傳來的陣陣笑鬧聲,只是往昔這笑聲裡還有著她一份,可如今卻是瓊娘頂了她的位置在裡面歡聲笑語,心裡那股子鬱悶真是一時紓解不開。   哼,就算她瓊娘不入琅王府,她也有法子叫瓊娘名聲掃地,嫁不得好人家!   待她一番折騰入城迴轉了柳府時,日頭已經漸漸往西斜了。剛入了房中換了衣裙,母親堯氏身旁的婆子便來傳話,說是夫人叫她過去一趟。   柳萍川一聽,想起堯氏規矩大,又脫下綿軟的便裙,換了一套得體的襦裙去見母親。   堯氏食過了晚飯,靠在貴妃榻上由丫鬟拿著玉雕的美人錘正在捶腿。看見柳萍川回來了,便上下打量了一番。   親生女兒沒回來時,她是日夜想念。可是待女兒回到自己身邊時,又難免生出了比較。萍娘雖然沒有瓊娘那等子讓人驚豔的花容月貌,但也是位清麗佳人,可是那氣質上裡總是帶著股小家子氣。   堯氏覺得是在崔家養壞了,便請了書畫先生,琴藝師傅來教萍娘,立意再栽培出個才貌雙全的女兒出來。   要知道瓊娘在書畫方面頗有天分,自幼時無師自通,隨著哥哥便能執筆作畫。待得請西席開蒙時,頻頻讓當時教她的先生驚嘆,直呼這女娃若是男子,可當真了不得。   而柳萍川前世裡回到柳家後,在書畫方面也下過一番苦功,現在重回芳華年紀,學起來給人的感覺自然也不差,但是詩畫方面除了刻苦外,天分才是最主要的。她沒有瓊娘天生的靈氣,那些個字畫不過是如一般大家閨秀一樣,勉強撐得了臺面而已。   可是有珠玉在前,堯氏難免存了揠苗助長之心,對柳萍川在功課上有了諸多要求。   不過,這柳萍川頻頻回到芙蓉鎮,荒廢了功課不說,堯氏的心裡也生出了計較,直覺柳萍川是放不下崔氏夫婦,那心裡頭還拿崔家當做自己的家呢!所以待得她回來,就叫婆子把她叫過來,準備拿話敲打著她。   於是見柳萍川進來,便讓她坐在一旁的團椅上,閉著眼慢慢說道:「算起來,這個月你已經往芙蓉鎮跑了兩次了,那崔氏夫婦養育你多年,你掛念著他們也是應該的……只是再過幾日就是乞巧節。你可要入宮面聖,陪伴雍陽公主過節的。到時候大家閨秀們齊聚,難免要一較技藝展示短長。你在崔家耽誤了這麼久,底子薄弱了些,這幾天就別出府了,多用功才是正理。」   柳萍川一聽,便知堯氏不高興了,這是拿話在敲打自己。   她的這對親生父母,最好臉面。前世能一直將瓊娘養在府中,除了因為她已經為人侍妾不好歸府外,也是因為那瓊娘從十五歲乞巧節入宮起,便在人前一鳴驚人,贏得才女美名,給柳氏夫婦爭足了面子,叫他們一時便舍不下柳家將瓊離去了。   想到這,柳萍川微微一笑道:「女兒知道您的擔憂,請母親放心,乞巧節書畫會上的作品,女兒已經準備妥帖,定然不會叫母親失望。」   前世裡柳將瓊以點墨為花,噴水渲染,那花蕾頃刻間便如一夜春風般朵朵綻放。當時在場之人無不驚豔。紛紛打聽這作畫的小姐是哪個府上的千金。   從此已經,柳家將瓊名聲大噪。   不過那噴水之畫,妙在構思而已。第一個想出這點子,的確讓人驚嘆,可是要學起來卻是不難……既然堯氏不高興了,那麼她便要收斂些,不能再去芙蓉鎮了。   既然這一世,尚雲天沒有撞斷腿,他就一定會如期應試。到時候,她只要巧妙安排,趁著兄長柳將琚請尚雲天入府時,與他見上幾面表露心意,相信尚郎只要不傻,必定欣然接受她這高門貴女的垂愛。   想到這,在芙蓉鎮被激起的憤然心緒驟然平復了。重活一世,她不光要得到自己本應有的地位和丈夫,更要佔盡瓊娘前世的名頭,不然怎麼能消除盡前世的憤恨?   想起她離開芙蓉鎮時的安排,走出堯氏房間的柳萍川笑得甚是得意——瓊娘,我管教你吃不了兜著走!   柳府暫且不提,再說崔家。因為傳寶受傷,劉氏不放心,便收了攤子在家照顧一雙兒女幾日。而崔忠則挑起擔子走街串巷地買些零散的糕餅,也算有些進項。   這日,崔忠挑擔回來。瓊娘幫著劉氏打掃院落後,又將一盆井水灑在院中曬得滾燙的沙地上降溫,然後一家人坐在院子裡的樹下一同食晚飯。   飯是劉氏用陶鍋悶熟的新米,而涼菜是瓊娘拌的酸蘿蔔絲。這蘿蔔也是瓊娘用小罐子醃製的,因為醃得入味,雪白脆爽的蘿蔔塊撒上鹽和薑絲,再澆上摻了芝麻的辣油,最為消暑開胃。   想到爹爹挑擔一天,出了不少的汗。瓊娘還用醃製酸蘿蔔的湯燉了骨頭和蓮藕,再加上爛熟的花生,鮮味飄得滿院子都是。   崔傳寶這幾日深切體會到了新妹妹給這個家帶來的新變化——那就是吃食上比以前講究精細多了。比如這蘿蔔,以前不過燉煮而已。可到了瓊娘的手裡,能變出五花八門的吃法。   小戶人家清貧的日子裡,再也沒有比一桌子用心的菜餚更叫人提神振氣的了,唇齒香甜時,原本一成不變的日子也仿佛有滋有味了起來。   喝了一口開胃鮮濃的骨肉湯後,傳寶不由得再看了一眼自己的這個妹妹。心內總是覺得有了這個新妹子,還真是件叫人開心的事情。   瓊娘看著爹爹和哥哥大口地吃飯,心裡也是舒坦。   以前,能讓她洗手作羹湯的時候除了伺候婆婆外,便是在那些夫人小姐聚會的宴席上。可是仔細想來,自己最摯愛的兒女,似乎都沒有吃過幾回自己做的飯菜。   以前的自己何其愚蠢?一味討得那些不相干人的歡心,卻忽略了自己的至親骨肉。這一世,她卻情願在寒屋灶前揮汗添柴,叫自己的家人吃得盡興。   一邊替哥哥盛飯,一邊趁著吃飯的功夫,瓊娘說出了心中盤算甚久的打算。這幾日賣糕餅的錢銀不少,正好用來做本錢。夫妻二人年歲漸大,總是這麼風吹日曬的不是個法子。   芙蓉鎮太小,操持經營也不見太多餘錢。可是這點子錢銀若在京城裡置辦店鋪,便如礫砂入海,水花都掀不起半朵。倒不如在京郊皇山下買個店鋪富富有餘。那皇山乃皇家寺院之所在,因為臨近京城,每逢初一十五上香之人絡繹不絕,往往錯過了飯時,要在山下用餐,倒是不愁客源。   瓊娘說得頭頭是道,可是劉氏卻不大讚同,只覺得跑到山下做生意,又不是天天能見到洶湧如潮的客人,剩下的日子豈不是冷清沒有賺頭?瓊娘的想法顯然是高門裡的富家小姐之言,不知百姓每日進錢的辛苦。   雖然劉氏話說得委婉,但是瓊娘聽得出來她的顧忌。若不是經歷了一世,她還真想不到去皇山下開高糕餅鋪的點子。   在如夢前世裡,聖上後來下旨,在皇山下修築了消暑的別院。偌大的皇家園林,佔地甚廣。原本的農舍店鋪都遷往他處。   不過聖上仁厚,大沅朝又不短缺金銀。這等勞民之事自然是有補償,當時只要是劃地內的田園房屋都折了市價按五倍賠償。所以現在買一處店鋪,待得經年得來五倍的賠償,絕對夠爹娘養老的了。   再者,在皇山下開設店鋪,售賣的都是富紳豪客,賺一個月頂三個月,平均折算起來,不是比爹娘夫妻天天這樣起早貪黑的要強?   瓊娘心內一直擔憂著幾年後崔忠得了重病的事情,若是能少勞累些,也許到時爹爹病情也不會太嚴重。   只是自己重活一世的事情不好說給娘聽,這麼勸說起來,就浪費些唇舌了。   劉氏的腦袋搖得如撥浪鼓一般,最後索性開口讓瓊娘小孩子家,莫擔憂父母營生之事,總之,餓不著她便是。   可是旁邊吃了幾口飯後,便一直抽著菸袋沉默不語的崔忠,卻開口道:「瓊娘在高門大戶裡見多識廣,她既然這般說,定然有道理……不過買店鋪是大事,輕忽不得的,少不得去看看,明天我和你娘不出攤子了,只留你哥哥在家,我僱輛馬車,咱們去皇山下轉一轉。」   劉氏見當家的拿小姑娘沒邊兒的話當了真,不由得心內一急。可又不好在姑娘兒子的面前罵那老不死的糊塗。   待得收拾了碗筷,二人迴轉了房中,劉氏這才盤腿坐在床上,拍著床被急急發難:「你個老東西!還真自己是做豪紳商賈的料?好不容易遇到幾個敗財的愣頭青,這才手頭見了真金白銀,以後又不是能天天賺金葉子!兒子漸大了,眼看著就要說親定媳婦的。瓊娘嫁人時,也是要置辦像樣的嫁妝,哪樣不是要錢的?若是買了店鋪賠了錢,回到芙蓉鎮也沒有咱們擺攤的地方了。你要知道隔壁賣雜麵的老五,可是幾次三番想要佔了我們的攤子……」   崔忠猛吸了兩口煙鍋,然後在牆上狠狠地磕了磕道:「就是他不佔,我們也沒法在芙蓉鎮裡呆下去了。這幾日你呆在家中什麼也不知道。外面的風言風語都傳成了什麼樣子!」。 第13章   劉氏向來在家中說慣上句,見平日悶聲不響的當家的突然發起了火來,頓時唬了一跳,道:「外面怎麼了?」   崔忠皺著眉道:「也不知是哪個瘟生,竟然編排我們家瓊娘被人擄去失了清白……這麼下去,瓊娘可怎麼嫁人?倒不如趁早離了鎮子,叫他們沒有說舌的由頭!」   劉氏一聽,立刻炸開了,再細問崔忠外面人是怎麼說的,可老不死的偏偏泥糊了屁門,崩不出半個響屁來了,只吧嗒吧嗒又續了一鍋子菸葉。   她性子甚急,又是母雞護崽兒的性情,當下便趿拉著布鞋,披了件衣服衝出了院子。   芙蓉鎮小,每當日落時,街坊鄰居們出來納涼磕牙的就那麼幾處地方。劉氏沿著河堤往前,便到了鎮中的大槐樹下。   她沒有登上河堤的臺階,只站在壩下聽上面坐著的人閒談。   只聽見肉鋪張家的婆娘嬉笑著道:「只當他家原來的那個萍兒就是不老實的,整日勾眉畫眼兒的撩撥我家旺兒,沒想到這新換回來的更是狐媚,在大街上就衝著有錢人拋媚眼,愣是撩撥得爺們兒心癢,將她拽上了馬車……」   話兒還未落,便有人接撿了起來,討趣問:「拽上去怎樣?」   那屠肉的婆娘頓時發出刺耳的笑聲:「還能怎麼樣,左右是男女湊將一處,那小娘鬆了裙帶自便宜了大爺唄!聽說下了馬車的時候都一瘸一拐的了,也不知過了幾回雲雨……」   沒等張家婦人說得盡興,劉氏已經是從臺階上飛跑了上來,只瞪著兩眼,炯炯地望著那婦人笑裂了的嘴。   那婦人連同聽聲的眾人,全未曾料想劉氏跟鬼似的從河堤下冒出頭來,接著便如母狼一般直撲向了她。   這張家的說嘴別家姑娘,被抓了正著,猶在發愣,就被劉氏按倒在了地上。   「爛舌頭的婆娘!跟你在馬車上似的!竟然編排我家清清白白的姑娘,倒叫人看看你的裙下藏了幾個野男人?」   別看劉氏平日裡招攬食客時,笑容慈祥,年輕未嫁人時卻是娘家有名的辣貨。如今氣湧上心,兩隻胳膊的氣力也分外大。竟然三下五除二,扯爛了那婆娘的裙子。   正值夏天,穿得單薄,這幾下便露了相,驚得那婆娘雙手一前一後,一邊捂著一邊縮身尖聲大叫。   四周街坊平日忙著養家餬口,不得清閒,眼下有不用戲臺的折子戲,自然個個瞪圓了眼看熱鬧,見見老張家平日不外露的陳年老腊味。   有那好事的覺得不夠熱鬧,連忙去張屠戶的門前知會,待得張屠戶領著兒子張旺趕過去時,自家的婆娘已經窘迫得跳入河裡,披頭散髮一臉漲紅地與劉氏隔水對罵,而她的衣裙正在水面上浮泛著呢。   張屠戶膀大腰圓,帶著一股風衝過來,卻看見自家媳婦在河裡泡著,登時哇哇亂叫,這便要來抓劉氏的頭髮。   可就在這時,崔忠也得了信兒帶著女兒瓊娘急匆匆地趕來了。眼看著劉氏要吃虧,崔忠大喝一聲也衝了過來,一把架住了張屠戶。   那張旺也衝過來幫著他爹拉偏架。   這下便成了兩家混戰,大槐樹下,鞋飛人喧,吵成了一片。   活了兩輩子,瓊娘也從來沒見過這等熱鬧鮮活的市井潑婦混戰,一時間有些恍然無措。   可當看見崔傳寶也扶著拐杖一瘸一拐地從家中出來要加入戰局時,她覺得自己身為四肢健全的崔家人,下場迎戰義不容辭。再說,若是不做點什麼,今日崔家的名聲便難以收場。   於是她左右張望,拆卸下來一根鄰家晾衣服的晾衣杆,便也加入了戰局。   爹爹跟張屠戶纏鬥在一處,娘也衝過去用指甲撓張屠戶的臉,二虎鬥一熊佔了上風。而哥哥雖然強壯,但是因為腿部骨折的緣故,被張旺絆倒在地拳打腳踢。   上輩子跟著武師傅學習的棍法登時湧上瓊娘心頭,只抖了抖晾衣杆,挽了個棍花朝著張旺掃了過去。   小鄉之中哪裡見過這等武行做派?讓人眼花繚亂的棍法由一個看似嬌嬌弱弱文雅的小娘使出來,當真是說不出的好看!以至於原本勸架的眾人都緩了下來,分神欣賞一下美人棍花。   可那張旺就慘了,這小娘看似細胳膊細腿的,但招招借力使力,專門往人的軟肉脆骨上抽。被酒色掏空的張旺哪裡受得住?登時疼得哇哇直叫,原地跳腳躲著她的棍子。他倒是想要抓住瓊娘,但是棍子的長兵器優勢盡顯,手剛一伸就被抽得哎呦叫娘。   一場酣戰不過盞茶的功夫,立見分曉。最後張旺被抽得無路可逃,隨了他娘一併跳入河中泡澡。   而張屠戶一身的肥肉也不耐久戰,呼哧呼哧坐倒在地上抖著頰肉繼續叫罵,直嚷著回家取了剔骨的尖刀回來捅了崔家老小。   劉氏方才與張家婆娘對罵一陣,已經嗓子嘶啞,而崔忠和傳寶也不是嘴巴靈光之人,一時間就聽見張屠戶越嚷嚷嗓門越大。   瓊娘這時收了棍子衝著鄰裡們高聲道:「今兒個左右街坊在場,不妨打開亮堂說話。聽聞有人傳奴家的不是,話難聽的腌臢了耳朵。不知這些閒話最開始是誰傳出來的?」   一個扎著團包髮髻的小姑娘跟瓊娘是鄰居,這幾日沒少跟著瓊娘學習繡花針線,當下毫無顧忌地指著河裡道:「是張旺說他在街上親眼見的。」   瓊娘拿眼掃了一下四周人群,朗聲問:「這話可是真的?」   眾人怕惹禍上身,皆默然不語。   瓊娘拎著棍子走到了張屠戶的跟前,冷著眉眼道:「按理該喚你一聲張伯,今日這紛爭可不是我們崔家挑起來的。我哥哥被暫居鎮外的王爺府車馬撞傷了腿,被送到府上包紮療傷。我作為家眷一併跟了過去,可有什麼不對?竟讓你兒子說得那麼不堪?王爺曾食過我家的糕餅,所以我也順便在府上為王爺烹製了一份,入了府便在廚下忙碌。聽說有人在鎮外的別館裡正做短工,是非黑白一打聽便知。」   張屠戶被那小姑娘一眼盯得渾身不自在,不知為何,在個弱柳扶風的小娘面前怎麼也撐不起氣場,現在更是被她堵得啞口無言,最後只能渾不講理道:「小姑娘家貿然上陌生人的馬車,看你就不是個正經貨……哎呦!」   他話還沒有說完,瓊娘一棍子抽了嘴巴。   「你那兒子吃喝嫖賭,夜夜入暗巷子喝花酒,又算哪門子正經貨?整日撩撥良家的姑娘小媳婦,滿大街誰不曉得你家的兒子是爛貨!感情兒是前今天來到我面前佔便宜,被哥哥痛罵了一番便懷恨在心了?告訴你,也甭滿嘴刀子的嚇唬人,女兒家最看重的清白卻讓你們一家白白詆毀,便是豁出這條性命也要討個明白。你兒子若是敢再滿嘴嚼牙,我就讓你張家斷子絕孫,再吊死在你家門前!」   說這話時,瓊娘臉上不帶狠色,可是那語調平平話搭配上她那與年齡不相稱的冷靜眼神,愣是叫張屠戶打了個寒顫。   就在這時,鄉裡的有頭臉的老好人過來和稀泥了,只說瓊娘不懂事,哪裡有跟長輩這般說話的,再說都是街坊鄰居,不過誤會一場說開就好,而且這話裡頭牽扯貴人,平頭百姓可不好拿貴人來說嘴……   就這麼七嘴八舌間,總算是勸回了兩家,各自散去了。   不過眾人對於崔家這個才歸還來的女兒可算是要另眼相看了。   到底是親生的,劉氏的潑辣後繼有人啊!這樣的小辣椒若真是被擄上馬車也不見得會吃虧。纖細的手腕一轉,那位爺傳宗的棍子得挽出朵軟花,哪裡還能風雨不休,雲雨不止?   但是就算是清清白白的女兒身,這麼潑辣的女兒再搭上一言不合就扯衣服的嶽母劉氏,也讓人望而卻步。   最起碼,河對岸的望雲酒樓裡觀戰許久的楚盛心裡是這麼想的。他悄然抬眼看了自家的王爺一眼。琅王自方才混戰開始起,一雙眼兒便緊緊地盯著那抹倩影不放。手中的酒一滴都沒有飲下。   「王爺,今日宮裡有人傳話,雍陽公主吵著要來別館,先見一見王爺您,您看……」   琅王眼見著那抹身影在巷子口消失,這才舉起酒杯道:「不是讓你買些侍妾回來嗎?她要來便來吧,也好看看,本王的身邊可沒有金枝玉葉的位置。更叫宮裡的那位省心,有藉口編配本王的不是……」   楚盛連忙應聲道:「已經找了穩妥的人牙選買了美貌賢淑的侍妾……小的見王爺對崔家小娘子順眼,原先已經備下了禮單,因為看她家世清白,為表重視,準備親自上門與崔家夫婦提起納她入府的事情……可如今一看,這小娘雖是好看,但性子實在是……」   琅王慢慢飲下了杯中酒,閉著眼品酌著酒味,徐徐之後道:「撤了禮吧,趁手的管家不好尋,本王怕你入崔家開了口,被那一家子亂棍死在院中。」   楚盛深知自家主子的秉性,他天性陰冷,不愛說笑,方才那話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親眼目睹了崔家老小的彪悍,楚盛也為自己倒捏了把冷汗,但是該盡的忠心不可退縮半毫:「為琅王,屬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楚邪點了點頭,道:「既有這般的忠心便好,府裡的侍妾也不少可,卻少了做飯的熟手,你去崔家將那小娘聘來,入我府中當個燒飯的廚娘吧!」   楚盛連忙點頭道:「雖看那一家子甚是重視這女兒,但到時給出厚重的銀兩,那小娘定是願意。」   琅王懶洋洋地伸出了五根手指頭。楚盛點頭表示明白:「一個月五十兩,管教那小娘回絕不得!」   楚邪冷哼了一聲:「五錢銀子就夠了。」。 第14章   忠心耿耿的楚管家有些覺得差事難辦。他家主子一向視女子如無物,正頭的王妃遲遲不娶,引得饞涎這位置的貴女爭得頭破血流,可王爺又不像是個拘謹著自己的主兒,這不,又要納上三個侍妾!   可是這麼慎重地交代他聘個廚娘回來,真是開天闢地!想想方才崔家人的潑辣勁兒,楚盛小心翼翼道:「這麼低的價錢,僱個短工都難辦,恐怕崔家人不能應,要不回頭,小的再挑個手藝高超的廚子進府?」   琅王沒有再言語,只放下酒杯起身大步離開了酒樓。   此時夜色迷離,河道兩側的商家皆點掛起了燈籠,夜風驟起,寬大的衣擺飄搖,這等魏晉之風的寬袍更顯得高大的身軀有了幾分俊逸之氣。   一旁紅樓粉娘看見一個華衫瘦腰的公子從酒樓出來,皆是爭相迎了上去。待得走到近處,竟是看痴了一雙紅塵裡打滾兒的眼。   乖乖,竟有這般出塵的男子。雖則俊帥,偏偏臉上卻似罩著寒霜,冷冰冰的,讓人不敢輕易靠近,那眼神,似刀子,叫人看了心裡發顫。   而且這位公子似乎是飲醉了酒,行為甚是癲狂,竟然在一輛華貴的馬車旁踱步走了一圈後,吩咐身後的一個侍衛去砸馬車的車角。   那常進聽了,也不問緣由。伸出壯腿,朝著路旁拴馬繩的基石踹去,該是多大的腿力?那石頭登時如脫線風箏般朝著馬車的車廂一角飛去。   那輛馬車外表是不常見的華麗,靠近車門的一處鑲了一圈鎏金寶石。尤其是瑞獸白澤的兩隻眼兒,乃是用上好的黑瑪瑙點綴而成。   可如今一腳下來,那幾塊寶石頓時崩飛得不見了影蹤。常進還要再補上幾腳,可琅王卻揮了揮手表示可以了。   跟在琅王身後的楚盛傻了眼,鬧不明白這輛御賜的馬車怎麼礙了王爺的眼。   就在這時,楚邪開口道:「這下你該知道如何去辦差吧?」   楚盛先是一愣,頓時腦子有些開竅了……   再說崔氏一家,從大槐樹下得勝返家,陷入的便是亢奮後的低迷。劉氏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經此一鬧,瓊娘只怕難覓佳婿,頓時人便有些打蔫。   傳寶年少氣盛,還覺得不過癮,思量著以後在巷子裡堵了張旺那廝,還要再往死裡打。而崔忠卻主意已定,再不想留在芙蓉鎮讓人說嘴,只等去皇山下探查一番,再舉家搬遷。   是以第二日,崔忠乾脆也不去挑擔了。只僱了一輛驢車,帶上劉氏和萍娘一同去了皇山。   此時皇山的寺院剛剛竣工。山路的基石還在鋪墊。不過挨著山門官道兩側的農舍已經被窺得商機的商賈佔得七七八八,搬運著木石,改成店鋪的模樣,不過他們倒不是要自用,而是要轉手再賣一筆。這改換了門臉兒後的房屋價格頓時漲了三倍。   劉氏看得直皺眉,覺得這些個農舍原本就是粗爛的堂舍,不過換了個門臉,便坐地起價,依著她看,那爛了大梁的房子若不是因著挨近寺廟,真是白給人都不要!   不過瓊娘看得卻頗有感觸。前世她往來皇山時,此間已經繁華得很,京城裡有名的素齋別館點心鋪子都在這裡設立的分號。至於哪家店鋪的位置金貴自然也聊熟於心。   幾番查看,她終於看中了一處店鋪。這店鋪不在官道上,而是官道旁邊的小路旁,處於一處緩坡之上。商賈們看來這個店鋪位置頗為僻遠,而且踞於緩坡之上更是讓人卻步,實在是下下等之選,不堪一用。   但是瓊娘卻知這裡靠山,夏季雨水甚多,十天中至少有五六天是陣雨來襲,其他店鋪都苦於水澇,唯有這家店鋪因為地勢高,無水浸之虞,引得遊客不斷。而且坡上平坦地勢頗廣,還可建上馬棚涼亭,深府大宅裡的貴人們可以徑直乘車至門店前,就算停上十幾輛馬車也是富富有餘。   只是前世裡在這開店的素齋味道不佳,漸漸的做壞了口碑,生意蕭條,最後高價盤給了另一家酒家,但是價錢已經水漲船高,單是店面就勾算回了本錢。   既然知道這裡環境最佳,瓊娘便在這門店前後細細勘探了一番。   這個宅院門口是幾塊碎裂的大青石拼接而成的門檻,雖略有寒酸但和周邊宅院的普通大門比還是透露出幾分不凡的氣勢。進了大門,地面被夯得十分平實,上面鋪著一層細細的沙子,踩上去咯吱咯吱地發出響聲。除了大門裡,其他地方尚未及修繕,盡顯寒酸。   屋主是當地的一個糧販,嗅著了這改換屋門裡的商機,便將空置的這處祖宅簡單修葺了一番,尋機賣個高價。   但來來回回過來幾家買主,都是在屋裡轉了一圈便搖頭離去,甚至連價錢都不問上一問。   這般幾次後,也涼了沽賣高價的心思。只想著將之前買青磚泥沙的錢勻回來便好。待得瓊娘帶著爹娘來詢價時,那屋主甚是殷勤地領著崔家人在房屋前後轉悠。   劉氏之前看過幾家修葺的亮堂的店鋪,再看著陋屋愈發的不順眼,嘴裡嘟囔著:「這般破舊,得花多少銀子修葺,不好!不好!」   瓊娘任著娘親抱怨了一通,待那屋主的臉色愈加難看時才不慌不忙地問:「敢問這屋子連同院落多少銀子典賣?」   屋主見那兩夫妻不張嘴,只一個嬌滴滴的小娘來問價,心更是涼了半截,只氣無力道:「九十兩銀子,不二價!」   方才瓊娘問過的店鋪,都是一百兩到二百兩不等的價格,像這樣九十兩的屋價當真是很低了。   可是瓊娘卻不慌不忙地比劃手勢說道:「六十兩,若答應,奴家立刻便與你訂了屋宅地契。」   旁邊的劉氏聽了,心內發了急,正想開口截住,卻被崔忠扯了衣角。   那屋主倒是一臉驚喜,連忙問向崔忠:「這小娘的話可當真?」   崔總點了點頭:「買店鋪的事情,我家閨女說了算!」   屋主知道,自己這幾間房若是沒有皇山寺廟的機緣,賣上二十兩都阿彌陀佛了,加之屋旁的土質不好,種不得果菜糧食,更加乏人問津。   如今來了個不懂行情的小姑娘,肯出六十兩買,哪有不賣的道理?當下連忙道:「這屋宅風水甚妙,小娘子當真是慧眼了得……既然這樣,我去官道旁尋個書筆先生來擬寫地契可好?」   見瓊娘點頭,他便一路小跑著去請先生來,生怕這家子人一轉身便反悔了。   待得屋主走後,劉氏才急急道:「瓊娘,不是為娘說你,怎麼不再看看幾家再做定奪?」   瓊娘笑吟吟道:「不必再看,這裡便是最好的了。」說著,她便跟爹娘講出了自己心中的盤算,還用手比劃著,說出將來修建馬鵬和荷花風水池的地方。   劉氏真是哭笑不得:「女兒啊,不過是賣糕餅的店鋪,何苦來要建那麼大的馬棚?還能停十幾輛的馬車?當這是丞相府宅,終日裡車水馬龍呢?」   崔忠含著菸袋,吞雲吐霧,含笑聽著女兒的打算,慢慢道:「論起來,我們家就瓊娘識文斷字,學問最高。既然如此,便不聽你娘的,只你說了算,不過這六十兩銀子還是有些高,按理說應該再殺殺價錢。」   瓊娘笑著給劉氏搬了板凳,讓她坐下,然後給她一邊捶腿一邊對爹爹道:「我也知給的高些,可是他有一句說得在理,此乃風水寶地,依著女兒看將來值得可不止六十兩銀子,若是再殺價,屋主將來想起這一節,豈不是要悔壞了肝腸?是以還是要讓人有些賺頭才好!」   屋主正好趕回,聽了個囫圇話,當下連忙道:「我已找來了代筆的先生,你們可不能反悔!」   瓊娘哪裡會反悔,當下立了字據,交付了定金後,商定了搬入的日子,這才與爹娘折轉家中。   一路上,瓊娘心潮起伏,前世裡雖然也買過店鋪,卻都沒有這次舒心,讓人充滿希望。   待他們回到家中,時候還早,加之傳寶一直追問店鋪的事情,瓊娘乾脆拿出紙筆,邊說邊畫出店鋪的樣子。   這麼一畫,又勾起了瓊娘的癮頭,順勢便將這大堂準備改造的格局一併也畫了出來。若是單賣糕餅,沒什麼賺頭,倒不如像前世那樣在此處開個素齋館子,正迎合了那些官家夫人們的喜好。   就在這時,宅院的大門突然響起敲門聲。正在做飯的劉氏擦了擦手過去開門,發現前些日子送傳寶回來的那位王府管家正領著人立在門前。   劉氏一見是王府之人,忙小心翼翼地問管家的來意。那位楚管家倒是收了之前的傲慢神色,只拱手說道:「受王爺之命,特來問詢你家公子的傷可是好了,要不要我們王府再做些賠償?」   雖然傳寶被王府的馬車撞傷在前,但上次送來的封銀甚是豐厚,若是再有些不依不饒,便有些潑皮無賴的嫌疑。   所以劉氏連忙道:「我家兒子的傷已無大礙,勞煩管家費心,跑了這一趟。寒屋貧舍,也沒什麼可招待的。煩請管家進屋喝杯熱茶,吃些點心再走。」   哪知那管家聽了劉氏的回答,頓時變了個臉,繃著半黑的臉皮道:「既是如此,那我便要與你算上另外一筆帳了。那天你兒子衝撞了我們王府的馬車,力道甚大,將馬車一角的鎦金寶石給刮飛了大半。這馬車乃是當今聖上的御賜之物,鑲嵌的也是半月國獻上的寶石。昨兒個馬車送到了京城的建造府修繕,折算下來修補的費用是紋銀五千兩,不知你們崔家打算拿甚麼來償還?」   劉氏一聽,只覺腦袋嗡的一聲,別的不說,只是聽了這五千兩紋銀就是讓人嚇破了心膽。   瓊娘立在屋堂的窗前也聽得真切,心裡的直覺就是:這王府裡的人是準備訛錢不成?。 第15章   當初哥哥被撞時,雖然有些場面混亂,但是按理說,這肉身不該將馬車撞得那麼厲害啊!   她快步走了過去,沉聲說道:「那日我也在場,並未見馬車有損毀。」   楚盛冷哼一聲道:「這麼說,小娘子是在質疑我堂堂琅王府訛人不成?」   瓊娘緊抿了一下嘴唇,心道:還真是備不住!   前世裡琅王雖然戰功赫赫,但他那混不吝的行事做派也在朝堂上被人所詬病。當初大沅與邊疆七夷族作戰時。那一年因為黃河決堤的緣故,朝廷的國庫大半用來賑災,無力支付琅王的大筆軍餉。   主持內務的太子便暫時緩撥了軍餉,這可捅了馬蜂窩。   那琅王要不到錢,竟然是花樣百出,無所不用其極。最後折騰得內務府撥了軍款不算,最後還抓捕斬殺了幾個據說是貪墨了軍餉的官吏,才算讓那位江東王滿意,了結此事。   猶記得尚雲天無意中與她談及此事時,對那位琅王做了甚是中肯的評價——若是亂世,當為梟雄;可是太平世間,那就是朝廷之禍害。   如今,江東王的蠻橫勁兒是準備使在她這小戶人家上了?瓊娘心裡直發沉。她心內清楚,如今依著自己的身份,是很難同琅王府講理的。   崔傳寶聽得來氣,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走過來道:「你們王府還講不講理?將我撞傷,反而要我們家賠錢?」   許是聽著少年郎的話不順耳,從管家的身後出來幾個昂揚大漢,手持佩劍滿臉陰沉地瞪著少年家,似乎再多說一句,便要手起刀落。   瓊娘心知,此時杵在自家門前的可不是張屠戶之流,看那架勢都是跟琅王上過戰場刀口舔血的兇徒。哥哥若是真是與他們硬來,絕對討不得便宜的。   當下便攔住了哥哥道:「哥哥,你腿上有傷,有爹娘交涉,且回屋休息去吧。」   劉氏卻知道兒子的火爆脾氣,連忙推著崔傳寶進了屋子。   崔忠一臉賠笑地問楚管家是不是弄錯時,瓊娘也看清了管家身後馬車,破損處的確是有些慘無忍睹,那鑲嵌損毀的寶石也是貨真價實,得是鐵鑄的身軀才能將馬車裝成這幅悽慘模樣。   當下開口道:「管家,您看,這馬車會是人撞的嗎?」   楚盛拖著長音道:「王爺說是便是,哪個敢質疑?」仗勢欺人的刁奴嘴臉真是刻薄得很!   瓊娘心內將這場飛來的橫禍仔細地回想了一遍,便知是有人故意為之,只是現在鬧不清楚這背後的主謀是何人。若是琅王,他顯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絕不會為了區區五千兩銀子來為難一個小小的商戶。   又可能是王府中有人假借著此事幹著訛詐盤剝的勾當。若是後者的話,事情倒也好辦了,左右是有人要佔些便宜。於是想到這,她便對楚盛說道:「你也看到了,我們家無長物,實在是拿不出五千兩。素聞琅王愛民如子,想來也不願落下一個將撞傷的百姓逼得家破人亡的名聲。不知楚管家可有辦法教我?」   說話的功夫,楚盛已經被請到了屋裡,奉上了茶盞。楚盛琢磨著火候差不多了,緩緩開口道:「我們王爺宅心仁厚,自然是不想逼死你們這一家子。但是無有規矩不成方圓。若是就此放過你們,豈不是讓天下人以為王爺的馬車說衝撞便衝撞了。御賜之物被損毀,要知道往嚴重了說那可是要掉腦袋的。」   崔忠聽到這,臉色都變了。平頭百姓家哪裡會想到有一天會與皇家之物有了干係。只覺得楚管家之言並非危言聳聽,一個鬧不好,自己的兒子真的有可能被拉到菜市口問斬。顫聲說道:「我願入府為奴,賠償王爺的損失。」   楚盛一臉為難道:「府裡還真是缺了一個糕餅師傅,可惜我們王爺有些怪癖,不喜食年老之人烹飪的食物,只怕你想入府也無合適的位置。」   瓊娘在一旁聽著,便適時插嘴道:「王爺的怪癖可真是有些稀奇,也不知何等樣人有幸做出佳餚入王爺之口?」   楚盛說道:「你們若真是想要免了你家小郎這場禍事,我這倒是有個差事可有一試。現在府中正缺一個面點的廚娘。前日王爺吃了你家這位小娘子的糕餅,甚是滿意。   瓊娘聽得眉頭一皺,道:「不知貴府的廚娘月錢幾何?」   楚盛的下巴翹得更高:「王府一向善待下人,照著常理該是五兩銀子,但是你這番前去是抵償你哥哥的罪過,每個月要扣些銀兩,剩下的差不多是五錢銀子。」   瓊娘沒說話,心內的算盤卻在不停撥打:這個什麼琅王府還真夠仁慈的啊!估計期間的利錢也是不能省下的,照這麼一算,一百年做到死都償還不清。   而且那位主兒最後可是被囚禁在皇寺裡去的,萬一吃得順口了,自己豈不是也要跟著一起被軟禁?   那琅王府是個火坑,瓊娘不想往下跳。奈何現在有人做了套兒,擺的又不是能講理的架勢,若是不自己不去,今兒的情形就是要把哥哥或者爹爹綁走,那這個家就全散了。   現在是連當今太子都奈何不得這位琅王,他的氣數正盛,她一個民間小小女子更是奈何不得他……   一旁的崔忠聽了,卻急急道:「那可不行,我這女兒嬌弱,不堪伺候貴人,何況她的糕餅手藝是跟小的學得,還是讓我入府服侍貴人吧……」   楚盛懶得廢話,只變了臉色道:「既然給你們指了明路你們又不肯,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說著便叫人去綁崔傳寶回去。   那崔傳寶雖然體壯,但在幾個大漢的手中便如雞仔一般,一下子被拎提起來,不但施了繩子,還上了鐵索。   一時間,崔家院落儘是劉氏高喊要拼命的嚎啕聲。   瓊娘急急道:「且慢!我只再問一句,是不是湊足了五千兩以後,這件事情便算了解,我也可以返回家中了?」   楚盛覺得這小娘說的乃是白日夢話,照著崔家的家當,就是典賣光了房屋也償還不清的。所以,他點了點頭,道:「若是償還清了,小娘自然可以出府。」   聽到這,瓊娘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那奴家便隨管家入府。只是我既然去做廚娘,便不是賣身府上,家裡父母身體不好,需要照料,不知每月有幾天可以出府?」   楚盛回道:「按慣例,每個一月有一天可以返家。不過王爺不會在京城久留,月餘就要折返江東。」   瓊娘的纖眉皺得更緊。如今這事,左右是攤上了無賴。既然講不得道理,那就當天降橫禍自受了去。   不過是區區五千兩,嚇得了別人,可瓊娘卻並未太放在心上。為今之計,就是希望自家皇山下的店鋪順利開張。烹製素宴的法子,她會悉數教給爹娘。只要店鋪進錢,幹上幾年也能償還清了那五千兩。   崔氏夫婦哪裡捨得?但是他們夫妻二人也是無法,要麼是兒子被抓去砍了腦袋,要麼是女兒入王府做廚娘,這一時失了主意,待得楚盛放人走後,劉氏只能抱著瓊娘大哭。   少不得瓊娘柔聲安慰:「娘,我不過去是做工,每個月五錢銀子雖然少些,也能貼補家用。只是你和爹爹萬萬不可聽了旁人教唆,使銀子去給我疏通,皇寺馬上便要開門迎香客。那店鋪還有些雜亂,需要好好修繕,你和爹地放心去張羅店鋪的事情,待得店鋪進了錢,咱們早日還清他們王府的馬車錢,女兒就可以回來陪你們了。」   劉氏捧著女兒的臉蛋,心內一陣的發急:「我的女兒,那位王爺聽說是個好色之徒,這幾日頻頻往府裡買侍妾。你這般容貌,是藏不住的,若是被……怎麼能叫為娘放心得下?」   瓊娘輕輕地摟住了劉氏,爬在她的懷中感受著娘親的溫暖,小聲道:「娘,你真的不用為我擔心,只要爹娘和哥哥安好,這日子才有盼頭,我一定會從王府裡出來的。」   看來王府裡的確是缺廚娘。第二日一大早,楚盛便派出一輛小馬車將瓊娘連同她的小包裹一併接入了別館。   那楚盛一看便是換臉的行家。在崔家時,還趾高氣揚的模樣,入了府裡,卻慈祥得如鄰家老伯,親自將瓊娘帶入她暫住的小院,衣食起居樣樣交代清楚。   那院子倒是清靜。因為別館依山而建,她的小院正在半山腰間,推開窗子,繁茂的樹林盡收眼底,烏瓦青磚的院落甚是雅致,加之剛剛下了一場雨,屋簷上的積水滴答作響,竟有是隱身於世之感。   瓊娘看著滿眼的綠色,一時間有些恍惚。這一次重生,不過是早早返回崔家而已,竟然生出了這麼多的變化,而前方的道路該是怎樣,她也是看不清楚。   只是她不知,依山而建的別館更高處,有人坐在涼亭中,將她悵惘的側臉剪影盡收眼底。   楚盛伺候在一旁,小心翼翼道:「王爺,您看小的這趟差事辦得可是利落?」   楚邪收回了目光,在棋盤上擺著棋子,也不回答,只過了一會才說道:「吩咐下去,一會本王要吃綠玉豆糕。」。 第16章   主家開了口,哪有不做的道理?   瓊娘這邊包袱還未及展開,便被喚到了廚下。   別館的廚房分大廚和小廚,大廚是給別館上下人等和侍妾們烹製一日三餐的。而小廚專供琅王一人。   瓊娘先前在小廚做過糕,工具灶下也算是熟悉。只是滿廚房除了一個幫傭的丫鬟和一個燒火的婆子外,再不見其他人。   一問才知,原來的廚子生了病,暫時告假,所以這一日三餐也都要由瓊娘頂上。   這五錢銀子的廚子也算是物盡其用了。瓊娘問那幫廚的丫鬟今日的菜單子,那個叫妙菱的丫鬟愛搭不理地說道:「這些都是主廚拿主意的,我只管切洗,哪裡懂得搭配?」   本來廚子生病,這妙菱滿心以為今日當由她來掌勺。她在廚下幫傭有段時間了,自認為手藝不錯,原該在主子面前露一露臉的。哪裡想到來了這麼個嬌滴滴的小娘填充了主廚的空缺,當下心內甚是不服氣,自然給不出好顏色。   前些日子,這叫瓊娘的女子來廚下烹製糕餅,她與這女子閒談了幾句,知道她乃是鎮上崔家糕餅鋪子的女兒,心裡不由得看輕了這商戶的女兒幾分。   妙菱乃是家養的奴才,她的爹爹是琅王府裡的車夫,曾經給老王爺駕了十年的馬車。琅王不喜貼身侍女伺候,只在身邊養了兩個小廝。想要離主子近些,就得謀求個常露臉的差事。小廚房的活計清閒,夥食也好,琅王走到哪裡都要帶著自己的私廚,月錢豐厚。若不是憑藉了自己爹爹的臉面,還真爭搶不到這得體的差事。   可好不容易露臉的機會被憑空搶了去,心裡的一時起了惱,便想讓瓊娘丟丟醜。   琅王重口腹之慾,這小鎮來的土貨懂得什麼精細的做法?她便什麼也不管,只在一旁等著看笑話便好!   瓊娘幾句間便察覺到了這位姑娘的不善,她不再去討沒趣,只查看了菜筐裡今日送來的瓜果蔬菜,略想一想,就梳理出了省事的菜單。   她先選了一整隻拔毛開膛料理好了的肥鴨,用上好的汾酒配五香佐料塗抹醃製,然後在鐵鍋里舖了一層稻草,再在上面用果木的樹枝架好,點燃稻草後,把整鴨放進去蓋上木蓋燻烤。   在燻鴨的時候,她手腳麻利地切了筍絲配火腿用香油澆汁辦了個爽口涼菜。   等生鴨燻好,便要上鍋蒸熟,趁這個功夫,琅王點名要吃的糕也和面揉好,一併上了另一個蒸鍋。   虧得這些時日,她一直在崔家幫助劉氏做飯,現在的刀工也嫻熟了很多。   雖然對琅王的為人做派心存不滿。但是她是個做事講究要樣子的人。前世裡的好強雖然卸下大半,做事認真的習慣卻改不掉了。更何況,前世裡那個因為做飯味道不佳,被琅王弄死的廚子在前警示,就算瓊娘想要下些「好物」進去也不可能。   所以等鴨熟了後,看到了裝盤的乃是塘窯漸變釉子底兒的名貴瓷盤,那做事盡善盡美的毛病又犯了,便不由自主地將切片的鴨子碼放整齊,順手還雕了朵蘿蔔花上去。   至於剃下的鴨架便熬煮了一個青瓜鮮湯,正好配著糕餅吃。   那妙菱原以為這小娘倉促上陣會手忙加亂。哪曾想不到半個時辰的功夫便全置辦整齊了,更重要的是那鴨肉、涼菜的擺盤無一不透著雅致大氣。   妙菱心知就是那原先的大師傅,也沒有這般的裝盤手藝,不由得心裡更加氣堵,心道這小娘是從哪學來的手藝?   就在這回琅王的小廝傳話,說是叫廚娘將飯菜端到琅王的書房裡去。   那妙菱當下忙不迭對瓊娘道:「你忙了半天,也該累了,便由我端上去吧。」   瓊娘正樂不得,當下說好,便自洗了手,就著方才切剩下的鴨肉還有自己留下的一碗涼菜先吃飯來。   不過她心裡存了事情,實在是吃的不多,墊了墊胃後就自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這小院子清靜,只她一個人,將從小廚房提回來的一壺溫水倒入盆中後,她便擦一擦身子,去一去身上的煙火味。   可是擦洗到一半的時候,院外又有人來喚:「瓊娘!王爺命你前去布菜!」   瓊娘一邊手忙腳亂地將剛剛解開的長髮挽起,一邊翻出包裹裡的襦裙穿在身上,只是心裡再次感嘆聖上英明,若是早點拘了琅王這妖孽就更好了,免得他為禍人間。   到了書齋時,沒看見妙菱、小廝的蹤影,只琅王一人坐在香席的地桌旁。她制的幾樣菜正擺放在桌上,卻不見動筷。   瓊娘進去後,便跪在香席邊等著吩咐,卻遲遲不見人喚,只好跪在那裡靜默不語。靜謐的書房裡,一時只有琅王翻書的聲音。   瓊娘閒極無聊,便用眼角餘光去看琅王放置在桌角邊的書卷。最上面的半翻著,露出裡面的一頁。   只見上面寫著:「蓑雨透衫人不歸,斜陽野渡幾徘徊……」   她不由得一愣,突然醒悟到,那書卷裡正是她曾經寫下的詩句。   上輩子柳夢堂立意想讓自己的女兒才名遠播。特意讓她集齊了平常的詩作,請人刊印成冊,只是不方便標署閨名,便自起了「清溪居士」的號襯在了書頁上。   前世她是在乞巧節揚名之後,才與閨閣裡結交的新友透出了自己的名號,一時間洛陽紙貴,清溪居士的詩集廣為流傳,滿京城尚未婚娶的名門公子幾乎人手一卷,免得在詩會宴席上與佳人相見,少了清談的話頭。   可是沒想到,這一世清溪居士的名號尚未打響,竟有一本出現在了琅王的腳邊,瓊娘心內不由得一翻,直覺不妙。   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視線,琅王突然伸手將那本子詩集扔在了她的腳邊,指了指打開那一頁的詩,道:「念念。」   瓊娘飛快地抬眼瞟了一眼,卻正與他那雙幽黑的眼正撞上,她咬了咬唇,輕聲念了起來。   她的聲音婉麗,在寂靜的書齋裡似乎透著迴響,縈繞在人的耳邊便如畫糕餅的蟹爪筆一般,撩撥著耳蝸。   不過瓊娘卻是越念越有些羞愧。前世實在是年少時太狂妄,小小年紀聽了父親的話編纂了詩集。不經歷人生,哪裡有什麼深奧的感慨?無非是無病呻吟,空嘆春秋。   如今自己再世為人,念起年少詩作來,真是尷尬齊發,恨不得將這詩集扯爛扔進火塘。更是心中納悶,琅王怎麼會知道這是自己的詩作,還要自己反覆來念同一首詩作?   就在念到第五遍時,瓊娘實在是忍耐不住了,徑直抬頭問道:「敢問王爺,奴家可曾得罪過您?」   琅王一直盯著瓊娘的紅唇香腮,見她抬頭,眼神也沒有轉開,只是淡淡說道:「得罪倒是談不上,只是與你曾經打了個賭而已……卻不曾想,你倒是全然記不起了。」   瓊娘剛要開口,腦子裡卻是靈光一閃,突然想起了一樁往事。   要論起來,也是與方才讀的那幾遍詩作有關。   當年她隨著兄長柳將琚去獵場,可是有一位女扮男裝的小姐,跟她爭搶一頭獵鹿。   那位小姐也是夠不講理的,明明是瓊娘先射中,卻偏偏說鹿是她射下的,一副嬌慣壞了的模樣。   大概的情形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有個帶著黑紗笠帽的男子是隨著那小姐一起的,看情形是她的兄長,一脈相承的不講道理。瓊娘被惹惱了,口齒了得,似乎不帶髒字地問候了那兄妹二人的三代祖宗,五代子孫。   那男人當時似乎說了句,像她這樣的刁鑽官紳小姐就是欠缺管教,將來嫁人當吃些苦頭。她那時也是年少驕縱,上下打量那位黑紗男子,說了句,「君不敢見人,定是容貌甚醜,我就算吃苦,也輪不到給你燒飯洗衣」之類的話。   那人似乎是在冷笑,說什麼那可不一定……   之後那一天打獵。她們一行人,總是與那兄妹不斷相遇。後來離開獵場時,恰逢大雨,她立在渡口等船久久不候,便在渡口便的茅亭裡閒極無聊,隨口吟作出了那首詩,轉身時,那位男人也在等船,正立在她的身後……   這般一想,那黑紗男子高大的身影,與琅王也越發能對上了。   當下試探道:「去年夏時,可是與王爺家眷在圍場有些誤會?」   琅王嘴角一勾,帶出了不甚誠意的笑容,這才執箸夾起片鴨肉放入嘴裡,品嚼了一番後道:「當年與小姐定下賭約時,沒有想到小姐做飯的手藝還算入得口來。」   瓊娘的後背細細冒出冷汗。就算在前世,她都沒有察覺自己竟然無意中得罪了這麼一位睚眥必報的主兒。那麼說,他前世到柳家求娶,也是要將自己娶回家燒飯洗衣的折辱?只是現在自己回到崔家,再不是高門中的貴女,他折辱起來,倒是方便了許多。   現在想起前世的他在求娶未果後,似乎與捲入了當年科舉舞弊賣官的禍亂,被聖上責罰,限日出京。不然依著他這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陰毒勁兒,自己當年許是難以嫁給尚雲天,說不定要被他折騰成什麼樣子。   想到這,她放下書卷,輕語道:「我那時不懂事,得罪了王爺,希望王爺能大人不記小人過,饒過民女可好?」   琅王看著她跪在香席上,淡淡吩咐道:「過來給我斟酒。」   瓊娘咬唇起身走了過去,還未及坐定,便被琅王拉著纖腕,一把扯進了懷裡。   他的薄唇貼附在瓊娘的耳窩處道:「你挨得近些,也好看清本王的容貌,配不配小姐你燒飯洗衣,服侍一輩子?」。 第17章   聽到琅王問了一聲配不配,瓊娘只想衝著他遠山般孤高的眉眼來一聲「呸」!   前一世裡,柳家將瓊,是瑤池聖蓮般的人物。就算京城裡最浪蕩的公子,也不敢在端莊的大家閨秀面前輕薄妄言,洩了自己的底蘊。   所以她的丈夫尚雲天在臥房裡都不好意思對她太過輕薄。可是現在,她卻被個只見幾次面的男子拽進懷裡貼耳說話,登時氣得臉頰緋紅,但是這男人又不是一巴掌能打回去的。   只能深吸一股氣,努力平復怒氣,跟他「好商好量」一番。   不過美人頰邊的緋紅,看在楚邪的眼裡,卻是情竇初開的嬌羞,勾人含怯的欲迎了。   這幾日,他雖然沒有進京,可是因著年幼時在京城陪皇子們在御書房讀書三年,結識了些許志趣相投的玩伴,便參加幾場京郊各家別院裡的宴會。   品酒會友之餘,也聽到了關於柳家影影綽綽的傳聞。大約是柳家的千金原來竟在襁褓時抱錯,最近才算是換回來。   許是怕換回來的正宗柳家千金沒見過世面,乞巧節時入宮叫皇后瞧不上眼的緣故,這兩日柳家夫人特意命自家的大公子帶著這個新換回來的妹妹出席各種宴會。   不過讓眾人意外的是,這個據說是小戶人家撫養的柳萍川小姐居然也不差,待人接物的儀態落落大方,通身衣服款式是世面上看不見的雅致。引得愛美的夫人小姐爭相詢問,一問才知,那些個衣物是柳小姐自己琢磨裁製出來的。   另外柳萍川的文採不錯,最近編纂了一本《清溪詩集》,裡面的詞句清麗婉約,叫人又對這位半路歸家的柳小姐刮目相看。   在一次宴會上,柳家人將詩集分發給眾人傳看,琅王也得了一本。因著他看,新換來的這位柳小姐倒是沒有了原來的那位端莊骨子裡隱藏的潑辣,少了些味道。   原本這次進京,他有娶妻打算,心內的人選便是那位一年前遇到的嗆口椒。倒不是甚麼非娶不可的一見鍾情,女子之於他一向是可有可無,既然終究要娶一個,那不如就是這個柳將瓊了。一則將她弄在身邊,懲戒了她當年的口舌之快。二則,她的父親柳夢堂在朝中聲譽穩健,又非兵部一類敏感的要職,惹來皇帝的猜忌。有了這位嶽父在朝中幫襯,對他江東大有裨益。   可是沒想到柳家竟然鬧出抱錯女兒的鬧劇。而瓊娘返回崔家,他堂堂江東王,萬萬沒有娶一個小鎮商家女的道理。   但是準備送往柳家的求婚書帖倒也作罷。那新換回來的柳小姐雖然極力展示大方,骨子卻透著股小家子氣,叫人生厭。不知為何,她似乎很懼畏他的樣子。當柳家那位大公子柳將琚將詩集送到他手時,那位柳萍川的臉色都變了。   這倒是引起了他的些許好奇,隨手便翻閱一下。沒想到一下子看到了故人曾經做出了詩句。   據柳家人說,這是小姐新近做出的詩集。可他偏巧一年前在獵場的渡口邊就聽人吟誦過。   猶記得當時大雨如注,那位將瓊小姐身披的蓑衣都溼透了,卻直愣愣地望著大雨發神,全然沒有了在獵場罵人的飛揚神採。   就在他以為小姑娘被雨水澆傻了的時候,她卻突然開口吟詩,而且字句推敲,相當認真,單是那句「蓑雨透衫人不歸,斜陽野渡幾徘徊」中的蓑雨,便改了三次,在「亂雨、狂雨、蓑雨」中,反覆吟誦最後敲定下來。   就是因為小娘當時的認真專注勁兒,才讓他對這矯情的詩句印象深刻。   哪裡想到,一年之後,那渡口冒雨吟誦的詩句卻出現在了別人的詩集上。也不知這位新回府的柳萍川小姐是不是當初在芙蓉鎮街口賣糕餅時,詩情大發想出的婉約麗詞。   想到這,再看懷中小娘頰邊緋紅,便有了讓人憐惜的楚楚。就連這小娘用力推開他,跌坐在一旁無狀,也不那麼叫人惱怒了。   「你怎麼不問我這詩集的出處?」他附身向前垂眼望著她道。   瓊娘跌坐在一旁,目光正落在合上的詩集封面上。同上一世一樣,依舊是清溪居士的署名,不過可能是個人的喜好不同,封面和詩集書頁裡驟然多出了不少仕女插圖,顯了些俗氣,彰顯出詩集的主人已經改朝換代了。   柳萍川看來立志要成為一代才女,略微不擇手段,連抄襲他人之作的事情也能做出,而柳家的父母未見阻攔,看來也是出了不少力氣幫她整理自己先前留下的練筆詩作……   現在琅王一臉看笑話似的問她,當然是想要看她被人頂替了的羞憤填胸。可是瓊娘問了問自己,還真是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   才女的名頭在庶民一日三餐顛簸的日子裡,半錢不值!柳萍川喜歡,自拿去用好了。她現在一心只想著自家的店鋪,將來日進鬥金,可比出什麼沽名釣譽的詩集要實惠得多。   琅王看著她慢慢說道:「你昔日的家人到處傳送這些個詩集,說是柳家的那位大小姐所著……」   瓊娘依舊面色不改,淡然地打斷了琅王道:「奴家現在不好這些風雅之事,詩集一類也與我無旁的干係,有人喜歡這些幼稚詞句,自印去好了……只是……王爺英偉,當是昂揚男子,既然與我父母說好讓奴家來做廚娘,想來是不會再朝令夕改,五錢銀子還要奴家兼得旁的差事……」   她這般不卑不亢,全然不把被抄襲的事情放在心上的氣度,還真是出乎琅王的意料,又聽出她話裡有奚落之意,當下拉著長音問道:「本王要你兼了什麼差事?」   瓊娘重新跪好,慢條斯理道:「像這坐臥君懷,玉手被執握的雅事,本該是王爺府裡夫人侍妾的本份。奴家不才,慣做了粗活,滿身油煙,五錢銀子,也買不起香粉玉脂保養,若是不慎,粗手磋磨了王爺的貴手便不美了。」   琅王覺得自己方才覺得這小娘淡然,當真是大大的錯覺,那話裡的刁鑽,依舊是獵場裡的潑辣才是。天生市井口的頑劣,難怪回到崔家適應得這麼快,拎著晾衣杆在河沿上追著男子打。可笑他當初竟有娶她之意,這般品行哪裡配做王府的正頭王妃?   當下拖著長音問:「不知我廚娘的這份抱怨,是嫌兼的差事太累。還是嫌棄銀子少,要漲工錢買香脂滑手啊?」   瓊娘話既然點到,自然是抿嘴不答。   琅王舒展長腿,倚靠在一旁的靠墊上冷笑一聲:「做的甚麼吃食,也有臉開口漲工錢?」   「口味可有不對?還請王爺指正!」瓊娘聽聞此言,頓時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兒似的,眼睛都瞪大了,全然不似方才聽聞詩集被炒時的淡然不屑。   琅王又冷哼了一聲:「這鴨為了快熟,破開蒸的吧?蒸汽盡卸了稻草香味。那糕和面醒的也不夠時辰,咬著有些發硬……敢問崔小姐是拿本王當街頭的食客糊弄,還是對剋扣你銀子賠償車錢心懷不滿?」   瓊娘那點心思竟然全被人看破了,更沒有想到這位王爺果然是位老饕,竟然能品酌出短缺何處。當下真心實意的羞愧了起來。其實她方才在小廚房自用時,也感覺到了口味的欠缺。自己準備拿來安身立命的本事,卻在王府裡因為一時懈怠破了功,還被人說教,真有種當年在女學裡被先生拎提訓斥的羞恥感。   待得琅王說起那道涼菜的不是時,瓊娘急喊一聲等等,順手拿起了書桌旁放置的紙張與毛筆,沾著墨汁寫下蠅頭小字記錄下新主子提及需要改進的地方,那股子認真勁兒叫申斥之人不覺氣悶。   單論起規矩來,這位崔家的小娘似乎還沒適應自己的新身份,往常高府裡的小姐做派依稀可見。   若是旁人,單是敢從他楚邪的桌子上摸紙的行為,就要打斷十根手骨。   可是話湧到嘴邊,又慢慢咽下去了。琅王似乎有些捨不得打破這書齋裡的片刻寧靜。玉人伏案,一綹長發沒有被髮簪固定,半垂在了胸前,彎長的睫毛隨著筆尖起伏微微顫動。   一種久違的異樣感覺湧上心頭,就像一年前的那場雨天,他看著一位麗人在渡口的滿江雨煙中,痴痴地伸出纖指,接住雨露點點……   可就在這時,書房外有人稟報:「啟稟王爺,雍陽公主又來了,門衛攔不住,已經直闖進前院了。」   說話的功夫,一陣嬌滴滴的聲音喚著琅王的小字傳了過來:「忘山哥哥,看你養的那些個刁奴,竟然敢阻攔本宮!」伴著軟語陣陣,一位高鬢長裙的少女直闖進了書房中來。   本來還面露笑意的公主,待看清他矮桌旁跪坐的瓊娘時,臉色頓變,眼淚聚集,潸然淚下道:「她是何人?你……你又納了新的侍妾?」   跟在雍陽公主身後的,還有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他也見到了正抬起頭來的瓊娘,登時也眼睛瞪圓了道:「妹妹!你怎麼會在此處?」   來者不是旁人,正是瓊娘昔日的大哥柳將琚。   雍陽公主原本是要興師問罪,可不曾想身後護衛她出宮的禁宮侍衛長——柳家的大公子卻喚那小娘子為妹妹,當下也啞了音,準備聽個究竟。   琅王看著柳將琚略顯激動的直盯著瓊娘看,心裡登時不大暢快,便對瓊娘道:「本王有客,你且先下去吧。」   瓊娘在此間陡然見到昔日兄長,心內也是百感交集,她前世與柳將琚也算是兄妹互相持愛,但是因為兄長年紀大了後,自有自己的玩伴,不大回府的緣故,並不像別的兄妹那般親暱熱絡。   而自己當初離開柳家的時候,這位兄長大約也是不在府中的,應該是去參加御林軍的營訓去了,若是他在……   瓊娘沒有再往下想,想起那本子易主的詩集,她突然想到,柳家人一定不希望自己這個崔家女攪了柳萍川的才女之路。   當下只當沒有聽到柳將琚的問詢,低頭快步走了出去,與昔日的兄長擦肩而過。。 第18章   柳將琚直覺想要去追,奈何差事在身,護衛公主出宮,自然離不得半步。   不過琅王名聲太過不堪,他心憂瓊娘的安危,當下抱拳問道:「在下禁軍麒麟營侍衛長,敢問琅王在下的妹妹緣何在王爺府上?」   楚邪站起身來,漫不經心地問:「前些日子,本王在宴會上看到的柳萍川小姐,難道不是足下的胞妹嗎?怎的本王府上的廚娘也成了柳家的千金?」   琅王也是料準了柳家這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秘密,果然問得柳將琚一滯。   當初瓊娘被送還回崔家時,他並不在家中,等返回家裡時,妹妹已經易主。他心掛瓊娘,想要將她接回來。奈何母親堯氏痛哭失聲,質問他接瓊娘回來,想要置親妹於何種尷尬的境地,父親也搖頭嘆息直呼不妥。   柳將琚向來是自己拿慣主意的,見父母阻攔,便不再糾纏接回妹妹之事。只是尋了空子準備去崔家看看妹妹的處境,若是崔家夫婦不能善待瓊娘,他便給了銀子將瓊娘接出來,以後妹妹的嫁娶事由皆由他負責便是。   奈何宮中事務不可擅自離守,一直不不得空閒。他原本想等乞巧節後告假出宮,卻不曾想在這裡遇見了瓊娘。   雖然曾經設想過妹妹此時處境不順遂,可真看見她一身粗布襦裙跪在人前伏低做小,卑微侍奉的樣子時,柳將琚覺得心被握緊了一樣疼。   從小習慣了撫琴弄香,吟詩作畫的瓊娘,哪裡吃得這般苦楚?竟然給聲名狼藉的江東王做了廚娘?   方才他進來時,看得分明,那琅王刻意附身貼近,撩撥逗弄的意圖明顯,這分明時覬覦著他柳家蒙塵的明珠,蚌殼裡的鮮肉。   想到這,他再顧不得父母的耳提面命,沉聲道:「相信琅王也有耳聞,當知我柳家的隱秘。瓊娘是卑職朝夕相處了十五年的妹妹,她如今落難,我豈有不管之理?」   楚邪甚是不愛聽「朝夕相處」那四個字。既然是毫無血緣的男女,自當避嫌些,可是這柳將琚卻偏偏要提起他跟瓊娘的情誼……   既然心裡不舒服,江東王自然要宣洩出來,那平日裡便不苟言笑的俊臉又冷了幾分道:「若不是眼見閣下替親妹四處分發詩集,聽現在這般言語,還真是兄妹情深呢?」   說著,他便將那本《清溪詩集》扔甩到了柳將琚的腳邊,一臉輕蔑道:「你們柳家換回親生女兒,本是家事,可既然是養了多年的女兒,卻半分情誼都不講,佔了前人的詩作揚名,如盜賊般叫人不恥,我琅王府雖然偏距江東,但吃食用度也不會比柳家相差太多。崔將瓊既為我府上之人,本王也不會虧待她的。還請柳侍衛自重,勿要幹涉本府人事。」   柳將琚聽得一愣,低頭凝神看那詩集。他自幼尚武,不好詩書。當母親拿來自印的詩集,說是妹妹柳萍川之作讓他拿去分發時,他便依言拿去送給了宴席上的賓客們賞悅,哪裡想到這詩集其實是瓊娘的手筆!   琅王懶得看柳家兄長一臉的悔色,奚落了柳將琚後,他便高聲道:「常進,送客!今日在園中當值之人自領五十大板去,下次若再隨便放人,便打死為止!」   雍陽公主方才立在一旁聽著柳家的秘史、親女養女的恩怨,聽得是雲裡霧裡。這一專注便忘了來的初衷,現在聽琅王殺雞儆猴,這才紅了眼圈,偏偏楚邪是動了氣的樣子,跟著他硬碰硬向來沒有好果子吃。雍陽公主小時跟在琅王的身後跑,習慣了看他的臉色,也不敢抖皇家貴女的威風,強自忍耐一口怨氣,將一張請柬擺在了琅王的桌子上:「明日乃是乞巧節,宮裡甚是熱鬧,還望忘山哥哥抽空前往……」   說著便一抽搭鼻子,也不管侍衛,小跑著淚奔出去。柳將琚捏緊了那本詩集,擰著一雙濃眉,也跟著走了出去。   一時間書齋又恢復往昔寧靜。琅王捏起象牙玉筷,夾起一塊涼透了的糕放入嘴中,平日起金貴慣了的舌頭今日倒是願意委屈一二,慢慢咽下那糕,琅王繼續看著手裡的兵書,心裡卻想,乞巧節……那瓊娘原本該是盛裝打扮也一併進宮的。可惜現在倒是被個不要臉的女人白佔去了位置……   想到這,他抬頭望向窗外,那個穿著粗布襦裙的背影在別館盤旋的臺階上依稀可見……   再說瓊娘從書齋出來後,便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子中。對著銅鏡一照,才發現自己的髮簪又鬆開了,想到自己剛才這副儀容落到哥哥柳將琚的眼中,該是怎樣的落魄景象。只是今日這頭怎麼也梳不上,只是梳攏到一半,院外又傳來敲門的聲音。   瓊娘只得披散著頭髮,走到院門口。門外傳來了曾經熟悉的聲音:「瓊娘,是我。可方便開門一見?」   原來是柳將琚向公主告假,出了內院後,徑直找妹妹來說一說話。待得瓊娘半開門扉,柳將琚的心又一次縮緊了。   只見這昔日的妹妹,滿頭烏絲,緞子般的長髮披散在頸後,越發映襯得瓜子小臉白嫩細膩,直教人看著心疼。   柳將琚徑直問道:「是崔氏夫婦苛待與你,將你賣入王府為奴嗎?」   瓊娘見他神色不佳,面帶怒氣,大有下一刻就要找人算帳之意。連忙說道:「爹娘很是疼惜我,哥哥不必為我擔憂。」當下便將自己入府的來龍去脈細講了一遍。   柳將琚雖然年少,但身材高大,性格沉穩,看上去總是要比實際年齡老成尋多。可這一刻,就算少年老成也壓抑不住自己的怒氣:「好一個楚邪,他這不是訛人?單單誆你入府,他這是要打什麼主意?」說到這,他徑直對瓊娘道:「你莫擔心,我這便回去,籌備了銀子給那琅王,將你贖出府來。」   瓊娘剛要開口,柳將琚卻截斷了她的話頭,道:「父親母親自有他們的考量,行起事來或許對你有一些不公,你切莫心懷怨恨,無論怎麼樣,你都是我的妹妹,我自會護你周全!」   瓊娘心中一陣感動。上一世自己並不如意,也未能從哥哥處得到一星半點的幫助。瓊娘心中並無怨懟之意,只是覺得這個哥哥並不親近。瓊娘想不到這一世哥哥居然如此關心自己,想來上一世自己怕也是誤解了哥哥,那時柳將琚還在邊塞軍營之中,兄妹二人無有機會見面,自己的很多事,柳將琚都不知情。   就在這時,柳將琚的身後走來一人,正是雍陽公主。   單論起來,前世這位雍陽公主與她交情甚篤。這位公主雖則是聖上最寵愛的女兒,可是後來不知為何失了聖心,漸受冷落。而且她情路坎坷,先是嫁給了太子太傅年大人的兒子,那位駙馬爺也是福薄命短,讓公主在雙十年華便做了寡婦。此後她又自選了丈夫,改嫁給了一位將軍,可惜那人後來常年外駐,在那邊養著兩個妾,俱生了子女,而公主這邊卻一直未落子嗣。   那時公主心裡苦,便時常找善解人意的瓊娘來開解。   而今,這公主還嬌養在深宮之中,不知人間的苦滋味,眉眼飛揚,臉帶妒色問道:「忘山哥哥單選了你做廚娘,可是對你有意?」   瓊娘頗有感觸地看著雍陽公主,覺得她還真是一如既往的遇人不淑,原來年少時戀慕的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雍陽公主本來是質問,卻看這位小廚娘用一種悲天憫人的眼神望著自己,一時啞然,瞪大眼睛問:「本宮與你說話,為何不答?」   瓊娘垂下眼眸福禮道:「奴家被選為廚娘,自然是因為做飯好吃。不知公主為何想到別的岔子裡去?是因為奴家出身卑微,便可以不要女兒家的名聲了嗎?」   若換了宮裡旁的貴人,瓊娘可不敢說話這麼莽撞。但是她深知雍陽公主的秉性,因為在宮中嬌養,所以有些不懂人情世故,說話看著蠻橫,其實最是個善良的姑娘。不然前世裡也不會讓改嫁的丈夫那麼囂張,在外面養了兩房的妾侍,卻讓她膝下空落。   聽到瓊娘的話,雍陽公主果然內疚起來。方才她聽著柳侍衛與琅王的對話,自然也知道了這位小廚娘原本一直當成了柳家的嫡出小姐來養的。   可惜現在被送回了本家,連自己的詩作都被人佔了去,是何等的委屈,偏偏自己又如此失禮,怎麼看都是落井下石,當下連忙斡旋往回使力道:「本宮不是說你勾引忘山哥哥,只是想要提醒姑娘你,他身邊侍妾甚多,不是個用情至專的良人,你將來若要嫁人,當找個老實本分的才好!」   瓊娘心裡嘆了口氣,默念道:「此話我也想與君共勉之!」   雍陽公主周全了自己方才的失言後,心內更加寥落,悵然道:「此番前來,本是想請忘山哥哥指點下我的畫作。明日乞巧,有書畫上的較量,雖然各家的小姐們都會讓著本宮,但是本宮也要爭氣,顯出些真本領,宮裡也聽不到一句真話,本想讓忘山哥哥實話實說,指點下本宮。現在他生了脾氣不見人。眼看著要回宮,又去哪裡找個品位不俗之人指點一二?」   柳將琚想要多看看妹妹一會,聽了此言,便適時道:「在下的這位妹妹便是丹青高手,公主若不嫌棄,可否讓瓊娘看看公主的高作?」   公主其實也不想太早離去,方才雖然被此間主人下了逐客令,可是多賴在這裡一會,與忘山哥哥的廚娘說會話,也仿佛跟他貼近了些。   當下便揮手讓跟隨的宮女拿來了畫卷,展示在了瓊娘的眼前。   其實不用展示,瓊娘都知道公主畫的是一副雪國寒梅的圖畫。因為明天的主題便是寒梅。出題的女官懂眼色。早早洩了題目給公主,讓她早有些準備。   在上一世裡,其實公主的寒梅圖畫得不錯,只是其他各家的梅花也不逞多讓,並沒有顯出如何出眾。倒是自己潑墨之後噴水畫作的迎風怒放的梅圖,贏得了滿堂喝彩。   瓊娘心內再次嘆了口氣,覺得前世這時的自己,還真是爭強好勝,不放過任何露臉的機會。   不過今世,她是無緣再參加這乞巧的盛會。在宴會上大放異彩的……恐怕是柳萍川了。   想起方才那本易主的詩集,瓊娘雖然不甚看中被人佔了才名,但是癩蛤.蟆掉落在腳面上,不咬人也膈應死人。   想到這,瓊娘心念微動,望著畫卷笑著道:「公主的寒梅圖一看就是師承名師,梅枝有前朝寒苦大師的風骨,花瓣用的是三分減墨的筆法,更顯清高。」   雍陽公主一聽,面露喜色道:「你果然是個懂畫的,說的俱在點子上。」   瓊娘微微一笑,接著道:「其實,奴家還有個有趣的畫法,不知公主可願賞眼一觀?」。 第19章   這一觀便花費了些功夫,當公主與柳將琚從琅王府出來時,已經過了一個時辰。   其實若是可以,公主還想再多停留一會。她的姐姐們年歲甚大,跟她玩不到一處,沒曾想竟在琅王府下人的屋舍裡遇到一位知己。這小娘與自己說話不卑不亢,可是每一句都是那麼的入心,皆是解了她的心意。   依著她看,雖然這瓊娘命運多舛,一下子從雲端跌落下來,但是這內裡的才情豈是粗布荊釵能遮掩住的?看過了她的畫作,再回頭細品這位小娘,當真是一顰一笑都帶著獨有的氣韻。   雍陽公主在臨走的時候,不無悵惘地想到:也不知明日的乞巧節上,在那一堆錦衣華衫阿諛奉承的官家小姐裡,能不能尋得一位如此的妙人做知己。   雖則想多留片刻,可是那琅王府的管家陰陽怪氣地入了三次院子,提醒著瓊娘,王爺中午吃得不爽利,這會兒子又餓了,讓她趕早了結瑣事,入廚房做飯去。   這麼明顯的哄攆人的話,就算不解世事的公主也聽出來了,只得依依不捨地與瓊娘分別。   而柳將琚將雍陽公主護送回宮後,與人輪值交接完畢後,也沒有會侍衛營的寢房,領了出宮的牌子後,一臉怒色地騎馬回了柳府。   等他回到府中時,一問下人得知,母親正在妹妹柳萍川的房中。   因著明日乞巧節入宮,各府年齡相當的小姐們紛紛入宮得以面聖。這等大事豈能馬虎?所以堯氏早早就讓人在庫房取了皇后賞賜的御貢湖錦,揀選了花色為柳萍川裁了衣裙,又命婆子端了自己當年的嫁妝盒子,可著柳萍川的心意選珠釵搭配裙子。   柳萍川立在銅鏡前一臉喜色地往頭上插著髮釵,心內是難以言表的滿足激動。在前世裡,她只是在旁人的嘴裡聽聞過柳家將瓊在乞巧節大放異彩的往事,當時她聽得心內發酸,恨極了鳩佔鵲巢的瓊娘。沒曾想過有一日,自己居然馬上會成為滿城美眷羨慕的人物。   這幾日,堯氏請了在宮中當差過的女官入府,細細教授自己宮中的禮儀,大小宴會,她也去了不少,就算兩世為人,起初那等隆重的場合也有些怯怯,但是當眾人打量自己通身的衣著,傳看自己的詩集發出讚許聲時,柳萍川漸漸自信起來。   原該如此!這些讚譽本來也應該是她的,現在只不過是上天有眼,讓她將失去的漸漸收回而已。待得明日,她柳家萍川的名聲將冠蓋滿京華!   而堯氏看著盛裝打扮的女兒也滿心歡喜。柳萍川怎麼看,都肖似年輕時的自己,只要她明日爭氣,以後別人便再也不能在抱錯孩兒的事情上說嘴,亂做文章了。   就在母女二人俱是喜氣洋洋時,丫鬟通報說是大公子要見堯氏。   堯氏笑著道:「今日不是休沐,怎的回來了?叫他進來,也好看看妹妹的新衣裳。」   可是等柳將琚進來,夾帶著一股瑟瑟寒風,也不向母親施禮,只扔甩了一本詩集拍在了柳萍川的臉上。   他的手勁兒甚大,柳萍川被拍得生疼,不禁啊呀叫出聲來。   堯氏也是一怔,停下手中的搖扇厲聲喝問道:「這是在外面惹了哪門子的閒氣,跑到你妹妹面前撒野來了?   柳將琚緊繃著臉皮道:「她也配做我的妹妹?不會寫詩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短處,非要抄襲瓊娘的詩作攢成個冊子到處丟人現眼!」   柳萍川正在興頭上,卻被書脊砸得鼻梁生疼,心內也騰得起了火。若是在崔家,面得崔傳寶那個哥哥,早就百無禁忌地蹦起叫罵了。可是看一眼柳將琚,雖是少年郎,天生高大的個子,加之年少得志,入了禁軍營,一身禁軍軍服更加的不怒自威。   於是她那罵人的惡語在嘴裡兜轉了幾圈,硬生生被柳將琚瞪了回去,加之被柳將琚質問得心虛,生怕自己抄襲的事情被人知曉,只怯怯道:「哥哥聽了哪個閒人的挑撥……」   堯氏一聽也短了底氣。其實這詩集一事,瓊娘在柳府的時候,老早就安排下去了。可當初瓊娘將自己的習作歸攏到了她的小書房裡後,就出了身世洩露之事。接下來就是兩家將女兒換回的一場鬧劇。   待得先前聯絡的書局來領書稿排版時,她也是問過柳夢堂的。夫君當時沉吟了一會,又考過了柳萍川識得筆墨後,便讓書局領走了書稿。   所以聽到兒子突然揭破了隱情,堯氏也唬了一跳道:「你是聽誰說的?」   柳將琚本來只當是柳萍川在書房偷看了瓊娘留下的文稿拿去私印,沒想到母親也是一臉知情的心虛。心裡頓時不是滋味道:「母親,難道你也知情?」   堯氏被問得一窘,到底是書香人家的出身,也知道竊書者恥的道理,只是強辯道:「萍娘歸家太晚,雖然勤勉好學,也有追及不上的短處。如今世道不比前朝,不再講究女子無才便是德,誰不知當真聖上最喜女子通曉書畫?你妹妹的出身被有些人聽到了風聲拿來說嘴,這本詩集正好堵住他們的嘴!再說瓊娘返回了崔家,小門小戶的,這些詩作與她也是無用,若是同她講,拿著個來挽救萍娘的名聲,想來她也是願意的……」   柳將琚深知母親沒理也能辯三分的能耐,可是看著眼前柳萍川滿頭珠翠的華麗模樣,再想想今日在琅王府看見妹妹瓊娘粗布蓬髮的光景,心裡酸楚得眼角都要冒出溼意了。   「母親!你太糊塗,萍娘是你的女兒,難道養了多年的瓊娘就能拋在腦後了嗎?你可知她如今淪落入了琅王府成為了廚娘!整日裡要看人臉色吃飯,她哪裡能吃得那苦?」   堯氏一驚,細細詢問,這才知了內裡隱情。只是這麼聽來,她忍不住猜測:大約應該是瓊娘在琅王處看到了這本子詩集,認出了自己的詩作,一時氣憤說嘴給琅王聽了,才惹來琅王奚落自己兒子的枝節。   聽了昔日女兒這般處境,堯氏心裡其實也不大舒服,但是她更擔心抄襲詩集被洩露的事情傳揚出去,影響了柳府的聲望,當下不快道:「不過是幾首閒情逸緻的詩作,又不是金鑾殿試,她怎麼這般小家子氣,非要跟個外人告狀訴說委屈?」   柳將琚氣得頭頂冒出了青筋,高喝一聲:「母親!您平時對我耳提面命的聖人哲理都是放屁不成!」   堯氏哪裡見兒子與自己這般說話過?頓時氣得大聲訓斥,在柳萍川的院落裡吵成了一團。   可是柳萍川立在一旁垂頭聽著母親與哥哥的爭吵,心內卻是萬分欣喜。沒想到街頭的一場馬車撞人,到底是讓瓊娘入了琅王的眼,這不,都被算計進了王府,大約是白日燒火做飯,晚上寬衣解袍吧?   這麼一看,她這般處境,竟然連侍妾都不如,沒有半點的名分。那琅王對待女人也不是小氣之人,怎麼這般對待瓊娘?大約是那瓊娘太端著了,又犯了她那大家閨秀的毛病,惹惱了琅王,想要整治整治她吧?   柳萍川也越想越高興。前世裡,那琅王直到被軟禁在皇寺都沒有娶正頭王妃。也許是為了便於監視他。還未興兵造反時,皇帝與太子陸陸續續賞賜給他不少的美人。   因為一直沒有正頭王妃,按規矩她們這些個妾不能越界生養子嗣,免得王府的長子為庶,亂了綱常。無論容姿再怎麼妖嬈,入府之初,也是一碗絕子湯藥。   而她在入府後,得罪了下人的緣故,竟被人偷換了虎狼之藥,再不得子嗣。   那瓊王雖則好色,但是從沒有特別迷戀哪位侍妾,往往是喜新厭舊,再想不起舊人。想她入府後,簡直跟守活寡無疑。耐不住寂寞時,她便跟幾個侍衛有了首尾。反正那琅王也是不管不問,左右也亂不了王府的子嗣血脈。   後來跟她一批入府的侍妾,被琅王拿去賞人,分給了他的侍衛手下。獨留著她沒有被分出去。幸而堯氏託人,被幕僚要出了王府,這才得以脫離苦海。不然,豈不是一起入了皇寺,死在廟中的下場?   想起前世,柳萍川忍不住打了個激靈,就算琅王再怎麼英俊不凡又如何,左右已經也是個毫無前途可言的廢王。   想起自己規劃好了的錦繡前程,再想想瓊娘這一世可悲的下場。就算滿耳哥哥的怒罵聲,也絕不住她嘴角的笑意。   最後柳將琚斬釘截鐵的一句話結束了爭論:「這五千兩,我們柳府出了,我明天便接瓊娘回家……」   「不行!」突然一聲威嚴高喝,打斷了柳將琚的話。柳將琚回頭一看,正是父親柳夢堂。   他剛從府衙歸來,同兒子一樣,官服尚未及脫換。   柳將琚不敢同父親無禮,忙鞠禮問安,怕父親剛返家,不知瓊娘處境,便又講了一遍,急急道:「這五千兩雖則數目甚大,可我們柳家也出得,父親為何反對?」   柳夢堂在女兒萍娘的服侍下坐在了椅子上,沉著臉道:「你如今雖然不走科考,但也算入了仕途,身在聖上的身邊聽差,怎可不覺察龍威?」   柳將琚聽得一愣,不明白父親話裡的意思。   「前次因為軍餉的事情,琅王將太子得罪得不輕。聖上雖然沒有說什麼,但是做臣下的逼迫儲君連斬幾員手下,豈是忠臣良將?」   「他是忠是奸,與瓊娘何幹?」柳將琚兀自不服氣道。   柳夢堂微微瞪眼:「如今各地藩王進京述職,他琅王面聖,可會有好果子吃?這時我們柳府眼巴巴拿銀子去贖人,知道的是我們心存仁義,去救養女。不知道的呢?還以為我們巴結那江東王,上趕子給他送銀子呢!此事干係我們柳府上下,你休要自作主張,若干私自籌募銀子,仔細我將你逐出家譜!」。 第20章   柳家因為瓊娘的五千兩銀子吵成了一團。   可是事主卻不知情,被琅王那老饕般的舌頭檢驗了一番後,瓊娘自省覺得自己的手藝還不夠火候,將來開店獨當一面時必定露怯。既然現在必須在琅王府裡當差,就安下心來磨練手藝。所以晚飯時的那幾道菜做得甚是精心。   只是琅王平日裡的飲食喜好為何,她並不清楚。問那幫廚的丫鬟妙菱,因著中午時主動去送餐討了沒趣,被管家責罵,那妙菱看著瓊娘愈發的不順眼,只斜楞著眉眼不搭理人。   看她這不順氣的光景,就算說了,瓊娘也不敢輕信。於是乾脆跑去問管家。   楚盛看瓊娘一副認真領差的樣子,頓時笑開了老眉老眼,道:「這就對了,我們做下人的只要用心,主子都看在眼裡,五錢變五兩的事情,不過是上下嘴唇一碰的事情……」   誇讚完畢後,便事無巨細地說出了琅王的飲食喜好。身為江東王,靠水而生,自然最喜食魚。肉類也是每餐必不可少的,至於青菜,無甚忌諱,什麼都吃。   瓊娘逐一細細記下。當下決定今晚蒸魚吃。   別館送來的魚都養在一口大缸裡。瓊娘挽起衣袖,親自撈了一條桂花魚,宰魚開膛,發泡了上好的冬筍,將陳皮泡軟,刮乾淨瓤子切絲,又親自調配了蒸魚的魚汁。待得佐料備齊,魚也收拾乾淨後,這才鋪上蔥段擺魚鋪好陳皮絲,肉絲和冬菇絲上鍋去蒸。   瓊娘知道越是看似簡單的美食,越考驗功底。例如蒸魚,火候時間必須掌握好,否則便蒸散了鮮味,而調配的魚汁又決定了蒸魚的口感。   這次她做得認真,卻不知那位挑剔的主子能否滿意。   待得配菜做好,蒸魚出鍋,不用人吩咐,瓊娘自裝了盤子趁熱給琅王送去。   這次用餐換了地方,乃是別館臨湖的涼亭裡。   當琅王舒展長袍在涼亭席上的矮桌坐定後,舉筷夾了一塊魚肉沾了沾魚汁,送入口中。   眼之餘光瞥到,那小廚娘雖則跪在地上,可脖子伸得直直的,眼巴巴地看他食魚,似乎在等著他的品酌。   楚邪一時起了興致,故意慢吞吞地食魚,卻偏不說話。瓊娘不好發問,只能看著他如同咽藥一般,一口一口地吃著。   待得差不多時,楚邪才放下了碗筷,開口問道:「你平日喜歡茹素?」   瓊娘被問得一愣,道:「倒也不是,只是擅長做素齋。」   「這魚雖則做得鮮香,但是少了些厚重的味道,本王喜食葷腥,口味略重,下次蒸魚,澆上一層燒開的豬油,那煉油的油梭子碎也淋灑上些……」   瓊娘聽得一愣,覺得這般做來,豈不是太油膩了?下次再做,她要嘗嘗味道,看是否像他所言,口感更好一些。   琅王用巾帕擦了擦嘴,又接著說:「土味太重,當去一去。」   瓊娘又聽楞了。只道:「王爺,桂花魚哪來的土味?」   楚邪踱步走到她的面前,審視著她從府外帶來的衣裙道:「本王是說你這一身打扮土味十足,看著礙眼。」   瓊娘覺得這位王爺方才一定吃得很好,都吃撐得管起她的衣著來了,當下從善如流道:「奴家明白,以後絕不會再到王爺面前,玷汙了貴眼。」   楚邪單手將瓊娘的皓腕抓住,猛地將她拎提了起來,冷冷說道:「本王不是你市井裡的街坊,休要油嘴滑舌,一會自有人拿衣裙與你,選些喜歡的,明日隨本王入宮。」   被他使力握住,才發現這男人的氣力有多大。他的衣服上似乎有清冽的薰香,夾雜著男子獨有的氣息鑽入鼻孔。   瓊娘前世是嫁過人的,卻被不是自己丈夫的男人摟入懷裡,別提有多麼的不適了。她再也忍耐不住,抬起另一隻手想要打他一巴掌,卻被他輕鬆化解。   楚邪拉著長音道:「舉手作甚?可是長了膽子?」   瓊娘此時出口,必定問候老琅王上下五代,這樣一來觸怒了這個混帳王爺豈不是要累及父母?當下只能恨恨咬唇不語。   楚邪欣賞夠了小娘氣得漲紅的臉,才慢條斯理道:「宮中的御廚總管到了年限,眼看要告老還鄉,他掌勺多年,自有一番心得,本王小時在宮中御書房陪皇子們讀書時,最喜他的手藝。帶你去,看看能不能見他一面,也好修習一下技藝,莫要再虧欠了本王的舌頭。」   瓊娘被他鉗住了雙手,掙脫不得,只得強忍怒火道:「王爺方才食得甚多,仔細扭了胃灌氣,奴家自會去選衣裳,去了土味,不給琅王府丟人現眼……」   那雙柔荑若凝脂般順滑,軟軟的握在手裡,才體會了什麼叫軟若無骨。楚邪又捏了捏,這才放了手去。   待得瓊娘回到自己的房間裡時,軟綾羅、彩綢裳,各色的衣物竟是滿滿一箱子,搭配衣物的珠釵水粉胭脂,也一應俱全。   那妙菱的跟瓊娘一個院子,只是居住在偏房。方才眼見著丫鬟婆子抬來華衫首飾,一時眼酸得很,待得人走乾淨了,才坐在打開的窗前,陰陽怪氣地道:「若不知情,還以為我們王府又抬了新妾,這般有能耐還做什麼飯食?脫乾淨爬上貴人床豈不省力?」   若是說旁的閒話,瓊娘倒也忍得。可拿自己清白的名聲說嘴怎麼忍得下去。   當下扭身妙菱的屋前,抬腿便踹開了房門。   妙菱看瓊娘長得嬌小,性情也該是溫溫雅雅的,她這般指桑罵槐後,也只能忍氣吞聲。   可沒想到那麼嬌弱的小娘,抬腿踹門直闖進來,從椅子上扯了她的頭髮就拽到了地上。   妙菱驚呼喊疼,還沒等扯開嗓子,就被瓊娘押著胳膊,扯著頭髮轉圈打。   瓊娘心知,跟這等粗淺的下人掰扯不出什麼道理,與她對罵也是浪費功夫,倒不如扯破了臉面,熱騰騰打上一頓,也叫她知道自己是什麼秉性脾氣,沒得別再來招惹自己。   那妙菱幾下子掙脫不開,臉上挨了幾下熱辣辣的,不由得呼號痛罵:「外府放進來的小鄉潑婦!無端端的怎麼打人?」   瓊娘掐著她的胳膊來了一下狠的,冷聲申斥道:「打的就是你這種不幹活的懶丫頭!明明是廚房的幫傭,每到飯時就耍滑偷懶,今日連殺魚去鱗這等子事都要我來做,問你什麼都一問三不知。我懶得跟你計較,自做了去,沒曾想你倒是躲在窗下當著我的面說我閒話,真當我是死人不成?」   妙菱被打得長發披散,滿地哀嚎,雖則想還手,奈何不是瓊娘對手,只引來院裡院外的婆子丫鬟前來勸架。   瓊娘看著人齊,正好打開亮窗說話,直指著趴在地上哭啼啼的妙菱道:「王爺吩咐奴家明日入宮與御廚修習手藝,總不好滿身粗布衣裙帶著油煙入宮給王府丟人。不過幾件子細滑的衣服,沒的惹來眼皮子淺的丫頭嫉恨,張嘴閉嘴的爬主子床,虧得姑娘家長得開嘴!」   一旁跟瓊娘同在小廚房的李婆子勸解道:「都是一個夥房做事,抬頭不見低頭見,話說開便好,何必動手傷了和氣?」   瓊娘腰杆挺得溜直,一雙鳳眼掃了一圈在場人等,抬高嗓門道:「今日我瓊娘便將話放在這,背後說我閒話的,自愛說去,我瓊娘身正不怕影子斜!可若是叫我聽到半點子的風聲,便是命也不要了,提著菜刀去尋你!到時被砍成個血葫蘆,可莫要喊冤,死也死得明白些!」   眾人入府時都學了規矩,哪敢在別館裡這般滋事?如今見這小娘百無禁忌,一副潑辣辣的模樣,張嘴閉嘴便是數條人命,一看就是不好惹的硬茬子。當下勸解了幾句後,便各自散開。   有那跟妙菱的父親相熟的王府老人兒,跑去跟管家通報,好叫楚管家出面,「教教」這小娘府裡的規矩。   楚盛食了晚飯後,正躺在床榻上抽水煙。聽到幾個婆子前來告狀,只半掀了眼皮道:「那崔家小娘打破了手沒有?她每日要給王爺做飯,手最金貴,若是停了差事,我上哪找人頂去?」   幾個婆子面面相覷,皆是琢磨不透管家的反應。   楚盛心裡冷哼,都是吃飽了撐的,沒事找事,若是看見崔家小娘當初滿河沿的追人打,估計也不會這麼眼巴巴地去撩撥她。還跑來告狀?這麼潑辣的小娘,幾次在王爺面前無狀,那王爺都是高抬輕放的,也不見立規矩,更是送去華衫要帶她入宮去。   別人不知,他可是門兒清!王爺甚至還吩咐他買了盞碩大華麗的蓮花許願燈,連同一包子乞巧許願的針線包,明日一併帶到宮裡去。這是要給誰乞巧許願呢?反正不會是公主,放眼一望,也就是那位小廚娘的年歲正趕上了及笄乞巧。。 第21章   依著他看,哪裡是入宮討教食譜?分明是要帶著小廚娘去遊玩一番。王爺正熱乎的功夫,他楚盛才不會沒眼色去立甚麼規矩呢!   結果一幹婆子訕訕地從管家房裡出來時,心內都是納悶著這瓊娘什麼來路?怎麼一向嚴苛的管家這般優待於她?   那妙菱躲在房裡抽泣了半夜,也不見管家派人,自也忐忑起來洩氣不提。   第二日,瓊娘起了個大早,打水梳洗一番後,便換上了昨日衣箱裡翻檢出來的衣裙。   幸好送來的衣裙都是淡雅的顏色,未見眼下京城時興的奼紫嫣紅。昨日晚上,試了一件豆綠的繻紗散褶裙後,瓊娘又拿了針線將裙子的腰身和袖子改了改。那裙子變得服帖雅致多了。   正值豆蔻年華,正是怎麼穿都青春妙華時,瓊娘本身就是個極愛美之人,只是重生之後,沒了穿華衫美裙的機會。今日得了裙,便不由自主地想要打扮一番。但是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到底還是收斂了些。   挽了個高堆雲鬢自己美上一會後,又拆卸了頭髮,梳了個簡單的腦後盤髻,只是額前鬢角的碎發用了心思,編了細碎的髮辮,一併歸攏到髮髻裡,顯得額頭光亮而乾淨。臉部線條愈加柔美。   至於那箱子髮釵,瓊娘只選了朵帶櫻花的髮釵簪上,連耳鐺都未帶,胭脂水粉也未施用,只背了裝筆墨的小書箱,就這麼青澀活潑地出門了。   因為今日乞巧節,大沅朝的習俗是未婚的皇家貴胄子弟都可入宮同慶。   畢竟這些個貴女們及笄後,便要各自尋了人家定親了。若是定親前,趁著乞巧節,彼此有了底細,知曉了那些個貴女的才藝品貌再下定,也免得生出幾多怨偶。   既然是變相的相親會,琅王原本是不欲參加的,不過突然興致所至,便應了邀約。雖然要面聖,但是不是朝堂,不必著朝服。只選了件灰白的寬鬆細麻衫長袍,外搭灰紗的裲襠,也未束腰帶,搭配玉冠高髻。   若是換了旁人,這副打扮恐怕是要散了架子,太多邋遢,奈何他身材高大,眉眼裡俱是拒人千裡之外的淡漠,反而有了些魏晉散人,閒雲野鶴的鬆散瀟灑。   待他走到了馬車前時,才瞟了一眼立在馬車旁的那顆青蔥綠豆。   「怎麼這麼素淡?」他微微皺眉問道。   瓊娘看著琅王不滿意,自覺沒有將琅王的財大氣粗掛得滿頭都是,失了珠光滿髮釵的霸氣,洩了五錢銀子身價的底兒,便道:「要不,奴家再回去帶些釵?」   琅王又上下瞟了她一眼,不得不承認,就不算不帶釵子不塗脂抹粉,這小娘也是美得叫人移不開眼。於是邊上馬車邊道:「不必,快些上馬車入宮。」   坐在琅王馬車後面的小車裡,瓊娘隔著車簾眼望熟悉的街道。   在前一世裡,她無數次走過這條街市,乘坐馬車入了宮中大門。只是以前每次前往時,都無心窗外景致,一心只想著待得入宮時與人說話的禁忌尺度。   而現在,她坐在王府下人丫鬟的布車裡,倒是心無負擔地眼望著街市熱鬧景象。   正值乞巧佳節,滿大街的妙齡少女,彩燈飛揚,簪花滿目,只是那些少女們皆有爹娘陪伴在身旁。而自己卻不知何時才能再次回到崔氏夫婦的身旁……   待入了宮門,瓊娘下了馬車,只算充了琅王的貼身侍女跟隨在了他的身旁。一路由引路的宮人帶了毗鄰花園的紫燻宮中。   入了紫燻宮,滿眼的霓裳金冠,宮中左右分席而坐。而那些個未婚的才俊兒郎都坐在左側偏堂裡。   「忘山兄,怎的才到?就缺你一個才成佳宴!」只見一個瘦高的紫衫公子站起身來衝著楚邪招手。   瓊娘循聲望去,那出聲喚人的公子她也認得。此人叫盧卷,現在只不過是有些落魄的衛文侯侯府的二公子。可是此人十年時候可不得了,身為兵部侍郎,手握重權,掌管京城與陪都兩地兵馬,更是她前世夫君上尚雲天在朝堂上的政敵。   只是前世這時,她一心只想著該如何展示才藝,倒是不曾留意,盧卷與楚邪的交情甚篤。   盧卷和幾個青年坐在東殿最偏的角落裡,而這一桌裡坐著的,除了盧卷是日後叫得上名頭的外,還有二皇子劉剡位列其中。   盧卷招呼琅王坐下後笑道:「聽人說忘山兄這幾日只在京郊的別館消磨度日,就是不肯入得京門,怎麼?是怕了『那位』給你的下馬威?」   琅王見了兒時夥伴,少了些人前的淡漠,自坐定後便嘴角一撇道:「倒不如說是怕本王入京找了人的麻煩!」   盧卷自然知道這位江東王的張狂德行,不由得咧嘴笑開,衝著琅王一眉眼道:「『那位』可一直都在看你呢!」   瓊娘借著立在琅王身後的便利,循著盧卷的眼色望去。正看見當朝太子劉熙面含微笑,狀似無意地飄向這裡。   見琅王回頭,太子便舉杯含笑示意,飲盡了杯中之酒。   無意中的一個來回,看得瓊娘有點心驚肉跳,再次篤定自己是入了禍根的府宅。這個江東王素來行事張揚,加之與二皇子劉剡交情甚篤,更成為了太子的眼中釘,肉中刺。   現在再想那次芙蓉鎮的馬車事件,瓊娘覺得這給車馬下毒之人,說不定就是那位舉杯含笑的太子委派的……   快些賺取銀子脫離苦海!定要離這個叛臣賊子遠遠的……瓊娘再次在心裡為自己打氣。   就在這時,西殿傳來了鶯聲燕語,只見今日乞巧的主角們紛紛錦衣霓裳,花枝招展的入了場來。   盧卷伸著脖子瞟了一眼那些個妙齡貴女們,來回巡視了幾圈,不無失望道:「私下裡聽人說,柳家的嫡女才貌無雙,怎麼爺放眼這一望,沒一個出挑的……」   話說到這,他又狀似無意地瞟了一眼琅王身後的那一抹豆綠道:「不過,忘山兄倒是不愁了,這是哪裡尋來的美人?」   瓊娘眉眼不抬,覺得物以類聚,這位將來的兵部侍郎大人年輕時竟然這般言語不羈。要知道十年之後的他,在宴會上與自己相見,可從來都是道貌岸然的君子做派呢!   桌子上的其他人聽了盧卷這麼一說,也紛紛抬眼去看瓊娘,不由得皆是眼前一亮,可不是嗎?這位江東王向來是會享受的,食鮮羮,品佳人,怎麼天底下少見的好東西皆入了他的府裡?   琅王卻轉頭對瓊娘道:「上一旁候著。」   琅王說的一旁,是在長殿廊下,各位貴人們的隨從侍女大多在此候著,因為是乞巧佳節,講求的是熱鬧喜氣,在廊下候著的下人們因分得茶盞糖果。   瓊娘接過宮人分發的糖包,坐在廊下的長椅上配著茶水喝。借著長廊庭柱,正看見柳萍川一臉春風得意地立在雍陽公主的身後。   宮中乞巧開宴,以詩畫助興,乃是大沅朝的慣例。往往詩畫之後,就是東西兩殿在一處把酒言歡。再然後就是宮中王忘憂河畔燃放蓮花燈。   為顯皇家的公允,這才藝的排位出列,以抓鬮安排順序。就算是皇家貴女也是如此。   那柳萍川抓了鬮後,看排位靠後,心裡頓時一松。前一世瓊娘入宮便是排在了最後。而酒香不怕巷子深,這最後一名的好處,就是讓人為之驚嘆,成為了壓軸好戲。   心情這麼一放鬆,抬頭放眼四望,這一眼竟然看到了廊下的一抹豆綠。   竟然混得這般落魄的地步?當柳萍川看清瓊娘與那些個下人們一起候在廊下時,不由得微微挑起眉梢。   待得兩位貴女展示了書畫才藝後,她便藉口去寬衣方便,離開了坐席。走到廊下時,有意無意瞟了那瓊娘一眼。   過了一會,她從貢房出來時,果然看到了瓊娘立在不遠處。   「姐姐怎麼會在此?」柳萍川瞪圓了眼睛,狀似不解地問道。   瓊娘抬眼望向了自己這位「妹妹」滿頭的珠光,微微一笑道:「沒甚麼要緊事,只是想提醒妹妹一下,髮釵戴得太多,難免帶著街巷裡的俗氣。」   既然前世裡二人也姐妹情深,相處過一段時日,瓊娘自然曉得這位昔日崔萍兒的痛腳為何。   這「俗氣」二字一出,果然讓柳小姐臉色一變。   柳萍川盯看著瓊娘,雖則她粉黛未施,卻自帶著別樣的風流。兩廂比較,自己滿頭的花釵,果然顯得刻意,落了下乘。   柳萍川恨極了瓊娘處處壓著自己一頭。沒想到昔日高傲的瓊娘已經淪落的淪為婢女了,還是這般高人一等地鼻孔看人。   柳萍川懶得再虛以委蛇,只嘴角勾笑道:「都是娘親的嫁妝舊物,自然沒有姐姐通身的氣派,聽聞琅王對美人最是慷慨,如今一看,當真不假。卻不知姐姐如何討了琅王的歡心,才帶你入宮開開眼界啊?」   瓊娘被諷,卻絲毫沒有動氣,只是笑了笑,耳裡聽聞了那紫燻殿堂上隱約傳來陣陣驚嘆叫絕聲,才不急不緩道:「聽聞妹妹才情逼人,出了詩集不算,還要在聖上面前揮毫潑墨。若是身在芙蓉水鎮,當然只能空悲嘆,沒成想琅王恩典,肯帶我入宮長長見識,自然要看看妹妹若是沒人代筆,畫功當是如何了!」。 第22章   柳萍川知道她是諷刺自己剽竊了她的詩作,卻渾不在意地笑起來,只是那笑意不甚真誠,毫不知恥道:「有姐姐的珠玉在前,妹妹怎麼敢懈怠,一會你且看著,保管你大吃一驚!」   瓊娘看著她熟悉的表情——前世裡,她與尚雲天被捉姦在床時,也是這般不通廉恥的惡毒微笑。   而那時,瓊娘面對柳萍川的無恥,只能無可奈何的憤恨。   這一次,聽聞了她話裡的意有所指,瓊娘反而放下心來。   好極了,就怕這位好妹妹不肯效仿珠玉呢!現在瓊娘已經可以十足的肯定,這位柳小姐一定會故伎重施,復演她前世的輝煌。   柳萍川說完了這話,懶得再跟一個王府下人多言,只舉步迴轉到了大殿中去。   看柳萍川進來,堯氏心有不滿,輕聲道:「方才哪裡去了,竟然這麼久,錯過了方才雍陽公主的才藝。」   柳萍川嘴上低聲下向母親賠不是,可心裡卻不以為意。那雍陽公主別看現在受了聖上的寵愛,可過不了經年,便要失寵受冷落。一個快要過了氣候的公主,有什麼可捧場拍馬的?   看著上場的貴女們揮毫潑墨畫的點點寒梅,柳萍川心內愈加有底氣。待得她上場時,只見她長裙搖曳,身段柔美地走到了大殿中堂。   一旁的宮人將新展開的宣紙鋪平,等候柳萍川揮毫潑墨。   只見柳萍川伸手在畫紙上畫出幾隻蒼勁的枝節。有那與柳夢堂相熟的世家公子不禁開口讚嘆:「落筆的幾下,便看出功底紮實,料峭枝節,雅士風骨。」   柳萍川心內得意,在那梅枝上點綴了幾點寒梅花蕾後,便不肯再無花,然後接過一旁侍女遞來的水杯,含上一口清水,突然將水噴到了畫紙上,那水珠浸染,順著之前花蕾的紋理渲染開來,竟然成了朵朵怒發的寒梅,朵朵花開,墨痕淡染,逼真得很!   當柳萍川噴灑完了那一口水,大殿裡一時安靜極了。柳萍川一邊用巾帕按嘴,一邊用眼角掃視四周,發現這些貴胄權臣們皆是瞪大了眼睛盯著自己,似乎訝然極了的樣子。   柳萍川心知得讓他們反應一會,收回了目光,落落大方地向在上首位方才來殿中觀畫的皇帝施禮,便起身回到了座位上。   只是落座時,她才發現母親的神色似乎不對,整個麵皮繃得跟上了漿子似的。   柳萍川拿眼瞟了一下身後,似乎有幾個妙齡女子在後面低低笑成了一團。   「什麼柳家才女?這等眼色都沒有,真是笑死人了!」   「可不是,就算真的撞了技藝,也該避嫌才是,這不是東施效顰嗎?」   「聽說是柳家新換回來的,之前應該是在小戶人家裡養著的,終究是少了大家氣質!」   柳萍川剛開始聽得一頭霧水,待得再細聽下去時,臉色微變——怎麼回事?大家不應該是這個反應啊?   這噴水之畫,她當年曾經讓柳將瓊給她展示過,連那幾支梅花枝的畫法都是瓊娘的親傳。   當年引來滿堂喝彩的傳聞難道有誤?   就在這時,端坐在高位的聖上開口道:「難得柳家的小姐,跟朕的女兒想到了一處,雖則是同一畫法,然而各有千秋,柳大人家學淵源,當得一賞。」   待聖上賞賜之物呈到柳萍川面前時,柳萍川發現這次的賞賜並不是上一世瓊娘得到的苦寒大師的文房四寶,而是宮中慣常賞人的特製金元寶。這宮中特製的金元寶固然是珍惜之物,只是但凡是勳貴之家,三塊五塊還是拿得出來的,卻是遠遠不能與苦寒大師的文房四寶相比。   柳萍川心裡咯噔一下,忙細想是哪裡出了差錯,才導致與上世結果不同。   這時雍陽公主的畫作被選為今日的榜首被展示出來,柳萍川凝眉細看,發現這雍陽公主用的竟然也是噴水畫法,但是雍陽公主的梅花濃淡疏密不同,看上去似乎亂畫一氣,而且著墨甚多,過於濃鬱。但是潑灑了水珠後,梅花輾轉於水珠之下,由密轉疏,離樹枝愈遠,梅花眼色愈淡,便似被落雪打下,卻又不甘離去一般。一股流水無情,落梅有意的濃濃傷春悲秋之感潑面而來。便是外行人也能看出這畫法和意境比自己高了不知幾籌。   這一刻,柳萍川恍然大悟,那臉騰地發起了紅,然而便變成了青白色。   那雍陽公主展示了噴水畫在前,自己居然又故技重施,真真是人說的東施效顰之嫌。難怪方才聖上雖然笑著誇讚自己解了圍困,可雍陽公主的生母熹貴妃卻一臉鄙夷之色……此時的自己,在眾人眼裡,簡直是個不懂眼色的蠢物!就連那幾個剛剛誇讚自己的貴公子們也紛紛息了聲音。   柳萍川在羞憤之餘,不禁想到,這究竟是哪裡出了岔子?為何那雍陽公主偏偏也會這等噴水畫作的絕技?   大殿內風起雲湧時,瓊娘一直坐在殿下的長椅上吃著麥芽糖配紅棗茶。待得一包糖吃淨了,正看見堯氏領著女兒早早起身告辭,似乎身子不夠爽利,陳年的頭痛病犯了。   依著瓊娘的前世經驗來看,待得回了柳府,就該才女柳萍川被罵得頭痛了。一向好面子的堯氏這次竟然將臉丟在了萬歲爺那兒,回去後豈能善罷甘休?   不過同樣不爽利的,居然還有琅王,他食過了幾杯酒後,便不耐宴會的嘈雜,見過了萬歲爺後,趁著幾位好友去與那些個世家千金的家眷寒暄之際,便踱出了大殿。   「走!」   朝著瓊娘扔下一個字後,他便徑直走開了。   瓊娘連忙拍拍手上的糖渣,跟在琅王身後走出了殿口。   原以為他是要帶自己見那位快要隱退的老御廚。沒想到他卻一路領著自己從宮中的一處小門走了出去,那引路的老宮人似乎也知道他要去哪裡,還貼心地為他送上了一籃子新採摘的淡紅菊花。   大沅朝的皇宮東牆外,乃是一處私宅,庭院深幽,曲徑徘徊,而庭院中間的閣樓地基高墊。   琅王先領她來到了院中的溪旁道:「此處與城中大河相同,既然是乞巧節,你也及笄,便在此處放花燈祈福吧。」   說著讓身後的侍衛提來一隻木盒子,打開一看,竟是一盞絹花的精緻蓮花燈。   既然是好意,瓊娘自然是回絕不得,只伸手接過了那花燈,又提筆在花瓣上寫下祈福的詩句。只是此時,她也懶得寫些無病矯情的哀怨詩句,只規規矩矩寫了四個大字「歲歲平安」,便順著溪流放了出去。   待得琅王上了閣樓,跟在他身後的瓊娘才發現此處竟然能與宮中的觀月閣遙遙相對。也不知是不是有意而為之。   琅王在高閣上立了一會,將那籃子菊花投撒在高閣的四周。他不說話。瓊娘只能也立在他的身後不語,奈何方才看戲過癮,一時吃多了麥芽糖,嗓子有些齁到了,忍不住輕輕咳嗽了幾聲。   楚邪微微轉頭,盯著瓊娘看,伸手去摸她的額頭是否發燙。瓊娘哪裡會讓他碰到,自然是連忙閃躲。   可是琅王只一伸手,便捏住了她的那截膩滑脖頸。   瓊娘立眉冷聲道:「你放手!」   她拼命扭躲,卻被他高大的身軀一壓,被迫靠在了閣樓的牆壁之上。瓊王低下頭,嗅問到了小娘櫻唇上的麥芽糖香,不禁有些心猿意馬,只斂著彎長的睫毛,薄唇一點點地逼近那點子帶香的櫻唇。   方才他雖然在殿上,可是眼角的微光卻瞟了幾次豆綠的身影。她倒是怡然自得,跟著一群下人坐到一處也不見侷促。   可是看得久了,琅王倒是有些不自在了。這麼個嬌弱的人兒,本來就是該是嬌養著的,自己因為一時之氣,卻把她送到了下人堆裡。今晨聽管家說起她與丫鬟的爭執後,楚邪第一個反應便是——本就沾染了市井之氣,在下人房裡呆得久了,豈不是學得更壞?   瓊娘哪裡想到晴天化日朗朗乾坤,這瓊王便起了歹念似的,當下低聲道:「難得今日乞巧盛會,滿殿的佳麗,難道王爺你不想覓得良妻?跑到這裡逗弄我作甚?」   瓊王看著她緋霞漫天的模樣,挑著濃眉道:「若是沒有抱錯的曲折,按理說你也應在大殿上,由著柳家夫婦為你覓得良婿,怎麼樣?方才可有中意之人?」   瓊娘生怕被他親到,只能挺挺地靠著牆壁道:「奴家不過商戶之女,大約以後爹娘會給我挑個老實本分的後生嫁了,那滿堂的良俊與我何幹?」   琅王聽得冷了眉眼,不禁諷道:「雲英未嫁的姑娘,卻算計起自己日後的婚嫁,可真是恨嫁心切……要不,我給你個側妃的名分,你入了我的屋子可好?」   瓊娘哪裡料到他張嘴就哄著姑娘進自己的屋子做小。當真是與街市裡的張旺一流同類!   想到前世裡那崔萍兒跟了他的可悲下場,此時又被他逼迫在角落裡,不由得出言諷道:「好什麼好?又生養不出孩子,生生的都灌了絕子的湯藥!沒的傻了,才入王爺你的房!」   琅王只當她在下人房裡聽到的侍妾入府的規矩,偏偏看她義憤填膺的樣子,似乎怕極了生養不出孩兒的模樣,一向冷慣了的臉不禁一柔,貼著她的耳垂低聲道:「那……我讓你生個夠可好?」。 第23章   瓊娘已經被他氣得有些說不出話來。什麼叫生個夠?母雞抱窩嗎?   她心知跟這位王爺硬來,總不會有好果子吃,這位是豪橫慣了的主兒,便儘量柔聲道:「王爺還真是體貼慷慨……那些個侍衛都在樓閣下看著呢,您這是要幹嘛?」   琅王原也是陡然生了心思地逗弄著小娘,可是說著說著,自己倒愈加上了心。   說起來,原先進京前也是動了要娶她的心思的。卻是被崔柳兩家的變故攪合了。這小娘現在雖是門楣低落塵埃,但做個側妃倒也不用家世陪襯,哄得他開心就行。   只是這小娘原先在柳家養得便不好,牙尖嘴利的,如今更是通身的毛病,少不得收歸了房中後由著自己好好的教一教……   想到她若不乖,該是施展何等的「雷霆」手段,楚邪冷慣了的心竟然微微發熱了起來。   再低頭看她的香面桃腮,裹在麥芽的糖香裡,誘人得緊。   這心思一蕩,兩隻粗壯的胳膊便也用了些力氣,將軟軟的小娘裹個滿懷,借著自己高大的身軀擋住了高樓下可能投遞過來的視線。   「方才饞嘴吃了什麼這麼香,也給本王嘗一嘗……」   說著便自低下頭來,將那饞涎了甚久的軟糕柔唇含在了嘴中。   瓊娘前世雖則嫁人,但是與夫君的閨房秘事一向循規蹈矩。這貼唇之事,兩人都是不甚得法,試了幾次沒了意思,便停歇了,以後的閨房裡,便是少了些之前的折騰。   哪裡想到,這輩子,竟在前世裡八竿子打不著的浪蕩王爺這裡受了指教。   被那刁鑽的舌頭直闖了進來,便是羞惱要咬,還沒落齒,便被他捏住了下巴。   只過了好一會,那琅王嘗夠了麥芽糖香,這才滿意地抬了頭,低聲道:「果然好吃得緊……」   瓊娘緊閉著雙唇,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在光天化日下被無禮輕薄了。可琅王卻以為她在害羞,便微微抬起了頭,捏住了她的手,心裡琢磨著,既然是要抬舉了她,便給足了她該有的體面,只開口道:「你已經及笄,本王這幾日便尋你父母,下聘交代你過禮的事宜可好?」   瓊娘原先還只當琅王在拿自己尋了開心,沒想到他竟然煞有其事地安排起聘禮的事宜。當下微微瞪起了眼。   她想起了前世裡,乞巧節後,他曾經派人來柳府求親的事情。這麼看來,自己還真是入了這位江東王的眼,不過之前自己乃是高門嫡女,聘來做正頭的王妃,而現在對著一個小小廚娘拿側妃來哄騙自己便足夠了。   當下磨著牙開口道:「王爺可還是在惱我在獵場得罪了王爺之事?那時我年紀尚小不懂事,王爺你如今也算解了氣,不要再跟我一般見識可好?」   楚邪繃緊了下巴,頭也不低,垂著眼看她道:「就是不跟你一般見識了,才這般抬舉你。」   瓊娘覺得再世為人,這一世的死法可能比上一世還悽楚,被個不要臉的無賴王爺活活的氣死,怎一個冤字了得?   可是萬萬不能叫他真派人給崔家下了聘禮。小門小戶的,哪裡敢順著院門把個江東王的聘禮往外扔?   當下靈光一閃道:「王爺還是別取笑奴家了,再說入府前,娘便說過,相中了一戶人家,現在想來已經是過了聘的。王爺雖是玩笑,可別館裡多是鎮上的幫傭,若是傳出去,豈不是敗壞了王爺的聲譽,落下了同百姓搶妻,欺男霸女的惡名?」   琅王聽了她的話,頓起眯了眯眼睛,看著她嫣紅的唇,高挺的鼻尖都透著寒芒,拖著長音道:「這麼巧?你我剛有了首尾,家裡就給你覓了郎君?」   瓊娘的嘴唇發麻,手心發癢,保不齊就是大耳刮子糊上,與王爺再有了什麼收不得場子的「首尾」,藉機會伸手推開他寬厚的胸膛道:「王爺,時辰不早了,若是再耽擱,恐怕誤了尋訪老御廚的時間。」   可琅王今日不知是不是先前在宮裡飲酒的,心情又陡然變得不好的緣故,如巋然不動的巨石一般推搡不得,那兩隻眼幽幽地瞪著她,不知在醞釀著什麼雷雨。   就在這時,侍衛常進倒是解了瓊娘的圍困,只低聲道:「聖上派人來催,說是召王爺入宮一敘。」   琅王又定了一會,這才直起了身子,大步流星地下了閣樓。   瓊娘得以重新暢快呼吸,心道一聲好險。   只是琅王走的甚快,她也是追攆不及,不如老老實實隨著車夫在宮門處等候,趁著人不備,掏出巾帕狠狠擦嘴。   在馬車處站定了一會,突然聽有人喚她。抬眼一看,原來是雍陽公主帶著宮女嬤嬤在宮門衝著她招手。   這公主原本是追尋著江東琅王而來。雍陽公主尚美色,小時挑揀著玩伴,都是容貌高低的。   那時能入皇宮的一圈貴子裡,數楚邪容貌最是出眾,據說七分容貌像極了已故的江東老王妃。   那時雍陽公主還小,整日圍著忘山哥哥玩耍,待得他出京返回江東後更是惦念不忘。   這次好不容易盼回了忘山哥哥,只恨不得整日裡都看著他。奈何忘山哥哥小時便性子孤高,不大合群,如今更是變本加厲,又添染了好色的毛病。琅王府宅家風不正,惹來母親熹娘娘的厭棄,招駙馬的長單子裡遍尋不到他的大名。   雍陽公主飲恨之餘,便是尋了空子,見得兩眼,解一解心頭的焦渴。誰知卻先瞟見了瓊娘,當下開心地揮手將她叫來。   當瓊娘走過來施禮事,雍陽甚是親暱道:「不必拘禮,剛才乞巧放完了花燈,正好有宴可吃。聽說琅王被父王召了去,大約是要談政事,冗長得很。你豈不是要站得腿酸,正好與本宮一同去吃宴。」   瓊娘連忙後退,表示自己身為王府下人,豈敢與公主同宴。   可有雍陽卻一本正色道:「詩僧齊己尚有一字之師。何況你傳授本宮的,乃是少見的絕技。本宮還想與你討教,豈有不貢奉恩師之理?」   說著,便要拉著瓊娘入宮去。   瓊娘今世不想跟著些貴婦顯貴們打交道,正想再開口推卻時,卻見昔日的哥哥柳將琚一身御林軍裝從宮門裡走出來,看見瓊娘一臉難色,便適時解圍:「熹娘娘方才命人找尋公主,說是皇后微感頭痛,要公主隨著前去問安。」   雍陽公主一聽,便跟瓊娘告辭,匆忙離去。   柳將琚抬頭望了幾眼,見四下無人,伸手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布包,遞給瓊娘道:「這裡是五千兩的銀票還有一些銀子,你且拿去贖身。」   瓊娘聽了心裡一陣感動,只是那些個銀兩規格散碎,一見就不是從府中大庫裡提出來的。而依著她對柳家父母的了解,這般與琅王沾邊的事情,他們也絕不會痛快出面的。   既然如此,湊夠這些銀兩,對於個剛剛入職不久的御林少年軍長來說,便透著十足的不容易了。   柳將琚自從與父母爭論無果,也絕了找家裡討要的心思。只將自己軍中好友和談得來的各府公子借了個遍,東拼西湊勉強拿出了五千兩銀子。   說論起來,正經高門的公子們手頭的月例都是有數額限制的,各家的夫人深知年少輕狂的道理,哪裡肯放出白花花的銀子在少年家的手裡滋生禍端?那些世家公子們自有難念的經文,風光無量的外表,羞澀乾癟的錢袋。   尤其是那些禁軍的好友,都是能花敢玩的主,每月的餉銀都是存不住,拿出的銀子有大有小,甚至還有些散碎銀子。其中幾樣數額較大的周正些的銀票,也是他典賣了自己養不到一年的駿馬,又尋人借了驢打滾的高利錢貸才算是湊夠了數額。   當著瓊娘的面,他自然不會說出自己父母薄情的話來,含糊道:「爹娘也是憂心你的處境,只是不好出頭……琅王為人一向不循規蹈矩,行事恣意猖狂,若是他賴帳,這銀子便要肉包子打狗……我會尋個妥帖的保人前去,管他抵賴不得。」   瓊娘並沒有矯情,只接過那錢袋,咬了咬唇道:「這些銀子來日定當加倍奉還。」   柳將琚聞言笑了笑,道:「及笄後果真是大了些,竟說這麼生分的話,錢銀只管拿去用,餘下的皆不要管。」說著便要伸手去柔瓊娘的頭,可是手剛伸到一半,看著瓊娘望著他的一雙如水秋波,便尷尬地頓住了。   到底不是親生的妹妹了,既然已經及笄,自當避嫌,怎可再像以前一般兩小無猜?   因為正在當值,他也耽擱不了太久,說了幾句後便匆忙走了。   瓊娘望著少年高大的背影,心內自處一番感觸。前世裡怎麼沒有發現哥哥這般的穩重赤誠?似乎在她嫁入尚府後,便與他不得見了……   錢袋子小心地放入到自己隨身的小書箱後,瓊娘便耐心等待著琅王從宮裡迴轉。腰包裡有了足夠的錢銀,終於可以離開別館了,瓊娘光是想想都開心。待得回去後,早早將素齋開張,賺取了銀子好還給柳家的哥哥。   出來這麼一周遭,壓根沒有見到先前盼望看到了老御廚。瓊娘也絕了學師的念頭。只是在路上抽了空子與馬車夫聊天。這才知,自己先前去的那私園,是故去老王妃尚在閨閣裡時的舊宅。王爺去那,也是圓了老王妃的一個心願,算是重回舊地。   待瓊娘回了屋子,先鄭重地將錢袋子放好。大哥柳將琚沒有說保人甚麼時候到,但是他出面找來的必定是身份聲望都保靠的,自己出府之事必定穩妥。   算一算日子,距離京試不遠了。按照前世的記憶,在乞巧節後不久的那次科考中,爆出主考官收取賄賂,替邊疆藩王照拂門生親信的醜事。按照當時的流言,參與主持殿試的琅王也在其列,據說當時的考官將他的一乾親信提拔為榜眼探花,妄圖在朝中安插自己的眼線……   前世裡瓊娘也是信得這些話。可是她在別館呆著的兩日,看那琅王似乎不是什麼醉心經營人脈之人。別館門庭冷清不說,那琅王整日裡也不幹什麼正經事兒,更像是個醉心吃喝的紈絝子弟。   瓊娘懶得再多想,只鬆了一口氣,待得保人一來,自己就提出府的事宜,到時候琅王被潑得滿身大糞,也與她無甚干係。   再說那琅王,雖然進宮面聖,但是身在御書房,心思卻全不在與萬歲爺的話裡,猶自走神。   當今聖上——嘉康帝笑看著楚邪,用棋子敲了敲棋盤:「忘山怎麼這般不專心,難道是方才乞巧盛宴上,相中了什麼可人的姑娘?說來跟朕聽聽,看看配不配得堂堂江東郡王。」   楚邪微微含頷低頭道:「聖上休要取笑微臣,當時只顧著飲酒,未曾留意那些個小姐們。」   嘉康帝道:「愛卿的父母皆去世得早,只留下你一人,你比我雖是君臣,但你是朕表姐的獨子,朕便是你的舅舅長輩,少不得要操心一二。如今你也大了,王府裡要有個正經的王妃,也少了人說你府宅家風不正……聽人說,你曾打聽過柳家的那位小姐,柳大人為人清正,做事謹小慎微,你若有這樣的嶽父,朕也放心些。」   楚邪落下一黑子,開口道:「臣不娶蠢物。」   嘉康帝的眼前,算是看過不少臣子的孩子,只這楚邪從小到大的無狀,甚是沒有君臣的規矩。但是嘉康帝卻從不見厭棄,只滿含寵溺地笑道:「好好的柳府千金,怎麼成了你嘴裡的蠢物?不過說論起來,那姑娘今日的確是表現欠奉,不甚出眾……待朕替你留心,定要選個如你娘一般的才女,才配得忘山你的一表人才。」   嘉康帝說到這,又稍稍停頓了下道:「如今朝中人才匱乏,雖是經年考上幾個書生,奈何都是些滿腔熱血的愣頭青,治理百姓民生,少了些實戰的經驗,如今邊疆安穩,你這麼一直就在江東偏居,便是有逃避國事之嫌,倒不如入京掛了文職,也好歷練歷練,最近京試在即,便你便多留幾日,在考監掛個閒職,待得殿試後,朕一併典封你官職如何?」   其實這乃是舊話重提,楚邪原先是鬆口想要答應的,畢竟權臣兵權在手,為上峰猜忌,倒不如留在京城掛個閒職,免了皇家的顧慮。   但是嘴角輕動間,突然想起那小廚娘說她的父母已經為她尋了郎君,雖然這話大約也是誆騙敷衍之語。可若是自己留下,豈不是便利了那小娘嫁人?   畢竟府裡的廚娘是不忌婚娶的。倒不如先迴轉江東,叫她離娘家遠遠的,他倒要看看,她遠離了父母嫁個什麼人?   這般想著,他開口道:「臣江東還有事未了,且需回去一趟……邊疆如今太平,聖上若需裁剪江東子弟兵,臣定當承旨。」   左右不過是皇家的顧慮,楚邪從來野心不甚大,懶得糾纏那些擾人的計謀鬥角,倒不如主動開口裁軍,免了聖上不願放他回江東。   可是嘉康帝卻眉頭一皺,恨鐵不成鋼地瞪著他道:「江東子弟兵乃我朝東南的定國之軍。邊關風雲瞬息而變,難道要等戰事起了再招人馬?你不願留在京城陪朕,便自回去,以後休要自作聰明,說什麼主動卸兵權的昏話!」   楚邪低頭稱是,可眸光微閃,心內再次盤旋起一直有的疑問——如今自己被武裝成了江東長滿了獠牙的據地土龍,這裡面其實也有聖上的干係,他將自己擺在那個位置上,究竟是要嚇唬邊疆的蠻夷,還是朝中的某些人呢?。 第24章   待得棋局散了,萬歲還要留楚邪在宮裡用御膳。   「朕記得你最愛食宮中的水晶餃,一會陪朕且多食些。」   楚邪卻抬眼看了看院中日冕,眼看著太陽西垂,再不走,便又要在宮中停留一夜,雖然嘉康帝留重臣在宮中徹夜清談政事,乃是常有的事兒,但是楚邪卻不願意白白扮個賢臣裝樣子。   趁著太子劉熙前來向父皇問安之際,他便向聖上鞠禮請退。嘉康帝抬眼打量著他,似乎想開口說什麼,最後只揮了揮手,示意著他退下。   因著自己別館的馬車一早便由著大內總管的吩咐回去了。所以他便叫了匹馬,帶著侍衛們準備騎馬離京。   臨行的時候,大內總管文泰安特意提著一個鎏金的漆麵食盒來,一臉笑意道:「聖上體恤著王爺陪著下棋實在辛苦,又不曾食些什麼,便裝了個食盒賞賜王爺,裡面用了溫水擱子,就算一路到別館也是熱乎乎的。」   琅王謝過了聖上的恩典,命人提過食盒子,轉身便騎馬帶著侍衛一路絕塵而去。   跟在文泰安身後的小太監,本以為這趟差事能得了王爺的幾錠銀子封賞,可誰知,那王爺接過食盒連個謝字都沒吐出口便騎馬走人了。   小太監當下面色悻悻,對著文泰安小聲抱怨道:「也難怪這江東王的名聲臭,太不會做人了,誰不知乾爹您是萬歲爺眼前的紅人兒,滿朝文武能勞動乾爹您的大員能有幾個?您老親自給他送了皇上的御賜,也不知給些賞錢……」   那話還沒吹捧完,腦袋上便挨了一下子,文泰安瞪眼訓斥起乾兒子道:「個沒眼色的東西,替皇帝辦差,卻尋思著收銀子飽私囊,沒的還夾帶著雜家進去,鬧不清的還以為是雜家教了你這樣的昏話!今兒也甭吃了,當完了差事,給我立在廊下站著去!」   將乾兒子罵得灰頭土臉後,文泰安回到了萬歲爺的御書房。這時太子已經請安離開了。   嘉康帝半靠在躺椅上,合著眼問:「走了?」   文泰安小聲道:「走了,騎馬走的……」   嘉康帝身體還算康健,可此時睜開眼,卻是滿目的疲憊:「到底是大了,宮裡一刻都呆不住,往常都是能陪朕在宮裡待上幾日的……」   文泰安小心翼翼地看著皇上略顯悵惘的臉色道:「奴才自己琢磨著,也許是琅王他自己覺察出了什麼,也是刻意想要避一避嫌吧?」   嘉康帝沒有說話,只是眼望著窗外的天道:「這孩子就是鑽了死理,有什麼避嫌的?小時,他的樣子七分隨了晴柔,剩下的三分俱隨了朕。以前是不顯,現在倒是越大越是像朕了。當年朕是太子的時候,跟晴柔的事情,太后那邊老一輩的宗親裡哪個不知?就算朕現在宣布忘山是朕的龍子,又有哪個敢提出異議?」   說到這,他頓了一下道:「這幾年見他行事越發的乖張,惡臭的名聲儘是主動往自己身上攬。別人不知他的心思,難道朕就看不出來?這就是怕朕將他認回來,可著勁兒的作踐自己呢!」   文泰安給皇上遞了一杯茶,好壓一壓心內的火氣,開口寬慰道:「畢竟是老琅王養大的,一時想不開也是常理。」   嘉康帝說到激動處,眼角微微溼潤了:「這輩子,朕無愧祖宗天地,唯獨對不起朕的晴柔,她給朕留下這點骨血,可朕卻不能好好地養在身邊。想要多看上幾眼,還要尋個名目,他就是不懂,搞臭了名聲,朕就會嫌棄他,不認他了?他就是作上了天,也有朕頂著!固守了這麼多年的江山,難道還不能寵一寵自己的兒子?」   文泰安沒有接話,此時皇帝並不是在跟他說話。江東那個年輕的郡王,是萬歲爺心裡的難以治癒的病,夢裡煩憂的根。   眼見著嘉康帝閉上了眼,他替皇帝蓋好了被子,輕輕地退下了……   再說琅王楚邪,一路疾馳回到了別館後,回房淨手寬衣後,見小廝將食盒裡的菜餚擺將出來,便開口道:「菜涼了,擺出來作甚,在桌子上點個吃鍋子的小炭爐子,喚瓊娘來熱菜。」   那小廝聞言便去傳話,可不一會,又跑回來說:「小的給王爺熱菜吧,那廚娘出宮著了涼,正發燒呢,可不敢過來,給王爺傳了病氣。」   瓊娘的確是發燒了。在宮中吃茶的時候,熱熱地透了一層子的汗,然後又跟那倒黴王爺爬高樓,高處風大,這麼一冷一熱,初時不顯,結果入夜的時候便喉嚨幹疼,發起燒來。   前世生病,都是有丫鬟婆子伺候的。可是現在她身為別人的下人,就算生病也要自己親力親為。   之前跟妙菱的那一架算是打出了名聲,管家將妙菱遷往了別的院子。這院子裡就剩下她一人,燒得糊塗時,連個遞水投涼巾帕子的都沒有。   其間有人似乎喊自己起身熱菜。她燒得眼皮子疼,一時張不開眼,只含糊地答了一句生病有病氣之類的話。接下來又自睡過去了。   可是不知過了多久,卻覺得腦門一陣清涼,甚是舒服。待得積攢了氣力睜開眼時,在豆粒大的火光間,竟然看見琅王正床邊用水投著手帕子。   她也是燒糊塗了,直眼看了半天,直到跟他四目相對時,才緩過神來,察覺自己一雙小腳兒露在被外,直縮回被子裡,慌忙要起身。   琅王卻按住了她道:「都燒成了炭爐兒了,動什麼動?」說著又把新投的巾帕放在了她的額頭上。   瓊娘想開口說:「奴家一個下人,由您來伺候不大合適吧?」可一開嗓子,那聲音嘶啞得猶如老鴰,惹得琅王皺眉道:「沒的歇了嗓子,什麼也別說。」   說著端了一碗濃黑的湯藥來,要她喝下。瓊娘渾身無力,就著他的手飲下才發現,根本不是她以為的湯藥,而是一碗黑糖薑汁水,甜滋滋的。   她正燒得嘴幹,咕嘟嘟一下子全將水喝乾了。喝完後,嗓子也滋潤了些,倒是能說話了。   「這裡是下人的院子,王爺您待著這裡不大合適吧?」   楚邪一聽,覺得甚是有道理,便起身準備將她抱起,帶入到自己的房中。   瓊娘哪裡肯去?昨日才跟妙菱熱熱的打上一架,若是真被琅王抱去了,豈不是一下子坐實了爬床的傳言?   琅王被她鬧得發了煩,拿出一副訓斥頑童的語氣問道:「在此你說不合適,去本王的院子又是不肯,你這小娘,究竟要怎樣?」   若不是恢復了一絲清明,燒得糊塗瓊娘恐怕還真會覺得琅王說的歪理得甚有道理呢!   「還請琅王莫要管奴家,奴家睡上一覺便好,不用勞動王爺的金身。」   楚邪將她按回到了床榻上:「在高樓上時見你咳嗽,便疑心你受寒發了熱,本想摸摸你是否發燒,卻被你引得不幹正經偏親了嘴兒,一時忘了正道,那糖水裡點了本王平時慣用的藥露,發汗去燒效用最好。只怕你一會睡熟踹了被子,本王本來也是睡不著,帶了書捲來,看著你免得踹了被子。」   瓊娘拗不過他的大力,被塞回到了被窩裡,只沒精打採地恨道:「怎麼的是我引得你,明明是王爺你舉動輕佻……」   楚邪看著她燒紅了一張小臉兒,嗓子粗啞偏還要發生的逞強樣子,只覺得心都要化開了,權當她是不懂事,難得溫言道:「皆是本王的不是,待得你好了任你罰可好,剛飲下藥,快些睡吧,免得散了藥性。」   說完替她蓋好了被子,拿起書卷,靠坐在了床邊借著燈光看了起來。瓊娘見他的確是沒打算做什麼,漸漸的,那糖水裡的藥性泛了上來,眼皮子漸漸膠著在一處,竟然就這麼昏昏睡了過去。   待得她睡下了,琅王才放下書卷,單手撐著頭,側臥著看瓊娘的臉。   他細想了白日裡,她說的定親之言,定是搪塞他的。瓊王本是有些氣惱,弄不清她為何不願。只想帶著她迴轉江東,離了崔家,免了嫁給別人的心思。   可是入宮與皇上相處了一段時間後,倒是有些想明白了。   這小娘被柳家夫婦苛待,自然生不出與養父母親厚的心思。可是那麼多年的養育之情又豈能忘?這番返回了崔家,一定不願再見柳家人,免得再暗自垂淚,勞心傷神。可是若成為他的側妃,留在京城,大小宴會,豈不是要隔三差五與柳家人相見?但是叫她不見崔家人也是不妥。   剛剛及笄的小娘子,剛與崔家夫妻親厚起來,心內聊有慰藉,若是被自己剝奪了去,豈不要生怨尤,與他鬧,不肯好好過日子倒是事小。若是像現在這樣鬱悶得生了病,可如何是好?   琅王倒是難得為個女人前後著想了一下前程。最後他決定,江東是要回的,可是崔家夫妻也得帶走,到時在離王府不遠處,將她的家人安置下,她定然心生歡喜,明白他是願意待她好的。   這般想著,楚邪覺得心情暢快了許多。這麼看著瓊娘的較嫩嫩的臉兒,也睡了去。。 第25章   許是那藥露真管用的緣故,瓊娘睡得一夜後,頭痛之感大減。   窗外隱約傳來鄰院婆子們打水漱洗的聲音將瓊娘喚醒,只是睜眼時側頭發現那琅王居然還睡在自己的身邊。只見他長發披散,衣襟半開,人因為俊美的緣故,長睫微閉時,竟有些許孩子氣……   但是再怎麼看著俊美昳麗的男子,待睜開眼時也是匹惡狼。   瓊娘這次全清醒了,咕咚一聲坐了起來。楚邪被她的動作震得一皺眉頭,猶帶著起床氣,擰著眉瞟了她一眼後,只翻個身繼續酣睡。   「瓊娘,替你打了水,要不要我給你端進來?」就在這時門外有人喊話,正是跟她一起在廚下幫忙的李婆子。   瓊娘嚇得拿被子將酣睡的王爺罩個滿頭滿臉兒,然後鎮定了一下道:「李媽媽,我睡得出汗溼透了裡衫,正在換,不方便開門,你且放在門口我自取去。」   那李婆子聞言,將盆放下便走了。待瓊娘聽得腳步聲遠了。這才略鬆了口氣,揭開手裡緊捂著的被,發現被下之人睡意全無,正目光炯炯地盯著她的衫。   因是將夏,內衫都是薄透的棉麻,雖則寬大不沾身子,卻若雲中觀景,透著桃花點點……   瓊娘快速將被裹在了自己的身上,力持冷靜,只壓著嗓子小聲道:「已經大亮了,還請王爺回去吧。」   琅王最愛看小辣椒羞臊的模樣,一時刻意挨近,也學了她壓低嗓門的腔調小聲道:「不是衫溼了嗎?你病得無力,本王替你換可好?」   此時天已經大亮,院門外不時有人走動,瓊娘心知得趕快弄走這禍精,這王爺是個吃軟不吃硬的,畢竟被貴人照拂了一夜,也得感激個一二,便小聲道:「還請王爺憐惜,院門外全是人,被人瞧見了,奴家可沒得臉見人,傳揚到了鎮上,爹娘也出不得房門了。」   琅王想到昨日這小娘也不曾吃食什麼,大約晚上回來病得也是沒了胃口,早飯倒是耽擱不得。這麼一想,便也不再逗她,起身穿好鞋子便大步流星要往門外走。   瓊娘急得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小聲道:「王爺,走不得大門……」   楚邪的眼神一頓,問:「本王該往哪走?」   瓊娘指了指床一側的小窗——那小窗正挨著院後的青山。因著別館依山而建,繞著山後走,倒是不容易被人看見。   楚邪可是恣意慣了的人,哪幹過偷睡寡婦般跳後窗的勾當?當下冷哼一聲舉步就要開門走人。   可最後還是被瓊娘使勁了渾身氣力一把拽住,少不得要軟語哄弄著離了房門遠些。楚邪藉機倒是尋香竊吻了一番,這才將長袍掖在腰帶處,推開窗,從窗裡乾淨利索地翻將了出去。   這邊送走了瘟神,瓊娘將窗子掩好,立刻翻了翻床下的錢袋布包,待看銀票銀子原封不動,便大鬆口氣。   這琅王果真與傳聞無異,乃是色中的惡鬼,若是再在別館耽擱,女兒家的清白真不剩下什麼了。有這五千兩的銀子在,一切好辦!   可是琅王的心境卻大不一樣,一路滿眼是深樹滿綠,耳旁是翠鳥恰恰婉轉,嘴裡是竊玉幽香,,就算一路蓬草荊棘纏腿,也走得甚是暢快。   只是從自己院落的院牆跳下來的時候,將正進來的常進唬了一跳,再看王爺鞋面和褲子被草葉上的露水盡打溼了個透,便小心翼翼道:「王爺,後山可有不妥,待屬下派人去搜查……」   琅王渾不在意地擺了擺手,只悠哉悠哉地換了衣衫鞋履後,隨口問道:「你去看看那崔家夫婦現在怎樣,得了空子,本王要去崔家走一走。」   那常進因著常去芙蓉鎮採買東西,不大的鎮子倒是趟得門兒清,當下道:「那崔氏夫婦已經收了攤子,據說是去皇山下開鋪子去了。」   琅王聞言倒是渾不在意,只在早飯後喚了瓊娘過來,隔著地桌問:「食了早飯沒有?」   瓊娘一一邊收著碗筷一邊說:「王爺今晨不是命大廚房熬了燕窩銀耳粥賞給小廚房內外幫傭的人吃嗎?奴家也食了一碗。」   琅王滿意地點了點頭,要不是顧及著她面兒窄,怕人言語,整鍋儘是要端給她吃的。如今看,她的臉色倒是好了很多,說話也不那麼嘶啞了。   他如今既對這小娘起了些許憐惜之心,便看著她處處都是好的,雖則有些太假正經了,但她顧及著女兒家的臉面,自己總要照拂著些,別館裡臨時的幫傭多是她的鄉鄰,既然沒有將她抬進府裡,自然親近不得。   可是看著她細滑滑的臉兒,嬌嬌柔柔的身段一時不得親近,心內又是生癢。再則這小娘生病,也是一時離了父母的緣故,心內存了些鬱郁,倒是尋了機會讓她見一見,也解了親人思念。   最後便自做了決定,對她道:「這些個碗筷你且放著,自有小廝收拾……聽說皇山上景致不錯,一會本王要到那兒賞遊一番,若是景色宜人,當多停留一陣,說不得要在那用飯,你且去準備些食材,一併帶過去吧。」   瓊娘聞言微微抬頭,忍不住暗自腹誹:皇山的景致是不錯,不過琅王您真不用急著去,以後有的是時間,大約是要在那裡呆上後半生呢……   不過若能同去皇山也是好的,她這幾日一直心內惦念著自家的店面,也不知爹請人修葺得怎樣了,大哥柳將琚請的保人必定身份尊貴,不知什麼時候能抽空來此處保人。今日前往,定要尋了機會遠遠看上一眼。   琅王一聲吩咐,車馬很快便準備妥當了。一路官道暢通,馬蹄嘚嘚就來到了皇山之下。   瓊娘坐在運貨的小車裡,順著車簾一看,只幾日的功夫,臨近皇山的一圈山道,已經是煥然一新。棧道鋪路,店面一間連著一間,儼然如小鎮一般。   琅王並沒有乘坐馬車,而是騎著高頭駿馬在山間前行。待瓊娘探出頭時,他順著瓊娘的目光一望,便看到了她看的乃是一處位於半山坡的房子。   當下心內瞭然,便喊了一聲:「且休息一下,再行上山。」   於是車馬便停頓了下來。瓊娘下了車時,見琅王並沒有喚她過去伺候,而是與常進坐在一處石桌旁,不知從哪裡喚來了幾個穿抽綢衣的男人似乎在問詢著什麼,一時間也顧及不到她。   她想了想,離自家的店鋪實在是太近了,看上一眼,也會放心些。於是便藉口行方便,順著緩坡一路走了上去。   剛上緩坡,便看見劉氏正立在堆著木材的場院上與人交涉,似乎吵得正熱,而爹爹崔忠也是一臉焦灼地立在一旁,至於崔傳寶,則一臉氣憤地握著把斧頭立在一旁。   待瓊娘走過去時,輕聲喚了聲「娘……」。那劉氏吵得正酣,突然聽見有人喚,立刻轉頭看,待看見了瓊娘,不禁一喜:「女兒,怎麼會來了?別站在這,日頭大,且跟你爹爹屋裡待著……」   那立在一旁的人不耐煩道:「反正這木頭給你們家運來了,你現在說不要可不行,錢我已經收了,你再不放手跟老子糾纏,老子便叫上夥計砸了你家的店鋪!」   劉氏瞪著眼道:「你的木頭都爛了芯子,這樣叫人怎麼用得?白給錢都不要,還付什麼錢?這木頭都還給你,把錢袋子還給我!」   那人一臉的橫絲肉,高大粗狀,一看便不好相與的模樣,他的身後還跟著幾個五大三粗的夥計。看劉氏不肯鬆口,那幾個人紛紛挽起衣袖,拎提起了拳頭比劃,全然是渾不講理的模樣。   瓊娘低頭看那些木頭,初時看,倒是紋理清晰的厥木,本朝人好用厥木是因為質地夠密,陰乾了的木材不易腐爛蟲蛀。   但是當瓊娘用手摸時,便瞭然,這批木頭必定是尚未陰透時浸了水,材質被損,如今表面上是幹的,但是芯子卻已經開始腐爛。   瓊娘再看一旁被劈開的一半木頭便明白了,大約是爹爹買來木頭付了錢,哥哥等不及便拆開,劈出一根,未曾想卻發現了這芯子裡的齷蹉。而娘劉氏便一時抓住那人,想要索回木頭錢。   瓊娘再看一眼那運木頭的車,只見那商號牌子上刻的乃是「白」字。   她頓時心下瞭然,這白家商號,乃是前世太子爺最寵愛的妾侍白氏娘家所開。   這白氏原本是富賈豪紳家的女兒,被她的爹爹進獻太子劉熙後便極為受寵,後來更是被封為側妃,僅在太子妃之下。   一則是這白氏嬌媚可人,素手善於烹茶調香。   二則,財大氣粗的白家實乃劉熙的錢垛子,金寶庫。   前世裡,白家商號後來蔓延大沅朝的各個城鎮。而太子由此壯大了自己的聲勢,門下豢養死士無數,以至於最後謠傳萬歲爺想要廢太子而不可能,那太子就算不得聖心也穩坐儲君之位……   而如今算來,這一年,太子應該還沒有納了白氏,但是白家做生意的不擇手段已經嶄露頭角。這運貨的六輛車方才看,有兩輛是空的了。大致都是賣給了這山下裝修店面的商鋪。   只是別的商鋪要麼是貪圖料錢便宜,買下來裝飾一番店面再轉手賣出去,既然不自用,自然不顧及材質好壞。要麼是東家不在,手下辦事的夥計與白家的夥計勾結,賺取中間的回扣。   而崔家夫妻卻是不同,自己辛苦賺來的血汗錢豈可白白打了水漂,那爛木頭怎麼用來修繕房梁?當下就是不依。   「二爺,碼頭開往江東歷山的船要起錨了,再不去運貨,可就來不及了,那邊還等著您清點呢。」   「死婆子,還敢拽我?一會我要往京郊碼頭運貨,哪裡有功夫與你糾纏?」那領頭的男子聽了這話,伸腿便要去踹。   就在這時,瓊娘高喝一聲:「這木頭我們要了,可是有一點,以後你們白家商號可別後悔來求著我!」。 第26章   聽了瓊娘這話。崔家夫婦連同一旁早就氣憤不已的崔傳寶全都發了急。這幾日為了裝修店鋪,所有的糕餅生意都停歇了。而且皇山下的生意還未開張,手裡總是要留些餘錢的。劉氏恨不得一個錢掰三瓣花。   這些爛木頭根本不堪用,若是用它上梁,遲早得屋塌梁斷,豈不是要再另外花錢買木頭?   那位被稱為二爺一看瓊娘,這嬌弱可欺的模樣,倒是憐人,不禁眼睛一亮,當下嘿嘿笑道:「還是這位小娘爽快,只是這話叫人聽得糊塗,我收了銀子,你家收了貨物,有什麼可後悔的?」   瓊娘微微笑道:「我買下來,是因為得留著憑證,去官府告你們白家木行以次充好,將爛芯子的木頭買給皇山之下的店鋪……」   那位二爺也算是風裡來雨裡去的老油條,被煎炸得良心全成了渣滓,這等昧心的買賣也不是第一次做,哪裡會輕易被唬住?   他嘴角一撇,只滿不在乎冷笑道:「小娘可知衙門口衝著哪開?儘管去告!我們白家商號可不怕跟你們這些刁民上衙門對峙。你情我願的買賣,我又沒強逼著你家買木頭,是你們自己眼拙,貪圖便宜買了木頭,卻付完錢反悔,從我的手裡搶銀子!待我去了衙門還要告你爹娘想要搶劫呢!」   可崔忠一向老實不經事,覺得平頭百姓人家,見官幾多麻煩,若是被白家木行反誣成了搶劫,他和妻子不得全被抓進去嗎?左右官府是不怕事兒大,就等著下面人拿錢疏通的,當下便拉拉劉氏的衣袖,示意她去和稀泥,大不了認倒黴買下這批木頭。   可瓊娘卻並沒有被他這話嚇住,只泰然道:「此乃皇山,將來往來於此的都是達官貴人,一根木頭砸下來,不是王孫也是貴女。這次拼得告了你,留下案底罪證,這大片的店鋪,但凡以後哪一家屋梁塌陷壓死了貴人,都可以追查到你們白家以次充好,賣爛木頭給人上房梁的虧心事。」   瓊娘的話並不是危言聳聽。前世裡在皇山寺廟開山迎香客二年後,的確發生了一家香火店屋梁塌陷,壓死香客的事情。   那被壓死的香客,乃是三朝元老秦大人家的獨子,此事一出,秦大人悲愴得立時一病不起。皇帝震怒,下令徹查此事。   雖然民間有人影傳是白家商號的木頭問題,然而這木頭買來時,並無人留存證據證明此乃白家木行的木頭,便是死無對證。   而彼時白家已經靠上了當朝太子,暗中上下運作一番,又打著太子心細慈悲,體恤民情的名號,自掏腰包將皇山周遭的店鋪房梁俱換了個遍,湮滅證據的同時,讓那太子劉熙贏得了愛民如子的美名。   可憐那家香火店的老闆,卻遭逢橫禍,被砍頭償命不說,全家老小俱被發配充軍。   就是因為知此前情,她便要買下這些木頭,告官留證。   雖然大約是告不成的,可是告官前,她會敲鑼打鼓,廣告鄉民,叫上這十幾家店鋪的東家主人一起前往。官家就算收了錢,維護了白家,也不敢行事太張揚,左右是兩邊收了錢,和稀泥後,不了了之,但絕不敢撤了這案子的記錄文案。   如果因為她的大肆張揚,能讓周遭店鋪的東家們警醒,自己先主動換了房梁最好,自己也算是花銀子救了幾條鮮活的性命。   但若有人執迷不悟,捨不得錢銀不肯換梁,有了案底便好辦了。到時候萬一發生意外,人證物證俱在,那白家洗脫不清干係,想借著太子的名義去換其它房梁湮滅證據,只怕太子也會明哲保身,高高掛起吧?   她此番得以重生,胳膊上陡然出現的佛家萬字印記也許是提醒著她,做人當積攢福報,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做些可以的善事,也算是答謝上蒼許她重活一回。   此話一出,那二爺先是遲疑了一下,見這小娘言辭鑿鑿,有理有據,可不是一般的鄉野粗婦,糊弄不得,於是不耐煩道:「一家子的胡攪蠻纏,賣你們木頭,我算是倒黴了!算了,你們既然不要,那便退了你們銀子,木頭我運走,懶得跟你們這些個窮酸攪合!」   「慢著!只怕你們要運走的不光是這些木頭吧?」瓊娘接著開口道,「這周遭的木頭若不運走,我們家的木頭便不退!」   那位二爺原先看瓊娘嬌弱,原以為是個好說話的。哪曾想,這全家裡最胡攪蠻纏的原來就是這位小娘。當下沒了憐香惜玉之心,只一揮手便要耍橫打人。   可惜瓊娘早就算計著他忍不住犯橫。他們一家子固然打不過,但是琅王的侍衛就在坡下不遠處。   雖然要跟琅王算銀子贖身,但是此時自己還是琅王府裡的廚娘。狐假虎威的威風還是可以抖一抖。依著那琅王現在對著自己的熱乎勁,還有他向來的橫行鄉裡的做派,打殘這幾個奸商,絕對不在話下。   可是還沒等她扯嗓子喊人,一個身影先直直地衝過來擋在了瓊娘的身前。   「有我在,休想欺負弱小女子!」那人直著胸脯維護在了瓊娘的身前。   瓊娘定睛一看——壞菜了,原來是前世的冤家尚雲天!   原來那日鬧市馬車撞人後,尚雲天感激不已,千方百計打聽到了瓊娘兄妹的家宅,誰知前去拜訪時,聽聞崔家夫妻道,那瓊娘為了抵償碰壞馬車的費用錢,已經入了別館當廚娘,這麼一聽,尚雲天更是自責不已。加之芙蓉鎮先前有關瓊娘清白的風言風語,都讓他日夜寢食難安。   當下決定,大丈夫在世,當有擔當。既然小娘子被眾口鑠金,汙了清白名聲,再難覓得好人家。那麼他便一力承擔,來不及稟明母親,先自上門提親。   於是,他尋了同鄉的舉人為保,主動尋到了崔家夫婦表明了自己的身家清白,同時提出了願娶瓊娘為妻。   那劉氏聽清了緣由後,對這尚雲天上下打量了一番,便有些中意。這書生雖然家境清貧些,但身有功名,是個斯文讀書人,他日若是金榜高中前途無量。而且這書生儀表堂堂,看上去容貌不俗,正配她家瓊娘的品貌。   所謂「士農工商」,她崔家身為最下等的商戶,若能尋一個讀書人當女婿,那可真是改天換日,瓊娘的孩子也算是洗脫了商戶的賤命,有了個體面的爹爹。   這麼一想,劉氏是越看越滿意。只是女兒一直在別館幫傭,不曾回家。待得哪天她歇工返家時,便讓兩個小兒女相看一下,女兒若點頭,便應了這門親事。   這幾日,崔家忙著張羅著店鋪的事宜。那尚雲天想著崔傳寶有腿傷,便搬遷至皇山下的一處農戶住下,讀書溫習備考之餘,也三五不時的前來幫忙,這麼相處下來,劉氏和崔忠都拿他當半個女婿看待了。   而今日,他照例前來,正好看見有人慾對瓊娘行兇,當下心裡一急,挺身而出,英雄救美!   那二爺看一個斯斯文文的讀書人衝了上來,嘿嘿怪笑:「你又是哪一個?」   尚雲天方才從坡下走來時便聽見瓊娘的侃侃而談,心內對於她生出了幾多的佩服,雖然是個小鄉的女子,可是談吐辯才當真不俗,他尚雲天何德何能覓此嬌妻?就算拼了性命,也絕不叫人傷她分毫!   想著這幾日崔家夫婦的默許,尚雲天有了底氣,更為了自己出師有名,當下開口道:「這小娘子乃是在下未過門的妻子,我乃洪武三年的舉人,功名在身,你若敢碰我分毫,便要吃了官司!」   他這話不假。大沅朝注重文生,凡是考取了功名的,不論秀才舉人,去縣府官衙不必磕頭,平頭百姓更不可拳腳相向,有辱斯文。   那二爺一聽,倒是收起了拳腳,可是眉眼一使,卻招呼身後的夥計衝了過來,架起了尚雲天,將他拽到了一邊。   既然打不得,便挪個位置。他今日真是倒黴,撞上這麼一戶硬貨。既然如此,木頭更得收回,稟明白家的東家,免得留有後患。   再則,那小娘白嫩得緊,一會拉扯間,少不得要吃些她的豆腐,看看那纖腰肥臀,是否嫩滑爽手。   這麼想著,他那雙長了黑毛的大手,便伸向了瓊娘……   可惜,那手只伸了一半,就聽見咔嚓一聲,手骨就被利落地折斷了。   那二爺猝不及防,疼得翻著眼白大口罵媽:「哎呦呦,哎呦呦,哪來的瘟生?還不趕快放手!」   瓊娘先是被突然衝出來的尚雲天嚇了一跳,再抬眼一看,覺得那位二爺不認那真神,此時擰著他的胳膊,想要把整個胳膊扯下來的主兒,可不是什麼瘟生,而是正宗的瘟神!   不過這位爺的大掌雖然擰著奸商的胳膊,那雙眼卻狠狠地來回巡視著瓊娘和書生尚雲天,那滿眼的憤恨妒意,儼然是堵住了被窩,捉姦在床的丈夫苦主。。 第27章   其實琅王在一旁隱秘觀戰已經有段時間了。早在小廚娘偷偷上了山坡時,他揮散了一幹手下也跟著上了去。   山坡兩旁多喬木灌叢,將他高大的身子遮掩得密實,借著枝丫縫隙,倒是將小廚娘舌戰奸商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別看那小娘在他面前總是低眉斂目,好似淑女做派,其實細細品之,全是假裝出來的端淑。現在離了他的身邊,這般咄咄逼人,眉眼飛揚才是這小娘的本色。   瓊王看著看著,便品出了趣味。只是覺得小娘眼角輕揚,倨傲著下巴侃侃而談的樣子可人,叫人越看越錯不開眼。   這般女子雖則出身卑微,但是當配得上他楚忘山……這麼一來,便想著站在一旁,再靜靜欣賞一會佳人的灼灼辯才。   沒想到這小娘居然說得那奸商啞口無言,惱羞成怒。眼看著要吃虧了,琅王便要衝出去來個英雄救美,待得回去後,管得叫小娘還債,且主動獻上香腮紅唇好好廝磨一番。   只沒有想到,不知從哪裡冒出個半路截胡的!   弱雞似的身板,張嘴便說自己是瓊娘的未婚夫婿。而那崔家夫婦也不見反駁的樣子。   瓊王剛想出言申斥,突然想到瓊娘先前說過,家裡已經準備她說親的事情,竟然樣樣都吻合上了。   原來這小娘並不是誑他!一早就規劃了前程!   認清了這一事實後,琅王心內好似吞了火球一般,是又燒灼又覺得噎得喘不上氣兒。   而那奸商正好當了他出氣的木樁,便上去一把折斷了那廝的手爪。   那位二爺疼得哇哇亂叫,幾個架著尚雲天的夥計一看掌柜的吃了虧,再顧不得手裡的書生,只衝將了過去,想要去打那行兇的暴徒。   可是剛往前衝了幾步,幾個虎背熊腰的侍衛抽出雪白的佩刀,一下子從山坡下冒了出來,跟虎狼出山一般將他們幾個紛紛制伏在了地上。   幾個行商的夥計都是出入過高門貴府的,待定睛打量琅王,一身的富貴,滿臉的肅殺,加之跟著數十個豪奴兇僕,一看便是他們這等子人招惹不起的貴人,當下便是有些瑟瑟發抖。   尚雲天雖則經歷了馬車撞人之事,但是因為當時王爺坐在馬車裡沒有露面,他並不識得。只掙脫了束縛,連忙上前躬身施禮道:「敢問這位義士尊姓大名?小生謝過尊駕出手相救,免了在下未婚妻的無妄之災。」   他這不謝還好,只「未婚妻」三個字噎得江東王又是心氣不順,當下連看都未看他一眼,只坐在了侍衛們搬過來的椅子上,斜眼瞪著瓊娘。   瓊娘也覺得尚雲天好生莫名其妙,怎麼白日裡隨口認親?   可是此時琅王就在身邊,她還不好反駁,索性便只先默認,甩掉了瘟神,再料理尚雲天這瘟生。想到這,她便抬頭衝著尚雲天勉強一笑,福了福禮。   見瓊娘並未反駁,反而跟那書生眉來眼去,楚邪只覺得那吞下的火球,在腹內炸開一般。   若是沙場上倒也簡單,左右一個穿心箭,定死那書生,讓這小婦成了新寡。   可是現在身在皇城,他雖有心招攬惡名,但也做不出屠戮平頭百姓的暴虐之事。這般一忍,心火更旺,心內想出千萬條法子叫那小婦痛不欲生。   可惡語湧到嘴邊,才發覺師出無名,雖則與那小婦偷偷有些手腳,但是未過名堂,他跟那書生一比較,竟然成了見不得光的那個!   畢竟當東家的再怎麼霸道,也管不得活契小廚娘的婚喪嫁娶。   臉色流轉了一圈,琅王心內有了定奪,那表情才慢慢恢復了平靜。只拿眼挑著瓊娘,示意著她向爹娘介紹自己的身份。待瓊娘說,這位便是江東琅王時,崔忠與劉氏都是大吃一驚,然後一臉緊張拘謹地行拜禮。   琅王示意崔氏夫婦免禮,逕自問那位二爺:「你這爛了芯子的木頭,還要運到江東歷縣?是哪個跟你定的貨物?用來作甚?價錢幾何?」   白家的這個倒黴掌柜聽得琅王的名號,心內就是一顫,她心知這買賣乃是在江東地界,主家吩咐不可張揚,偏偏撞到了江東王的面前,頓時有些棘手。   待聽琅王問起歷縣的這單子買賣時,二爺更是目光閃爍,捧著胳膊道:「小的這批貨物因為庫房漏水,淹了木材,生怕東家埋怨,這才急著降了些許銀兩賤賣,至於歷縣的那位客官,小的也不認識,只是接了定錢,照約定送到碼頭而已。」   瓊娘在一旁聽著,其實方才白家掌柜的說起歷縣時,她心內便有些恍惚,總覺得歷縣好像是跟什麼往事有關。   待得琅王開口問起這事情時,她便一下子全想起來了。   是呀,她怎麼忘了這茬子的往事?   當年,她新嫁,江東歷縣水閘迸裂,滔滔洪水湮沒了整個下遊的村莊。   事後調查,竟然是水閘大門的鐵索吊軸斷裂,以至於鐵索鬆脫,沒有緊住閘門,加之那一年雨水較多,終釀成這樣的慘禍。   如果沒記錯,慘禍發生時,是她新婚的第二年。   尚雲天已經考取功名,入朝為官,而她卻變得更加提心弔膽,生怕自己的身世被人知曉做了口舌,連累了夫君,便格外注重積攢善名,對於募捐義款之類的貴婦交際尤為熱心,   當初歷縣的水災後,有江東的災民流落到了京城,她還曾到皇山下不遠的道旁,跟著幾位官夫人親自熬粥募捐來著……   對了,當時災民擁擠,還有幾個男人冒充災民挑事,被她細心發覺後出言申斥,哄攆出了人群。   結果日落回府時,被那幾個無賴報復,竟然在皇山附近意欲攔車不軌。   幸而有人出手相助,救下了她。   但是當時天黑,她並沒有看清恩人的模樣,而那人只遺落了一串黑金石的佛珠手串被她撿起。   雖然想厚禮相酬,連手串一併還贈,卻不知怎麼找尋這位來去匆匆的恩人……   這「歷縣」二字,倒是將經年往事的記憶全勾回來了。   現在琅王單刀直入地去問歷縣木材的事情。瓊娘頓時有些恍然:那麼多的粗壯木頭運往歷縣的小地方,肯定不是為了蓋房,大約也是修建工程一類才會用到……   也許當年曆縣發生的慘禍,也跟現在這十幾車的木頭有關。   謠傳是琅王大肆享樂,以至於動用了當地興修水利的銀款,這才害得閘門吊軸使用了粗劣的木頭,以至於暴雨來臨時軸斷閘開。   下遊山窩窩裡的百姓,變成了池中魚,造成了人間慘禍……琅王因為歷縣的慘禍而被滿朝諫官彈劾,一時被天下人所詬……   想到這,瓊娘輕輕吐了一口氣,她雖無意幫助琅王避免災禍,但是琅王既然能覺察到這買賣的腌臢,從而解救一村子的百姓也是幸甚之事。   雖然那掌柜支支吾吾,可是琅王認定了他居心不良,趁著他手骨折斷,心緒大亂,來不及想應對之策之際,便使了審訊戰俘的手段,將那漢子沒有折斷的那隻手的手指,用釘釘子的錘頭根根敲碎。   慘叫聲一時此起彼伏,那漢子疼得屎尿拉了一褲子後,便全招了。   原來這些木頭,是他的主家收買了歷縣的工頭,幾乎白送的全運往了歷縣,而其中的差價,自然全落入到了那工頭的腰包。至於主家為何要勞動船隻,倒賠運費做這筆買賣,那他就不知了。   只是這個叫二爺的掌柜,也琢磨出內裡有賺頭的門道,這才背著主家,偷偷將運往江東的木材裡私賣了兩車,自己賤價私賣給了皇山鄉民。   至於短缺的兩輛貨物,只要將十幾輛馬車的木材鬆散的勻一勻,便可矇混過關。畢竟那歷縣的工頭沒出銀子,白得的木材,也不會太計較數量的多寡……   沒想到眼看著買賣做成,卻鬧出崔家的這檔子事。   所以當瓊娘提出見官時,他表面張狂,其實色厲內荏,心虛得很,也是怕主家知道了自己私下中飽私囊的事情木材,才想制服這一家子。   沒想到,卻白白賠送了一雙手。   別人聽得一頭霧水,可是瓊娘卻一下子全想明白了,不由得暗自倒吸了口冷氣。   那木頭雖爛了芯子,可是要盡數折斷,也是要花費年頭的。特意賄賂遠在歷山的工頭,也是蹊蹺。   而當年江東離京城甚遠,為何那幫子災民會一路流離到了京城?還有那幫子假裝災民的無賴,是受何人唆使?為何非要煽動著災民鬧事?   原本是對於瓊娘來說不起眼的往事,如今知道了爛心兒木頭的關節,卻是越想越心驚,直覺自己是捲入了什麼陰謀之中。   這是有人處心積慮,不顯山不露水地埋設暗線,栽贓琅王,給他扣上禍國殃民昏庸藩王的千古罵名啊!   而琅王見了那爛芯子的木頭,又聽到了那二爺跟夥計提及了歷山,自然也聯想到了江東最近在修繕靠近下遊一代的運河工程,當下便雷厲風行,要按住賊人追查到底。   不過崔家人俱是老實的平頭百姓,不懂這內裡關係國計民生的門道。   原本聽聞他是琅王,便想到了他的馬車在街市橫衝直撞,撞斷了傳寶腿的前情,然後便是前來訛錢訛銀子的豪橫,如今又在自家院子裡眉色不動地命人敲斷了那商人的手骨……   便是陰曹地府的閻王也不過如此啊!   女兒在這樣暴虐的王爺手下當差,劉氏一個沒忍住,頓時兩眼淚汪汪,心疼死了她的瓊娘。   至於那被晾在一旁的尚雲天,起初聽說這個俊美冷逸的男子便是江東琅王時,心內還一翻。   生怕瓊娘年紀小,眼皮子淺,見這位江東王模樣俊美出身不凡,便心生愛慕,生出旁的心思,不肯答應父母為她相中的親事。   但現如今看到了這琅王鐵血的手段,立刻暗鬆了口氣。   如此暴虐張揚之人,瓊娘這般賢淑美好的女子,只要不是眼盲,絕對看不上他的!   待得自己來日高中,定要贖買回瓊娘的自由,成就一番人間佳話。   而琅王的,現在的心情的確是陰風陣陣,不解人間的溫暖。他此來原本是要向瓊娘的家人提及抬了瓊娘入門的事宜。   卻不曾想,他家人倒是有門路,竟然尋了個身帶功名的讀書人當女婿。   再細細回想那小娘之前的言行,原來並不是小姑娘羞澀的半推半就。當真是不屑於當他王府裡的側妃呢!   他不願露出酸意,但是心內的憋屈生平未有!   也是,這市井小娘一向是會算計的。趁著這讀書人落魄,便成了正頭娘子,待得這書生來日走了狗屎運氣高中,豈不是鳳冠霞帔加身的官家夫人?   不過,既有他在,豈能讓那小娘白白玩弄了一番他的心意後,便悠哉嫁人?   哼,想得美!   想到這,他也失了遊玩的心思,冷著臉道:「常進,將這幾個奸商連同那些個爛木頭,扭送到官衙去。再派人回江東,抓了歷縣的工頭,治他一個玩忽職守,中飽私囊的罪責……」   說到這,他站起身來,看也不看瓊娘一眼,起身出了崔家院落。   瓊娘趁著這機會,偷偷問娘:「那書生是何人,怎麼張口便胡亂說話,哪個是他的未婚妻子?」   劉氏趕緊道:「娘看這書生不錯,正經人家的孩子,趕著進京趕考,因為感謝你哥哥的相救之恩,便主動自薦,願做我崔家的女婿。讀書人啊,可比農家子弟,商賈兒孫有出息得多!」   瓊娘還想再言。山坡下的常進卻喊道:「瓊娘快上車,王爺趕著回府用飯呢!」。 第28章   聽見常進催促,瓊娘不好再耽擱,只能匆忙地對劉氏道:「娘,這門親事我不應,你告訴這位書生休要對著外人亂說,不然女兒的名聲豈不敗在他手?」   尚雲天在一旁也聽到了瓊娘之言,登時臉色一變,臉漲得通紅。   瓊娘沒有時間跟他再計較,在常進的再三催促下,提著衣裙下山坡後上了馬車。   只是回去的路,顯然沒有來時輕鬆愜意的氣氛。原本騎著馬悠哉前行的王爺,此時倒像是真餓了一般,提著鞭子衝著馬屁股來了那麼幾下後,便徑直疾奔先回了王府。   瓊娘的馬車裡有鍋碗瓢盆一應伺候王爺的東西,走得不快。雖然主子先走了,也只能邁著馬步小跑著前行。   待到了別館院前的時候,瓊娘一下車便看見一輛掛著官牌的馬車停靠在別館前。   待上了臺階,管家常進便一臉難以形容的緊繃,直瞪著她道:「王爺請姑娘你去前廳。」   瓊娘在別館帶了數日,知道這前廳乃是會客的場所。琅王若只是要單純地申斥她,絕不會選在前廳。   她想了想,再思及方才見到的馬車,覺得一定是大哥柳將琚請的保人到了。於是便先回了自己的屋子去了抱了錢袋的布包,然後去了前廳。   到了前廳,果然看見一位四十多歲的男子,論起來,在前世也是為熟人。乃是當朝的御史胡璉胡大人。   此君剛正不阿,人稱鐵筆。當年曆縣大水時,一隻筆洋洋灑灑夜寫奏摺三大本,歷數楚邪種種不敬罪狀。以至於當年楚邪起兵時,有人猜疑,便是胡大人的文筆讓那賊子無地自容,才惱羞成怒造反了的。   雖然這般說法有吹捧誇張的嫌疑,但是由此可見,胡大人的確是個不好啃的硬茬子。大哥不知前世隱情,居然將他請來對付江東王,真是天造的一對地設的一雙,堪稱冤家良配。   琅王現在滿面陰雲,雙眸透的是千年玄冰。而現在胡大人坐在客廳一側,似乎剛剛長篇大論了一番,抱著茶水猛喝,也是面色深沉,只待看見瓊娘進來的時候才緩了臉色道:「你便是劉侍衛長的義妹崔瓊娘吧?」   瓊娘點了點頭,並沒有說出自己「將瓊」的名字,免得跟柳將琚的名字撞在一處,叫人猜到了他倆真實的關係。   「先前,你的兄長撞壞了琅王的馬車,作價五千兩,可有此事?」   瓊娘點了點頭,衝著胡大人鞠禮道:「是兄長太過魯莽,衝撞了琅王,所以瓊娘請願前來別館幫廚,抵償了車錢。當時與管家講好,湊夠了五千兩便可兩清,還家……」   說著,她從衣袖裡掏出了布包,將它放置在了琅王面前的小几上。   「這是瓊娘親眷攢湊的五千兩,請琅王查收。」   琅王抬眼望去,那幾張銀票和碎銀子都是擺放得整整齊齊,一個折角都沒有,也不知道小娘長夜燈下裡捋了多少遍了,竟是一早便有了準備。   那一刻,琅王有股子衝動,想掐住這小娘的脖子逼問,心中為何從來無他,難道他還比不得那個窮酸書生……   但是,他乃堂堂江東王,自然有自己的一番尊嚴。   一個市井的小娘,擺明了不屑於他,罔顧這些時日他釋放的善意,還搬出了萬歲面前的刀筆吏跑到他這指桑罵槐,博古引今。   若是再強留,便是削了自己的臉面,短了男兒的氣骨。   當下垂著眼皮說:「既然你有如柳侍衛長,胡大人這等豪爽的親眷,倒是應該早些提起,本王自不敢請小姐您來廚下做這些粗糙的活計。」   與瓊娘臆想中,琅王暴跳如雷,渾不講理的情形不同,此時琅王語氣淡淡,倒也平和,不似先前在崔家院子時的驕橫傲慢了。   看來,大哥請的這位保人還真的鎮住了這位驕橫王爺。瓊娘心裡有了底,頓時一松,便也客客氣氣地回了王爺幾句,便會去收拾東西去了。   她在此東西不多,收拾了一個小包便可走人了。再次回到前廳當面謝過了王爺這些時日的照拂後,她開口說:「就此拜別,不敢再耽擱了王爺的時間。」   琅王一直沒有出聲,甚至都沒有看她一眼,只是在胡大人率先出了前廳,而她也起身要走時,在她的身後語調平平的道:「瓊娘,本王總有教你後悔的一日。」   瓊娘的腳步微微一頓,恍惚間只覺得這話甚是熟悉,好似又回到了前世某個宴會,與酒酣人暢隔絕的長廊角落裡。   那時,他就是託著她的下巴,跟自己說了類似的話。   由此看來,雖則重活一世,可是這位王爺倒是沒有多少改變,都是忍受不得她的絲毫回絕。   不過瓊娘認為,這都是活人慣出的毛病,當改則改。   依照前世,他就算留在京城,也不會停留太久了。待得捲入了賣官爵的科舉醜聞後,這位江東王便捲鋪蓋迴轉江東去了。   至此以後她一個市井小娘,便與這位朝中大員涇渭分明,各自走著各自的陽關大道。   胡大人言明可捎帶她迴轉崔家,讓她坐了他的馬車。瓊娘也沒有太客氣,自己上了胡大人的馬車後,由著大人騎馬相送,一路絕塵而去。   管家楚盛送走了胡大人和自家原來的小廚娘。心裡先是想了想今晚的飯菜當由誰來做,後來發覺王爺在前廳裡半天沒有動靜,似有些不對,便轉身回了前廳。   這抬頭,直直唬了一跳,那銀票子已經被撕得粉碎,跟銀子一起散落在地上。而王爺此時手裡正握著的茶杯,也被捏得四分五裂,那碎碴子扎破了王爺的手,鮮血如蜿蜒的溪流一樣,滴答下淌。   「王爺,心裡有氣便直說,怎的這般作踐自己?」楚盛是看著王爺長大的,雖是主僕,但也是真心疼著自己的這位小主公。   畢竟也是年少氣盛,才十九歲的年紀,一直順風順水,在皇帝面前都是一樣的恣意驕橫,哪裡受過這等連環套的閒氣?方才他聽常進說了白日外出的情景,小娘忒是可惡,香的臭的緊著一天來,這是要活活氣死他們家的王爺啊!   可是琅王卻一動不動,好似受傷的不是他一般。   楚盛心知主子定是被那小娘的事氣得鬱結於心,不得發洩。他連忙喚人去了鑷子水盆白布後,一邊命小廝替琅王處理傷口,一邊自責道:「都是奴才辦事不力,當初就不該許那小娘歸期,左右將那五千兩辦成個驢打滾的高利貸,叫她還都還不清。」   楚邪依然沒有說話,可是他心裡清楚,這小娘乃是處心積慮甚久,一邊家中相看才子,一邊引得她昔日的大哥為她湊錢作保。   只待一遭贖身,便回家嫁人。這等縝密心機,豈是死契能擋得住的?   這小娘小時養在柳家,自有書香門第的清高,心內大約是對他這個異地的藩王看不起的吧?可笑自己竟然以為她定會對自己心動,不會拒拂了他免她流落市井的好意。   原來倒是他小看了她,更是高看自己了。   還是權勢不夠……琅王的眼裡,漸漸變得暗沉。   他的性子散逸,除了作戰時的勇猛,平日裡都是無甚追求的。也是琅王的一生太過平順,母親寵溺,父親也從不嚴苛管教。文章武藝,皆是天賦異稟,舉一反三。而女色一類,也自有下人備好,無須追求。   這樣子的驕子,雖則聰慧多出奇人,但是也很容易被養歪學壞,更是容不得半點挫敗。   可是生平第一次他主動追求女子,卻落得這般毫無防備的下場,心內的憤恨難以敘說,心內流轉間,竟然漸漸升出了生平未有的熊熊烈火。   管家楚盛見小廝包紮好了傷口,未再說什麼,只帶著人端著水盆小心地退了出去,只餘楚邪一人籠罩在日光漸漸退下的暗室裡……   再說那瓊娘坐在馬車下了別館後,還沒等到官道,便看見柳將琚騎著馬車等在了道邊。   看胡大人的車馬走過來,少年趕快下馬謝過胡大人,又言明義妹歸家由他相送便可,不敢再勞煩胡大人。   待送了她後,再親自去胡大人的府上歸還車馬。   胡大人自然是應允,便帶著僕人騎馬先行一步。   瓊娘探出頭來衝著柳將琚笑:「大哥,一會回到我家,給你做燒肉吃可好?」   柳將琚翻身上馬,笑著搖頭道:「這幾日燒飯燒得還不過癮,怎的回去還要做飯?」   瓊娘笑道:「別是不信,我現在做飯,可是要比大哥你府裡的廚娘趙媽還要想吃。」   趙媽是柳府的廚子,柳將琚與瓊娘都是食著她做的飯食長大的。而現在瓊娘提起二人相熟的人物,卻分了「你家我家」。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柳將琚心內微微一酸,只恨上蒼捉弄,爹娘糊塗,養得好好的妹妹不是親生的又怎麼樣,怎的就捨得往外送?   待得到了皇山腳下,柳將琚離得老遠便看見坡上還沒有修葺整齊的破舊房屋,不由得眉頭一皺道:「不是先前住在芙蓉鎮上,好好的怎麼到了這裡?」   瓊娘見到了地方,整理好了衣裙,拎著包裹下了馬車說:「爹娘新盤下來的店面,待得整理整齊,便要在這裡開店,好過先前在街頭擺攤風吹日曬。」   柳將琚想起妹妹如今的商賈身份,又是一皺眉頭,想著一會定要好好提點崔家夫婦。瓊娘可不同那些個市井裡生長的女子,萬萬不可叫她拋頭露面,當街賣茶,不然以後可怎麼找得相配的好人家……   想到這一點,又想起自家府裡的那位萍川妹妹這些日子因為相親之事與母親鬧得不可開交,便又是覺得有些頭痛。   當瓊娘上了緩坡時,崔家夫婦又是萬分驚喜——這才走的女兒,怎麼又回來了?。 第29章   瓊娘提著裙擺一路輕快地朝著爹娘跑去,轉身笑著說:「柳家大哥已經替我償還了銀兩,如今與那琅王結算清楚,便得返家了。」   劉氏一聽大喜過望,連忙招呼著柳將琚進屋,又叫崔忠去割肉沽酒,好好款待一下女兒的這位柳家大哥。   柳將琚打量了一下內堂,到處是木頭碎屑和修補牆面的泥水。崔家人的被褥鋪在兩扇門板搭起的簡易大床上,這幾日應該就湊合著睡在一起。   他眉頭一皺,想到今日瓊娘回來了,卻要跟崔家的男女老少擠在一處……   這麼一想,是越琢磨越不妥。   可是現在崔家人都在,貿然給出銀子顯然損了崔家父母的顏面,他想了想,趁著崔家人忙著做飯抹桌子的功夫,到坡下的幾個店鋪裡轉了轉。   正趕上一家店面裝修,清讓出了原來的舊家具啊,便揀選了那帶著蚊帳的白木架子床,多施了銀子,叫人搬到崔家來。   正淘洗粟米的瓊娘一愣,柳將琚說到:「看著你也是要在店面張羅忙碌的樣子,那板兒床太小,你們擠不下,正好看見坡下店家出清舊家具,便選了這個,你個女兒家用起來也方便些,待你們店面整齊了,我再讓人多送些家具來。」   瓊娘沒想到大哥心細如斯,心裡又是一暖,也沒推拒付他的好意,便順了順鬢角,真心實意道:「這床我要了,可是大哥你萬萬莫再貼補了,一則我那爹娘都是實誠人,收了人太多的好,卻還不清人情是要上火的。二則……你每個月的銀錢也有數,總要留些孝敬柳家的父親母親,待得店鋪的生意開張,我這邊會越來越好,絕不再叫大哥牽腸掛肚。」   柳將琚方才看到了瓊娘有模有樣的生火做飯,看起來的確是已經適應了市井平民生活的樣子,待看她頂著嬌嫩嫩的臉,一臉老成地叮囑自己要孝順,便笑著點了點頭。   待崔忠賣肉回來,瓊娘自己操刀,為他們燒了紅肉,裡面還加了十幾個傳寶在山上掏來的鳥蛋,俱滷得入了味兒。而爽口的小菜也是劉氏在山上挖來的薤根,用佐料調配停當後,滿滿拌了一大碗。   煮肉的湯則甩了鳥蛋攪的蛋花,再撒了一大把的香蔥,點上芝麻油後,香味濃鬱。   待得幾個人圍坐在院子搭的桌子上吃飯時,柳將琚才發現瓊娘之前的話半點不假。那肉煮的入味,肥瘦相間的肉塊入口之後,便卷了舌頭,香到了一處,配著鄉間味道粗獷的新醅酒,倒是相得益彰,不知不覺便多食了幾塊。   劉氏也覺得女兒做的飯菜似乎更好了,笑著道:「原先還擔心著你將來嫁人,不會洗手作羹湯可怎麼辦。沒想到如今做得飯菜,比酒樓子裡的都好吃,娘倒是放心了。」   柳將琚一聽,便不動聲色道:「聽嬸子這話,是不是給瓊娘相看了人家?」   劉氏想起白日裡瓊娘甩下的那幾句話,便有些上火,那麼好的秀才,真是可遇不可求,瓊娘若是在高門大戶裡待得眼界太高,一心想盼著加入豪門,豈不是要耽誤了自己的終身,正好柳家的大哥在此,少不得讓他勸一勸瓊娘。   想到這,便忙不迭道:「倒是有個好的,乃是一位進京趕考的秀才,一表人才,就是家裡頭清貧了些,上面有個母親,沒有什麼其他的兄弟姊妹牽扯,可是瓊娘連問都不問,便當面回絕了人家,這……若是將來反悔,都不好改口了。」   原想著柳將琚看著少年老成,會幫她勸一勸瓊娘,哪裡想到,這少年飲了一杯酒後,說:「嬸子,瓊娘的婚事您莫要太擔憂,他家既然是獨子,想必婆婆事事看得緊些,瓊娘過了門去,侍奉得不周全,便要不自在了,倒不如且緩緩。有我在,總不會叫我的妹妹嫁得太差。」   這一句便將劉氏的未盡之言全堵了回去。她後知後覺的懊惱,覺得自己是商量錯了人,像柳家大公子這等人物,豈不是要比瓊娘眼界更高?跟他提起這門親事,柳公子能瞧上眼嗎?   瓊娘看著劉氏懊惱的樣子卻是抿嘴一笑,特意給柳家大哥的碗裡又夾了一顆滷得入味的鳥蛋。   待得一頓飯罷,送走了柳將琚後,瓊娘便下山坡,管相鄰的香火鋪子借了算盤和筆墨。   白日裡,崔家跟木行鬧得甚是響動,左右的店鋪都聽到了。   有幾個自家裝修的小鋪子,也是貪圖了便宜賣了白家的木頭,待得發覺後,抵不過那二爺的豪橫,退換不得,自認倒黴。   沒曾想借了崔家的福氣,竟然找來了哪個大官的侍衛,將那些奸商拿下,他們的爛木頭也收回退了銀子。   這香火鋪子的老闆甚是感激,見崔家的小娘來借東西,倒也慷慨,不但借了筆墨,還給了她一本新帳本,更送給了她一小把線香,叮囑著山上蚊蟲多,夜裡點上驅一驅蚊蟲。   瓊娘笑著謝過了香火鋪子的老闆,回到家裡,點上油燈線香,就著燈光噼裡啪啦地撥弄起了算盤。   劉氏本來想說夜裡點燈算帳太浪費了,不如白日再算。可待瓊娘拉開了架子,有模有樣地撥弄著算盤,那些個話便全吞回去了。   乖乖,自己這女兒也真是有架勢,算清了這幾日的筆筆開銷後,便開始問詢起她和崔忠的花費往來。   結果這一問,夫妻二人便是被問得有些瞠目結舌,直覺得這麼會過的二人,卻在裝修店鋪時,白白多花銷了幾筆冤枉錢,在泥石木材上,讓人暗暗宰了幾刀。   瓊娘其實不沒有責備爹娘的意思。但是裝修店鋪開銷大,不懂行的人,很容易便被那些個工頭商販矇騙了去,現在提點下爹娘,以後跟那幫子人打交道,也可以多長些心眼。   只是一家子人現在手頭的銀兩不多,若是再沒進項,只怕坐吃山空,最後連買桌椅開店的錢都不夠了。   瓊娘從別館回來的路上,坐在馬車裡就一直琢磨著這件事。   現在皇山上的山路還沒就鋪就完,一些山間的涼亭也在修建。往來工匠無數,雖然也有些賣吃食的商販,卻坐地起價,每日吃上三回,也是不小的開銷。   可若是有物美價廉的小食,叫做苦力的工匠吃得解饞有價美,這看起來小小的生意,還是有賺頭的。   白日裡她隨著琅王車馬前行時,便看見不少商販啃吃幹硬的炊餅,心裡邊隱約有了想法。   待得算完了帳目後,她歸攏了下銀兩,對崔忠說到:「女兒想在路旁支起個賣炊餅的攤子,只是這炊餅裡還想加些肥肉臊子,這附近的食材太貴,爹爹費些腿腳,明早回鎮上買上一袋子麵粉,再割些膘肥的豬肉來,我和娘制上一些,且賣賣,若是賣得好,便天天如此,這樣一來,既不耽誤店面的修繕,又有些進項。」   崔氏夫妻都是小本的買賣人,這日日只花錢,不進錢的日子簡直比殺人越貨還叫人心慌。現在女兒提議賣炊餅賺錢,自然是頻頻點頭。   不過崔忠有些遲疑道:「我們家是賣糕餅的本行,為何不做些糕餅賣,那什麼夾肉的炊餅聽起來費時費事,不如糕餅做得熟手。」   瓊娘收了算盤,柔聲道:「現在往來山上的都是工匠,每日裡做的都是出汗的苦力,嘴裡有葷腥才有氣力,不然咱們家的糕餅再醇甜,他們也沒有功夫悠哉飲茶品嘗。」   聽瓊娘這麼一解釋,還真是有些道理。   今天自己的這個女兒巧舌戰奸商的光景,他們夫妻二人也是看到的,那等氣勢,可不是平常人能比的,再不敢拿女兒當小孩子看了。   再說麵粉肥肉,也不是太過昂貴的東西,就算賠錢了,他們家暫時也能付得起。   於是一家人說定,第二天一大早,崔忠便背筐回鎮上買便宜些的豬肉。   瓊娘則用家裡剩餘的一點麵粉揉水和面,然後用白布蓋了盆子,放在屋裡發酵。   幸好是夏天,不用蓋被子也發酵的甚快。然後將昨夜裡泡好的黃豆過水煮好,用院子裡原先主人留下的水磨去磨,磨出了滿滿一陶鍋的豆漿。   待得崔忠回來時,那面已經膨脹得滿滿一大團了。瓊娘讓娘親將肥肉切丁,又讓哥哥崔傳寶摘洗了採來的野菜。   然後用大鐵鍋將肉丁和佐料入油鍋翻炒,調了醬汁開始加水熬煮。而那炊餅也搓團上鍋去蒸。野菜則切碎醃了一盆。   煮到一半時,她讓爹爹在山下壘砌了個簡易的爐灶,將大鐵鍋搬了下去,架在路旁接著煮。   那滷味是瓊娘特別調配的,香料鹹鹽加的甚重,順著風離老遠就能聞到。正值中午,有些工匠下山來採買食材,準備自己煮飯。可聞到了那香味,便好奇走過來看看。   瓊娘見人來,笑著道:「今日剛剛開張,且送來兩個給兩位師傅嘗一嘗。」   說著,從一旁的罩著白布的長盤子下取了個煮得白胖胖的脆餅,用竹刀從中間平平剖開,然後舀了一勺鍋裡煮得冒著小泡的肉湯汁,澆入到炊餅裡,再夾上一筷子的醃山菜夾進去,最後扯了一塊草紙包上,遞給了問詢的師傅。   那師傅已經被香味撩撥得不行,只覺得更加飢腸轆轆,接過來後,便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   待得肉汁與山菜的清香混在一處滑過喉嚨時,只覺得天上的龍肉也比不過這帶餡炊餅的味道。。 第30章   兩個炊餅免費送出去後,便又有三五個工匠前來問詢。這次瓊娘可不是免費送了,而是一個賣七枚銅錢,另外再免費送一碗豆漿。   那豆漿是在井裡冰過的,配著肉汁炊餅吃,更解膩解渴。前來修繕的工匠都是領皇差的,小錢上並不囊中羞澀。這肉炊餅便宜又好吃,誰還要啃自己帶的乾巴巴的炊餅?   如此一來,先是一鍋的豆漿贈送乾淨了。接著中午不到一會的功夫,滿滿一大鍋的炊餅全賣光了。   小小的錢箱子,也鋪上了一層的銅板。就是這樣,還陸續有工匠下山來買呢!   有了中午的底子,瓊娘心裡有了數。   到了第二日,便準備了三餐的量,那豆漿也不白送了。除了炊餅外,還準備了黍米飯,蒸熟了的米飯澆上肉汁,若是肯加錢,還能再臥一個雞蛋。半熟的雞蛋用筷子一攪還帶著蛋黃汁,與肉汁拌在一處很下飯。   這樣香甜的飯菜,其實用料很省,那些個肉汁用的都是肥肉調味,勾的大汁兒,主要是味道調得叫人愛吃。雖然價格不貴,但是走起量來,還是很有賺頭的。   一天忙下來,到了晚上,瓊娘劈裡啪啦撥弄了一下算盤,盈餘居然有一貫錢之多,若是換成銀子,足有一兩呢。   崔忠激動得吧嗒吧嗒地抽菸鍋。劉氏也興奮地說:「女兒,賣炊餅就行了,一個月下來豈不是能有三十兩銀子嗎?」   瓊娘攏好了帳笑道:「娘,那些個工匠再過幾個月也就完工了,到時候百十來人的工匠一散,哪裡還會有這麼多的客流?倒是來皇山的都是些官家王侯的家眷,只怕也看不上這肉汁炊餅了。我們還得快些拾掇了店鋪,讓素齋早日開張是正經。」   崔忠吧嗒著菸袋道:「甭聽你娘的,她就是見識淺,沒見過什麼大錢!」   劉氏瞪眼道:「說得像你見過聚寶盆一樣!老東西,還不快去給姑娘燒水泡一泡手腳?」   夜色雖濃,可是一家人卻有說有笑。   雖則幾日後有人模仿的崔家,也賣起了肉汁炊餅。但因為做不出瓊娘那香飄百裡的味道,生意寥寥無幾,便只能作罷。   如此一來,一家四口每日都忙的團團轉,這邊僱傭工匠繼續抹平地面,給牆上牆灰。那邊每日還要在路旁出攤。   別說瓊娘,就是幹慣了力氣活的崔家夫妻倆也是每到晚上累得筋疲力盡。   不過雖然累,瓊娘卻覺得這樣的日子過得甚是有盼頭。店面收拾整齊後,到了細軟裝飾的環節也格外用心。   她自來品位不俗,店面裡的書畫不用去採買,自己買了宣紙,畫好後請人裱糊好,掛在整潔的牆面上,頓時生出了幾分雅致。   店裡隔斷的花屏買不起太貴的。瓊娘便買了素麵的淨屏,然後自己上針線,繡上兩面蜀繡的蘭花點綴,再不見廉價的感覺,只帶著悠遠的意境。   待得桌椅採買擺放整齊,清幽淡雅的內室,已經裝點出了瓊娘多獨有的味道。   劉氏嫌棄那座椅擺放的太稀疏,坐不了幾個客人,想要擺得密實些。   瓊娘笑著解釋,來食素齋的,都好一個「靜」字,三五閨友相聚一處,食用素齋,聊一聊佛法心得,最是愜意。經營素食齋園,就得經營出於酒樓熙熙攘攘不同的意境來。   如今瓊娘說什麼,劉氏全是聽的。待聽女兒這麼一解釋,便覺得又露了自家的短淺,便不再言語,只勤快地揉洗了抹布,將店面收拾得一塵不染。   這日子在忙碌中過得飛快,一轉眼,三個月過去了。   當皇山的寺廟開門迎客時,瓊娘家店面的牌匾也已經掛上了,黑漆金字的牌匾上,龍飛鳳舞地寫著三個大字——素心齋。   在齋館開業時,瓊娘嫌吵,並沒有放上幾掛鞭炮,只是在店門口擺放了矮地的大口水缸,裡面養了睡蓮,還蓄了幾尾金魚,正一正店門的風水,也讓初進店裡的人感覺到一絲清爽。   可惜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店面裝修整齊,山門也迎來了香客後,素心齋的門前卻是冷冷清清,門可羅雀。   眼看著山下路旁的店面生意興隆,而她家的店面因為在坡上乏人問津。劉氏急得嘴邊起了一圈的水泡。崔忠每日蹲坐在山坡上,看著坡下香客人來人往,只吧嗒吧嗒抽著旱菸,話也變得越來越少。   崔傳寶趁著爹娘不注意,偷偷責備瓊娘:「怎麼辦,半個客人都沒有,都是你非要買這處店面!離得官道老遠,誰會來這裡吃飯?現在沒有生意,這麼下去也不是個事兒,不如我去買肉,你明日和面,再做些炊餅吧。」   瓊娘正坐在窗下用針線穿著香菇,山裡陰涼,正好陰著香菇備用。   聽見哥哥這麼一說,她抬眼望了望外面的天,便又繼續串著香菇道:「不急,總有你忙的時候……對了,這幾日你的腿傷也好了,跟爹爹上山割些草回來吧,垛在馬棚裡,別等到客人來了,拉車的馬,無料可食。」   這若是崔萍兒,傳寶定然是要去擰她的耳朵,讓她醒一醒的。一連幾天,連人都沒有,哪來的什麼的馬匹啊?   可是瓊娘就算坐在小板凳上也是端端正正,自有一副淑女的氣質,怎麼也不是個能隨便動手擰耳朵的小鄉丫頭。傳寶心內有氣,卻一時發洩不得,氣得只好出門上山掏鳥蛋去了。   又過了幾日,劉氏再也耐不住了,舍下臉面,準備跟崔忠下山拉些客人上來。可是下了山去,看著來來往往的華貴馬車、僕從軟轎,怎麼攔著他們上山坡用餐啊?   這一天天氣悶熱,太陽毒辣辣的,二人在路旁站了好一會,除了吃得滿嘴的揚塵,曬得滿頭熱汗,剩下的全無收穫,只能怏怏回了店中。   這盛夏時節,天氣說變就變,二人剛上了山坡,天邊的黑雲便壓了過來。一轉眼的功夫,豆大的雨點亂濺,很快就轉成了瓢潑大雨。   燥熱的天兒頓時轉涼了,跟著一起涼了的,還有劉氏的心。   完了,這麼大的雨,徹底的沒有戲了。打量著修飾一新的屋堂,劉氏的眼睛溼潤了,只覺得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錢銀全打了水漂。   自己怎麼就這麼沒有主意,怎麼可全信了女兒瓊娘的話?到底是個沒經過事兒的孩子,她哪裡懂得什麼生意經啊!   可是瓊娘看到屋外的大雨如注時,卻欣喜地說道:「終於下雨了!」   當她轉身來到劉氏紅了眼眶時,便拉著她的手道:「娘,別急,我們家的生意很快就能上門了。」   劉氏現在如何能再信她的話,只哽咽道:「沒事,娘就是一時的難受,沒事……大不了我們還回芙蓉鎮賣糕餅……」   就在這時,屋外震天的雷雨聲中,突然混雜進了人語馬嘶的聲音。   「敢問店家在嗎?快點拿些雨傘來迎客!」   劉氏一聽,連忙走到門口去看,只見足足有三輛華貴的車馬來到了他們家店鋪前的空場處,當下心喜,顫著音的應聲,趕快去拿雨傘迎客。   其實能來客人,瓊娘一點也不意外。   這官道雖然平坦,但依山而建,有地勢高低之差。平日不顯,可是一到雨天,便會積蓄積水,爛泥飛濺。馬車輪子若是強行通過地勢低洼的地方,便很容易陷進去。   這幾輛馬車顯然進山之後,想要迴轉京中。奈何遇到了積水,整條官道如同小河,那馬車夫左右察看,正看到這條緩坡,便驅趕馬車上來了。   哪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這裡竟然還隱著一家店面。問過馬車裡的眾位夫人女眷們後,便決定在這家素心齋裡歇一歇腳。   這領頭馬車裡坐著的,是當朝禮部侍郎的夫人秦氏,她今日與幾位相熟的夫人相約,帶著家裡的女兒們一起去皇寺拜佛,順便求取姻緣籤。   沒想到回來時遭逢了大雨。本來到這山野小店歇一歇腳,可沒想到一入廳堂,便覺得眼前一亮。   這家齋館的擺設雖無珍品重物,可是處處都透著說不出的韻味。尤其是廳堂上的字畫,也不知出自哪位名家之手,點墨橫轉皆帶著灑脫大氣。   待得坐下,秦夫人來了興致,便吩咐丫鬟出聲喚來夥計,看一看此處的菜單。   瓊娘聽見人喚,便拿來了讓哥哥削竹子烤乾,用熟牛皮繩串成的竹簡菜單。   那秦夫人抬眼一看,只見一位身著灰布薄麻衣裙的嬌俏小娘執握一卷竹簡,纖柳細腰,施施然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這小娘品位不俗,雖然渾身上下未用首飾,只在手腕上戴了一串木佛珠,可是這麼清幽的素齋裡,就應該有這麼一位不著人間煙火的仙子妙人。   當把竹簡展開,一道道別致的菜名邊用小楷的字體寫在了上面。   秦夫人是吃慣了素齋的,但是不知這店拿手的菜餚為何,當下詢問了一番。   瓊娘輕聲慢語地推薦了幾道菜餚後,便敲定了菜單子。   秦夫人坐著看她寫單,那字體竟然跟牆上的字畫相類,顯然那些字畫都是出自這位小娘之手。當下又覺得這位姑娘可真不是個簡單的,竟然不知是哪一家的閨秀,怎的淪落成了商家?   不過這年頭轉瞬即逝,待點了餐後,她便與幾位夫人坐著閒聊了起來。   原以為應該做得甚慢,沒想到一盞茶的時間後,第一道菜品便端上來了。   所謂素齋,講究形、色、味。   這形擺在第一位是有講究的。要類肉非肉,肖似雞鴨,而不沾葷腥。   而這第一道「賽東坡」便是仿的東坡肉,只見「肉片」整齊地碼放在青菜心的上面,紅滾滾的,「肉皮」鮮亮,煞是撩人。   待得舉箸品嘗,才發現入口的乃是冬瓜,只是這瓜肉被做足了味道,入口即化,真比肉還好吃。等剩下的幾道菜,陸陸續續上桌後,幾位夫人小姐圍坐在一處,俱是吃得讚不絕口。   秦氏一邊吃一邊笑道:「若不是這場雨,竟不知此處還有這樣味道醇正的素齋。平日在府裡,魚肉吃得發膩,下次再來上香,可要來此處嘗一嘗菜品。」   瓊娘隱在櫃檯後,微微一笑。   說起來這幾位中,她前世差不多都認識的。至於她們各自的偏好,卻是爛熟於心,方才點菜時,便特意推薦了她們可心愛吃的。   秦夫人不愧禮部侍郎的夫人,甚是喜好交際,只要她吃得順口,半個京城的貴婦便都會知道皇山之下,有個味道不錯的素心齋,只要口碑傳了出去,就算以後無雨,她家店門前的場院上,也會停滿客人的馬車。   想到這裡時,她抬眼望了望窗外。傳寶和崔忠正穿著蓑衣,在馬棚了和幾個車夫一道餵馬呢。   只是前幾日她囑咐割草備料時,傳寶不聽,現在無什麼馬料可喂,只在附近的半坡上割了幾把草救一救急。   花屏後,幾位夫人一時飯罷,雨水還沒停歇,便叫了茶水,一邊飲茶一邊閒聊。   「秦夫人,你可曾聽說,那江東的琅王要在朝中兼職了。」   秦夫人飲了一杯茶後道:「是有這麼一回事情,萬歲前幾日親下的旨意,將城中朱雀巷裡的一套深宅賜給了琅王做王府,只待琅王回去處理了江東的政務後,便回來開府長住了。」   她這話一出,幾位夫人全都意動了。   「在乞巧節時,觀那琅王模樣甚是出眾,聽說他還未娶,不知可有定下王妃?」   秦夫人看了看在座的幾位未嫁的閨中小姐,全都瞪大了眼睛聽她的回答,竟似恨嫁的光景,可見都是被琅王的倜儻外表騙去的。   不過她既然知情,可不能叫這些個姑娘們迷了心竅,起了不該有的念想,只說到:「雖然未娶,可是他府裡的侍妾眾多,將來恐怕府宅不大清靜啊!」   這麼一說,夫人們大失所望,只道:「若是養一兩個,也有情可原,畢竟是到了年歲的少年郎,身邊總要有個侍候冷暖的,可是養了一群,便不像話,這乃是淫意好色的徵兆啊!想那老琅王用情甚專,只裴晴柔一位夫人,怎麼他的獨子,這般的荒唐無度?」。 第31章   這番話自然引得眾人一陣唏噓。而招琅王為賢婿的話題也漸漸涼了。   此後便是剛剛開科的京舉,也不知今天哪位府上的公子高中狀元云云。   有那通熟翰林衙門的說道:「今年的科考,皇上原本是有意抽拔外省的官員,與京城的文官一同監考。聽說那琅王差一點便謀得了這個肥差,哪知他卻因為急著回江東而錯過了……當真外省的土包子王爺,有些短視,竟不要這等可以培養門生,積蓄人脈的差事。」   眾位夫人皆熟諳內裡的門道,當下在心裡再次將這位外省來的才俊又暗暗貶低了一番。   瓊娘雖然隱在櫃檯後,卻將這些貴婦的話儘是聽在耳中。當聽到琅王不久之後將常駐京城,不由得心內微微一顫,暗自嘆了口氣。   沒想到,她與崔萍兒兩人重生,不但改變了彼此的命運,也讓周遭的人變動得這麼大。   琅王雖然避開了考場賣官晉爵的官案,卻主動進京長住,那麼他還會如前世那般,在江東蓄兵造反嗎?   瓊娘的心裡也沒有答案。   此時店外急雨停歇,積水漸退,官道兩旁的商鋪紛紛撒上木屑鋪路,方便車馬通行。   夫人們飯飽茶足,便紛紛起身走出齋堂。   因為是秦夫人做局,所以瓊娘拎著菜單與侍郎府的婆子核對錢銀。   一通齋飯下來,紋銀五兩。那婆子核對無誤,便自掏了銀子付了飯錢離去。   有客人在時,劉氏憋著沒有說話。   待得客人們全走光了,這才盯著那錢柜子的銀錠瞪眼道:「不過是些冬瓜、青菜、香菇一類的素菜,連半點肉腥子都沒有,怎麼就能賣出五兩銀子?你要價時,為娘的心都高懸著,生怕人家說你是奸商,訛錢亂要價!」   瓊娘解了圍裙,笑著言道:「若單是魚肉還賣不上這等高價。那些夫人們平日裡吃得膩,出來一趟自然要吃些新鮮的。」   這等有真肉不吃,偏偏花大價錢買假肉吃的心思,劉氏覺得自己這輩子都難以理解體會。   不過只這一頓飯而已,便入帳五兩銀子,比以前在芙蓉鎮擺攤一個月都賺錢。   想著自己這幾日還懷疑懷疑過瓊娘的主意,崔忠先覺得愧對了自家閨女,只跟劉氏商量,這錢要拿來給瓊娘的房間置辦家具。   瓊娘卻勸爹娘將錢用在刀刃上,新店剛剛開張,需要用錢添置的太多。柳家大哥當初給她贖身的錢是要還的。   而且在皇山上除了有皇家寺廟外,後山處還有一尼姑庵。當今太后醉心禮佛,在皇山寺廟開山不久後,便會長住在後山的廟庵裡。   到時候,為了皇室中人的安全,山下的店鋪人口會反覆過篩子般排查,若是口碑名聲不善者,難以留下。   此等富貴之地想要留下好口碑,飯菜可口外,山上每月的香火錢也斷不能少,不然可能寺廟僧人的一句閒話,山下的店鋪就收了牽連,被迫搬遷,   細細想來,用錢的地方太多,自然還得精打細算。   因為漸漸入了雨季,瓊娘當初揀選的這處地方的好處便盡顯出來了。每當雨癆時,官道旁的店鋪忙著用裝砂土的麻袋墊高門檻擋水時,瓊娘的素心齋卻是食客盈門,馬棚子被佔得滿滿當當。   幸好旁邊的空場很大,崔忠將之前修補房子剩餘的木料搭成架子,鋪上茅草也能應付過這個雨季。   雖然忙碌些,但是因為是依著初一十五上香的時候忙碌,平日得閒時,不要用出攤起早,日子倒也過得悠哉悠哉。   這日剛過十五,山中的香客驟減。   瓊娘起了個大早,準備跟劉氏進山入寺廟燒香拜佛,順便捐些香火錢,與主事的執事僧熟絡一下。   她換上了一件自己買布裁剪的襦裙,將長發挽髻後,剩餘的長髮在耳旁斜斜打了個鬆散些長長辮子,只青布紮緊髮髻便可利落出門了。   不過劉氏可不願看女兒這麼素寡,以前是沒有富餘錢銀,現在手頭松泛了,也得給女兒添置點首飾,便將她前日回鎮子時買的玉鐲子摸出來,給女兒的素腕帶上。   那玉雖然不是什麼明玉,但成色不錯,顯得瓊娘的手腕更加纖白。瓊娘笑著謝過了娘的心思,便提著做好了素齋的食盒,跟著母親上山去了。   算起來,瓊娘自重生後已經許久沒有這等悠閒清靜的時光了。   所謂閒情逸緻,總是要手頭不拮据,衣食無慮時才能悠然而生。   隨著素心齋的生意漸漸好轉,瓊娘的心裡也大鬆了口氣。   這輩子,她的野心不足,好勝心也不強。只盼著爹娘平順,家宅和美。將來若是可以,她準備招贅入門,選個無父無母的上門女婿。   她上輩子在尚家曲意應承婆婆的日子,想想都累。難得能重活一世,先要可著自己舒心才好,只自己與丈夫孩子,關起門來過上富足的日子,每日養花種草,想想都覺得愜意。   當踏上前世曾經走過的黃山臺階時,瓊娘難以自抑地想起了前塵。前一世裡,尚雲天因為負傷錯過科考,手頭拮据,萬般無奈下,到了京城尋訪到了柳家。   哥哥知道了尚雲天是自己曾經西席的獨子後,便禮遇有加。自己因而與他認識。之後幾次去廟宇上香,都與他不期而遇,好感漸生,最終結下一場不得善終的姻緣……   每次想到,她目睹了尚雲天背叛自己,和她所謂的姐妹崔萍兒在床上翻滾的情形,再多的恩愛也成了摻雜屎糞的蜜糖,噁心得難以下咽。   這一世,他沒有受傷,想來順利通考,依著他的才學,恩科高中不成問題。不過今生他尚雲天再如何榮華加身,她崔瓊娘絕不會重蹈覆轍,與他有半點聯繫。   等到了山寺,因為特意錯過香客洶湧之時,招待香客的前殿,特別的清靜。   劉氏虔誠,與瓊娘一起叩拜了佛祖,要留在前殿燒完一炷香才走。   瓊娘拎提了食盒,又將甚是豐厚的香油錢一併給了執事僧後,自覺方才雙腿跪得酸麻,閒來無事,便在前殿一旁的園子裡走一走。   只是走了一會時,漸漸聽見正殿與偏殿相連的耳房裡傳來了人語聲。   「施主,此串佛珠所用的黑金石,乃是當年達摩師祖從天竺所帶之物。此石吸天地之靈氣,非有緣人而不可得,今日本僧與你結下善緣,便將此物贈與你了,萬望好生保管。」   當老邁的聲音停頓,瓊娘便聽到一個熟悉男子聲音道:「多謝滄海大師。」   說完那人似接過了東西後,便轉身打開了耳房大門。   瓊娘雖則不是有意偷聽,卻剛好與走出耳房的人來了個頂頭碰。   算一算來,竟是有將近四個多月沒有見到此人了。   可是此時驟然遇到,他身上的檀香混雜著一股獨有的男子清冽味道鑽入鼻息間。曾與這人唇齒相依,糾纏不得的不堪記憶便不由自主地浮泛上來。   她直覺低頭,急急後退,可再瞥見他手上的那串佛珠時,不由得愣住了。   金蟬線為繩,打磨細膩的黑金沙石為珠……這不正是前世裡那位救下她卻沒有留下姓名的恩人之物嗎?   當時遍尋不到恩人,她曾經將那手串戴在了身旁,期望著恩人主動來認,卻一直遍尋無果,這才歇了心思,將它放置到了自己的妝盒裡。   卻不曾想,今世在這裡與它提前相見。   方才耳房的大師也說了,這手串乃是達摩遺物,只此一份,難道當年救下她的會是……   思緒這麼一亂,後退的腳步微微停頓。   微風襲來,菩提樹葉沙沙,樹下麗人通身淡雅,只一玉鐲垂腕,鬢角髮絲拂面,微微睜大的眼兒都透著說不出的嬌憨。   楚邪覺得自己已經平靜如水的心,頓時掀起了洶湧暗潮——看看,這小娘就是這麼的虛偽可恨,嘴裡說得是不招他,可那眼兒卻是漾著波兒,閃著光兒的撩撥他呢!   此番迴轉江東,除了處理積攢的政務外,他還細細嚴查了那歷縣的土木工程一事。   他年少承爵,不及十四便接過亡父的爵位主持江東。期間江東地界紛擾,蠻夷生事,倒是讓尚是年少的他磨礪得老成了許多。   只是他與太子不睦甚久,實在不宜搬到檯面上來。老琅王臨終前曾經再三叮囑他,當敬儲君,萬萬不可生出旁的心思。   所以無關國政的小枝小節,他都是一副難得糊塗的態度,得過且過。然後自己這番退讓,倒成了他人眼中的糊塗可欺。   他此番來京,先是拉車的馬匹中毒,在街市撞人,後有歷縣賄賂工頭,妄想給當地的水木工程買下禍根。   這樣害人的小動作,不但腌臢,還透著一股子歹毒的娘們氣息,真是叫人無法容忍。   最可惡的是,那個柳將琚,他乃大內侍衛長,據說跟太子的關係也甚是親厚。   琅王被惹得起了火兒,恨屋及烏,連那柳將琚也一併算在了太子一黨中——保不齊贖買自己心儀廚娘的事情,也有太子謀算的成份在裡面。   不是生怕他入京分了皇上的恩寵嗎?那麼,他偏偏就要入京長住,不噁心死劉熙,弄回這廚娘,他江東虎狼的稱呼便是浪得虛名!。 第32章   瓊娘的腦中,擠滿了前世今生,驟然認出前世恩人,這人的身份也著實讓她大吃一驚。怔怔了好一會,待得琅王的眼神尤其不善後,才發覺自己失了神。   她連忙又後退了一步,給王爺鞠禮道:「沒想到在這兒遇到了王爺,奴家向王爺問安,不多打擾,奴家這就走了。」   說完也不待王爺回答,急急轉身欲離去。   琅王拉著長音道:「請崔小姐且留一步。」   瓊娘不好裝作耳聾,便轉身雙手交握立在那了。   事隔快四個月,楚邪當時氣捏得茶杯盡碎的火氣,如今倒是能好好地隱藏進莫測高深的漠然表情裡。   琅王手捏的方才戴上的黑金沙石佛珠,長指一顆一顆地捋著,默想一下剛剛聽的大師佛義,心緒裹滿佛氣後,讓自己的語氣儘量平和地說道:「自小姐離府,本王許久不曾吃到小姐的烹製的食飲,聽聞你在山下開了食齋,不知今日可對否有幸品酌一二?」   若是先前,瓊娘肯定不假思索地告知琅王,自己手疾犯了,拿不起刀板,不能為王爺烹煮煎炸了。   可是這話剛湧到嘴邊,便看見他長指輕輕撥弄著那顆顆對她來說,也異常熟悉的佛珠子。   頓時前景浮現——日暮微垂時,她躲在馬車裡聽到車外的刀刃相撞的嘡啷聲,還有白刃入肉時,悽厲的慘叫。   那一夜,廝殺激烈,待得聲音漸歇時,有人用長指掀開車簾,手背上猶見血淋淋的傷痕,隱在黑暗中道:「小姐莫怕,賊人已經盡被驅離,只是深夜還在京郊晃蕩,實在是考慮欠奉……你的家人都死絕了?怎的不來接你?」   當時她剛剛度過劫難,惶恐未定,就算那位恩人的語氣算不得有禮,也顧不上許多。   再後來,那人騎馬跟在她的馬車後,在夜幕中一路相送,直到她在尚家的門口下了車後,轉身想請恩人入府聊表謝意時,才發現那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悄悄走了。   只餘下一串佛珠,也不知是不是刻意為之,從車窗處扔入,遺落在了她的馬車裡。   瓊娘再次輕輕吐了口氣,想起那人當時說話時的惡劣口氣,再次確定應該是琅王無疑。   只是這人也是討人嫌的,前世裡明明應該知道了自己已經嫁給了尚雲天。偏偏不叫夫人,而叫小姐,那句「死絕了家人」豈不是在詛咒她當時的夫君?   串聯想了個明白後,瓊娘的良心實在不能讓她生硬地回絕了琅王,便咬了咬嘴唇,輕聲道:「奴家的食齋經營素食,不見脂膏魚肉,只怕王爺會吃不慣。」   琅王捋著佛珠,長眉斂目,一臉佛光地回道,今日聽大師講義,心緒正寧,吃些素齋也好。   話既然說到此處,瓊娘便不好回絕別人向善之意,便辭過王爺,先行回去一步,準備食材,款待隔世的恩人。   等走到前殿,母親劉氏也燒香完畢,於是母女二人一同折返下山。   因著今日清閒,崔忠和傳寶父子一起回鎮上採購最近要用的食材去了。劉氏不知王爺一會要來,待得回家便一臉喜色道,坡下的香火店老闆家添丁進口,兒媳婦剛生了大胖孫子。   她已經與那家老闆夫人約定好,今日要去送紅封和紅皮雞蛋。是以她去那略坐一坐,問瓊娘要不要跟她一起去討喜酒吃。   瓊娘想了想,搖了搖頭,只說想在家裡歇一歇。   劉氏點了點頭,吩咐道,因著兩家挨得近,若是店裡來人,站在坡上喊她便是了。   瓊娘點了點頭,也是希望母親難得能歇一歇,去坡下那裡作客吃些酒水。於是便一人留在店裡切蔥,調汁水。   想到那人愛吃肉食,便泡發了兩張豆皮,準備做道素肘子。等到豆皮發好,泡入醬油上色變成肉皮的顏色時,她便切碎香菇,準備調製餡兒料。   備好了第一道的食材,她又將板豆腐備好,將荸薺拍碎,切成粒狀,與胡蘿蔔攪拌在一處,準備一會炸個素獅子頭。   正在準備時,屋堂外便有腳步聲傳來。   那琅王倒也輕便,身邊常跟的侍衛們也不知隱在了何處。只他一人施施然走了進來。   見瓊娘一人在店裡,左右環視了下,皺眉道:「你的家人都瘋傻了不成,只留你一個姑娘家在店裡。」   果然人還是那個人,嘴還是那張臭嘴。只是這「瘋傻」比「死絕」不知是不是要文雅內斂些?   她低頭在小廚裡快速切菜,輕聲言語道:「小門小戶,姑娘在家獨自打水做飯,倚在門戶當街縫製針,開門做生意都是常有的事情,不像高門官家那般避嫌講究。」   她說得實在,自己也是過了許久才慢慢適應。要知若是在鄉下,姑娘家一個人露著腳背在水田裡插秧都是正常的。總不見得丫鬟婆子環侍左右,拿圍布遮擋吧?   了解了前世,她倒是對這位琅王有了些許再認識,雖則他看上去品行不端,為人豪橫,但也有一份俠義在身。   起碼對她而言,並不是十足十的壞人,再想起之前在王府,他雖然浪蕩不堪,到底也沒有做奸.淫下女的齷蹉勾當來,心裡邊也漸漸有了底氣。   其實,她還有一份心思,便是私下裡跟琅王好好談一談。   他前世的下場可憐,雖然也有他自己咎由自取的原因在裡面。但想起此人前世對她的善舉,總是不好熟視無睹,眼看他重蹈覆轍,被囚禁皇寺終老。   琅王先是環視店面,看著裝修整齊的樣子,實在不是崔家能承擔得起的。也不知道小娘那所謂的大哥又周濟了多少……一雙眸子頓時又冷上幾分。   不過待看了看掛在牆上的字畫,他倒是費時間賞玩了一會。人說「字如其人」,雖則他以前也見過瓊娘寫字,但是掛在牆上的成品,卻是第一次見。   只見折彎在灑脫裡自帶了一份韌性,著實符合那廚娘的性情,表面乖巧,實則狡詐……   這麼玩味了一會,他便轉到了廚房,來到了瓊娘的身後,只看著那截纖腰出神,忍不住想要去摟一摟,可是剛伸手,瓊娘手起刀落,便以披荊斬棘之勢,斬開一顆蘿蔔,然後拎著菜刀轉身去切下一個。   「廚房煙油的重地,君子當遠之。還請王爺去坐一坐,奴家一會就做好了。」   琅王討了個沒趣,冷哼一聲,自回到廳堂,選了挨著廚房近些的桌子坐下,伸腳將有些礙眼的屏風往旁邊挪了挪。   隔著半面的帘布,雖然看不見臉,但是可見那一雙小腳在襦裙下若隱若現地來回移動,當真是蓮足生花,凌波微步。   這麼出神地看著,耳邊是熱油嗞啦響,刀切砧板的噹噹聲,鼻息間儘是廚房裡溢出的說不出的香氣。只漸漸的,時光卻似乎在蒸汽裡凝滯,恍惚人也變得遲緩,只想安靜地坐在此處,等著佳人玉掌擎盤,纖指握筷……   也不知過了什麼時候,瓊娘端了個大託盤出來,將制好的菜餚一一擺布上來,然後抹了抹額頭的汗水道:「菜皆齊備了,還請王爺用餐。只是素齋無酒,奴家煮了青梅茶水代替。」   楚邪看了看她白嫩卻掛滿了汗珠的麵皮,也不說話,只看了看滿桌子的菜餚。   若是不說,乍一看,水晶肘子掛滿了芡汁,紅燒獅子頭油光閃閃,素雞腿切成窄片,骨肉相連的光景……還真是肉菜齊備,令人食指大動。   自這廚娘走後,原來的廚子被管家找回來繼續掌管小廚房。可是以前吃慣的味道再重新撿起,卻跟走了的那位有了比較,不是味道太重失了食材的清香,便是油膩太多有些喧賓奪主。   待回到江東時,一連換了幾個廚子,那味道卻似越來越差,叫人食不下咽。   等夾起一塊「肘子」放入口裡時,一股子莫名熟悉的味道迅速充斥舌尖,溢滿了口腔。   琅王端起碗來,大口吞咽的同時,心裡想的是:若不將這小娘弄回,自己只怕是要挑剔得活活餓死!   瓊娘見他吃得甚是順口的樣子,便一邊在櫃檯後抹著灰兒,一邊琢磨著措辭,斟酌地說道:「聽聞先前的食客偶爾提及,王爺打算在京中久住,也不知是不是謠傳。」   琅王將一盤子的素雞腿吃得乾淨後,長出了一口氣道:「京城人傑地靈,賞玩之物滿地,倒比江東熱鬧許多。本王的確打算長住,只是新王府的開宅之儀還未舉行,倒是少不得要宴請賓客。少了個主持宴席的大廚……不知小姐可願意賺上一筆豐厚的酬銀,去本王府上忙上幾日?」   聽了這話,瓊娘倒是抬眼看了看他,一個沒忍住,嘲諷出了口道:「奴家食齋忙碌,食客盈門,恐怕難以抽空去賺王爺的幾錢酬金。」。 第33章   楚邪怎麼能聽不出她話裡的嘲諷?只正色道:「先前本王對小姐你有些誤會,以至於小姐入本王別館時受了許多的委屈……現在想來,的確是本王的不對……至於那五千的銀子,本王是有心歸還的,但是平白給了小姐,倒讓王府的下人說嘴,本王朝令夕改,以後如何服眾?你且去幫忙幾日,五千兩銀子算作了酬金還你可好?」   要依著瓊娘看,這琅王滿嘴的鬼話。   什麼叫找個名目歸還訛來的錢?全天下就是這位江東王能一本正經地扯出這麼多面大鼓來,還敲得咚咚直響!   瓊娘立在琅王的身旁給他倒了一杯青梅汁,慢聲問道:「這麼算來,奴家若答應了,收回原本是自己的五千兩,還得停館搭工幾日,那這幾日豈不是又賠錢去幫忙了?難怪人道江東富足,王爺可真是個精打細算的當家人……」   琅王沒有說話,只將高高的鼻梁抬起,微微斜眼看著她,依著她對他的了解,又是一副不順心氣兒的樣子。   收了水壺,瓊娘立刻自省,什麼時候能改了牙尖嘴利的毛病,還當自己是貴女不成?招惹了不該惹的人,可沒人給自己當靠山。   本以為王爺會藉此發作,沒想到他卻點點頭道:「崔小姐所言甚是,在五千兩外,本王再額外付給你一千兩作為停館的賠償如何?」   瓊娘覺得他有意聘自己入府,大約是色心未死的緣故,當然要絕了他的念想,道:「奴家真是不能接……大約過些日子,奴家便要嫁人,自然要抽時間繡一些被面嫁妝……」   楚邪聞言笑了:「新郎可是那個叫尚雲天的書生,那本王先恭喜小姐與他百年好合啊!」   琅王能這般落落大方,瓊娘自然抿嘴承謝。   這時琅王又言道:「聽說你柳家的大哥,似乎借了什麼高利錢貸,據說拆東牆補西牆的還錢,利錢越滾越多,收貸的鬧到了柳府,把柳大人氣得不輕,看你也是跟柳將琚兄妹情深,此番賺了錢,也好去幫襯下他不是?」   說完也不待瓊娘反應,便從懷裡掏出了六千兩銀票放到桌子上,然後起身離去,邊走邊說:「就這般定了,明日本王開宴,你莫要遲到,不然讓滿府的貴人餓肚子,你可真吃不了兜著走了……若是覺得人手不夠,帶上你的爹娘哥哥都行,明天自己去京城朱雀巷子的王府裡去找楚盛,要開單子採買什麼,盡去找他……」   那長袖獵獵,真是來去如風,話音還在屋內,人卻已經沒了蹤影。   瓊娘想好了措辭,追跑出去的時候,只看見他在坡下上馬,一抽馬鞭疾馳而去。   劉氏正好吃酒回來,一邊上坡一邊疑惑地揉了揉眼,問:「女兒,我方才怎麼好像看到了那個訛錢的王爺?」   瓊娘捏握著手裡的銀票,一陣的苦笑,這次不光訛錢,還要訛上一頓百來號人的盛宴呢!   但是琅王說的大哥的情形可是真的?   想起他之前拿來銀票的情形,瓊娘心裡一翻,覺得大約真是這樣,如果柳家父母不肯拿錢,大哥也只有借貸來得最快。   柳家的家教想來嚴苛,當年大哥不願從文,每日在學館裡懈怠度日,幾乎日日都被柳夢堂用軟竹板抽打。   此番又私貸了高利錢貸。大約也不會跟柳家父母吐露錢款的去處。此事又鬧得沸沸揚揚,豈不是折損了柳家的臉面?這讓好面子的柳父如何忍得?豈不是要將大哥活活打死?   不行,不管怎麼樣,這錢都得儘早還了大哥,決不能因為這事,玷汙了他的名聲,影響他日後從軍升遷。   再說開食館的,講究的是開門生意,若是有人外包宴席,只要酬銀豐厚,多是不會拒絕的。   瓊娘雖然百般不願,可是事到如今,也只能先應承下來,用這銀票補了大哥的錢窟窿再說。   這個琅王,這幾個月真的回江東了嗎?京城裡家宅不寧靜的事情,他都能一清二楚。再想想這位造反王爺以後可能會在京城裡掀起的莫測風雲……瓊娘只覺得清晨時的清爽心情,頃刻間煙消雲散。   原以為今日的黴事當時終止於此。   可是沒想到這麼清冷的日子,卻來了第二波兒客人。   只聽屋堂外傳來的馬蹄的聲音,然後是有人喊話迎客。許久未曾露面的柳萍川,攜著她的母親堯氏一起下了馬車。   那堯氏下車時,打量了這食齋的屋堂,越看心裡越氣。   一向穩重的大兒子,居然不聲不響地在外面借了巨債。只幾個月的功夫,利錢便驢打滾地上翻。雖則,柳將琚又在外面籌借了不少錢,還了點利息,可還是捉襟見肘,只幾天沒有還利息,便被人追討上門了。   別人不知,她跟柳夢堂一聽這錢數,便知兒子是為瓊娘籌款贖身。當下只能拿錢打發走了要帳的潑皮,更是將兒子狠狠責罵了一番。   原本這事情也就到此為止,柳將琚既然當初並沒有親自出面,也沒漏了柳萍川的底細。那就算他們柳家倒黴,自當給了瓊娘陪嫁,也不枉養育了她十五年。   可是近些日子,聽女兒萍川提及,她才知,瓊娘在京郊開了個食齋。心裡不禁產生了疑問:這開食齋的錢是哪裡來的?莫非是拿了柳將琚的高利錢貸做的本錢?   其實堯氏原也不在意,奈何到底是記住了「素心齋」的名號。   幾次組局參加夫人們的宴會,都聽她們提及了皇山下的「素心齋」是如何好吃。若是趕上初一十五這樣的正日子,除非提前預定,否則一桌難求。   在那次宴會上,還有位好事的夫人,閒著替那素心齋攏了一筆帳,一頓胡算下,若是趕上好時節,真是日進鬥金呢!   聽了這話後,女兒萍川回家時在馬車裡笑著道:「姐姐還真厲害,我離開崔家時,還甚是清貧,這才就久的功夫,就開了日進鬥金的食齋……既然這麼賺錢,怎麼不顧惜著大哥,讓他平白被父親打罵……」   堯氏這原本存著的悶火,就這麼的在女兒的輕聲慢語下,越燒越旺。當下她決定,抽空去拿食齋看看,若是真像那些個夫人說的,那她便要好好說道說道,提醒下瓊娘以後莫打琚哥兒的主意,   當初兩家錯換了女兒,雖然是她柳家剛開始做了虧心事,但是吃虧的卻是柳家的女兒,白白去了崔家吃了十五年的苦,卻將崔家的女兒養得才貌出挑。   這麼仔細一算,也算是兩清了。   憑什麼兩家換回了女兒後,卻要柳家出錢,崔家悶聲發大財?   結果下了馬車一看,這食齋的裝潢排布,可不比京城裡的食館差。光是新修的馬棚便是長長一溜,可見平日的生意是多麼興隆。   再打量那牌匾,別致的燈籠,新立的石雕廳柱,莫不是花費柳家的錢財得來,想起公中還了一部分,自己也從嫁妝裡挪了一部分還債,府裡的日子拙荊見肘,自己花錢也不像以前那麼便利,這心內的負氣更盛。   那劉氏原本出門迎客,待看清來者是堯氏時,臉色也不虞起來。   當初發現抱錯女兒後,依著崔家的意思,是要先慢慢來,讓兩家的女兒都各自歸家住上一段時日,待得熟悉了日常,再換回來,往後一家女兒兩家走,崔柳兩家只當各自養了兩個女兒,常來常往,豈不兩全其美?   可沒想到這官家的太太,卻言語輕蔑,說話也從來託婆子過話,全不見當年在破廟避難時的落魄相。   那捎來的話裡話外,都是快些換回女兒,免得影響了柳家的清譽。他崔家若是肯替崔萍兒著想,最好以後再不要來相認,不然萍兒將來的婆家都難找。   劉氏覺得柳家把窮人看扁了。生怕他崔家佔了柳家的便宜去,所以再換走了萍兒後,就算再怎麼思念,也不肯去柳家門外望上一眼。   沒想到自己躲得遠遠的,這堯氏卻主動找上了門來。   不過那臉色可不大像來認親,一臉的晦氣,像是誰欠了她錢一般,只站在那兒,上下打量了一番,才開口道:「聽說你們在這裡開了食齋,月初得閒,便來看看。」   瓊娘聽到了聲音,邊擦手邊走了出來,看見堯氏,頓時一愣。   算一算,當她從如夢前世醒來,這是第一遭見到堯氏。若真的是快要十六歲的瓊娘,只怕要不看臉色,飛撲到堯氏的懷裡哭著叫娘親。   可是現在,住在這嬌軟身子裡的,是一抹冤死在井中的魂。   所以她只是心內翻騰地看著堯氏,朝著她福了福禮,卻不知該如何開口相喚。堯氏看到了瓊娘出落得竟然更加水嫩了,心裡也是百味雜陳。   倒是隨後而來的崔萍川打破了僵局,笑著說道:「母親也是對姐姐思念多時,姐姐不請母親到屋內說話嗎?」   瓊娘看了看崔萍川的笑臉,便往門旁站了站道:「柳夫人,柳小姐,請到屋內飲茶。」   堯氏聽了她開口的稱呼,雖然按理也該這麼稱呼,臉上卻是一冷,只覺得自己養了十五年的女兒是個白眼狼,虧得萍川總是隔三差五的回芙蓉鎮看崔家。可是她呢,似乎還怨恨著自己與夫君將她送回柳家呢。   雖然特意揀選了食齋相對冷清的日子前來,但是堯氏不欲久留,生怕遇到了京城熟人,待得落了座,便開門見山道:   「聽聞瓊娘前些日子,因為與琅王府的人起了糾葛,欠下錢銀,所以去府裡幫傭。聽聞這事時,我與老爺都是心疼得不行,想著託人將瓊娘贖回。但是府裡佃租沒有收回,手頭也差了一點。偏偏琚哥是急性子,竟然偷偷借了私貸。」   劉氏聽了這話,再繃不住神。她看那柳家就柳將琚一個實誠的孩子,可怎麼去借私貸,那利滾利的錢,哪是能還得完的?   她連忙出聲道:「啊,他……他怎麼……」可話說到一半,便又說不出口了。不是柳家的兒子借錢,她的瓊娘也贖不出來啊!   想到這,劉氏便愧疚得什麼話也說不出口了。   就在這時,柳萍川在一旁柔柔地開口了:「大哥心疼姐姐,也是應該的,畢竟在他的心裡,姐姐才更親近些。只是這利錢太厚,氣得父親暴跳如雷,直揚言要打死哥哥……姐姐若是不管,只怕哥哥要被攆出家門了。」   劉氏緊聲問道:「借了多少?」   「本錢是四千兩,可是利息已經滾了一半,大約得六千兩……姐姐,你不是旁人,當知道父親在朝為官清廉,每年的俸祿也是有數的,雖則家中有良田佃出,但府裡養著傭人婆子,都是花銷,一年下來,公中的結餘也是不多。不過勉強維持名門大家的樣子罷了。這一下子拿出六千兩來,豈不是叫父親頗多為難?」   瓊娘心裡替哥哥難受,又是一陣難言的感動。   可是看著柳萍川那似笑非笑的臉,就覺得厭煩,便開口問:「那你看,這事怎麼了解才算圓滿?」   柳萍川自打宮中出醜後,回家受了堯氏的埋怨,可是之後她在替堯氏搭理她娘家嫁妝店鋪時,查出了好幾筆帳面上隱匿著看不出來的錯漏,清查了私吞錢款的掌柜。   這倒讓堯氏對她刮目相看,便在她的提議下,又替相熟的幾位夫人梳理了一下她們名下的店鋪帳目。果然也找出了蹊蹺。   柳家女,善理財,會持家的名頭一下子打得響亮,倒是扳回了之前乞巧節不會逢迎上峰的負面影響。   不過只有柳萍川知道,她這是又撿拾了瓊娘的牙慧。   想當年瓊娘為了籠絡貴婦,經常替她們清帳盤查錯漏,乃是貴門裡有名的金算盤,名目大的那幾件,她當年從江東返回柳家時,經常聽柳氏提及,自然也記得清楚。   但是這到底不是自己的本事,這次京城殿試,那尚雲天竟然名落孫山,考場失利。   柳萍川暗暗心急之餘,知道必須按部就班等得下次科考。這樣一來,她學瓊娘的樣子早早嫁入尚家豈不受窮?   所以當務之急,自己的名下得有個生金蛋的雞才行!   聽得瓊娘這麼一問,她笑著開口道:「若是以前,也不好為難了姐姐,但是現在有食齋,就都好說了。」。 第34章   劉氏道:「既然是因為我們崔家欠的債,自當歸還,只是這數額太大,也只能每個月還上一些,這滾出的利息可怎麼辦啊?」   柳萍川盈盈笑道:「如果姐姐真有心幫哥哥,我和母親也會想辦法把錢都攢湊上,只是管別人借錢,空口白牙的不好借,可能需要這店質押,由姐姐或爹爹出頭質押,先還了私貸,到時的利錢,肯定要比私貸好上一些,別的便都好說了。」   這下,劉氏可不好開口應承了,她沒有出聲,只覺得這裡面恐怕有什麼不妥。   瓊娘也學得柳萍川的樣子笑了笑,道:「就是說以後這店不是我們崔家的了,可我們卻還要在這店裡操持煮菜,歸還利息,是這個道理吧?」   若是她沒想錯,柳萍川所謂出錢的善人當是堯氏。柳家的公中的確現錢略緊張,可堯氏手裡卻又大筆的嫁妝鋪子。   自己一旦同意借貸,那柳萍川便成為了這食齋的正頭老闆,到時候她再做些手腳,恐怕自己一家子每個月忙碌都不過是剛剛夠還利錢的,而柳小姐每個月分紅吃利,梳理店鋪帳本,想想都自在呢!   柳萍川的心思被說破,也不見侷促,只盯著瓊娘的眼道:「御林軍不收私德不堪之人,若是大哥的帳面不平,這事情遲早要鬧到軍司那裡,到時候哥哥的前程豈不是……」   她太了解瓊娘了。看著精明厲害的女人,其實心腸比誰都軟。   前世裡,她因著被鳩佔鵲巢心氣不順,私下裡沒少找瓊娘發邪火,可瓊娘卻是寬容忍耐,不見她與人告狀。   如今大哥柳將琚為了她債務滿身,依著她的性情怎麼好意思置身事外,獨自賺銀錢?對,她就是要將店鋪據為己有,還要叫瓊娘操持著為她賣命!   而堯氏聽了這話,心內也是十分詫異。萍娘的這番主張,曾在來時的馬車上略提了提。可是堯氏當時全沒有在意。   畢竟私貸已經還上了,她此番前來不過是敲打一下瓊娘和崔家,既然已經各自歸還了女兒,那麼以後的路要靠自己走,一味的依靠琚哥兒可不是長久之計。   哪裡想到,女兒萍娘可真敢開口,竟然張嘴就要人店鋪。這要是傳揚出去,豈不是柳家專營市儈,貪圖個市井小民的鋪子嗎?   但萍娘話已出口,她也不好戳破了她的謊言,只能心裡暗暗氣悶,看那劉氏更不順眼。   想萍娘一個好好的女兒,便是讓這小鄉的婦人教壞了,眼皮子竟是這麼短淺,看見什麼好的都想要。這要花費她多少功夫才能慢慢教好。   話既然說到這,就算淳樸如劉氏也聽明白了萍娘話裡的意思。她跟堯氏相比,卻是多了一層傷心難過。   連堯氏都不開口,可是萍娘卻急急地開口要鋪子,還拿話擠兌著瓊娘要她就範。   難道她去了柳家,心裡就不當自己和崔忠是她的父母了?怎麼能這般算計,只恨不得將她原來的一家子人當長工來用?   她性子耿直慣了,加之以前是真心拿萍娘當自己的女兒,傷心之餘,當下開口道:「這債,我和我當家的一定會還,可瓊娘還不是掌門立戶的娘子,將來遲早要嫁人,可不能在這食齋裡久做,大不了這食齋,折算成現錢還你家就是,我們和當家的回芙蓉鎮裡賣糕餅去。」   萍娘一聽,暗自心急,這破鋪子值幾個錢?若是沒有瓊娘的手藝,怎麼能支撐起門面?若是能說動瓊娘,分得店鋪的紅利,可比放利子錢還賺呢。   「那糕餅能賣幾個錢?錢窟窿補不上,利錢可是越滾越多,大不了讓姐姐晚嫁幾年,依著食齋的紅火,那錢沒個幾年就能還上。」   瓊娘懶得再看柳萍川演下去。只說到:「原本不知哥哥私借了印子錢,所以打算慢慢還錢。可後來聽說了,便想著將錢一併歸還,已經湊攢好了,不用柳小姐費心替奴家想法子了。」   說完,她自櫃檯裡拿出了算盤,噼裡啪啦地敲打了一會後道:「大哥借了四千兩的銀子錢,照著利錢滾算,應該是五千九百四十兩的本利。」   然後,她從衣袖裡掏出了六千兩的銀票子,說:「這銀票是京城大號的票子,滿朝大城通兌的。不過為了兩家少些囉嗦,待爹爹回來,我會叫上爹爹跟你們回京城當面兌換。」   柳萍川驚疑不定地看著瓊娘,沒想到她竟然能一下子拿出這麼多的銀票子。   該不會這都是食齋經營所得吧?這麼一想,心內更加的氣急,可面上卻不好顯露,只乾巴巴笑道:「原來姐姐早就準備好了,我說的嘛,姐姐絕不會不管大哥的。」   至於堯氏,也是更將窘迫。平時,誰會將數額那麼大的銀票子放在身上?可見瓊娘所言不假,她們不來,也會如數歸還的。   恰在這時,崔忠和崔傳寶回來了。他原本看見女兒萍娘還高興。可是當劉氏將他扯到一邊耳語了一會後,他的臉色也變了。   當下放下背著的背簍,轉身去山下的店鋪去借驢車,準備跟隨柳家母女進京城。   瓊娘重活一世,少了些善解人意,只當著堯氏母女的面兒囑咐著爹爹:「那銀票要爹爹你自己親自交到柜上,點清數額後,請櫃檯的掌柜做個保人,我已經將收據寫好,讓人籤字畫押就行。找回來的六十兩銀子,爹爹看著京城裡有什麼時鮮玩意儘管買了……」   堯氏聽不下去了,只羞臊得繃著臉率先上了馬車。   養了十五年的女兒,怎麼能不思念?可礙著柳家的名聲,她只能忍痛割愛,原想著這次藉機會看看女兒瓊娘。敲打她一番後,再告知她那五千兩不用歸還,只當是她堯氏給的嫁妝,成全了母女之情一場,也顯得柳府做事大方。   可現在,鬧得倒像是她一個堂堂翰林夫人,帶著女兒眼巴巴來討債要錢一般。   就算再開口說那錢不要了,恐怕崔家上下人等,也沒人領情。   而且那瓊娘說的是什麼話?簡直拿她們柳家當成了會訛錢耍詐的潑皮之家!   堯氏是再也呆不下去,心裡更是後悔來此一遭,竟然將她與瓊娘的最後一點子的母女之情,弄得如此不堪。   再說,她哪裡會跟一個鄉人去錢莊?只吩咐了隨行的管家去收錢,自己冷聲吩咐萍娘上了馬車,先自一路疾馳而去了。   待得各色人馬都走了。劉氏瞪眼問:「女兒,這六千的銀票子是從何而來。方才你爹爹偷偷問我,我也只胡亂說你借的。」   瓊娘這才將王爺來訪,歸還了訛詐的馬車錢,又聘了他一家子去做宴的事情說了出來。   劉氏對那個倒灶王爺向來沒有好印象,不由得擔心道:「邀我們進府,不會是又想著如何害人吧?」   瓊娘倒是能理解娘的心情,只笑著說:「那王爺的性格是頑劣了些,但既然肯主動送錢回來,可見也是想著自己做錯了。總不好伸手去打笑臉人。送上門的生意若是不做,今日被人追討上門,豈不是要拿不出錢銀?」   劉氏聽了這話,便又想起了萍娘方才的可惡來。當下生氣道:「那堯氏先前就暗示著我們將女兒教壞,可是三歲看到老,她小時便是那副愛佔人便宜的性情,我和你爹都是老實憑本事賺錢,別人的一個鋼板都不會多收,怎麼能是跟我們學的?」   傳寶聽了前情後,也是生氣,當下對劉氏道:「他們家半點不憐惜瓊娘,就你和爹爹白當好人,還總拿萍娘當女兒看。依著我說,你和爹爹當改一改,不然你們當是人家的父母,可人家可能覺得有你們這樣的窮親戚還丟人現眼呢!」   若是以前,傳寶這話只能招來劉氏一頓打罵,可是經過白日的光景,劉氏倒是心有戚戚:「我只有瓊娘一個女兒,那位是柳家的千金,我一個鄉婦怎麼敢高攀?」   瓊娘坐在桌子上,笑吟吟地聽娘和哥哥鬥嘴,一邊在紙上寫著明日去王府時要備料的菜單子。   第二天,瓊娘貼好了食齋暫時停業幾日的告示後,便與爹娘哥哥坐上了王府派來的馬車。瓊娘在車上道,等在王府做宴忙完了,便準備買一輛自家用的驢車,不然店鋪總要進貨,靠著人背,也不是辦法。   傳寶一聽說也很興奮,覺得以後來回行走,要方便許多。   到了京城的朱雀胡同,只見原本寬敞的巷子,人來人往甚是忙碌。   這王府雖然已經正式開府,然後要舉行宴席,座椅、擺設、碗筷用品都要再添加。   楚盛覺得自己有點琢磨不定自家王爺的心血來潮,東邊日出西邊雨。   原本定好了的,開府的宴席全省了,免得來了滿園子的閒人,還要費心應承。   可是昨日不過去寺廟裡聽了一段經義,王爺回來時便說,後日要舉辦宴席,明日就要準備湊齊。   一把老骨頭,有些折騰不起了。楚盛聽了王爺的吩咐,便憂心得一夜沒睡。連夜叫來府裡的帳房先生和文書,秉燭夜寫,趕製請柬。   待得寫好,筆墨未乾,一大早,便囑咐十幾個小廝滿京城的散發出去。   至於桌椅器物倒是好辦,左右不過撒撒銀子,各位店家讓夥計送上門來。可是制宴的差事卻給那返家的崔家小娘子,便有些開玩笑了。   她雖做菜入味,但是到底是個小姑娘。哪裡主持過這等百人的宴席。因為各府的貴人們到王府慶賀的時間不同,這桌面便是流水的宴席。   如何備料,下菜,冷熱葷素搭配,工序先後全是講究。不是幹過七八年的老把式,可不敢領了這等關係王府臉面的差事。   前幾年,他隨著王爺入京覲見萬歲時,曾順便去一位將軍家裡赴將軍母親的壽宴,結果那準備宴席的下人忙中出錯,布菜時,竟然將熊掌與鮮魚挨著端了上去。   兩個鮮味濃重的菜餚碰在一處,赴宴的貴人們吃喝講究,哪能察覺不到?於是滿席的山珍海味,都透著暴發戶的粗鄙。   於是私下裡笑話那位將軍真是泥腿子出身,洗不乾淨的粗淺。那位將軍顏面大損,責罰了管事的下人也無濟於事。   現在王爺剛剛從江東來京,正是在滿朝文武面前踢腳開門亮相之時,若是這小娘拿捏不住,錯漏百出……   那京城這一年裡鄉巴佬的笑話,可就由著他們家的王爺一力包下了!。 第35章   待得崔家到了王府。崔忠看著這石獅朱門高府便有些腿軟,進了裡面,看到的是沒完沒了的長廊,又一陣的眼眩。   不光他如此,劉氏和傳寶都是有些不自在的拘謹。   可看身邊的女兒瓊娘,小小年紀,走起路來,一雙眼卻是目不斜視,一副泰然處之的落落大方勁兒。崔忠的心漸漸安定了下來。   自己身為當家的,豈能連個女娃都不如?不過是比鄉紳屋舍大了那麼些,窮講究多了些,這般想著,心也稍微輕鬆一點。   待得廚房一看,通條的屋子,整個院落,連著五個大灶,外帶明火烤爐子。比鄉間地主家的正房都大。   可就算這樣還嫌不夠,那院子裡又碼放了磚頭,水和著泥灰,準備再壘砌出幾個暫時的爐灶。   他的心裡登時又沒了底氣,心道:女兒年幼,也不知世間做事的為難深淺,百十來人的宴席,他這輩子連見都未見過,現在滿眼都是活計,心裡慌張得順著七竅噴薄。   一團亂麻的差事,可從哪頭抓起啊!   不光崔忠替女兒發愁,那管家楚盛也是如此,只準備在外面另尋幾個老把式,若是瓊娘不行,立刻將她高高架起,到時也不用她張羅事情,弄砸了王爺的席面。   他倒是沒直接開口,只問瓊娘除了王府的廚子幫傭,要不要再尋些人來。   瓊娘點頭應了,當場列單子讓他去各個酒樓請人。哪家酒樓葷菜得味,哪家飯莊涼菜入口,當請哪個廚子,真是門兒清。   楚盛也是初到京城,兩眼一抹黑,沒想到瓊娘卻這般門兒清,原是疑惑,後來心裡想,聽說她原是柳家當嫡出養的小姐,心下也就瞭然,當然在柳府裡叫過各個酒樓的特色菜品,品嘗過口味。   於是便放心照著她給的單子去各個酒樓請廚子幫忙。   比較爹爹的心慌,還有管家的不放心,瓊娘的心裡倒是安定得多。   其實若論起來,這宴席張羅事情雖累,若是手底下有一幫子做事麻利的人,也沒有想像中的那般撓頭,相比較自己一人在素齋裡主廚,此番宴席,更多的是考研主事的協調與百兵布陣。   前世裡,她主持過的宴席大小無數,樁樁件件都是由著她親力親為。   本以為今世與這等豪門宴席無緣,沒想到兜轉了一圈,竟然要重操「舊業」。   想到這,瓊娘嘆了口氣,在院子裡的放桌子上坐定後,手裡的筆桿子就沒有停過,列完了幫廚的人手單子後,又開了需要採買的菜品。   那豬肘雞鴨一類都要先淨毛用大鍋燜煮出來。煳肉的老湯正好用來做炒制青菜的高湯。只是熊掌一類的鮮味,得帶毛挖土用石灰焙乾,再用米泔浸一、二日才可用。現在弄也是來不及了。倒不如用猴頭菇一類山珍取代。   正寫下時,瓊娘突然筆鋒微微一頓,想了一想,又把猴頭菇去掉,用普通的鮮蘑代替。   這邊瓊娘絞盡腦汁修訂菜單,那邊的琅王卻倚坐在府裡的高樓上往廚下的庭院看。   因為買入的肉品已經開始燎毛烤皮兒了。顯得庭院熱煙滾滾。   楚盛正跟王爺請示事情,卻見他不錯眼兒地往那庭院看。便停下來,看看王爺有何請示。   過了一會,楚邪道:「煙太熱……」   楚盛覺得自己琢磨出了王爺的心事,便說道:「王爺可是怕煙塵太大?原來還擔憂那崔家小娘子不成,但看起來也是個能張羅事兒的主兒,還是她提醒了小的,新壘砌的爐灶太靠近廳堂,若是刮南風很容易刮散到宴會的大廳,得改一改位置。所以您摸擔心燻賓客。」   楚盛想到那小娘子的心細,心裡不由得有些松泛,不再像早晨人沒來時的那麼緊繃了。   可是他家王爺在意的顯然不是熱煙,而是熱煙燻著了那院子裡的人。   看自己的老管家一點也不上道的樣子,琅王蹙眉,直起腰身,勾勾手指叫楚盛過來些,然後道:「宮中不是新送了一車的冰嗎?敲碎些撿上幾盆,給廚房送去,熱騰騰的,怎麼不見火滅的時候?」   楚盛低著頭一咧嘴,心裡暗說:我的爺啊,不是您說要宴客的嗎?現在只恨不得再多加幾個爐子,還能火滅?到時候滿朝上下吃涼蓆,一瀉千裡,難道要拉出個滾滾黃河不成?   可是做下人的,可不能跟主家抬槓。   這次楚管家總算上了道兒,聽了吩咐後,麻溜的領人下地窖,敲出三大盆碎冰來,給在廚下寫單子的瓊娘送去。   不光如此,管家還叫了兩個婢女立在瓊娘身後,專門負責打扇。   瓊娘有些不適,只說自己不過是個廚娘,不必這麼大的排場。   可管家卻說,不這樣,王爺他心熱。   瓊娘懶得去看管家的嬉皮笑臉,只當聽不懂話裡的暗示。   再說幾盆子冰擺放在了身邊,的確是涼爽了許多。瓊娘便謝過了主家後,將自己剛寫好的菜單子放到了楚盛的手裡。   可是楚盛看了卻一皺眉頭,說道:「此來赴宴的皆是達官貴人,什麼菜品沒有嘗過,可是小娘子你立下的這菜單子,未免太寒酸了些吧。」   看瓊娘依舊是一副不受教的表情,楚盛決定把話點頭,決不能讓這短見識的小娘折損了王爺的臉面。   「每個席面,最起碼得有熊掌、象鼻的山珍撐一撐場面……這魚也太普通,那東夷國進貢的巨鯨肉,我們王府也有。喏,方才送山貨的商人已經來了王府,出挑的熊掌一共有二十對,皆是焙乾去了腥味的,上鍋就能蒸,待得開席時,這幾十臺二品以上官員的主席面兒,應該就夠了。」   瓊娘聽聞遲疑了一下,不過並沒駁斥管家,而是點了點頭,去後房見了那山貨商人,寫單子接了那一批山貨。   所謂冰火兩重天。   王府裡忙碌得熱火朝天,可是此時宮中的御書房裡卻靜悄悄。   一排三四個大臣連同當朝太子,都垂手立在龍案下,聽著龍庭震怒。   「都是群酒囊飯袋!」   皇帝餘怒未消,接著申斥道:「這東北的邊民為何揭竿造反?鬧了足有一年,那鎮守東北的趙禎壓不住了才來上奏,早幹什麼去了!」   柳夢堂雖然身為韓林大學士,如今也兼著戶部要職,此時也身在書房之中。   問聽此言,他便拱手回道:「下官也是聽了東北兩郡入京的官員之話才知。東北密林產黑熊。因著最近幾年京城的宴席都不可缺熊掌,價格一路飛漲,那地方的官員貪圖暴利,驅使邊民上山獵熊……然而熊最暴烈,堪比猛虎。有一個村的男人因為獵熊,竟然死得只剩下老弱病殘。那個趙禎還弄出個什麼熊掌稅,這等搏命的差事,賣出一隻熊掌餘下的錢,竟然不夠一家子餬口……」   柳夢堂小心翼翼地說著,待看皇帝的臉色若暗沉的墨池,又斟酌著道:「邊民生計無以為繼,便只能賭命一搏,先前只是幾個人入了密林做了山匪,逃避重稅,後來聲勢越來越大,那趙禎漸漸也壓不住了,最後官府衙門都被暴民佔領,他倉惶逃到了相鄰的鄴城,這才保住了性命。」   嘉康帝氣得往龍椅上一倒:「暴民沒有砍死這狗官,朕替天行道!傳一道旨意下去,砍了這貪官的人頭,正好懸到城門處,以安撫眾怒。」   說到這,他餘怒未消,又一拍桌子道:「這便是滿朝文武太平盛世過得太安逸了,京城裡的官員,活得比朕都精細。朕一直牢記祖宗簡訓,不敢鋪排浪費,可是這京城裡的官員們倒好,大小宴席竟然都離不得熊掌鹿筋?這是什麼時候慣出的奢侈毛病?」   太子劉熙這時才鞠禮從容道:「父皇請息怒。兒臣在聖人書上曾觀,安樂公主喜著百鳥裙,滿朝文武皆效仿之,一時間,『江嶺奇禽異獸毛羽,採之殆盡』。後被玄宗付之一炬,才煞住了這等歪風,保了滿山生靈的性命。如今父皇得以窺知實情,定然可以想出辦法,殺一殺奢靡之風,還百姓的安寧。」   嘉康帝點了點頭:「傳朕的旨意,從今以後,滿朝文武官員列宴菜單,不可有珍奇山珍海味,不可逾越矩操辦。」   太子點頭應下,一幹臣等退出上書房。   此時正午,沅朝體恤官員勞累。盛夏時節下午時,各府衙的官吏皆可以回去午休。   眾位大臣就此別過,各自回府食飯。待走到宮門旁的長廊時,在門旁處等待各府主子的小廝們紛紛迎了過來。   劉熙眼尖,看見那些個小廝們幾乎人手一張紅面燙金的請柬。劉熙接過自己的侍衛遞過來的請柬一看,沉吟了一會,笑意漸漸浮了上來,揮手招來了侍衛,在他的耳旁低語後,那侍衛急急點頭,說道:「請太子放心,這差事小的一定辦得漂亮。」   劉熙走出了宮門,抬眼看看天空,覺得這明天一定是個天晴心朗的好日子。。 第36章   這次瓊娘回到王府,因為怕那位王爺又似別館時半夜入人房中,她昨晚特意跟娘親睡到一處房間。   但是這王爺許是挨過了刀筆吏敲打的緣故,這次請她入府,顯然變得規矩多了。雖然曾派人送冰搖扇,可並無露面打擾。   對此,瓊娘很滿意,主家跟僱來的幫傭當是如此。   到了第二日,一大早,王府門前就有下人們潑水灑掃了。   瓊娘也起得老早,督促各位廚子開始切菜、過油、備料。而她自己開始洗手備菜,去做各桌的主菜。   京城每年都有外省的官員入京,這開府宴也是可大可小。原本就是培養人脈的宴席,人家給不給面子赴宴,權看這入京的官員前途怎樣,是否招萬歲爺的眼緣。   而這個琅王,雖則貴為王爵,但是他先前因為軍資的事情,與儲君不睦,那是滿朝文武皆知的。所以雖然接了帖子,可是大部分官員都是打算只備一份禮,所謂禮到人不到,過了臉面就行。   這樣一來,雖然琅王府早早就開了府門迎客,可是日上三竿,門前的車馬也是寥寥無幾。   不過琅王的好友盧卷倒是早早來了,一進門便笑著問琅王:「王爺這是怎麼了?急匆匆擺宴,你這樣臨時遞送帖子,倒叫人措手不及,恐怕大部分人早有安排不能赴約啊!」   楚邪倒是不介意人來的多少。他在江東散漫慣了,與京城的官員並無太多牽涉,只覺得若是不來也很正常,聽了好友的調侃,他懶洋洋道:「本王開府,與民同慶,若是空了桌子,便將這胡同周遭的商販鄰居請來過過油水,免得本王日後來了興致當街策馬,有人不念鄰裡之情,去府衙告狀攪鬧。」   盧卷聽了哈哈大笑,覺得全天下,也只有楚邪能這般的灑脫不羈,看淡名利。可惜那太子的心眼太窄,居然跟這樣的散人過不去,最後到底是激得世外散人起了性子,特意一路上京來給太子添不自在。   「其實你若能請來太子,保管全京城的官員也不請自來,到時只怕你府上備的菜色都不夠用。」   楚邪勾了勾嘴角:「太子殿下恐怕天熱心焦,吃不下東西啊!」   盧卷聽了這話倒是心領神會,二人此時在湖中涼亭裡,四面環水,倒是不怕隔牆有耳,只管暢言道:「王爺您囑咐的事情,我已經辦妥,將那書生安置在了我京郊別館……不過太子的膽子能這麼大?居然敢撤換試卷,李代桃僵?」   楚邪攏著眼兒道:「太子爺應該也是臨時起意。原本皇上有意讓本王入考監主持科考。想必太子得了信兒,覺得這養人的差事給本王似有不公,便暗自埋了眼線,準備換卷給本次科考的江東子弟,到時本王便要戴上扶植親信,科考舞弊的帽子了。」   盧卷笑了笑道:「可惜,他沒料到王爺你突然折返江東,這差事換到了他的頭上,既然人手已經排布好了。他不如做個順手人情,聽說這次恩科前三甲,皆是京中旺族子弟,也不知私下裡許了太子什麼好處?只可惜被換卷的舉子們,一朝寒窗苦讀,辛苦寫下的文章,卻被他人重新謄寫,署上了別人的名字。」   楚邪喝了口茶,望著湖水,心裡想到:這太子其實也是幹點人事的,不然那寒門舉子一朝金榜題名,接下來就該是洞房花燭夜了,到時新娘子出不得門,他豈不是無宴可吃?   二皇子劉剡這時也到了王府。琅王聽下人稟報便起身相迎。待得劉剡到了涼亭,便笑著問:「你們二人在聊些什麼呢?可被我攪了清局?」   盧卷也不隱瞞,便笑著說:「正跟王爺說起這次科考被替卷失了頭名的可憐舉子呢?叫……叫什麼來著,哦,對了,尚雲天。」   劉剡也替那叫尚雲天的舉子惋惜,又問楚邪:「那舉子看了頭甲狀元貼出的文章是自己的,便寫了狀子,要去宮門口敲鼓告御狀,王爺你怎麼及時發現,將他攔下了呢?」   楚邪當然不會說,當時他人在江東,生怕這舉子突然娶妻,是以暗中派人跟蹤著他。   若非這般,也不會發現竟然有人想要暗中殺害這書生,將他推入河中。他的手下心善,出手及時將那倒黴蛋救下,並將此事告知於他。   京城裡恰好出現了兩件雷同的軼事。據說兩位落榜的舉子因為心氣不順,先後投了護城河自盡,害得城門護衛連著幾天下河摸屍體。   最後這些護衛們巡邏時看見有書生模樣的人在河邊晃蕩,便乾脆拉進衙門裡關幾天,免得再有投河的,撈起來傷風感冒、勞民傷財。   楚邪將這兩件事聯繫到一處,立刻覺得這裡面似乎有些貓膩,便加派人手繼續跟著這書生。   待得這位舉子出街看到了街口護欄貼的頭名文章時,便鬧著告御狀。而楚邪聽聞了手下報告之後,也一下子豁然開朗。   大沅朝的這位儲君做事,真是藝高人膽大,不拘一格降人才啊!   他除了表示佩服之餘,也想好好籌劃下,給太子爺添添堵。但是這事,他不好露面,便讓朝中無職的閒人盧卷出手,將那書生妥善地保護在京郊別館裡。   可笑的是,新郎官都憑空消失了,那小廚娘還滿嘴的胡言,說著自己不日便要嫁人。   楚邪想著戳破這小娘謊言時,當是如何責罰於她。   劉剡問完話後,卻見琅王久久不回答,也不知神遊到了何方。   幸好此間俱是打小的玩伴,二皇子也知道這人隨心所欲的性情,倒也不甚介意。倒是盧卷在一旁解釋說,是琅王的手下在京城辦事,偶爾發現太子的人慾加害書生,才將他救下云云。   說到這後,盧卷微微搖頭道:「這般德行,怎麼堪當一國儲君?也難怪萬歲爺有意廢儲,改立二皇子你為儲君……」   聽到此話,劉剡打了手勢,示意停住,淡淡道:「皇兄雖然行事太過荒謬,但聖裁在帝心,此話休要再提。」   就在這時,有小廝一路小跑從湖上的棧道跑來,對著亭中的三人拱手道:「太子爺親自來府上祝賀了,現在車馬就在巷口,王爺您要不要出門迎一迎啊?」   太子駕到,豈有不相迎的道理?   楚邪伸了伸腰,起身對兩位好友道:「二位也起身,隨著本王一起迎一迎太子吧。」   太子親臨琅王府的消息,不知怎麼的,很快在京城各個府宅裡傳開。更有人影傳,說是萬歲爺說不定也會親臨。原本準備過禮不露面之人,趕緊淨臉剃鬚,換衫備馬。   更有家中有待嫁女兒的,也打扮得花枝招展一併帶到王府,若讓萬歲爺龍眼看中,那是最好,退而求其次,太子府裡雖有正妃,但側妃不多,今日的側妃,來日的娘娘,也是不錯的皇家歸屬。   可是這樣一來,原本備下的百十來人的席面,竟然不夠。   楚盛又臨時在二皇子的府裡借調了桌椅,連同內院的庭堂也擺上了席面。   幸好瓊娘事先備下的料足,菜盤子勻一勻,也不會讓席面空擺。   一時間,琅王府內外,人頭攢動,華衫錦衣,熱鬧極了。   到了午時開宴時,伴著大內太監的一聲尖嗓,萬歲爺果然親臨了這位外省王爺的府上,為蓬蓽增輝,屋宅添瑞。   原來這萬歲爺吃宴,也是臨時起意。   他原是不知琅王今日開府辦宴,後來也是在御花園裡聽了侍衛閒語,說是那狼王開府,席面甚大,可惜無人前去,恐怕要涼了宴席。   嘉康帝一聽,心裡不甚舒爽,既然無人肯替忘山捧場,他便親自前往,看滿京城的官員哪個不給琅王臉面?   當下命人去各個府宅傳信,說是皇上要親臨祝賀。此話一傳,琅王府果然門庭若市。   江東乃魚米之鄉,從江東出來的人皆好吃會吃。待得席面上菜時,果然是不假。只見這菜品裝盤考究,入眼如畫,菜色琳琅,珍饈美味堆疊。   而京城貴人們崇尚的熊掌也必不可少。碩大的一隻臥在了大圓盤中,燒得爛紅,油光晶亮,其下更有一層掛了麵粉,炒成白粒的粉絲,還有雕刻成梅花妝的梅子陪襯,有踏雪尋蹤的意境。   因為有萬歲爺列宴,聖上不動筷,哪個也不敢先舉筷開席。   既然是與臣子同樂,嘉康帝也未獨坐,與府主人楚邪、還有兩位皇子同席,幾個朝中一品大員也入席面作陪。   聖上含笑看了看坐在自己右手邊的楚邪,舉杯道:「今日愛卿是此間主人,朕是客人,當敬主人一杯,恭賀喬遷之喜。」   見聖上舉杯,眾位臣子也紛紛舉杯,只待飲下一口後,便可安心吃席,大快朵頤。   恰在這其樂融融之時,卻聽有人高喝:「陛下且慢,這席面不妥,臣要諫言!」   眾人回頭一看,原來是朝中的刀筆吏——當朝御史胡璉胡大人。   嘉康帝看著是他,龍顏也是微微一垮。   但凡明君,必有三鏡。當以鏡、以古、以人為鑑。   正如古書所言:「以銅為鑑,可正衣冠;以古為鑑,可知興替;以人為鑑,可明得失。」   結果嘉康帝便有了胡大人這面糟心的鏡子。   此人以賢臣魏徵自居,擅長事無巨細挑揀帝君的起居錯處。   若換了旁人,這般吃飽了撐的,早就被嘉康帝拖出午門一刀咔嚓了。偏這位胡大人為人剛正不阿,身在御史之位,的確是修正了朝政不少的貽誤。   所以向來以明君自居的嘉康帝,就算再怎麼心內厭煩這位臣子,也得豎起龍耳虛心受教。   「胡愛卿,這席面已經由內侍用銀針試過,並無毒物,你又未食,可有什麼不妥?」   胡璉伸手指了指那盤子裡的熊掌道:「此道菜不妥!顏色血紅,乃是百姓血淚,油滿肉厚,更是庶民脂膏!」   其實當胡璉指向那熊掌時,嘉康帝自己也想起自己昨日下的旨意了。   而當時,這位胡大人也在,自然也聽到了自己親自傳下的諭旨。他心內頓時起了懊惱,早知忘山今日開宴,昨日幹嘛早早下旨?   結果還讓這糞坑裡的石頭聽見了,看胡大人瞪眼激憤的架勢,這是要在宴席上一石下去激起千層浪啊!   嘉康帝心知胡大人話鋒不對,便急急阻攔,只沉著臉道:「愛卿有事,不妨明天到朕的御書房裡去說,此時乃是吉時,朕餓了半天,想與眾位愛卿吃頓和美的家宴。」   若換了旁人,便見好就收,免得惹怒了帝君。   但胡大人來了勁兒時,乃是魏徵附體。   更何況他昨日聽說東北邊民的疾苦時,氣得徹夜難眠,耳旁似乎都是邊民啼飢號寒的哭聲,此時在琅王府上,卻一下子看到了這麼多肥厚的熊掌,只氣得心都炸裂,立意要在群臣都在時,直諫聖上,重罰琅王,為京城的官員立下警示。   胡大人的「刀筆吏」並非浪得虛名。話鋒若寒芒,直擊要害,刀刀見血,痛陳了邊民百姓的苦楚時,老淚縱橫,直問聖上,可記得昨日下的諭旨,而這琅王卻頂煙兒上,驕奢淫逸,貪圖享樂,置百姓疾苦於不顧,今日若不撤盤重罰之,豈不叫天下百姓寒心?   楚管家立在庭旁,聽到胡大人痛陳時,懊悔得恨不得一頭將自己撞死!   京城裡宴席的門道竟然這麼多?   昨日還是寵兒的熊掌,今日怎麼就一掌拍下要人命了?   那崔家小娘子當初明明沒有列那熊掌,偏偏自己多嘴,非要添上,如今在京中文武面前,害得王爺被架在火塘上炙烤……他……他真是愧對老王爺和王妃的囑託了!   至於那嘉康帝,其實也是在火塘上炙烤。大沅朝的皇帝被個臣子拿話擠兌得無處可站,偏偏半句反駁不得。   事情就是這個事情,旨意也是他親下的,人證物證俱在,抵賴不得。但因為這事責罰忘山,豈不是寒了他初來京城之心?若是羞憤之下一怒回了江東可怎麼辦?那豈不是又不能長久地相見了?   心念流轉間,嘉康帝冷著臉道:「堂堂王爺,哪裡會管顧著菜單採買這類的瑣事?朕每日吃什麼,不也是由著御膳房端上來?王爺犯錯,都是下人辦事不力!這做熊掌廚子在何處?拖出去重打五十大板!」   原本胡大人激憤痛陳時,那琅王一直表情悠哉,仿若無他閒事一般,只玩味地看著一旁的太子,心裡琢磨著此番後怎麼回敬太子一番吃不了兜著走。   可沒想到萬歲留著他不責罰,卻轉身要刁難廚子,琅王的臉色登時難看,起身便想請皇帝收回成命自領了懲罰。   就在這時,有清麗的聲音傳來:「敢問這位胡大人,你確定桌子上擺放的是熊掌?」   胡大人轉臉一看,也不由得一愣:這……這不是他之前親去琅王府上保舉贖回的小廚娘嗎?   瓊娘在庭堂邊,規矩跪下,低著頭卻高聲道:「啟稟萬歲爺還有眾位大人,這桌子上的熊掌,乃是奴家用過油的豬皮,灌了用魚汁醃製的素麵製成。王爺向來節儉,一早在開席之初就叮囑過廚下,一切從簡,但不可失了味道,叫貴人們掃興。若是不信,胡大人您可以親自品嘗一下。」。 第37章   瓊娘這話一出,全場愕然,紛紛仔細打量那熊掌。可就算聽了瓊娘之言,也沒有看出什麼破綻來,若是豬皮灌面,怎麼做的形狀那麼惟妙惟肖?   嘉康帝先舉筷夾開「熊掌」的肉皮,露出裡面的白肉包裹著肉筋,跟平常吃的熊掌幾乎無異。   他遲疑著夾了一塊裡面的「肉筋」一嘗,立刻眉頭舒展。那小廚娘所言不假,看著類似熊掌,但那肉筋其實是麵筋,又滿含魚香的鮮美,全不見熊掌慣有的腥味。   而胡大人見皇上動筷,也站起來,用湯匙舀了一大塊入了嘴裡。   只是美味入口,胡大人的表情立刻糾結,只怪方才架子拉得太大,難免抻了胯,扯了蛋,一時老臉麵皮血紅,有些下不來臺。   其實瓊娘看著胡大人這麼尷尬,心裡也不好受,當初胡大人受了大哥的委託義氣相助,她也是感恩在心。   但是皇帝賞的那五十大板下來,非死即傷,她也只能先對不住胡大人,待得日後尋機再報了。   其實瓊娘做出這道「熊掌」也是因為昨日突然想起了一件與吃熊掌有關的往事。   想起她十五歲那年,聖上好像是因為了什麼事情提倡節儉,曾經點名申斥過幾個臣子奢侈浪費,席宴奢靡堪比王侯。   那時她還是小姑娘,雖然無意中聽父親囑咐母親中饋持家時要節儉,提及了此事,卻並沒有放在心上。   倒是因為後來她貪嘴,恰逢乞巧節結識了幾家小姐,過了月餘在家中宴請她們時,叫丫鬟去酒樓定了一道水晶蒸熊掌,丫鬟取回來時,被父親柳夢堂看見,結果她被叫去書房受了父親的訓斥,那道熊掌,她最後也沒吃到,被父親下令扔進了泔水桶裡。   因此,這件事讓人難以忘記。   仔細想來,這往事大約離此時不遠了。   因為那一串佛珠,瓊娘知道了前世裡琅王在她未覺察時默默的相助,心內也是很有觸動。當下決定,在自己力所能及時,提醒一下那人,當收斂鋒芒,不可太過張揚,也許他便可以避免在皇寺裡孤老終生的下場。   是以,她撤了寫好的菜單,又另外擬寫了一張。誰知這菜單卻受了管家的嫌棄,覺得不夠撐臉。瓊娘無奈,便想出了這道菜,免得管家囉嗦。   而方才她正忙著做菜,卻聽上菜的丫鬟說前庭有位大人說這熊掌不妥,當下連圍裙都未解,便急匆匆沿著上菜的長廊趕到了前廳。   因為有大內侍衛,她不得靠前,只能在板子打下前,高聲替自己喊冤。   現在看來,她的記憶沒錯,大沅朝的官員從現在開始要跟熊掌絕緣。   她也算抵償了報答前世恩人的心願,更免去了一場要命的板子。不過瓊娘心道,這琅王的確是個倒黴王爺,至此以後,還是要能遠則遠啊。   與二位事主複雜的心境不同。嘉康帝吃了這一口豬皮灌面後,真是如喝了瓊露仙汁一般。眼角俱是遮掩不住的笑意。   「忘山,沒想到你的府宅裡還藏著這等人才,這廚娘以假亂真的手藝,可讓胡大人白白罵了你一頓啊!」   皇上的話已經點到了這裡,胡璉只能羞愧而憤憤抱拳道:「是臣失察魯莽,誤會了琅王,就此向琅王陪個不是。」   楚邪眉眼未抬,只是對跪在一旁的瓊娘道:「既然大家都吃得甚好,你便下去繼續烹煮去吧。」   瓊娘巴不得離開這是非之地,連忙應聲起身,退回到了廚後。   楚邪趕了廚娘離去,這才轉臉看向了胡大人,可是一張嘴便是下人臉面的話:「胡大人,本王好像並未發請柬給您,敢問大人是如何進來的?」   他這話不假,琅王自問自己心眼窄,對這胡大人作保領走廚娘的事情耿耿於懷,是以發帖時特意漏掉了這位胡大人,免得看著晦氣,怎麼他偏偏來到自己的府上跳腳痛罵呢?   胡大人的臉上血色未退,聽了琅王的話,頓時變得紫紅,從懷裡掏出了請柬扔甩在了桌子上道:「明明是你府上的小廝將請柬送到了我的府上,難道我堂堂二品御史,能像鄉間蹭席宴吃的無賴一般,不請自來?」   話說到了這,再留下便是自取其辱,胡大人轉身對皇帝道:「臣突感頭痛,便不多留,自告退回家休息,還請聖上繼續用宴。」   說完,他便是一臉羞憤地揮袖離去。   琅王夾起了胡大人扔甩過來的請柬看了看——雖然肖似,可惜那府印卻略有出入,當是人偽造的。   但此時計較何人設計胡大人來此,顯然不大合適。   楚邪抬起眼突然望向太子時,那位儲君正好收回了目光,含笑品著菜餚。   待胡大人一走,之前的尷尬便消散了許多。因為那道「熊掌」,吃慣了山珍海味的貴人們紛紛對桌子上的菜餚起了好奇之心。   當下竟然個個吃得異常認真,結果又吃出了不少的驚喜。於是紛紛打聽那做飯的廚子為何人。有那認識瓊娘的,當下便說好像是皇山下素心齋的廚娘。   一時間,瓊娘的招牌素菜倒是在貴人裡廣為傳誦。   就連皇帝也吃的趣味盎然,當下打趣道:「你府裡的廚子,可比朕的御膳房裡的御廚還高明啊!」   若是個識趣的臣子,當下得誠惶誠恐,將那廚子雙手奉上,送入宮中為聖上調香烹煮。可琅王卻好似沒聽見般,只向陛下說起了江東的瑣碎政務,將這話頭打岔了過去。   與皇帝同桌陪席的幾個大臣都暗自搖頭,心道:果真是外省來的,太沒眼色。仗著自己的軍功和老琅王的威名如此傲橫,待得君恩不再,看他在京中如何立足!   太子坐在一旁一直微笑作陪,直到宴會散後,出了琅王府上了馬車,才臉色陡變,回到東宮後,叫來侍衛問道:「不是說琅王府上收了二十多隻熊掌嗎?」   那侍衛小心道:「的確是收了二十多隻,全是上好的公熊掌。而且胡大人的那封請柬,也是小的派個臉生的送去的……聖上的旨意,殿下您也未及傳達各府,這琅王怎麼會有所察覺,今日來了這麼一出魚目混珠呢?」   劉熙的臉色變了變,將手裡的茶杯摔得粉碎,狠狠道:「早便知他是匹惡狼,表面一副閒雲野鶴的模樣,實際心機最是深沉,他這是一早得了風聲,暗中做了準備,只等本宮出醜!」   那侍衛聞言緊聲道:「那該如何,要不然……」   太子揮了揮手,道:「父皇偏心得沒了邊兒,他初來京城,父皇正是熱絡的時候,做什麼也是無用,搞不好還會惹來聖心厭棄……對了,那個姓尚的書生找到了嗎?」   那侍衛緊聲道:「還未曾……屬下會加派人手。」   太子聞言輕輕皺眉道:「雖然是個沒有背景的書生,但是也要加快找到,只有人死了,才死無對證,本宮不想再出什麼差錯。」   那侍衛領命依言退下,東宮恢復了沉寂,只太子獨坐在幽暗裡,面目陰沉地思索著什麼……   琅王府的席宴一直擺了三天。   到了第三天收尾時,崔氏夫婦也是累得倒在暫住的板床上呼呼大睡。瓊娘也累,可是身在王府卻又睡不著,只解了圍裙,來到廚房旁的荷花池邊的柳樹下,獨坐一會,享受片刻的陰涼。   今日忙了一天,飯也沒怎麼吃,瓊娘想著涼快一會,便去從廚房撿些整齊的菜品燴飯吃,待得第二天一早,與管家核對了菜品消耗的帳目後,便返回自己的食齋。   正望著荷池上長鳴的蛙兒出神之際,腰身突然被拎提起來,一陣風的功夫,整個人被夾著翻了牆,一下從外院轉入了內院之中。   瓊娘連驚嚇都來不及,便看見了琅王那張欠揍的俊臉,似笑非笑地擺在眼前。   瓊娘被嚇得小臉兒煞白,方才那股子失重不能平衡的感覺,仿若前世被推入井中時不能自持。   她差點以為,自己又要被推入池中,再次成為溺死之鬼。   那琅王原本以為這潑辣辣的小娘被自己裹著過了牆後,定然一副假正經的樣子出言嘲諷奚落著自己。   可是沒想到,昨日還對著皇帝侃侃而談的小娘,現在卻蓬亂著髮鬢,紅著一雙大眼,晶亮亮的淚花已經湧到了眼角處,似斷線的珠子般滴答掉落,一張檀口微微張著,似想呼救,卻喊不出的樣子,那白慘慘的臉兒,讓人看得心疼。   楚邪原本調戲的心思登時甩得沒了蹤影,直覺得崔家小娘這幅樣子,沒得叫人心疼得發緊,只想講她捧在手心裡哄得露出笑顏。   當下收起了戲謔的表情,立刻摟住了好似離魂的小娘,抱在懷裡輕輕的搖晃,輕輕撫著她的後背,如同誘哄小兒般道:「本王跟你開個玩笑,怎的嚇成了這樣?」。 第38章   因為這一嚇,勾起了瓊娘急於忘記的前塵,那種淹溺的感覺湧起,讓瓊娘不得呼吸。   竟然沒有推開琅王,只任著他將自己摟在懷裡柔聲細語安慰。   直到琅王吻啄上了她的臉,將她臉頰上的淚舔吻乾淨,瓊娘才緩過神來,猛地一把要推開琅王。   可是楚邪一早便料到這小娘翻臉無情,兩條鐵臂牢牢扣在一處,只圈住了懷裡的嬌嬌,貼著她耳道:「先前那般貼心為本王著想,怎的翻臉就不認人?可惱了本王嚇你,讓你咬一口可好?」   瓊娘氣得也顧不得尊卑,只用手捶著他的胸道:「便是這樣謝你的恩人?哪個要咬你?整日貪圖女色,沒得沾染了脂粉,腌臢了牙口。」   琅王愛看這小娘氣紅臉頰瞪他的光景,覺得那話裡全是燻人的醋意,徑直將她抱起,大踏步地朝著自己的院內走去。   瓊娘一直氣急,口不擇言,見他將自己往內院抱,頓時慌了神,只掙扎著要下,冷聲道:「王爺,你要做何?再不放手,奴家可要喊人了!」   琅王似笑非笑了下:「那也正好,叫你家人見了你與本王有牽扯,也好死心將你給了本王,此朝便不用返家,關在府裡哪也別去,正好不愛看你給別人洗手做羹湯。」   這麼一說,瓊娘果然閉了嘴,只用一雙靈動的眼兒憤憤地瞪著他。   琅王也不介意,待入了臥房的正廳,將她安放在對著門的硬榻上,指著那榻上的小桌道:「問過廚下的幫傭,說你這幾日都沒正經吃東西,這般纖瘦,難怪本王方才一提就拎過了院子,這桌上的菜都是新制的,清爽下飯,你快些吃。」   瓊娘低頭一看,果然是精緻的幾樣圍碟。俱是油香豆芽,芙蓉蝦仁一類的夏季涼菜。   她這幾日吃得的確是少了,不光是因為勞累沒有時間,主要是在廚房那樣的油煙重地,聞一聞都飽了,待得自己吃時,滿眼油膩,竟有些食不下咽。   如今在吹著清風的屋堂裡,看著幾樣清清爽爽的小菜,就著一碗過了水的粳米,竟然胃中長鳴陣陣。   瓊娘覺得腸胃不爭氣,一時羞澀。只掙扎著要下地說:「謝王爺的好意,只是奴家不慣吃這些,廚下已經準備了飯食,這便回去吃了。」   楚邪有些不高興了,只拖著長音說:「本王不放人,你想去哪都是白想!」   這話一語雙關,瓊娘自然聽得明白——若是惹了這位不高興,恐怕府門也難出去,那她的食齋豈不是不能再開張。   想到這,瓊娘拿起了碗筷,夾了一口豆芽入口,準備趕緊吃完應付了這無賴王爺。   可一入口,瓊娘便微微睜大了眼,這豆芽怎的這般爽口甜脆,帶著股海味的鮮美?與她平日吃的竟不一樣。   琅王見她上了道兒,只笑著將一碗冬瓜湯挪到了她的近前道:「知道你見過世面,不敢拿尋常的小菜應付,這拌豆芽用的醬油與你平日用的豆釀的不同,乃是用了兩種,一種是古法鮮肉醃製而成的肉鮮,還有一種是南蠻所喜的魚蝦釀造的魚鮮。兩者相配,調味最美,引得鮮味倍增。」   瓊娘兩世為人,卻從來沒有吃過這所謂肉鮮,魚鮮的醬油。   一則,古法肉釀因為造價極高,早就被摒棄了,改用味道差不多的黃豆釀造。   二則,蠻夷沿海,離得沅朝甚遠,也只有琅王這樣與蠻夷徵兵作戰過的,才有機會得了那裡的調料。   這般想著,嘴也變得誠實,就著鮮香的小菜,吃了有大半碗米飯。   楚邪見她吃得舒爽,小嘴被香油浸染得豔紅鮮亮的光景,一動一動的,覺得心裡也一直痒痒,便也不說話,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她。   待得她吃得差不多了,才懶洋洋地靠坐在她的身旁道:「已經讓人將這些個醬油裝罐封口,全送到你家裡去。」   瓊娘聽了他這話頭,並不是不放自己的意思,心裡一松,道:「奴家經營的是素齋,這些個醬油皆沾了葷腥,也用不了,王爺自用就行,不必給奴家。」   琅王用長指卷了她的衣帶,心不在焉地繞弄著玩,鼻尖挨得近,嗅聞著她脖頸處的淡淡幽香道:「又不是給不相干吃的,你自吃便是了。」   瓊娘一直想要找尋個勸誡琅王的機會,此時屋內只有二人,並無小廝丫鬟,雖然王爺半倚在自己的身邊沒個正經形狀,但卻不失進言都是好時機。   想到這,她伸手搶過了自己的衣帶,飲過了清口的龍井茶,用桌旁的溼巾帕子一邊擦嘴一邊道:「王爺如今入了京,做了京官,當知此地不比江東,百十來雙眼兒在看著王爺,就好比前兒宴會上,只一道菜而已,便可被御史大做文章,王爺若不謹慎,累及的不光是王爺的聲威,只怕是以後要惹上解不開的禍端……」   話都是正經的,可惜王爺此時心裡想的卻是不正經。只挨了她的鬢角問:「你這話說得,倒像是本王的正頭娘子,句句都透著關心。只是為何老是假正經,不肯跟本王親近,這幾日想你,夜裡也睡不實,要是瓊娘你在本王的懷裡該有多好……」   瓊娘無奈地嘆了口氣,心道:古人誠不我欺,對牛彈琴,果然是白白彈出高山流水的佳音。   如此這般,也算仁至義盡,她對著前世的恩人,也不算虧欠什麼了。   可是與瓊娘的興味闌珊不同,瓊王卻覺得自己到底是看出了小娘的心思。   她是心裡有他的。不然怎麼會這般用心對他?只是她經歷了柳家的富貴,一直當嫡出養的小姐,若讓她做小,自然是不願的。   可恨她的生父母身份太低,就算是他想提了她做正頭的王妃,也牴觸了大沅的法——所謂官商不通婚,雖則官家可納了商家女為妾,可是若為妻,便亂了綱常。更何況他身為堂堂王爺,更不可能娶個市井小商之女當王妃……楚邪覺得崔家小娘還是年紀太小,歸得崔家太晚。還沒有醒悟弄清自己的處境,總是存著不太現實的妄想。   既然如此,他也不忍心再提點她,只由著她任性段時日,自己想清楚了,願進王府了,他便將她抬入門裡,以後就算有了正頭王妃,也不過是立在那擺樣子,他心裡只愛她一個就是了。   二人想的是南轅北轍,但是面上都是出奇的和善。   瓊娘琢磨出了這王爺現在不欲來橫的,只要不激著他,順著毛兒摸摸,大約就能出府,便只耐著性子跟他扯些個零散的風花雪月。   而琅王呢,如今是立意討好了這小娘,要她知了他的真心。雖然忍不住摸摸縴手,吮吮那紅豔豔的嘴,叫小娘允諾了日後定要偷偷出來跟他幽約,但是到底沒做出扯開衣裙的浪蕩來。   瓊娘兩輩子都沒見這般纏人的男人,只像她嘴上抹了蜜般啄吻個不停。被他先後輕薄了數次,瓊娘都有些心灰意冷,直覺得自己這般被人輕薄,到底是嫁不得正經男人了。   不過眼下賺取錢銀的前途一片大好,仔細想想,若是只嫁給個莊戶人家,自己大約也是跟夫君無話可言,情趣投不到一處。   她又想到:古有巴寡婦清,死了丈夫後,力撐家業,富甲一方。連受了她資助的秦皇都要給這婦人三分薄面,為她修築女懷清臺,揚名天下。   想想若只一人獨立門戶,過得也是可心暢意。   她賺取了萬貫家業時,又何必經歷嫁人,受了無知男人的管束?只是她一心想要有自己的兒女,倒是少不得男人這道手續……   一時思緒煩亂,瓊娘也是想不出個所以,跟他廝混了一會,最後到底是得以脫身,回了自己的屋子去。   到了第二日,瓊娘跟管家結算清楚後,管家又包了一千兩銀票的紅包,遞給瓊娘道:「王爺說,知娘子你最近庶務甚多,錢銀上周轉頗大,便讓小的再給小娘子紅利封賞,日後錢銀上再有不便,只管叫人來府上找小的取便是。」   瓊娘倒也沒客氣,伸手接了那紅利,只免琅王被皇帝責罰,在滿朝文武前失了面子一項,便當得千兩。   可是他吩咐管家的那叫什麼話?還想取錢銀便取?還真拿她當了外室來養不成?   當下崔家人收拾停當出府,不過瓊娘謝過了王府的馬車,表示並不急著回去,而是要去街市逛一逛。管家想著小娘子賺了錢銀,必定是要在京城裡花銷一番,便也沒有堅持。   瓊娘領著爹娘一路來了賣牲畜的東市。崔忠知道女兒得了賞錢,想著她先前說要買驢車的事情,只當她是要買了回去。   可是誰知,瓊娘繞過毛驢不看,專看那些個高頭大馬。   傳寶一臉興奮,開口問道:「妹妹,不是要買驢代步嗎?怎麼你偏看這些馬匹?」   瓊娘笑著說:「原先是手頭錢銀不夠,想著能省便省,可是現在手頭充裕,還是買了馬車合適,貨物能多運些,用起來也方便,食料上也沒多花費多少錢,免了日後再換,更是浪費。」   瓊娘開口,一家人都沒有反駁,在崔忠和劉氏看來,自己的這個女兒,可是敢跟皇帝老兒過話的,他們崔家可從來沒有過這麼膽大的子孫,照著她的話做,準是錯不了的。   最後選定了一匹毛色棗紅的馬兒,又買了一套大輪鐵軸的深蓬馬車,配上新買的馬,竟然隱約有些豪紳的氣派。。 第39章   有了車馬,便不急著怕誤了時辰趕路了。   瓊娘趁著馬行的人裝車、上帘子、給車軸灌油的功夫,又帶著爹娘和哥哥去西市買衣裳。   京城裡的布行,大都有各色號子的成衣,如今食齋生意漸漸忙了起來,就算買布請裁縫店裁製也頗費功夫,倒不如買了成衣回家,有不合身的地方小改下便是了。   崔家人以前在芙蓉鎮時,每日出攤起早貪黑,連鎮裡的街市都沒有時間閒逛;現在,可以悠閒自在的挨著店鋪遊走,看著可心意的小物說買就買,真是做夢都沒有夢到過的日子。   瓊娘看著崔忠夫妻舒展了皺紋的笑容,心裡只想著,若是爹爹暢快,也許就會像前世那般染了重疾,而自己有了足夠的錢銀,就算生病了也能請得郎中醫治。   瓊娘向來是操心掌事慣了的人,就算重活一世,也是本性難移。   不過前世,她在柳府時,府裡內務都是堯氏說了算。而嫁到了尚家後,那婆婆又是樣樣把持得緊,不聽人勸的,操持起來難免費力累心。   而如今雖然沒有從前丫鬟婆子環侍,要累些體力,但是一家人不跟著自己弄勁兒來,過得一天比一天好,心情卻是異常的舒暢。   瓊娘想到著,罩著帽紗的臉露出了淡淡的笑意。不過正走到街角時,看見一群人呢圍著告示牌看,瓊娘一時好奇,也湊過去看了幾眼。   原來是這次恩科的頭名狀元郎的文章,瓊娘看了幾行,心內微微詫異。   前世裡,因為陪尚雲天恩科備考,她常常和他一起挑燈夜讀。所以近幾年的恩科狀元的文章選錄,也看了個遍。   可是在她的記憶裡,這一年的文章壓根就不是這一篇啊!   而且這內容,怎麼像尚雲天金榜題名的那一篇呢!   尚雲天高中狀元後,她曾經將他高中的文章背得爛熟,那是一篇議政文論。   雖然兩次科考的題目不盡相同,但都可以引申到屯田戍兵的方面。   當時尚雲天的思路與大沅朝休養生息,不欲舉兵尚武的思路正相反,文中洋洋灑灑對天下格局進行了詳細的剖析……   這等出塵思路,立刻讓意欲屯兵的萬歲大為青睞。總之,當年的尚大人能成為國之棟梁,絕對憑藉個人的才幹,並非浪得虛名。   而現在,出現在街角告示板上的文章根本不是前世這一年的那一篇,卻跟尚雲天的成名作莫名相似,雖然文筆未有他的那篇行雲老辣,但還闡述的論點卻如出一轍。   看罷了文章,瓊娘又看了看金科狀元的名頭,竟然是當朝世家魏家二爺魏邯將軍獨子魏不期的名字。   這個魏不期前世裡,可並沒有金科狀元的名頭,而是跟隨了自己的大哥柳將琚一起去了邊塞從軍啊!   瓊娘看著,突然冒出了個膽大的想法。這一世尚雲天因為被哥哥相救,沒有撞傷腿,所以順利參加了科考。   而前世原本因為楚邪主理科考而引發的舞弊案也沒如期發生。   也許這場科考一如前世,並不清明,只是沒有被人揭發,有人冥冥中被替了卷子也說不定……   既然有這份頭名的卷子在前,尚雲天就算如前世那般,待得經年再考,也不能再因為這個政論而大放異彩了……   想到這,她不欲多看,畢竟這一世已經與那人愛意不再,他的前程如何,自然也不需她多分神留意。   京城採買了一圈後,東市的馬車已經裝架備馬。   崔忠雖然駕車,可是頭一次架著自家的馬車趕路,內心的激動勁兒便別提了,揚著馬鞭也捨不得抽打,過了坑窪地面時,更是小心勒著馬韁繩慢慢駛過,生怕顛壞了馬車架子。   這如牛車般的速度也是叫瓊娘哭笑不得。   待得回到食齋時已經夕陽西下。   到了家門口,門板子遠看白花花一片,走到近處才發現是門板上面貼的字條隨風而動。   瓊娘快步走了過去,扯下來一看,原來是京城裴尚書府來人留下的字條,大意是三日後要到食齋用宴,預定下席面。   而其他的字條大同小異,不是要定素齋,便是在琅王府見識了她的手藝後,也邀她入府做宴的。   劉氏也唬了一跳:「乖乖,也不等人回來便定宴,我們就這幾個人,這要是排布不開可怎麼辦?」   不過這些字條子,在瓊娘眼裡看來,都是銀子,哪有推拒的道理?   瓊娘手腳麻利,將木板子上的紙條都拽了下來。進了店裡後,依照著官爵大小還有各府主人的脾氣秉性分了主次緩急。   然後拿著定宴的本子開始排布時間。至於邀約入府做宴的,她打算明日僱幾個人去送信,全都婉拒了,只說那琅王府乃是特例,素心齋再不承接入府的宴席。   瓊娘熟稔這高府夫人們的心思,所謂物依稀為貴,若是經年上門做筵席,被人吃得膩煩,耽誤了自家的館子生意不說,那高門深院的,出了什麼意外也擇洗不清。   眼下,自己的素食齋名堂響亮,不愁客源,何苦再一路奔波上門掌勺?   只是眼下這些桌子是坐不下的。   幸好她一早就看好了食齋後的那片竹林,叫哥哥砍了一條小徑出來。又在中間開闢了空地。   剩下的竹料正好夠搭建個茅亭,掛上驅趕蚊蟲的香燈,在竹林茅亭用餐也是很多貴婦崇尚的風雅。   不過眼下,食齋的人手不夠,得招些人手。而且因為女客為主,主要找些婆子來幫忙。   幸好皇山周圍村鎮甚多,招一兩個切洗生火的婆子也不廢吹灰之力。   待得一切就緒,素心齋再次開門生意後,也不管是否燒香禮佛的淡旺季,竟然沒有清閒的時候了。   期間,琅王府派人給瓊娘送過帖子,邀約她去京郊長月湖泛舟賞玩。   瓊娘可不覺得琅王的心思在於山水之間,更不想上了賊船下不來,乾脆以店鋪繁忙為由,一應拒絕了。   她這也不算撒謊,只短短幾個月的時日,素心齋的盈利驚人。瓊娘乾脆又僱了專門負責運貨的馬車夫,還託人牙子買了兩個看著手腳麻利、懂事機靈的丫鬟。   畢竟勞累了一天後,還要自己親自打水泡腳的日子實在辛勞。   瓊娘覺得既要會賺錢,還要會花錢才是人間正道。   但是這銀子賺取的還不夠多,不足以讓她隨心所欲。   就在前幾日,那香火店了老闆找到了母親劉氏,有意給自己家的侄子牽引紅線,娶了他家的瓊娘。   劉氏一打聽,這侄子家底頗豐,經營著兩間馬車行,外加一間米鋪。年齡也正相當,十七歲的後生。   商戶人家沒有官宦之家的窮講究。單聽媒人說得天花亂墜,也怕有被欺瞞的時候,於是便拉著女兒丈夫前去香火鋪子相看。   那家的侄子也早早便到了。這後生果真像香火老闆說的那般,濃眉大眼,甚是憨直可靠的樣子。   那家的父母也來了,待得瓊娘跟在劉氏的身後走進來時,都是暗暗吃了一驚:乖乖,這簡直是仙女兒下了凡間啊,這般美貌,聽說還燒得一手好菜,每日食齋顧客盈門,這便是旺家的巧婦,這崔家開的食齋遠近聞名,想必也是有些家底,正跟自家門當戶對。   再看兒子那不錯眼看著小娘的情形,必定是相中了。當下這家表示甚是滿意,甚至不待交換八字帖子,便想定下這過禮的日期。   那劉氏看這夫婦身穿綾羅,身後還跟著小廝,那後生也是濃眉大眼,也很滿意。按著鄉間的習俗,這頭次相親便敲定下來親事的也是常事。   她當下便想跟崔忠敲定下來日子。   可就在這時,瓊娘不急不緩地問那後生:「公子平日裡可看些什麼書?」   那後生沒想到這小娘竟然在雙方父母俱在時,開口問他,一愣下便道:「平日跟爹看些帳本,倒是先前去私塾時讀了幾年的書。」   後生的母親笑著接口道:「商戶人家,識得幾個字,看得懂帳本就行了,哪裡需要讀的太深厚?就好比我們女人,在家要孝敬父母,嫁入婆家,便要侍奉公婆丈夫,一看瓊娘就是個好生養的,待得嫁入我們家裡,必定早早生得個大胖孫子,到時再培養他多讀書便是了。」   一席話說得滿堂人皆是開懷大笑,只瓊娘一個笑不起來。   那後生是好,可是商戶人家的言談舉止皆不入瓊娘眼。   畢竟經歷過前世的繁華,有了那樣的眼界,如今驟然要接受個商戶粗淺的後生為丈夫,就算她不矯情,那婚後的生活也是乏味可陳的。   瓊娘嘆了口氣,想起了柳萍川曾經說過她不會甘心嫁給鄉人的話。   不得不承認,雖然她存心噁心自己,但是自己的確不能如當初預想的那樣,可以毫無芥蒂地嫁給個見識短淺的鄉間男子。不然最後只能夫妻相顧無言,鬱鬱寡歡地過活,或者如那夫人所言,整日逢迎一家子老小,碌碌度過婦人的一生。   這樣的重活一世,又有何意義?   曾經朦朧在心裡滋生的念頭,這一刻無比清晰。   生活清苦,衣食起居粗鄙些,無妨,可是枕邊人卻不可勉強自己忍耐。   大不了這一世,她便不嫁。總好過嫁過之後,進退兩難。   心中想定,她便打斷了倆家的寒暄,只說待回去與父母商量。回家後,便直言自己沒有看上。   若此時是崔萍兒,劉氏定然一掌拍過去,罵她是昏了頭,錯過這等良緣。可看著在燈下撥打算盤攏帳的瓊娘,她到底是忍住了,最後只嘆了口氣:「你是有主意的,娘知道你嫌棄那後生不懂舞文弄墨,待日後看看,可否能找個學問的後生再想看。」   說這話時,劉氏不禁又想到了那尚雲天。多好的書生,也不嫌棄她們商戶出身,怎的當初就沒相中呢?   瓊娘聽著劉氏的嘆氣,沒有抬頭,如今她的家底還稱不上富甲一方,總不好過爹娘的那一關,總要等時機成熟了再跟爹娘袒露心聲。   於是到了第二日,她當機立斷,準備擴大店面,再開一家相鄰的食齋,就算現在再收鋪子貴些,她也有自信能收回本錢。   恰好山下有幾家一直未售出的店面,因為要價太高,讓人望而卻步。   可是她到了那幾家待售的店面一問,只說得等東家來,才能談攏價錢。   周遭的店面如今價格飛漲,已經開鋪做生意的更不會將旺鋪相讓,只是這幾家位置最好修繕最精美的店面一直待高價而沽,也不知東家為誰,竟然這麼沉得住氣。   與售賣店鋪的掌柜商定了時間後,瓊娘這天趁著客少早早歇業,帶著個丫鬟去店鋪裡商談,   可是左等右等,就不見來人。   最後竟然看到常進入門,舉了噴香的帖子過來:「崔小姐,王爺邀約你去京郊長月湖泛舟商談買賣事宜。」   瓊娘聞言詫異道:「這些店鋪……都是你家王爺的?」   常進點了點頭,不忘交代清楚:「我家王爺早在幾年前,隨著皇帝巡遊此處時,聽聞萬歲爺有建造皇寺之意,便一早便買了這些店鋪準備高價轉賣,可不是故意買來為難小姐你的!」   瓊娘苦笑得點了點頭,她猛然想起自己在別館幫傭時,曾經陪著琅王來皇山散心,那時琅王可不正是在此召見了幾個掌柜模樣的人嗎?   原來這看似紈絝的王爺,倒是眼光獨到,頗有些生財的歪門邪道呢!   想到這,她起身福禮道:「原是不知,既然王爺欲沽高價,奴家不便打擾,就此告辭了。」   可是常進卻寸步不讓道:「王爺說了,別人千金難買,可是小姐你卻是一切都好商量。可是你不商量,王爺怎麼行這個好呢?」。 第40章   不過瓊娘不為所動,只是微笑著福禮道:「店裡有事,實在是走脫不開……」   「你的那店,已經打烊,有什麼走脫不開的,說來與本王聽聽。」就在這時,琅王的聲音突然在她的身後響起。   瓊娘轉身一看,應該在長月湖上的人不知何時,一臉不悅地出現在了她的身後。   琅王走過來的時候,揮了揮手,常進也沒客氣,出去時單拎起了瓊娘身後的小丫鬟,一併提到了門外。   瓊娘微微嘆了口氣道:「不知王爺到此,未曾遠迎。」   楚邪走到瓊娘的面前,伸手指微微抬高了她的臉兒,冷聲道:「若先說了,你該躲著不見了吧?」   今日下著微雨,雨勢不大,那琅王也不知是不是騎馬前來,衣服和頭髮都滴著水,臉頰與鼻梁也有水滴在滑落的痕跡,應該是淋雨許久了才會這般溼透。   相處也有些光景,瓊娘也算是拿捏清楚這位王爺順毛驢子的性情,只從衣袖裡掏出一方巾帕,替他擦拭額頭,和緩問道:「王爺怎麼冒雨趕路?也不怕淋溼染了風寒。」   這麼輕輕柔柔的聲音,外加溫柔體貼的動作,楚邪那一肚子的邪火,竟然如同遇到火團的水汽,轟的一下,便蒸發殆盡了。   不過有些事情,待得說清楚,他摁住了她細軟的手,尤是不解氣道:「既然這般忙,都沒時間見本王,為何有時間見那馬行的少東家?可否看得中意?」   瓊娘一看,他竟然連自己這幾日的動向都了解的清楚,應該是一早便是派人查看自己的光景,也不大高興道:「奴家已經到了嫁人的年紀,父母當然會給張羅合適的人家,不相看少東家,難道相看哪個王府裡少了侍妾通房不成?」   這話正點到了琅王的短處上,不過他仍然振振有詞,皺眉道:「哪個要你做侍妾了,便是本王的側妃,也是可以得了聖上的賜號封賞的,本王又會寵你,哪裡會比個粗鄙的商人之妻差?」   他這邊說得理直氣壯,可那邊的瓊娘已經一路遙想跟這倒黴王爺被軟禁在皇寺裡,終日閒來無事,只幾個妃子侍妾圍在一張桌子上鬥來鬥去的曼妙日子了……   只微微一想,便不禁微微打了個寒顫,   既然此話無解,瓊娘乾脆轉移了話題,問道:「王爺買了這麼多的店鋪不賣,可是有何打算?」   琅王提了挑眉道:「此處店鋪的銀錢還可再升,何必急著賣?這等瑣事自有下面的人張羅,本王很少過問……原是想白送家店鋪給你,可你現在都如此繁忙,開了分號,豈不是更不能相見?」   瓊娘也不想白得了他的店鋪,可是琅王囤著的,的確是周遭最好的,看來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見瓊娘不再出聲,琅王猜著這小娘一定是心內不悅。   琅王年少得志,心氣高傲,從未主動逢迎討好過人。此番有心對這小娘好,可是偏偏這小娘子從來不上道,就是一副淡淡若即若離的光景,倒弄得他日夜思念,一不留神,心魂就飛到了皇山下的半坡上。   是以那嘴硬的話,還未及落到地上躺得平實了,他便又改口道:「算了,不與你一般見識,看哪個店鋪好,自挑了去,若是要改裝潢或者是添置物件,只管跟賣鋪子的掌柜開口,他會幫你添置。」   瓊娘也沒想到他改口如此之快,一愣之下便要回絕。   可是琅王似乎不耐討論這些錢銀俗物,只揮了揮手道:「不想折損了小娘子你的清高,店鋪算作入股,你每年分出紅利來就好。休要再多言,不然便不放你,叫你的店鋪直接歇了業。」   既然琅王這般說了,瓊娘也覺得這主意不錯,不然這店鋪的市價太高,加上重新裝潢僱傭人手,採買東西的開張事宜,的確會讓帳面有些吃緊,不如這般分期的償還,倒也兩不相欠。   一時談好了買賣,王爺便鬧起風花雪月,想要摟著瓊娘討些香軟,瓊娘推著他的胸說:「衣服怪溼的,怎的不換,我爹娘知我下山談鋪子,若不回去,他們是要來找的。」   可是瓊王就是不撒手,思念了多日的人兒,光是嗅聞著她身上的馨香都覺得不夠,最後只纏得瓊娘無奈,改口許諾,後日只跟家裡人說去山上上香,尋了空子與他幽約片刻。   待得瓊娘從屋內出來時,守在外面的丫鬟喜鵲猶自驚魂未定,問道:「小姐,你沒事吧?那位公子的小廝怎麼這般粗魯,隨便就提人的衣領子。」   瓊娘笑著替她攏了攏頭髮道:「都是談妥了,回到家裡,不必跟老爺夫人多言。」喜鵲來的時日雖不長,也看出了這東家的掌事兒的,卻是她服侍的這位小姐一人,加之這位小姐身上,慣有一股子崔家人沒有的氣度,叫人不知不覺信服,是以聽小姐這般吩咐,她連忙點頭表示忠心拳拳。   到了第二日,原本預定了餐點了翰林院王大人的夫人卻遲遲不見來人。除此之外,另外兩桌的客人也紛紛不見人影。   這樣的情景,以前從未見到過,就算夫人們臨時取消,也提前會派人來知會一聲,取消了桌面的。   瓊娘正要派人去問,店裡的常客——禮部侍郎府的秦夫人正好攜幾位密友趕到。   看瓊娘吩咐夥計時,便快口道:「崔家小娘子不必派人去了,那王府現在亂著呢,哪有功夫吃宴?」   跟她來的夫人,連忙問道:「怎麼了?那件舞弊案有何牽扯了王大人?」   見有人問,秦夫人的眼睛晶亮,來了話癮道:「不但牽扯,而且干係甚大呢!當初參與批示卷子的,託人換了卷的,還有那幾個中甲的世家子,一個都逃不了!這個個的膽子也是夠大的,明目張胆的換卷,這下惹得天子龍庭震怒……就連太子也……」   說到這,秦夫人覺得自己該收住了話題,只意猶未盡地轉臉對瓊娘道:「哎,我看小娘子你最近的生意,要清淡了啊!」   瓊娘面上帶笑,命人收起了宴席,反正這些個夫人們都在素心齋預存著錢銀,宴雖然無人來吃,因為耗費了食材沒有取消預訂,依舊可以在帳面上劃帳。她吩咐人將菜品分裝成食盒,送到京城的各個府宅去。   至於主人家有沒有心思吃,那便是他們的事情了。   到了下午時,瓊娘又接了幾家取消預訂的口信。   看來京城的官場真是大變天,這樣一來,與琅王的約定,連店務繁忙的藉口都沒有了。   到了第二日,瓊娘燒制了幾樣酒菜,裝在小食盒子裡,讓丫鬟喜鵲提著,跟娘親告知娘親上山散心後,便與丫鬟一起上了皇山。   不過上到半路時,常進正等在路旁,請瓊娘上一頂軟轎後,便繞著山路下了山去,再換乘了馬車後,便徑直到了半月湖畔。   琅王重享受,手下多是會經營的能人,那泛舟的船兒也甚是寬泛。寬大的船山行駛在碧波上穩穩噹噹,倒是泛舟湖飲的好去處。   見瓊娘端了食盒來,立在湖岸旁相迎的琅王甚是高興。   他前日跟她相見時,便提到想吃她燒的小菜,如今看小娘乖乖地提來了食盒,當真是叫人心生歡喜。   待得二人上了船,進了船艙,瓊娘將食盒打開,把幾樣菜擺放到了桌面上。   瓊王舉箸一嘗,全是素齋,雖則味道甚佳,但對於喜食肉魚的瓊王來說,卻不太對路子。   「今日你我又不燒香禮佛,怎的不做些葷菜?」   「這幾道菜品,是奴家新近試著燒煮的。你看這道清蒸賽魚肚,選用了香菇泡發的清汁調味,就是吃起來覺得味道不夠,王爺看還需如何改進?」   瓊娘的態度夠誠懇,瞪圓了眼,揚著細嫩下巴,虛心討教的樣子也惹人愛。   就算明知道她是拿了自己試菜,琅王也覺得很是受用。   當下他又夾了一筷子品酌道:「這塞魚肚既然有個賽字,味道要比真正的魚肚更鮮美才是。鹹乃百味提鮮之首,可你用的鹽卻是普通的海鹽,有股子粗糲味道。不妨試試睢縣特產的井鹽,一年不過滲出十稯,其味鮮而不奪本味,醃製這賽魚肚裡的嫩豆腐最好。」   瓊娘覺得自己果然找對了人,這位江東來的王爺,舌頭比皇帝的都嬌貴,加之是吃喝玩樂的行家,每次聽他品菜,總是有些新的體味。   接下來,琅王又試了其他幾樣,待得吃了一肚子的青菜豆腐後,素寡了一肚子的琅王,決定給自己增添些肉食,便一把將猶在記錄手札的小娘子拖入了自己的懷裡。   瓊娘只一抬頭,自己的櫻唇便盡被這王爺含入了嘴裡,整個人不及掙扎,也被裹挾進了少年王爺寬廣的胸懷中。   只是二人耳鬢廝磨間,瓊娘借著眼角的餘光透過窗口的輕紗,似乎看到有人立在湖一側的亂草間,面無表情地看著泛舟而行的遊船。。 第41章   瓊娘覺得眼花,只推開琅王再揉眼去看,湖岸邊風吹芳草萋萋,卻再沒半個人影……   而那邊琅王又拽著她鬧上了。   依著琅王的意思,便是今日非得問清這小娘子的真心,不然總是跟她兩個爹娘相看後生,萬一眼瞎看中了哪一個,豈不是又要他費時費力地去棒打野鴛鴦?   瓊娘看著琅王變著法兒的拿話敲打著她擇婿的問題,便徑直將話挑明:「奴家不想嫁人。」   琅王聽了很是高興,面帶微笑牽著她的手在船頭站定,低頭看著她清麗的剪影,道:「算你受教,不叫本王費心,待過些時日,本王在朝中的凡務了一了,便託媒人去你父母那下聘。」   瓊娘覺得琅王沒有聽懂自己話裡的意思,便自重申:「奴家的意思是這輩子,誰也不想嫁。」   琅王覺得瓊娘在撩撥他,世間女子哪有不嫁人的?   但是想到了瓊娘正好是戀家的年紀,大約是捨不得父母兄長,猶自發著嬌憨,便是全不在意地撇嘴輕笑,逕自說道:「待得本王的花轎上門,由不得你不嫁。」   瓊娘對著一尊泥捏的不通七竅的牛魔王,琴弦彈得空響也是滿懷無力之感。   乾脆收起琴弦,不再費心與這王爺廢話。   這輩子如果琅王安分守己,大約能逃脫皇寺幽禁之憂,但是他與太子不睦,乃是滿朝共睹的。   一旦老皇駕崩,他的前景也是堪憂。自己重活一世窺得先機。然而人的脾氣秉性不能改變,就衝著他前些日子在宴席上,當著皇帝面前毫不收斂的表現,也是難有善終。   自己何苦來的受了他的牽連?只是現在琅王氣勢未頹,人又不講道理的那一類,少不得虛以委蛇。   既然王爺愛與她談情,便說上一說,可是瓊娘心內自有打算,以後一定要快些打算,遠離煩擾在身邊的重重漩渦……   當下也不再跟他廢話,只撿了無關要隘的閒語來談。   她前世裡,與這琅王並無什麼交集,大約只聽有關這位琅王荒淫暴虐的種種傳聞。   如今因著種種因緣,倒是對他多了不少的了解。   這位王爺固然是滿身的臭毛病,性情也被養得驕橫,但是長時間久處之,這人驕橫之下,又有些讓人刮目相看之處。   待得二人食過飯後,便坐在船中擺布棋盤下棋。若是換了從前,瓊娘倒是覺得臨波湖上,執子下棋甚是雅趣。   可是現在她整日勞心勞力,好不容易得了一天的空閒,又要對著琅王耗費腦子,哪裡還會板板的坐著陪他下棋?   就如爹娘所言,琴棋書畫乃是富貴之人吃飽了撐的,才會去擺弄著消磨時辰的。   以前的柳家將瓊,難以苟同;而現在的崔家廚娘,只能默默點頭——此言甚有道理。   靈機一動,便想了個主意,照著她前世記下的一盤殘局棋譜,擺下了無解的殘局,讓琅王破解。   待得她將一顆顆棋子擺定。琅王白玉高冠下的俊臉頓時凝重,濃眉擰到一處,雙手擱在雙腿盤坐的膝蓋上,凝神望著棋盤一動不動。   瓊娘穩住了纏人的王爺,自然得出了空閒。   她揀選了船艙裡一處軟椅坐下,端起清茶一盞品酌一口,再迎著涼風習習極目遠眺。   滿眼的湖光山景,雖然怡人,可是她最後是對著湖外樹叢上飛起的片片白鷺發呆——這般一動不動地坐著甚好,若是以前,恐怕會詩興大發,吟誦出類似「白鷺驚起愁與飛」的矯情詩句。   但是此時滿湖瀲灩白翠相間的美景中,瓊娘慢慢打了個哈欠,鉛墜的眼皮再合不攏,便這麼靠坐著睡著了……   也不是睡了多久,突然身子一動,自己被人抱起,猛地睜開眼一看,原是琅王將她抱起,來到了棋案旁,也不管她倦意正濃,猶自揚著眉得意道:「看,解開了!」   瓊娘被他放在了團墊上一看:可不是解開了!   瓊娘不信,要他擺出解局的過程。琅王有意炫耀,便一一照做。   瓊娘瞪圓了眼,心道:竟然還可這般破局?   這下子瞌睡全無,棋癮也被徹底撩撥了出來。她咬了咬嘴唇,再擺一殘局。這次她並沒有躲在一旁,而是全程看這王爺如何破解。   那王爺凝神了一會,長指在棋盤上空來回比劃滑動,過了片刻,提子落星,整個棋盤頓開。瓊娘與他來回走了幾步後,再次敗落了下風。   來回破解了三場殘局後,瓊娘輸的是心服口服,開口問道:「王爺演棋幾年?棋路詭變,讓人佩服。」   琅王很是受用,倒也實話說道:「本王不耐久坐,是以未曾學棋,只是萬歲總找本王下棋,便跟著陛下略通了棋路,知曉了些皮毛。」   瓊娘頓住,抬眼打量著他,可是看琅王的神色,也不像張帆吹牛皮的樣子,當下只能是心生佩服。   同時不僅暗道:此子未曾在此項鑽研,竟然這般靈光,可見不是驕蠢之人。為何最後在帝君臣子的棋盤上,擺棋這般糊塗,落得一敗塗地的下場?   眼看日頭漸落過了正午,瓊娘便請琅王將船靠岸,她不敢回家太晚,免得家人生急。   琅王覺得自己與這小娘背著家人偷偷相見,正合了市井書局裡最愛印寫的才子佳人私定終身的橋段。   他以前曾經堵了寄居王府的堂妹楚曦看這等閒書,當下沒收,閒著犯了幾頁,那等子私會,豔俗得很!當是教壞了大家閨秀的。   可是自己現在成了一段俗豔故事裡的事主,又覺得少了媒人的呱噪,只有一對男女在青山綠水下的情投意合,這才迎合了詩經裡的「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這般一來,他私會個商戶小娘子這等見不得光的豔史,也成了世間並結連理的典範楷模。   當下琅王心美,樂得扮成君子,待得下船之後,扶了崔小姐的縴手下船。囑咐馬車夫回去的路上少些顛簸,讓瓊娘且再睡會兒。   而馬車一路疾馳回了皇山小道上後,瓊娘由著丫鬟喜鵲將她扶下馬車,自一路順著山路下去,迴轉食齋。   可是沒下幾階臺階,便看到一人站在臺階處,直直地望著她。   此人正是就不曾見過的尚雲天。   而瓊娘看到了他一身青色的長衫後,心內更加篤定,原來上午時,在湖旁遠遠望船之人正是尚雲天。   她在前來用齋的貴夫人們的口中已經聽聞,這一年的考場舞弊案終於大爆發了。   只是與前世舞弊案裡,琅王被弄得聲名狼藉,被迫離開京城不同,這次被潑了滿身是屎的卻是當朝太子。   想來這舞弊案也快到了曲終之時,身為事主之一的尚舉人得了清白與自由,才會出現在此吧。   瓊娘自覺與他無話可說,便自覺錯身而行,想要急急下山。   可是尚雲天卻不肯相讓,直挺挺地站在了她的面前不動。   瓊娘詫異地又望了他一眼,卻猛地發現,尚雲天的模樣依舊是少年郎該有的青澀,可是一雙眸子卻分外暗沉,布滿了血絲的眼直直地盯著她不動,仿若見到了什麼遺失已久的至寶。   瓊娘見他不讓路,只能開口道:「公子為何攔路?還請讓開。」   可是尚雲天卻一改以往的書生靦腆,只陰沉著眼眸,嘴唇微微顫動道:「恩考之後……我被人推入了河中,河水很涼,倒灌進口鼻裡,萬分的苦痛……於是生死彌留之際,我做了個夢,夢裡你我結為年少夫妻,過著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日子……你賢良持家,為我育有一雙兒女……」   當尚雲天死死地望著自己,說出這等前塵時,瓊娘只覺得渾身的汗毛都炸立了起來,喉嚨的酸意上湧,緊捂著拳頭,聽著他未盡之言。   尚雲天猶在如夢呢喃:「可是當我被人救起,趴伏在河岸邊時,為何今世的一切全變了樣子。瓊娘你早早返回了崔家,每次見我都是冷若冰霜,而原本該金榜高中的我,卻莫名被人替了卷子,到處求告無門……瓊娘,你不認得我了?我是你的夫君尚雲天啊!」   瓊娘再也聽不下去,只冷冷說道:「公子說得什麼?我一句都聽不懂,若是落水燒壞了腦子,便請郎中針灸治療,你若再攔,休怪我翻臉無情!」   這次尚雲天沉思了一會,倒是讓開了路,可是當瓊娘在狹窄的山路錯身而過時,他突然抓住了瓊娘的手臂,猛地將衣袖撩起。   頓時,那血紅色的「卍」符出現在了尚雲天的眼中。   他的面色因為興奮,略顯猙獰,只緊抓著她的胳膊道:「瓊娘……果真是你!你也重活在了這一世上!」   說著,他撩起了自己的衣袖,在他的胳膊肘彎處,竟然也有一個萬字符,只是方向為反的「卐」形,顏色漆黑,甚是兇煞的模樣。   尚雲天猶自癲狂道:「瓊娘,你到死都沒有原諒我嗎?這一世,你怎麼這般自甘墮落?竟然跟那弒君的賊子暗自幽約……」   瓊娘懶得跟他糾纏,其實早在他描述落水時,河水倒灌的時候,就勾起了瓊娘所有痛苦的回憶,現在被他抓住了手腕,簡直噁心得不得了。   尚雲天不比琅王,沒有武夫的底子,瓊娘只使了個巧勁,便將這男人絆得摔倒,狠狠趴伏在了地上。   那丫鬟喜鵲也是個彪悍的,雖然不知這書生滿嘴是夢,胡謅些個什麼。可是他出手輕薄了小姐,卻是看得清清楚楚。   今日那王爺跟小姐私會,她是看得清楚的,就是說將來小姐很有可能入王府成為尊貴的夫人。   到時她小喜鵲也便高升一步,成為侯門帥府的大丫鬟,這是何等榮光,豈容一個無賴書生攪合了?   當下又狠狠補上幾腳,這才急匆匆地追攆上瓊娘一路下了山去。   待得瓊娘上了食齋的半坡,見尚雲天並沒有追過來,這才略略鬆緩了一口氣兒。   與正在飲茶揀選著香菇的爹娘打過招呼後,她叫喜鵲跟自己打上一桶熱水松泛下筋骨,平緩下思緒。   浸泡在蒸騰的溫水時,瓊娘半閉著眼,一邊輕輕撫摸著手肘處的萬字符,一邊極力梳理著突發的亂象。   看來這萬字符的確是跟自己的重生有關。難道那個重生了的柳萍川也有一個?只是為何自己的是正旋的紅字,而尚雲天的卻是反旋的黑字呢?   略過尚雲天口中種種令人作惡的前塵不提,他那一句「弒君賊子」指的是誰?   難道是……楚邪?   可是前世楚邪雖則有了造反的苗頭,卻被萬歲早早壓制,人也被囚在了皇山寺廟中,怎麼會又幹出弒君的勾當?   不對!瓊娘用水抹了抹臉頰,再次想到了關鍵的一處,那便是她、柳萍川和尚雲天在前世裡離開人世的時間有先有後,知道的前塵也是各不相同了!   也許,他們三人之中,尚雲天是前一世裡最後死去的。他自然也能知道關於楚邪更多的經歷,甚至最後的結局。   瓊娘按著額頭,想起尚雲天說的那句「弒君」,越想越氣,簡直是恨鐵打磨不成鋼——果然是傲橫到骨子裡的不受教!被囚禁在了皇寺,皇帝待他也甚是禮遇,並未斬草除根,他怎麼偏偏做出了弒君的大逆不道的罪過?   這等子的禍根!可是要攪得大沅朝黎民蒼生都不得安寧?犯下這等滔天的大罪,是要在史書之上遺臭萬年嗎?   到了最後,瓊娘發現自己竟然隱隱替那瘟神擔憂時,便急急打住了。   她覺得自己一定要在心裡分清了界限,什麼柳萍川,尚雲天,乃至這個琅王,最後都不能打擾她這一世的寧靜清閒。。 第42章   原本還擔心著,那尚雲天再來找她,可是那尚雲天只在坡下遠遠地看著她。倒是未來騷擾。過了幾日,便不見人影了。   瓊娘的心自慢慢安定下來。   琅王的手底下果然都是辦事的人。第二日,一個叫楚河的掌柜就來給瓊娘送店鋪鑰匙了。   還問瓊娘在裝潢上有無要求,他還找來人改。   因著這幾日,朝堂上舞弊案震動較大,客流也稀少。瓊娘便跟著楚河去了一趟新鋪子。   這新鋪子果然是待賣店鋪裡最好的,鋪面夠大,屋堂採光好。屋堂後院落也敞亮,而屋前的大片空場已經用沙土墊高,夯上了青板磚,就算雨天也不怕。   因為之前修繕的好,這樣的鋪面只要按照喜好裝飾一下便能用。瓊娘知道琅王不管庶務,所以便跟楚河說起了日後分紅利的事情。   楚河原看這位娘子長得嬌美,當是琅王紅顏知己一類的存在,心內對琅王慷慨贈送店鋪還是存著微議的。   江東原本還算富庶,但是從老琅王那會兒,因為朝中當時國庫羞澀,各地藩王為表忠心,表示軍務自理,絕不向朝中伸手要錢。別的藩王還好,收支平衡,還略有盈餘。   可江東因為蠻夷為亂,便存下了整頓邊戍的病根,連年的用兵,朝中卻幾無周濟,只能啃老底兒。   到了小主公時,軍費壓得江東都快要跨架子了。就算訓練有素的軍隊,若是不給飯吃,也是要活活餓垮,精兵也會變成兵痞。   無奈之下,琅王楚邪也成了摟錢的耙子,一邊敲打著朝廷補要軍費,一邊廣派人手四處經營。而基本就是給了本錢撒出去家養的奴才後,經營不限,做什麼不管,只要每年叫上足夠的銀兩,剩下的便都是奴才的,可若是經營不善,立刻撤了掌柜的職位,回王府劈柴挑水。   這種簡單粗暴的無為而治下,竟然培養出能商巨賈無數,江東的家底也逐漸富庶起來。   楚河是當年第一批出去的掌柜,如今身價豐厚。   可是他到底處從苦日子裡煎熬出來的,養成了吝嗇過日子的本性。一個醃鹹蛋,他都要節儉的摳挖,配著吃三頓飯。   如今看小主公拿了生錢的店鋪去撩撥個廚娘,這種浪蕩子敗家的行徑,讓楚河心疼得就差大呼「江東快亡佚」!   可沒想到這小娘竟然是個好樣的,沒有想著白拿,居然還想這分紅利!他在皇山這裡扣下店鋪甚久,自然知道瓊娘素心齋的名號。   這小娘可是能賺錢呢!   這便讓楚河的精神為之一振,面目慈祥地望著瓊娘,手底下的算盤子卻撥拉得噼啪亂響。只一會的功夫,二人商定了分紅利的事宜,連著楚河幫著改裝潢的費用,也一併算到了紅利裡。   楚河想到今年上交江東的銀兩用了著落,精神也是為之一振,嘴裡的話也漸多起來,變相地誇一誇自己的小主公,好叫這小娘更加傾心,為主公多賺些銀兩。   待新店開張時,朝中的風浪漸歇,各府的夫人們又有閒情逸緻出來用齋。素心齋的生意逐漸恢復,新店裡也是食客盈門,每日的進帳翻倍增長。   劉氏和崔忠已經可以得歇了。瓊娘在靠近食齋的村落裡買了當地鄉紳一個帶小院的宅子。讓爹娘搬到那裡去住,好好過一過地主老爺的癮頭。   可是夫妻倆茶餘飯飽後,還是操心著兒女的婚事。瓊娘只說哥哥年長,先可著哥哥張羅,她的事情以後再議。   崔忠和劉氏私下裡也商議了,女兒是見過大世面的,又是如此能幹,這幾日媒婆子都快把自己的家的門坎磨平了。那條件也是一個比一個的好。   所謂好飯不怕晚,與其他倆見識淺薄,給女兒配了個不相當的,倒不如由著女兒自己做主,找個如意的夫君。   如此一來,崔傳寶的婚事便先提上了日程。可是最近幾日,崔傳寶總是找出晚歸,白日裡都不見人影,夫妻倆也不知道兒子去哪裡玩耍去了。   起初這夫妻倆並不在意,畢竟是個少年郎,做事貪玩些,以前家裡貧窮,不得戲耍,現在倒出空閒來,便也由著他去了。   可是瓊娘連著幾日不見哥哥,心裡卻一翻個,她可記得前世哥哥的遭遇,生怕他在外面學了壞。   哥哥負責採買。店鋪裡的幾個採買的車夫都歸著他管。可是瓊娘這幾日攏帳時,卻發現錢銀不對。   其實錢銀隔著幾日也沒有相差太多,每日的食材難免有些上下浮動。可是瓊娘翻出了上兩個月的帳本,這麼一對比,就發現上下相差了二十兩之多。   瓊娘覺得應該把哥哥叫來問清楚,這銀子是他,還是那幾個車夫中飽私囊,貪墨了去。   這日,瓊娘雖然很累,卻一直沒睡,只守在了窗前,待得聽見院落響起時,便披著外衫走出了房門。   果然是哥哥崔傳寶回來了。領口微微敞開著,身上有股子說不出的胭脂味。那臉上也帶著一股子開解了人事後的疲憊。   瓊娘前世是嫁為人婦的,怎麼看不出哥哥之前是去幹了什麼勾當?當下也不讓路,只拿眼睛狠狠地瞪著崔傳寶。   崔傳寶被看的心虛,又怕驚醒了爹娘,只小聲道:「好妹妹,我今日貪玩,回來晚些,實在是太困了,你先讓我睡下,有什麼事情,明日再說。」   可惜瓊娘不是劉氏一味地溺愛孩子,她前世裡就不是個愛慣著子女的人。當下竟然跟著崔傳寶一起去了他的屋子,指著衣領上的脂粉問道:「說吧,去哪裡鬼混了?」   崔傳寶畢竟還是個少年齡,臉薄面窄的,卻不曾想妙齡的妹妹竟然問得這般不加掩飾,有些羞惱道:「你一個姑娘家,說的是什麼話?也不怕害臊?」   瓊娘卻挺挺地站著,直瞪著崔傳寶道:「抹的是這般拙劣的脂粉,又能留著哥哥你眠宿到半夜,肯定不是什麼良家子。這附近民風還算純樸,也沒有什麼青樓妓館,但是暗地裡開張,敞開院子做皮肉生意的暗娼門子還是有幾個的。哥哥,你去嫖暗娼了?」   雖然做著的時候不覺怎麼樣,可是被瓊娘這般毫不掩飾地講出來,崔傳寶自己都羞臊得漲紅了臉。   若是崔萍兒,他一早便捂了她的嘴,拿出自己的私房錢討好著不叫她說出去了。   可現在他面前的是瓊娘,只不說話,在那冷冷的一站,就比娘看上去還有嚴母的氣場。   他不好拿出哥哥的威嚴去壓她,只好說道:「好妹妹,蓮兒是個本性純良的女子,若不是家貧,她當初也不會一時走岔了路。如今她跟了我,便願從良,再沒有接過別的人。」   瓊娘的心都要氣炸了。千防萬防,哥哥怎麼還走了前世的老路?怎麼就跟個暗娼門子勾搭上了?   她深吸了口氣,坐在了椅子上道:「且先跟我說說,你是如何找上那暗娼的?」   事已至此,傳寶也沒有隱瞞,便一五一十地將自己一個雨天,馬車輪陷入泥地,幸而蓮兒的哥哥趙蘇安路過,幫著自己推了車馬,進而結識的事情說了出來。   崔傳寶本來就年少貪玩,驟然結識個年齡相當的大哥,很能說到一處去。恰好趙蘇安在附近小鎮的賭坊做工,便引得崔傳寶去玩了幾回,初時贏得多,可漸漸手氣不好,狠狠輸了幾把。   傳寶心裡頓時發慌,於是這趙蘇安又引得傳寶如何瞞報帳目,多從家裡掏出錢銀來。不過套出的錢銀有限,眼看著填補不上帳目時,趙蘇安的姐姐蓮娘「義氣」出手,替崔傳寶填了剩下的帳目。   崔傳寶沒想到一個女子竟然肯對自己這般慷慨,頓時心生好感。就這麼的,一次在趙家夜飲後,半醉半醒間跟那蓮娘成了事。   崔傳寶原本是個憨直的少年,連壓箱底子的春畫兒都沒見過,如今卻被個操持皮肉的女子拐入了被窩裡,那百變的花樣,榨乾得男人骨肉渣都不剩,立時迷得少年郎神魂顛倒,只覺得天底下再沒有這麼好的女子了。   當下紗帳之後便是山盟海誓,非卿不娶。   所以初時被瓊娘發現,心裡略略發慌外,崔傳寶是越說越理直氣壯,只覺得這般被撞破也好,到時候正好稟報過爹娘,將蓮兒娶進家門。   瓊娘卻越聽心裡越發沉,她怎麼覺得這一對姐弟,與崔傳寶上一世遭遇到的那對冤家姐弟身世莫名的相像呢?   前世裡,她與崔家疏遠,最後只在堯氏的嘴裡,聽說了崔傳寶打死了小舅子的傳言。所以並不知道那對姐弟的名姓。   可如今一聽,那對姐弟特徵,卻全對上了。難道這冥冥中世道輪迴,就算她重生改變了許多事情,最後人的軌跡還是會默默與前世重疊嗎?   瓊娘愣了一會,便叫來了爹娘。哥哥犯下的事,太不成體統了!   眼看著他還要立意將個暗娼娶進門來。有些話,她這個當妹妹不好申斥,只能由著爹娘來管。   待劉氏聽瓊娘講述完了,傳寶這些日子套取食齋帳面上的銀兩,然後去賭博嫖暗娼後,氣得臉都紅了。   她雖然在外潑辣,可回家卻是慈母一個,雖然對著調皮的兒子也有打罵的時候,卻是以哄嚇為主,哪裡有真打的時候?   可是現在,她順手操起了雞毛撣子,朝著崔傳寶狠狠地抽打了過去:「你個不孝的忤逆子!是不是看咱家才過上了幾天好日子,便要給你的爹娘妹妹添堵!」。 第43章   崔傳寶也不躲,硬撐著挨了幾下子,嘴裡猶自強硬道:「蓮娘為了我盡出了自己這幾年的積蓄,兒子已經答應了要娶她過門,豈可無信?爹和娘可是教過我做人要講誠信的!」   他不說還好,一提起爹娘的教養,在一旁悶悶抽旱菸的崔忠也蹦了起來,滾燙的煙鍋子就往兒子的腦袋上抽去:「就是我和你娘沒有教好你,才讓你沒得學成了溜子,竟然學那些浪蕩子闖暗門子!還……還要把了娼婦娶進家門,你是要你妹妹對個暗娼叫嫂子?」   崔忠在家一般都是少言寡語,崔傳寶從小到大,也沒見爹發過機會的脾氣,這次見爹爹暴起,額頭的青筋都蹦出來了。   他也是駭得一縮,竟忘了閃躲,直直被抽中了幾下熱煙鍋子,那臉兒都被燙出了紅印子。   劉氏原先打得起勁,可是看當家的也跳起來打,起先還有些捨不得。   可聽到崔忠提起這關隘,頓時醒悟,若是傳寶這頓胡鬧被傳揚出去,豈不是都傳揚他崔家不會教養孩子?到時瓊娘就算再怎麼能幹,也被個做娼的嫂子敗壞了名聲,又怎麼能嫁給個好人家?   可憐這孩子從回來崔家後,便是日夜操勞著賺取家業,好不容易見了點影亮,卻被個不懂事的哥哥這麼敗壞……   這麼一想,竟也不再攔了,只舉起個雞毛撣子,跟崔忠左右夾擊,只恨不得打死個嘴硬的兒子。   瓊娘原是想讓爹娘教訓下哥哥,可沒想到夫妻倆竟然被氣得往死裡打。最後到底是她衝了過去,才攔下了爹娘。   許是被爹娘從來沒有過的狠勁打的,崔傳寶的臉腫得老高,卻再不敢頂嘴,只一個人悶悶地用手抹著眼淚。   最後崔忠下了死命令,從今兒起不準崔傳寶出門,只把屋門上了鎖,待得把野了的心收一收再說。   這一夜,崔家人誰也沒睡好。   瓊娘躺在床榻上輾轉反側,可倒不是像爹娘所言,擔心著哥哥的風評連累到自己的姻緣。   拿定了不嫁人的主意後,瓊娘便覺得輕鬆了很多。   想起前世裡,她處處苛責約束著自己做貴女的典範,生怕自己的言行不檢點,出身洩露,被人說嘴。   最後生生戴了幅枷鎖一般,跟丈夫都不苟言笑,每次想起,便覺得前世的自己可悲可笑。   左右這僥倖重活的命是自己的了,便要過得隨性一些。   小小的商戶女子雖然地位卑賤,但是也自由得多,她只覺得人世間還有更多的事情,需要花費著精力去辦。   但是無論自己將來怎麼樣,她絕對不想連累到崔家的爹娘。前世裡對親生父母的不管不問,一直是她心內的虧欠。   這一世裡,怎麼的也要讓爹娘一家子和和美美,讓哥哥娶個賢惠的妻子綿延香火。   這也是她一直忍耐琅王,不願跟他玉石俱碎的緣由之一。   可是現在,哥哥那邊又跟前世的孽緣起了糾葛,叫瓊娘怎麼放心得下?   她經歷過前世,深知這趙家姐弟是怎麼樣的禍根。若那趙蓮娘真如哥哥所言,為世道所逼,不得不賣身養家,還是叫人同情的。   可是她入了門後,分明不孝敬公婆,仗著自己出了錢銀,整日謾罵劉氏,還聯合自己的家弟處處磋磨哥哥,累得哥哥最後犯下了殺人的重罪……   只要想想這女人過門後引發的後果,瓊娘便不寒而慄。   不過細細一想,前世今生還是發了不小的變化。前世裡,那時爹爹崔忠已經病重,加上之前早有女兒崔萍兒私奔成了他人妾的事情,也是破罐子破摔,無力去管傳寶,才讓那個什麼蓮娘入了門來。   可是這一世,崔家眼看著越過越好,爹爹身體又強健,執掌起家裡的事情毫不含糊,豈會鬆口答應?   雖然爹娘已經表了態,可是瓊娘還是不放心,決定自己再走一趟,打聽下著兄妹在鄉裡的為人風評,難道真是孽緣天註定,那趙蓮娘為何前世今生都偏偏纏上哥哥一人?   那兄妹的底細倒也好打聽,瓊娘叫來當初跟哥哥一起採買的馬車夫,指著帳本敲打了一輪,那馬車夫便連連叫屈,將那姐弟二人的住址俱說了個遍。   瓊娘打聽清楚後,便換了一身衣服,揀選了帶紗的遮帽,帶了丫鬟,還有個嘴嚴體壯的婆子,一起上了馬車,由著那車夫帶路。   天朦朦亮,便往趙氏姐弟的鄉裡趕去。   因著相隔不太遠,天還未大亮時,已經到了地方。此時乃是夏末時節,地裡的莊稼農作物大半都熟透了。   雖然高粱一類的糧食還要再曬曬,不得採摘,可是地裡的活計還是很多。因著中午日頭毒辣的緣故,大部分的莊戶人家無論男女老少,都起了大早下地。   此時天亮,鄉裡村落卻是冷冷清清,連大部分孩童,都被爹娘背下地裡幹活去了。   瓊娘早早下了馬車,沿著土路前行,到了崔家的院落時,瓊娘隱身在了牆角,卻發現那家的大門緊閉。   等了半天,大門才吱呀打開。一個蓬頭殘粉的女子探出頭來左右望一眼,見周遭無人,才扯了一個衣衫不整的漢子繼續難解難分。   那跟在瓊娘身後的馬車夫道:「那便是趙家蓮娘……不是跟崔少爺好了,怎的還接別家?」   喜鵲衝著他一瞪眼,那馬車夫立刻乖乖閉了嘴去。   瓊娘隱在牆角,繼續聽著,那漢子道:「那小子瘦弱的雞仔樣,難道是個能幹的?怎麼昨晚留得那麼久?害得老子要續了他的熱攤,大清早的便又要被你攆走?」   那蓮娘媚笑著往漢子的懷裡道:「平日不見你這般,怎麼的今兒沒來的吃醋?若不是你使銀子指使著奴家,那樣的沒勁貨色真是上門都不愛應承,就愛你這冤家懂情解意,後半夜過來給奴家解渴,不然被他那不中用的撩撥得心煩,後半夜豈不是要睡不安時?」   說到這,那漢子被奉承得雄風健健,心裡甚是舒爽,只從懷裡掏出了個沉甸甸的銀袋子道:「主家給的賞,只管將那小子籠絡住,待嫁入了崔家,那家財底子豐厚,盡夠你弟弟填補錢窟窿的!」   說著一對如膠似漆的男女總算是分開了,那人系好了衣帶子,便揚長而去。   瓊娘緊盯著那人的背影,後脊梁冒出的都是冷風陣陣。   那人雖然比較著記憶裡的要年輕些,可是他的確是柳家的外院管事,名字叫高廣貴。而他兒子叫高喜,後來做了尚雲天的書童,改名作高聽泉。   在她前世記憶裡,落水之後,在井中絕望掙扎,逐漸不支下沉時,便是高聽泉在高聲呼救……、   自己前世今生,都不曾虧欠過高家父子,為何他們父子倆竟然這般暗中設局,妄圖置崔家和她於死地?   瓊娘不動聲色地退了回去,直覺兩腿戰慄得發麻——並不是因為恐懼,而是一股子抑制不住的憤恨。   柳萍川!你欺人太甚!   只回去的路上,瓊娘便將前因後果俱想了清楚。   前世裡,那萍娘便勾結了外院的管事高廣貴,前世崔傳寶是不是通過高廣貴認識的蓮娘,不得而知。   但今世本該毫無交集的兩個人,的確是被人刻意牽扯到一處去的。   高家父子乃是狼狽一窩,高聽泉大約也是柳萍川買通了的。最後竟然是對自己痛下殺手……   今世呢,許是看著崔家的日子過得好了,那柳萍川又是渾身的不自在,竟然又故伎重施,   瓊娘一直不願將人想得太惡。雖然心中一直猜度自己前世的死於柳萍川脫不開干係。   可是如今一切俱坐實了,便不由得她不信,這個柳萍川惡毒到了骨子裡,就算重活一世,她也沒有斷過為惡的念頭!   一旁的喜鵲也是義憤填膺,只氣道:「少爺這是讓狐媚子騙去了,全想著套取東家的錢財呢!待得回了食齋,叫上夥計,帶了傢伙,搗爛了她的狐狸窩!」   一旁的婆子也甚是氣憤,只說:「小姐儘快吩咐,到時候我一個人,就能抓爛了她那張臉!」   瓊娘閉著眼想了想,過了一會道:「若是這麼做了,那個叫蓮娘的豈不是又要白白去哥哥那扮成苦主訴苦?」   喜鵲急道:「那怎麼辦?這樣一來,回去將聽到的學給少爺聽,他也是不會信的!」   瓊娘沒有回答,只是快下馬車的時候吩咐著她們守口如瓶,不要說給少爺聽。   待得回了食齋時,快進中午,漸漸上來了客人。瓊娘依舊如往昔一般監督廚房婆子洗菜切菜。   聽著耳旁熟悉的炒勺叮噹的聲音,瓊娘的心緒漸漸平復下來。做菜講究個煎煮烹炸,火候入味。   人世間的報應輪迴也是如此,不是不報時辰未到,她倒看看,這一世,柳萍川能蹦躂到幾時?   與瓊娘漸漸平復的心緒不同。柳萍川此時的心緒正在火上炙烤一般的難受。   這一世,尚雲天竟然落榜了!   當剛知道這消息時,是讓她始料未及的。而且前世裡,本該責罰江東王的科考舞弊案,怎麼變成了影射太子的案子?   若不是天子給儲君留了些面子,只怕現在那長長的罪責書上,首當其衝便寫著太子劉熙的名字。   當柳萍川從父親的嘴中得知,那恩科第一的卷子,原本是一位叫尚雲天的書生時,心慢慢地安定了下來。   尚郎才高八鬥,前世權傾朝野,那時實打實的真才實學,雖然提前了經年應考,怎麼可能名落孫山,不見蹤跡呢?   現在尚郎平反,隆恩浩蕩,雖然不能再補錄狀元,卻給了個捐生的頭銜。   本朝的慣例,尚未及分配地方官職的閒官,便為捐生。   柳萍川覺得依著尚雲天的本事,得到皇帝的重用是遲早的事情。於是多方打聽後,知道了他暫居在給外地進京,沒有採買府苑的官員歇宿的外事衙齋裡。   柳萍川精心打扮了一番,只說自己得知他乃哥哥西席之子,受此不白之冤,很是氣憤。   而聽聞他得以昭雪之際,前來慰問一二,順便表達下自己對他才情的仰慕,更帶著自己出印的那本子詩集前去討教。   哪裡想到,尚雲天在衙齋裡倒是見了她,只是冷冷地上下打量,聽著她柔聲細語的介紹,卻默不作聲。   待得她遞過來那本子詩集,想要討教詩集時,他只一頁頁默默翻閱,待翻到最後一頁時,卻突然憤怒地將這詩集扔甩到了地上,更是衝到她的面前,扭住了她的胳膊不放。   柳萍川只當他想要輕薄了自己,身體隱隱發熱。   可誰知他卻突然撒手,莫測高深地看著自己,然後只說到,他近日有些疲累,若是小姐願意,改日再敘。   尚雲天的反應,實在是大大出乎柳萍川的意料。   事實上,這一世有許多事情都脫離的她的掌控。   雖然自己早早回了柳家,如願成為了柳家的千金,並盡力按照前世裡瓊娘的步調前行。   可是乞巧節上,她並沒能如前世瓊娘一般,冠蓋滿京華,更是與雍陽公主交惡,沒有如瓊娘一般成為她的閨中至交。   而尚雲天的落考更是叫她分外慌神。   這一世似乎什麼都變了,而那個瓊娘並未如她意料的那般,變得落魄不堪,只搖身一變,竟然成了皇山下遠近為名的女商賈……   柳萍川覺得自己該做些什麼,叫前世今生變得相似一些,才能心安。   最起碼崔家,不能因為她瓊娘的緣故而變得順風順水。   想起自己上次去食齋時,崔傳寶對待自己的冷漠,柳萍川就一陣惡氣,只想讓他知道,哪個妹妹才是真有本事的!   這樣一來,她便想到了哥哥前世所娶的那個蓮娘。只要崔傳寶娶了那女子,便引了禍水回來。到時候,真的出了人命,又豈是她崔家瓊娘一個廚子能應付得來的。到時候,崔家肯定要如前世一般來求著自己,到時候,她便給瓊娘揀選個街頭的腌臢乞丐,瓊娘肯嫁了,她才會去救那崔傳寶的性命……   只是那女子許是不像前世那時,已經撈足了皮肉錢,想要從良。柳萍川起初找人收買她,讓她去勾引那崔傳寶,竟然不願。   前世裡,她是知道外院管事曾經是那女子的恩客,當初開脫崔傳寶的官司,也是她委託高廣貴去辦的。   這一世,那女子既然還不願從良,少不得她通過外院的高管事通些錢銀,收買了那對姐弟,更是透出那傳寶家私豐厚的底子,這才成了事情。   這日聽聞高管事來報一切順利,那崔家小子已經神魂顛倒,許諾迎娶叫蓮娘的暗娼後,柳萍川難受了多日的心安定了下來:   崔家瓊娘!你今世重視什麼,我便要拿捏住什麼!。 第44章   崔傳寶原以為自己被爹娘禁足,這幾日都不能出去,便煩憂著蓮娘不得訊息,掛念著自己。   初陷情網的少年郎,輾轉反側,幾日裡便消瘦了一大圈。   可沒有想到,到了第三天的時候,緊閉的大門卻被打開了。   崔傳寶這幾天茶飯不思,看見門開了,便強撐著一骨碌爬了起來,瞪著眼一看,是妹妹瓊娘立在門邊。   他騰地站了起來,想要直直衝出大門去,免得再被爹娘捉了說事。   可是瓊娘卻冷聲道:「我已經命人備了車馬。帶你去見蓮娘,你莫著急。」   崔傳寶聽了半信半疑,但見瓊娘並是不戲謔神色,當下大喜過望道:「好妹妹,你肯幫我,哥哥你以後給你買衣裳。」   瓊娘冷聲接著問:「用店裡帳上的錢買?」   崔傳寶一窒,有些訕訕說不出話來。如今家裡的吃喝皆是走的食齋帳面。他再對著為家裡賺取錢銀的妹妹說出這般哄小孩子的話,的確有點貽笑大方。   不過瓊娘並不像是騙他,到門口時,也沒見崔忠夫婦,只一輛馬車候在門口。   等到上了馬車,崔傳寶看著跟著上來的瓊娘,又是有些不好意思道:「瓊娘,你跟去幹嘛?」   瓊娘直直看著他:「你不是說,那位娘子是我的新嫂子嗎?去看看又有何妨?」   崔傳寶想,那蓮娘自從認識了他,便歇了舊業,既然自己已經立意要娶,也沒有什麼不得見人的,便沒再言語。   等到了鄉間,瓊娘卻早早命人停了馬車,然後領著三個粗長的夥計,外帶著自己的丫鬟喜鵲,拉著崔傳寶一併入了與那蓮娘相鄰的院子。   崔傳寶被鬧得糊塗,直到進了屋子才說:「妹妹,你領我到這作甚?」   就在這時,上次跟瓊娘一起來這裡探聽虛實的婆子從裡屋裡出來,小聲道:「正成事呢!」   瓊娘點了點頭,也不看崔傳寶,那婆子便領了他入屋,屋裡沒有點燈,一糰子的漆黑。   那婆子指了指牆上的一個龍眼大的洞讓他看。   崔傳寶鬧不清這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只附耳過去,卻聽見那屋子裡一陣木床吱呀作響的聲音,蓮娘那熟悉的哼叫聲兒也是三長一短的。   少年郎登時僵直了身子,那一瞬間腦子好似旺火撩著鍋裡的水,泛起噼裡啪啦的泡。   就算那一刻,他還心存著僥倖——萬一牆那頭的不是蓮娘,而是她弟弟相好的女子呢?   待得附上眼兒一看,那邊燈火跳動,蓮娘那掛著殘粉的臉兒,正滿面紅潮在床邊顛動呢。   崔傳寶只覺得腦袋,轟得一聲,空白一片,竟然如被點了穴般,泥塑在了那裡。   可就在這時,牆那邊的雲雨漸歇,一個男聲傳來:「怎麼這幾日,那崔家小子都無動靜?今日主家還問起呢,可是你沒吊住他,讓他脫了套兒?」   那蓮兒的聲音也傳了來,許是方才叫得斷了魂,這時還微微發顫道:「怎麼可能?那樣的童子雞最好拿捏,只被老娘迷得忘了親娘!許是跟家裡提了,他家的人不同意吧?」   那男子聽了,立刻接道:「我這兩天去打探一下,若是真的這般,倒也好辦。他家食齋裡多是貴人,你揀選個初一十五的日子,趁著他家顧客盈門時,帶了你的弟弟和他的那些個酒友,闖入那食齋,只哭著自己懷了崔傳寶的孩子,立意要崔家負責!」   那個蓮兒一聽要她打頭陣,心裡便打鼓,不甚樂意道:「這招可行得通?聽傳寶說,他娘和那個妹妹都是潑辣貨,萬一叫人打我們姐弟,豈不是送上門去吃虧?」   那男子道:「所以便叫你趁著他家客多時去,主家說,那崔家的瓊娘最要臉面,極其看重名聲,恨極了人前丟臉,有那麼多貴夫人在,她鬧不起來,只會急得哄著你們收場……實在不行,帶上個裝水的皮囊,裡面灌上鴿子血放在腹下,若是他家動手,你就順勢偷偷拽了塞子,到時候見了紅,便誣賴他家推搡得你失了孩子……」   因為這兩件屋子原本是一個院子裡的趟房,被原主人砌了丁字形的一道牆後,分成兩個院子賣給了兩家。   是以這內室跟那邊趙家只隔了一道牆。當初買宅時,誰也不知隔壁經營是皮肉生意,待曉得了,那經受得起整宿的淫.聲浪語?   所以這屋子一早便空乏了下來,不曾有人居住。如今也被瓊娘使了銀子,得以暫用這院子。   那蓮娘習慣了隔壁無人,也不收聲音,聽了那高管事的主意,只笑得一陣亂顫:「乖乖,這可是演繹了一堂折子戲,你那主家難道不加一加紅封利錢?」   男人也笑了:「你這皮肉賣得太頻,快要松垮了,以後也賣不出什麼好價錢,難得有個不開眼的黃毛小兒肯要你,趁著這機會入了富貴人家,只要到時你拿捏住了那崔家的婆婆和小姑子,要多少錢沒有……」   雖則那邊狗男女還在細細專營著,可是這邊的崔傳寶已經聽得腦子都要炸裂開來。   陡然得知自己上當受騙後,只想操了一把尖刀,直闖進隔壁的屋子,捅死那一對狗男女!   可是瓊娘一早便有準備,還沒等他氣憤叫出聲,一旁的婆子手疾眼快便堵住了他的嘴,再被兩個體壯的夥計抱住,拖著出了內室。   直到被拖出院子,塞進了馬車。那崔傳寶才氣憤道:「瓊娘,你幹嘛拖我,看我不懲戒了那姦夫淫.婦……」   可是沒等他話說完,瓊娘毫不客氣的一巴掌已經狠狠地打在他的臉上。那氣力甚大,傳寶沒料到妹妹會打人,一時愣住了。   瓊娘憋悶了幾日的怒氣這一刻才稍稍宣洩出來了些:「他是姦夫,你又是什麼?不過也是個帶資的嫖.客罷了!你要去作甚?跟他們搏命,再累得我跟爹娘給你收拾爛攤子?」   說到這,瓊娘的怒火再壓抑不住道:「你也是快成家的人,卻做事不瞻前顧後,看看你這幾日在家裡鬧的,爹娘和我竟然全成了你的仇人?難道我們會害了你?那等子女人,被過了多少身子,心思汙爛得沒個看,你卻一門心思想娶進家門,若是爹娘耳根子軟,真被你鬧得鬆了口,我們家豈無寧日?只被那娼婦拿捏住,鬧個家破人亡?你不反思自己的錯處,居然還要跟人搏命?」   崔傳寶哪能說過瓊娘的伶牙俐齒?他雖是哥哥,可是方才才知,自己的一片痴情錯付給了糞坑,正是理虧時。   而此刻瓊娘怒氣正盛,整個人若換了個人似,威嚴得人不敢反駁,只能訥訥承受著她的怒罵。   到了最後,被罵得痛哭流涕:「妹妹,是我錯了,我這些日子像被下了降頭,愧對爹娘……只是便那般便宜了他們?」   瓊娘又自冷笑了一聲:「他們不是要來鬧嗎?儘管來鬧好了,到時候管教他們知道,我瓊娘是個怎麼要臉面的人!」   再說那蓮娘,自跟高管家商議好了對策後,倒也沒閒著,一番黃曆,發現明日正好是十五,乃是皇山香客的旺季。   於是打定了注意,尋了個半舊的水囊,抓了只鄉間菜館的肉鴿子,紅豔豔的血灌滿了一水囊,又放了鹽,加了水,防止鴿血凝固。   然後她帶上弟弟趙蘇安,還有他幾個酒肉朋友,準備停當後,僱了一輛驢車便往素心齋趕去。   可沒想到,到了食齋的門前,那門卻上著板子,貼了告示,只說因有家事,歇館幾日。   那趙蘇安不甘心白費了驢車錢,左右張望。   他正好看見食齋後門有個婆子出來,端著一簸箕的香菇準備晾曬。   他急忙去問這食齋的老闆家是有什麼急事。   那婆子看上去也是個願意說話的,只笑著道:「老東家要給自己的兒子挑選媳婦,今日招待媒人和那姑娘一家上門呢,只待相中了,便要定下日子哩。」   聽了這話,連著那趙蓮兒也發了急,只心內恨恨道:這男人的話果真是沒幾句是真的,怎麼這邊發誓要娶,那邊就相看了媳婦?   當下只覺得氣憤填胸,立意要攪合了那負心郎的婚事。當下問清了崔家的宅院後,便領了弟弟和那幾個浪蕩漢前去鬧事!   遠遠看見崔家的大門,也不過一般鄉間富紳的光景,蓮娘心裡更有底氣,只對那幾個男人道:「一會進門,我哭訴崔郎負心,你們只管撿了水缸器物去砸,砸得越響越好,到時他們家人若是推搡我,我便見紅,你們便鬧著他們去見官,直到他們服軟為止……」   這般商議好後,那趙蘇安首當其衝,一腳踹開了崔家的大門,大聲嚷嚷道:「這裡可是崔家?你們家的兒子白睡了別人家的閨女,怎麼的做起了縮頭烏龜?」   跟在他身後之人也俱是罵罵咧咧,見了東西便掄過頭頂,砸出個聲響來。   就在這時,有三兩個婆子從屋內出來,攔住了那蓮娘的去路,那蓮娘衝撞了幾次,也不見婆子們讓路,便把心一橫,一隻手伸進褲帶裡,偷偷拽開了那皮囊塞子,登時雪白的裡褲和襦裙紅殷殷一片,看上去很是瘮人!   她心裡有了底,只半躺在地,任血汩汩流淌,哭喊著道:「奴家懷了崔傳寶的兒子,如今卻被崔家的婆子打得流了產,可憐我的孩兒!便是做鬼也不放過你崔家!」   那趙蘇安一看姐姐成了事,更加來勁,只嘴裡罵罵咧咧,要找崔家人搏命。   就在這時,門帘掀動,屋內又出了幾個人。   可是並不是他們想的崔家二老和那姑娘,而是七八個身著官服的官差。   為首的那個虎著臉道:「此間主人報官,說是有娼戶預備著前來訛詐,原是不相信,今日一看,倒是不假。只是她乃婦人,我們這些弟兄不好動手搜身……」   就在這時,那幾個堵路的婆子立刻按住了那趙蓮娘,當著眾人面,只扯了腰帶,半掀開裙子,那還在淌血的皮囊便應聲落地。   趙蘇安傻了眼,只想跟那為首的官差言道,自己的姐姐的確跟那崔家小子有了私情,聽聞他要始亂終棄,一時傷心難過,才出此下策想要攪鬧了負心人的姻緣。   可沒等他說完,便發現自己的村的裡正居然也在,那老裡正管著一村的庶務多年,哪個鄉人都熟識。   他只皺著眉狠狠瞪了他們姐弟一眼後,畢恭畢敬地對官差道:「這個叫趙蓮娘的正是小的鄉裡的人,可不是什麼良家子,她家門前常年挑著紅燈籠,門戶到了深夜也不插門閂,院子裡常有淫聲浪語傳出,敗壞了我們鄉裡純正的風氣。」   那幾個按住蓮娘的婆子心裡早憋著團火,事先又得了瓊娘的吩咐,這時便扯了那娼婦的頭髮打罵道:「不知羞恥的婊子,竟然訛詐到了我們東家這裡,你是懷了什麼胎,倒弄個血葫蘆在那裝樣子!帶壞了男人,倒裝起良家子,今日便將你打死在這院子裡……」   片刻的功夫,那蓮娘便被抓花了臉,只抱著頭哭喊著弟弟前來幫忙。   那官差厭惡這姐弟倆的行事腌臢,也不管趙蓮娘被扯打得鬼哭狼嚎,只聽了裡正說完,便點了點頭,叫自己的手下擰按住了趙蘇安和他的那幾個狗友,然後轉身入了了屋堂,對著威嚴正坐的柳將琚道:「大人,證據確鑿,也有裡正為證,是否將這些刁民扭送進官衙收押?」   那柳將琚此時的臉色鐵青,只說道:「不急,你再問問那兄妹,是何人指示他們這般陷害良家子弟的?」。 第45章   上次高利貸的事情,柳將琚是事後才知母親和柳萍川去了素心齋要回了六千兩的銀票。   對於母親責備的話,到底沒法說得出口,畢竟是他自己沒法償還了那借下的錢利,才讓追債的討上門來。   只是經了這事,他自覺愧對瓊娘,原本是想作為兄長一力承擔的事情,卻鬧得她要面對養母的上門追討。這幾日來,連柳府都沒有回,只一個人在輪值休息的齋房裡悶悶不樂。   可誰曾想,這日卻接了瓊娘的親筆書信一封,直言崔家近日遭逢家醜,需得大哥前來幫襯一二。   瓊娘還了崔家後,一直是涇渭分明的態度,不願跟柳家有太多的牽涉。而如今主動寫信,足見事態的嚴重。   他當下跟人換了輪值,騎馬趕到了崔家。見了瓊娘才知有人要來訛詐之事。   那差役和裡正,俱是他找來的。   方才他雖然沒有出屋,可是那女人滿身的風塵味簡直不用那村的裡正卡開口證實,都能嗅聞得出。   崔家的大哥太不像話!竟然眼瞎的往家裡招攬這些個髒汙,累及得瓊娘這從來都是溫溫雅雅的閨秀要跟個鄉間娼婦打交道……   柳將瓊心內再次打定主意,得了機會,便帶著瓊娘遠離崔家,免得沒見識的崔家人平白辱沒了瓊娘的一生。   可是想起他初來時,瓊娘意有隱晦地說此事背後另有主謀,大約是柳府裡的人時,柳將琚便抑制不住怒火。   如果真如瓊娘所言,豈不是有人故意做套,要陷崔家於不幸?   如今拿下這姐弟,便立意查個水落石出。   那趙蓮娘見崔傳寶始終不曾出面,登時哭喊崔郎,指望著他念在往日舊情,免了自己的牢獄之災。   可惜她不知,此時自己每喊一聲,都是提醒了崔傳寶自己這段時日是多麼愚蠢。他此時坐在父母的房中,在崔氏夫妻的注視下都恨不得鑽入了地縫。   那趙家的姐弟,本來就無甚骨氣,被戳穿了騙局後,便是一頓哭嚎,挨了幾個耳光後,便將柳府的高管事全交代了。   那柳將琚一聽,心內翻了個。直直地回望瓊娘。   瓊娘無意假裝自己不知情,只是看著她的昔日的大哥平靜地道:「我不是想為難大哥你去懲戒那真正的幕後之人。可是她實在欺人太甚,怎麼天大的仇恨?居然能忍心對教養她多年的父母兄長下套子。大哥你替我給她帶個話吧,她既然放不開往事,立意要與我為難到底。我崔瓊娘也不是個認人揉捏的,只是到時怕是要累及了柳大人還有……大哥你的聲譽,希望大哥能先原諒瓊娘的無奈……」   瓊娘話裡的意思,柳將琚句句都懂。他伸手緊緊捏住了瓊娘的肩旁,想說別怕,有大哥保護你。   可是此時說什麼也是蒼白無力,最後她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擰緊了濃眉,命人拎提走了那一院子的地痞。   瓊娘看著大哥健壯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氣,道:「打了井水,清洗院子裡的腌臢味兒,一會回食齋,開門做生意!」   此時的柳萍川倒是一臉泰然,正在吏部尚書郎靳大人的府上作客。   算起來,她回到柳家甚久,因為前世裡回到柳府後,自己不願落後瓊娘太多,一直勤奮刻苦,所以有些閨秀功底。   這次回了柳家,因為年齡尚小,堯氏更是下力氣栽培,加之她可以模仿著前世瓊娘的待人接物,漸漸的,也叫人心生好感,那乞巧節的不當,也在她刻意謙卑下,被人漸漸遺忘。   於是她結交下了幾個手帕之交。   這靳大人的女兒雲曦小姐便是其中一個。這雲曦前世裡,乃是跟柳家將瓊齊名的才女。   柳萍川刻意與她交好,不光是因為雲曦小姐才情斐然,更重要的是,一年之後,太子的正妃因為難產血崩歿了,這位雲曦小姐將會是下一任太子妃。   正因為如此,柳萍川立意要與未來的皇后結下深厚的手帕情誼。   這一日,雲曦起了個詩社,前來遞交詩單子的不光是各府小姐,連那雍陽公主也來湊趣了。   只是她入了花園子裡,看見那柳萍川也在,心自不喜,淡漠地瞥了她一眼。   雲曦乃是個心思玲瓏的人物,當然看得出,笑著對柳萍川道:「公主乃是個性情敦純之人,你在乞巧節上與她不小心撞了技藝,原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趁著詩社相遇的機會,以茶代酒,與公主陪個不是,免得日後見了總是尷尷尬尬的。」   雲曦說得在理,雍陽公主的確是個好哄之人。若只是碰巧撞了技藝這一件事,這位公主大約都不會記得過夜。   可偏偏這位公主從琅王的別館那,知曉了柳萍川抄襲瓊娘詩作,沽名釣譽的事情,是以對於柳萍川效仿瓊娘噴墨畫,與自己一較高下的關節,便感到尤為嘔心。   她私下裡將此事說給了自己的母妃聽,可是母妃卻一臉嚴肅地說,柳大人找回親生骨肉,原本是喜事。那位小姐久在民間,難免有疏漏之處。   身為皇家人,當體諒臣下的不易。她作為堂堂公主,更不可明知臣子家的短處,而去揭他人之短。   雍陽公主因為前些日子鬧著要去找尋琅王,受了皇帝的申斥,這幾日也是畏懼著龍威。聽了母親這般一說,也是記在了心裡。   柳萍川端了茶盞過來賠禮時,她可真是強忍著不適,勉強飲了一杯,算是周全了柳大人的顏面。   不過這幾個小姐眼裡看來,卻是皆大歡喜的事情,之前的尷尬彆扭一掃而空,便生出了別樣的心思。   快要中午時,有人提議去素心齋用飯。雲曦遲疑道:「今日沒有預約,恐怕是難有坐席吧?」   另一位小姐笑著道:「你有所不知,那素心齋又開了一家分號,桌椅倒是寬泛了很多,上次我母親去上香路過,沒有約桌子也吃上了,左右現在悶熱,倒不如去山下走一遭,就算吃不上素心齋,去別的食齋也可,總比悶在府裡要來的有趣。」   柳萍川一聽,心內也是一喜,她心知今日趙氏姐弟要去素心齋叫罵。   一想到瓊娘被眾人圍觀,被個娼婦扯著叫小姑的光景,便覺得解氣,本以為不能親見那光景,沒想到此番倒是可以與眾位貴女名正言順地去看熱鬧。   一行人熱熱鬧鬧的前往皇山,只是走到半路時,那雍陽公主探頭看到了路旁騎著馬,被一群豪奴簇擁著的人,便驚喜地叫出聲來:「忘山哥哥,你怎麼在此?」   京城的貴女們皆知這位新入京的王爺名號。   只是原先聽聞他府裡妾侍如雲。當初還未及進京,在京郊暫歇時,便又選買了三位妾侍入府,當真是荒淫無度。   便紛紛有意跟這位才入京的異姓王分清界線,免得自己的容貌被那王爺瞧了去,上門提親該如何是好?   但是自此那次開宅的宴席後,琅王善於窺探龍心,率先廉潔儉宴的小道消息不脛而走。   接下來的科考舞弊案,這位王爺更是初露鋒芒。   因為案中涉及無數在京人脈錯節的官員,最後乾脆便將此案權衡全交給外官查辦,而琅王臨危受命,果然不負龍恩。   這一路抽繭撥絲,如連根花生一般,拎提出一串出來。   京城的官位,都是一個蘿蔔一個坑。   一頓舞弊案查下來,留下空缺無數,那位王爺竟然毫不避嫌,只提拔了與自己辦案的一幹手下。加之生怕受了舞弊案累及的官員的刻意逢迎,那王府門外每日都是車水馬龍。   這位初來到京城的鄉巴佬王爺竟然短段時日混得風生水起,根基穩健,儼然是萬歲爺近前的紅人。   這樣一來,江東琅王的名聲也略正了正,只聽聞他雖然廣納侍妾,但俱是路見不平,為了解救苦寒人家的女子,雖然眾位女子承了侍妾的名頭,可最後都被那王爺賞賜給了自己的部將。   這等廣度天下苦寒女子的良苦用心,堪稱男身的菩薩,兼達滄海的觀音。   撥正了名聲後,琅王那俊俏挺拔的倜儻外表,又是陡然增色不少,只惹得京城眾位養了女兒的夫人們又蠢蠢欲動,想要召了這位江東的翩翩少年王成為自己的東床快婿。   是以雍陽公主這一出聲後,幾輛馬車的帘子都微微掀動,想要一睹江東楚忘山的俊逸風採。   可是那琅王架子甚大,竟然連公主的帳也不買,只初時瞟了那公主一眼,然後竟然假裝沒有聽見,一揮馬鞭,絕塵而去。   但凡這男子俊美,只是外貌一樣打動人的,還不算上品。   若是俊美的男子冷若冰霜,能視皇家妙齡貌美的貴女如無物,便是有了高潔的傲骨,讓容貌更加動人,思念起來愈加的雪峰冷蓮,彌足珍貴。   只琅王方才那將雍陽公主視若無睹,揮馬揚鞭的清冷,便叫人看得捨不得移眼。   眾位貴女紛紛放下了車簾,免了親見雍陽公主一臉的尷尬,可是心內卻紛紛再次感嘆,三人成虎,眾口鑠金啊!怎麼這般清高俊雅之人,卻被傳得那麼不堪?   琅王不知自己在眾位貴女的心中,又增添祥雲無數,儼然是雪蓮謫仙下凡。   他只一門心思的尋思,那小娘得閒了,不找尋他花前月下,為何要跟她在宮中的大哥傳遞紙條?   可恨手下的人辦事不力,怎麼沒截下那紙條,讓他端詳個究竟!。 第46章   只是沒想到他半路遇到了雍陽公主,琅王向來厭煩被糾纏,便揮動馬鞭前行一步。   因著想避開身後的一眾馬車,琅王跑到分叉路口,便挑撥馬頭操了近路。因著這路較窄,那些個馬車是不會走這條路的。   只是馬兒沒跑幾步,便遠遠看見對面者過來一批人馬,好似官差押解著犯人……   琅王眼尖一眼便認出了對面行在中間的柳將琚。   只是那位年少的侍衛長面色凝重,滿腹心事的樣子,並沒有朝前去看。   琅王勒住馬繩,手腕一轉,便調撥馬頭又回來官道之上,因為管道和小路之間隔著鬱鬱蔥蔥的山包,倒是可以王不見王。   待那群官差押解著一干人等路過時,還能聽見其中一個女犯人的嚎啕哭聲:「大人啊,放了奴家吧,奴家不過是聽了人差使,才吃了豹子膽去訛詐那崔家。可這不是也沒成事嗎?奴家還倒賠了銀子,那崔傳寶乃是白嫖了奴家啊……都是那柳府的管事收買了奴家,才犯下一時的錯誤,請老爺們開恩,放了奴家吧……」   「讓她閉嘴!」傳來了柳將琚的一聲冷喝。然後那婆娘的嘴似乎被人堵上了,只能發出嗚嗚聲音。   琅王耐著性子聽了聽,這眉頭不禁一皺——都是些個什麼亂七八糟的?不過他也聽出個輪廓。大約是崔家遭了訛詐,於是瓊娘便尋來這柳將琚幫忙。   但是這夥騙子,卻似乎就是他柳家有人使壞支使的……   這麼一細細琢磨,琅王頓時明白了七八分。   他們柳家一向持重,能想出這麼下作路數的,除了那個不要臉的柳萍川還能有誰?   待得官差沿著小路走了,琅王又折下馬頭,沿著小路現自趕到了素心齋。   素心齋為了「迎接」前來砸館之人,休息了半日。現在送走了瘟神,自然要卸下板子開門迎客。   只是已經是錯過了正午日頭,大約是來不了多少的客人了,瓊娘想著趁著空閒,點撥下新聘來的廚子也不錯。   現在兩家食館,瓊娘一人分身乏術,乾脆聘了六個廚子,各自管著冷食、熱菜和面點。   這樣一來,她的活計便大大減輕,只需要把控著菜品出鍋時的色味,指點廚子注意過油的火候,烹製的分寸便好。   這般想著,她便將兩家食館的廚子叫到了一處,準備讓他們試一試自己新研出了的一道澆汁賽海參。   可沒想到,居然來了客人,還指名叫瓊娘前來招待。   瓊娘從廚房裡轉出來一看,原來是江東王大駕光臨。   只見他一身杏色長褂,寬面描金的鑲玉腰帶,漆黑長髮緊束在銀冠之中,長眉深目,從馬上下來時,衣袂翩然,儼然是鮮衣怒馬的謙謙美男子。   瓊娘微微嘆了口氣,若真是個謙謙君子,該是多麼省心啊!   因著父母被那趙家姐弟氣得夠嗆,俱留在家裡教訓著哥哥自省。   瓊娘倒是免了向父母解釋自己為何跟這位琅王過從甚密的緣由。只福了福禮,請琅王去了雅房上間兒。   琅王將一幹侍衛留在了雅間外,只拉著瓊娘的手問:「遇到了麻煩,怎的不找本王?宮中事務冗繁,你也太不體貼兄長,這般折騰柳侍衛來回周轉,是怎的不懂事?」   瓊娘沒想到這琅王不知從何處聽了傳聞,竟是一副全知情的樣子,這般一臉嚴肅地教訓她做事不夠周全,不禁詫異地拿眼打量他的神色。   琅王見自己唬住了這小娘,便接著繃臉詐道:「而且這事,既然跟柳家有關,你叫你大哥來管,他豈不是投鼠忌器?」   這句話,倒是正說在了瓊娘的心坎了。柳萍川做下這等噁心之事,她卻是無可奈何。   一個官家小姐的清譽,豈容她一個商門小娘玷汙?若是她真的在官衙揭發了柳萍川的惡行,養父與養母也會為了柳府的清譽,暗中做手腳反告她誣陷。   現在告知給大哥知道,也不過是通過他敲打下那柳萍川,別拿她當前世裡好面子的軟柿子拿捏,實則也不能指望柳將琚會拿自己的親妹妹怎麼重罰。   想到心灰意冷處,她也懶得去管琅王是從何處知曉的,只微微嘆了口氣,逕自問道:「王爺要吃些什麼?」   楚邪原等著這小娘想到委屈處,眼角溼潤,淚意朦朧地跟自己告狀求個公道。   可是沒想到,她只是眉間暗了暗,一副吞下委屈的樣子,便若無其事地問自己要吃什麼。   這下,他楚忘山與柳將琚在她心裡的親厚遠近竟然一比之下,立竿見影。   自己乃是她未來的夫君,安身立命的根本,豈能排在兄長之後?這讓琅王細思琢磨下,很是不舒服。   就在這時,又有夥計在門外說道:「小姐,雍陽公主與一幹貴女前來食齋,需得小姐相迎。」   瓊娘一聽,便請琅王稍坐片刻,她好起身下去迎客。   可惜琅王不樂見自己的排位竟然還要在一群丫頭的後面。便拉住她的手,拖著長音道:「既然是來吃飯的,坐下來點菜便好,需得你去跑前跑後?給本王坐下,哪兒都不能去!」   瓊娘心道,你不也是來食飯的?怎麼就不能自己好好點菜?   可惜琅王壓根不知「講理」二字如何去寫,只拽著瓊娘,讓她用那細滑輕柔的聲音給他念食單,這清音嫋嫋,竟然隱約帶了梵音雅樂的清心功效,只聽得琅王渾身懶洋洋的,只想無所事事地與這小娘消磨一下午。   不過雅間裡梵音陣陣,食齋的門前的人,便不大暢快了。   雍陽公主乃是第一次來這食齋,加之上次琅王開宅時,並沒有邀她,也無緣嘗到那道譽滿京城的熊掌。   只聽聞這間食齋主人的廚藝出神入化,頓生了好奇之心,想要看看這食齋的主人乃是何等人物。   可沒曾想,那夥計去通報後,卻一臉尷尬地笑臉道:「掌柜的為貴人們備菜呢,請公主與小姐們入席,小的已經備下了竹林茅亭供貴人們賞玩。」   雍陽公主頓時心下不悅,心道:什麼老闆?好大的架子!   而跟在雍陽公主身後的柳萍川心內也起了狐疑,這食齋裡的夥計都是滿臉喜氣,各自做事的勤懇模樣,並不似有人來鬧。   難道……那對姐弟還沒有來鬧?心內猜度著,她的嘴上也是適時地挑唆道:「你們的老闆好大的架子,連公主親臨也不曾相迎,是不是店大欺客,不識好歹啊!」   雍陽公主是個不禁挑唆的,聽了這話,心內的不滿愈盛,當場便要發作。   幸好雲曦看出了這位公主神色不對,適時拿話攔了攔,岔到了別處,免得這公主發威攪和了眾人的性子。   方才那夥計所言的竹林茅亭,是雲曦小姐揀選的地方。   她先前曾在這竹林裡用過餐,伴著篁音竹香,涼風習習,便有與其他食齋不同的意趣。所以這次,她特意揀選了此處,與公主和眾位小姐一起賞玩。   待得拿出了食齋的菜單子,雍陽公主發現,這食齋的菜單與別處不同,乃是厚厚的一本,錦緞包裹,紋理都是蘭花青竹一類的雅致之物。   心中起了好奇,翻開才明白為何是厚厚一本——原來每道菜便佔了一頁,菜名的旁邊都附上了一幅彩畫,將這菜品的形、色淋漓盡致地展現出來。   也不知畫者何人,一盤盤菜餚繪製得栩栩如生,帶著菜色的油光。明知是素齋,也不禁讓人饞涎欲滴,食指大動。   雍陽公主來了興致,便依樣點了幾道,其他的小姐們待得公主點完菜後,也依次揀選了自己心愛的菜品。   等到菜品端上來時,公主久在宮裡,被那不冷不熱、不鹹不淡的制式御膳房約束了的味蕾,便爭先恐後地覺醒了。   明明不是葷菜,為何竟然這般鮮美好吃?   去掉了什麼公主貴女的身份,這群人也不過是群天真爛漫的少女,恰好處在最貪嘴的年紀,此間又無長輩、教習嬤嬤,一時吃得很是開懷。   柳萍川也吃著菜品,越吃卻越不是滋味。   這些菜餚,對於她來說竟然透著股熟悉的味道——前世裡瓊娘在府中下廚為尚雲天和她的一對兒女做菜時,便是這般相類滋味。   一時間,柳萍川的心內突然閃過了一個念頭,難道……瓊娘也重生了不成?   想到這,她心內一陣的恐慌:不會!她不可能是重生的!   如果她是重生的話,怎麼會毫無防備,被她設計丟回了崔家。到了崔家後,也是毫無章法的哭鬧不休,直到哭得冷了母親堯氏的心腸。   而且,瓊娘一直對尚郎視而不見,她怎麼可能不趁重生的時機,牢牢把握尚郎的心思,修正自己前世慢待丈夫的錯誤,重新成為一朝權臣的富貴正妻呢?   看看她現在做的,雖則賺取了萬貫家財,可還商戶女的名頭卻是坐實了的,而且鬧得滿京城的貴人皆知。   就算尚郎日後顯達,想娶她為正妻也不可能了……   就在這時,卻又為精於飲食的小姐出聲道:「這味道不對,似乎不是食齋的那位掌柜廚娘親自掌勺,欠缺了三分火候啊……」   柳萍川心內一松,是了,天下的素齋都是差不多的味道,除了瓊娘,還有人也會做的。   那瓊娘是個靈巧之人,到了崔家受窮,想起了自己以前在柳府裡曾經吃過的素齋,專研出了做法,開館自做生意也說不定,根本不可能是重活了一遭。   這般細細一想,心自安定了下來,冷笑著暗道:這等子上天的眷顧怎麼會落在那賤種的身上?   想到這,她用手帕擦了擦嘴,細聲細語道:「方才聽那夥計說,掌柜的小姐明明在食齋,卻不肯出門迎貴客。原以為是在廚下掌勺,沒曾想,這滿席的素齋也是讓手下的夥計去做……這位小姐好大的臉面啊,怎敢怠慢了公主尊上?」   雍陽公主原本吃得高興,可是才知自己吃得竟然不是最美的佳餚,頓時生出千萬分的不滿意,她自幼嬌生慣養,除了父皇和忘山哥哥,哪個敢給她這麼大的委屈?   頓時一拍桌子道:本宮今日到此,閒著無事,便要教這裡的掌柜懂得規矩,一個商戶女子,怎的不知個高下尊卑?。 第47章   公主拍了桌子,一旁服侍的食齋婆子心裡一顫,連忙去找尋小姐,快些熄滅貴人的怒火。   而那邊瓊娘也剛安撫好了琅王,只許諾以後再有麻煩,甭管是殺人還是越貨,儘管第一個找王爺來幫忙分屍銷贓,又許諾去親手下廚,給他做些菜品來,這才從雅間裡得以脫身。   誰知才出了雅間,便見婆子急衝衝來尋,得知公主勃然大怒,瓊娘微微嘆了口氣。   別人不知,她可最是了解那位公主的性情,雖無什麼壞心思,可炮仗的脾氣,點火便炸裂開來。   她也沒急著去見那群貴人們,只入了廚房,選了新送的羊乳,調味、定模後入鍋,吩咐廚下看好了火候,便解了圍裙,朝著廳堂後的竹林走去。   待入了竹林時,她遠遠的拿眼一掃,便先看到了那笑吟吟的柳萍川。   原本重生之後,她對這個奪了自己前世丈夫的女人無甚感覺。   既然尚雲天在她眼中如癩狗一般捨棄不要了,那麼狗身上的蝨子又與她何幹?   可是這蝨子卻偏生惱人,自來尋不自在,還真是要害得人鮮血直流。   瓊娘狠狠抓了自己的手心,定一定神,朝著一干人等走去。   那雍陽公主拍了桌子後,自有雲曦小姐等人開解。   她們這個貴女常來食齋,倒是對那女掌柜印象不錯。雖則公主申斥個商家之女,是無助輕重的事情,但她們也不願鬧得太僵,弄得此番詩會消散了清雅之意,全然不自在。   所以那婆子傳話去後,雲曦便讓貼身的丫鬟捧來收上方才在府裡寫下的詩單子,笑著說道:「我們幾個,只柳小姐一人出了詩集,便由著柳小姐開局如何?」   柳萍川微微一笑,她當初整理瓊娘留下的詩稿時,發現這些個俱是瓊娘年少青澀的詩作。   其實瓊娘真正出挑的詩乃是成婚之後寫下的。   那時她表面跟瓊娘維持著姐妹情深,幫瓊娘謄寫過不少的詩文,自然記下不少。   這也是她敢大膽奔赴雲曦小姐詩社之約的緣故之一。   方才在靳府摸籤時,摸到了「雨」這一籤,心裡更是有底氣,當場便在詩單子上書寫下心中熟背的詩作一首。   而當瓊娘窈窕的身影出現在竹林子時,那詩正好念了一半。   雍陽公主原本就被這沒規矩的食齋女掌柜氣得不輕,聽起人念柳萍川的詩更是鬧心。   原是不耐煩地抬頭四處張望,卻一眼看見了瓊娘款款走來。   自從在別館一見後,雍陽公主便對這位才情極高卻命運多舛的女子心生好感。   更何況她還傳授了自己噴墨作畫的絕技,堪稱她書畫上的恩師。原以為她淪為王府廚娘,恐怕與自己幾無見面的機會,哪裡想到,卻在這見到了這位妙人兒。   當下心裡一喜,雍陽公主竟然站了起來。   瓊娘瞟見了,覺得自己之前與公主相識的機緣皆是不宜讓他人知道,畢竟自己一個小小商女向堂堂公主授業成何體統。   當下沒等公主開口,便自跪下道:「敢問哪一位是雍陽公主,奴家方才一心想為諸位貴客準備些別致的甜品,一時怠慢竟未曾遠迎,還請公主恕罪。」   那雍陽公主見她假裝不認識自己,也有些醒悟,便自忍住了湧到嘴邊的驚喜,只一臉深沉道:「原來你便是這食齋的女掌柜,竟是這般年輕……」   柳萍川見瓊娘來了,臉上的笑意更盛,輕輕道:「公主所言甚是,就是太年輕了,所以做事不知輕重,什麼甜品,竟然比給公主接駕還重要?」   她之前便一直用話輕輕地撩撥那雍陽公主的怒火,這個頭腦簡單的公主,也難怪前世裡讓男人騙得那麼慘,白白替夫君養了小妾的兒女,且看她再引撩幾句,管叫那公主出面,將這瓊娘狠狠地羞辱一頓。   可是她哪裡想到,雍陽公主不知食齋的主人是瓊娘還好。等到醒悟過來了,再想起這位柳小姐方才處處針對食齋老闆的話,便頓悟自己竟被這柳萍川做了筏子。   她乃是眾位貴女中,了解柳家換了女兒的知情人。當然也知道這柳萍川抄襲了瓊娘的詩集,對瓊娘不安好心。   等這次再聽見柳萍川慢條斯理的挑唆時,竟然朝著她凌厲地瞪了一眼。   柳萍川一時有些啞然,不知公主為何會變了臉色。   那雲曦小姐倒是笑著接過話來:「什麼甜點,這般用心?我以前可曾吃過?」   瓊娘含笑看著雲曦小姐,說道:「應該是不曾,待會兒便要出鍋了,還請公主與眾位小姐品鑑。」   靳雲曦見公主臉上的怒色稍緩,並沒再發作的意思,心裡也是一松,只笑道:「你且先別走,我們一會聽完了詩作,還要品鑑你的甜點,到時少不得你為我們講解妙處。」   瓊娘福了福禮,便立在了一旁。   今天應承念詩的小姐,方才被打斷了一下,見大家又重新坐定,便清了清嗓子,重新念了一下那柳萍川的詩作:   「愁雨氤氳虛空影,暖浸不知人間寒。……」她念到一半,瓊娘便抬頭望向了柳萍川。   可真不知恥,上次琅王明明跟大哥說出了柳萍川剽襲詩作出書的事情,竟然還不知悔改,還繼續用她前世寫下的詩作……   瓊娘深吸一口氣,想強忍下去時,便聽竹林外有男聲道:「這雨乃是秋雨,真麼會有蒸汽騰騰,氤氳之感?這是何人拼湊的詩作,簡直不堪一讀!」   眾人循聲望去,頓時眼前一亮,只見京城裡有名的美男子盧卷盧公子不知為何行經此處。   雍陽公主笑道:「盧公子,你也在此,那是再好不過,以前你在御書房裡陪讀書時,可比我大皇兄的詩情出色幾分呢!」   瓊娘嘆了口氣,心道:也難怪琅王不願搭理這公主,說話太不過腦子。她的大皇兄是誰?那是堂堂一國的儲君——當今的太子殿下啊!盧卷一個至今身無官職的浪蕩公子哥,偏偏被她說得臣子比儲君優秀……若是太子在這,她這引火的本事,可比柳萍川還要厲害!   不過盧卷倒是沒有理會公主話裡的不當,他只記住了方才巧遇琅王侍衛,到雅間裡跟他寒暄時,琅王與他的吩咐。   柳小姐既然父母兄長都管不得,少不了他江東王教教她該怎樣做人。可惜琅王自傲,不屑於跟一群女子鬥嘴,便派著他出來攪局,給小廚娘撐撐場子。   至於她陷害瓊娘一家的事情,他江東琅王也不會善罷甘休!   柳萍川也沒有防備這位八竿子打不著的公子會出面刁難,臉色甚是難看,勉強一笑道:「不過是乃是臨場發揮,湊字的詩句,原是經不住名家推敲的。」   其實她會寫下這詩句,原本也是前世裡,尚雲天曾經誇讚這詩最妙,當著瓊娘的面反覆誦讀,她這才印象深刻,但是從沒有想過詩作裡的情景是否些得失了真。   現在細細一度,也覺得這雨寫的四季不靠,而後兩句對於閨中女子來說,命意又有些過大。她頓時後悔今日寫下這首詩。   盧卷剛想再開口,瓊娘忽然說道:「愁雨氤氳虛空影,暖浸不知人間寒。蕩滌輕塵世外事,心存雷雨震乾坤。」   瓊娘話音剛落,那讀詩的小姐震驚地睜大了眼睛,出聲說道:「剩下的幾句一字不差?敢問崔掌柜先前便聽過這詩?」   瓊娘看著柳萍川慢慢睜大的眼,以及眼中開始滲出的恐懼,慢慢地笑道:「柳小姐不是說了,她乃是臨場發揮,一時拼湊出來的,奴家從何聽得?」   雍陽公主卻是知道這柳萍川抄襲詩作底細的,一看瓊娘竟然能誦讀出詩作的後半段,當下斷定這柳萍川又是不要臉的抄襲了瓊娘的作品。   這一氣憤下,便將母妃叮囑不可揭他人之短,忘得是一乾二淨。只晃著頭上的髮釵道:「這麼說來,便是崔小姐與柳小姐一般的心思,不約而同的文思,可是……柳小姐說不出自己詩作的思路,不知崔小姐對詩中的情景有何解?」   瓊娘看著柳萍川變得煞白的臉,慢慢道:「京城外千裡地,有看龍山,山內溫泉每到秋季湧出,奴家曾經溫泡過一次,恰逢秋雨纏綿,雨水落入溫泉中,冷熱交替霧氣蒸騰,可是,因為身子泡在溫泉中,反而不知秋雨冰冷,所以才醞釀出『愁雨氤氳虛空影,暖浸不知人間寒』這一句。」   眾位貴女原本一頭霧水,不知緣由。只知道方才在靳府裡,柳小姐看著籤子才作出的詩句,竟然被個食齋廚娘讀了出來。   最匪夷所思的是,柳小姐說不出的釀詩才思,卻被這個廚娘分析講解得透徹服帖,有理有據。   這下子,就算想不出前因後果,也大約猜出,這位柳小姐竟然盜用了他人的詩句,拿來為自己所用,最可笑的是偷盜得竟然不夠徹底,竟說不出詩中的情景……   瓊娘暗自冷然一笑。前世裡,她與尚雲天也曾經有過濃情蜜意。   當初,尚雲天因為朝中諫言不暢,一時官運受挫,心灰意冷。是她溫言開解,並與他出遊散心。   那時正值秋季,一向循規蹈矩的夫妻難得在幕天席地下,隔著石坎在溫池裡消散筋骨。   恰好,天際驟然降雨,水霧蒸騰間,她詩興大發,吟誦了這一首詩。那詩的最後兩句——「蕩滌輕塵世外事,心存雷雨震乾坤」,這正是對意志消沉的尚郎的勸勉。   自那以後,她便開始積極與各府貴女結交,替初入官場,不知斡旋妥協的夫君開拓人脈……終於助他一飛沖天,雷雨闢天,聲震乾坤,成為皇帝身邊的近臣。   可笑那柳萍川,哪一首詩不好選,偏偏選了這個。   這首詩作,是瓊娘與尚雲天曾經情比金堅的明證。而如今,借了女人的名頭吟誦出來,真是莫大的諷刺!   所以瓊娘忍不下去了,恰好知道內情的公主也在,倒是直接掀翻了這剽竊詩作慣犯的底盤,看她有何話可說。   貴女們雖然矜持,但是私下裡議人是非的心,絲毫不遜於市井。   當瓊娘解釋完畢後,一時間,眾人表情微妙,借著扇縫,茶盞蓋間的遮掩,偷偷去瞟柳萍川的臉色。   而柳萍川的身子卻在搖搖欲墜,有些應接不暇。   她簡直無暇心慌自己剽竊被抓了個現行的窘境,而是震驚於一個才剛剛發現的事實——她今天寫下的這首詩作,分明是在瓊娘成婚之後,按理說現在尚未嫁人的瓊娘根本做不出這般雄渾的詩作。   原來……崔家瓊娘竟然同她一樣的奇遇,重生了一遭!   偏偏這時,雍陽公主又落井下石道:「本宮曾經在琅王別館,看過與柳小姐詩集裡類似的詩句,琅王當時看了柳小姐的詩集,還分外震驚,直道這清溪居士怎麼改了人做,他記得分明早在那本子詩集錢,分明是位崔家小姐做出來的才是……」   公主都這般說了,柳小姐剽竊的事情,便是板上釘釘了。眾位小姐不禁心內鄙薄,其實各個府宅裡,又有幾個真才實學的才女。   當今聖上看中女子才學,是以就算不愛讀書的貴女也要裝一裝樣子。府裡頭養著個把文人門客。平時風雨雷電,風花雪夜之類的題目,各寫下些詩句,由著府裡的小姐們默背。   待得小姐們出府趕赴詩社時,臨時拼湊出些金句雅詞,也就矇混過關了。   也有那為人憨直的小姐,不屑於門客代筆,若是實在做不出,又不是什麼丟臉之事,大不了以茶代酒,多飲幾杯好了。   何苦像柳府千金這般下作,竟然不經人同意,便剽竊他人之作?   柳萍川此時的腦袋亂嗡嗡的,只覺得自己這些時日來極力效仿著瓊娘的衣著舉動,原來都被她不動聲色地看在眼中……   前世的崔萍兒,在柳家將瓊的眼裡,是個無足輕重,施捨些憐憫就好的苦命女。   今世的柳萍川,在崔家瓊娘的眼中,卻成了貽笑大方的笑話一個!。 第48章   雲曦小姐的這場詩社到底不能善始善終。   因著柳萍川剽竊被漏了現形,她們打量瓊娘的神色也略帶審視。   其實這柳家換女的事情雖然隱秘,到底也透露了些許風聲。只是以前她們這些個深閨小姐們,權當這是無稽之談。畢竟那柳小姐的學識談吐俱佳,怎麼可能是市井裡養大的?   可是現在,她卻剽竊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商戶女……這就不能不叫人略微琢磨一下。   這一細細打量,有一兩個跟柳府略親近的貴女便看出了門道。那位叫瓊娘的商戶女怎麼越看越有些眼熟?倒更像是柳家千金小時的模樣?   而且這二人的衣著打扮甚是相像,只是那柳小姐似乎少了些許瓊娘衣著灑脫的風韻。   原本沒有及笄時,眾位貴女甚少交際。就算見過,也是各自小時的模樣。這也是柳氏夫妻毫不猶豫換回女兒的緣故之一。   先前她們見了柳萍川跟小時半點不像,也不過以為是女大十八變。現在兩人站在一處,供人審視下,便看出了端倪。   看出門道的,不禁互相對望,眼神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最後到底是柳萍川的丫鬟碧璽看著小姐魂不守舍的樣子實在難看,這才偷偷拽了拽的她的衣袖,讓她藉口著自己身子發沉,似乎感染了風寒,這才狼狽脫身。   其他貴女們也各自尋了藉口三兩散去。   瓊娘吩咐廚下將甜點端出,為公主裝入食盒裡。   那雍陽公主卻迫不及待要吃一個。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甜品,看上去光滑細膩,像剝了殼的雞蛋,用竹刀切開,裡面還流入滿溢的蛋黃。   可待仔細品嘗,卻發現那蛋清是羊乳凝的凍兒,蛋黃帶著香甜的橘子的味道。   這叫貪嘴的少女怎麼收得住口?直呼她們散得太早,竟然錯過這等美食。   不過雍陽公主又問道:「這甜品,用了羊乳,可是犯了葷腥?」   瓊娘笑道:「當年釋迦牟尼佛祖苦修,最後餓極暈倒。是一位牧羊女用羊乳救下了佛祖。是以這等提煉人精神的乳汁,可不算犯戒殺生的葷腥之物。」   雍陽公主受教地點了點頭,然後迫不及待地與瓊娘說:「你這小娘,總是端著架子,比本宮的忘山哥哥都會冷著人,方才竟然還假裝著不認本宮。現在本宮幫你揭了那位柳小姐的才女真面目,你該如何謝著本宮?」   瓊娘笑著道:「公主這般說,可真是折殺了民女,身為廚娘無以為謝,以後公主來食,民女免單便是。」   雍陽公主立刻道:「身為皇家貴女,豈可白食百姓的米菜?不過倒是有一事你可幫得,再過幾日,便是太后她老人家的壽辰,可惜太后一心向佛,不喜世俗吵鬧,大約連廟庵都不會出,本宮身為孫女,想讓太后品嘗些新鮮的,到時候你替本宮燒一桌子素齋壽宴可好?」   這等榮光,瓊娘可回拒不得。前世裡,太后的確一心禮佛,最後在廟庵裡終老的,倒是個心慈面善之人。   於是送走了公主後,瓊娘這才迴轉了雅間,卻發現琅王並不孤單,不知什麼時候與那位方才在竹林裡遇到的盧公子坐在一處飲了酒。   只是見了她,二人一併停了嘴不再往下談,大約是談的國事。   瓊娘覺得自己攪了二位的雅趣,便要福禮退出。可是琅王卻揮手道:「盧公子不是外人,你不必拘束。」   盧卷上次見瓊娘,還當瓊娘是琅王府裡的下人丫鬟。沒想到這次再見,這位小娘搖身一變,已經成了京城貴宅夫人嘴裡備受推崇的食齋老闆。   別看走的是商戶,可是這般小小年紀就能獨當一面的女子,還真不容小覷。   盧卷當下清減了上次在宮中相遇時戲謔的語氣,言語間甚是有理有度,這才稍稍恢復了瓊娘心中那個前世當朝大員的沉穩形象。   看來,二人方才商議的事情甚是重要。琅王將瓊娘正式引薦給了好友後,便起身要走。只是臨行時,趁人不備,偷偷拉著她的手道:「任你胡鬧了這麼久,也差不多該收心了。下個月二八乃是極佳的日子,你早些與父母通氣,本王到時候託媒人去你家說親去。」   瓊娘一聽,瞪眼道:「哪個說要嫁你?還請琅王莫要胡鬧。」   可是不順大爺耳的話,一向進不了琅王的耳朵。只見他說完之後,便是衣袂翩然,瀟灑地邁著大步離去了。   再說那柳萍川,失魂落魄地回了家中,卻等來的哥哥柳將琚的雷霆震怒。   當她進入內院時,只迎頭被大哥打了一巴掌,一個沒站穩,趔趄得摔在了地上。   堯氏立在一旁,卻是鐵青著臉,沒有過去阻攔。只開口道:「進屋子再言,立在院子裡校訓妹妹,成何體統?」   原來柳將琚回府之後便提審了那外院的管事。那管事先前嘴硬,可是挨過了嘴巴子後,牙齒都被打得稀鬆,再挨不住,便一五一十地盡說了。   柳將琚氣得雙手顫抖,便將母親堯氏叫來聽。   堯氏先前鬧不清兒子這是要審的哪門子官司,可待仔細聽清了後,整個身子往後一仰,氣得差點昏厥了過去。   「那高管事莫不是滿嘴的胡言?萍川一個好好的閨閣女子,怎麼可能想出用娼戶誣賴人的下作手段?」   柳將琚似乎料定了母親會這麼說:「兒子已經審了萍娘內院的丫鬟,她的妝匣盒子裡少了月錢,正好跟高管事給那暗娼的銀兩對上……除了她,我們柳家還有誰會如此一門心思地跟瓊娘過不去,母親,你再姑息,是不是等我們柳家的家風敗落得什麼都不剩了,你再追悔莫及?」   聽兒子這麼一說,堯氏立刻閉了嘴。若是萍川犯下別的錯處還好。她這個做母親的念在她之前吃的苦楚上,也會包容些。可是這事兒,卻被事主抓了正著,鬧到了官府之中,實在是太出格了,這是要拿她家老爺的清譽往糞坑裡扔啊!   堯氏也忍不下去了,覺得不懲戒一下女兒,她還真不知要再鬧出些什麼么蛾子。   只是自己到底不忍心動手,便由著柳將琚這個當哥哥的去教訓出規矩好了。   可是柳萍川挨了這一巴掌後,整個人好似剛剛被打醒過來。只恨恨地抬頭道:「你這個大哥耍得好大的威風啊?我為何如此?這倒要問問你,我回柳家這麼久,你可曾如親大哥一般關心過我?母親一味只知找尋我不如那瓊娘的地方,但凡學得不夠精心,便用話語點撥,似乎我哪裡都不如瓊娘。   她喘了口氣,頂著一張腫了的臉,帶著明顯的恨意道:「爹爹呢,不管府宅之事,只是時刻提醒我露出小家子氣,丟了柳府的臉面。而你呢,在你心裡,那瓊娘才是你的親妹子,為了她,你不問青紅皂白便上手打我,我如何不恨?我才是柳家的嫡女,為何你們一個個明裡暗裡心心念念的都是她!」   聲嘶力竭的叫喊中,她是眼淚也是應聲而下。   這次重生,她雖然得到了本該是自己的嫡女位置,可是也感受到了前世未曾有過的壓力。   前世裡,因著瓊娘支撐著柳家的門面,那些個苛責提點,全是瓊娘一力承擔。而她只要安心接受堯氏滿滿的虧欠便好。   可是現在,她似乎明白瓊娘前世裡為何活得那般無趣了。頂著柳家嫡女的名頭,便是半點差錯都做不得。   這一世,堯氏少了許多慈母的味道,倒是處處露出嫌棄她的意味,那「若是瓊娘,定然會做得更好」一類的話,聽得多了,真叫人忍無可忍。   對!她就是要毀了瓊娘,讓她萬世不得超生!只因為她是她柳萍川前世今生的魔障,至死都不能擺脫!   堯氏先前看到的,都是著萍娘乖巧可人的模樣,哪裡見過她這般毫無忌憚的入魔相?這下子便是出的氣兒對,進的氣兒少,唬得婆子高呼,拿了救命護心丹服下,才略略緩了口氣。   見母親這樣,柳將瓊也無心教訓萍娘。只命婆子將她關入閨房,從今往後,內外院再有下人聽了她的差使出去害人,一律發賣。   堯氏緩過氣來,便顫著音叫來了管家,只吩咐他,少爺心慈,怕是下不去手。那高管事知道的太多,若是傳揚出去,柳家可沒臉做人了。   管家心領神會,小聲道:「一個家養的奴才而已,得了主子的抬舉,卻沒了章法,小的知道怎麼去做。」   是夜,被關在柴房裡的高管事被溼透了的草紙糊住了閉嘴。貼了六大張後,便自咽了氣兒去。只對外宣稱犯了急症,就這麼沒了。   因著是家養的奴才,他的老婆兒子也一律不再留在柳府。攆到了鄉下的老宅裡,也算是主子的恩典了。   堯氏原以為這事兒便自遮掩了過去。哪裡想到,過了幾日。柳家換女的傳聞卻是愈來愈盛。   而且當初為何會錯換兒女的消息也不脛而走。   關於柳家黑了心肝,想拿別人家的兒子擋災,卻坑害了自己的親女。而真相大白時,急急換回女兒,卻半點不念與養女的感情,任憑著自己的親女剽竊養女詩文,沽名釣譽,更對養女趕盡殺絕的傳聞,也是有鼻子有眼的。   甚至戲社裡有那戲文先生執筆,將這一出隱化了名姓,寫成了折子戲,搬到了戲臺子上廣為傳唱。   其他的貴府,看著戲,聽著傳言,只覺這本來是挺好辦的事兒,怎麼叫柳府辦的這般不堪?   不過多一副嫁妝而已,到時候親女養女一起從府裡嫁出去,那多顯得柳家仁義?再有什麼不好的傳言,也是不攻自破。   到時侯誰不得說柳家有情有義?   哪裡會像現在這般,生生將養了十五年的女兒推了出去,成為了拋頭露面的商女。鐵證擺在那,甭管真相如何,柳家的心胸氣度皆落了下乘。   柳夢堂也被這府宅裡的事情鬧得心煩,只埋怨堯氏當初糊塗,就不該把瓊娘歸還給崔家。鬧得現在無法收場,連萬歲前幾日,都好奇地問了問。   堯氏這幾日一直病沉得起不來床,聽到老爺的責備,倒是爬起來說:「要不,我將那瓊娘接回來可好?」。 第49章   柳夢堂沒說話,只閉目沉思了一會,道:「這事要弄得穩妥些。聽聞瓊娘去了那崔家後,開了食齋,為他家賺取了不少錢銀,只怕那家貪財,不肯放人。你只管去與瓊娘敘一敘舊情,認作義女便好。到時候周全了我柳家的節義,那些個謠言便不攻自破。」   堯氏聽了老爺的吩咐,自然點頭,心內又是一陣後悔,早知萍娘被崔家養壞了,何苦的急急換回女兒。若是此時頂著柳家名頭的是瓊娘,何至於鬧得今日不得收拾的下場?   柳夢堂緩了緩氣又說:「至於萍川,十五年的市井底子也不好改,女兒留得久了終成愁,倒不如早些嫁了,各自省一省心,她成家了後,相比性情也會改改。」   堯氏恨道:「就是個見識淺的,先前為她介紹多少才俊?都是不肯同意,現在可好,敗壞了名聲,只怕先前有意的人家,也要打退堂鼓了。   柳夢堂沉著臉道:「也不必非要高攀侯門相府。如今萬歲忌憚門閥子弟,這次科考舞弊,多是侯門貴子被褫奪官職封號,倒是提升了不少寒門子弟。」   聽柳夢堂這麼一說,堯氏倒是想起了柳萍川前些日子常在她耳邊嘀咕的話來:「萍川倒是跟我提及了琚兒以前西席的兒子。也不知這位公子哪裡好了,萍娘總是想邀他入府,話裡大概的意思是聽聞他才學清高,若是肯投奔到老爺的名下,必能助老爺你一臂之力,還曾意有所指地說起什麼……寧嫁寒門清貧子,不嫁候門萬戶侯……」   柳夢堂冷哼了一聲,想嫁也是晚了,以為候門是那麼好進的?   不過他倒是琢磨了一下尚雲天這個名字,前些日子,這書生的名字頻繁地出現在科考舞弊案中,讓他的印象不能不深刻。   單輪起來,女兒眼光不錯,這個尚雲天得以昭雪後,也許真的會得皇上的重用。   但是這個未及仕途的青年大大的得罪了太子也是不爭的事實。細細想來前途也是暗淡。   他搖了搖頭,直說以後萍娘再說這樣的昏話,堯氏當出言訓斥,不可說出玩半點有辱清閨之言。   堯氏一一記下,只是謠言剛起便去尋瓊娘未免顯得市儈,到了月末時,正好是往昔她給瓊娘和將琚慶生的日子。藉此機會去修補母女之情再好不過。   而柳萍川至此,便被軟禁在了自己的閨閣之中。   她現在滿腦子都是瓊娘重生的事情。   一時做賊心虛,擔憂瓊娘會報復害了自己的性命;一時想到瓊娘除掉自己後,與尚雲天破鏡重圓,夫妻恩愛到白頭,便氣得眼眶欲裂。   前世裡,瓊娘死去了之後。不光是尚雲天冷落著她。瓊娘的那一雙兒女,得知娘親投井而死,原來是跟爹爹要娶新妻有關,也是嚎啕大哭,大喊著要娘親回來,先前與她積攢的玩伴情誼蕩然無存。   她入門那天,那當哥哥的更是領頭兒往她身上潑著熱湯哄攆著她走……   這些往事細想,怎麼能無恨?到底不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骨肉,花費了心思也是白白心疼一場。   這般輾轉都是無果,她命令自己冷靜下來。   瓊娘重生了也好,前世今生的新仇舊帳,當面算清才暢快淋漓!她也是重生,且比瓊娘活得久得多,掌握的先機,亦是比她多……   這麼想來,有什麼可慌怕的?   眼看著過幾日,乃是當今太后的壽辰……若是她沒記錯的話……   這般冷靜下來,柳萍川慢慢恢復了鎮定,只坐在銅鏡前冷笑著,尋思著自己接下裡的出路。   瓊娘不知養母打算,實際上這幾日她忙得都無法顧及京城傳過來的種種謠言。   倒是最近來的許多食客們似乎醉翁之意不在酒,只借著點菜的功夫總是有意無意地往她的身上瞟。   畢竟柳家原來的那個小姐竟然淪為商家女這般的消息,的確是叫人不能不好奇。   瓊娘只落落大方任著人看個夠。   她可不要像前世那般,處處謹小慎微,生怕被人說嘴,最後累得不像自己。   只要行得正,坐得端,憑藉自己的本事吃飯,也沒什麼可丟人的。   但是客源太多,兩家分號也有些坐不下了。   夥計問,是否再添些座椅?   瓊娘搖了搖頭,只吩咐換了店裡的碗碟和薰香,然後借著本錢上漲,每道菜加利一倍!   反正做得是富貴之人的買賣,沒有人會揪著算盤跟她討價還價。既然要來看戲,怎的還沒留下些錢銀貼補?   那位琅王手下的掌柜楚河很是欣賞王爺的紅顏知己專注於賺取錢利的進取之心,竟然主動來問瓊娘有沒有意思再開間分號?   瓊娘搖了搖頭,只問起楚河一些南蠻之地才有的香葉調料一類的事物,很是用心地討教了許多。   眼看著,太后的壽辰便要到了,她得置辦些頂好的香料,才有底氣辦上一桌子色味俱佳的宴席。   楚河見小娘虛心討教,便來了精神,言道:「南蠻之地不類中原,四季不分,陰陽不調。一年內有泰半是酷暑高熱,餘下的卻又寒溼入骨。是以南蠻之人陽氣太盛,體熱身燥,身形短小,且壽命不長。中原之人若是到了那裡,更是不耐。暑溼,瘴氣,水土個個都能取了性命。」   瓊娘聽了點了點頭,此言不假,不然為了嶺南一直為待罪之人的發配之地,去了往往是客死他鄉呢!   楚河喝了一口瓊娘遞過來的茶盞,又滔滔不絕道:「但正因南蠻之地氣候異常,山高林險,生長了許多奇特之物,若是有熟悉藥材之人去了,可說是遍地為寶。」   瓊娘想要多聽一些,又倒了一杯香茗,遞給楚河。楚河雙手接過,嗅了一下香氣,半閉著眼品了一口,接著道:「說到調料,南蠻之地尤多,有的芳香濃鬱,有的辛辣刺鼻,有的綿軟醇厚,皆是中原未曾見過之物。因為氣候地勢造成的虧損,南蠻之地的赤腳大夫多擅煲湯,將補形的藥材與雞鴨魚肉,山藥芋頭等尋常之物混在一鍋,放入當地特有的調料,慢火熬煮成一鍋濃湯,香氣撲鼻,喝下後能祛暑氣,養脾胃,這也是當地人長壽之法寶,藥膳裡的美味。」   說到這裡,楚河閉眼停口不言,似乎還在回味去蠻地事品嘗過的那一鍋鍋飄著食材,散發出香氣的濃湯。   瓊娘細腕執筆,快速地記著待楚河回來神來,又細細問了一遍南蠻之地調料的種類,味道,功用。   楚河見瓊娘似乎對藥膳一類甚是有興趣,便道:「我們王爺是收藏的大家,最喜收集各地奇書,我記得他有一本南蠻當地老郎中親自整理的關於藥膳醫理的手札,崔掌柜的你不妨借來,讀上一讀,必有收穫。」   不過最後,這位楚掌柜也洩了底子:「我們王爺在南蠻交戰那會子,年紀尚小,穿衣飲食都不聽人勸,以至於落下了體寒的毛病,娘子你多學些藥膳理方也好,當煲些湯品替我們王爺調理下身子……」   瓊娘哭笑不得地收了筆記,覺得琅王雖然在朝堂上不善做人,但是收買手下人心倒是高手,起碼他的這些個屬下,可真對他這位小主公死心塌地。   待送作了楚河,她便巡店打烊。帶著丫鬟喜鵲自回了自己的院落。   洗漱完畢後,一邊看著閒書,一邊想著琅王的生財有道。   前世被囚禁在皇寺裡那會兒,他這個被軟禁了的虛職閒王卻總是出手闊綽,讓人紛紛側目。想來,便是這些個家奴下屬不離不棄,為他攢下驚世家財。   記得一年,京城裡的貴人們流行品酌牡丹。其中有種漸變色的牡丹最為惹人。   那花為「美人面」花開初時乳白,漸漸開時轉為淡粉,待得花瓣層層綻放時,已經是粉面若桃花。可不正應了美人情竇初開的香頰羞澀?   記得她第一次見這花時,正好是一次宮宴,她初見此花甚是驚豔,忍不住多望了幾眼,還對夫君尚雲天忍不住開玩笑道:「若是自己的生辰時,能有此花擺滿園,便此生無憾。」   當時尚雲天還笑她痴話連連,那一株花便價值萬金而求之不得,若擺得滿院豈不是要富可敵國?當真此生能有甚麼遺憾?她這願望想要成真,只怕要下輩子投胎,嫁個帝王才行。   當時她與夫君說笑,卻轉過牆角時,差點與迎面而來的琅王撞得滿懷。   當時他懷中抱著丰韻美人,身邊環繞的是美妾豔婢,可那眼神卻是說不出的邪氣地瞥著她。   那副浪蕩樣子惹得她微微蹙眉,拉著夫君便趕緊離開了。   至於花香滿園這種荒誕奢靡的場面,當然也只是說說而已。   可在兩年之後,她在一處京郊的別院舉行的宴會中,竟然真的見到了滿滿一花園的「美人面」。   當時與她一同赴宴的夫人們連連驚嘆,直道是誰這般的大手筆?   一問之下才知,原來是琅王的妹妹進京探望哥哥。她最喜牡丹,於是琅王便擺下了滿院的奇珍牡丹,供妹妹展顏一笑……   眾人唏噓琅王闊綽之餘,再次覺得這個王爺真是不知收斂,境遇若此,卻還招搖,難道不知古有石崇鬥富,最後慘遭滅門橫禍的下場?   想到了這裡,瓊娘猛一推手裡的書籍,突然想到:那一天……可不就是她以前的生辰嗎?   只是那時她已經知道自己並非柳家女,生辰也是不與哥哥柳將琚相同,加之崔萍兒歸府,她更不好湊趣去打攪了真正柳家人的和樂。   是以原先的生辰摒棄不用,夫君尚雲天不好記下這等子諂媚婦人的小事,婆婆更不會想起給媳婦辦生辰。她以後又有了兒女,便忘了自己的,不過而已。   難道只是巧合?   瓊娘自搖了搖頭,覺得哪有這般的嚴絲合縫的巧合?   原先不懂琅王的心思,現在細細想來,這個男人真是瘋魔!   她都已經嫁作他人婦了,且為別人生兒育女,他何苦來的這般用心,先是隱去姓名,捨命相救。   後有一擲千金,遍鋪奇花異草,卻不得在她面前討巧正名。   瘋魔一個,無可救藥,喝什麼湯都是治不好的……   就在她想得入神之際。自己的身子卻被人猛地一抱。   她嚇得正想出生呼喊,卻被人捂住了嘴:「呼喊什麼,不認得本王?」   瓊娘瞪圓了眼扭身一看,可不就是那前世的冤家,今世的魔障嗎?   夏日貪涼,所以她的後窗大開。這王爺許是練出來了,現在自跳窗進來也是臉不紅,心不跳。   「這般專注,在想何人?連有人入你屋子都不知道。」   瓊娘累了一天,渾身無力,也懶得趕這無賴立時便走,白白費了唇舌。   加之思及前世微妙的往事,便悵然答道:「想起個為博紅顏一笑,一擲千金的故人。」   琅王原本手正往懷裡掏著什麼東西,聽了她這一說,手勢微頓,只拖著長音道:「哦,怎個一擲千金法?說來聽聽。」   瓊娘自然不能說得太細,便只說了故人買下千株價值萬金的奇花,為已嫁他人婦的小姐慶生之事。   不過琅王心裡卻想:「果然唯女子小人難養也!那五錢月利的事兒,這小娘要揪著多久?憑空編排出這麼個空撒錢不見響的蠢貨,難道又是在譏諷本王?」。 第50章   這王爺自上次來食齋已經三日。   他這段時日不得空閒,入京之後,萬歲的意思讓他主理京城周邊三鎮防務。   這在群臣看來,甚是不妥,這等將咽喉之地豈可交給一個放入京的異姓王?   於是紛紛上奏摺請萬歲三思。可是萬歲卻淡淡道:「眾卿家為何反對?論軍功,滿朝的將軍哪裡及得上忘山,所謂疑人不用,你們是想把朕一個向來循規蹈矩,忠心不二的臣子逼反不成?」   一句話,便是讓眾人歇了嘴。雖則琅王先前風評不佳。可是入京以後,卻是處處佔了先機,似乎的確是無不規矩之處。於是紛紛歇了嘴,而琅王也漸事忙起來。   結果今日歸府時,聽聞前來報帳的楚河說起,那崔家小娘好似對藥膳一類的醫理書甚是感興趣。   琅王來了興致,也不管夜色加濃,只尋了那本記錄藥理的手札,興致勃勃夜訪佳人。   只是沒想到人剛進屋,便聽了個雲裡霧裡的故事。   這麼一想,面色不虞道:「這般不養自己妻女,卻貼補他人之婦,恐怕是孤老終生的命數吧?」   瓊娘嘆了一氣:「王爺所言甚是,那人的確是無兒無女……無正妻。王爺看得通透,奴家也就放心了。」   這麼一聽,果然譏諷的意味迎面而來。難怪盧卷曾說,女子最喜看君子為情所困,癲狂無措之舉。在他看來這小娘也未能免俗,她是在暗示自己當一擲千金嗎?   當下覺得自己懷裡那本手札似乎顯得不夠富貴,頓時有些拿不出手。可惜方才伸手時,帶出了書角。   瓊娘見他要拿未拿的樣子,一時起了好奇,便問:「王爺要給奴家看什麼?」   琅王一時騎虎難下,乾脆掏出了手札,待甩在她面前時,那泛黃卷頁的手札似乎比先前更顯寒酸了。   不過瓊娘拿起翻了兩頁後,卻是眼睛晶亮道:「雖然不曾品嘗味道,可是食材配料用藥都甚是講究,相衝的食材也細心標註,這寫手札的郎中當真是了不得。」   琅王越過她的肩膀看了看書頁,順勢打量她的香頰耳廓道:「你說的那花,是什麼樣子?哪個花匠栽培出來的?」   這「美人面」在現世還沒栽培出來,瓊娘如何能說得出?便心不在焉打岔道:「王爺不是說那人是傻的,何苦問個究竟?」   說完,便自看起手札,不過翻了幾頁才想起不對,便抬頭道:「王爺雖是好心送來手札,可是這般深夜闖入女兒閨房,恐有不妥,還請王爺趁早離開吧。」   楚邪那邊卻鑽入滿是花香的牛角尖,一時走脫不出來,見她攆他,便道:「五錢銀是與你玩笑,何苦心胸狹窄揪著不放,待你入府,交了銀庫鑰匙給你管好?」   瓊娘跟不上王爺奔放的思緒,聽得雲裡霧裡,一時哭笑不得,低聲道:「哪個問你要錢庫鑰匙了?」   可話還沒有說完,人自被他抱了去,兩唇交融,舌尖抵纏。   這般兩唇相貼,已經與這人做了無數次,可是每次還會有些強烈背德之感,偏偏有拗不過他的氣力,鋼鐵澆築的鐵臂,聽聞在戰場殺敵無數,鉗住她纖細柳腰,便紋絲不動,箍得愈緊。   瓊娘是嫁過人的,恍惚間聽聞他愈加緊促的呼吸聲,還有那漸不老實的雙手,便知他是到了難耐之時,當下只推著他的臉道:「王爺快走吧,奴家……不願……」   琅王的確是覺得自己精滿欲斃,他年少得志,在江東隨心所欲逍遙自在,從來未曾在人前收斂過心性。   偏在這小娘面前,卻畏手畏腳,總是怕嚇到了她。這般嬌弱害羞的小娘,其實也到了嫁人生子的年齡,總不該可著她的心意,幹吊著自己吃不飽。   這般想來,便貼著她的唇含糊道:「本王且慢慢來,小娘只要閉眼擎著便好,管教你舒服得去……」   一邊哄弄著,一邊沿著那細細的脖頸往下啃吃……可偏這時,屋外傳來劉氏的聲音:「瓊娘,可睡得?娘要進來與你說話。」   瓊娘慌忙一推身上的男人,只衝著房門道:「娘且緩緩,女兒衣衫不整得理一理。」   待得整理了衣襟,那位憋得臉色鐵青,只想罵娘的王爺已經是嫻熟地翻窗離去了。   瓊娘理了理鬢角亂發,過去開門,只見劉氏面帶愁容走了進來。   瓊娘便問怎的。   劉氏嘆了口氣道:「原想著你和你哥哥的親事一起張羅可。你哥哥先娶,你再嫁人也算長幼有序。可是現在看來,你哥哥是難娶賢妻了。」   原來她之前曾竟託媒人給崔傳寶說親,那媒人原本看崔家生意興隆,不差紅封,滿口答應。   可是誰曾想,那趙氏姐弟來鬧的事情卻不脛而走,鬧得原本說好的人家也改了口,只覺得雖然崔家富庶,可抵不住兒子心術不正,再大的家業也是敗光,加之這事兒剛鬧不久,正經人家,哪個會不為兒女打算?自然也要以觀後效。   兒子不省心,一對兒女的姻緣之路恐怕不夠順遂,劉氏愁得睡不著,跟崔忠商議,也不聽不到當家的甩出個有用的屁。一時心內彷徨,便跟女兒說會話商量商量。   「那媒婆說,鄉間窮苦人家倒是有幾個模樣俊俏的姑娘,也不清楚你哥哥先前的事兒,若是不嫌棄她們家貧,倒是定日子就能娶。我想著,我們家原本就是苦寒底子,倒是也不該對女家的條件挑挑揀揀,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瓊娘給娘倒了一杯水緩聲道:「依著我看,哥哥現在不該急著娶妻,而是應該進書院學些書本。我家現在不缺錢銀,更不要他讀出個什麼功名。但是書院裡多是才學出眾的子弟,跟在他們身邊,哥哥的談吐眼界可開闊些,也算有了成家的擔當,將來幫我打理生意,走南闖北也不會露怯。」   劉氏沒想到瓊娘會這麼說:「怎麼還走南闖北?家裡的食齋都忙不過來,還要你哥哥去哪啊?」   瓊娘微微一笑,自然不願說出自己的心聲。   京城乃是非之地。她並不願與前世裡的人物糾纏甚多。   尤其是知道尚雲天也重生之後,便感覺到以後的命運轉變可能會讓人防不勝防。倒不如賺夠了錢銀之後,遠遠離了京城。   到時候琅王也好,尚雲天、柳萍川之流也罷,便與她再無干係。她自要過自己的逍遙日子。   再說哥哥現在,乃是小鎮裡長出的無知少年。家裡驟然變富,可眼界學識未及跟上,便會出所謂的暴富之家的敗家子。   叫他進了書院,知道錢銀並不會增加一個人風度信義的道理,那學供之錢,便沒有白白交付。   劉氏知道自己這個女兒想的做的總不會差。她也願意自己的兒女有出息。就像瓊娘說得,既然不缺錢銀,就算兒子擀麵杖淬火——一竅不通,也是無妨,去了書院,將來說親,便也有了壓秤的砝碼了不是?   娘倆一時說定。瓊娘便打算趁著給太后制壽宴後,便替哥哥尋一個文風穩妥的書院。   這日又到了去皇山寺廟上香火錢的日子。   瓊娘帶著丫鬟,沿著山寺臺階旁的小路順勢而上。   這皇山上產一種小朵的菌子,新鮮品嘗時,味道不佳。   可是瓊娘在那位老郎中的手札裡見了類似這菌子的圖樣,試著曬乾磨粉後,竟然有種別樣的味道。所以最近上山時,她總是會挎著籃子,上山採摘些。   這一入神翻弄落葉腐根,便離那山道越來越遠。待瓊娘摘了一小筐,才發現自己離得太偏,當下便要帶丫鬟喜鵲往回走。   可是沒走幾步,便聽見人的呼救聲。走過去一看,原來是一位看上去甚是年輕的中年婦人,倒臥在地上,在她的身邊有一位侍女還有一個婆子在急切地喚人來幫忙。   待瓊娘走過去時,心內唬了一跳:這雙眼緊閉的婦人,不正是該在廟庵中靜修的太后嗎?   她不及細想,連忙蹲下,仔細一看,便知太后臉色蒼白,渾身都在微微抽搐,似乎喘氣難耐的光景。   她前世與這麼喜好靜修的太后見面不多。但忽然想起前世裡,那靳大人的千金雲曦小姐做了太子的續弦之後,經常入皇山侍奉,略盡孫媳孝道。   太子妃只在平時的閒語中說過,太后入皇山後,經常犯胸口痛的毛病。   初時發作時,她嫌棄侍衛環簇,打擾了山中幽靜,身旁只攜了婆子和丫鬟散步,誰知病症發作,身邊兩個侍奉之人又是愚鈍,只顧著喊人呼救,卻未及時施救,以至於太后落下病根,雖後有良醫診治,也始終無法祛除病痛。   瓊娘當時好奇,還問該是如何施救的法子,若是以後自己再見這樣的人,也好施救。是以那法子倒是記得清楚,   現在眼看這太后喘不過氣來,她快步走過去,用力揮開太后身邊那兩個下人,朝著太后手腕上的大陵穴按壓下去。   那兩個宮人本想阻攔,卻發現這位猛衝過來的小娘只按了幾下,太后便低低呻.吟出聲了,當下便緩了申斥,瞪大眼睛看她處置。   待得太后心臟漸漸慢下來後,又接連按動了幾個穴位,終於捋順了經脈,叫太后舒緩了這一口鬱氣。   當太后終於緩緩睜開眼時,這第一眼,便是看見一個嬌嬌柔柔的小姑娘,鼻尖帶著微汗,用力地替她按揉著手穴。   那原本被緊握了似的心臟,漸漸舒緩了起來,當她掙扎要起時,那小姑娘扶著她的肩膀緩聲道:「夫人,你這是氣血盈虧,走路太急,心短缺了氣血的緣故,不要急著起來,緩一緩才好。」   太后沒有說話,只任著瓊娘繼續替她揉捏著胳膊,待得臉上的血色漸升,恢復了正常時,才被瓊娘攙扶著慢慢起來。   「今日身邊常侍奉的人告了歇休,跟著的這兩個又是魯鈍不知進退的,若不是姑娘出手,老身恐怕是有不妥,敢問姑娘是哪家府上,與我的婆子留下府址,日後當重禮酬謝。」太后捂著胸口,慢慢說道。   只把那兩個宮人說得臉色煞白,立刻跪下請罪。   瓊娘見太后不欲表露身份,也繼續只當不知微微福禮道:「奴家也是湊巧知道些急救的法子,算不得什麼義舉,若是重謝,受之有愧,不過奴家觀夫人似是初犯,待我將那套指法傳授給夫人身邊侍奉的婆子,以後要每日早晚各做一次,才能免了復發之憂。」   說著便對著那兩個宮人再細細講說了一遍。   那太后雖是外表保養得宜,畢竟也是快五十之人,此番驟然發作,自己也是一陣後怕。   瓊娘雖然說得輕巧,可在太后的眼中這便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怎能不謝?   不過瓊娘的確是覺得自己受之有愧,這套指法,明明是雲曦小姐遍尋神醫,才辛苦學到。   偏偏自己承了前世的先機,率先拿出來用,雖然也是為了急於救人,但是的確有虧昔日舊友。   也不知雲曦小姐成為太子正妃後,又要拿什麼來討得太后的歡心?   這麼細細一想,瓊娘真覺得自己甚是對不住故人,也不待太后再詢問,只服了福禮,便徑直急匆匆離去了。   就在這時,遠遠跟著的侍衛看情形不對,便也急匆匆地趕到。卻見太后擺了擺手道:「偷偷跟著那小姑娘,看看她是哪個府上的千金,萬萬記得卻不要驚擾了她家人,只管稟報回來便是。」。 第51章   這瓊娘一路下山,心裡便是太后的壽宴。   入太后之口的東西。俱是講究個穩妥,壽宴制出來,也要由專人試毒品嘗,往往等折騰一通後,那菜品都涼了。是以宮中御膳都是溫水貯存,給人以不冷不熱的溫吞之感。   不是御廚們沒有手藝,而是那些個煎炸烹炒大多不耐這等繁瑣的考驗,為了保證口感,菜品的做法便也受限了。   瓊娘也是如此,所有的菜品大都走得守成保靠。   可是此番瓊娘回去後,想了又想,還是改動了自己的菜單,只留了三樣菜品。   一個在廟庵裡靜心潛修之人,哪裡會追求飲食的繁複?更何況是太后那般繁華盡落後,歸於寧靜的尊華顯貴之人?   不過想到,白日裡太后臉色盡退的情形,瓊娘翻開老中醫的手札,又對照著她以前買來的藥典書籍,細細察驗一番後,終於確定了所有菜品。   待得太后生辰那日,瓊娘一早便做好了所有的產品,雍陽公主派來的宮人將菜品盛裝入了食盒之中。   而雍陽公主也早早來到了皇山之下,準備一會上山見給太后見禮。   只是她先來了食齋,讓瓊娘再做些上次的那種甜滑的「蒸蛋」給她吃。   瓊娘手腳麻利,不一會便端了小蒸碗來,呈給公主解饞。   見她吃得略有些無度,瓊娘開口勸道:「一會與太后見禮,豈不是要長跪,公主還是略緩緩,免得一會折彎了腸胃,不好克化。」   雍陽公主卻不急不緩地用巾帕子抹了抹嘴道:「太后最近幾天不喜見人,一會你且看,皇子皇孫的跪滿了廟庵門口,也沒幾個得見的。不過是在廟庵處站一站,盡一盡孝心便是。就連這壽宴,也是八仙過海,各顯其能。真正能入口的,還不定是哪裡宮裡的心意呢!」   瓊娘前世裡,倒不知這等皇家裡的套路。一聽覺得是這個道理,她的那幾樣菜餚,最後被太后賞了哪個宮女太監也說不定,哪會那般正好,就論到品嘗她的菜品?   於是略微拎提的心,便也放下了。   可偏在這時,一位身著僧袍的嬤嬤進來問道:「敢問哪個是崔家瓊娘?」   瓊娘連忙轉身福禮道:「奴家便是,敢問這位嬤嬤有何時吩咐?」   那嬤嬤雖然身著灰布僧衣,但氣派甚大,只上下打量了瓊娘一番後道:「太后看中你了制的宮宴,吩咐你前去布菜講解菜品的妙處。」   瓊娘壓根沒有想到太后會突然傳喚自己,一時少不得換衫梳頭。   雍陽公主也喜不自勝,覺得瓊娘的菜品入選,自己這個推舉之人也是臉上增光。一時喜得帶著自己的侍女圍著瓊娘打轉,只覺得她渾身素寡撐不起場面,便要將自己頭上的釵拔下來替瓊娘戴上。   雍陽公主走的是牡丹一派的雍容之風,瓊娘如今一個小小廚娘豈能駕馭?到底是婉謝了公主的好意。   只穿了自己新近裁剪的灰白寬幅長裙,略微寬鬆的腰線,大幅的裙擺,不見身形,卻顯得身形更加纖細可人,而白布外襯著薄灰,行走間裙擺飄搖,竟有淡墨揮毫,行雲流水之感。   與這身魏晉雅士之風的衣裙搭配的是穿著混了麻線銀絲的淺腳兒薄底兒布鞋。   那頭也乾淨利索,滿頭烏髮只高高挽起了髮髻,斜插了一根含水的碧玉長簪。   總而言之,瓊娘現如今的衣著,便只追求一樣——舒服。   那些個厚重金釵,繁複的襦裙外衫,撐起長袖的假肩,束緊腰部的紫玉寬帶統統拋甩到九霄雲外。   當個商家小娘的好處便是自由自在,豈可不穿得瀟灑寫意?   當她從閨房走出來,準備隨著雍陽公主的軟轎上山時,那向來好美的公主,忍不住在軟轎上扭著身,回頭看了瓊娘好幾眼。   公主心道,這小娘通身毫無顏色,只是那臉兒卻被烏髮白衫顯得愈加瑩白,一身子寬寬肥肥的衣裙也不知怎麼裁出來的,壓根不見臃腫粗苯,只有股子說不出的味道。   尤其是那一雙被合腳布鞋包裹住的蓮足,在寬大的裙擺下若隱若現,微銀閃閃……   雍陽公主翻了個面兒,繼續託腮側身看著瓊娘,心道:原是不知什麼叫女色,只以為是胭脂水粉襯出的豔姝,如今才領悟,最勾人的,便是看似寡淡清冷裡的嬌軟。   她若是男子,當學忘山哥哥廣納美妾,見了此等美色,便收納進府裡自受用了去。   這一時歪想,便思緒飛遠,只想到自己變得如瓊娘這般格調,迷得她的忘山哥哥只羨鴛鴦不羨仙,一味苦苦追求,而自己卻早有移情之意,不得不開口回絕楚郎……   待公主立在了廟庵門口,正想到得趣之處,欲拒還迎地撩撥著她的忘山哥哥時,太監一生尖利的聲音,便震得她回了魂:「傳——江東王覲見太后!」   那方才在幻海裡還趴伏在繡花鞋邊苦苦哀求她回心轉意的俊逸男子,此時劍眉冷目,高大的身軀顯得氣勢逼人,只越過一幹王孫皇子,目不斜視,神情淡漠,長袖翩然間便入了廟庵裡去。   雍陽公主嗅聞著拿長袖舞動殘留在空氣裡的淡淡檀香,只覺得愁思又添了幾縷,   到底是她的忘山哥哥,藐視天下女子,就算瓊娘這般嬌豔又是如何?不還曾只是哥哥府裡的一個廚娘罷了!   可恨自己竟然不曾見過哥哥的侍妾們,究竟得是何等的絕色,才能讓忘山哥哥為之傾心一時呢?   瓊娘可不知自己身前的公主懷春,滿腦子亂七八糟的臆想幻思。   她原先納悶,這琅王怎麼會這個時候來見太后。要知道就連太子也立在一旁,不得進入呢!可仔細一想,便自瞭然。   這琅王的母親,乃是太后親姐的女兒,說論起來,可不正是太后娘家的晚輩。聽聞那琅王的母親從小兒是養在太后身邊的,較比著他人親近也是理所應當的。   正自想著之際,瓊娘便被人喚入廟庵。   於是瓊娘這個小小廚娘,便又在烏泱泱站了兩排的王孫皇子略帶羨慕的目光下,隨著嬤嬤一同入了廟庵。   待進了廟庵,便聽身後太監道:「傳太后口諭,本山人已經是化外之人,原是不該沾染塵俗喜氣。然萬歲至孝,不忍龍體在烈日下久耐,當得一見。琅王攜了故人骨灰,與佛堂供奉,當得一見,其餘的孫輩子侄,且自領受了你們的孝心,都跪安吧……」   聽了這逐客令,瓊娘有點醒悟方才皇子王孫的目光裡為何透著渴望。   待入了內室,清幽的屋舍,只一張小小的桌子,除了太后外,便只有皇帝與琅王二人圍坐飲茶,倒是透了幾分天倫之意。   瓊娘見太后含笑朝著自己望來,便只當剛認出了太后,帶著適時的惶恐跪下給太后問安,並自責自己先前有眼不識泰山,竟然唐突莽撞,衝撞了太后。   太后卻笑著道:「你這孩子,是個心善之人,若是沒有你的衝撞,哀家此時哪裡還過得了壽辰?」   原來那日太后派人跟著瓊娘,見她入了素齋後,便找人打聽。   這方圓百裡的商賈,俱是認得瓊娘的,當下便將這小娘影傳的曲折身世,和那過人的賺錢本事盡說了遍。   太后原本叫人跟上,不過是想知了小娘名姓,好重重酬謝於她。聽了侍衛回來的稟報,卻撩起了好奇之心,   恰好看見遞呈上來的素齋壽宴裡,有素心齋的名號,便親手圈點了素心齋,看看這小娘的廚藝如何。   上次乃是心悸症狀發作,也沒大看清楚,太后此番上下瞧了瓊娘幾眼,卻品出這姑娘的不俗,心道,柳家將養出這等出色的女兒,怎的捨得送人?不然這姑娘掛了柳家的名頭,依著這等風採,何愁不嫁得官宦子弟呢?   只越看她越覺得長得甚是得眼,那舉止說話間頗有些大氣,心下不覺有些歡喜,柔聲問道:「這桌子上的便是你今日做的菜餚?怎的都是涼透的,可有什麼玄妙?」   瓊娘連忙道:「奴家生怕只用食盒保溫,不足以支撐菜品上山等候,又想著宮裡都是貴人,什麼樣的好吃的沒有見過。況且御廚都是浸淫廚藝幾十年的老刀工,菜餚火候必然是恰到好處。於是便想著給貴人嘗些民間小食。是以今日做得乃是現吃的溫燒,現在還差著一道工序,才可入口品嘗。」   她所言不假,只是原先聽了雍陽公主的話,覺得自己的菜品無望,雖然交代了取菜的太監,但回想他那時心不在焉的光景,大約也是與她一般,覺得不會入選,全沒有聽進去。   是以呈上的全是半成品,才惹來太后喚她前來一問。   這時陪著太后飲茶的皇帝也起了好奇心,看著瓊娘端著的一樣特製的銅抽屜道:「朕倒是從來未聞,何為溫燒?」   而這時一直沉默寡言,作清高狀的楚邪,也稍稍偏過頭來,可以含而不露地欣賞他這越發嬌俏的小廚娘。。 第52章   瓊娘怎會感覺不到他放肆的目光?卻只半低著頭,只當全沒看見。   其實這溫燒也是她臨時琢磨出來的詞兒。萬歲如何能聽到?   這銅抽屜裡面注了炭,隔層放了防止起煙的水。   當放在桌子上時,銅面兒燒得滾燙。瓊娘熟練地將一小碗麵漿倒在銅面兒上,鋪展定型,裝上實現已經調製好的摻雜了蘑菇的豆腐餡兒料,裹上定型的麵皮後,手裡的竹刀輕輕滑動幾下,便成了一條條鼓著肚兒的魚。   當然若只是她事先囑咐的那個太監來弄的話,大約只能包住大肚兒的餃子來。現在自己來個弄,倒是可以玩兒些花樣,待這一條條鼓肚兒的魚兒好了時,只見外淋灑了蛋汁和蔥花,金黃裡點綴著點點嫩綠,煞是好看。   待得澆上了調味的紅汁兒後,便遞送到了太后與萬歲的面前。   太后自從那次犯病後,食慾驟減,加之食素,渾身愈加的無力。此時親眼見到瓊娘炙烤美食,耳邊是滋啦啦的烤灼聲,滿鼻子都是混雜著蔥香蛋香的香味,竟然撩撥得起了食慾,滿嘴都生出了唾沫。   不過看到那雞蛋,卻遲疑道:「這……可犯了殺戒?」   瓊娘低頭道:「奴家用的是自己家養的母雞,因著沒有公雞,並未踩蛋,這乃是孵化不出小雞的寡蛋,請太后放心食用,只是這溫燒剛出鍋,有些滾燙,還請太后小心。」   太后聽了點了點頭,只一同筷子夾起就著那金黃微焦的麵皮一口咬下,只覺得外焦裡嫩,頂著一股熱氣,將那餡料裡不知放了什麼的鮮美盡數撩撥了起來,心裡竟是有股子說不出的暢快。   而皇帝更是許久沒吃過這麼熱騰騰剛出鍋一般的美食了。身為帝王,操心勞力,可誰知道,竟然吃不得一口滾燙的。   畢竟宮裡侍奉的都是世代經驗承襲的人精兒。自然熟諳不可給主子們吃熱食的緣故——這各個金枝玉葉的,若是燙壞了唇舌,豈不是掉腦袋的重罪?   再說在御膳房裡要驗毒,再經過樓閣長廊端入各個宮裡去,就是想要熱燙也不可能啊!   萬歲爺吃得暢意,也替自己吃出點心酸來:朕平時吃得都是些個什麼亂七八糟的?怎麼的就不知將那菜給朕熱一熱?   而那邊,瓊娘用那特製的銅抽屜,又嫻熟地將已經驗完毒的湯菜加熱,呈送到了上桌的三人面前。   依著太后的原意,是要與皇帝和琅王談上一會子話再吃的。   可是現在桌子上安靜極了,倒不是講究食不言寢不語,而是這些個菜餚太好吃了。   可究竟怎麼個好吃法呢,太后只覺得那蘿蔔是蘿蔔的脆中帶甜,曬乾又燉煮的豆角裡滿是開胃的醬香、那鼓肚魚兒裡的餡料不知加了什麼,越吃越愛吃……幾樣皆是尋常的家菜而已,可卻是她自入宮後,十幾年未吃過的家常味。   而吃慣了山珍海味的琅王也吃得不少,可是心裡卻自腹誹道:這小娘倒是狡詐,熟諳皇家人的不得已,竟拿了滿街的小食應付萬金之軀,什麼溫燒?分明就是街上的蔥花雞蛋煎餅!   就在這時,許久沒吃得這麼多的太后,接過了漱口的溫水,清了口後,笑吟吟地道:「這溫燒,果真美味,只是為何裡面有一股淡淡的藥香?」   瓊娘低頭道:「因著心知給太后制宴,想著山上寒冷,太后久居山上,恐怕身有寒氣,侵蝕心脈,久之不利血脈暢通,因此加了驅寒氣,通氣血,平心脈的藥材,與食材裡的寄養蔬菜正好相輔相成……太后前些日子似乎身有不適,這些食物也正好對了路子,可是調理身體。」   皇帝看母后這一頓飯食下來,果然是面色紅暈,氣色甚佳的樣子,龍心大悅,便再去看那小廚娘。   他上次雖然在琅王的府宅,見過瓊娘,可是因著瓊娘是隔著人群,在長廊邊下跪進言。那皇帝壓根沒有看清她的臉,更不會費心去記廚娘的姓氏名誰。   這次挨得近,再看去,竟是眼前一亮,這般文雅的女子,怎麼會只是個廚娘,也難怪蕙質蘭心,燒制出這等子美食!   太后看皇帝看得專注,笑著道:「聽說這位是黃山下素心齋的女掌柜,皇帝可曾吃過她的素齋?」   聽太后這麼一說,皇帝有些恍然,這名號……不正是那柳家送還的養了十五的養女嗎?   竟然是這等子出眾的人品,有這樣的女兒,叫人看了便心生歡喜,難為柳卿捨得,忍心將這樣的女兒送走!   而太后跟皇帝想得也是一樣的。多好的姑娘,若是因為出身商賈而延誤終身,嫁給個平庸男子,便叫人唏噓不忍了。   她這等子的賢淑沉靜的氣質,可真像當年養在自己身邊的外甥女晴柔啊!   想到這裡,她淡淡瞟了皇帝一眼,思度一下,衝著瓊娘開口笑道:「哀家平生的遺憾便是,生得儘是兒子,卻未得一個貼心的女兒,卻不曾想隱居廟庵裡,竟遇到了個可心可意的孩子,崔家瓊娘,你可願讓哀家認作女兒,圓了哀家這未盡的心意?」   瓊娘倒是想過太后皇帝吃好了,能賞些金銀,可謂是未曾想過,太后竟然會有此言,當下不由得一愣。   就在這時,有人替瓊娘答了去:「此事不可!」   太后循聲一看,原來是楚邪擰著濃眉,一臉的不情願。   太后好笑道:「哀家認義女,你跟在這喊個什麼勁兒,又不是認了你去!」   琅王繃著臉,垂著眼皮道:「一個小門商的女子,滿身銅臭,有何德行成為太后義女?若是想認,盡可在侯門貴女裡提個周正的,也好陪伴在太后左右。」   瓊娘面上含笑,看著琅王數落自己的銅臭燻人,仿佛前兒那個不知香臭,抱著她啃吃得沒完沒了的人不是他一樣。   當下心內氣得一湧,也不管琅王在數落著自己還有甚麼不周全,只衝著太后施施然跪禮叩謝道:「承太后錯愛,民女誠惶誠恐,若太后不嫌棄,願做太后的女兒,可常常上山,陪著太后,做些可心的吃食。」   太后心裡高興,由著嬤嬤攙扶著起來,親自走到了瓊娘的身邊,扶著她起來後,上下打量著道:「可真是菩薩眷顧,哀家晚年竟得了個乖巧的女兒,皇上,這便也是你的義妹,當頒旨封賞,免得叫人小看了她的出身。」   說這話時,太后還故意看了琅王一眼道:「忘山,以後這瓊娘便是你的小姨母,你是晚輩,可不能再如方才一般,出言無禮了啊!」   皇帝也笑著點了點頭,心道:可不就是這麼個理兒,雖然按情理,當稱小姑姑,但畢竟忘山龍子的身份未過名堂,倒是一時相認不得。   不然此時一家子人團聚一處,名正言順,該是多和美之事?可惜晴柔去世得早,竟是不能在這裡,與他們父子一家團聚,共享天倫之樂。   琅王此時氣得已經是手腳冰涼,只不過是頓蔥花煎餅而已,怎的個個吃得胡言亂語?太后可是茹素得失了心魂?怎麼的就把他眼看到嘴兒的小娘子,「抬舉」成了幹姨母?   難不成以後他親她之前,還要問姨母可否得閒,容大外甥親上一親不成?   瓊娘向來是懂眼色的,只看太后吃得舒暢,想必是要跟皇帝,外甥好好說一會子體己話。當下再次叩拜謝恩後,便退了出來。   外面自有宮人得了信兒,知道這位廚娘一朝得了聖心,身份為之一變,成了太后的義女,這禮數侍奉上自當周全。   只陪著笑臉恭喜了一番,便著人安排了軟轎,抬著新晉的公主一路下了山去。   當到了食齋後,太監們自當向崔氏夫婦賀喜,將這天大的好事告知夫妻二人。   崔忠一時驚得說不出話來。而那劉氏卻是又喜又憂,只覺得女兒如今這身份地位,不上不下地卡在那裡,該是尋個怎麼樣的夫君才相配啊!   不過瓊娘倒是沒有夫妻二人那麼多的疑慮。   這義女,也不過是貴人們興致起來的一時親近的閒稱罷了。她可不能因此飄飄然,真當自己是個公主。   就算得了皇帝的封賞,她也是該照常過著自己的日子,該開店便開店,該切菜便切菜。每日日升日落照常而已。   也不知自己那熱騰騰新出爐的外甥是不是生了悶氣,此後的一天竟是沒來找自己。   害得她這幹姨母滿腔的慈愛之意無處盡灑。   瓊娘想起他那陰著臉說自己滿身銅臭的樣子就來氣。想著親熱佔便宜的時候,便是滿嘴嬌嬌;當著人前,竟然這般沒臉陰損著自己!   手中不覺得用力,將菜板剁得叮叮噹噹響。   就在這時,又有一個不速之客到了素心齋,柳家的堯氏不知為何突然來訪。   只是與之前滿臉冰霜不同,這次堯氏的臉上掛著溫情笑意。。 第53章   不過堯氏下轎之後,心內也是微微啞然。   上次來這食齋時,正好是客少之時。那門店雖然看上去雅致,但離華貴遠矣。   這次來時,不遠處多了一排整齊的馬廄不說,整個門廳已經是全變了模樣,原先的兩個蓮花魚缸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就地挖出的水池,水池四周用了凹凸不平的暗金色壓花石飾面,其上乃是一架漢白玉的石拱橋直通店門口,看上去是曲徑通幽。   堯氏先前聽聞這素心齋賺錢,並沒有放在心上,如今只不過隔了月餘,這店面竟然如此大手筆的舊貌換新顏,可見傳言不假,這崔家當真不是以前的那個破落商戶了。   既然已經決定接瓊娘回去,堯氏看了這情景只覺得舒心。自己的店鋪雖多,但一直無人打理。   雖然萍娘剛接手時,略有起色,這幾日不知為何,日漸虧損。若是有瓊娘這樣能幹的回去,定然會幫她將自己的店鋪歸置明白。   隨著堯氏一起前來的柳萍川看著這煥然一新的店堂,心裡就是說不出的難受了。   雖然恨極了瓊娘,但是她承認無論前世今生,這瓊娘都是個能人。   只是前世她的出眾皆表現在與人交際的八面玲瓏之上。而這一世,她卻甘於商賈女兒的身份,只把崔家那樣的破落之家操持得有模有樣。   瓊娘這種毫不介意回到崔家的態度,讓重生後事事不順遂的柳萍川心裡一直發堵。   只覺得自己處心積慮所想要得到的一切,都是她瓊娘不在乎不想要了的。   而現在呢?她的父親母親竟然逼著她來給瓊娘道歉,並想將瓊娘勸回柳家,成全了堂堂柳學士的顏面。   就算心裡憋出燎原大火,柳萍川也不得不答應。不然的話,柳氏夫婦是不會放她出門的。   而他們已經在商議著女兒的婚事了。柳萍川唯有低下頭顱,才可換得自由,說動了尚雲天迎娶她,才有翻盤的機會。   就算她崔將瓊富可敵國又能怎樣?一個商賈女人怎麼能跟未來權傾朝野的夫人比擬?   而且就算回了柳家,滿京城的貴婦都知道她的底細,有誰會迎娶個商戶女入門?   既然瓊娘無意尚郎自絕了官宦夫人之路,她自然努力讓自己高高在上,俯視這個鑽了錢眼的短視女人。   這般想了一夜,柳萍川終於同意主動登門向崔家夫婦賠禮,同時幫助堯氏說動瓊娘重回柳家。   瓊娘聽聞夥計來報時,走出店外,看見一同下轎子的柳萍川,目光一冷,心道:都已經說破,還有臉來,看來她真是低估了這位妹妹的臉皮。   不過人家既然有臉來,她又何苦來裝惡人?前世裡看崔萍兒裝扮解語嬌花看得多了,瓊娘自問也學些許心得,當下學以致用,掛著得體的微笑,迎接堯氏母女二人。   雖然堯氏怕遇到京城裡的熟人,特意揀選了大清早還未上客人之時。可是店門口已經聚集了許多的馬車,載著的都是附近的菜農。   原來自從出了崔傳寶挪用店裡採買銀兩的事情後,瓊娘便去各個常來常往的店家那裡走了一圈,由著瓊娘挑揀驗貨商議好後,每日主動前來送貨物。免去了以前採買的囉嗦,店裡的人手也大大節省。   是以雖然聽聞了堯氏前來拜訪,瓊娘少不得請堯氏入內坐下,喝一杯茶,略等一等,再跟這些菜農結算,讓夥計將一筐筐的菜、還有米麵等物運到店後的院子裡。   柳萍川趁著瓊娘不備,細聲細語道:「果真是家大業大,架子也擺得大了。別說來得是母親,就算是平常的客人,如此待客也是禮數不周吧?」   堯氏瞟了她一眼,也是聲量不大道:「記住你父親的叮囑,今日的事做得不周全,柳家沒臉,你將來的姻緣,也要受了牽連!」   柳萍川微微一笑,只說:「母親放心,只要姐姐肯原諒我,就算要我跪下給她磕頭,也心甘情願!」   就在這時,瓊娘對好了帳後走入雅間,也不看柳萍川,只衝著堯氏微微福禮道:「夫人今日怎麼得空來了?若是要吃素齋,只怕是有些早,店裡的灶堂還沒有生火,若是急得吃,恐怕得等等。」   堯夫人其實也不慣伏低做小,只是這面前的乃是她養育了多年的女兒,現在母女分開雖然也快一年了,但是這心底還是覺得瓊娘是那個處處依從自己的女兒。   眼看著崔家夫妻不在店堂裡,她倒也不用藏著掖著的,徑直講了來意:「按理說,該早些來,只是你父親新任了戶部的兼職,人事上多些應酬往來,我跟著一起料理,耽擱了幾日。萍娘先前坐下的錯事,琚哥兒皆跟我言了,不但如此,你大哥心疼你,還將萍兒打罵了一頓,就連你父親也很生氣,重重責罰了她。」   那萍娘倒也配合,隻眼眶微紅,淚水潸然而下,抖著嘴唇跪在了瓊娘的面前道:「姐姐,是我一時糊塗,只看著崔家爹娘和哥哥都與你親近,半點不思念我的樣子,一時起了嫉妒之心……以前都是我的錯,從今以後再不敢跟姐姐爭搶,你我皆好好做人,莫要鬥來鬥去,珍重這來之不易的……情誼可好?」   這一番果真是妙,仿佛她先前差點設計害得崔家被迫迎娶娼婦,最後鬧得家破人亡,還真是年少無知的懵懂呢!   起碼那堯氏見了甚是滿意,只覺得萍娘這孩子果然還有救,只不過是崔家教育得短了見識,讓女兒被嫉妒迷了心眼罷了。   瓊娘坐在椅子上,看著這聲淚俱下的表演,只覺得自己還是差些火候,再重活兩輩子也做不來這等做作虛偽。   她也聽清了萍娘的言外之意,便是二人既然都是重生,倒不如各自安好,不再相鬥,珍惜這得之不易的重生機會。   不過喜歡招惹人的,從來都不是她,既然萍娘愛演,自演得夠吧!   這麼想著,瓊娘也沒有去扶跪在地上的萍娘,只端起桌子上的茶盞飲了一口,然後高聲喚道:「喜鵲,叫李婆子送熱水進來,這茶都涼了,如何叫客人飲?」   這雅間先前沒有外人,丫鬟婆子一律在外伺候。此時聽聞要有下人進來,那要臉面的堯氏立刻衝著柳萍川一使眼色,示意她快點起來,免得叫外人看見堂堂柳家嫡女向個小小商家女子下跪,辱沒了柳家的清譽。   是以柳小姐也沒用人扶,沒等老婆子入內添水,便騰地站起身來。   待老婆子添水走後,想要再接著哭泣懺悔,似乎氣息有些接續不上,一時有些演不下去了。   堯氏覺得時機差不多了,便又開口道:「你一向心地最軟,不會跟你妹妹一般見識,這件事情,她既然已經認錯,你也要同崔家人講明,不要再計較了……想起來,你離家已經有數月,不過你的閨房還是老樣子,我和你的父親都特意跟你留著呢,便是想著,待你熟悉了崔氏夫婦,便是一家女兒兩家走,也省得我跟你父親惦念著你,日日茶飯不思。」   堯氏這時,倒是忘記了當初柳將琚強自留下瓊娘閨房時,她還大罵兒子不是懂事,只一心將這當成了自己思念女兒的明證。   堯氏的話倒是讓瓊娘一愣,她從來沒有想過堯氏會有讓自己回去之意。   但是仔細一想,便也明白了。她的養父母最好臉面,現在柳家易女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養父自然是讓養母出面收拾一下難看的局面。   瓊娘平心靜氣地想了想,自問自己願不願意回柳家——回答只有一個,那便是抵死不願!   她這輩子總算是回歸本位,自己的買賣做得是風生水起,何苦來回去柳家,套上枷鎖,替別人在人前爭面子呢?   她正想婉拒,雅間的門口卻傳來聲音:「我們崔家的女兒,何苦來的要回你們柳家?難道是害得我兒子娶娼婦不夠,還要再騙了我的女兒去害她?」   瓊娘回身一看,劉氏不知何時來到店中,只衝著堯氏瞪眼說道。   以前劉氏見了堯氏,自矮了三頭。那種堯氏貴婦排場大,跟她說話都是愛搭不理的。劉氏心內有氣,也是自強忍著。   可是現在不同,這堯氏也是欺人太甚。當初她說一家女兩家走的時候,那堯氏一臉嫌棄,生怕她崔家吃富戶,賴上柳家。   她派了一輛馬車趁著夜色,就將瓊娘從柳府裡送出來了,也不管姑娘心裡一時轉不過彎兒,那婆子是生拉硬拽地將瓊娘拖下了馬車。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柳家在發賣婢女呢!   怎麼的?現在覺得自己這麼做欠了厚道,虧了仁義,又想將好好的女兒接回去?   她當初不知內情,後來聽瓊娘說起,才知倆家為何錯抱了孩子,那堯氏竟是想拿崔家的兒子擋災,躲避仇家的追殺?   這得是多麼歹毒的心思才能想出?一樣都是粉粉嫩嫩的嬰孩,怎麼只有他家公子的命是命?   這柳家竟然嫌棄著她崔家沒養好萍娘依著她看,萍娘身上那些個嫌貧愛富,尖酸刻薄的毛病,全隨了堯氏的根!   她崔家的孩子再不濟,也不生出萍娘那樣謀算著害人的心!   這個柳家算是個什麼大學士之家?書香門第個屁!   頂著屁大的官銜處處只想著自己,毫不顧忌著他人,就他們家的臉面是臉,升鬥小民的臉面全成了光腚的屁股了!   因為崔傳寶的事情憋悶了幾日的劉氏,可算是找到了發洩的出口,當下也全無了忌憚,芙蓉鎮的潑辣婆娘本相盡數顯露出來,只拿眼瞪著堯氏,她堯氏敢說一句不要臉的話,便撕了她的貴婦臉!   堯氏沒料到劉氏會突然出現,一時氣短。可到底是當朝大學士之妻,略穩了穩,便拿捏著劉氏的要害說道:「我比你小些,當叫你一聲姐姐。先前發生的這些個事情,的確是叫你心氣不暢。可是我這樣做,並不是想奪了瓊娘不做你的女兒,恰恰是為瓊娘著想。如今她也到了找婆家的年紀,名義上回了柳家,才好找些門戶立得住的人家。你總不會想她嫁入商戶人家,埋沒了一輩子吧?」   瓊娘輕輕拍了劉氏的手臂,示意娘親騷安毋躁,然後從容說道:「謝謝夫人掛念,不過我現在覺得商戶人家,也自有商戶人家的好處,婚姻一事,自有爹娘安排,還請夫人莫要操心掛念。」   這堯氏來前,原以為只要自己低頭,這瓊娘定然樂不得回去。   卻不曾想,瓊娘卻毫不猶豫一口回絕。   當下她臉色一緊,冷冷道:「瓊娘,你這是離家甚久,眼界變得狹窄了?錢銀再多,也不能給女兒家增色添彩!柳家這十幾年的書香薰陶,全成了銅臭了?你此番不答應,以後可不要後悔!我柳家不比一般的人家,可不是說進便能進的!」   說著,堯氏站起身來,伸手撣了撣灰塵,冷冷哼了一聲,便要轉身離去。   就在這時,突然看見崔忠一臉漲紅,踉蹌跑了進來,只衝著劉氏一瞪眼:「你這個沒眼色的婆娘,怎麼看不出個輕重火候!」   堯氏心內一得意,覺得崔家到底是有個明白人,崔忠定然是要留下自己。   於是她轉過身來,正待矜持一下,卻被崔忠一扒拉,揮到了一旁。   那崔忠急切地說道:「讓你把女兒叫回家,怎么半天不回來,這人等得不耐,都到了店門口了!」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尖利的聲音:「崔家瓊娘,速來接旨!」   原來是萬歲封賞的聖旨傳下,敕封太后親認下的義女為韶容公主,賞地千頃,受一品食祿,至於賞金與綾羅綢緞更是滿滿的幾大箱。   因為是聖旨,堯氏也跪下一併迎接聖恩。   她只聽得頭暈腦脹,鬧不明白一個升鬥小民,怎麼竟然成了太后的義女?。 第54章   崔家人忙著接旨之後,便是面帶喜色,打出大包的紅封酬謝宣旨的宮人。   堯氏想起自己方才的話,那臉火辣辣的一片,她心內詫異這瓊娘竟是這麼大的本事,搭上了隱居的太后,又覺得方才跟劉氏和瓊娘說得太僵,自己再呆下去簡直是自討沒趣,只帶著同樣聽傻了眼的柳萍川,自坐著轎子訕訕離去了。   其實瓊娘的心內聽得也是一陣的心顫,雖則她先前救過太后的性命,可是自認為乃是偷學了他人的續命絕學,驟然一下子得了這麼多的封賞,自己總有股子心虛的感覺。   而且……依著她對萬歲的了解,這封賞當真是太多了。   大沅朝的這位嘉康帝乃是有名的會過日子。   他年少登基,正值國庫空虛之時。少年天子召來各地的藩王,一番聲淚俱下的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後,讓他們自己分攤了軍餉。   要不然也不會有老琅王入不敷出,楚邪承爵放出自己的家奴,到處賺取銀子這檔子事兒了。   再然後是聖上極力倡導宮內節儉,讓妃子給他在蹴鞠時劃破的內衫上用針線打了個補丁,還在國宴之上,好巧不巧的在明晃晃的龍袍裡,欲語還休地露出了那麼一角來。   那一幕深深震撼了群臣之心,有那賢臣當場淚溼長襟,直道天賜明君,我朝之福。   當年楚王喜好臣子細腰,文武百官爭相節食,餓得面有飢色,瘦骨嶙峋。   現如今的萬歲喜歡這種百納風尚,頓時滿朝的丐幫教眾、八袋長老。京城喜好錦衣華衫的風氣為之一剎。後宮嬪妃相聚時,再不見錦衣霓裳百花爭豔。   個個粗布荊釵,只比哪一個補丁的位置雅致,針腳細密。   那時瓊娘年幼,但對這股子風潮記憶猶新。父親柳夢堂明明新做的衣衫,卻嫌棄布料太新,非要過了幾遍水,褪褪顏色,再扯破縫了針腳才穿。   幸好皇帝自己也覺得矯枉過正,外國派來使節時,滿朝的丐幫長老,實在有損大朝威嚴。這才慢慢地剎住了那股子風氣。   而如今,在嘉康帝的精打細算下,沅朝國庫豐盈,大部分民宗得以休養生息,但是他骨子那股子吝嗇勁兒,還是會時不時冒出來,民間關於這位皇帝的吝嗇的趣聞軼事都夠寫一本書的了。   這樣根底的萬歲爺,賞了她千頃食邑,當真是有些讓人誠惶誠恐呢!   其實瓊娘的疑惑倒是有些道理,這次的封賞,的確是嘉康帝難得的豐厚犒賞。   那天,崔家小廚娘謝恩退將出去後。忘山的臉就一直沒有明朗起來,只擰著濃眉,苦大仇深地望著滿桌子的蔥花餅。   嘉康帝向來是覺得自己疼這孩子疼得太少,是以見了便分外用心,道:「忘山,怎麼不吃?難道是太素寡,不對胃口?」   琅王覺得再不說話,那小廚娘當真是要爬到了自己的頭上,當下便向太后鞠禮道:「不敢隱瞞太后,方才那廚娘,臣先前識得,有意聘了做側妃,是以覺得太后收作義女恐是不妥……」   他這不說還好,太后一聽,越發覺得自己方才開口是正對了,那麼好的姑娘,又救了她的性命,本該重酬,沒想到忘山竟然一早認識她,還想娶她為側妃……   太后倒不是覺得忘山不堪,但是他喜好女色的事情,也是隱約聽得些傳聞。但凡尊貴的男子,喜新厭舊原本也是常情。   但是太后當年深受其苦,心內實在不覺守著個花心如斯的男子是福事。   她心內也覺得皇家虧欠了忘山這個孩子,若非當年事,他本該是宮內的皇子,怎麼會如現在一般流落在外?   但是納娶瓊娘為側妃的事情,還是算了吧!好好的小姑娘,一遭得了封賞後,大約是會尋個不錯的人家。何苦來去深宅裡跟一群女人爭搶丈夫?   天下嬌媚的女子多了去了,忘山不過是少得一個,又有什麼關係?   當下只半合了眼,手裡捻了佛珠道:「哀家既然開了口,總不能吞了舌,將話咽回去。就這麼著吧,皇帝莫忘了宣旨……到了禮佛的時間,山人自不遠送,田嬤嬤,送萬歲和琅王出去吧。」   可是嘉康帝心內的思緒卻跟母親大不相同。   當年他本該娶到表姐晴柔。偏偏天妒良緣,陰差陽錯,跟他此生摯愛失之交臂,飲恨終生。   是以聽聞楚邪這般言語,頓覺自己方才不查,沒有及時洞察忘山的心意。   如今父子二人被太后哄攆了出來,便想亡羊補牢,對著楚邪緩聲勸慰道:「忘山乃堂堂藩王,若是娶一商戶女子,難免為人說論短長。是以太后認她做義女也是好事,以後真入了琅王府,身份顯榮些,也少了閒言碎語。」   楚邪站定看著萬歲爺,冷著臉道:「倒是不會閒語,大約有幾位翰林大人的筆桿子又閒不住,準備寫一寫本王的罔顧人倫,禮儀盡喪吧!」   萬歲為之一滯,想起那刀筆吏胡大人之前因為一盤子熊掌就對著忘山慷慨陳詞破口大罵,以後還真備不住又要參寫忘山一本。   可是太后的懿旨已下,他為人至孝,不敢違抗母親之名。那邊又心疼兒子,唯恐他如自己一般不能娶了心頭之好。   一時大沅朝的天子左右為難。但畢竟是日理萬機的頭腦,這等事情只梳理一下,便捕捉到起死回生的一線生機。   「這女子乃是太后隱入廟庵後所收,既然隱入廟庵便是化外之人。連太后也說入了山野,塵緣已斷。既然如此,這女兒便是廟庵裡的佛緣居士一人之事,原跟忘山干係不大。何況朕只給那女子封號,她也入不得皇室的家譜,算忘山你哪門子的姨母?到時候朕會賜婚與你們,若是真有人吃飽了撐的,拿這種半路佛緣說事,朕自當罵他們無事生非!」   一陣勸慰之後,萬歲爺又覺得那女子身份太低,怎麼配得起朕之忘山?   於是便厚重的封賞之,免得那小門商戶的女子與忘山成婚時,拿不出趁手的嫁妝。   這邊瓊娘一朝受了韶容公主的封號,全家喜氣洋洋,少不得擺上流水宴款待鄉親父老。   畢竟不是真的皇親國戚,還要依靠著鄉裡做生意過活。若是接了聖旨,只關起門來一家樂和,難念給鄉人一朝得道,雞犬升天的倨傲感覺。   但是擺上幾日流水宴席,再搭上戲臺請鄉裡看戲就大不相同。即爭了面子,又博得慷慨隨和的美名。   瓊娘並不反對爹爹的做法。   所謂升鬥小民,自有升鬥小民的營生之道。若她總端著前世一品夫人的架子,這以後的買賣也無人幫襯。是以那長長的宴客名單開出,連鄉下八竿子打不著的七拐八彎的親戚也來吃酒。   流水的宴席這麼一算,桌面不撤,鍋灶不熄,也要擺上三日。   瓊娘自讓父親母親張羅,她帶著食材用具,又上了山去,叩謝了義母,同時又給太后做了一遭素宴,更是針對太后的病症留下了精心將養的藥膳帖子。   只是下山時,一位似乎等候許久的侍衛遞給了她一封信箋。   瓊娘只看了信封的字跡,便知是琅王的。她懶得拆信看,只笑著對那侍衛道:「回去跟你們王爺說,崔家瓊娘滿身的銅臭,不敢展信,怕燻煞了王爺的餘香。」   說完,她便帶著丫鬟喜鵲上轎走人了。   得封韶容公主最大的好處便是——可是對那位江東王,愛理不理了!   萬歲爺親封的稱號,他楚邪再狂妄也要忌憚三分不是?敢對她不利試試,便是要告御狀可以通過太后尋了便利!   瓊娘一時愉悅地想到:明兒便尋了人將自己的窗戶焊上細條鐵,看他還如何動不動就鑽了自己的窗子。   不過看來這幾日是特別適合賠禮道歉的好日子,先是柳萍川淚眼婆娑悔不當初,接下來就是琅王大手筆的至誠歉意。   待流水的宴席結束之後,韶容公主也得恢復了日常,繼續開門板做生意。   可是剛剛開門,便見一輛馬車正在門口往下卸木桶,十幾個大木桶裡養的都是蓮,大約是要往水池子種的。   瓊娘向來愛花,只看到那木桶裡竟然是顏色奪目的紅蓮。   顏色火紅的蓮花本來就夠稀奇的了,更何況這些個蓮花個頭碩大,其中有一株竟然還是紅白兩色的並蒂蓮花。   瓊娘立在店門口,幫著運貨的楚盛笑道:「我們王爺前幾日便廣派人手去尋天下奇花,王爺知道小姐你最新新挖了池子,池子裡正空曠著,便選買了名貴的王蓮給您送來了。」   瓊娘一看,還真是好大的手筆呢!這一車的紅蓮,恐怕價值跟當年滿院子的「美人面」相類似了。   不過王爺也真是的,只怕他這般的豪邁,也是拿錢生砸不出個響屁呢!   她扯著嘴角笑了笑,只道:「這等雅物,我一個商家可不會養,若是養死豈不是賠償不起?還請楚管家將桶收一收,自運回去吧。」   楚管家一咧嘴:「我說崔小……韶容公主,您大人有大量,就別為難我們這些個下人了,您跟王爺有什麼過不去,盡可以當面說開。可別拿這些金貴之物作踐啊。您看天兒這麼熱,這些個蓮花再不入水將養,可都要蔫了!」   瓊娘乾脆坐在了門口的欄杆處,一旁的丫鬟喜鵲為她打著扇,她自己一邊照著小圓鏡兒整理著鬢角,一邊心不在焉道:「楚管家可要慎言,搞不清的人聽了你的,還當本公主跟你們王爺很熟似的。你們王爺在風花雪月上名聲甚健,影響了本公主的清譽,以後如何招納駙馬?」   楚盛聽了這話,不由得將視線移了移,只看向站在離店不遠的竹林裡的那個高大的人影。   琅王站著聽了甚久,看著那女子一朝得道的惺惺作態,心內只閃過四個大字——小人得志!   這小娘便是領了聖旨,得了個勞甚子的封號,便一朝得意忘形,盡露刻薄的嘴臉!先前聽說還辦了三日的流水宴款待鄉裡,大搭戲臺,催拉彈唱,當真是市井之氣,庸俗至極!   就算得了公主的封號如何?這般的行事,王孫貴族也自當繞行,生怕跌了份子。可笑她居然還不自知,倒是跟自己拿起喬兒來了!   心裡這一激憤,倒也顧不得江東王的矜持,自從竹林深處走了出來,冷聲道:「不知公主想要招個什麼樣的駙馬?他可不介意韶容公主先前的交友情史,還是為了尚公主,任憑綠雲壓頂也毫不介懷?」   瓊娘如今聖旨護身,看著琅王,那腰杆子也挺得直直的,只笑道:「原來琅王駕到,有失遠迎還望見諒。」   說完了場面上的客氣,便刻意壓低了聲音,衝著琅王道:「不過你這麼編排乾姨母,是否有失口德?要不要我這個當幹姨母的教教外甥你如何做人?」   說話的功夫,瓊娘的眼角眉梢都是笑,可是看著琅王的一雙大眼卻是眼角斜飛,小人之氣猖狂。   琅王也跟著笑了,同樣壓低了聲音道:「正好跟幹姨母學學,就不知幹姨母要生幾個?外甥自當出盡精力,死而後已……」   就算瓊娘是前世是嫁人生過孩兒的,也是眨了眨眼,也醒悟了江東王的滿嘴黃腔,只氣得臉色漲紅,只想轉身進店,懶得再搭理這個浪蕩王爺。   可是沒想到那鐵臂纏腰,只是身形一晃,韶容公主便被擄掠到了馬背之上。   江東王抱緊了身前的佳人,貼著她的耳道:「此間閒人太多,怕是不好施展,尋個沒人的地方,你慢慢教我可好?」   瓊娘想說「好個屁!請王爺自重!」可是剛一開口,駿馬催動,迎面灌了一大口的風!。 第55章   這話被風吹得打了散兒,便只剩下個失魂落魄的「好——」消散在了疾風之中。   這馬兒顛得飛快,瓊娘一時抓不住韁繩,嚇得她只能緊緊摟住了江東王的腰杆,臉兒貼在他結實的胸膛上,滿鼻子都是聞得漸有些熟悉的味道。   待得馬兒總算停歇下來,瓊娘才發現他帶著自己來到了山坳裡。   此處野草叢生,樹林茂密,當真是作奸犯科的好去處,只拖到密林子裡,扯了衣裙便呼天天不應,呼地地不靈。   想起先前這人的惡形惡狀,瓊娘乾脆抓住了馬的鬃毛,寧死也絕不下馬。   琅王拽了她幾次,見她不肯下,乾脆抱住她的腰往下拽。   瓊娘後悔了,自己方才還真是一時小人得志忘形,竟忘了自己招惹的可是敢造反的硬茬子!   自己先前撩撥得他起了橫兒,拖進密林子裡先奸後殺又算得了什麼?   當下嚇得立刻尖叫了出來。琅王的臂力驚人,就這麼似舉起小兒一般,將這小娘臉對著臉高高舉起,耐著性子等她叫得啞了,才問:「叫沒叫夠?」   瓊娘猛吸了一口氣,想強裝鎮定,穩一穩琅王,可是一開口,便是隱隱破音:「王……王爺,奴家錯了。」   琅王拖著長音問:「哦,哪兒錯了,說來聽聽?」   瓊娘想開口,好生檢討下自己方才的拿喬兒,可剛要張嘴,心裡卻有股子說不出的委屈,眼淚現自掉了下來。   豆大的淚珠子,正砸在琅王的臉上,嗚咽的聲音也從喉嚨裡滿溢了出來。   琅王頓時收起了戲謔之心——方才那小娘的樣子,全沒了平日的端莊,叫的聲音尖利,可見是真的被自己嚇到了。還真以為他要拖著她入林子不軌。   琅王心裡是又氣又想笑,只將她放下,摟在懷裡,一邊輕輕拍著她的後背,一邊冷著眉眼訓道:「不是一向腦子靈光嗎?怎的這時犯了傻?本王就算真的想跟你來段媾.和,犯得著跟個村夫一般,鑽樹林子裡成事嗎?也不怕蚊蟲叮了屁股!」   瓊娘原先是害怕,可是現在聽琅王緩了語氣,心裡一松之餘,不知怎的,更是覺得委屈,那哭聲越發收不住了。   聽聽他說的都是些個什麼,沒的腌臢了耳朵!可是想想屁股上滿是蚊蟲叮咬的大包的樣兒,又是一時想笑,整個被淚水浸著的臉兒便有些變了形,摸不準前行的方向。   琅王倒是愛看極了此時又哭有笑的瓊娘,一個正值妙齡的小娘而已,原就該是這個樣子,想哭便哭,想笑便笑,自有他來疼。   是以一邊哄著她莫哭了,一邊啄吻去她臉頰的淚珠,直到她平順了氣兒,才牽了她的手前行。   那山坳灌叢間,竟然被人刻意用割出一條小徑,上面用碎石子鋪就一條小路。   在那不遠處,竟然有從地下汩汩冒出的溫泉。   「聽你先前的詩作裡,不是很喜歡看龍山的山泉嗎?不過那裡太遠,不太方便。這幾日本王著人探尋地脈,在此處發現了溫泉。便開鑿的泉眼出來,還從山上引入了涼水,以後只要想要,毋須舟車勞頓便能來洗。前日給你信兒便是想接你來,偏偏你只顧著跟本王慪氣,可是把人的好心當做了驢肝肺?」   聽了他的話,瓊娘先是一愣,這才突然想了他說的詩,乃是雲曦小姐主持的詩社上,被柳萍川剽竊的那一首。   瓊娘有心想要諷刺這總是自作多情的男子幾句,可是話到嘴邊,不知為何又咽了回去。   雖然明知自己絕不會嫁給這男人。   但是無論他前世暗地裡對她默默做過的那些事,還是今生這些不得要領的追求。瓊娘的心內是有感動的。   這也是她為什麼願意在琅王的開府之宴上,自作主張替換了熊掌,替他免掉的被人直諫窮奢極欲罪過的緣由。   但是這個人……實在不是她的良配,且不說他那說一不二的霸道性格,就是光看他最後的被幽禁的結局也是叫人望而卻步。   瓊娘自問自己不是聖人,絕不會明知這人必死,還會義無反顧地與他共赴黃泉。   這輩子她追求的不多,不過「安穩」二字。可是但凡跟面前這人沾上半點干係,這點子的追求都將成為泡影……   所以她不能,也不敢。   可是這個拉著她的手,興致勃勃地看著溫泉的男人似乎並不知她內心的嫌棄,只站兩棵大樹間,指了指那高大的樹杈問:「要不要在這裡掛了鞦韆?遠處是博明湖,這裡地勢高,若是蕩得高些可以看到遠處的風景……」   雖然是在問她,可是不待瓊娘回答,他卻從一旁拿出了繩子,將長長的衣襟掖在了腰帶處,然後身手矯健地爬上了樹,選了結實的粗樹枝,將兩根繩子綁縛好後,又利落跳了下來,將一塊穿好了眼兒的木板綁好。   瓊娘一時看得來了趣,便問:「看來王爺你小時也是淘氣的,爬樹甚是嫻熟。」   琅王坐在木板上,長腿舒展,身子往下使勁沉了沉,一邊試著鞦韆是否牢靠,一邊說道:「父王常年駐紮軍中,有時母親帶本王去看望父親,軍營裡無甚可玩的,他便會在附近的林子裡給本王做鞦韆。」   說這話時,楚邪面帶追憶的神情,想必是思念起他那早早亡故的父親,不過他很快回過神來,笑道:「現在本王給你做個,以後也會給我們的孩兒做,就是不知你能生幾個,能不能勞動本王爬幾次大樹!」   瓊娘看著琅王難得露出的明朗笑容,想起了他前世並無子女的命數,想要譏諷的話在嘴裡湧了一湧,最後不知為什麼又變了樣子。   「你……早點迎娶正妃吧,這樣也能早點有自己的孩兒……」   琅王從鞦韆上站起來,拉著她的手,審視著她的臉,卻有些吃不準這女子說的是正話,還是吃醋的反話。   在他過往的人生經驗裡,迎娶個正妻,再有三五個妾侍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了。   可是遇到了瓊娘後,明知這女子表裡不一,為人市儈,可是就是怎麼都看不夠她那眼底的一抹狡黠,臉上強裝出來的端莊。   漸漸的,他想對她一人好,雖然明知道自己該娶個在人前顯耀的正妻,才算對得起楚家的門楣,可是現在光想想他迎娶正妻的洞房花燭夜,瓊娘含淚獨守空閨的樣子。他的心竟然難受得不行。   是以,琅王沒有說話,緊緊抱住了懷裡嬌弱的小娘,二人無語相擁,耳旁是黃鶯婉轉,眼裡是溫泉的熱意蒸騰,   只這一刻,瓊娘懶得再去琢磨前世今生,腦海茫然地想:便是這樣靜靜地呆著一會,也是不錯的……   那天瓊娘回來的略晚些。   崔忠夫妻聽聞喜鵲說起小姐被琅王拽上馬的是時候,急得如同被火撩著一般。   劉氏更是差點暈過去。   原以為女兒此番回來該是如何的狼狽。   哪裡想到,等女兒再回來時,卻是騎著一匹小白馬,跟著琅王的棗紅馬一起並駕齊驅地小步奔了回來。   二人仿若清晨的爭執不再,彼此都是客氣有禮。   那琅王更似郊遊了一番似的,手還拎提著一籃子山果子,對瓊娘道:「太后以前曾喝過這果子釀的果飲,味道不錯,你卻拿去試試,看看是不是太后慣喝的味道?」   瓊娘便自接了過去,並說:「此番與王爺走了一遭,倒是對太后的飲食起居了解不少,耽擱了王爺的正事,且先告罪。」   琅王瞟了崔忠和劉氏一眼,慢聲道:「了解太后的飲食喜好也是正事,說不得耽擱,日後再有不解,依樣問本王便是了。」   說著朝崔忠夫妻抱了抱拳後,便甩著馬鞭,揚長而去了。   劉氏見瘟神走了,連忙走過來,上下打量著瓊娘道:「女兒,沒吃虧吧?」   瓊娘勉強笑了笑:「不過跟琅王清談了一場,他為人君子,有何吃虧的?」   劉氏還想再問,卻被崔忠拉了拉衣袖,示意她少言。   待夫妻二人迴轉了家中,進了屋子,劉氏才抱怨道:「好好的清白閨女,讓人拽上了馬,怎的不讓問?」   崔忠裝滿了菸袋鍋,點火吸了一口後,才嘆口氣道:「以前我們那個萍兒眼界便高,奈何手爪低,沒有攀附的本事。叫人擔心她吃虧……可是現在的瓊娘,眼界只怕是更高。她又是個有本事的,找個平實人家的男人,壓制不住不說,我們的女兒也是卻瞧不上。可是再往上進一進,該是什麼樣,你我連聽都沒聽說過,又怎麼去教女兒?」   劉氏聽得雲裡霧裡,只上去奪了他的菸袋:「你這是什麼話,叫人聽得糊塗!」   崔忠這時,倒是言簡意賅:「女兒的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 第56章   劉氏往窗外看了看,方才聽到了院門的聲響,瓊娘應該是安排完了事宜,只帶著食齋帳本回來對帳,便要安歇了。   喜鵲脆生生地問:「小姐,要不要打水洗漱?」   剩下的,劉氏聽不大清楚,似乎是不用了一類的。一向愛乾淨的女兒,今日是累著了?怎麼歇宿得這麼早?   劉氏又看了一眼崔忠,將菸袋鍋扔甩回去,只覺得原來這眼睛半睜不睜的,原來也是這麼的累。   這為人父母,有半合著眼兒裝睡的,便有精打細算合不上眼兒的。   那堯氏自打在崔家吃了個憋氣大窩脖後,便帶著柳萍川賭氣回了家中。當她告知了柳夢堂這瓊娘成為了太后的義女後,她們家的這位老爺卻是半晌不語。   想那瓊娘大小兒便聰慧,在文思方面啟蒙也早,兒子柳將琚這方面便遠遠不如她。而這麼一位滿腹文才,容貌上佳的女兒,卻被自己這位糊塗透了的夫人,換回了這麼一個小肚雞腸的女兒回來!   柳夢堂覺得自家虧算了。   他是一向不愛管內宅之事的,若非當初堯氏不是那麼的心硬,將瓊娘留下替柳家撐起門面該是多好?親女兒若是養壞了的,帶回來又有何用?左右是嫁人,亂不了柳家的宗譜血脈,就該將瓊娘留下來,也替他掙得了寬厚的美名……   唉,罷了,想此也是無用,倒不如想想萍娘的歸宿。   堯氏其實也是這般想的,親女兒萍川實在是讓人心糟。抄襲詩作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廣為人知。鬧得現在她跟那些個夫人們組茶會時,聽不得半個「詩」字,有人提起,她便要急急岔開,每當看到有人趁她不備時竊竊私議,便總要疑心大約是在說著自己的笑話。   這樣的兒女,大約都是上輩子虧欠了,這輩子專找父母討債的。倒不如趁早嫁了,以後便是他人婦,舉止言行,皆有丈夫管教,他們作父母的,便也省心了。   二人不約而同想到了一處,那柳夢堂便挨個過了一遍自己中意的人選。   依著他的意思,戶部主理尚書孔大人當是首選。   孔大人為官多年,仕途穩健,主理戶部有方,甚得皇帝的歡心。柳夢堂清譽雖高,可身為翰林,乃是未有太多實權的文職。而如今,他也總算步入了正軌,身兼戶部司職,經常出入於帝王的御書房,深入國計民生之事。   孔大人也算得上是他的頂頭上司,若有他之助力,將來平步青雲,獨立掌管六部之一也說不定啊。   堯氏聽了丈夫的打算,有些遲疑,只說到:「這……年歲大了些吧?好像只比老爺你小了五歲?」   柳夢堂覺得夫人挑揀的不是關鍵,一邊飲茶一邊道:「萍川的名聲那般,難道還選得出青年的才俊?若不是孔大人的妻子亡故,還沒有這等子良緣。給孔大人說親的媒人,終日裡絡繹不絕,所提的哪個不是正當時的妙齡女郎,任他揀選?年歲大些好,懂得疼人,更不會介意萍川那些個小家子的孩子氣。萍川是續弦,到時候生下的孩兒也是嫡子,短缺不得什麼。這事若想穩成,還要及早些,明日,我請孔大人來家裡相看,你將萍川好生打扮一下,不然孔大人那邊萬一定下了別人,你後悔也晚了。」   既然老爺這麼說了,堯氏自當用了心,思度了一夜後,第二日便找來了萍川,囑咐她父親今晚請了客人,叫她好生打扮一下。   柳萍川初時聽到父親宴請上司,並未介懷,只當同來的還有孔家的千金。所以要她作陪。   可沒想到,是夜來的竟然只有孔大人一人。   入席後,那人的神情不對,將她從頭到腳的看個仔細。   堂堂戶部尚書,到人家中做客,怎的這般無禮?除非……他是得了父親的允許的!   想到這,柳萍川後脊梁生生冒出了一層子的冷汗。   這位孔大人的確是仕途穩健,為人看上去也是斯文有禮。前世裡,她若不是從尚郎的嘴裡聽說這位孔大人私下裡的品行,也是不知其人呢!   單說他那剛剛故去的亡妻之所以早早離世,也是幾年之後,他的一個小妾,將受不住,跑回到婆家哭訴才提及真相——那亡妻乃是被這位孔大人凌虐得不行,懸梁自盡而死。   這位國之棟梁也許是平日裡壓力甚大,人前斯文穩重,人後最喜磋磨妻妾,綁繩上工具的下作手段,倒是妻妾一視同仁,雨露均沾。   最可憐的便是他後娶的那個年輕的妻子,好好的一個男孩竟然懷得成了形時,被他磋磨得落了胎!   柳萍川想透了這一點時,渾身忍不住的打冷顫,心裡也是恨極了柳氏夫婦!   因著柳萍川生得是嬌小,這般小家碧玉看上去最是楚楚可憐。那孔大人倒是覺得這女子體態風流,越看越是滿意,言語間與未來的嶽丈柳夢堂越發的親切。   兩個同輩份的男子,推杯換盞,互相謙讓著。   柳萍川再受不得他毒蛇般溼滑的眼神,藉口著頭痛,早早折返回了自己的房中。   待得回到了房中,她急急地走了幾個來回,突然走過去打開了自己衣箱,取出銀兩,又包裹了首飾後,連丫鬟也沒帶,只披上了一件大氅,趁著婆子們在院子閒聊的光景,從後門順著廚下的院子溜了出去。   那孔大人道貌岸然,如今誰也不知他私下裡的品行,就算她說了,依著父親和母親的心性也是不會相信,只會當了她嫌棄他年歲大,而胡亂編造的藉口。   為今之計,只有私奔尚郎,造成既定的事實,才免去父母打自己的主意,將自己嫁給個人魔!   一路街市清冷,只有梆子的噹噹聲敲得人心驚。   當她敲開尚雲天暫住衙齋的房門時,便是一頭栽入披著長褂的尚雲天的懷中,伸手攬住了他的脖頸,主動送去了溼滑香吻。   她心自正亂,自然沒有留意,這本該是羞澀木訥的年少書生,如今卻是表情沉靜。就算夜深有妙齡女郎主動投懷,也不見慌亂,只是稍微偏了偏頭,任著她的吻落在了脖頸上。然後手腕一轉,一個大力便將她推到了牆壁之上。   「小姐深夜至此,所謂何事?」尚雲天掛著溫存無害的笑,淡淡問道。   柳萍川此時已經是盡豁出去了,只微微抖著身子,低低地說:「尚郎,救救我。」   尚雲天耐著性子問道:「怎麼了?」   柳萍川只抖著聲音道:「父親將我嫁給孔大人,我不願,尚郎,我心儀的是你……」說著便又去親。   她向來敢想敢做,前世裡立意脫離商戶女子的賤籍,便偷偷從崔家私奔,借著人牙選買侍妾,入了王府。   現在為了逃避嫁給人魔的命運,私奔於尚郎便是最佳是選擇,就算尚郎不肯,只待天亮時,被這衙齋裡其他的差役人等發現,她一個官宦小姐清白名聲不再,就算柳氏夫婦不願自己嫁給尚郎,也別無選擇,只能成事!   尚雲天只聽那「孔大人」三個字,便全是明白了。   不過他倒是自當不知,耐著性子聽她講述完了後,輕輕推開柳萍川,給她倒了一杯水,讓她安穩安穩心神後,才慢慢語道:「在下新近得聖上恩寵,補了禮部閒差,倒是見過孔大人幾眼,雖則穩重持成,然則配給小姐的話,的確是年齡不相當了些……只是小姐,棄他而就在下,未免……目光短淺了些……」   柳萍川猛地抬頭,冷著眼道:「尚郎,你這是何意?」   尚雲天不急不緩地往她的杯子裡添水,繼續說道:「堂堂柳翰林,大學士之女,品貌端莊,正值妙齡,我若是小姐你,當是面前有無數選擇。柳大人看中孔大人為佳婿自有他的道理。但是依著小姐的聰慧,能察覺人之未察,發覺出孔大人的不妥之處。自然也能知道,自己該如何做出更好的選擇。」   說到這,他緩了緩,面露一絲愁苦道:「在下若是高中,仕途穩健,自然非小姐不娶。可是如今鬧出了科考舞弊,在下得罪了太子,仕途必定艱難,就算有空有才學,未必那等一展宏圖的時機了……」   柳萍川並不知尚雲天已經重生了,心裡還拿他當做那個初出鄉土的青澀書生,聞聽此言不疑有他,倒是終於冷靜下來想了一想。   現在環顧四周,這間專門給外省官員備下的衙齋甚是簡陋,只有簡單的床鋪桌椅——那些個不缺錢銀的官員自然不屑於寄居此處,老早便自買了宅院。   可是尚雲天家貧,就看日後他的母親典賣了老宅,一起來了京中,過得手頭拮据。   而當年的尚雲天之所以過得不錯,是因為有瓊娘用嫁妝置辦了買賣,才有餘錢替他打點斡旋,一路青雲直上。   冷靜想一想,這一世,許多人事皆已經改變。就著尚雲天的話語想一想,可不就是這個道理嗎?   因為被那琅王當了中傷太子的暗箭,這尚雲天空有狀元之才,如今卻是名不正言不順,只掛了個閒職混日子。沒有了瓊娘替他打點世俗,更重要的是他已經大大得罪了太子,大約便也止步於此了。   柳萍川自問自己不如瓊娘的能幹能忍。若是這般苦哈哈的過日子,還要面對尚郎母親那個挑剔刻薄的老虔婆,這日子當真還不如崔家好過呢!   等得冷靜下來,柳萍川只覺得如潮水一般的絕望,自己此時私奔出來,天亮柳氏夫婦就會察覺,前有猛虎,後有豺狼,自己該如何是好?   尚雲天不動聲色地看著她的臉色變化,待得她臉色灰白,這才抱拳柔聲說道:「在下仕途不明,前路彷徨,願助小姐成為貴人,提攜在下共展宏圖!」   柳萍川有些聽不懂他話裡的意思,只問道:「你要如何助我?」   尚雲天緊盯著她的眼,一字一句慢慢道:「自然是成為人上之人!柳小姐,難道你從來沒有想過成為太子妃,將來執掌六宮,貴為一朝皇后嗎?」   柳萍川的確是從來沒有想過。可是聽了尚雲天這麼一說,整個人都是頓住了,只覺得自己先前的眼界的確是太低了些。   是呀,站在柳家嫡女的起點之上,她為何不更上一層樓,遠遠超越前世裡那個野種瓊娘迫不得已做出的嫁人選擇呢?。 第57章   因為尚雲天的話,柳萍川的眼界頓時大開。   她暗自嘲笑瓊娘開店淪為商家女,眼界不如從前。自己又何嘗不是呢?她完全可以利用前世的先機,為自己賺取更好的前程啊!何苦來處處模仿著瓊娘,卻反而落得東施效顰的下場?   尚雲天不動聲色地看著她漸漸展開的笑顏,慢慢飲幹了手裡的那杯茶……   二人相談了一炷香的光景,後來,尚雲天趁著夜色,親自護送柳小姐回了柳府。   當柳萍川敲開了後門時,看門的護院嚇了一跳,根本不知小姐是何時出去的。柳萍川給了他一錠銀子,示意著他莫要開口,又跟自己屋裡的丫鬟婆子言,自己方才一時心氣不順,便自去園子假山散心去了。   第二天臨近晚上時,她支使著自己的丫鬟碧璽,在柳府外隔一條街的巷子裡等待。   不多時,碧璽便拿回了一個小小的包裹。柳萍川從拿出了尚雲天給自己的三瓶藥粉——這是他託一位老中醫弄來的,一旦服用,身上臉上都會起紅點,不足一個月,不能下去。   沒過幾日,一次閨閣小姐妹組的茶局上,柳府千金忽然害了急症,全身泛起了紅點甚是嚇人。   這一下子,柳府千金疑似得了時疫的傳聞傳遍京城。   柳大人精心為女兒規劃的錦繡姻緣也沒了蹤影。孔大人已經另尋良配,抬入了府中。   這便叫柳夢堂為之扼腕連連,心內對這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親女更是不喜。不過因為這萍娘的紅疹,三五不時的發作,總是沒個痊癒的時候,關於她的親事,倒是一時緩了下來。   隔了有一個月,因為舞弊案而沉寂許久的太子前往江西巡視,面對當地百年難得一遇的乾旱,想出了鑿山穿洞,從一道山嶺的溫江引水的法子,緩解了當地旱災,更是避免了一場災民暴動。   工程雖然尚未竣工,可是江西百姓舉萬民傘夾道相送,對儲君之賢德讚不絕口。   朝中之人也是莫不稱讚叫絕。要知道這開山引道,往往會遇到臆想不到的險阻,例如遇到了山體夾石,開鑿不動,可是工匠們依照太子親自繪下的線路,從山嶺兩頭同時開工,竟然無比順暢,甚至還發現了一處天然的溶洞,大大縮短了工期,相信在不久的將來,定然能解了燃眉之急。   有那會說的臣子,便是進言,這乃是天佑大沅朝之福兆,儲君這般果敢聰慧,解民眾疾苦於危難中云云。   不過當瓊娘在食齋裡聽到了太子新近的政績時,著實一愣。   江西開山引江,這的確可以惠及千代,載入史冊的功業。   可是這工程卻足足提前了三年。   當初江西久旱,災民暴動,尚雲天臨危受命任兩省巡撫,入江西巡查。他在江西停留四個月之久,遍訪山民獵戶,親自爬越了多次山嶺,才琢磨出這條匪夷所思的開山法子,期間歷經無數挫折,耗費了整整一年多的時間,才確定了山體最適合開鑿的線路……   想起那件往事,瓊娘不免感嘆,想起那時她與尚雲天還是濃情蜜意,就算他那一整年沒有歸家,也毫無怨言,盡心伺候公婆,料理尚府內外,心內更是欣慰丈夫上進,自己當初並沒選錯了郎君。而尚雲天從江西回來時,因為行程匆匆,只帶了一盒當地粗製的豆黃糕給她。   她怕他愧疚,只撒謊說那粗糲劃嗓子的豆黃糕甚是味美,她竟沒有吃夠……   怎知一遭富貴之後,患難時的彌足真情便也漸漸淺薄,後來竟然生出那般不堪的變故,以至於回想當初的濃情,卻忘了該是怎樣的滋味……   聽聞了那些貴婦的閒語後,瓊娘唏噓了些許往事,愈加斷定,前世裡權傾朝野的尚大人一定投靠了太子,更是拿江西的穿山引水工程做了投名狀,彰顯了自己的才能。   尚雲天雖然初時初涉官場時,稍有些書生意氣的木訥不知變通。可是後來,隨著他閱歷的增加,對於官場的厚黑一道,越加駕輕就熟。   而現在他得以重生,定然善於把控這些能助他平步青雲的人之心思,雖然他未能如前世一般一朝金榜名揚天下,但是相信在不久的將來,尚大人的前途不可限量!   瓊娘想到這,便懶得再往下去想。   既然已經成了前塵,是扶搖直上,還是低落塵埃又跟她這個商家小娘又甚麼關係?   她現在素食齋後院遠離飯廳的地方,單獨闢出一間竹閣做帳房。   現在兩間食齋的大師傅俱已經上手,除非來了極顯貴的客人點名要她來做,剩下的大半時間,她便可做甩手掌柜,躲在這竹閣裡,遠離飯廳喧譁,一人點了薰香,撫琴飲茶發呆。   不過今日,她顯然沒有這般清雅好命,只坐臥在墊了厚厚軟墊子的涼蓆上,一邊撥打著算盤,一邊不耐煩地推著身邊之人,冷著聲道:「我算得王爺什麼人,八竿子打不著的事情,都要我來辦?食齋裡事忙,我走脫不開,王爺另尋了高明吧!」   琅王原本沒個正形,只半臥半靠在瓊娘的身上偷香細嗅,被她這麼一推,差點栽倒在了一旁。   原來琅王最近領受王命,操練京城三郡兵馬,一幹將帥多有不識,自然少不得操持家宴,聯絡下感情。   奈何王府一直短缺正妃,又無老王妃等長輩把關。少年王爺操辦起家宴款待起下屬的家眷來,難免會有疏漏之處。   琅王便央了瓊娘來辦這事。可是瓊娘卻是左右的推脫就是不應。   從小到大驕橫慣了的王爺頓時意難平,只覺得這小娘自從領了聖旨後,脾氣越發的見漲,幹姨母的架子一擺,竟是比太后都要威風!   江東王的耐性至此便也耗盡,只踹倒了瓊娘放置在一旁書卷,大大咧咧地往她的身邊一躺到:「不是口口聲聲說是本王的幹姨母嗎?怎麼好不容易有用得上你這長輩的地方,偏偏又拿起了喬兒?本王今日便跟定了你,倒要看看你哪宗事情比國事重要?」   瓊娘心道:便是你這個武夫頭子領著一群武夫行酒劃圈,算得哪門子的國事?   可是又不能任著他死賴在此處,若是被人看了,豈不是又要惹來口舌?   她斜眼看看那人竟然慢慢閉合上了眼兒,健闊的胸膛竟然開始緩緩起伏,不一會竟然真的酣睡了過去。   其實這幾日,他也真是累到了的樣子,皮膚也比較著從前黝黑了許多,每次到了自己這都是來去匆匆,十次有九次又是餓極了的樣子,似乎三餐都不應時……   若是他好好的,瓊娘自當好好拿王爺當貴客相待,美食佳餚的款待。   可這位哪裡是省心的主兒,每次來都是讓她頭痛,不是纏著她再去野浴,便是窩著她在竹閣裡起膩。   再不然如今日一般,竟然讓她替他張羅家宴。   瓊娘趁著他睡熟,便低頭好好端詳起這無賴的臉——長得還真是俊兒,鼻梁高挺,眉毛濃黑,那睫毛竟然彎長得很,嘴兒不放毒箭的時候,帶著未及弱冠青年的飽滿。   大約是集了父母的長處於一身,生出這個俊秀昳麗的驕子出來吧……   瓊娘正看得入神,猝不及防,那雙眼兒卻突然睜開,將正低頭的瓊娘捉了個正著。   這小娘專注看人時,那大眼而居然還閃啊閃的,秀氣的眉毛微微蹙在一處,專注得好似他的臉兒是菜譜。   琅王雖然一直自信地認為小娘刀子嘴豆腐心,這心裡是裝滿了他的。可是如今抓了正著,心裡自是另一種說不出的得意。   雖然操練兩軍山野相抗,足有兩日未眠,可這一刻卻是精神大振。只一個打滾起來,將小娘翻身抱起,只一低頭便含住了她的嘴。   這小娘的嘴定然是裹了蜜糖,不然為何總是親吻不夠?   最後到底是瓊娘推開他道:「既是累了,快些回去睡,何苦來到我這鬧,一會子我替王爺寫了宴席的流程,及該注意的事項,王爺自讓楚管家依樣酌情料理便是,莫要再起性子……不然以後便不跟你再言半個字……」   琅王心滿意足,只捏握著她的腳踝道:「知你已是韶華公主,金貴得很,但真是少不得你去府裡,大不了本王到時候邀了雍陽那些個宮裡的公主一起來湊湊趣,算是替萬歲犒賞嘉獎三軍,你混在她們之中,也是名正言順,不會惹人非議。」   說到這,他又是一頓,只捏著手掌裡的那纖纖玉足道:「勞煩之處,定然時候給你補上,大不了依著上次在溫泉邊那般,替你滌蕩輕塵,捏足松絡筋骨可好?」   瓊娘聽他又提上次,只恨不得伸腳去踹他的臉,可是奈何拗不過他氣力大,只被又偷香了一遭,搖在懷裡叫了幾聲乖乖才捨得放了手。   待得總算哄走了王爺,瓊娘理了理被他鬧得凌亂的髮絲,將素箋鋪平,執握起毛筆,伴著陣陣薰香,細細地梳理了一番宴席的流程。   只是寫著寫著,瓊娘停筆下來。琅王這一世又是主理軍政,更是京城的鎖喉之軍……若是他將來真又起了反心,豈不又是……若是能勸慰他放下軍權,不再與太子為敵,會不會就此也改變了琅王以後被囚的命運   如果他不被囚的話,是不是就不會如尚雲天所言,最後犯下弒君之罪……   瓊娘長嘆一口氣,實在不敢去想他弒君之後的下場……無論成功與否,但是大約都是逃脫不得五馬分屍,鞭屍曝曬一類的悽涼下場。   再想想他方才不受教的頑劣,心內再是恨恨,只覺得自己就應該什麼都不管,自任著那浪蕩子自生自滅好了。   心裡正自想著,門外突然傳來丫鬟喜鵲的聲音:「小姐,那個在皇山上糾纏你的尚公子又來了,說有重要的事情要拜訪您。」   瓊娘聽了微微蹙眉,只說到:「回了他,說我事忙,無暇見客。」   那喜鵲隔著門帘子道:「不用小姐吩咐,奴婢也是這般回了他的。可是他要我交一封信給您,說是等您看了再說見與不見。」   瓊娘道:「拿進來吧。」   等從喜鵲的手裡接過信來,展開信紙時。那信紙上只有短短一行字。   「乾豐二年,驍騎營長史柳將琚亂箭穿心,死於胡人亂軍中。」   瓊娘的瞳孔慢慢放大,死死地盯著這一行字——她前世被推入井中,是乾豐一年。   若是尚雲天沒有誆騙她,那麼就在她死後的第二年,她離家投身軍戎的大哥便戰死在了沙場之上!   過了好一會,瓊娘才緩緩將信收起,然後抬頭對喜鵲道:「……將尚公子請到這裡吧。」   喜鵲看著小姐驟然變白的臉兒,卻不敢多問,便徑直去請尚雲天來到此處。   當尚雲天高大的身影出現在竹閣裡時,再不見上次的落魄狼狽,一身合體的白綢長衫,顯得溫文爾雅,臉上掛著瓊娘曾經極為熟悉的微笑道:「前些日子去了江西,看到了你當年愛吃的豆黃糕便買了幾盒,此番回京,特意給你帶來了。」。 第58章   說完這話時,尚雲天目不轉睛地看著瓊娘的臉。   這時的瓊娘,滑嫩的臉上還略帶著少女的嬌憨氣,烏亮的長髮半盤著散在頸後,就算不施粉黛,也光彩照人,叫人移不開眼。   尚雲天的眼熱切地看著她,心裡一縮一縮的疼——上蒼給他重生的機會,便是叫他修補自己上一世用情不專的錯,讓他再一次的擁有瓊娘嗎?   尚雲天看著瓊娘,瓊娘看著他放在地桌上的那兩盒豆黃糕,只覺得這糕跟人一般叫人如鯁在喉。   前世裡,因為擔心婆婆吃得不順,那一盒子的糕都叫她勉強咽了下去。   這次倒是應該大方一些做人。她索性將盒子打開,將其中一塊遞給了尚雲天。   尚雲天向來不怎麼愛吃這些零嘴之物,不過瓊娘遞過來,自然是連忙伸手接過,可是第一剛咽下,他的臉色便微微一變。   無論前世今生,瓊娘都是在吃喝一道上鑽研頗深之人,這麼粗糙的糕餅,她怎麼可能真的愛吃?   想明白了這一點,尚雲天的表情便微微一窘。   瓊娘看著他起初吃得甚急,以至於噎得臉色血紅,便不再去看他,只捏著他寫來的那張信紙道:「公子應是公務纏身,為何有閒暇來到此處?」   尚雲天此時倒也過了窘迫,只是將那兩盒糕餅收了起來道:「你我以前,真是錯了許多。我對娘子你疼愛不夠,這一世,我會盡改的。」   那一句「娘子」真真是燙了人的耳朵,瓊娘聽不下去,立刻開口道:「請公子自重,你未娶,我未嫁,何來『娘子』二字?說得多了,會叫人疑心你得了失心瘋。」   尚雲天不再有上次的失魂落魄,見瓊娘牴觸,從善如流立刻改口道:「你現在轉不過彎,我自不會強迫你。可是請你相信我,這一世,我會疼你愛你……等我準備好一切,便會來迎娶你,到時候,我們一家也必定會團圓在一起……」   「夠了……」瓊娘實在是聽不下了,她只指了那紙條問,「你寫的這個是什麼意思?」   尚雲天啟唇笑了笑:「就是這個意思,不過瓊娘若是關心這位柳家大哥,我自會想法子讓他躲避災禍。」   瓊娘聽得清楚,這尚雲天便是在隱隱的威脅著她。他那未盡的言下之意便是,若是他想要哪個倒黴,自然也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了。   她冷笑道:「與公子話不投機,以後還是不要再見,我如今是太后的義女,請尚公子做事前斟酌一二,不是只有你一個會謀算害人的!」   尚雲天只無奈的一笑:「瓊娘,你誤會了,我怎麼可能會害你?」   瓊娘那一刻,心裡想得卻是井水入骨的冰冷……   尚雲天也是有自知之明,原本想著送豆黃糕,是想喚起瓊娘對二人往昔甜蜜的追憶,沒想到弄巧成拙,差點噎死在這竹閣裡,當下他起身,瞟了那明顯寫了琅王府字頭的素箋一眼,說道:「既然你事忙,我就不多叨擾了。下次再來,定送可你心意的之物。」   瓊娘沒有說話,只目送他出了竹閣。她太了解尚雲天的為人,他向來是小事記心,與人睚眥必報。歷朝歷代能成為一朝重臣的,有幾個是心慈手軟的主兒?   若不是心內有太多的怨,她其實不想在言語上得罪他太多。   就如同和離的夫妻,各自別離,各過各的,她其實真是不願跟這些前世的人事糾纏太多。   想到這,她捏起了那張信紙,看著那觸目驚心的一行字,心裡想的是,不管這行字真假與否,待大哥要參軍時,她必定竭力阻止。   打定了主意,心也自安穩了些,她從一旁的書架裡掏出了另一本帳簿,這本帳簿,是她前幾日去西山船廠時,定製兩艘大貨船,分批付帳的往來記錄。   仔細算細算,距離直通南北的京源大運河順利開鑿已經不到一年的時間了。雖然這運河的開鑿,是聖上當初為了方便下江南江東一帶巡遊所挖鑿,但是待得這運河開啟時,南北的往來貨運將會大變。   就比方現在食齋裡所有的一味南蠻才有的調料,價格為一鬥五兩。但是有了水運,不但時間大為縮短,價格也可以稍微的降下來。   前世裡,她經營這店鋪時,因為上貨的緣故,與那些個漕運之人多有交道,自然清楚這裡面的門道。   不出三年,水運將大有賺頭!若是在南北兩地在多開幾家貨鋪,不賣散客,準備走貨量給兩地星羅密布的客商,那麼貨船行走南北,貨倉都是載滿了貨物,往來不斷,便是躺在家中,也能日進鬥金!   瓊娘既然生出了遠離京城之心,就不能不為自己的下一步作打算。   她想要將一家子遷往原西之地。   那裡風調雨順,乃魚米之鄉,遠離戰亂,是個養人的地方。而且緊靠著未來要開鑿的運河沿線,還能兼顧著漕運散貨的生意。   到時候京城的食齋,還有皇帝賞賜的田地,選僱個保靠的掌柜來經營料理,每隔半年來原西報帳。   所謂狡兔三窟,有這三樣進帳的營生,她便可高枕無憂,過著自己想要的優哉日子。   所以,這幾日,她不太管食齋的事情,便一直琢磨著選派可靠之人,隨著她一起去原西選買宅院,再順便看看在未來的運河沿線開設店鋪之事。   可是那王爺胡攪蠻纏,又非要鬧著自己去府中幫忙,這乃是他新任上第一次宴請,少不得要勻出空子來去細細料理。   開完單子的第二日,她叫上琅王府的外院管事婆子,隨著她一起去選買所需的材料。   以後她去了原西定居,這王爺可不能事事都依仗著她了,在迎娶正式的王妃前,少不得大小宴會,將這些教給他的管事,也免得只靠著楚管家一人鬧得手忙腳亂。   那外院管事也是個會說話懂眼色的,只一路賠笑:「有了韶容公主張羅排布,一團的亂麻也算是有了頭緒……難怪著王爺對……這般上心,如今王爺的府裡清冷得很,連個侍妾通房都沒有,便只等著個知冷知熱的人來跟王爺過日子呢!」   瓊娘只當聽不懂那管事婆子所指為何,按著單子選買完畢,便叫哥哥店鋪的夥計到時將物件送到琅王府。   一路走得累了,恰好下起了一陣微雨,瓊娘便領著管事婆子去街市上的茶樓裡避雨歇歇腳。   京城多是閒人,茶樓也不同於其他的地方,不光是經營茶水,還可在此小憩午休。   這些個茶間通常是不大的雅間裡設有藤搖椅,窗戶上竹簾半放,只投了星點陽光進來,樓下有樂師彈奏古琴雅音,品著茶吃著點心,待得吃足了,人也倦怠了,便伴著茶香在竹椅上小憩片刻,很是養神。   起碼前世裡,瓊娘在家中與婆婆相處疲累時,經常藉口去店鋪理帳,來這樣的茶樓裡喘歇片刻。   而現在,她覺得小憩一會也是不錯,便開了個雅間窗戶臨院,可以靜聽雨打芭蕉、飛雨跳珠。她點完了茶水和點心,又叫管事婆子和喜鵲也歇一歇,在外面的散座上點她們愛吃的去。   然後便是一個人在雅閣幽香裡,半靠在躺椅上合眼假寐了起來。   就在這時,似乎是臨近的雅間裡傳來兩個女子的言語。   「你說這後日的兩場宴該如何趕赴?琅王府的在城中,太子的設在了京郊別館,就算騎著的盧名駒,跑斷了腸子,這一天裡也只能趕赴一家的宴,可如何是好?」   瓊娘微微睜開了眼,屏息靜聽那邊的對話。   另一位夫人開口道:「能怎麼辦?你說是得罪一個異姓王,還是得罪國之儲君啊?這根本是不讓人選啊,也只能下了琅王的臉面,賠上份禮,來個禮到人不到了。」   這話說到這,那兩位夫人便轉了話題,只悄悄說起了其他的。   可是瓊娘的心裡確是一沉。   京城裡貴人聚集,交際眾多,但是府中的管事都是耳聽六路眼看八方。自己府中要辦事情,都要看看有沒有跟貴人們的宴席撞上。也免得到時開場無人來的尷尬。   按理說太子辦宴,這時間是哪一天,滿京城都應該早早知道,楚管家這等老人精兒不會犯這樣的糊塗,眼看著自己的主子丟醜沒了臉面啊?   琅王主理三郡兵馬,可是到時無人到場,這隱隱便是要昭告天下,這個江東王不過是擺個樣子——他在京城立不起來!   想到這,瓊娘急急起身,帶著喜鵲和管事婆子下了樓後,對琅王府派來跟著她們的侍衛道:「去軍司處問問,琅王今日何時回府,若是方便,可否快些回來。」   那侍衛領命,急急奔赴軍司處去尋琅王帶話。   而瓊娘則一路回到了琅王府,叫來了楚管家問詢此事。   楚管家聽得一直眼兒,連忙叫了四五個善交際的小廝去軍司各個將領的府宅去大廳消息。   不一會派出去的小廝回報,這日子的確是撞上了,可太子辦宴的帖子是昨日才發下的,按理說不應該這麼趕著臨時發帖才是。   瓊娘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了昨日尚雲天瞟了自己寫的素箋一眼,因為怕忘了日子,瓊娘在那寫了琅王府開宴的時間與時辰……   按理說,太子不應該跟琅王在辦宴的小事上這般計較才是——除非是有人給太子進讒言,故意搬弄是非!   若真是這樣,尚雲天是什麼意思?因為她為琅王操辦宴席,便要下絆子攪鬧不成?。 第59章   太子這邊其實心情也不大平靜。   剛從江西迴轉來,太子劉熙覺得自己這一年也應該苦盡甘來。   此番開山引水,贏得百姓讚譽無數,父皇本應該嘉獎一二。可是父皇雖然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兒不吝言語地誇讚了一番,轉身的功夫,卻將主理六部來年審司的重任,交給了二皇子劉剡。   這審司的職責乃是考核六部一年功績,更是監督戶部、兵部、工部三司銀兩的調用。   按理說這樣的職責,當是國之重臣協同儲君一起來做,可皇帝卻偏偏將這職責給二皇子。   聖旨頒布的那一刻,滿朝的文武心裡都在猜度聖意。而那刀筆吏胡大人向來肚子是藏不住話的,當場直奏,言明此舉不妥。   可是萬歲爺卻擺出一副心疼兒子的樣子道:「太子舟車勞頓,眼看清減,朕甚是心疼,也應該讓國之儲君歇歇了,胡大人,如果朕的每道聖旨,你都要質疑,不如朕的龍椅你來坐可好?」   只這一句話,就讓胡大人誠惶誠恐,只差一點在皇殿裡撞柱明志。   太子自然也是含笑謝父皇的體恤之恩,可是下了殿後,直氣得胸悶梗喉。   不過太子多年,養氣功夫了得,只揮手讓人將尚雲天叫來。   當太子坐在園子的涼亭裡,看尚雲天走來時,不由得有些感嘆——沒想到他當初命人慾除之而後快的書生,卻是個難得的奇人。   想當初,他受了父皇的訓斥,閉府不出。這個候補的小吏尚雲天卻主動找上了門來,表示要效忠於他。   劉熙覺得這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尚雲天是看自己如今不能拿他怎樣,免了被皇上誤以為滅口洩私憤的嫌疑,便上太子府挑釁來了。   劉熙養氣功夫漸長。於是,便耐著性子聽這書生滿嘴的狂言。書生的投名狀,便是預言江西大旱,以及將要發生暴亂的匪首名單。   太子爺聽著聽著都樂了。這個小吏大約覺得在舞弊案中,他借了琅王的威風,鑿開了太子的船底,掀翻了一船的朝中大吏,便得意忘形,以為他劉熙是個缺心少魂的痴兒,什麼山貓怪獸都收?   他猜這人大約是琅王教唆來的,便暗自決心絕不掉落琅王那狗雜種的陷阱。只耐心聽完瘋瘋癲癲的話後,異常客氣地將尚雲天送出門。   本來這事兒便算過去了,反正這候補小吏不是包藏禍心,就是因為與狀元失之交臂,得了失心瘋。   可是一個月後,江西千裡加急的奏摺送至龍案,請聖上定奪。   那奏摺裡所言之匪首人名,與尚雲天所言皆是吻合。   太子那一刻只覺得後脊梁酥酥麻麻,匪夷所思!因為尚雲天在跟他言此事時,江西還沒有暴亂,甚至乾旱的消息都未傳至朝廷。就算那楚邪手眼通天,爺不可能窺得這等先機,安排書生來坑他。   從朝上下來,太子冥想一夜,便又找來了尚雲天。   尚雲天又說出了一些未來朝中之事。太子也少了先前戲謔的心情,只等他的話落在地上。   沒隔幾天,一一應驗。   劉熙不得不相信尚雲天之言:他自護城河中被救起後,便開通天眼,知曉未來之事,而這時上蒼與他之歷練——輔佐大沅朝未來的有道明君太子劉熙。   劉熙雖然覺得這位差點成為狀元郎的書生被水泡發了腦子後,如今走的是江湖術士的路數,雲山霧罩的。   可是他說得神準,也不由得不信。   正趕上皇帝委派他去處理江西這個爛糟糟的亂局,劉熙便索性帶了這位候補的小吏一同前往,最後果然在他良計之下,載譽而歸。   至此為止,太子才算是對這人的奇能深信不疑。   是以當尚雲天開口言道讓他在京郊舉辦宴會時,太子立刻吩咐府裡的管事制帖子發散出去。   不過劉熙手下的謀士卻心有顧慮,只覺得這般行事,似乎有些跟琅王對抗太甚之意。   其實劉熙也有此意。他雖然自小便跟楚邪不對盤。可是舞弊案的餘波未平,再經此一回,讓聖上聽見風聲,難免會疑心自己的心眼太窄。   想到這,他笑著對步入亭子裡的尚雲天說出了心中的顧慮。   尚雲天拱手低頭道:「聽聞太子昨夜起,命人溫酒,夜飲二更天。卑職鬥膽一問,太子因何事心緒難平,夜不能寐呢?」   太子沒想到這人連自己的起居也如此留心,不由得表情一凜,語氣陰沉道:「尚大人且猜猜看?」   尚雲天看著太子臉色陡變,卻泰然自若,只伸出手指頭蘸取了茶杯裡的水,寫到「黜嫡立庶」。   這下太子臉色依然全變,猛地一拍桌子道:「尚雲天,你好大的膽!」   尚雲天卻在太子的盛怒中往前走了一步,低聲道:「太子居安思危,高瞻遠矚,能輔佐如此賢德主公,此乃臣子幸事。」   太子眯了眯眼,只覺得在朝中浸染多年的老油條都不及這個青澀書生戴高帽的功力,不過怒氣倒是壓了壓問:「若你之言是真的,你覺得那個替位之人是誰?」   尚雲天一早便料到太子會問,只不慌不忙道:「太子真正要防範之人,並非二皇子……而是江東不速之客!」   太子又被說中了心思,最近聖上偏寵二皇子劉剡甚是明顯,怎麼能不叫他起疑心,可是偏偏尚雲天卻說並不是二皇子……他眯了眯眼問:「此言何意?」   尚雲天道:「太子難道不覺得楚邪滿身反骨,生性桀驁不馴嗎?臣此前曾做一夢,夢中此人在太子您即位後,做下大不敬之事……」   劉熙沒有說話,可是瞳孔卻猛地一縮。   尚雲天抬起了頭,尚顯得青澀的英俊面容上,帶著一股說不出的殺意:「此人不可手握兵權,不然太子您後患無窮!」   太子的身子往身後的藤椅上一倒,腦子裡頓時閃過千萬個念頭,每一個都要把楚邪碎屍萬段。   而瓊娘這邊從茶館回到琅王府後,不多時,琅王便迴轉了王府。   不過他未食午飯,便叫上了瓊娘一起用飯。   此時苦夏,只揀選了院子裡最茂盛的葡萄架下鋪上蓆子,然後擺放團墊茶桌,王府的廚下聽聞王爺用飯,便準備好了幾樣小菜。   待端上來時,已經換上了細麻長衫的琅王指著一道涼菜說:「這是東夷進宮的一種肉肥的海魚,曬乾後再蒸鍋泡發後,肉質鮮美又不失韌性,本王知你口嬌,特命人備下給你嘗鮮。」   說完便用筷子夾了一大塊放到瓊娘的碗裡。   可是瓊娘自從聽完茶館之言後,便一直吃不下,便先自把那話說給琅王聽。   琅王停了停筷子,便又如常布菜,又往瓊娘的碗裡填了一顆肉丸子。   「原來是這事兒,看把你急的,一會本王吩咐管家,將宴席改日便好。」   瓊娘卻依然憂心忡忡道:「若只是這般,我哪裡會急?王爺,你究竟是因為什麼得罪了太子,為何他這般有意針對著你,這般行事,難道王爺不擔憂以後會處事艱難嗎?」   琅王淡淡道:「本王為何要擔憂?他現在是太子,還為一言九鼎,自然不能奈何本王。」   還有一句是他未出口的,那就是等到皇帝駕崩時,那也要看登基坐上皇位的是不是他劉熙!   楚邪懶理朝政,原本這天庭的風雲變幻自不幹他的事兒。然後從結識了這小娘起,大沅朝的第一散人,卻難得生出了幾許振作之心。   這小娘從柳家本趕出來,又成了商家女子,每天拋頭露面,讓人嘲弄無數。   自己這般閒散下去,就算她嫁入王府,也難叫旁人生出豔羨之心。自己若是勤奮些,讓她領了聖旨在京城裡風光大嫁,這才讓小娘長了臉面,貼補了之前的遺憾。   楚邪生平一向順遂,現如今生出了難得的進取之心,是以掌管了三郡後,才會日以繼夜分外用心。   這也叫先前聽聞過江東王惡名的三郡將帥們深感吃驚,暗道傳言果然不可信。   這位江東少主雖然年輕,但行事頗有老琅王的遺風,與將士同甘共苦,毫無世襲侯爵子弟的架子。   而此時,這位勤勉踏實的王爺,正吃飽喝足,毫無形象可言地癱倒在一個商賈小娘子的腿上,只懶散道:「為了你這小娘,本王多吃了多少的苦頭,整日裡沒個甜的,便全無盼頭,且借了你的縴手,替本王揉揉頭,松松筋骨可好?」   瓊娘心道:若不知前世,哪裡敢想這等全沒了骨頭的浪蕩子,竟然是敢造反起事的反賊!   不過他肯收斂鋒芒,不與太子唱對臺戲也是好的,若是就此在三郡那裡煞了威風,不成事情,灰溜溜地折返回江東更好。   因為尚雲天的那一句,瓊娘心裡一直隱隱覺得不妥。   她有心提醒琅王,卻不知該怎麼言語。總不能說尚雲天是我前世夫君,他說你前世弒君,今世必得造反。你若想要保命,便得除掉那尚雲天!   且不說琅王會不會相信她這一通瘋言瘋語,單是她教唆琅王殺害朝廷命官一項,又與攛掇琅王造反有何區別?   但是,有一樣是必須做的,那就是她得提醒琅王,尚雲天已經投靠了太子,此人有大才能,絕對與他不善!定要加倍小心。   只是她說得多,可是那琅王似乎全沒聽進的樣子,直叫她心裡又氣又急。   就在這時,盧捲入了王府,琅王囑咐著瓊娘多吃些,不可總茹素,一會他會驗看後,便先起身去了書房。   盧卷也聽聞了太子擺宴一事,不無擔憂地說:「太子的宴席與王爺相撞,雖則王爺敬重太子,取消了早先定下的宴席。可是難免在三郡將帥裡留下太子與王爺不和的印象,只怕王爺你以後難以服眾啊!」   琅王卻心不在焉地道:「用人如下棋,不在多,而在精。明日你且看,有誰在明明收到本王宴會取消的帖子後,依然來到本王府上,這人便堪大用!」   盧卷沉默了一會,領悟了琅王話裡的意思,只豎起了一個拇指道:「若你是皇子,那太子只怕早就被丟在冷宮,悵惘天涼好個秋!」。 第60章   琅王聽了盧卷的話,眉峰未動,只詢問新近準備頂換軍裝的事情,便自岔過去了。   琅王主動迴避太子鋒芒,臨時更改了宴席之事,在三郡的將帥中果然震動不小。   這樣的事情,明眼人一看便知是怎麼回事。   有那善於洞察明火的老油條,當下心內自站了陣營,暗道這個從江東來的三郡督司,為太子所厭,大約也是做不長久的。   既然是這樣,倒是要早早劃清了界限,免得日後儲君登基,一朝天子一朝臣,被這外鄉的王爺連累,成為新皇的眼中釘被排擠出去。   到了原該辦宴的那一天。   因為是臨時取消的宴席,原本早一天在宴廳擺下的桌椅還沒來得及收入庫裡。廚下早幾天買下的魚肉蔬菜堆積如小山,加之天熱的緣故,如若不做,便是要全部壞掉了。   整個王府顯得冷冷清清,連下人做事也是掃眉耷眼的。   按理說,瓊娘是不用來的。畢竟取消了宴席,也不用她來張羅什麼。   可是那一天,瓊娘卻早早就醒了,望著頭頂的蓬帳發呆。那日琅王說取消宴席時,臉上倒沒有什麼不悅的神情。   但是瓊娘自問,這樣在自己下屬面前顏面掃盡的事情,誰遇到不糟心呢?   起床時,丫鬟喜鵲首先覺察出姑娘的不對勁,人雖然起來了,可坐在床邊半天不動地方,問姑娘要不要用水,她也心不在焉。   等瓊娘洗漱完畢後,也終是下了決心。   就算是個普通舊友,遇到了不順心之事,若是方便,也應該去撫慰一二。   而琅王與她雖無甚如清水般的友誼可言,但總算擔起一個「舊」字,總不該在他失意之時,熟視無睹。   當下尋了個藉口,只當是去歸還他前些日子送來的手札還有一些古籍。   既然去探望失意人,總不好兩手空空,便又熬煮了平氣去火的藥膳粥放入食盒裡,一併給他帶了去。   這日,琅王是一早便做好門可羅雀的準備的。   可未曾想過,未及中午,就有了訪客。   聽聞瓊娘竟然肯主動來了,江東王只邁開長腿,三步並作兩步,便來到了王府的後門。   剛到門檻處,便見從馬車上下來的女子戴著兜帽,寬大的帽口裡露出一張白瑩瑩,溼漉漉的嫩臉兒,許是天熱的緣故,臉頰都透著紅,鬢角的碎發都貼附成一綹一綹的了。   天兒這麼熱,馬車裡原本就不大通風,偏偏她還戴著兜帽,可不是要悶死個人?原本臉上帶這微微笑意的琅王登時心疼了起來。   只扶著她過了門檻,關起門來說話道:「來見本王又不是甚麼丟人之事,何苦來回回都是穿披風戴兜帽兒的?」   瓊娘心道,誰讓王爺你名聲狼藉,我就算是個立志不想嫁人的小小商家女,頻頻出入你的府中也是要被人說嘴的,少不得遮掩些。   那後門直通琅王的院落,待得入了房,狼王立刻命人去打洗漱的用水,又命人取了裡外全新的衣物來。   瓊娘只想將東西送到便走,哪裡肯洗,只解開披風,任著王爺將她拉到窗下,又親自為她打著摺扇。   待緩過了初時的燥熱,她道:「王爺不必忙了,我只略坐坐便走。」   琅王卻微微瞪眼道:「渾身都溼透了,一會遇到了風,便吹得透心涼,風熱症都是這般不小心得的。本王已經命人打了大桶溫水,你且洗洗,換了乾淨的衣服,陪本王用了午膳再走。」   一邊說著,一邊蹲下替瓊娘去脫繡鞋。   瓊娘只一縮腳,氣急道:「丫鬟才做的事情,王爺怎麼這般熟手?你再這般,以後便不來了。」   琅王卻不肯撤手,揚著濃眉道:「本王還厭煩你這等假正經呢!掏心掏肺的對你,倒成了連丫鬟都不如!」   說著,便將鞋襪除掉。瓊娘愛乾淨,那對蓮足倒是不怕貼近欣賞,十根腳趾白皙而纖巧,因為害羞而打結兒到一處,煞是叫人憐惜。   琅王見瓊娘快要惱了,倒是強忍住親吻上一口的衝動,替她除了鞋襪,松泛了後,又捧著冰過的綠豆湯哄她一口一口地喝。   瓊娘倒是不忘自己此來的初衷,便是借著閒聊,開解了琅王莫要懊惱,事情且得一步步做,尤其是他初來京城,萬萬不可帶著江東時的傲慢隨性,言行要謹慎,待人要周全……   琅王倒是難得耐著性子聽著,可是眼見著這比他小了三歲的小娘,臉上猶帶著少女的爛漫,偏偏一副越說越上癮的勁頭,便再也繃不住,只笑著封了她的口,吮了吮那香滑的小舌道:「還未嫁人,便是童養媳教訓小丈夫的做派,難道本王是扶不起的阿鬥,叫你這般的不放心?」   瓊娘心說,可不正是這一遭,你跟那阿鬥劉禪一般,最後可都是被軟禁了的下場!   這麼一想,擔憂便如潮水湧來,滔滔不絕都說不盡對這倒黴王爺的恨鐵不成鋼。   而那王爺的確是不受教的,一味的插科打諢,全是油鹽不進的樣子。   瓊娘曾經為人婦,可是丈夫尚雲天向來是個中規中矩的,就算成婚初期,待人接物略有短缺,卻也是好教的。   可是到了這混不吝的王爺身上,她只想學了孔夫子,氣急敗壞地說一句:「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圬也」!   楚邪一直眯縫著眼兒受用,只最後看那小娘說得啞了聲,眼睛瞪得溜圓,全是一副恨不得找一根戒尺抽打他手板的樣子,直覺得這般的女子,怎麼這麼可人呢?   竟然還不承認愛他,這眼裡嘴裡可不全是他嗎?   琅王承認,自己當初在獵場初時見這小娘時,雖則驚豔,但也不過是略略記住罷了,外帶著一點想要煞一煞嬌嬌女銳氣的心思   他也未曾想,自己竟有對一個女子這般用心的一天。   雖然這女子不是一般的假正經,訓起人來堪比姨母,可是就是架不住他怎麼也看不夠的喜歡。   尤其是今天,當看到汗津津的她從馬車上下來時,江東王生平第一次體味到心花迸綻,甜意恣流的滋味。   可是瓊娘看琅王並不見半點官場失意的懊惱,又是不受教的,只顧著在自己的身邊繞來繞去的忙,就差將眼睛晃花了,便後悔白白來了這一遭。   當下由著王府的丫鬟服侍,沐浴了一番後,她便要走。   可是琅王哪裡肯放人,只將剝好的葡萄塞入了她的口道:「大中午的,窮折騰什麼?你那馬車罩子也不通氣,倒是別用了。本王新得了幾匹厚紗,煙燻的顏色,幾層合攏正好做車罩,即透氣,又有私隱。一會叫管家帶人給你換上,他們且得縫製一會,你食了午飯,便睡一覺,到了下午,本王送你回去。」   瓊娘心知這王爺向來強勢,他既然這般說了必定不會放人,而她昨夜思慮著尚雲天重生之事,的確是一宿未眠,方才說的一番子話,更是耗盡了一甲子的功力。   待得梳洗了一邊後,困意便湧上來了,只跟琅王一起在涼蓆子上說了一會子話,頭兒一歪便自睡了。   待得醒來時,已經過了午後。   琅王似乎是有客來訪,自去了前廳。   瓊娘換了衣服,自帶著丫鬟喜鵲,從後門原路而出。   管家楚盛剛帶人替瓊娘換好了馬車布面,見瓊娘要走便是一愣道:「王爺吩咐過要留韶容公主用飯,怎的招呼不打便走了?」   瓊娘一邊上馬車一邊道:「王爺事忙,這等子小事就別知會他了……對了,廚下堆積了那麼多的菜品,平白放著府裡的人也吃不完,天氣又熱,多是存放不下。管事若是方便,便讓下人們用那些個菜肉熬著糜粥。京城四周的善院甚多,裡面多是孤寡流離失所的庶民百姓,琅王府上熬了粥,送了菜肉過去,也算是這些銀兩沒有白白打了水漂,是不是?」   楚盛一聽,連連點頭道:「王爺向來是不管這些個小事的,若不是公主提點小的,豈不是要白白浪費了那些個果菜肉麵?小的這就吩咐廚下去做,替王爺博取美名的好事,豈敢憊懶不用心?」   瓊娘笑著點了點頭:「管家沒有暗自埋怨我多事便好。」   說完,她便坐上馬車,那馬車輕巧,悄悄地從巷子裡駛了出去。   那一天,快要傍晚時,整個三郡的兵馬司,只有三個人在奔赴了太子的宴席後,藉口有公幹,又去了琅王府,與琅王清談了好一會。   劉熙倒是不介意有人事後去琅王那補上幾個無用的馬屁。他只覺得這一次煞了琅王的威風,那廝日後的軍令調度,勢必艱難。   尚雲天聽了暗探來報時,尤其是聽聞那韶容公主曾經從那琅王府的後門拜訪時,整個心都酸得難受。   他暗道這是那個前世裡最是講究大家閨秀名聲禮儀的瓊娘嗎?怎麼行事這般孟浪?   她在琅王府停留了能有半日的時間,究竟跟那好色的王爺幹了什麼?。 第61章   太子派出的探子也算是盡責,不光是報了王府人員的出入,更將王府管家熬粥煮菜,周濟了臨近善院的事情說了出來。   劉熙冷笑:「他不做,難道還等著酒肉臭掉?自己什麼斤兩?只來京城幾日,便學起了沽名釣譽!」   尚雲天卻覺得這周濟善院的事情,大約是瓊娘替那琅王想出來的。   想到這裡,尚雲天的心裡火灼灼的,心裡也再次恨極了柳萍川的提前重生,打亂了他和瓊娘的人生軌跡。   他前世半生順遂時,並沒有體察到了瓊娘的可貴。可是如今重回自己年輕時,時計為艱的時候,便如潮水回浪一般想起了瓊娘為自己付出的種種。   那會兒她初嫁,自己的囊中羞澀,可偏偏朝中文武親眷,有定期組織去善院捐物的習慣。她拿住了陪嫁的綢衣去給他充場面,可是回到家裡,除了平日交際要穿的衣服外,便只能穿些布衣……   她那時對他說,家裡有些困頓也是暫時的,一切都交給她便好,他自管好好處理公務,休要被這些個瑣事纏身……   於是,他便真的將家中維持生計的事情一併交給了瓊娘,卻從來不曾想過,她一個從小便嬌養的千金,是如何靠著娘家給的充場面的那點子嫁妝翻本維繫著尚府越來越多的僕役與人事的。   漸漸的,他對瓊娘整日的繁忙心生怨尤,只覺得她連妻子的本分都沒做好,整日沽名釣譽,並讓那崔萍兒鑽了空子。   卻從不曾想到,若不是瓊娘的費心經營,滿京城裡,有幾個苦寒出身的同僚,能做到他位極人臣的位置上。   有許多事情都是事後有了比較,才知後悔。   而那琅王現如今的名聲也比較前世好上太多了,尚雲天雖不知詳情的來龍去脈,可是總覺得這裡面定是跟瓊娘有著至關重要的聯繫。   尚雲天想到這裡,慢慢飲下一杯茶——幸好瓊娘的出身太低,那琅王大約也不過是跟瓊娘逢場作戲。他總是要讓瓊娘明白,無論前世還是今生,出身才是最重要的。   瓊娘不該拒絕了柳氏夫妻的好意,拒絕回歸柳家,更不該拒絕他的懺悔。   總之,柳萍川攪亂的一切,他會慢慢修正,但是瓊娘也要收一收這玩野了的心,不要再跟楚邪那種註定不會有好下場的亂臣賊子再有勾搭。   跟前夫算起的穩妥的錦繡前程不同。瓊娘給自己籌劃的前路裡,其實跟男人的干係不大。她的思路很簡單,怎麼來銀子又穩又快,就怎麼來。   而未來幾年裡,出銀子的主理接在船廠裡修造,為此,瓊娘沒少往船廠跑。   丫鬟喜鵲可是沒少抱怨:「我的小姐啊!日頭這麼毒,你再跑幾次,曬黑了皮膚可怎麼辦?」   過幾日便是宮裡舉行夏髓宴的時候了,到時候滿京城未出嫁的貴女都要參加。她的小姐如今貴為韶容公主,倒是也是要跟雍陽公主一起參加的。喜鵲可聽說了,京城裡那些老字號的胭脂水粉都漲價了不少,小姐在這個節骨眼曬黑了,可怎麼用粉去蓋啊?   要是喜鵲不說,瓊娘差一點便將這夏髓宴的事情忘在了腦後了。   只因為在前世裡,這時候她的身世已經被揭穿,這一場夏髓宴,她是由尤氏呈報稱病,推脫了的。   所謂夏髓,乃是沅朝定國初時留下的習俗。   因為沅朝這裡京師多炎熱,就連在山上靜修的太后她老人家,也會不耐山上的蚊蟲,回到清涼的夏宮裡調養夏身體。   每到一年中最熱的時候,皇家的夏宮裡便會開放夏髓池,給京城裡適齡的貴女們消暑之用。   一群如花似玉的貴族小姐們,可以在夏宮裡住上五日,由皇后協同執掌禮儀的女官一併考察,揀選了合適的女子,為適齡的皇子們挑選妃嬪。   瓊娘前世雖然沒有經歷,但也熟諳內裡的套路。因為皇子擇妻不能如皇帝選秀女一樣,名正言順地入宮驗身。便另尋了得體的出路。   左右是一群女子脫得乾淨,在水池裡泡成一鍋水餃,由著皇后為皇子們揀選出挑的。   而太子妃頑疾不愈,眼看著身子日益清減,這位國之儲君挑選新妃的事宜也不動聲色地進行中。   今天的夏宮池子,註定要被雄心勃勃的眾位貴女們擁擠得滿溢。   不過瓊娘此行前往,卻是頂了太后之義女的名頭。跟那些個皇子們都差著輩分,加之就是個商戶女子,只出身一項便被震蕩在了九霄雲外,可以笑看餃子湯鍋,安靜地在一旁看戲。   這幹姑姑乃是真真正正去泡澡消暑,順便在太后她老人家面前彩衣娛親,盡一盡孝道。   自從接了太后命人送來的帖子,瓊娘便用心地備下了一箱的貨單冊子——掐指一算,運河開槽在即。貨船也要下水試航。   之前造船投入甚大,她現在除了食齋必要的經營流水銀錢外,手頭也幾無銀兩周轉。   現在更是買不起貨鋪散貨,等貨物運來,如何快速地收回貨物錢款便是問題。   可是這趟夏宮之行,便一朝全解決了!   就像喜鵲所言,最近京城的胭脂水粉都上漲了。可是依著瓊娘看,這些貨色都不是最好的。那最好的胭脂水粉,乃是靠南的沂園嗅香齋的貨色。   前一世裡,直到運河開鑿,交通便利,這嗅香齋的祖傳秘制水粉胭脂才譽滿京城。   瓊娘決定賺取這第一批的水粉的紅利。   而她之前曾經借著選買南夷食材香料的機會,託人順路帶了許久奇巧的好貨,這水粉也算是其中一個!   只待這夏宮裡跟貴女們相聚時,自自然然地展示出來,看看能否找些銷路。   既如此,她的皮膚還真得細細保養,不然曬得黑了再撲粉,豈不是驢糞蛋掛白霜——遮也遮不住!   到時候展示水粉效果不佳,她預訂的那一船貨,可就要爛在船艙裡了!   瓊娘對於賺錢一道,認真而精打細算,於是剩下的這幾日,她倒是真的老老實實,就算去船廠,也用帽兜將自己捂得嚴實,而琅王來接她幾次,也都推脫去了,只在家裡捂得淨白些。   等到了入夏宮的那天,宮裡的馬車一早便派來了。   瓊娘辭別了爹娘,只帶著一個丫鬟,加上有一大箱子的水粉,脂膏、還有各色貨物,便奔赴了距離京城有些距離的靈龍山夏宮。   待到了夏宮落轎石前,那各色的馬車已經停了一大片。   因為消暑的皇子們都是在主右門進出,這裡全是前來奔赴夏髓宴的貴女們。   只見一個個正當時的青蔥可人,體態婀娜、顧盼生煙。   瓊娘拿眼掃了這一圈的貴女,倒看到了幾個日後的皇子妃。尤其是那靳雲曦小姐,更是日後的太子妃。   在一群的小姐裡,也數得她最是出挑。   不過瓊娘深知,太子的側妃妾侍也多得看花人眼,雲曦小姐雖然是出名的賢德,可是私下裡與她們這幾個密友相聚時,也難免會洩露些疲態——皇家的兒媳婦,不好當啊!   當然除了養眼的,也有礙眼的,那柳萍川下了轎子來,只是在看到她也在時,臉上得體的笑容微微一邊。   就在瓊娘打量著一群落轎的貴女時,十幾個皇子早就紛紛擠上了夏宮最高處的閣樓,爭相傳遞著幾個大秦進貢的透鏡往宮門前張望。   其中一個看起來還是十五六歲的少年興奮地看著,然後衝著閣樓裡高喊:「二哥,這次來的小姐裡,可是有不錯的呢,觀那氣質,便是洛陽凌波的仙子,體態透著股大家風流!」   二皇子劉剡一邊飲茶一邊笑道:「十弟,你又沒到大婚的年歲,跟著湊趣什麼?什麼凌波仙子,像是你真看過似的。」   那十皇子不甚服氣,只舉了舉西洋鏡道:「不信,請琅王來看看,他走南闖北,見識甚廣,又善品女色,就由著他來評一評,那個穿絳色紗裙的,算不算得人間絕色?」   劉剡放下茶杯,失笑搖頭,對身邊之人道:「忘山兄,你這偷香竊玉的名頭在皇宮裡都被叫得響亮,你表弟叫你鑑美,這可推脫不得啊!」   琅王原是不愛來夏宮湊這熱鬧的,奈何皇上傳旨,偏要他陪王伴駕幾日,這才準備住上幾日,應付下皇差。   聽十皇子這麼一說,周圍的皇子們也皆是起鬨起來。   此間無禮儀掌事,一群皇子們也不過都是半大的毛孩子,一時鬧騰得很。   琅王懶洋洋接過了那透鏡,心道:一群庸脂俗粉有什麼好評的?那最是嬌媚的,就在皇山腳下,他的一畝三分地裡呢!   可待舉起鏡子,朝著十皇子所知的方向一看。琅王的怒火騰得一下便撩撥得老高!   十皇子甚是會說,可不就是個踏波而行的謫仙嗎?   一身絳色的長裙襯得那女子腰肢纖細,滿頭的烏髮罕見地高高挽起,襯得頭上的扶搖髮釵精緻異常。一身透亮的皮膚,在陽光下如細瓷閃光,那眉眼皆是風情,微微翹起的小嘴,他是多少天沒有細細品嘗了?   這麼好看的謫仙,不好好地呆在她的食齋裡修行,跑到這裡招招搖搖是要作甚?   那一刻,琅王只覺得這小娘刻意隱瞞,可是想攀附個高枝?也不知這群黃口未褪的皇子裡,哪個是她心中的如意郎君?   少不得他辣手摧花,折斷想要爬牆的嬌俏紅杏!。 第62章   十皇子見琅王舉了透鏡半天不放下來,便得意道:「看,沒錯吧!那女子就是絕色!不過琅王你也不要看得太投入了吧?這次是為我們這些皇子選妃,你看了也是白看,也省得多惦記。」   他的話又是惹來皇子們的一陣鬨笑。這幾個年歲小的皇子,因為跟琅王差了五六歲,並沒有如太子、二皇子和三皇子那樣跟琅王一起打小兒在御書房裡一起讀書。   在這些個皇子看來,琅王不過就是江東鄉間來的異姓王,無甚尊敬可言,笑起來也是肆無忌憚。   琅王撤了透鏡,回看了十皇子一眼。只那一眼,便讓半大的小子啞了音兒。   到底是上過戰場之人,那眼神兒帶刀,凌厲間帶了煞氣。十皇子不知怎麼的,看著他瞪過來時,心裡生了怯,突然想起傳說這人在討伐蠻夷時,將人剝皮等種種荒誕不經的傳聞……   其他幾個皇子許是也想起了,一時都收了笑。   琅王被那瞞天過海的謫仙氣得差點背過氣,現在總算是略緩了緩,可還從容地開口道:「這位也沒有諸位皇子的份兒,她乃是太后新近收的義女,論起來,算是你們的幹姑母。一會見了,且尊重些,免了太后身前的女官,記諸位皇子一個目無尊長,攪亂綱常。」   說完這話,他也懶得在這跟一群無知小兒打牙兒拌嘴,抱拳告罪後,便噔噔噔地下了閣樓而去。   待得琅王走了,那十皇子才又抖擻起皇子的威風,朝著琅王的方向唾了一口道:「什麼東西!不過是個藩王,也敢瞪人!」   向來不理朝中傾軋,只做個閒散王爺的三皇子,倒是笑了,他與太子和二皇子不同母,乃是同一年所生,知道的自然比這些個年幼的皇子多,當下懶洋洋道:「老十,勸你一句,可別在琅王面前這麼說。那可是個彪悍的主兒。當年在御書房裡,可連太子都敢打!」   這話叫人不由得一顫,幾個起了好奇的皇子立刻圍起來問,反正太子貴為儲君,與他們這些皇子也不親近,此間無他,正好聽些舊事趣聞。   可是三皇子卻不肯再說下去,只是心有戚戚道:「你們只記得一樣就行,這琅王,打人可黑著呢!告狀的本事也一流,直能說得黑白顛倒,讓父皇罰你們跪長生殿,抄寫經文。」   只這一句便揭示了當年太子的悲慘結局。聽得年幼些的皇子們也是面面相覷,心道:這琅王竟然有這等本事?難怪太子爺現在處處都跟他過不起了。   三皇子說完後,倒是拿起了透鏡,一邊看一邊遺憾道:「怎麼這好看的,全成了擺設?有了這等子的姑母,可怎麼再看別的庸脂俗粉啊?」   且不說閣樓上皇子們的唏噓感慨,現在惹不起的琅王又想要找人麻煩了。   他下了閣樓後,在夏宮的外廊繞了幾個圈,只叫了幾個太監細細問詢一番,便得知了幹姨母的住處。   因為她是來侍奉太后的緣故,並不跟其他的貴女們住在一處院落,而是在與太后住處不遠的金瑤苑裡。   雖然皇子們跟這些個侯門女眷們住處相隔著道高高的圍牆。可是琅王身手了得,又是個常翻牆的。是以那牆也難不倒他。   待得各位貴女們都分配好了院落,一天就這麼過去了。她們一起用過吃晚餐飯後,各自回房休息時,琅王便身手敏捷地摸到了金瑤苑。   瓊娘也是剛剛洗漱了一番,正跟著喜鵲一起翻弄著自己帶來的大箱子,特意取了幾件這幾天需要穿的衣服,跟首飾珠釵搭配一番。   今天她下轎時,就有幾位貴女盯看上了她的妝。   夏時天熱,在馬車裡困頓了差不多一天,大部分貴女臉上的妝粉都被汗液浸染得七七八八,脫粉脫得甚是驚悚。   可是這瓊娘臉上的妝卻是服服帖帖,透著薄汗,閃著微光。   瓊娘只不動聲色,從懷裡掏出一小盒粉,在吃飯的功夫,柔聲細語地講述了這粉的好用之處,只聽得貴女們心動不已,瓊娘更是慷慨地拿出了鑲嵌了珍珠玳瑁的小盒水粉,給與她同桌的貴女們用上一用,同時不經意地說出自己新近來了一批貨,只是這水粉的數量不多,叫個也較比世面上的貴了些。   好多貴女都識得這位韶容公主乃是皇山下的食齋掌柜。是以聽了她兜售貨物之言毫不奇怪。   當場就有幾個貴女跟她預先定了貨,瓊娘言明貨物實在是緊俏,口頭預定不算,且得付些定金。那些個閨女們回去之後,便吩咐了自己的丫鬟來給瓊娘送定金。   瓊娘整理好了定金的帳本後,精神為之一振,她的那些進貨裡,水粉只是打了個前鋒,還有布料和鑲嵌首飾之用的珠寶等物,只等她一一展示,為它們尋得慷慨買家。   一時間,瓊娘只能感嘆萬歲為何不再多生幾個皇子,讓這來攀親的貴女們也再多上一些。就是再多來上幾船貨物,也不會煩惱了銷路。   正翻箱子收拾衣服時,便聽窗戶有石子敲擊的聲音。   循聲一望,原來是琅王立在窗外。其實瓊娘也唬了一跳,沒想到琅王這麼一位異姓藩王竟然也在到夏宮消夏之列。   只看一眼那位陰鬱的神色,瓊娘便斷定他是來找茬的。   這麼一想,乾脆也不出屋,只隔著窗紗說話。   「夜色已經深了,此地乃是皇宮重院,琅王有什麼要緊的,等到明日方便再說吧。」   琅王壓根不搭理她那套客氣疏離的說辭,板著俊臉道:「現在就出來,不然本王恐怕要給你行些不方便了。」   瓊娘倒是知道這位作天作地的習氣,當下甩了手裡的錦衣,幾步走了出來,衝到琅王的面前道:「說吧,何事?」   琅王原以為嬌杏兒展枝的這位,應該透著幾分心虛,哪裡想到,這說話可比他還衝,當下竟是氣得笑得帶殺氣:「何事?你是不是該解釋為何到了此處?難不成還想要湊趣嫁個皇子,提一提自己的身份?」   瓊娘也是被他的驕橫氣得要倒了,只冷聲道:「要是照王爺的說法,不也是湊趣來這裡,準備撿拾皇子們挑剩下的貴女嗎?」   琅王被問得一窒,有片刻的停頓,又硬聲道:「本王問的是你,少在那裡插科打諢!」   瓊娘哪裡覺察不到他片刻的心虛,只失笑想:原來自己想得真是不錯,皇帝還真是有心藉此機會給琅王找尋正妻。   向來前世因為舞弊案,他早早失了聖心,倒是耽誤了找尋了身份尊賢的正妻。   現如今倒好,他初蒙聖心,有皇帝親自為他做媒,見有皇后把關挑選,少不得覓一位良配正妻,免了孤老終身!   其實這瓊娘想得不錯,皇帝的確是有為琅王親自揀選正妻之意。   只因為現在依著瓊娘那勞甚子的幹姨母的身份,琅王不好自己抬轎子就娶,總得萬歲下一道聖旨,理順下這宗親才好名正言順。   可他幾次直言請旨,都被皇帝以「不立正,何意立側」而推脫掉了。   此番夏髓宴,皇帝便言,滿城的適齡錦繡佳麗在此,正好為他選了正妻,到時候,正側有了先後,也免了被人說失了禮儀。   琅王原本也是無可無不可。他早早失了父母,君為父,由皇帝代為操持也是名正言順。哪裡想這小娘也會在此,被她這麼嬌滴滴的聲音一問,他竟然有些心虛之感。   可是這心虛也是片刻的功夫,便煙消雲散,他一心想著瓊娘來此處的緣由,便又硬聲去問。   瓊娘覺得明日行程甚是緊湊,自己得連換四套不同料子的衣裙,還有各色搭配的珠寶首飾。這些都要巧妙烘託出來,撩撥眾位貴女們心思麻癢。   這麼一看,還真不能跟這位忙著娶正妻的王爺磕牙太久,只翹著下巴道:「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我一尋思自己雖然是商家女,但也要有些進取之心,與其做個外地鄉土藩王的妾,倒不如給皇子做妾來得顯貴,王爺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時候不早了,還請王爺儘早安歇了去,免得明日形容不振,減了幾分風採,錯過了美眷佳偶便是有遺憾了。」   琅王自問活了這麼大,還沒人敢當面毫無遮掩的羞辱他呢,那一句「鄉土藩王」可真是氣炸了江東少主的心肺!   鬧了半天,這小娘還真是攀附高枝兒的心思。一個廚娘出身的商賈女子,竟是這般看不起他一個堂堂大沅朝的王爺?   瓊娘自問跟他無話可言,轉身便想進屋。可是人還沒走兩步呢,便被他扯得入了懷,只抗在肩頭,幾步便出了院子。   瓊娘低聲驚叫:「你要幹嘛!」   琅王用鼻子哼了一聲,冷笑道:「我們江東鄉土的風情,財大氣粗的都是看見貌美小娘便搶了回去受用,如今本王看你不錯,先自用了再說!」。 第63章   瓊娘如今底氣足得很。   這是夏宮,不是琅王府。她是太后親自下帖召來的韶容公主,不是他琅王府的廚娘!   以前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現在她還能懼了自己的幹外甥?   眼看著這琅王又要耍橫的,竟是眨眼間變要過了院子,招搖過市被人看見。瓊娘檀口一張,只朝著琅王的脖子惡狠狠地咬上了一口。   這一口可是力道足得很,只疼得琅王想要伸手去拽她披散的秀髮,可是剛要使力氣又緩了緩,冷聲恫嚇道:「再咬就扯了你的頭髮!」   瓊娘亦是不甘示弱,只伸手便抓住滿滿一大把琅王盤在冠裡的頭髮,大有一番魚死網破,皆成了禿子的架勢。   琅王氣得臉頰漲得通紅,心道:還制服不了你這小娘?   便單手掄起,作勢要去打瓊娘的屁股。可是歪脖低頭時,眼角的餘光正看見瓊娘緊閉著眼,下力氣咬他的奶貓樣兒。   那個認真的勁頭,叫人是又氣又愛,舉起的手也就又半天下不來了。   而這小娘的丫鬟也是瑟縮地擠在了牆角,一臉驚恐地望著如小兒纏鬥在一起的兩位。   琅王的脖子火辣辣的疼,不過怒氣倒是緩了緩。   到底是被這滿嘴胡謅的小娘給氣糊塗了。此番若是真鬧出了什麼動靜,這小娘的名聲可不盡毀了?以後與這些貴女相處,該如何坦然自若?   這麼一想,他便又將瓊娘扛回了屋子。眼看這瓊娘磨著牙還不肯撒嘴,便對喜鵲道:「給你家小姐倒水漱口,該是滿嘴的血腥子了。」   瓊娘其實也是心內忌憚這個王爺的混不吝,這位可是犯起渾來敢犯上作亂的主兒,若是在這夏宮裡將她擄掠了去眠宿一宿,鬧得盡人皆知,也不無可能。   只想到這點,那牙勁兒便大著呢。   直到琅王將自己放回到椅子上,她這才緩緩鬆了口,只覺得牙床都有些酸麻。再看那鄉土王爺的脖子,可不是流血了嗎!   瓊娘有些傻眼,她也沒想到自己能咬得那麼重。   琅王冷眼兒看出了瓊娘似乎有些後悔的樣子,便又將脖子伸過去給她看:「你可是長臉了,咬這個地方,衣領子都蓋不住,明日聖上問,你叫本王怎麼說?」   瓊娘惱得一推他的頭,只伸著脖子衝著在外屋的喜鵲道:「再拿傷藥粉過來。」   別看喜鵲在屋,可是小姐跟那位王爺之間一會打一會和的,也是看的雲裡霧裡。   眼看著現在似乎巨波復平的架勢,連忙應了一聲,拿出一小瓶傷藥,連同漱口的水杯給倆人送了過去。   瓊娘用巾帕子在茶杯裡沾溼了,然後給他擦乾淨傷口再抹藥。   只這一擦掉血痕,才發現自己那一嘴咬得可真狠,那牙印子深著呢!   難為他方才居然忍住了沒有還手。   琅王半靠在床榻上任著瓊娘給他擦傷口抹藥,那冷靜也漸漸找回來了:「是太后找你來宮裡作伴?」   瓊娘抿著嘴也不說話,只食指輕輕撣,將藥粉均勻地撒在他的傷口上。   這小娘,前世裡也不知是不是十世貞潔的姑婆,繃起臉兒時,自帶一股師太的威嚴。   若是平時,琅王早就鬧開了,非扯破了小娘的假正經,鬧得她眼睛溼潤不可。   可今日,明顯是他無理取鬧在先,小幹姨母明顯還是沒消氣的光景。琅王少不得得稍微收一收自己的囂張氣,只湊近了,捧著她的臉說:「男人的皮都硬,且讓本王看看,牙兒咬得鬆脫了沒有?」   瓊娘可是沒想這跟他化幹戈為玉帛,只微微側頭一躲。眼看著脖子止了血,便將那藥瓶子一扔道:「快黑了,請王爺快些回去吧!就算少了長輩的疼愛,也不好在你姨母這裡耽擱太久。」   琅王自己心裡捋了一邊方才倆人你來我往的氣話,覺得倒是抓住了些頭緒道:「選正妻,是皇上的主意,本王可還沒有點頭呢!要是你覺得難受……本王乾脆請了旨,便娶了你做王妃好了。」   本來說這話之前,琅王還隱約覺得不妥,可是說完了之後,卻有種長出了一口氣的舒爽。   是了,管他什麼商家女不商家女!他江東王娶正妻,自然是要娶了順眼的。   可看看這滿夏宮的適齡女子,除了他這乖謫仙,還有哪個稱頭的?儘是些沒長開的酸棗,沒的倒了牙!   至於人背後的笑話之言,盡說去好了,反正就連這瓊娘都說他是個鄉土王爺,那還窮講究個什麼?   琅王這邊倒是理順了關節舒心暢意。可是瓊娘那便卻有些直瞪眼,只開口道:「哪個要你娶,若是你去請旨,我……我便自絞了頭髮,陪著太后長伴青燈去!」   若是以往,琅王一準又是覺得這小娘害羞。   可是眼看兩人剛吵了一個熱架,小娘眼角還有些紅澀,粉嫩的小臉也是緊繃的,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   琅王這才隱約意識到小娘平素說的不嫁人竟然是真的,臉皮不由有些僵硬,緊聲道:「你可是有了中意之人,拿這話來搪塞我?」   瓊娘清聲道:「瓊娘可以發誓此生決不嫁人,若有違逆,當……」語音剛落,便被琅王捏住了下巴,那起的毒誓剛開了個頭,便沒了尾兒。   聽到毫不猶豫的決絕答覆,琅王直氣得指尖冰涼。真是天大笑話,自己好容易喜歡上的一個女子,也願意自己輕賤了門第,娶她入門。   可換來的卻是這麼離經叛道答覆,心下氣惱,只鐵青著臉道:「你可莫後悔了!」   說完,也不待瓊娘回答便轉身走了出去。   屋子裡沒有開燈,她一個人在黑暗裡坐了許久。   最後在丫鬟喜鵲的小聲呼喚下,瓊娘長長舒了一口氣,她覺得自己的決定沒錯,與其跟個前路不明的王爺糾纏,倒是不如走自己想好了的路。   第二日,夏髓宴正式開始。一大早,貴女們一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百花爭豔般地來到舉辦宴會的宮殿外等待皇后的召見。   不久,平日不甚理事的皇后便在幾位貴妃的簇擁下坐到宮殿的正中,幾位貴妃待皇后坐穩後才依次做在皇后下首的位置上。瓊娘因為是太后的義女,不在此次夏髓宴的貴女之列,居然在距皇后最遠處也分了一個座位。   皇后問了幾位貴妃休息可好等話後,也不忘問了瓊娘一句。瓊娘連忙站起,施禮道:「謝皇后垂詢,瓊娘昨日休息甚好。」   皇后點了點頭,未等瓊娘落座,便對一旁侍候的太監說道:「宣貴女們入殿吧。」   這跟前世裡與瓊娘和顏悅色地說話的皇后相比,倒是略微有些出入。   不過這也不奇怪。   前世裡的自己乃是柳大學士之女,乞巧宴上,才學名動京城。而現在的自己,雖然頂了個韶容公主的名頭,可其實就是個商家的平頭百姓。   皇后肯屈尊降紆地同自己說上幾句話,便是禮賢下士的楷模了。   倒是不太會特別的眷顧著自己。   不一會的功夫,皇子們也到了。一時間分批上去向皇后請安,熱鬧極了。   瓊娘微微四處打量了一下,並不見琅王,心裡略略安穩了些。   就在這時,有太監宣道:「皇上駕到!」   不多時,便看見身著便裝的嘉康帝滿臉愜意地走了過來,而跟在他身後的除了太子,還有江東琅王。   與其他皇子們涼爽而不失風度的著裝相比。琅王穿得略厚重些,那脖子上居然還繞了一圈的遮擋風沙的長巾。   趁著皇上與皇后寒暄的功夫,三皇子打趣道:「琅王,你這是這麼裝扮?怎麼圍得兜嚴?」   瓊娘面上含笑,似乎在用心聽著皇后與皇帝之言,可是那耳朵卻微微一側,聽著皇子們這邊的動靜。   琅王用眼角的餘光掃到了瓊娘那等子略微傾斜的威嚴正坐。只冷笑道:「昨日見了只貓兒,尋思著好魚好肉的將她養熟,哪兒成想卻是個不知好歹的,被她抓撓了個正著。」   三皇子也是通了人事的,府裡也有幾個正經的妾了。只覺得禪悟透了話裡的玄機,心領神會地笑道:「竟有這等子潑辣的?」   就在這時,二皇子不輕不重地咳嗽了一聲,便將這話頭岔了過去。   瓊娘見琅王並未捅破此事,暗自鬆緩了一口氣。   她心裡真是怕琅王不管不顧地跟琅王說。到時候皇帝親自下旨了,她怎麼辦?真去絞頭髮出家?   ……她自覺六根未淨,捨不得攢了那麼久的銀子。   就在這時,分坐在兩旁的貴女們倒是含羞帶怯地微微抬頭,打量著對面的皇子們。   瓊娘作為幹姑姑,只在一旁喝著茶,磕著瓜子,看看便好。   今日,她搭配得甚好,一身南地才有細絹料子,襯得臉兒若六月塘荷,粉中猶帶著俏媚。   這便引得幾個年少的皇子們顧不得禮節,頻頻偷看。。 第64章   其實不光是這幾個年少的皇子,那幾個年歲正當時的,也想多看幾眼。奈何此時帝後俱在,總是要顯出個禮儀分寸來。   就連太子心中也不無遺憾地想:這女子出身也是太低了,哪怕就是個商戶女,嬌滴滴養在深閨裡也好啊!偏偏是整日拋頭露面的,滿京城誰不識得她?就算頂了個韶容公主的頭銜,也是不好嫁的。   就在這時,皇帝笑吟吟地示意太監宣布,夏髓宴正式開始,還望各位貴女在夏宮裡這幾日,且自隨意,便當是在自己的家中。   皇帝這般客氣,誰也不會當真的。此時貴女們心裡都有數,從現在開始,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入了帝後之眼。能否一遭得入皇家,成為劉家的兒媳便在此一舉。   所謂夏髓宴,自然是以消暑清涼為目的。上頭總是坐著個皇帝,誰的心頭不是熱烘烘的?   嘉康帝略坐了坐,過了場子,便要走人了。   不過臨走之前,他倒是又叮囑了皇后幾句,要好好替太后照顧她這位義女。   皇上這麼一說,皇后自是應承。   不過皇后心內知道,嘉康帝向來是懶理後宮瑣碎宗親事務的,更何況是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太后義女!這般鄭重叮囑,倒是少見。   待嘉康帝走後,她這才仔細看了看一直安靜坐在最末端的瓊娘。   只這一看,心內微微一動,這等子的品貌,當真是出挑……隱約還有著股讓人眼熟的,說不出的氣質勁頭……倒是像極了當年養在太后身邊的晴柔小姐……   莫不是皇帝看中了這女子?   說起皇后,這條展鳳之路走了多年,甚是艱辛。   別人不清楚,可是皇后明白,別看皇帝雨露均沾,每年都納入新的妃嬪,可這滿宮的粉黛嬌娥,皇帝都不愛。   因為當年事,皇后沾了些許的牽連,從此以後,便冷了年少夫妻的感情。若是只被皇帝一人埋怨便好,可是現在眼看著波及到了太子。   自己唯一的兒子漸失聖心,皇后心裡能不急嗎?   不過還好,她出身士族魏家,家中父兄多時朝中重臣。太子也算是有了依仗。   而她要做的,便是讓皇帝無從挑剔,唯有母后賢德,兒子才能立住。她這麼多年來兢兢業業,處處以帝心為先,掌管後宮佳麗一視同仁,便是要讓文武百官看在眼中。   到時候,若是皇帝想要廢太子,且看滿朝的文武答不答應!   這般想來,皇帝的後宮的確是該充盈了。想到這,她再看向瓊娘時,笑容便親切了很多。   瓊娘雖不知皇后為何突然和藹如春風,但此時行走在宮中,得了皇后的照拂自然是方便了許多。   其他的妃嬪看皇后頻頻與韶容公主清談,便也紛紛熱絡了起來。   瓊娘不動聲色,這話題便往水粉布料一類的方向上引,一個上午的時間,身上的細絹一下子被定出去許多,又給水粉招攬了許多的客源。   瓊娘心滿意足,見好就收,剩餘的時間,便是聽皇后她們閒談。   最主要的內容,便是給太子選擇新妻。   皇后自問之前的那位太子妃雖則出身品貌俱佳,然則福報太淺,竟然只小產一會後便落下了病根,身下的紅一直不見止,更別提為太子產下子嗣,眼看著形容枯槁,就快要不行了。   總不好太子妃歿了,太子還要鰥居些時日吧?   這怪喪氣的太子府,也需要衝喜一番。所以雖則太子妃還在,卻不耽誤選出新的太子妃人選。   瓊娘在一旁聽著,心內卻為這皇家的薄涼微微嘆了一口氣。   不過出於瓊娘意料之外的是,除了那靳雲曦外,竟然還有一個人選入了皇后的法眼。那便是柳大學士之女——柳萍川。   按理說,這柳萍川名聲不佳,那抄襲之事,雖然沒曾搬到臺面去講,卻幾乎人人俱知,這樣妃品行,如何當得太子妃?   再細細聽下去才知,原來她閉關在家,仔細養白的這段時日。這柳萍川竟然動作不小,頻頻出招,大放異彩。   先是禮部侍郎夫人小兒子差點在街市裡被拐子拐走,幸得她帶僕役被及時發現,追出了幾條街市才被救回。   然後便是與眾位閨秀一起遊船時,第一個發現了遊船的漏洞,並示意大家鎮定,各司其職熬舀水自救、指揮遊船及時靠岸……   類似種種,竟是足有四五件,足以抵消了她之前不佳的名聲。   最主要的是,那堯氏帶著她與眾位夫人去皇寺裡卜卦時,幸得主持親自解卦。竟是八字金貴的好命,乃是厚重的旺夫之相。   經歷了前一個病秧子兒媳婦。皇后就指望找個福祿厚重的女子來配太子,現在滿京城都知道柳萍川的八字奇佳,加之她的父親在朝堂德高望重,甚得聖心。   這樣的女子選來做兒媳婦,便無什麼不妥之處。至於影傳的那些個亂七八糟的傳聞,也沒什麼影響大局的了。   瓊娘連喝了兩口茶來壓驚,心裡直道:這柳萍川是怎麼了?怎麼這麼上道?   她才不信那些個機緣巧合呢!這柳萍川也沒那麼多的好心,滿京城的救人。   妃嬪們說的這些個事情,瓊娘在前世裡也記得不清。畢竟府宅的夫人們都是塗脂抹粉的高手,自家再多的不幸,也不在人前多言,給別人添了飲茶吃點心的談資,大多談論的都是自家的父慈子孝,兒女乖巧。   只是隱約記得有一次尚雲應酬飲酒歸來時,他跟自己念叨禮部侍郎酒後失儀,痛哭自己被拐走的小兒。而六部督衙的李大人跟他一起痛哭自家那同一年不幸遊船意外溺亡的女兒……   想到這,瓊娘往椅背上一靠,心內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些個事情,前世裡後來歸府,並未在貴婦圈子有太深交際的柳萍川是絕對不會知道的。   那麼這麼多的見義勇為的義舉如果不是機緣巧合,而是有人故意而為,能這般詳細地將細節吐露給柳萍川的……就只有同時重生的尚雲天了。   他……這是要幹嘛?這是準備將前世裡的「心頭好、床上寶」打包送給太子受用嗎?   若真是如此的話,那這柳萍川果真是發憤圖強,不再一味地效仿著她了。畢竟成為了太子妃,便可一飛沖天,一朝成為皇后,顯貴天下!   瓊娘太了解柳萍川的個性了。若是她真的一朝成了皇后,這第一件事,便是將她瓊娘細細地挑揀出來,好好的磋磨至死!   尚雲天!你究竟是想要做什麼!   且不提,瓊娘心中的驚怒,柳萍川此時心內也是得意極了。   最近幾次漂亮的出手,總算是扳回了頹態的局面!她柳萍川福星之名,漸漸傳遍了京城,這些日子裡,又有人頻頻上門提錢了。   她怕父母善作主張,當下提起了夏髓宴將至,太子恐怕有納娶新妻之意,且等過了這一遭,再定她的親事也不遲。   堯氏沒想到女兒竟然是這般遠大的志向,跟老爺細細琢磨了此事後,老爺也覺得這事興許能成,便抱著且試試的心態,婉拒了幾門親事,耐心只等待著夏髓宴席。   夏髓宴,重在賞玩,眾家貴女們的才藝茶道一類,也是考量的重點。   待得大家一次吃了宴後,消散一段時間,到了下午飲茶的光景。   有那茶藝出挑的貴女們,便會主動請纓向皇后等妃嬪展示茶道。   前世裡,雲曦小姐一手自創的桌上茶舞驚豔全場,才奠定了京城「將瓊雲曦」兩大才女之美名。   可是現在首先出列的,卻是柳家的萍川。   只見她蹲正地跪坐在茶几前。衣袖用玉鐲卡在手鐲處,只露出一對瑩白的皓腕。在半空出挽了瓊花後,便鋪排開了茶具,開始行雲流水的擇茶,烹水,素手調香。   雖然是一樣的流程,可是柳小姐卻偏偏將原本約定俗成的套路打散創新,一雙縴手姿態優美地翻轉操作,伴著一旁她帶來的樂師伴奏,當真是怡人養眼,叫人看了心靜神凝。   一旁作陪的皇子們也頻頻點頭,讚嘆這柳家的小姐姿態竟然是這般的優雅出眾。   瓊娘坐在一旁,卻不由得抬頭看向了靳府的雲曦小姐。她此時臉上再不見平日裡的從容優雅的笑意,只臉色一片蒼白,驚疑不定地看著正在泡茶衝飲是柳萍川。   瓊娘冷笑一聲,還以為這柳萍川終於勵精圖治,洗心革面做人,另闢蹊徑,走上普渡眾生的觀音路數了。   原來這狗還是改不了吃屎,只不過換了一位苦主抄襲罷了!   只可憐這位雲曦小姐,為了在夏髓宴上一鳴驚人,從未在其他人面前展示過這等茶藝。倒叫這柳小姐鑽了空子,舞出一套明顯經過改良降低了幾許難度的桌上茶舞。。 第65章   雲曦小姐的臉色越發的慘白,看她的情形,也是要展示一番茶藝。   可惜這柳萍川卻先一步展示的桌上茶舞,就算雲曦小姐更技高一籌,也難免有起鬨效仿的嫌疑。   就在這時姍姍來遲的雍陽公主也終於到場,當看清在表揚茶藝的乃是柳萍川時,便一撇嘴,與皇后、母妃一一見禮後,便自坐在了瓊娘的身邊,朝著場上輕輕撇了撇嘴問:「又是在顯擺著什麼?」   這等場合怎好開口,瓊娘衝著她一使眼色,示意她莫要出聲,這等場合,怎麼要亂言?   當柳萍川結束了茶舞之後,嫋嫋而起,接受了皇后等人的誇讚後,那一旁的雍陽公主尤不甘心,想要煞一煞柳萍川的威風,便問:「雲曦在這茶道上也甚有專研,何不展示一番?」   瓊娘看這雲曦的臉色又白了一番,心內覺得不大好受,自己先前也偷師了前世裡雲曦的按穴手法救了太后的性命,仔細想想與柳萍川所做又有何異?   雖然現在的雲曦小姐被擠兌在那裡,卻無人知曉她的苦楚,但瓊娘心知前因後果,看得心裡也泛起了酸楚。   當下笑著開口道:「奴家也甚好鑽研此道,只是以往無甚機會展示,不知今日能否在各位貴女面前獻一獻醜?」   這話一出,眾位貴女們倒是起了好奇。她們皆知瓊娘做得一手好菜,卻不知瓊娘在茶藝這類高雅的消遣上有何鑽研?   要知道她們這些個貴女們可都是府裡重金聘來的茶師悉心教導,那些器物的講究運用,皆與民間富庶商戶之家一流不盡相同。   只怕這韶容公主早早離了柳家,並無在茶藝上得到太多的深培,加之方才那柳家真正的千金展示的桌上茶舞甚是讓人驚豔,就算崔家的瓊娘展現得甚好,也被比得落了下乘。   但是炎炎夏日,看些笑話也是好的,有些貴女便是等著看瓊娘的笑話。   瓊娘此時的心裡,倒是無甚負擔。   此間並無皇子一類,她就算展示得再好,也不會勾蜂引蝶,惹來皇后的厭棄。加之眾人皆知她其實是柳家被送走的養了十五年的千金。就算漏了些底子,也是不怕。   此番便是要讓柳萍川削了面子,少拿些偷師不精的東西糊弄人。   前世裡的瓊娘實在是太爭強好勝了。當初在茶藝一道上比不過太子妃,雖然平面上恭維有嘉,不能眾人場合上去下了太子妃的面子,可是私下裡沒少專研,便是給自己看看能不能越過雲曦的茶藝。   一來二去,倒是有些心得,只是尚未練得純熟時,便入井做了冤魂。   沒想到今日竟然能在人前展示,也算是造化弄人。   雖然眾人皆是抱著看笑話的心思等著瓊娘的表演,可是當瓊娘身著一身素色細棉的寬面長裙姿態優雅地端坐茶臺時,所有的人都一下子安靜下來。   茶之一道,講究的就是韻味。洗杯烹茶都是相同的動作,高明者能做出自己獨特的韻律,動靜之間的節奏和動作的美感,讓人看得心曠神怡。   瓊娘原本在容貌上便勝人一籌,而後天的氣質更不是柳萍川一流能比擬的。   待得她動作起來後,雖然不似柳萍川那般花樣繁複,可是那種流暢而又迷人的動作,卻只看得人移不開眼,漸漸的,伴著如滴水鳴鳥的古琴餘韻,所有人的呼吸不由得被那雙擺弄茶具的雙手牽引支配,不知不覺變得平緩而深遠,當呼吸逐漸減慢時,浮躁的思緒也一併滌蕩。   這一刻,瓊娘衝洗得不光是茶葉,還有在座觀茶者的心緒。   是以當清茶入盅,最後衝泡好了的時候,在座之人皆是不語,也無之前如讚美柳萍川那般的嘉許聲音。   每個人都靜靜地看著那雙晃動著茶盅的素手,只時光這一刻都仿佛凝滯了。   過了好一會,皇后才率先回過神來,緩緩嗅聞著瀰漫過來的茶香道:「本宮許久沒有見過這麼凝神的茶藝了……」   因為要顧全在場眾位貴女的面子,這皇后的未盡之言是:。只因這擺弄茶藝的皆是些年少的小姐,最喜在花式上鑽研,卻忽略了茶道的精髓乃是安神精氣,人到中年,愁思最多,能有這片刻的置身世事外,著實難得。   聽了皇后的話,柳萍川的臉上頓時不大好看,心內的翻騰,也只有她自己才知。   眼看著這崔瓊娘的年歲不大,可是那等氣韻,卻又禪悟世態炎涼的灑脫與淡然,著實讓人不能不對她心生好感。   皇后越看越滿意,只覺若是能籠絡住這女子為己用,何愁不掌握聖心,保全太子的儲君之位。   當下便笑道:「光聞著這茶便香醇,本宮不敢一人獨享,雍陽,你且陪著韶容公主一起,去給聖上獻茶,也要教陛下品茗鬆緩下疲乏了的龍體。」   瓊娘沒想到皇后就竟有這麼一說,當下想要推拒,可是那邊雍陽已經滿心歡喜地拉著她要走了。   瓊娘心道:又不是沒見過皇上,只送杯茶便走,倒是也起不了什麼囉嗦。   於是便應了這差事,接過盛放巾帕的金盤,步出她們之前閒聚的宮殿,嫋嫋地向皇上所在的宮殿行去。   門前有當值的太監,見到雍陽公主和瓊娘,問了來意,低聲道:「太子殿下正在拜見聖上。還請兩位公主稍等片刻。」   瓊娘道:「既然如此,我先回稟皇后,一會再來拜見聖上。」   這時,殿內突然傳來太子的聲音:「陛下,開鑿運河固然是利國利民的好事,運河開通後南方粟米,絲麻,器皿沿河而上,北方的珠寶,玉器順流而下,商船往來不絕,到時我天朝盛世之景必然更甚,而商賈之流亦因此而大興……」   那「運河」二字著實牽動了瓊娘的心,那腳步便略緩了緩。   直聽太子稍微遲疑了一會又言道:「但是……父皇,挖鑿運河的工程實在是太過浩大,牽連甚廣,不但錢銀物質耗費無數,而且運河行經郡縣必然大舉徭役。若有官員不法,中飽私囊,必然民不聊生,不得不慎。」   停了片刻,太子又道:「秦國建鄭國渠不過三百餘裡,十年始成,關中雖然由此富足,而秦卻二世而亡。煬帝挖隋朝大運河,徵發民夫二百餘萬,致天下動蕩,終失其鹿。元朝修黃河,以致天下餓殍無數,朱重八父兄親人皆因此餓死,遂滅元朝。這三朝之強盛,尤甚我朝,卻短命而亡,依臣看來與大興土木徭役開鑿運河實在是脫不了關係。還望父皇三思。」   瓊娘聽了心中一驚,太子要阻撓挖運河?還說秦隋元三朝因運河而亡!   她一個商賈,不通治國之道。但有一樣甚是清楚,若是運河不通,她造的大船就只能在船廠長毛,這幾日收到的白花花的定金也要盡數退換……   她遠離京城,定居原西的逍遙謀算,也要落得個煙消雲散!   從大殿出來,雍陽公主便有些瞠目地看著瓊娘端起託盤上預備呈送給父皇的茶水,咕咚咚一仰脖子全數飲盡了。   看那光景,韶容公主似乎還有些焦渴,倒像是剛追攆了太陽的夸父,大有痛飲黃河與渭水的架勢。   瓊娘心裡現在全是自己要打了水漂的身家。哪裡顧上雍陽公主的詫異?   待喝了一杯香茶,定了定神後,瓊娘自梳理起這其中的關節來了。   前世裏運河的開鑿甚是順遂,並無太子提出阻撓的波折。   然而現在卻自有了,顯然是有人從眾作梗,改了前世的軌跡。   這搗鬼的人為誰?瓊娘不用腦子都知道,定然比她那棟梁前夫尚雲天!   只是尚雲天在太子背後這般搗鬼的目的,倒不見得是她傾盡家產的定的大船。   前世裡,琅王從江東出兵神速,依靠的便是運河的便利。   她從尚雲天的口中還知道,這琅王被關入皇寺數十年後,興許還妖海掀波,幹了些別的大逆不道。   現在尚雲天堵住了運河,便是堵住了琅王未來造反的便利之路,下一步也許是要設計陷害了琅王,早早除去了太子的絆腳石。   若是這麼想,尚大人的初衷是好的,當修建功祠予以厚賞——可是能不能稍微折中那麼一點,不要拿了她這升鬥小民,千辛萬苦積攢的家產祭奠千古霸業啊!   想到這,瓊娘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在沸騰。   原本姓尚的和姓柳的怎麼折騰都好,本就不關她的事情。可是如今一看,真真是欺負道了家門口讓她崔瓊娘無立足之地啊!   這讓她如何能夠善了?   但是,她不過是太后玩笑似封的一個公主罷了,哪裡能干預得了國事?   為今之計,便只有一人也許能力挽狂瀾,改變由太子主導的局勢……   想到這,瓊娘一陣懊惱,覺得自己昨日話說得太滿,脖子咬破了,臉兒也撕破了,可怎麼去找啊!。 第66章   雖然心內猶豫,可是瓊娘知道此時稍有延遲,可能這運河之事便要朝著與前世相反的軌跡改變了。   思來想去,她倒是尋了個妥帖的藉口,便要看看王爺的傷勢如何,用不用換藥。   這麼想定,瓊娘便自帶了傷藥,在夏宮花園子裡徘徊,指望著能見王爺一面。   可是太子和諸位皇子們倒是見了幾次,偏偏就不見王爺的影子。   瓊娘心裡也懊惱:這人!不想見時,似乎天天在眼前晃,想見了怎的見不著影兒?   通過雍陽公主輾轉這麼一問,他居然帶著侍衛去附近的郊野打獵去了。   這麼酷熱的天兒,打的是哪門子的獵啊!瓊娘聽了有些摸不著頭腦。   其實在酷日下烤曬的常進,也覺得王爺這般有些自虐。   起碼他和身後的侍衛們已經是焦渴得不行了。   打了兩頭花鹿後,王爺便尋了一處比較高的枝椏,坐在上面守株待兔,只等經過的野獸自投羅網。   可大部分時間,王爺都是皺眉直言的發呆,任憑那些獸兒在腳下走來走去也毫無作為。   就這麼的消磨了一天。回去的時候,常進只覺的皮肉火辣辣的,在戰場上玩命都沒有這等子消遣遭罪。   好不容易挨到了晚上,他們一行人迴轉了夏宮時,剛過了宮門,便看到一個丫鬟在那探頭探腦。   常進認得那是崔瓊娘身邊的丫鬟。   王爺大約也瞧見了,卻絲毫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那小丫鬟也是可憐兒見的,追攆得甚是辛苦,好不容易在攆上了長腿的王爺,便喘著氣兒道:「我……我家小姐有書信與王爺……」   琅王絲毫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連看都不看道:「跟你家小姐言,本王公務繁重,不耐看書信,沒的累了眼。」   小喜鵲一聽這話機不對,書信便再難遞過去,稍微這麼一遲疑,王爺已經邁著長腿,轉了個彎兒,走得沒了影兒。   待得回去報給瓊娘聽,瓊娘沉默了一會,便道:「原也是這個道理,本就不該求他。」   當下便將那書信撕得粉碎。   瓊娘覺得自己還是有些天真了,此事干係重大,就算王爺肯見她,又憑什麼幫她?   自己一不想跟他牽涉,二不可能嫁給他,可臨到了有事時,才想著找他……連瓊娘自己都替琅王感覺不值。   便是這樣吧,錢銀這種東西,沒了便有得再賺,只不過下個月大概要賒欠了店裡夥計廚子的工錢了,也不知菜農們肯不肯賒帳,賣她這老主顧一個情面……船廠的錢銀是分批墊付的,後續的銀子大概接續無力,只能棄了大船,免了後續的無底洞……之前的便當是打了水漂……怎的心眼這麼小!從此以後便是陌路人了?連句話都不屑說,可見這種翻臉無情,便是他的真面目!   這一夜,瓊娘倒在床上輾轉反側,一時想著,艱難的前路,一時又想起毫不留半點舊情的那人。   也鬧不清是哪一樣叫人心酸難抑,最後竟然是偷偷地哭了半宿。   第二日時,剛起床,端水給瓊娘漱洗的喜鵲便唬了一跳。   「小姐,這是怎的了,眼兒竟然腫得跟桃兒似的?」   瓊娘怏怏地看了一眼銅盆裡自己的倒影,果然紅通通的,腫得老高。用巾帕子敷冷水,也不見效用,乾脆稱病,免了被人問詢猜忌。   瓊娘稱病躲在院子裡不出去。倒是叫有心看到她的人,有些著惱。   再說那楚邪,昨日回拒書信時,的確是下了男兒弘毅的決心。既然那小娘如此不屑於他,竟然連正妻都不屑一顧,他再糾纏,倒像是他堂堂江東王娶不得如花美眷一般!   但凡再殷勤一點,都要教那小娘小瞧了去!   要知向來是女子對他趨之若鶩,他什麼時候這麼小心殷勤地待一個女子?拳拳之心卻盡成了自作多情。   楚邪的自尊不允許他再想著那小娘。   可是昨夜回絕得爽快。待得回到了居所,便忍不住去想,那小娘在書信上究竟寫了什麼?是表達咬破了他的歉意?還是後悔不該回絕了他的提親,想要斡旋迴轉一二?   這思緒打開了個口子,便奔瀉個不停,以至於到了最後,琅王竟然後悔自己回絕得太快,若是看上一眼,再說出硬冷之詞,豈不即可周全的體面,又免了此時的抓心撓肝?   於是到了第二日,琅王倒是起得甚早,一邊心不在焉地洗漱,一邊想著今日便好好呆在夏宮,順便看看能不能遇到瓊娘,給她個陳情的機會,看看她到底是想對自己說些個什麼。   這般打定了主意後,心情莫名大好了些。   琅王洗漱完畢後,便召來了宮裡的太監,詢問著今日的流程。   小太監答,今日貴女們溫泡了溫泉後,便跟皇后還有諸位皇子們一起在宮中的潺湲溪流旁享用魚膾冷餐。   琅王點了點頭,也隨了大眾,與皇帝和諸位皇子們溫泡了熱泉後,換了常服,便一起三五成群地來到了溪旁。   而那群貴女們的心思也不在溫泉上,是以個個早早便泡好,打扮得嬌媚動人,端坐在了溪流邊的桌旁。   那溪流的兩端各有宮人,一次將小碟的各色魚膾碼放在鋪了碎冰竹盤子上,然後碼放在小木船裡,順著溪流而下,來到各位用餐的貴人身旁,取用了心儀的魚肉菜色。   這樣一來,頗帶了些野趣,仿佛那魚兒搖尾來到了身邊給人們受用一般。   魚都是海中的大魚,也有制生魚最佳的鱸魚,其薄如蟬翼,離若散雪,酌醴而食,真是味美無比。   可是琅王卻食得心不在焉,只拿眼去掃視溪流另一邊的眾位嬌滴滴的貴女們,環肥燕瘦,各色美豔,卻獨獨少了那清麗脫俗的一抹身影……   這下子,鱸魚的鮮美到了嘴中也減了味道。   雍陽公主見琅王也在其列,頓時來了殷勤,也不用侍女,自己頻頻來溪旁自取,得空便跟僅隔一條溪水的琅王搭言。   琅王向來懶得搭理這等殷勤的丫頭片子,不過今日倒是耐著性子回了幾句,然後不經意地問:「韶容公主怎麼不見來食?」   雍陽公主,一邊遞給琅王一道醃生蝦一邊答道:「說是病了,今日不能陪著皇后賞玩園子了。」   琅王聽了此言,心裡便是一沉。   待得二皇子劉剡與他清談時,也全然都是心不在焉。   最後只吃了一半,便尋了藉口離席去了。待得回去,想著她許是腸胃不暢,不能食生,便去了膳房,要了一小鍋魚片滑粥,外加幾樣開胃解暑的小菜,一併裝入了食盒裡。   可是食盒裝妥了,心內又是有些猶豫,最後喚了在自己園中聽差的侍女,送到那瓊娘的院子裡。   他這便是再給那小娘一個臺階,若有懺悔書信什麼的,便借了酬謝食盒的機會,一併讓那侍女帶回來。   這樣便妥帖而不失體面了。   過了一會,那侍女便拎提著空了的食盒回來交差了。琅王先是不經意問她,那韶容公主可曾帶話?   侍女搖著腦袋道,她未曾見過公主,只是那公主身邊的丫鬟接食盒時道了聲謝。   琅王不信,伸手去過侍女手裡的食盒子,在侍女詫異無措的目光下,打開蓋子上上下下好一頓翻找,也沒見了什麼書信的半個毛影兒。   琅王最後摔了食盒蓋子,心內再次確定,這拿喬兒的小娘可真不是什麼好東西!   其實瓊娘還真不是拿喬。   銀兩全失的打擊甚大,想著自己重生以後,處處親力親為,站在油鍋前日日熬度堅持,結果所有的艱辛全沒了回報,直讓瓊娘有些心灰意冷,一蹶不振。   但是她心知,這頹唐的日子也只有這麼幾天,回去之後,大把的撓頭事且等著她處理,哪裡還能這般沮喪?   皇帝賞賜的田地不好變賣,但是可以質押,少不得要借些高利的錢貸周轉……這件事情也給了她一個教訓,不可依仗著重生,便以為窺得先機可以步步為營。   以後行事且得周密些,免了這等一子落錯,滿盤皆輸的下場。   待琅王派人來送吃的時,瓊娘也不讓自己多想。   既然不可給予,還是少開尊口去求人家吧!琅王肯不計前嫌,給病中的自己送吃食,也算是顧全了之前的點點情誼,自己總不好打蛇上棍,一味不知好歹的糾纏吧?   這麼想著,也全沒了胃口,只披散長發,懨懨地倒在床上,準備這般躺著消磨了無聊的一天。   哪裡想到,正混沌得半夢半醒之際,突然有一雙大手覆在了自己的額頭上。   瓊娘本以為是喜鵲,可是略緩過神又覺不對,喜鵲哪裡來的這麼大的手?   待得睜眼一看,琅王正坐在床邊,皺眉低著頭看她:「只一日沒見你,怎麼折騰成這樣?」   這王爺倒是鑽房入戶的好手,若是以後造反失敗,被迫流入民間,應該也不愁餬口營生……   躺得久了,思緒也麻木了,瓊娘都懶得質問他為何不請自來,偷偷入了她的閨房,只這麼腫著眼兒,直愣愣地看著他,一股子委屈的眼淚,竟這麼莫名其妙地流了出來。。 第67章   琅王以前是見過這小娘哭的,就是一邊哭一邊打他這等子沒了章法的事兒也是有的。   但是像現在這樣,小娘安靜地躺在枕榻上,披散著頭髮默默流淚的模樣卻是第一次見。   當下心裡竟是有些著慌之感,便自將她抱起,低頭貼著她溼潤潤的臉道:「怎的這樣?可是哪裡不舒服?」   瓊娘靠在他寬實的臂膀裡,輕輕吸了吸鼻子,努力平復了心情後道:「沒有什麼,不過是一時頭痛,現在已經好多了,請王爺莫要掛念。」   楚邪盯著她的頭璇兒,一時有些看不慣瓊娘少見的無精打採的樣子。   這小娘在柳家養了十五年,別的沒學會,貴女的矜持來了勁頭時,那是十足十,若是等她開口,便要天荒地老的架勢,當下開口問:「你之前給本王的書信上寫了什麼?」   瓊娘張了張嘴,卻不知怎麼開口。   不過她突然想明白一件事情,就算琅王這輩子改變心意不再造反,可是尚雲天已經先入為主,卻輔佐了太子,是絕不會放過琅王的。   那運河被堵住,不光是堵住了她的商路,更是堵住了琅王的先機。沒有運河,江東就不可能像前世後來那般成為南北的樞紐,為琅王屯兵積糧提供有利的條件。   瓊娘自覺如今受了柳萍川和尚雲天的兩面夾擊,豈不知這楚邪也是與自己同病相憐,可能還不如自己,被人圍堵而不自知。   想到這,瓊娘再顧不得矜持,倒也不怕這琅王回絕自己丟了臉面了,只急急道:「王爺,你聽說了朝中有人反對挖鑿運河嗎?」   楚邪心內詫異,沒想到她竟然開口便是這等朝中的要事,只眉頭微微一皺道:「這與你何幹?」   瓊娘咬了咬唇說道:「我原是以為運河開鑿必定順利,便定了兩艘貨船,只待運河開通時,往來南北運輸貨物……」   她起了這頭,琅王便全明白了。   他原是該想到,這等市儈小娘,也就是錢銀讓她傷肝傷肺,黯然傷神。   琅王覺得自己若是個要強的,應立時甩了袖子便走,叫這鑽到錢眼子裡的小娘賠個傾家蕩產。   可看著她那桃兒樣紅的眼兒,想是哭了一宿的光景,便又覺得怪可憐的。   於是這身子倒是坐定不動,微微調高了嗓門道:「這……沒了銀子,便不能隨心所欲地自立了女戶,還要嫁給男人才得以安身,的確是夠慘的。」   瓊娘當然知道他因何故陰陽怪氣,她實在是不好開口明言,若是沒有這條運河,你江東王便是趴伏在鄉間的泥鰍,讓人拿捏著就能摔死。   不過還沒等瓊娘再開口,琅王的臉色已經復又明朗,覺得這正是勸導這任性不知事的小娘懂事的時候。   「你以為這大沅朝便開明到讓個女子賺了幾許錢,便恣意妄為,不嫁丈夫橫行鄉裡了?再說金銀的阿堵物能都是靠得住的嗎?這次上蒼給你的教訓,叫你明白,挑個體面可靠的夫君,比那些錢銀有用多了!」   說完,也不待瓊娘開口,他便道:「這事你不要想了,一切自有本王,但是有一樣,你可要收回不嫁人的胡話,以後再不要拿這個跟本王使性子了。」   瓊娘欲言又止,可是心裡卻不知為何,頭一次鄭重地思考,嫁給琅王的可能性。   她自問,若是盡了自己的心意挑選丈夫。前世裡的尚雲天才是她中意的那一種謙謙君子。   滿腹詩書,為人方達,一派儒雅名士之風,與她成婚後的幾年也一直是相敬如賓。   這琅王呢?為人傲橫,行事張狂,滿府妾侍,前途黯淡……得是被豬油蒙心,才會選他成為夫君。   就算想一想,那成婚之後都是操不完的心,流不幹的淚。   可是如果柳萍川在尚雲天的暗中的支持下,果真成了太子妃的話,依著她如今的地位,就算掛著個太后義女的名銜,可面對柳萍川那麼下作的人又有何用?   到時候,她一個小小商家女只能被柳萍川輕而易舉便拿捏在了手中。若是事情真的惡化到了那等子的地步,唯一能跟太子分庭抗禮之人,也便只有這個混不吝的傲橫王爺了。   瓊娘知道若是因為要避禍才嫁給琅王,這對琅王卻是不公。他雖然花名在外,與自己的初時也不甚愉快。   可是這琅王待她的確是發乎內心,帶著一份她不太理解莫名的喜愛。   但她經歷兩世,自問在感情上已經是疲憊不堪前行。雖有心嘗試從頭再來,卻不知以何回報琅王的感情。   她與琅王這般的浪蕩子又會有什麼良善美滿的姻緣?不過最後是荒謬二字的結果而已   想到這,瓊娘委婉拒絕道:「我不會是個好娘子,王爺娶我是要後悔的。」   琅王卻覺得這小娘經歷了一番人生的挫折後,總算是醒悟了些,已經考慮了他先前說過的話,當下心中一喜,覺得這滿身銅臭的小娘還算是有救。   至於那運河一事,其實他老早便知。   當初運河開鑿,乃是老琅王的規劃,只是籌劃出了草圖還未動工,老琅王便離世了。   現在運河開鑿過半,太子才提出異議,便是算準了運河此時錢款不夠,讓一向吝嗇國庫的嘉康帝心疼了。   他這番也算是揣摩了帝心,看準了時機進言,當真是說到了他父皇的心坎裡。   雖然皇帝倒不至於擱淺了運河,但放上個十七八年再動工也是大有可能的。   原本他暫時不欲與太子交鋒過甚,暫避其鋒芒,然而現在小娘求到了自己的頭上,便要將這事解決得圓圓滿滿,才好抱得美人歸。   隨後,琅王便喚喜鵲熱了魚粥,端了小菜來,一口一口地餵給瓊娘吃。   瓊娘偏頭不讓他問:「又不是生了重病,王爺,你且放下,我自己吃。」   琅王卻也絲毫不以為意,只親了她的臉頰道:「怎麼只生病才能如此?你我將來是要做夫妻的,這般餵食算得了什麼?便是你要在床上行方便,本王都依得你。」   瓊娘嘴裡塞了滿滿的魚粥,聽了他的話,差點一口氣噴出來,只瞪眼含糊道:「竟說得什麼話,沒得腌臢了耳朵。」   琅王卻覺得這小娘短了見識,只將薄唇貼附在她的耳旁,小聲地說了幾句。   瓊娘的眼睛確實越瞪越大,最後竟然是面色若燒紅的鐵片,滋啦啦作響,只一伸胳膊將不要臉的琅王退下了床,低聲道:「你給我快些走!休要再來!」   琅王卻是哈哈大笑,只一抬腿,便又復回到床上,與將臉兒埋進被子的瓊娘攪鬧在了一起……   再說皇帝,雖在夏宮休養,但國務不可荒廢,是以每日都有肱骨之臣前來與皇帝議政。   太子因為開山引水一事,重振旗鼓,在朝中彰顯了儲君的才幹,此時風頭正健。他提議停鑿運河一事,倒是引得朝上群臣一呼百應,紛紛上奏摺請求皇帝暫緩這勞民傷財的繁複徭役。   其實一群子人精兒,最會揣摩帝心。明眼人都看出來,最近宮裡的妃嬪們又有撿拾起百納服的架勢,這就是心疼那如流水一去不復返的銀子呢!   此時隨著太子參上一本,正好助皇帝下了決心,更改之前的聖旨便也不算朝令夕改。這等替皇帝解煩憂之事,何樂而不為?   今日太子又來請奏此事,並協同群臣一起來請皇帝下旨。   尚雲天如今在工部當差,因為太子要向皇帝呈報這幾年運河開鑿虧空的錢銀,是以官職不高的他也在其列。   就在眾人紛紛慷慨陳詞,眼見著皇帝動心準備拿起硃筆下奏摺時,門外的太監高聲宣道:「琅王覲見!」   尚雲天恪守禮節,恭謹地低著頭,可是官袖裡的兩隻手卻是握得緊緊的。   夏宮裡的柳萍川給他偷偷遞來了口信,除了述說自己在宮中的種種表現,和詢問接下來的行事外,倒是煞有其事地補了一句,她的侍女親眼看見,琅王派人給病中的崔瓊娘送了食盒子。   可見這男女二人的交情非同一般,聯想到之前瓊娘曾經被琅王脅迫到了王府幫廚。依著那瓊娘的姿色,想必一早便讓琅王嘗到了鮮美的,以至於到現在都是舊情不忘,時常掛念呢。   柳萍川並不知尚雲天居然也重生了。她之所以書信裡故意提及瓊娘實在是前世愛而不得的心思作祟。   想著尚雲天竟然因為瓊娘之死,而不顧及他與自己的昔日情誼,柳萍川心裡就難掩憤恨。遇到了機會,自然要跟尚郎說一說這瓊娘這一世回到崔家後的放蕩墮落。   尚雲天看到柳萍川的書信時,牙根都咬得泛起了濃重的酸意。   重生之後,前世與瓊娘的恩愛全是湧上心頭。前世裡瓊娘至死也是他尚雲天的愛妻,入的是他尚家的墳墓。   可是這一世,每個人的機遇大不相同。那麼賢淑端雅的瓊娘怎就跟楚邪那等子荒.淫無度的貨色扯上了干係?   在尚雲天看來,定然是這琅王脅迫了瓊娘。   所有,他要儘早變得強大,更重要的是不遺餘力地剷除掉琅王,這便是他有眼無珠,輕薄了他尚雲天愛妻的下場!。 第68章   琅王入殿,拿眼掃了一圈這些個跟太子語氣請奏的臣子們。   與皇帝請安之後,便開口道:「臣聽聞最近有臣子擔憂運河勞民傷財,長此以往國將不國,便特來與萬歲算一筆帳。」   嘉康帝笑著道:「忘山身為武將,如今也憂慮國計民生,可見是在京中的歷練讓眼界開闊!這是好事,不過戶部已經有尚大人細算了帳目,大致無措,倒是不用再算。」   雖然皇帝句句都是字面上的意思。可這話聽入了眾位臣子的耳裡,頓時生出了別樣的意思——萬歲這話分明是暗指琅王狗拿耗子,多管閒事,這是拿話再敲打他呢!   頓時個個心中暗笑,覺得這位江東王可真是吃飽了撐的。   楚邪不慌不忙道:「臣跟尚大人算的是兩筆帳,他的是出帳,臣算的入帳。」   嘉康帝聽到這,倒是覺得有趣,便問:「愛卿的入帳是怎麼樣的算法?」   琅王不慌不忙從懷裡掏出了一份奏摺,其上詳細地羅列的運河開鑿之後,每年往來貨物船行經運河的大致收稅銀兩,以及南方一旦發生戰事,調轉輜重節省的銀兩數。   其實這些個帳目都是瓊娘昨晚連夜攏算出來的。她經歷前世,自然知道這運河開鑿以後,往來的船隻是如何的繁多忙碌,這筆筆進帳也是算得心裡有底,條條分明。   其中根據船隻大小、吃水多寡收取賦稅,也是上一世採取的措施。她攏算得細,更是延展到了十年二十年後的收益。   而琅王又在瓊娘攏算的帳目基礎上,添加了上遊缺水的內陸因為這條運河的開鑿而可以充分灌溉莊稼,多澇的下遊有了運河後更可以排澇分流洪水等內容。   這筆惠及民生的帳目就是千秋萬代,無法用錢銀衡量了。   嘉康帝越看眼睛越亮,最後宣身邊的太監將奏摺的內容大聲讀給群臣聽。   有一部分臣子對這運河並無詳實的研究,只是先前聽太子慷慨陳詞,尚大人的銀兩損耗算得觸目驚心,便心有戚戚,隨聲附和。   可是現在聽了琅王奏摺的內容,那幾十年後所入的賦稅銀兩不但完全抵消了運河修建的損耗,還可變虧損為巨額的盈利,實在是比划算的買賣。   更何況運河的效用甚多,雖然有防護上的弊端,然後利大於弊,的確不該工程過半,因噎廢食。   太子一聽,加之見了皇帝似乎有所轉變的表情,心內一沉,便急急出列道:「琅王的帳面雖然算得漂亮,然而一旦運河為奸人所利用,便成了直插京師的利刃。」   琅王站在一旁,姿態雖然恭謙,叫禮官挑不出半點錯處,但是那望向太子的眼神卻滿是不屑:「臣私以為,只有孱弱的羊羔才需要高欄鐵柵的圍護,因為蹄子太嫩,不足禦敵,自然引得虎狼環視。但若是猛虎,豈需圍牆周全維護?我大沅朝若不勵精圖治,為天下蒼生謀福,便是生生要將如猛虎般的國力熬成一鍋羔羊鮮湯。敢問太子,修築運河,便是要危及江山社稷,那要不要效仿始皇帝,修築一圈兒長城高牆,太子住在裡面才算安心啊!」   劉熙被他說得一噎:「你……你……」   看著太子氣得結巴的樣子,尚雲天心內暗暗發急,可惜他官職卑微,原本是不該站在此處面聖議政的,就算有心幫腔,卻無立場開口,倒是只能看著太子犯蠢。   群臣雖知琅王囂張,可這般公然挑釁太子,實在是讓人瞠目結舌。   不過先前曾經經歷過琅王與太子的軍餉案的臣子卻心道,這琅王倒是始終如一,典型的得理不饒人,太子與他口舌相爭,只怕要落了下風。   劉熙心內恨極了楚邪,這人看似懶散,可總是在人猝不及防時,來上一下犀利的。   倆人從小兒便不對盤,太子甚至挨過楚邪的拳頭,常年的積怨筆墨難書。   現在在朝堂之上,兩人又是政見不同,暗流下的拳腳往來更是招招殺人不流血。   端坐龍椅的嘉康帝倒是沉得住氣,雖然琅王無禮挑釁了太子,但他也只當只臣子間激昂的爭辯。   雖然太子之前的請奏揣摩了帝心,說到了嘉康帝吝嗇的軟肋關隘。但楚邪之言卻更是觸動了他帝王雄圖霸業之心。   楚邪所言有理,與其擔憂著敵患入侵,倒不如向漢皇武帝那般徵戰四方,平定西域,創下千古奇業。   就在殿內群臣護主,替太子與琅王唇槍舌戰之際,嘉康帝的心內已經有了決定。   他眼望著楚邪不慌不忙,倨傲嘲諷群臣,抽冷子一句酸刻見血的話語,便氣得幾個老臣直捧胸口,倒是有些羨慕。   這文武裡有幾個倚老賣老的老臣子,有時候討人嫌的,真是想痛罵一番,偏偏身為明君,不可口出嘲諷重臣之妄言。   這方面,他便不如忘山活得恣意。   這孩子,以前看著懶散,現在看來,到底是晴柔的孩子,母親的聰慧和他的帝王血脈融得真好,乃是一派天然的帝王霸主之風,可惜造化弄人,竟不能從小養在他的身邊。   劉熙……雖然佔了嫡子的名分,可是那等子話語接不上續的樣子,真真是連他這個做父皇的都看不下去!   嘉康帝可察覺不出自己的心,已經偏頗到了天兒邊,最後到底是出聲開口,結束了一殿堂的吵嚷:「運河已經開鑿過半,倒是不必再議廢止之事,至於往後船隻稅務,便將琅王的摺子轉到戶部,研究出個章程出來……諸位既然大老遠的來了夏宮,倒是不要白來一趟,都去外宮的蕩塵池泡一泡澡,松絡下筋骨吧!」   琅王舌戰了群臣,大勝而出。   出了殿門,他轉到旁邊不遠處通往花園的小徑上,便看到一抹倩麗的身影在亭子裡轉來轉去。   看來這運河之事還真是叫這小娘上火了,看她急得這個樣子,大概天沒亮便在這裡轉悠了。   瓊娘站在亭子裡離老遠便看見琅王走了過來,看著左右無人,便假裝去花園子,緩步朝著琅王走去。   她今晨特意路過宮門,看見許多京官的馬車停在宮門口,便猜測著今日應該就是定下運河生死命運之日。   昨夜琅王逗留得甚久才走,兩個人研究奏摺章程研究了大半夜。   那琅王看似吊兒郎當的,整日不幹什麼好事,但是提起筆來寫奏摺倒是言之有物,句句平實入理,這政事上的才幹,倒是不輸給她前世的丈夫尚雲天。   看著楚邪一氣呵成寫出的陳情奏摺,他那蒼勁字體寫下的文採斐然的文章還真是讓瓊娘大吃一驚,對這浪蕩王爺有些刮目相看。   然而文章寫得再漂亮,也要看能不能打動帝王之心。   可琅王憑藉一己之力,對抗太子和扶持太子的一幫子老臣們,怎麼想都是心裡有些沒底。   現在好不容易等琅王出來了。瓊娘恨不得一下子飛到他身邊詢問事情的結果。   奈何此地是夏宮,不好人前跟琅王表現得太熟稔,只能一邊走一邊觀察他的神色猜度事情的進展。   偏偏那琅王俊臉緊繃,眉間陰霾,看上去便是不大順暢的樣子。   這便叫瓊娘的心不停往下墜。   待得走到了琅王身邊,二人如偶遇一般,閒語幾句一起步入花園,瓊娘輕聲問:「……可是事情不順?」   琅王悠悠開口道:「那船就算運不了貨,也當有其他的通途,卸下的幾百斤釘子也能賣些錢來。」   這話一出,瓊娘的鼻子立刻有些泛酸。走起路來,人也有些恍惚了。只腳下一個趔趄,差點被路旁突出的花池子絆倒。   琅王手疾眼快,伸出長臂扶住了她,這才低聲笑道:「就這般的小家子氣,魂兒都要嚇沒了吧?本王出手,豈有鎩羽而歸的道理?安心捧著你的銀子當枕頭安睡,那運河定然如期開通。」   說到這,琅王又一轉道:「昨日寫奏摺甚是疲累,大約傷了元神,夏宮裡的吃食不順口,你不是還替太后調製素齋嗎?今天抽空給本王制些小菜吧?」   他還沒有說出口的一句便是,最好親自布菜,餵著本王吃,才貼補受用。   瓊娘的滿腹心思還此時卻沉浸在失而復得的喜悅中,只微微抖著嘴唇道:「王爺,此言當真,沒有誑我?」   琅王看著瓊娘難得失儀的樣子,忍不住嘴角含笑:「你要是再囉嗦,本王就復請奏,關了那條運河!」   瓊娘猛的鬆了一口氣,想到琅王方才故意擺出的黯淡神態,心內又氣又笑:「那便給王爺你炒個羊臉兒,貼補一下,免得總是做錯表情糊弄人!」   這邊她一邊走一邊與琅王說笑了幾句,二人便分道揚鑣了。   雖然只短短的時間,卻還是落入到了有心人的眼中。   柳萍川心內暗自好笑:這崔瓊娘可不是瘋了?怎麼跟這個註定落魄的倒黴王爺,這般親近?。 第69章   當瓊娘與琅王分開後,沒走幾步便遇到了柳萍川,她的身後還有幾位貴家的千金,看情形,是剛剛和女眷們遊園聯絡了一番閨秀手帕情誼。   看到了瓊娘走過來,柳萍川笑盈盈道:「聽聞韶容公主您病著,怎的不好好養病,這般四處亂逛,仔細著了風寒!」   這兩天,皇姑姑韶容公主沒有露面,柳萍川大出風頭,不但在皇后面前討得了幾許好印象,還跑到太后那裡去獻殷勤,呈上了獨門的護心丸秘方,太后命人試藥後服下,果然煩亂的心緒好了不少。   這樣一來,柳萍川在貴女中的風頭一時無二,隱隱壓過了雲曦小姐許多。   新近柳大人編撰的《全書詩解》在各個書院廣為流傳,別管女兒是否抄襲,這當爹的才華是不容置疑的。   眼看著新近的考生們,都將柳大人的新著當作詮釋文解備考的要義,柳大學士的名頭更加響亮。   皇后尋思,自己娘家的世家已經足夠支撐儲君即位,太子只需要錦上添花,這柳大學士的出身背景正合適,娶了他的女兒,便是替太子籠絡了天下讀書人之心,正顯得太子看中才學,嶽丈家學淵源。   原來皇后聽到過關於這柳小姐的風言風語,但是現在看來,其人長相秀麗,不算妖媚,談吐得體,加上父親才高八鬥深得聖心,她本人八字又極好,真挑不出什麼毛病來。   更何況,觀她行事,能為太后獻藥,正討了太后老人家的歡心,便是個機靈有眼色的,以後必定能為太子提供助力。   所以皇后已經稟明了皇帝,準備等那太子妃歿了,便欽點了柳萍川為太子新妃。   柳萍川從宮裡懂得逢迎的宮人嘴中提前知道了風聲,心緒一時飄飄然。   這尚雲天真是個有本事的,她只跟他提及太后生病的事情,可以從這裡入手討好太后,尚雲天不知從哪裡便尋來了對症的藥方,讓她做起事情來事半功倍。   待她成為了太子妃後,那催瓊娘就算美若天仙,才學驚世又如何?   就算頂了個韶容公主的名頭,左右不過是成為商賈,拋頭露面,與琅王一流廝混。   想到琅王府宅裡妾侍相鬥的精彩,柳萍川真是要笑出聲了。   她笑得神色蕩漾,瓊娘也隱約猜出了她的心思。大約是看見自己跟琅王在一處,便覺得自己前世裡遭遇的爛事兒便要盡數落在她瓊娘的頭上了吧?   想到這,瓊娘也不想給這位未來的太子妃什麼好顏色,只斜著眉眼冷笑道:「原想著天熱,蚊蠅能少些,便出來走走,哪想惱人的綠頭蠅子避也避不開,說不得抬頭就碰上。」   這等子明顯的指桑罵槐,連柳萍川身邊的貴女們都聽出了,柳萍川如何聽不出來,只氣得眉眼睜大。   她正要回擊,便看瓊娘朝著遠處閣樓半蹲施禮,一邊朝著那邊微笑一邊道:「皇后娘娘正在閣樓上看景兒呢!柳小姐,且注意面容不可太顯猙獰啊,這裡是夏宮,處處都有女官考察德行,一不小心,那先前的努力可就要竹籃打水一場空,到時候可別再埋怨別人阻隔了你的福緣,斷了你榮華富貴之路啊!」   柳萍川順著視線一望,可不正是!連忙臉上帶著笑意一併朝著遠處閣樓的方向施禮。   就在這時,瓊娘便頭也不回,帶著丫鬟揚長而去。   四周的貴女都知道,這催瓊娘和柳萍川之間的身世恩怨。   加之先前柳萍川抄襲了瓊娘詩作的事情,倒是能理解為何一向待人親婉的瓊娘會如此刻薄了。   這柳萍川最近風頭太盛,倒叫人難免生出了嫉妒心。加之大部分貴女同雲曦小姐交好,許是雲曦小姐不經意間露出的態度,叫她們對這柳小姐也難生好感。   現在看她被瓊娘嘲諷得吃了憋,小姐們表面都若無其事。可是待看見柳小姐今日頭上配的兩朵綠絨花兒時,心內全是笑得發了顫——可不就是綠豆蠅的兩隻大眼嗎?   而那柳萍川也是走了數步,瞟見水池子裡自己的倒影,才醒悟了歸來,只趁沒人的功夫,恨恨摘下了那兩朵價格不菲,鑲嵌了綠玉的絨花。   自從她知道瓊娘重生後,自覺若是再模仿起瓊娘的穿衣打扮,便落了下乘。   倒是不再東施效顰,可是這樣一來,她自己的俗豔喜好,便漸抬頭,一不小心便落了下乘。   只急急回到了自己的居所,正趕上換水灑院子的丫鬟翠玉,照著臉兒便是一嘴巴:「今日是你管著妝匣盒子,怎麼給我配的簪花,倒叫人看了笑話!」   丫鬟翠玉因為先前服侍的是舊主瓊娘,又甚是忠心的緣故,便被這萍川留在身旁,閒著無事時沒少磋磨。   這妝匣盒子向來都是柳萍川賞識的丫鬟碧璽管。只因為今早碧璽鬧了肚子,一時出不得恭房,這才將配好的簪花交給了翠玉,叫她幫著小姐簪上。而這簪花又是昨晚時,柳萍川自己配選出來的。   所以這配出了綠豆蠅子的效果,著實不幹翠玉的閒事。   但是現在柳萍川只想找人發邪火,哪裡管顧得上是非曲直?若是在柳府,非得叫人毒打了翠玉一頓,再關入柴房不可!   但現在身在夏宮,有四周的女官,教習婆婆在,她這個未來的太子妃總不好顯得太手狠,只是下手打了她幾個嘴巴後,消散了一口悶氣,便自去用飯了。   只留下翠玉一人在院子裡當著下午正毒辣的太陽罰跪……   單說瓊娘徑直離了花園子,倒是又遇到了雲曦小姐帶著侍女閒逛。   那日瓊娘打斷了雍陽公主要雲曦獻藝的話,雲曦是看在眼裡,便猜測大約是自己當時面露難色被瓊娘看了去,才及時打斷公主的話,替她解圍。   這一點她感念在心。當下笑著道:「知韶容公主生病,怕貿然探望驚擾了公主的清修,便著人送了我父親老家的特產漿果,泡茶有平心靜氣之功效,也不知你愛喝不愛?」   瓊娘笑著道:「那果子味道甚好,以前倒是從來沒有吃過。你我皆是熟人,何必叫了公主這般客氣,你我年齡相仿,只管叫我瓊娘便好。」   雲曦笑了,便拉著她的手一起在長亭坐下,一邊搖扇一邊說:「那日你的茶藝看了叫人回味甚久,連帶著我原本糟亂的心情也平復了不少,說心裡話,我原以為自己的茶藝還算出挑,可見了你,才知人外有人的道理,那爭強好勝的心,倒是淡了。」   這話說得瓊娘頓時紅了臉,她總不好說,我前世也是見了你茶藝出眾,起了好勝之心,才叫這茶藝更上一層樓吧?   不過因為雲曦現在雲英未嫁,還不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瓊娘跟她說話也少了前世裡的小心謹慎,二人倒是越說越投緣,一時忘了時辰。   瓊娘突然想起有人跟自己定了晚間的飯食,不好卸磨殺驢,一時不關顧著她錢銀的救命恩人,當下便跟雲曦請辭。   可那雲曦卻是欲言又止,最後只說了一句:「前些日子見了柳家的大公子,他知你要來夏宮,但一時在宮中值守走脫不得,便叫我照拂你一二,以後有事,儘管開口。」   二人告別後,瓊娘緩步往回走,可卻琢磨著雲曦小姐那是話裡有話,但一時有些參悟不透,倒是不必細想。   想到這,瓊娘便去了小廚房,今晚太后說,吃了那柳萍川進獻的丹丸,雖然心緒大好了些,可嘴卻苦得沒了味。   廚房南北各地的食材和調料是一應俱全,分門別類地放在一個個方格裡。   瓊娘在廚房揀選了些原料和調料,三下五除二做了些味道濃鬱的菜餚,準備給太后調調口味,順手也為琅王做了些滋養的晚餐。   瓊娘聽楚盛說過,琅王在南蠻作戰時,因為當地陰冷潮溼,寒氣入體,身體有寒症,特地選了些南方特有的辛辣調料補充陽氣,製作了一盤子祛除寒氣的菜餚。   當天晚上,琅王吃到了一盤辣油炒羊臉兒,外帶一碗熱騰騰的羊湯,配著吃的乃是揉了蔥花的酥餅。炙熱的天氣裡,吃幹了一大碗羊湯,淋漓盡致地出了大汗也是痛快。   就是那小娘不甚痛快,不願陪著自己來同食。   琅王飯罷,只披著長衫半躺在宮廊下的藤床上搖著扇,今日在與皇上議定了運河一事後,他並徑直與皇上言明自己想要成婚的意思。   皇帝原以為他是相中了哪位貴女,滿心歡喜,直問是哪家的小姐。   當他言明便是韶容公主時,皇帝的笑意頓時一滯,只皺眉道:「不是說要納她為側妃嗎?怎麼娶她為正妻?胡鬧!忘山,你是想要成為天下人的笑話嗎?」   楚邪倒是不意外皇帝會這麼說,事實上他先前也是這般想的。   但是有些話,自己當初想著便覺得理所當然,可從別人的嘴裡說出來,哪怕他是九五至尊的皇帝,楚邪聽了也滿心不是滋味。。 第70章   皇帝說了半響,不見楚邪回答。抬頭一看,只見兒子的臉色已經滿是陰雲。   「忘山,朕是為你著想,娶妻不可隨意……你現在無父母操持,少不得朕為你操心,朕已經看了各府的小姐,靳家的雲曦不錯,為人賢淑大氣,品貌也是萬裡挑一,當不是那種善妒的小家子氣,你且娶了她,以後愛娶哪個為側妃,朕絕不阻攔就是了。」   楚邪沒有討要到想要的聖旨,也是滿心不悅,他不願再跟皇帝多言,是冷冷回了句:「瓊娘跟臣的娘親一樣,不願與人為妾。」   這一句話可真是堵住了皇帝的肺門子。   嘉康帝猛地一拍桌子,氣道:「你母親出身大家,才貌無雙,自然心高氣傲……那也是有底蘊和本錢的。那個廚娘算得什麼?雖有太后賞賜的封號,不過是對那等小民的恩典,留著光耀門楣的銜號罷了!」   到了這個份兒上,楚邪的反骨儘是被激得起了興兒,只冷聲道:「臣知那韶容公主的頭銜不能叫人高看她,便做了臣的正妃,看誰還敢小瞧了她去!」   皇帝的手,氣得直哆嗦,只舉著手指了他半天。   楚邪不願再跟皇上多言,起身道:「臣身體欠奉,著實撐不住,卻先向萬歲請退。」說完,轉身就走了。   雖然沒有討得聖旨,楚邪也全沒放在心上,大不了迴轉江東,天高皇帝遠,倒也逍遙自在!   至於與瓊娘那勞甚子的乾乾溼溼的輩分,若真有御史吃飽了參奏一本,那也隨意。反正他楚邪的名聲向來不佳,再添一筆也是無妨。   打算好了迎娶小廚娘的前路,這晚飯也吃得酣暢淋漓。聽送餐來的丫鬟說,瓊娘往食材裡加了些驅寒的中藥,正好趁著大暑的日子調養寒症,驅趕下他在南地時,受了冷溼的身體。   楚邪覺得這小廚娘現在已經有了當自己妻子的自覺,這般的小心調養,可是擔心他日後雄風不振?日後便叫這小娘知道,補得太甚,她可受用不起!   思緒這般一飛揚,便飛到了天邊,迎著晚風陣陣,琅王著實認真的思量著回江東娶妻的細節。   兒子這般舒暢,老子卻是被氣了個窩脖兒。   嘉康帝晚餐都沒進,只跟自己貼身的大太監文泰氣憤地道:「真是要造反了,怎的長得這般不受教!都是教人把朕的兒子教歪了!」   文泰不好說,萬歲爺您之前還誇琅王英才遠矚,像足了您呢!   這父子吵架,外人也不好勸解,是以文泰小心翼翼道:「琅王畢竟年輕了些,小兒用情都是爛漫了些……」   嘉康帝倒臥在了軟塌上,心裡反反覆覆都是那句:「瓊娘跟臣的娘親一樣,不願與人為妾。」   是啊,當年自己登基之初,根基不穩,急需世家大族扶持匡正。可晴柔出身雖好,卻早早失了父母,養在太后的身邊。   加之她年歲比自己大,這種親上加親又無什麼裨益。   是以太后決定,讓自己迎娶了現在的皇后,害得晴柔心傷遠嫁……也是心狠的,竟然懷著自己的龍種卻默而不宣,生生讓自己的兒子被冠上了外人姓……   現在想來,兒子忘山的逆骨便是隨了他的母親,看著不聲不響,抽冷子便來個讓人措手不及的心狠。   自己若是應壓著他的逆骨來,保不齊便像他母親晴柔那般搞出個什麼不可收拾的么蛾子……他如今沒有頂得皇子的頭銜,平白也少了許多的束縛不自在。   這孩子跟自己一樣,用情甚專,既然是喜歡,便讓他娶了,免得冷落了好不容易熱絡的父子情誼。   坐擁六宮粉黛的皇帝向來覺得自己心內摯愛表姐晴柔,乃是肉身放浪,本心質純的典範。這般一想,心裡猶自舒暢了。   只準備第二日同太后打聲招呼,便自下旨賜婚。   第二日,嘉康帝去見太后時,正巧瓊娘也在。   這位韶容公主可真是大沅朝商賈的典範,據說她帶的那些個奇巧玩意已經兜售給了整個夏宮的貴女們。   現在這位公主又是與太后進寶,雖然並無售賣,可依著他看,也是要太后戴了她的首飾,給滿朝的貴婦們打個樣板,引導了她們錢銀的走向去。   在愛積攢錢銀的嘉康帝看來,這能賺錢,其實還真是個絕佳的技藝!可惜就是個女子,若是男子,定然將她提拔入了銀司,替大沅朝多折騰出些個庫銀出來。   瓊娘是個乖巧的,見皇帝前來與太后閒話,便自請安退避了。   皇上跟太后說了一會子話後,便轉入了正題。   可待說出要楚邪迎娶瓊娘的意思後,太后卻是斬釘截鐵道:「不妥!瓊娘已經是哀家的義女,哪有外甥娶姨母的道理?」   嘉康帝見太后動了氣,少不得賠了小心道:「忘山那孩子原本就對瓊娘有意,倒是您沒問就認了瓊娘為義女,亂了一對小兒女的輩分,而且瓊娘比忘山年紀小,算得什么姨母?總不能因此,就讓一對有情人不得相守吧?」   太后閉著眼,捻著手裡的佛珠道:「皇上這麼說,可是埋怨哀家當年的決定,拆散你們?」   嘉康帝雖然心有怨尤,可是哪裡會跟太后當面承認?只微微一嘆氣道:「兒子不敢,母后這般,也是為兒子著想,只是忘山不在皇族,倒是不必受了這麼多的拘束不是?」   太后微微睜開眼道:「哀家知你心裡是有怨的,哀家也覺得對不起晴柔那孩子,可是到了現在,卻越發覺得當年拆散了你們是對的。晴柔那孩子才氣大,心氣兒也高,你覺得尊了她為皇后,她便會依守在你身邊嗎?」   說到這,太后又合上眼,嘆了一口氣:「她那是要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女子,可你貴為皇帝,定然要籠絡宗親,平衡朝堂勢力,後宮裡的哪個妃嬪的撤立不跟朝堂息息相關?出身事小,晴柔在容人這點上,不堪為後。」   太后還有一番沒有說出的話,那就是她當初看見瓊娘時,便覺得這女子跟晴柔氣質相似。她收了瓊娘為義女,除了感激這小廚娘的救命之恩外,也是為了斷了皇帝的念想,免得皇帝一時動念,非要納了瓊娘入宮,好好一朵傲長在大地的野花,便要自枯萎死去。」   哪成想,老子沒有動念,小子卻起了意。可楚邪府宅裡的風氣,是瓊娘那樣的孩子能呆得住的嗎?   她如今禮佛,見不得冤孽,原本不是一路的人,何苦攪和在一起?便是堅定了這輩分的上下,絕不允了這荒唐走板的婚事。   皇帝說了半天,龍涎欲幹,也沒說動太后的老僧入定。   待得辭別了太后從宮門裡出來時,嘉康帝全然忘了之前跟兒子的爭執,只將自己代入,覺得兒子不能與心上人相守,是跟他一脈相承的悲離。   想到這,嘉康帝仰天長嘆,兒子都當自持些才好,免得鬧大了幹姨母的肚子,卻不得將母親娶進門呢。   自己的親生兒子管別人叫爹的滋味……不好受啊!   這邊太后與皇帝為了一對小兒女的婚事爭執不下。那邊的事主卻全然不知情。   當瓊娘走出太后宮門後,便順著羊腸小徑,在園子裡先逛逛。   這幾日,她那兩船的訂貨盡出。心情甚是舒暢,只覺得重要的關隘熬過去,前方全是坦途。   但是這運河買賣裡最大的贏家卻不是她,還有人比她更會生財有道呢!   聽聞因為朝中銀兩周轉不暢,以至於運河最後關節的工期延誤。琅王倒是慷慨解囊,願借給朝廷銀兩墊付工程款,這樣算來,兩個月後,吃水不重的小船便可通行。四個月後,大船也暢通無阻,工期加快了不少。   只是為了抵償墊付的工程款項,江東段的運河稅收,十年內都歸江東所有。   瓊娘自己撥打了一番算盤,琅王這筆放貸,堪比民間的高利錢貸,真真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正自想著,迎面走來一個行色匆匆的丫鬟,只片刻的功夫,便有一張紙條塞入了她的手中。   瓊娘方才抬頭看的真切,那塞紙條的丫鬟正是以前服侍她的翠玉。   只是好好的清秀小姑娘,方才從匆匆一瞥時,那臉頰都是腫的。   待得到了無人處,瓊娘展開了紙條。只見上面寫道:「太后所食藥丸忌杏仁,切記!」   瓊娘站定,看著紙條半響不語。太后服用了柳萍川進獻的藥丸,忌諱的食材也一併送到了御膳房。因為她時常跟太后制素齋,也抄錄給她一份。   裡面的確是有忌杏仁的一項。   雖然因為太后肺虛乾咳,她曾經在涼菜裡配以苦杏仁。但是自從借了這忌諱的食單後,便再沒有加過。   為何翠玉要煞有其事,如此費心地傳遞紙條強調這一點?   瓊娘想了又想,還是有些摸不著頭腦。但是翠玉其人,她經歷前世深知其品性,乃是淳樸正直的丫頭,她這般寫留,必有其意!。 第71章   回到了自己休息的院子,瓊娘反覆思量那紙條,起身便去了供她專用的小廚房。   那廚房灶上擺放著一排她自己專用的佐料。有許多都會從宮外帶來的菇粉,茴香一類的調料。瓊娘想了想,挨個打開那些個瓷蓋子,逐一細細地品聞。   她鼻子向來靈便,加之這些個佐料都是她自己親自挑選碾磨的,自然熟悉它們的本真味道。   最後終於在一罐香菇粉裡聞到了淡淡的杏仁香。   當聞到這股子香味時,瓊娘的後脊梁都冒出一股子冷汗——昨日她給太后做的蛋羹裡,正是放的這罐子菇粉。   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前世裡太后病重,終於覓得良醫開此藥方,病情漸有好轉,但有一年中秋節食用月餅時,因為下面的御廚一時疏忽,竟然在月餅裡加了杏仁碎,被太后吃了三大塊,當天夜裡,藥性相衝,太后心疾突發,最後便是歿了。   當時人都不知,是後來太后貼身的田嬤嬤看到了太后吃落在軟塌上的渣滓裡有杏仁碎,這才東窗事發,御膳房上下死了不少的人。可是她當初聽聞那消息時,總是覺得這御廚何至於這般不小心,把太后忌吃的食物硬往裡加?   可是萬萬沒想到,這一世,太后吃到那效用甚佳的藥丸時間,大大提前了。而錯給太后服用杏仁的倒黴御廚也變成了她崔瓊娘!   其實仔細想想,倒也沒有什麼可費解的。柳萍川急著討好太后,便急著將前世裡後來給太后呈現配方的神醫找到,早早地呈現了上去。   而這驚現在菇粉裡的杏仁粉,大約也是柳小姐的手筆!她應該是受了前世太后之死的啟發,想出了這個借刀殺人的法子。   因為杏仁本身不是毒,就算太后的每一餐有人試毒也無甚狀況,可以照常通過呈送到太后的面前。   太后吃了杏仁粉後,體內的毒素積攢到一定的量,自然會心悸發作,想當然,那柳萍川自然也會想法子引導人來查自己的小廚房,到時候她就算渾身是嘴也說不清楚,必定要跟前世那個製作月餅御廚糕餅師傅一樣,落得身首異處的下場……   瓊娘扶著灶臺站起身,幸好翠玉顧念舊情,知悉了此事後便給自己送了信兒。不然她豈不是要毫無覺察,入了柳萍川的歹毒圈套。   現在唯一慶幸的是,柳萍川知道她向來心細,不敢同大顆粒的杏仁碎,而是改用了粉末,參雜進去的比例也不是很多。太后一時並無甚大的反應,但是思及她之前曾經說過口苦,必定是拿藥跟自己做的面點小食一起服用了。   現在既然發現,她當然會打起十二倍的小心,可是這偷偷放了杏仁粉的是何人呢?她必定是很熟悉小廚房裡的事務,知道她經常用這瓶子菇粉調味,才在這個瓶子裡加了杏仁粉的。   想到這,瓊娘心內自有了主意。   待得第二日時,太后傳過話兒來,說是想吃瓊娘做的綠玉糕。   她這糕餅手藝乃是傳承自崔氏夫婦。加之每塊糕餅上都有太后雖喜歡的蘭花圖樣,真是讓太后百吃不厭。   瓊娘得了信兒,便召集了自己小廚房裡的廚娘、婆子,還有灶下的粗實丫鬟,一起忙碌了起來。   許是太過著急,忙裡出錯,瓊娘在接過水盆子揉面時,喜鵲過來幫她擦汗,錯身的功夫,滿滿一盆子的水全灑在了灶上。那些個瓶瓶罐罐的調料也全溼了透。   替瓊娘擦汗的喜鵲不由得懊惱地叫了一聲:「都是奴婢粗手粗腳,耽誤了小姐做事。」   瓊娘微微笑道:「不礙事,我帶的調料多,大不了全換了新的。」   於是那些個灶上的調料,全被換成了新的。   瓊娘今日全程自己上手,將糕入鍋以後,也是藉口順便給太后問安,親自端了糕餅呈送到了太后的面前。   當年夜裡,瓊娘小心地籠著燈,拿著書卷湊看著,可是看了半天,卻全看不見半個字,只滿心想著小廚房的動靜。   既然調料全換過,想來那人必定要再次偷偷投放杏仁粉,正好可以暗中步哨,查個清楚明白。   擔心著賊人的來路,瓊娘又是不好指使宮人,無憑無據,更不能驚動了太后皇上。否則,依照她跟柳萍川的恩怨過節,被柳萍川反誣陷害便被動了。   這些向來,她只好又去求琅王,調撥了他的手下常進來用。   出入過戰場之人,身手了得,這種把暗哨放風事情,也是駕輕就熟。   挨到半夜,瓊娘剛有些迷糊,便聽窗欞吱呀聲,抬頭一看,又是不請自來的王爺。   記得她初次讓他跳窗躲人時,王爺還滿身的清高,可是現如今,恐怕是讓他走門都不覺自在了。   琅王在自己的內園裡漱洗完畢,身上猶帶著皂角的清冽,可卻偏偏撲在瓊娘的身上,一邊嗅聞一邊嘀咕著:「身上怎麼這般香,可是用了什麼?」   瓊娘好氣道:「不是跟王爺一般的皂角嗎?有什麼香的?」   楚邪微微咧開嘴,倒是罕見露出十九歲少年郎特有的明媚,只貼著瓊娘的臉頰道:「那怎麼能一樣就好比你素手調香,烹製菜餚一般,不同的食材與佐料融合都是不同的味道,本王的瓊娘滿身細肉,細滑如雪,自然是別樣馨香……」   瓊娘的臉頰微紅,不禁一推他的臉兒,開口唾道:「說的甚麼葷話!若是要旁人聽了,豈不是以為……」   琅王卻滿不在乎道:「句句都是實話,親自勘驗過的,的確是毫無瑕疵,寸寸映雪……」   「你還說!」瓊娘急了,伸手要去扯他,心自後悔那天晚上胡鬧得太過,叫他剝了衣衫。   琅王就著手親了她的手心,只將她摟在懷裡道:「若不是憐惜你,一準將你吃了盡,你是不懂,男人這般憋悶著,是要精血逆流,折了陽壽的!」   「滿嘴的胡言,若讓你這麼說,那些個山上的和尚豈不是個個早死?」   琅王瞪眼道:「整日看著青菜葉子茹素,和看著一鍋子鮮肉茹素能一樣嗎?你且弄些嬌俏的女子守在那些個和尚身邊試試,看看呆得久了,會不會精血逆流而死?」   瓊娘覺得自己兩世的臉皮子疊加在一起,都及不上這琅王胡攪蠻纏的功力。   她心裡記掛著廚房,哪有心情跟琅王胡鬧,只推著他道:「你且走,我還要聽常進的口信。」   琅王卻哼了一聲道:「本王可沒有你的好耐性,一會叫常進拿了人,刀削皮肉的審問,問出了事主,一併宰了扔到亂墳崗裡了事。敢嫁禍到你的頭上,叫她活一天都不算本王有本事!」   瓊娘沒想到琅王倒是毫不懷疑她的說詞,雖則做事粗暴得太過簡單,但是維護她的心思卻顯而易見的。   這不由得叫瓊娘心裡隱隱有些感動。   前世裡,她身在貴婦場上,就算再心思玲瓏,也難免有疏漏之時。有時說給尚雲天聽,他雖然不會衝著自己發火,可是勸解自己時,難免會帶出當時能這樣,或者那樣,會更好些的責備教訓之詞。   那時她雖然受教,可是心內卻有一股子莫名的失落。   而現在這琅王不問青紅皂白,便將錯處全歸到了別人身上的行徑,明明是混蛋武夫才有的蠻橫,可是偏偏叫瓊娘心裡一暖,直覺得躺在他的懷中,竟有片刻的心安。   但是心安之後,她卻不能任由著他這般胡來。   「那人已經是內定的太子妃,王爺你但凡有舉動,都是對太子的不敬。所謂捉賊捉贓,只有按住了她的手爪,才好跟皇上稟明她的陰險惡毒,到時候自有皇上出面,你何苦來又給御史參奏你的口實……」   說到最後,瓊娘猛地住口,突然覺得自己與前世的尚雲天何其像,都是愛教訓人的,明明琅王好心,怎麼就責備起他做事魯莽來了?   可是琅王卻不見惱意,如一隻大貓一般,在她的身邊圍住,摸著她滿頭的秀髮,吻著她的耳垂道:「你願意怎樣,都依了你,有你管著本王,今年御史們的筆墨當是節省了幾許,可見為了大沅群臣之和睦,本王一時一刻都離不得你呢!」   瓊娘又被他氣笑了:「你愛要人管,便去尋個娘親管你,總來磨我作甚?」   說完這話,她便後悔了。果然見那不著調的王爺目光閃爍,嘿嘿一笑道:「現成的幹姨母,何須乾娘?」   這幹大外甥鬧起來,便是沒完沒了,一時鬧著要吃奶,讓瓊娘恨不得找來針線縫了他的嘴。   就在這時,喜鵲在窗外喊道:「小姐,常侍衛那裡來信了。」   瓊娘只將那鬧得沒邊兒的猛的一推,只匆忙攏了衣服,披著外衫出去,讓喜鵲進了外室後問道:「看清了?是何人?」   喜鵲見自家小姐滿頰緋紅,也不知是方才做了什麼這般的燥熱,只小聲道:「是小廚房幫廚的小太監福喜。我先前見過,他曾經跟柳萍川身邊的丫鬟碧璽湊在一起說話。」   瓊娘接過喜鵲端來的託盤,挨個嗅聞了一邊,心道:可真夠急的,竟然個個調料瓶子裡都放了不少杏仁粉。。 第72章   這倒是沒有出乎瓊娘的意料。那碧璽向來是柳萍川的左膀右臂,這丫頭倒是能人,這麼快就收買了小太監。只是幫她傳話的翠玉,若在還在柳萍川的身邊總是不妥,以後要想法子救了她。   瓊娘叫喜鵲將瓶子裡摻了杏仁粉的調料全換掉,再依樣兒全都擺回去。   到了第二日,太后傳了話兒來,說是要與皇后等貴女共餐一頓,然後便要折返回山上廟庵裡了。   而今天太后點名要了一道賽東坡。   這道菜仿製的是東坡肉,雖然是以冬瓜為主材,但是需要大量的菇粉調味。   瓊娘心內有數,只依樣做著,灶上的瓶瓶罐罐用得甚多。   而那負責燒火的福喜,一邊劈柴一邊偷眼去看瓊娘做菜,快要做完時,人也沒了蹤跡,大約是去通風報信去了。   待到了中午時,皇后與今日要出席的貴女們紛紛到了太后宮中。   早早便來的瓊娘坐在太后的身邊與她老人家說話,看見皇后來了便起身跪禮。   她眼角餘光瞥見,這次來赴宴的都是皇后之前中意的皇子們的王妃人選。柳萍川也身在其中,兒不知為何,雲曦也在這些貴女裡,也不知皇后是準備把她許給哪個皇子。   那雲曦打量了周遭後,臉色不知為何不大好看,但是臉上依舊掛著得體的笑意。   待得眾位貴女入座後,太后笑道:「哀家這裡也沒有都甚麼好東西,不過平生愛食素齋,覺得吃了平心靜氣,這夏日裡吃素也能調理腸胃,這可是韶容公主的手藝,哀家愛吃著呢。」   柳萍川笑吟吟地看著坐在太后的身邊的瓊娘,心內是一陣難以自抑的喜悅。   那日,她被瓊娘譏諷為綠豆蠅子,害得她在眾位貴女面前大失面子。   回去之後,雖然責罰了翠玉出氣,到底是心意難平。只覺得若是任憑瓊娘這般囂張下去,她豈不是枉為再世之人?   想到自己之前的布局,雖然見效,可是那杏仁粉許是加的太少,太后遲遲不見病症。這不由得叫柳萍川心內有些發急。   於是便叫來了碧璽,低聲囑咐她想法子在瓊娘的調料裡多放杏仁粉。   結果今天便得了回信,事兒成了。柳萍川心內大喜,只待與皇后等人前來,親自看戲。   整桌子的素宴琳琅滿目,眾位貴女們雖然有人先前吃過瓊娘的素齋,但是又發現了幾道新式的菜樣,可見韶容公主雖然進封,卻並沒有荒廢了手藝,依然精益求精。   在素齋開始前,皇上便傳來了聖旨,原來是為這些個貴女們賜婚的旨意,好叫這場家宴變成名副其實的家宴。   適齡的皇子一共有三個,分明是太子,二皇子和三皇子。   太子的正妻還在人世,不好明封柳家千金,便只宣柳萍川入宮受習,在教習宮女那修□□妃必備的禮儀。   而二皇子配的朝中鎮遠侯關家的二女兒關淑雅。三皇子是水工部侍郎李大人家的千金。還有幾位官宦家的庶女,被選為太子的側妃,替儲君充盈了東宮。   這些也都還好,只沒想到,除了三位皇子外,皇帝居然還給江東王楚邪賜婚了,選中的江東王妃,正是靳家的嫡女靳雲曦。   這下子,滿屋室的人臉色全都生變。   雲曦臉色蒼白搖搖欲墜,幾乎維持不住之前的端雅從容,   皇后的臉色越是一變,似乎沒有想到皇帝竟然給琅王賜婚,而且竟是靳家這般好的姻緣,隱約竟是比二皇子和三皇子的姻緣還要好些。   而柳萍川心內卻是一陣嘲諷笑意:那瓊娘一味跟琅王交好,又是怎樣?還不是落得只能為妾的下場?   想不到這一世,自己竟然頂替了靳雲曦成為了太子妃,而靳雲曦卻要嫁給那個註定要造反的王爺……   這一刻,柳萍川全沒愧疚,只覺得自己的命格大改,一時得意非凡。   這聖旨是皇上請示了太后才擬寫出來的。她自然毫不意外,只不動聲色,將滿屋子人的臉色盡收眼底。   但是叫她有些意外的是,雲曦似乎大受打擊的樣子,不過細想也是,忘山那孩子名聲不好,也難怪雲曦不愛嫁……   可是瓊娘的臉色也泛白卻是為何?難道……她還真想攀附了琅王的富貴嗎?   太后一時想不明白,心內嘆了口氣,只覺得小兒女的姻緣真是無論何時都叫人著惱累心啊!   瓊娘的臉色的確是白了,雖然她老早便料到會有這般的結果,依著琅王的爵位是不會跟自己有什麼善果的。   可這一天真的來時,卻心內一陣的酸楚發堵……她試著振作,畢竟這次皇帝的賜婚甚是不錯,沒有配給琅王其他的庸脂俗粉,而是靳雲曦這樣真正內外兼修的賢德女子。   若是能娶這樣的賢妻,大約他以後也不會走上什麼大逆不道的歪路,可是越想替琅王高興,這心內的酸楚越是井湧泉噴,難以自抑。   她怕人前失態,便藉口著去更衣,只走到殿後,用侍女接來淨手的水,洗了洗臉平緩一下心情。   待得回來時,宴席已開,太后為首,皇后居右側。眾位貴女們已經圍坐在大桌上,倒是很有家宴的味道。畢竟以後大家皆為妯娌,都是皇家的兒媳婦了,關起門來是一家人。   因為素齋味道鮮美,太后一時吃得歡暢,可是快要吃完時,突然眉頭一皺,直叫人攙扶著她入後而去,似乎是不大舒服的樣子。   瓊娘立刻站起,亦是跟隨著入了內宮去照拂太后。   不多時,皇后與眾位貴女一時面面相覷。不多時,太后慣用的太醫被宣進了內室,不大一會的功夫,便宣布太后誤服了不當之物,一時不舒服,舊疾發作。   眾位貴女一時譁然,目光皆落到了剛從內室走出來的瓊娘身上。   柳萍川現在也是學乖了,再不做打壓人的出頭鳥。只輕聲跟身邊的關小姐道:「好端端的,這是吃了什麼貽誤了太后的鳳體?」   關小姐搖了搖頭,沒有說話,倒是一個平日裡跟柳萍川甚是交好的單大人家的庶女單小姐開口了,輕輕說道:「我看太后半響,除了這滿桌子的素齋,也沒吃得別的,難道……」   這單小姐以後是要入太子府做側妃的,現在便是一心討好了將來必為正妃的柳萍川,只柳萍川一個眼神兒過來,立刻心領神會,衝著瓊娘道:「當務之急,只有找出不妥之物,才能對太后對症下藥。敢問韶容公主,你今日可是加了什麼太后忌服的東西?」   瓊娘朝著太后施禮跪下,朗聲道:「給太后做齋,不敢有半點的懈怠。太后忌諱的東西,乃是請工匠鐫刻在木板上,掛在了廚下的牆上,隨時提醒眾人勿犯了忌諱。」   那單小姐卻不依不饒道:「總聽聞民間的奸商為了逐利,無所不作,甚至用壞肉充了好肉作餡子,用重料掩飾味道的。韶容公主出自民間,又是開食館的,據說這素宴味道鮮美異常,竟是肉都好吃,必定是在佐料上用了些奪人味蕾的特殊佐料……請公主再好好想想,可否為了追求鮮美,便疏忽了用料呢?」   瓊娘抬眼看著她,面色清冷道:「單小姐這話是何意?」   單小姐一早得了崔萍兒的授意,是認定這位崔瓊娘拿了民間奸商的那一套,為了追求味道的鮮美,用了什麼不得當的法子。只請奏拿瓊娘的食材調料來驗看。   皇后向來以自己是賢德媳婦自居,現在婆婆病發,她如何幹懈怠?便立刻命宮人去搜尋瓊娘的小廚房。   不多時,便有人拿了調味瓶來,讓那太醫驗看了一番,那太醫聞了聞,皺眉問道:「怎麼摻了這麼多的杏仁粉?」   皇后一聽,勃然大怒,瞪眼望向了瓊娘道:「韶容公主,你怎麼這般不當心?太后服藥,忌食杏仁,難道你不知嗎?」   瓊娘依舊從容,鎮定說道:「杏仁雖然味道清冽,可是使用不當便是透著苦味,試問哪個廚子調鮮,會有杏仁粉末呢?」   皇后皺眉道:「本宮沒時間聽你一味狡辯,那你且說說,這杏仁粉是如何入了你的調料瓶中?」   瓊娘拿眼瞟了柳萍川一眼,慢慢說道:「不巧,我還真知道,這調料瓶裡為何摻了杏仁粉末……」   只說話間,皇帝身旁的太監總管文泰呆著侍衛,押送了一個被捆綁的人入了殿中。   「啟稟皇后,最近,韶容公主發現了奸人在廚下往調味瓶裡放東西。便求了奴才跟琅王身邊的常侍衛做了見證,昨兒晚上,奴才親眼見到這狗東西又偷偷去放東西,那包著粉末的紙包被奴才撿了去做了驗證,證實正是杏仁粉。韶容公主,一時沒有聲張,便是看這奴才背後是何人指示,今日是否會高高跳起。」文泰不慌不忙地說道。   一時間,那是單小姐的臉色頓時慌亂了起來,連帶著柳萍川的臉色都是微微一變。。 第73章   皇后沒想到文泰會這麼說,先是一愣,然後道:「既然知道,怎麼太后還會有恙呢?難道你們是打算拿太后的鳳體安泰去吊那奸人不成?」   就在這時,被叫出來試毒的御醫奇怪道:「太后不過是今晨吃了冰鎮的果子,一時吃壞了腸胃,比並無中毒的跡象啊?」   在場的人全愣住了,可不是!方才觀那太后急匆匆便走的樣子,的確是有些難言之隱。可是御醫都沒來得及宣布,怎麼就引到了韶容公主調味不當的由頭上去了?   想到這,皇后也有些下不來臺,惱怒地瞪向了一直引著話頭的單小姐。   單小姐也有些慌神了,忍不住想要去瞟柳萍川,卻被柳萍川站起身來,及時擋住了她的視線。   她對著太后道:「既然是晾著了肚子,我們柳家倒是有個偏方,臣女恰好拿了些貼肚臍的軟膏,若是太后不嫌,可拿來一用。」   因為她突然站起說話,所以眾人的目光都追隨著她,一時倒是掩蓋了單小姐望著她尋求主意的視線。   皇后此時哪有心情去尋什麼止瀉藥。太后身在夏宮,卻有居心叵測之人要暗害太后。這事情深究起來,便是她統御後宮無方,豈能輕描淡寫地掠過?   她只厲聲朝著那被捆了的小太監問道:「大膽的狗東西,你且說是何人唆使你下毒,妄圖毒害太后!」   那小太監慌了神,眼睛滴溜溜地轉,心知自己若是承認,便是滿門抄斬的重罪,於是大聲喊冤:「請皇后明察,奴才不過是去廚下巡夜,看看有無鼠害,壓根就沒有去下毒啊!奴才是被冤枉的啊!」   那一刻,柳萍川渾身都戰慄了起來——這次做的甚有疏漏,竟然叫碧璽與這小太監接頭,如今事情曝露,只要他咬出碧璽,估計那單小姐也會臨陣倒戈,到時候自己豈不是要被揪了出來!   想到這,一直強裝冷靜自持的她,裙下的腿都微微有些打擺。   可恨那崔瓊娘,怎的這般機警,竟然能識破她暗中的布局,又擺下這樣的龍門陣等著自己來跳!   皇后見他還嘴硬,心內一陣的惱,只說道:「拖下去打板子,直到撬開他的嘴為止!」   那小太監鬼哭狼嚎地被拖了出去,不一會那外面就傳來了陣陣的板子聲,那板子打在小太監的身上,也打在了柳萍川的心底。   瓊娘端坐在一旁,用眼角的餘光看著她微微打顫的裙擺,心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柳萍川竟然敢拿太后來做筏子來陷害她,不愧是當初敢私下裡背著爹娘私奔到琅王府,自賣為妾的膽大奇女子。   瓊娘知道,柳萍川算是完了,只要那太監的嘴一張,她的太子妃之路便止步於此……   就在這時,有侍衛一路小跑過來,對皇后道:「回皇后,那奴才……死了!」   皇后一聽,眉頭一皺道:「是哪個行刑,怎麼這麼不知輕重?」   那侍衛道:「不是打死的,是口吐白沫,自己畏罪服毒而亡!」   皇后氣得一啪桌子道:「自盡?這是殺人滅口啊!給本宮查,不查個水落石出,決不罷休!」   一時間,坐著的貴女們又是神態各異。   那單小姐心內打顫,說實在的,她也是事先被柳萍川點過了話,只說那崔瓊娘的菜太鮮美,也不知那佐料裡有沒有歪門邪道,便糊裡糊塗卷了進來,現在眼看著死了人,更是不敢亂說話。   而柳萍川只覺得一陣的狂喜,卻不知那小太監是因何中毒而死。   因為太后並無關隘,而這偷放杏仁粉的小太監又死了。一時便是死無對證。   這宮裡的勾心鬥角實在是常有的事情,最主要的便是要有人來頂,天下太平。   如今事主已死,再查下去也查不出什麼,還鬧得盡人皆知,若總是懸而未決無法落案,實在是讓她這個皇后的顏面上不大好看。   最後便以這小太監瀆職,懈怠,搞錯了調味品,定了案子。   皇后無心再留這些個兒媳婦們,便揮一揮手各自放人了,並言明她們在夏宮待得時日甚久,也該是各自返家的時候了。   那柳萍川只覺得死裡逃生,分外欣喜。也不想在夏宮耽擱,只收拾了行囊,收拾好了便出了夏宮,可是走在半路,那馬車突然往小道兒裡拐,碧璽慌忙問車夫是怎麼駕車的。   可就在這時,柳萍川看到了樹蔭深處站著的尚雲天。   柳萍川如今自覺即將成為太子妃,對於這個前世心心念念想嫁的男人就有些瞧不上眼了。   成為一朝權臣又能如何?還不是要對太子俯首稱臣?她將來會尊為皇后,一個小小的尚雲天自是不會放在眼裡。   抱著這樣的想法,她倨傲地抬起頭道:「尚大人有何事,非要在這裡商量。」   尚雲天依舊是斯斯文文的樣子,只是尤是少年郎的面龐已經展現出謀臣所特有的熟慮深沉。   他走到了柳萍川的跟前,定了定,突然揚起手來,朝著柳萍川的臉狠狠打了過去。   柳萍川一個沒有站穩,一個趔趄就撲倒在了地上,頭上的金釵散亂地落了一地。那車夫和丫鬟都站得深遠,連碧璽也被尚雲天帶來的人攔住了,自然不知林中情形。   「尚雲天,你瘋了!你是個什麼東西,竟敢打我!」柳萍川吐了一口血,竟然帶出了一顆牙齒,可見這個看似斯文的男人手勁兒有多麼狠!   林間的陰霾染上了男人的半邊臉頰,他卻依然看似溫文爾雅地說道:「你不必知我,我知道你是個什麼貨色便可以了,協助你成為太子妃的條件,便是盡聽我的,誰要你自作主張,去加害瓊娘?」   柳萍川一愣,捂著臉趴在地上問道:「你……你在說什麼?」   尚雲天看著柳萍川的狼狽樣,心內一陣的噁心,有時他真懷疑前世裡那時的自己,是不是被豬油蒙了心,為了這麼個短視的蠢東西傷透了瓊娘的心。   其實尚雲天彼時所上癮的,也不過是個「偷」字,加之她是瓊娘名義上的妹妹,偷起來更有一番刺激罷了。   現在條件全然不在,再看向這個前世裡曾經銷魂的女子,便是一抹揩拭都揩不淨的世俗汙爛了。若不是她還有些用途,便是弄死她都不足以消除心中的懊恨。   他見柳萍川還想隱瞞冷笑道:「你以為我不知?文泰的身邊有太子的眼線,他一拿下那太監,說是杏仁粉,我便知是你打了什麼主意。你以為那小太監會平白無故服毒自盡?若是沒有我幫襯,你們柳家現在也是滿門抄斬的下場!」   柳萍川沒想到替她收拾爛攤子的人,竟然是尚雲天,一時間有些愣愣,再不複方才趾高氣昂的模樣。   尚雲天垂著眼,看著她接著道:「如今你是京城裡有名的旺夫貴不可言的命格,皇后不計較著你先前的風評,也是因為你父親德高望重,最近風頭正健,和你這旺夫命格的緣故,更有我在太子面前為你美言的關係。只要踏錯一步,就要打回你喪門星的原形!」   柳萍川此時全沒了底氣,連車夫都是尚雲天的人,她一時間有種被這尚雲天掌控全局之感,在夏宮事跡差點敗露時的心魂欲裂再次襲上心頭,底氣登時全都散盡,只諾諾道:「尚公子,我也是一時情不自禁,你不知那瓊娘有多恨人……」   柳萍川沒有再說下去。她雖然心內納悶尚雲天為何這般神通廣大,但她不知尚雲天也是重生,自然不好提前世前塵,只說了一半便不好再說下去了。   尚雲天此番的目的,除了教訓柳萍川以後不可對瓊娘輕舉妄動外,更重要是威懾住這女人,方便他以後的行事。   如今硬的已經盡出,少不得再安慰寬撫這蠢女人幾句。   前世裡一朝權臣拿捏人心的法子,豈是柳萍川這等後宅女子能抵擋得住的。   待得柳萍川收拾了整齊後,用水漱口之後便上了馬車。   尚大人大概不知,這拿捏臣子和拿捏女人乃是兩種的不同。   臣子可軟硬兼施,而女人最受不得的乃是個「情」字。   可偏偏尚雲天前世與柳萍川雲雨無數,卻最虧欠一個情字。   這柳萍川心內倒是怕了現在的這個尚雲天,可是思及前世的求而不得,獨守空閨的怨毒,還有他現在的不留情面,柳萍川的心裡更是恨極了。   且不說這各懷鬼胎的一對前世夫妻。   單說瓊娘,得了信兒後,便也收拾行囊準備離去。   從太后的宮裡出來,她的心便不舒服,一個是竟讓那柳萍川逃脫了去,另一個便是皇帝的那道賜婚聖旨。   按理說,外甥們盡得了良緣,她該替他們高興。可是瓊娘卻覺得胸口悶悶的,做什麼事情都提不起勁頭。   就在這時,雲曦小姐忽然來訪,說是回程無聊,若是可以,希望與她同一輛馬車。   瓊娘自然應下。於是二人收拾妥帖,待得僕役搬好了箱籠後,便一起上了馬車。   可是兩個正當齡的爛漫少女坐在馬車裡,卻是兩個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   一個呆呆地望著遠山綠樹,一個盯著車帘子上的花紋出神。   就在這時,雲曦現自開口了,可是話還沒說出,淚卻先流了出來:「公主,柳公子曾經說起他的妹妹瓊娘,雖然不是父母親生,卻人品端正,堪比嫡親妹妹,是以,我也便請你帶個話去,你告訴你哥哥……盡忘了我對他說過的話吧,聖旨已下……悔改不得。」。 第74章   這話讓瓊娘為之一愣,她打死想不到雲曦會說這樣的話來,一時間便有些接續不下去。   雲曦的話卻如決堤的水,一時收攏不住道:「父母希望我能成為太子妃,在琴棋書畫上也花了頗多的心血,我本不該辜負了父母,便一早對你哥哥說了……可是心內還是存著僥倖,萬一太子妃安泰,是不是也就沒有我的事情了……是以落選時,心裡還有些高興,卻不成想,還是被賜婚了……」   瓊娘心內嘆了口氣,沒想到雲曦竟然與哥哥有情。不過依著她看來,雲曦雖然喜歡哥哥,卻也不是非君不嫁的地步,不然也不會欣然參加。要不是柳萍川從中作梗,她豈不是順順利利地做了太子妃?   而哥哥呢?前世難道是為情所困?在雲曦出嫁後,不想與昔日的有情人終日相見,所以才毅然從軍最後戰死沙場的嗎?   她原本以為皇帝賜婚,給琅王配了雲曦這樣的賢妻,也算是良緣一段。可是現在想來,雲曦當初成為太子妃後,對太子烏煙瘴氣的後宮不管不問,這便是不愛不管,哪裡是算得賢字?   依著琅王那樣的性子,再來一個漠不關心的妻子,造反之路不遠矣!   瓊娘一時替前世慘死的哥哥不值,一時又替琅王操心,竟是沒心思再悲古傷秋,只眉頭一皺道:「那你想怎樣?既然明知與大哥不能成,為何給他留下念想?我大哥是什麼性情的人你會不知?萬一他心灰意冷,遠走邊疆,你可曾想過他還會回來嗎?」   雲曦一愣,她這種大家族養出來的姑娘,已經習慣了事事以家族利益為先,像她與柳將琚這等子止留於心的曖昧,乃是生平最大的叛逆舉動,留在心裡便可回味著了度此生。   用情之時乃是情不自禁,卻也沒有想過兩個人能成,一切皆隨緣。   可是被瓊娘這麼一說,將琚還真是這樣至情之人,常與江湖武士為伍的他,身上也是有些江湖子的至情至性的氣質,若是為了避開她遠走他鄉,去了邊塞……那裡戰事頻繁,有多危險!   想到這,雲曦不禁替將琚擔心難過,又覺得若真如此,自己豈能心安了度此生?   而瓊娘申斥了雲曦後,自己又陷入了沉默。   她說雲曦明知不會嫁給哥哥,偏偏給他留了念想。自己不也是如此?明知自己不會嫁給楚邪,卻也跟他曖昧不清……   當然最開始時,是自己勢單力薄,沒法抵擋他的權勢壓人,只虛以委蛇。可是到了後來,也不知怎麼的,竟然跟他在一起相處愉快的時間甚多。明明是那麼蠻不講理的禍害,怎麼後來就覺得他其實還好了呢!   瓊娘前世雖與尚雲天成婚,可是當初也是第一次見心生些好感,又處處衡量了一番後,才做了決定。   尚雲天雖則貧寒,但本身才學品貌俱佳,若是得以高中,前途必定無量。   抱著這樣的打算,她考慮到自己的出身不宜入侯門,這才毅然下嫁。   而今世,琅王若是也經過她這般冷靜思考評判,他便是後宅混亂,為人張狂,前途晦暗不明,真真是不能嫁的火坑。   所以瓊娘才一直堅定自己寧肯終身不嫁人,也絕不嫁給他。   可是如今,從雲曦的身上,瓊娘也看出了自己的心思偏頗。琅王固然不是良配,可是她自問,此時他對她的心的真的,自己一味的拒絕他,他會不會也如哥哥一般的傷心難過……   一時間馬車裡又安靜了下來。兩個人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不多時的功夫,竟然都是有了淚花閃爍。   馬車按照車程遠近,先送了雲曦回京城的靳家。   不過在二人分別時,瓊娘答應了替雲曦傳話,二人又說了一會子話,這才分開。   按理說,瓊娘該折返家中,可是馬車走了一會,走到一處幽深古樸的巷子口,再往裡點,就是琅王府地所在,路過巷子口時,瓊娘突然出聲喊停。   聽宮裡的太監說,琅王比她們這些個小姐們先一步離開的夏宮,現在應該是在琅王府中了。   瓊娘下了馬車,在丫鬟的陪伴下,慢慢地在巷子裡踱步前行。繡花鞋底兒踩在青石板路上,每一步都透著猶豫,不算長的一段路,卻好似走了經年時光。   待來到那朱紅色的大門前時,瓊娘恍如夢裡驚醒——聖旨已下,自己還來此處作甚?   想到這,便是急急轉身要趕快離去。   哪想到,身後的大門傳來吱呀的聲響,有一人出來道:「在閣樓離得老遠便看見你下馬車。然後便是數石板一樣的走路,原以為便是蝸牛也該磨蹭到了,哪想到你蹭完了鞋底子便要轉身走人,可是戲弄本王不成?」   瓊娘沒想到琅王竟然早早便看到了自己,只轉身咬著嘴唇道:「……本是想來恭賀琅王承蒙龍恩得一良配,可後來想待得王爺大婚時,再呈厚禮也是一樣,琅王方從夏宮折返,必定疲累不耐人打擾。倒是不便叨擾,便想先離去了。」   琅王今天的心氣的確不暢,先是萬歲毫無徵兆的一道聖旨,撩撥起他萬丈心火,再來就是聽常進回報,那陷害瓊娘的小太監竟然死了。   琅王怎麼不知其中的門道?皇后那裡定了案,他這可是不依!可是小娘言明不許鬧出人命,倒不好酣暢淋漓……   正心煩之時,卻不成想這小娘肯不請自來。原是以為她聽到了宣讀聖旨,心內有了委屈,到自己這來哭訴,要他違抗了聖旨也不能依從,他正自欣喜著呢!   哪裡想,這氣死人不償命的死丫頭一張嘴便是連串的祝詞,就差手拿喜秤,替他撩開新娘子的喜帕了!   琅王心裡帶了氣,那嘴上也沒有了好相與的,只挑著劍眉道:「這麼替本王高興?那你就不應該在府門前晃,畢竟你我也是有些首尾,若是叫本王的新王妃看到了,豈不是要添了口舌,還請小姐以後自重,少來此處為宜!」   若是平日聽見琅王這般本末倒置不要臉的話來,潑辣辣的小娘便是伶牙俐齒也要反諷了回去。哪裡想到今日聽了琅王明顯嘲諷自己的語言,瓊娘卻是只是白著一張臉,愣了好一會兒才道:「原該如此,不過是心煩來這裡閒逛,本來也不想見王爺的,就此別過……再不相見……」   說完,便是轉過身去,纖細的腰肢在風中似乎微微打晃,走了幾步後,那後背似乎也在微微抖,似乎是被自己氣得哽咽了。   琅王對這小娘向來是嘴硬心軟的。哪裡看得了這麼傷肝動肺的可憐光景兒?   也不管人是自己剛剛氣走的,長腿一邁,便追攆了過去,一把從後面將她摟住,只語氣緩和下來道:「真是不禁逗的,原是跟你說笑,怎能真不相見?」   可是瓊娘並不是開玩笑的,他既然要為人丈夫,自己若是再與他牽扯,豈不是與柳萍川前世犯下的勾當無異?   當下便是拼了命的掙扎,只用力捶打著他道:「快些放手,既是要成婚之人,怎可與別人這般糾纏!今日原是我錯了,就不該來這閒逛,王爺卻自放了我,莫再羞辱我了!不然便一頭撞死在這巷子裡!」   琅王見瓊娘掙扎得厲害,可見是當真的了。哪裡還硬得起來?只抱緊了她,乖乖嬌嬌的一通亂叫,三步並作兩步便將她抱入了府中。   待入了府,瓊娘掙扎得釵也掉了,頭髮也散亂了,滿臉的淚花,顯得臉兒白煞煞的。   琅王將她放在牙床上,也顧不得拿巾子去擦,只用自己寬擺的衣袖擦拭著她臉上漣漣淚水道:「除了小瓊娘,哪個都不娶,只氣你拿話噎人,不過說了兩句,怎麼便跟本王要死要活?要不本王躺下,任你羞辱,絕不還手可好?」   瓊娘沒想到這個時候,他竟然還有閒心扯些不正經的,便是悲從心中生,只覺得自己這輩子,一定是落井時被井底淤泥糊住了心眼,看人的本事還不如上一世呢!竟然先前還覺得這浪蕩的王爺不錯,真是大錯特錯!   眼看著瓊娘氣得要咬人,琅王連忙開口安撫,說出了他心中的打算:「你且乖乖,莫要找著急,我本藩王,婚姻一事無需皇上做主。雖則君無戲言,可聖賢書上還有一句知錯要改。萬歲亂點了鴛鴦譜,我等豈可任著皇帝犯錯,不替萬歲糾錯?只待我稟明了萬歲,回絕了這門親事便好。」   這天大的事情,到了琅王的嘴裡變得輕飄飄。瓊娘哪裡肯信?只皺眉道:「這裡不是江東,聖上好心賜婚給你,王爺怎麼能推拒得掉?還是莫要生事,免得惹了聖上厭棄……」   琅王低頭啄吻掉了她頰邊的淚,只替她攏著長發道:「皇上雖然要金口玉言,但也架不住他要做有道明君,名留千古。本王自有法子,叫他主動收回成命,可是這法子於本王犧牲頗大,需要有人來接手續盤,你倒是若是不應,空閃了本王,本王就是追討到天邊,也絕不會放過小娘你!」   ……   最近京城兩大傳聞直上雲霄。   一個是柳家的千金,在遊船時,突然被人擠下落湖,衣衫盡溼,玲瓏畢現,讓那日熙攘的遊人大飽眼福。原本要入宮修習宮禮的事宜便一拖再拖,最後竟然是不了了之,只怕太子妃夢碎,難以再周全。   第二個傳聞更叫看客聽了下飯。那一向風流的江東王,不知怎麼的,竟然雄風不振。在皇帝下旨後,竟然主動去了靳府,告知靳大人,自己內有隱疾。這般光明磊落,毫無遮掩,堪稱誠信君子。   卻叫愛女心切的靳大人犯了難,是該謹遵聖旨,叫才貌無雙,風華絕代的女兒嫁過去守活寡?還是請皇帝看在他多年盡忠的情分上收回成命?。 第75章   這門兒女官司到底是一股腦兒地推到了皇帝的面前。。   嘉康帝深知自己養在外面的這個龍子的秉性,滿身的反骨。什麼雄風不振?他也敢說!這就是不滿意太后與自己給他安排的親事了,便來了這麼一出破釜沉舟,根死襠破。   聽到了靳大人陳情的那天晚上,嘉康帝噎得御膳都沒吃下,徑直去山上尋了太后。   太后剛剛念完一卷經書,心氣倒是平和。聽了皇帝的講述,便長長嘆了口氣:「原是我們皇室劉家對不住忘山這個孩子,好好的龍子流落在外……卻養成了這樣一副野性子,他既然這麼說,再把靳家的小姐嫁給他,他大約也是不會敬重愛惜的……皇帝願意怎麼處置,自去處置吧,莫要問哀家這個山人了。」   嘉康帝是個孝子。所以太后想要強拆鴛鴦,亂做月老時,他都聽了太后的。   現在太后眼看著攤子太亂,不好收拾,把眼一閉又充作了出家人,皇帝也得任勞任怨地替母后收拾殘局。   這筆落到了聖旨上,嘉康帝心思歪向了兒子,硃筆也一歪,以靳小姐體弱多病需要靜修,暫不宜成婚為由,自廢掉了之前的賜婚。   然後便是擬了一道將韶容公主許給琅王的聖旨,那婚期也是趕,竟然半個月後便要成婚,倒是恨不得早些讓那韶容公主鼓了肚皮,讓兒子雄風不在的傳聞不攻自破。   這聖旨一下,御史們便不幹了,荒廢了月餘的筆桿子再次有了用武之地,以刀筆吏胡大人為首,寫下洋洋灑灑的奏章斥責皇帝這般下旨是亂了倫理綱常。   皇帝這下筆都懶得動了,只將幾個大臣叫到了內殿裡,痛斥幾個老臣當真是吃飽了撐的。   皇帝直言,太后晚年認女,不過是發自內心喜愛這廚娘,也是給個她一份尊貴,這與江東王娶她為妻有何干係。人家郎情妹意,卻偏偏要幾個不管國事,管家事的糟老頭子窮攪合!   要是真有這份閒心,便獻出自家的親孫女出來嫁給琅王,免得亂了大沅朝的綱常。   只這一句話,便叫那些老臣們住了嘴。乖乖,那琅王雖然看上去玉樹臨風,可是那風評,那隱疾,誰忍心拿自家的閨女填這破窟窿?   當下便全閉了嘴,一幫子親情尚未泯滅的老臣灰溜溜地出了御書房。   總之母后兒子的爛攤子,嘉康帝一人獨包攬了。   一番勞心勞力後,皇帝自又想起了表姐晴柔,又是一番心內傷感,只覺得體會到了鰥夫一人獨撐將養孩兒的辛苦,又是暗下了決心,憑藉一己之力舉天下之所有,也要將他與晴柔的兒子照顧好。   當聖旨頒下時,且不說靳家鬆了一口氣之餘,心內的委屈感慨,崔家反正也是亂了套。   因為開著食齋的緣故,崔家雖不在京城居住,卻在各位女客的嘴中詳知各種侯門軼事。   這一向風流的琅王居然得了隱疾!傳到鄉野間時,已經變了模樣,更有他強搶了民女,腿根被刺一刀,以致不舉的各式不重樣的傳言流傳了過來。   劉氏聽了聖旨後,眼淚都急得流出來了,只道:「這皇帝怎麼這般欺負人?那些個王公貴女不愛嫁的,便塞給了我的女兒?好歹也是太后的義女,怎能有嫁給幹外甥的道理?」   瓊娘倒是鎮定,只低頭攏著帳本,輕聲道:「娘,既然是聖旨,違抗不得,也就別煩憂了,這幾日琅王總派人來,話兒過到了他的耳中,會疑心我們家不樂意的……」   劉氏還想再痛罵上狗皇帝幾句,可是一聽女兒這般軟綿綿的女兒家做派,壓根就不是她的那個雷厲風行,之前誓言不嫁的女兒啊!   這一楞之下,倒是拿眼看了看女兒,女兒端坐在地桌旁正一邊用一把精緻的紫砂壺喝茶,一邊記帳呢。   那紫砂壺是昨日琅王府派人送來的,說是王爺自己親自保養出來的,杯裡子養了近五年的茶山,厚厚的茶垢真是寸寸價比黃金,瓊娘前些日子三餐不濟,怕是傷了胃,不耐濃茶,用這紫砂壺灌著熱水喝,帶著淡淡茶香最好。   在劉氏的心裡,這位未來的乘龍快婿實在不堪,之前接觸的種種給她留下的印象便是個豪橫的紈絝子弟,那等子的人,會疼愛個商賈出身的老婆?當著是開玩笑!   可是現在一看,女兒似乎也相中了那王爺似的,臉上可沒有半點被強迫了的意思。   昨兒接茶壺的時候,似乎還讓送茶壺的僕人帶了她自己烹製的糕餅給王爺帶去……   劉氏覺得氣悶,心道女兒到底是年幼,不知內裡的要命關節,送什麼糕餅啊!依著她看就是送去虎鞭驢吊,也挽救不回這頹掉的閨房雄風。   等女兒嫁過去了,便明白其中的苦楚了……想到這,劉氏也不忍多說,只回去跟崔忠抹眼淚去了。   瓊娘雖然心知母親著急,可有些事情她也解釋不得。總不能雲英未嫁的,便跟母親解釋自己被那王爺逼著拿手驗過,已經自證了清白了吧?   再說她現在滿腹心思依舊在賺錢一道上——最近大船馬上要出船廠了,這幾日她招募了些船工,也要挨個相看一下是否是人品可靠之人。   至於走船的把式船頭,雖然楚盛說能幫她相找,但是她婉言謝絕了。   那天在琅王府裡,琅王的膽大妄為,著實叫瓊娘有些招架不住,只稀裡糊塗的,便答應了接手續盤,嫁他為妻。   不過事後一想,倒也不甚可怕的。首先這一世,三人重生,讓許多事情都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轉變。   琅王雖然是個混不吝,但是這一世與皇帝相處還算平和,倒是未必會走上造反之路。   而他的風流,自己一早卻是心裡有數,若是將來他真如尚雲天那般婚後不耐只守著一人,她也不會哭天喊地的鬧,守好了自己的嫁妝店鋪田產,待得兩人恩愛不再時,求得一封和離的書信,自求去罷了。   就是到時若有了孩兒怎辦?自己可捨不得將兒女留給旁人,也要好好籌謀,便是使勁渾身解數,也要將孩子帶走……   瓊娘事情向來想得長遠。這邊娘親擔憂著她出嫁的事宜,可是她那邊卻已經遙想起了和離的種種細節,務求周全。跟琅王來個好娶好散。   不過既然決心嫁了,瓊娘倒是很用心地準備了一番。每日得了空閒,就在素心齋後的竹閣裡繡枕頭和被面。   那花式是琅王親自從她花的幾頁子花樣兒裡挑出來的的,只說紅綢金線的鴛鴦喜被,最襯著她的瑩雪肌膚。   雖則前世也嫁過人,可是瓊娘卻好像第一次這般心情舒暢地準備嫁妝。   前世裡因為她的身世被揭穿,堯氏一味心疼著親生女兒在王府為妾受苦,連帶著給她臉色看。所以出嫁時,她所有的嫁妝都是從簡隨意地置辦著,絕不敢煩擾著堯氏。   就連喜被,也因為成婚的日子太倉促,又不好麻煩堯氏請繡娘幫忙,到了成婚後才慢慢補繡完的。   而現在,除了喜被枕頭面兒的幾朵大花樣要自己親自動手,其他的細處繁複的地方,自有琅王替她請來的繡娘細繡。但凡大家族的小姐,那喜被上都是金線壓著紅線的,這麼浩大的工程,一個人哪裡完成得了?都是走了幾針擺擺樣子後,由重金聘來的繡娘代勞。   不過瓊娘倒是親力親為,偷偷給自己裁了一件式樣嬌俏的肚兜。   若說前次的婚姻給了瓊娘什麼教訓,那便是人前怎麼端著做淑女都行,可是夫妻相處時,千萬別太端著,尚雲天的人品固然是有問題,可是自己跟丈夫不熱絡,也是其中的原因。   瓊娘的理智上雖然告訴自己,琅王恐怕並非能天長地久的良配,可是她還是希望把自己打扮得好看些,叫他在新婚之夜,看自己看得移不開眼。   因為按著習俗,二人婚前再不可見面,瓊娘這幾日倒是很有空閒,繡一繡她的小肚兜。   可是今日,卻不得閒了,雍陽公主不請自來,進了竹閣,看著她放在軟塌上的喜被枕頭,鼻翼微微的扇動,竟然是哇的一聲,痛哭出來。   瓊娘只得放下手頭的活計,輕聲問:「公主,您這是怎麼了?」   雍陽公主抬眼看著瓊娘,顫聲道:「你我皆是公主,按理說本宮的輩分跟她最配,可是忘山哥哥卻就你捨棄了本宮,這叫本宮情何以堪?本宮跑去找了父皇,只說本宮也不嫌棄忘山哥哥的隱疾,請父皇改了成名,將本宮指給忘山哥哥,可是父皇卻勃然大怒,將……將我大罵一番,趕出了御書房!嗚……為什麼這麼對我……」   瓊娘覺得天底下理直氣壯跑來告知:我要搶你丈夫,可是就是沒有搶到的奇葩,也便是只有雍陽公主這一朵了。   這叫她如何勸慰?總不能說:既然公主這麼喜歡,且借你用一用吧。   不過,她倒是想起了前世裡,皇帝好像驟然這位雍陽公主變得冷淡,更是將她急匆匆嫁了,卻接二連三,所嫁非人的事情來。   雖然不知聖眷不在的緣故,可是大抵也是跟這公主的不看人臉色有關。   於是,她嘆了口氣,勸慰起這位前世的好友道:「公主,你這樣鬧下去,可是要失了父皇的心的。你是公主,不必討好任何的男人,可是你父皇的心卻萬萬不可失去啊。」   公主哽咽地抬頭道:「父皇已然生氣,直言不準我出現在他的面前,韶容,你一向會討人歡心,你說我該怎麼辦?」   瓊娘想了想道:「既然是你的父皇,總是會原諒你的,一會我且叫你做一樣宵夜的蒸菜,你親手做給萬歲吃,再別替讓他心煩的話頭,好好認錯就是了。」   雍陽公主抹著眼淚點了點頭,覺得自己這般說了,瓊娘也不惱,還一心勸解著自己,當真是個好女子,忘山哥哥從小缺了爹娘,有了瓊娘這般女子照拂,定然能彌補些暖愛,她便毅然退出,當成人之美,也算是忘山哥哥真正的紅顏知己了。   這般一想,心中的悲意便漸漸消弭了。   吃了幾塊瓊娘做的糕餅後,她全然忘記了方才的悲傷,開口道:「跟你說個確鑿的消息,那柳家的小姐,跟著幾個庶女一起被抬入了太子府,。聽說她人前失節,原本是做側妃都是不夠的,是太子給了柳大人的情面,按著側妃的禮節抬入府裡,但是其實是個妾侍的位分,以後能不能晉升,還要看她造化呢!」。 第76章   瓊娘還真沒想到柳萍川鬧了一遭,卻依然成妾,不由得啞然道:「怎麼可能?柳家怎麼會答應?」   雍陽公主卻道:「據說這還是柳大人求了我皇兄才應下的呢!他的女兒之前已經有了會嫁太子的影傳,最後卻因為落湖而失節,這滿京城都知道,誰還肯娶個失節的女子?入了太子府,待得日後皇兄登基,便還有晉升的機會,現在雖然是妾,但是以後鬧個妃嬪噹噹,也還是有可能的。」   瓊娘想到柳家夫妻一向將臉面擺在第一位,如今鬧得如此沒臉兒,沒迫得柳萍川出府絞頭髮做姑子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   不過那柳萍川的機關用盡,卻依然成妾,倒也耐人尋味。   同樣感慨柳萍川成妾的,其實還有一人,那便是剛剛協理太子處理京外事務歸來的尚雲天。   他自認事事掌握先機,已然將事務處理妥帖,這裡離京幾日,出去辦差。沒想到就是短短幾日的時間,風雲變幻,待得回來時,柳萍川已經被抬入了太子府裡,成為了太子的妾。   而瓊娘卻被皇帝賜婚給了琅王,婚期又是那麼的趕……這一切全叫人措手不及!   聽到柳萍川成妾這個消息時,尚雲天心裡像火灼一般的難受,倒不是心疼柳萍川,而是自己辛苦一遭,卻依然沒有改變柳萍川既定的命格。   他倒臥在衙齋裡,將衣袖高高擼起,看著胳膊上那黑色刺眼的反萬字印記,只道:若是柳萍川無法掙脫被詛咒的命格,那麼自己是不是也會……   尚雲天緊緊皺著眉頭,他絕不會甘心,更不相信什麼是不能改變的!   既然柳萍川的命格已然無法破解,不能為他所用,那麼且當她是廢了的,只埋在太子的身邊留作他用。   至於瓊娘,尚雲天閉上眼,努力抑著心中難解的酸意。她也是個糊塗的,怎麼能因為自己前世傷了她的心,便就此破罐子破摔,成了那種浪蕩男人的妻?   難道那楚邪會如他一般敬愛她嗎?   女人就是如此,對她好時,理所應當;但凡有半點不好,便牢牢記在心上,全然否定了之前的恩愛。   只是婚姻之路漫漫而長,瓊娘遲早要明白,他尚雲天才是最適合她的。而楚邪……尚雲天不由得冷笑一聲,那人根本就不堪為夫,瓊娘與他遲早都是要散了的!   想到這,尚雲天閉合上了眼,心內卻自盤算著接下來的出路。   瓊娘倒是無謂後不後悔,她雖然要嫁給琅王,可是自己的產業卻半點都不敢荒廢懈怠。   只是船務不同平常,船工向來忌諱女子登船,若會表明自己的女子身份,總是有些不夠方便之處。   瓊娘乾脆尋了哥哥的衣衫來穿。崔傳寶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那衣衫沒幾日便有些見小。學館裡初次發下來的儒衫,如今也不能穿了。   待得瓊娘穿上儒衫,束緊了頭髮,還真像是個在書院裡修習的小儒生。   京城附近的男子承襲了儒雅秀美之風,最好修容整顏,塗脂抹粉者也大有人在。   是以瓊娘扮作男裝,毫無違和感,不見女色妖嬈,反而透著一股子英氣,這讓瓊娘自己都大感意外。   只對著鏡子再演練了走路鞠禮,倒是越來越有樣子,頗有風度翩翩之感。   待得整裝完畢,瓊娘試著粗糲著嗓子說話,心道:一會只對人言自己十四歲,將年紀說小些,必定不會有人懷疑。   這般準備後,瓊娘便帶著丫鬟,還有自己新僱傭的漕運行的掌柜喬泰和幾個夥計一起去了碼頭。   靠近京城口的碼頭熙熙攘攘,裝貨卸船的船工皆是忙碌異常。   瓊娘離得老遠便看到了自家新下水的一艘大船。至於另一艘船,因為還沒有完工,要一個月後才能交付。   不過只一艘大船,也夠扎眼威風的了!較比著周遭的貨船,就瓊娘特定的這一艘最大。   因為瓊娘是比較著將來的運河特定的,而當世人還用不慣這麼大的貨船。   甚至有人在暗自嘲笑,這麼大的船,行走在江河上該是多麼大的不便,若是遭遇淺灘,便是僱傭縴夫拉縴,人力還有成本都要成倍上翻,也不知是哪家船行這麼別出心裁,弄出這麼個貨船來。   不過瓊娘不會跟這些撇嘴斜眼的人去費心解釋,自己的船是在運河上行走,那開鑿大運河每一段都是符合規範,壓根就不會有淺灘拉船的的地方,加之比較自然的江河,水流平穩可控,就算船大吃水重些,也無翻船之憂。   在眾人的議論紛紛下,她帶著掌柜夥計欣然登船了。   這神秘的船主終於出現,眾人又是譁然一片:哪家的美少年?這也是太年輕了吧!家裡怎的放心將偌大的船業交給個半大的毛孩子?   就連那幾個被僱傭的船工,心內也自看輕了自己的東家。只小聲議論,一會坐地起價,只說船大不好操作,一起鬧著要漲工錢。   這其實也是他們秘而不宣的行規。   現在正是漕運忙碌時,熟手的船工不好僱傭,加之這船再過幾日便要起航試水,所謂開門見喜,這種時候更是不敢隨便換人,不然船身傾覆出現問題,以後哪個還敢委託這崔家的船行載運貨物?一般各家的船工都會在旺季鬧著漲價,只要不離譜,船家十之七八都是會答應的。   想到這,幾個船工心裡更有底氣。這崔家乃是初涉漕運,看著這位「崔公子」嫩生生的臉,便覺得是肥羊一隻,不宰白不宰!   因為這次試水,並不遠行,只在運河已經開鑿好了的前半段穿行,正好運回京城各位貴女預定的胭脂水粉,布匹綢緞,還有一些零散的貨物,按理說問題不大。   可瓊娘一心想要周全,自然事事親力親為,看個清楚才好。   可是上船沒多久,船下的碼頭處,便烏泱泱地鬧開了。   不一會,喬掌柜滿頭是汗的跑來道:「崔小……崔公子,那些個船工要坐地起價,可是那工錢太高,小的一時不好做主啊!」   瓊娘將手裡的摺扇一合,朗聲道:「且下去看看!」   等她下了船,那幾個五大三粗的船工一字排開,臉上皆是憤憤不平的樣子。   領頭的一個大漢道:「你家的這船,大得沒邊兒,是別家貨船的一倍大,這平白要花費多大的心力?多要一倍的工錢,並不為過!既然想吃漕運這碗飯,便得對著船工慷慨些,告訴你們,那白家的船行也在招工!人家可是漕運的老東家,哪樣不必你家保靠?再不給漲工錢,我們哥兒幾個,可都要撂挑子走人了!」   瓊娘心知這些個船工所言的白家,便是之前將爛芯子的木頭賣給她食齋的那個白家。   前世裡,白家的姑娘成了太子的妾侍。而這一世,白小姐倒也沒有偏差軌跡,依然由著她的父親牽線,入了太子府為妾。   依著她打聽到的消息看,白家如今靠上了太子的大樹,更加是樹大好乘涼!   也可能是從太子的嘴裡聽到了運河即將開通的消息,白家也是快馬加鞭,準備擴大漕運。   先前她派人去船廠交付時,還聽船廠的人說,白家來人,願出兩倍價錢來買瓊娘定製的兩艘大船。   幸而船廠的船主是個以「信」字為先的人,才沒有答應。而白家見沒有強買成,便又打聽起船主來。只不過瓊娘當初不欲聲張,並沒有落了實名,那白家打聽了一圈,也沒打聽出什麼有用的乾貨來。   這運河就這麼大,誰家先立起來,便是運河漕運的老大,老大吃大份的訂單,溝滿壕平,其他的漕運行便只能撈些小蝦米填填肚子。最後末位的那些小船行只能被大浪逐沙,淘汰掉了。   白家現在雄心勃勃,想要做了漕運的老大,自然是捨得砸下銀子,滿碼頭的重金挖人。   瓊娘雖然暗自打聽到了白家的舉動,但是沒想到這些船工如此不將信用,明明收了定金卻還想坐地起價,拿捏住東家。   想到這,瓊娘粗糲著嗓子,緩緩開口道:「我家的船雖大,卻是請了造船的名家設計,轉舵駕船,比一般的貨船要輕便許多。你們幾個說這船重費力,乃是無稽之談。」   那船工頭子擺了擺手,語氣惡劣道:「你這半大的小子懂得什麼!一句話,今日不漲工錢,我們便全撂挑子不幹了!你愛找誰找誰去!」   瓊娘打開摺扇搖了搖,對著身後的掌柜道:「一會煩請喬掌柜到碼頭邊貼告示,我崔家的這趟船務,工錢照比市價五倍!」   此言一出,在場的人全沸騰了,有那在一旁看熱鬧的船工也是一臉的豔羨,直道崔家的這趟船務還真是肥差!   可是就在這時,那位崔公子又不慌不忙是說到:「將這幾個人都給我記上,從此以後,崔家絕不再錄用這幾個人!」。 第77章   這話一出,滿場譁然。那幾個船工氣得臉紅脖子粗,直道跟個無知小子果真是鬧不明白,明明漲一倍工錢便能了解的事情,為何要如此,當真是要故意氣死人!   可是瓊娘卻搖著摺扇率先離開了。那等子怡然自得樣,果真帶著無知小子無謂的囂張勁兒。   她的貨都是預定出去的,不愁及時迴轉銷路,現在多付了工錢,便是跟碼頭的船工們表明立場,崔江船行不缺錢銀,但臨時改弦更張、坐地起價,便是絕了與崔家船行的合作機會。   重金之下不缺勇夫,那幾個船工氣哼哼地還沒等走,便有人迫不及待地頂了那幾個船工的缺兒。   瓊娘挑了碼頭熱鬧的茶間二樓倚窗而坐,要了杯香茗掩著蓋兒,慢慢品著。   她看著來往而行的船上的旗幟,稍微大些的貨船都是白家的。   初涉漕運,瓊娘心內其實也是沒底兒。如今身在碼頭如同魚兒入湖,終於能看清周遭的晦暗兇險。   白家掛靠上了太子後,便是如惡虎添翼,更加瘋狂斂財。   而自己原先與白家掙財,不過走了「先機」二字。只待幾船的貨物走順後,便自退到原西,守著那一段運河,做短途的買賣,避開了京城的漕運鋒芒。   但是今時不同往日,她即將嫁給琅王,背靠這一位王爺,倒是暫時不懼於白家的勢力,更沒有退守原西的必要。   運河偌大,足夠容下幾家漕運,若是兩家井水不犯河水那是最好,但若白家依舊像做木材買賣那般欺行霸市,她也絕不相容。   反正琅王與太子的積怨甚久,觀那太子也不像是如今的聖上那般對臣子用容人之量。   到時候大不了她賺夠了銀子,隨著楚邪折返會江東,做個地頭土龍。只要琅王不像上一世那般被聖上勸誘進皇寺,沅朝一時半會也無撤藩的能力,回江東逍遙自在倒也不錯。   這般定了主意,瓊娘站起身來往下走,卻不期然,被個大漢撞得打了個趔趄。   那大漢倒是神色泰然,一身玄色長褂,風塵僕僕的樣子。只是額頭掛著一層泛著亮光的冷汗,而瓊娘方才與他胳膊刮擦一下,只覺得手腕處一片黏潮,會低頭間,便看見手腕處一片殷紅。   瓊娘不禁抬頭詫異地瞟了這大漢一眼,只這一眼,便會有些心魂一顫。   這男子年約二十左右,滿臉陰冷肅殺之氣,眉目間浸染著化不開的殺意……   可瓊娘卻不光是因為他的樣貌瘮人,最主要的是這人……她前世裡是見過。   那是在京城死囚遊街時,她站在貴婦們常聚的茶樓上,而這人便站在囚車裡,用死寂一般的眼神默然地盯著前方,據說他血刃了仇家滿門,最後落草為寇,只是一次入京時,在碼頭被暗中探查的官差盯上,最後在碼頭被人撞破,路人高呼大喊抓賊人,引來一場廝殺,他屠了路人連斬殺了幾個官差後,才被官府拿住,原本準備秋季問斬。   只是後來,不知為何,聽當時協理刑部,審訊此犯人與同犯的尚雲天說,這人被特赦,不知成了哪位權貴的殺人利器……   如今瓊娘撞破了他受傷的隱情,那人的瞳孔猛地一縮,手朝著腰間鼓囊囊的袋子摸去。   見那樣子便是要見仙斬仙,遇佛殺佛。   那一瞬間,瓊娘的腦子裡閃過無數念頭,若是自己此時高喊,只怕沒等官差來救,便要死在他的刀下。   而那時尚雲天審理此人時,曾經因為好玩,教過她審來的盜匪暗門子的手語黑話。   當時只是獵奇,如今全然記不得,單記著一個「風緊扯呼」,乃是手摸耳垂,再微張五指,若扇風一般動作……   想到這,她不送聲色,用衣袖揩拭掉了受傷的鮮血,臉上儘量克制自己露出驚懼的表情,只是朝著店後後門的方向指了指,然後捏住耳垂,打了個手語暗門子,示意他快些離去。   左右這人被抓後,也被不知哪個權貴收作了爪牙,並沒有祭奠國法,倒不如就此指點他快些走,免得在此地造成殺戮一場,妄送了幾條無辜者的性命。   那人此時被官差追擊,正是全身緊繃之時,眼見被個文弱的小書生撞到了他胳膊上的傷口,蹭得滿手是血。本以為他會倉惶大叫,引來門外搜捕的官兵,已經是手摸到了腰囊,準備待書生準備大叫時,捂著他的嘴,不讓他暴露自己的行蹤,拖入一旁的茶水間裡滅了口去。   哪裡想到,這糯米粉般精細的書生,卻是泰然自若,抹掉了血跡不說,更是暗示他快走,手勢嫻熟,竟是一副綠林同道中人的光景。   當下他微微點頷表示道謝,急匆匆地朝著後門離去。   那人走得甚快,只一陣風的功夫,可是瓊娘鼻息間的血腥味卻久久沒有散去,誰能料到喝盞茶的功夫,卻在殺人屠刀下滾了一朝?   她身後的喜鵲不知內情,只看見小姐立在原地呆立不動,最後竟然是身子一軟,堪堪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嚇得喜鵲輕聲道:「小……公子,您這是怎麼了?」、   瓊娘也不知自己方才的急中生智是否免了一場廝殺,但此地現在已然是暗藏殺機。   子曰:「君子不立危城。」既然如此,自然是要早早離開才行。   當下只顫著聲兒道:「快,快些扶我上馬車,離開此地!」   可是腿嚇得實在有些軟,上車的功夫,一個趔趄,差點摔在地上,就在這時,身後有人及時扶住了自己,語帶笑意道:「敢問這位公子,怎麼腿腳這般綿軟?要不要到本王的府上給你好好進補則個?」   瓊娘回身一看,卻見琅王俊目含笑,長眉舒展地望著自己,只那一刻,緊縮著的心好似見了底兒似的,只哽咽了一聲:「可……可嚇死個人了。」   琅王這時才見瓊娘臉色蒼白,似乎受了極大的驚嚇,連忙攬著腰問:「這是怎麼了?越發的膽小,可是本王嚇著你了?」   瓊娘眼睛飛快地掃向四周,見並無可疑之人,這才抖著聲,說了方才的情形。   琅王此時臉上全無笑意,只低聲叫了常進,叫他帶上幾個人去四周搜尋,而自己卻護著瓊娘上了馬車,一路先自朝王府離去。   待下了馬車,瓊娘自覺已經緩過勁兒來,便要自己下了馬車,可是琅王卻不依從,只抱著她一路穿堂入了內室裡去。   這幾日,因為籌辦的婚禮,外府往來送禮之人絡繹不絕。雖則琅王走的是避人的後門,那瓊娘也被他抱在懷裡來,擋住了臉兒。   可下車入府的功夫,還是被幾個外府之人看到:那快要大婚的琅王親親密密抱著個身形纖弱的小書生入了府去。   就在各家貴府浸染的僕役,甚是能泰然面對朱門深宅裡各類匪夷所思的秘史隱聞。   但是這叫個什麼事兒?那便剛傳出王爺看著靳家才貌雙全的大小姐,卻硬挺不起男兒本真。這邊卻熱絡絡地抱著個小書生入門。   待得這傳聞傳入了各家的主子耳裡,竟然是有些恍然——原來不是不行,而是改了口味,換了路徑,好上了男色不成!   也難怪要娶個商戶女子為妻,這時明擺著要娶入府裡做了擺設,再任著那琅王胡天黑地啊!   琅王倒是坦然,他向來做事不去考量他人的目光,何況這懷裡的乃是皇帝聖旨頒下給他的,抱得那是名正言順!   待得入了屋內,他親自替懷裡的小書生,除了鞋子,鬆開了衣領子,又端著茶水哺餵了一口。   待接了瓊娘的外衣,便命新進入府,準備將來伺候王妃的侍女沁香,端捧了醒神的油子盒兒來。   琅王長指捻了些,先抹了頭穴,再在瓊娘嫩生生的腳底板處塗抹按壓緩神,然後親了親她剛剛退汗的額際道:「此時已經入了府裡,莫怕了。」   瓊娘除了被嚇,其實也是這一天走得疲累,被按得舒服了,便如綿軟的奶貓兒樣,一動不動。   楚邪看得心內越發愛憐,他手裡輕柔地撫著那小娘的後背,只將她攏在懷裡,心裡卻道:這小娘也是野慣了的,今日竟然這般調皮,做了男子裝扮,去碼頭那等子男子臭汗雲集之處。   更遇到了負傷的歹人,差點丟了性命,可見婚後便是要收攏了她的心思,絕不叫她再出去妄為……   正在這時,懷裡嬌軟的身子卻靠了過來,瓊娘只攏了他的脖兒,貼著他的胸口道:「讓我靠靠,方才在太陽下曬了半天,又被那人嚇了一下,有些困了……一會便要叫醒我,今日的帳還沒攏好……」   琅王看著她呵欠連連的樣子猶自好笑,剛硬了要婚後關她在府裡的心腸又是一軟,轉念又一想,這位小娘賺起錢來,便如小兒嗜糖,全然管不住口兒的樣子。   若叫她不去經營那些個鋪子買賣,豈不是要小娘的哭鬧不休?   一時間向來我行我素的琅王卻也自犯了難,心裡又惱起這小娘的市儈貪財,心裡下了種種婚後慢慢立規矩的主張:這便是瓊娘尚小,入了小門商戶後沾染的習氣,少不得要他以後慢慢來改。   江東王只覺得這懷裡的已然是將要到口的魚肉,該是怎麼煎炸烹炒,豈不是全由著他的心思?   只是累壞了烹炸調香之人,不知該怎麼煎得香美?   而那邊身在太子府的柳萍川,聽了太子府送信之人回來的稟報,不由得身子一仰:「可是當真?那王爺真是有尚男風的嗜好?」。 第78章   碧璽小聲道:「是幾家王府送禮的小廝回來親口說的,說是那小公子滿身的媚態,二人形狀親密,叫人不堪細看呢。」   柳萍川一個沒忍住,笑出聲來。   其實自從以妾的身份入王府後,柳萍川的心氣便沒有順暢過。   前世她雖為妾,但是琅王一向是冷落著她,從來不聞不問,不與那些妾侍相鬥時,倒也逍遙自在。可是太子府裡妻妾俱在,一條規矩都少不得。   加之太子妃宿疾在身,她們這些為妾的少不得要去侍奉。捧著藥罐子在昏暗的屋室內呆上半天,回來食午飯都帶著藥苦味。   能讓柳萍川咬牙堅持下去的,也便是太子一朝成為皇上,她可以一併顯華的錦繡前程了。   只是跟著進府的侍妾太多,雖然太子為了籠絡柳大人,在柳萍川一入府時便與她歇宿了,但她在眠塌上使出渾身解數時,那太子卻是震驚得揚著眉,似乎不大受用的樣子。   只那一夜後,太子便甚少來她這過夜。   這讓柳萍川莫名其妙,外帶忐忑窩火,是以聽到瓊娘還未嫁便要被王爺徹底冷落的消息時,分外高興。   現在想來,那琅王雖然滿府妾侍,可是與常進那幫子手下廝混的時間更加糾纏,仔細想想,真是處處生疑,倒真像是個尚男色的。   柳萍川在太子府過得不算順暢,可聽到瓊娘同為重生,過得卻也不如上一世時,心情倒是大好,只覺得這日子也能熬度下去了。   其實她難分雨露滋養,這也不怪太子。   前世裡柳萍川憑藉浪蕩無狀拿下了尚雲天,便以為天下的男人都好這口。   卻不知,太子並非那一向循規蹈矩的尚大人,他御女無數,乃是各種老手,又是位高權重的男子,向來喜歡主導。哪裡受得了床榻上突然多出個披掛大家閨秀外衣,低俗饑渴的小娼?   只心道柳大人家學淵源,怎麼養出這般的女兒?若不是落了紅,當真疑心是養在閨閣裡便不檢點,經歷了甚多的雲雨呢。   相比之下,倒是那個出身商戶的白小姐,怯中帶媚,才是正經女兒家該有的可人狀,叫人憐惜得一愛再愛。   更何況這白家識趣,讓女兒帶著大筆的嫁妝貼補太子府。   嘉康帝是恨不得一個子兒掰成兩半花的千古一帝,對兒子們也不甚大方。各府若想過得自在,都要有自己來錢之路。   比如老三,便是自詡一手丹青了得,經常在各個府宅留下自己的丹青筆墨。有那識趣的便要包裹了稱頭兒的潤筆銀子,給老三回去吃茶。   三皇子吃得順口,自覺乃是來錢的人間正道。以至於滿京城望過去,處處皆是三皇子的墨寶,最後就連街市的商賈之家,也紛紛掛著三皇子的匠心之作。   他身為太子,經年養著門客死士,流動的銀量頗多,總是要有些額外的進項才能支持起太子應有的門面。   所以既不好如老二那邊只吃俸祿過活,也不好如老三那般厚顏無恥地以筆墨打人秋風。   更不能像琅王那般,肆無忌憚派出家奴經商。   如此一來,納個娘家會賺錢的妾侍,便是久旱甘露,解了燃眉之急。   而白家的生意,在太子看來,便是與自己榮辱共焉的事情了。   這日白氏逢迎著太子,在下午時,歇宿了一個時辰後,伴著入秋的習習涼風,一邊給太子捏腿一邊道:「幸得太子點撥,妾的父親已經著手那運河漕運事宜,只是竟有人比白家還快,竟然預定了大船,看上去是準備與白家分一杯羹。」   太子聞言,睜開眼道:「哦,是哪一家?」   白氏道:「不是漕運的老手,說是姓崔,管事的是個未及弱冠的少年郎。」   太子一聽,便冷笑道:「這個琅王,還真是準備借著朝廷挖掘運河,吃上一輩子!包攬了十年的稅務不提,還唆使著他那個商戶王妃來搶漕運生意,你說的那個姓崔的小子,八成是琅王的大舅子一類的本家。你告知你父親,莫要跟崔家客氣,只管搶了生意,絕不叫他崔家在運河漕運上站穩腳跟。」   那白氏其實等的也是這話,她笑著道:「請太子放心,管叫那崔家不出月餘,便要折本賣船!」   白氏之所以有這樣的底氣,是因為白家在漕運這一塊經營了多年。不光是船工把式都是自己養熟了幾年的。關鍵是漕運一路的水賊暗哨也多有打點,這若不是長期的經營,還真沒有這等雄厚的人脈。   而崔家不過是廚子炒菜的出身,憑仗著剛入京城的王爺,便妄想來分食?也要看她有沒有這等好牙口!   就在各家暗自盤算著時,瓊娘的大船終於迎來的下水的這一天。   按照行規,開船當天要祭祀河神。   瓊娘作為主家,自然要支持儀式。   與前些日子不同,她這次並未穿哥哥的舊衣衫,而是穿上了自己親自裁布,由裁縫精細縫製的儒雅長衫,一身的月白色配以鑲嵌著大塊碧玉的腰帶,頭頂白銀細絲籠編的發冠,上下利落得一身,當真是長眉秀目的翩翩美少年,直叫圍觀的市井閨中女子們看得是臉紅心跳,竊竊私語。   當崔家在碼頭放鞭時,白家經營的茶樓之上也正有人觀望。   那白氏得了空子出了王府,正跟自己的弟弟白宇瞻憑高而望,將那位崔公子盡收眼底。   今日,白宇瞻一早得了姐姐的授意,僱傭了一群市井流氓混跡在人群中。   只待一會,便要尋機發難,攪合了崔家的祭祀河神。   但凡走船者都是迷信。一旦破壞了祭祀,便被認定是天意弄人,到時,他自安排了熟諳水性之人,充作水賊,在崔家船隻航運時,搗爛他的船底,直叫他滿船的貨物沉入運河之中,血本無歸。   只要這般幾次,南北貨商一準知道,這崔家的漕運倚靠不得。絕了他運貨的訂單,且看他如何應對!   不過……這崔家的小子,長得也是太清秀了,那腿長腰細的模樣,倒是少見的翩翩美少年……   白氏也是看了那崔公子好一會才收回了目光,待得轉頭看自家弟弟不錯眼珠地看,便知男女生冷不忌的弟弟必定是心猿意馬了!   當下咳嗽了一聲,叫弟弟穩穩心神,才道:「你做事,我這當姐姐的自來放心,且記得太子爺的吩咐,下手重些也無妨。他琅王府到底也是要臉的,總不好滿京城地宣揚這崔家商號乃是他新娶王妃的產業!既然那崔公子未標明身份,我們白家業就不算不給江東王的臉兒,卻一次打散了他們的銳氣,叫崔家知難而退才好!」   白宇瞻聽了,連連點頭,心裡卻道:人都說琅王其實好男色,卻不知這般俊秀的大舅子可曾入了妹夫的眼?以後崔家船行倒閉了,自己少不得要去盤下崔家的爛攤子,倒是能跟那位崔小公子大一打交道。   觀他年幼可欺的光景,若是自己給些好處,倒是可成一段露水的情誼,自己少不得可有機會把玩這位崔公子的纖腰鼓臀……   心內這般得意想著,手裡的摺扇也是不慌不忙地在窗外晃一晃。   那邊混在人群裡的地痞流氓得了信兒,當下擼胳膊挽袖子地出了人群,破口大罵道:「你們家祭祀河神,卻在我家門前放鞭,我兒尚未滿月,卻叫你鞭炮嚇得直顫,若是落了病根,可是你們家來賠?都他娘的將豬頭貢品給我放下!今天不討了說法,你家的船一寸都別想前行。」   瓊娘順著他遙指的方向,眯著眼兒都看不見他所謂的近在咫尺的大門。   心內卻是明白,哪裡是什麼孩兒受了驚嚇?不過是尋了藉口前來滋事罷了!   不過祭祀咬緊,若是訛錢來的,她也無意跟這些個地痞糾纏,耽誤了開船的大事。   於是她轉頭吩咐身後的喬掌柜:「且去封幾個紅封,給這幾位兄弟,回去給家眷壓驚。」   喬掌柜連忙點頭,將一旁早就封好準備分發船工的紅包拿來幾個,點頭哈腰地所送給那幾個地痞無賴。   哪想到,那無賴竟是接過紅包往懷裡一揣後道:「小兒受驚乃是一輩子烙下病根,你這是打發叫花子呢?竟然想話些小錢消災?今日少不得老子教你這黃毛小兒如何做人!」   說話間便拎著棒子一類,朝著那擺滿了貢品的供桌砸了過去。   不過瓊娘並不慌神,前些日子因為遭遇橫匪,琅王自不放心她拋頭露面出現在人前,一早就指派了常進帶人保駕護航。   對付這幾個地痞不在話下。可就在這時,從人群裡跳出了幾膀大腰圓的陌生大漢,只一伸手便捏住了那領頭的脖子,然後用力一拋,便將他扔甩去了滾滾大河之中!   出手的竟然不是琅王府之人,這倒是叫瓊娘深感意外。。 第79章   那幾個人也不與瓊娘搭言,又拎提起隨著落水無賴鬧事的那幾個混子,舉起拳頭一揮下去,登時鮮血迸濺,牙飛尿流。   這些無賴平時欺負些平常百姓自是不在話下,但是真箇遇到了江湖好漢,也是絕不含糊,只待打得臉兒腫得爹娘都不認識,一個個嘴裡放著狠話:「哪裡來的的破落戶,敢和爺作對,有種別走,且等著爺……」話未說完,已經隨剛剛從河裡爬上岸頭子,紛紛鑽出人群狼狽著逃了。   瓊娘心中詫異,不知這幾位是什麼來路,緣何幫助自己,面上卻是一臉平靜,上前施禮道:「多謝幾位壯士,請隨掌柜到後面休息,待祭祀河神後再來謝謝諸位」   領頭回首上下看了瓊娘兩眼。   剛才打得激烈,瓊娘只見人影閃動和哎呦啊呀的叫聲,現在才看清領頭大漢的樣貌。   那領頭的其實看起來年歲不大,一身古銅的膚色,陽光下亮得發光;一雙粗細恰到好處,不濃不淡的劍眉斜插入鬢,不過細看下卻是有些修形的痕跡;眼睛很大,黑白分明,透著一股靈氣。這些都是一副上好的綠林好漢的樣貌,偏偏配了張小嘴,嘴唇又薄又小,比些夫人小姐的嘴唇還要纖薄好看。第一眼望去,讓人覺得異樣,似乎有些不協調,但是細看下卻又有種奇異的魅力。   幾個大漢沒有說話,只其中劍眉櫻嘴那位用手按住鼻子,做個牛角樣的動作後,便揚著下巴道:「不過在一旁酒樓吃酒,嫌棄這幾個小子聒噪,擾了爺們兒的清靜,哪個用你來謝!」說完後,再不看瓊娘,轉身走了。   瓊娘有些傻眼,她不過是粗通綠林暗語皮毛,除了風緊扯呼外,其他的一概不懂。是以雖見那人動作蹊蹺,卻鬧不明白其中意思。   只這腦中靈光一閃,心道:該不會是與前些日子碰到的那個亡命之徒有關吧?   若是那人處於感激,叫人來幫自己也是可能的。不過瓊娘可並不像給這等子匪徒扯上關係,只希望就此以後,兩不虧欠,相忘於江湖。   可是,這碼頭上混跡的不少都是同衙門和水面上的「英雄」常打交道的,識得領頭漢子的牛角動作乃是「英雄」們的一種敬「語」,只有過路的水客龍頭與本地的龍頭相遇見禮時才用,以示尊駕,表面強龍不壓地頭蛇,同時還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在裡面。   這幾個當下便是倒抽了一口冷氣,那幾個大漢不消說必然是頭強龍,只看打人時的穩準狠,專往人身上疼處下手,表面上看不出什麼傷痕,卻是傷了人的本源,若沒有明白人醫治,身子會愈來愈弱,時間長了甚至經不起春雨秋風。   這等子手狠心黑的人物都要敬崔家那細皮嫩肉的掌柜,不知崔家這位嫩生生的公子到底是什麼來頭。   被那幾個無賴一時打擾的祭祀終於繼續下去。在船工的熟練操作下,大船沿著圓木鋪就的滑道吱吱嘎嘎地從岸上高高的船臺一點點地墜下來,越來越快,如巨獸一般終於轟隆一聲落入水面,將船身下面的湖面盡數砸起,直露出水底,揚起如山般一片水花。   待得那船揚帆開始遠航,瓊娘才微微鬆了一口氣,心道:卻不知這第一趟船能否順利,只願一切順遂。   而一直在不遠處高樓觀戰的白宇瞻自然也是將方才的情形看在眼裡。   看到自己找來的地痞皆被幾個壯漢趕跑,他不由得心中一陣的氣怒。   他白家少爺出面安排下的事什麼時候有過差錯?本想著在姐姐面前顯顯自己的本事,沒成想卻是丟了個大人,難免讓姐姐看低自己。   想到這,他心下大恨,打定主意不但讓那幾個出面的大漢吃不了兜著走,那幾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地痞也是決不能輕饒。   而白氏在一旁將一切都看在眼裡,也是凝神不語。   過了一會子才到:「那領頭的人,怎麼看著眼熟?該不會是那位的人吧?」   白宇瞻一時間沒有明白姐姐說的是誰,問了句:「姐姐說的是哪位?」   可是接著他便領會了姐姐的意思,轉頭看向姐姐,瞪大眼睛詫然道:「你是說……那位?」   接著又搖了搖頭,道:「怎麼可能,那位從來不上岸的。」   白氏悠悠道:「都是道聽途說罷了,說不定還是他自家傳出的話。他哪天上岸了又有哪個知道?便如現在,若非我曾見過那領頭的小子,也不會想到是他。你手下人不少,總有一個半個與那位的手下打過交道的……趕快查一下!」   白宇瞻心中還是不信姐姐的說法,卻又不敢怠慢,涉及到「那位」的事不是下面管事的人能處理好的,自己忙下樓安排去了。   白氏在樓上看著剛剛下水的木船,心裡卻還在想著「那位」的事情。   大沅朝廷治下還算清明,陸上已經很少有的大的山寇土匪,但是大江大河上還是有不少的水寇,其中比較有名的是鄱陽湖,洞庭湖,蘆葦湖,和錢塘江,漢江,嫩江,沅江上的匪寇,被稱為三匪四寇。   這三匪四寇忽悠相同,一時結為聯盟,之上還有個大匪頭,叫激水客的。   當初三匪四寇或者敗於其手,或者欠下他的恩情,於是共敬他為水路盟主。這激水客頗為能戰,朝廷圍剿他數次,都被其擊潰。據傳他始終都在水上度過,從不下船上岸。   白家因為水上的船務較多,與眾多黑白兩道打著交道,自然對這位水上的土皇帝頗多耳聞。   白氏尚在閨閣時,倒是曾看見父親宴請了這些個形形色色的鏢頭,頭目一類。   而方才那個黝黑清俊的男子,似乎乃是那位「土皇帝」親信下屬一類,曾經出言譏諷過父親,便揚長而去,囂張得不得了。   父親身為富甲天下的大富豪,卻請不動一個水寇頭子的屬下,當著是白氏心內頗有刺痛。   此後她便也是勸導著父親,努力攀附上太子的高枝,不然一界商賈,就算錢財再多也是肉雞一隻,甘為人魚肉……   這崔家的小子竟然與那激水客攀上了關係!   白小姐越往細想,越是心驚。直覺崔家的船行似乎要成塊巨石路障,並不是想像中那般的好扳倒的。   可惜她手裡並無憑證,若是能證明這崔家暗中與激水客勾結也便好了,倒是可以叫太子出面抄了崔家滿門,   想到這,她囑咐弟弟千萬莫要輕舉妄動,待得她回去稟明了父親再議。   再說瓊娘,這邊完成了崔公子的祭祀之禮,那邊還要馬不停蹄地赴宴,盡一盡未來琅王夫人的禮儀。   是以,回家脫了儒衫之後,便是綾羅綢裙,雲鬢玉釵地去參加禮部侍郎母親的壽宴。   到了侍郎府裡,看著那些個熟悉的面龐,嗅聞著醉人的酒香,真恍惚是回到了前世的那些個交際宴會之上。   不過瓊娘卻是不願再做前世八面玲瓏,刻意討好逢迎的賢婦貴妻了。   琅王也是一早便言明的了,做他的王妃,只管受用著別人的阿諛奉承便好,莫要費心討好任何人,若是受了哪家閒氣,也不用任著,儘是頂回去好了。   遇到那不好頂的,便只告訴他便是,他自會替她出頭。   瓊娘雖然覺得這話不可全當真,但是一個跟太子不甚對盤的王爺之妻,的確也是不用費心經營,不然廣為結交的結果,必定是被儲君看在眼裡,有拉幫接盤的嫌疑。   這樣一來,王妃的結交任務大減,只剩下用心品嘗宴席,不辜負了王府送出的紅封銀子。   是以,瓊娘兩世以來,倒是可以真正舒心的享受這宴席的愜意。只任著身邊的夫人們來回走個不停,手裡拿著筷子,卻要假情假意地互相逢迎吹捧。   她跟雍陽公主和雲曦小姐幾個相熟的坐在一個桌旁,吃得多,說得少,吃飽了,便盤腿坐在花園子的長席上聽自己侍女們聽到別家府宅裡的秘辛隱聞,消散下肚子裡的美食。   瓊娘懶洋洋地用團花繡扇掩了檀口,打了個哈欠,準備著在這消磨著睡上片刻,好等待府裡晚間的請來的花旦名角搭臺請戲,過一過通曉聽戲的癮頭。   說話的功夫,雍陽公主突然一撇嘴道:「皇兄也是太糊塗,怎的讓個妾在人前晃悠,我那皇嫂不是還在嗎?就算只剩下一口氣,也不該放任這太子府的風氣啊!」   瓊娘正專心地吃著方才侍女遞來的飯後果品。   這碗裡的蜜果羹,那羹用羊奶調味,湯匙一舀嫩生生,她一邊吃一邊琢磨著有何改良的法子呢!   聽雍陽公主這麼一說,便抬起頭一看。   可不是,這等子場合,哪家來到不是些稱頭的夫人嫡出的小姐。但是那太子的兩個妾,白氏和柳氏萍川,卻也精心打扮了一番,出現在了人前。。 第80章   不過雍陽公主叫自己的侍女去細細打聽,才知那白小姐乃是入太子府前與禮部夫人有些私交,此番前來,乃是以白家女兒遞送賀禮的名義。   而柳萍川,也對不甘心自己為妾還要被白氏壓了一頭,知道白氏要出席那禮部家的壽宴後,便央了母親去請禮部家的小姐,以手帕之交的名義,邀約著自己也一併出席。   這也便是太子府的太子妃沒有幾口氣的緣故,這兩位貴妾各自尋了冠冕堂皇的理由得以盛裝出席。   不過雖是出席,身為妾侍卻坐不得那些個正位夫人們的席位,只結伴去了偏院,與侍郎府裡的幾個姨娘和庶出的小姐們坐到了一處。   而現在吃完了壽席,便是等待夜戲的時間,她們便隨著那幾個庶出的小姐一同入了花園子裡。   這花園子臨時搭建了許多小閣,供留下看夜戲的女眷們臨時休息一下。   而太子府的兩位妾侍也準備尋一間小閣歇息。   柳萍川坐定後,拿眼瞟了白氏一眼。   她自然知道如今的妾侍白氏,在以後的日子當時多麼風光,升至側妃,掌握著太子府的內務實權,協理著雲曦王妃掌管府內兩庫的鑰匙。   不過她既然已知去前情,自然不會叫白氏得意太久,必定要想法子取而代之……   心裡打著這樣的算盤,她倒是樂得跟白氏表面交好,一個閒談胭脂水粉,另一個閒談養生一道,顯得太子府內一團和氣。   不過抬眼見,柳萍川便看見了瓊娘在對面處的高閣處靠著椅墊半躺,一副愜意自在的光景。   也是,再過些日子,她便要風光大嫁。只是嫁給的是個行將落魄的王爺,真不知有什麼好得意的!   白氏想起這琅王新近滿京城的傳聞,臉上不禁掛著得意的笑,覺得自己也應有些善心,尋了機會,倒是要好好地開解了自己這位姐姐一番,免得她沒入過琅王府,犯了那怪癖王爺的忌諱也不知。   於是她眼看著瓊娘香甜地睡了一覺,起身去方便之時,便也起身,朝著與瓊娘一個方向前行。   待得挨了近了,她才假裝遇到一般,開口言道:「姐姐不日便要出嫁,我卻一直沒得空閒恭喜姐姐,幸而在這裡遇到,少不得說句恭喜。」   在柳萍川看來,如瓊娘這般矜持倨傲的女子,怎麼可能看得上琅王那般品行不檢,前途黯淡的男子?   不過是因為瓊娘姿色動人,當初馬車撞倒了崔傳寶時,被那琅王一眼看中,從此糾纏不休,最後到底是磨得下了聖旨,將瓊娘霸佔入府。   這對於心高氣傲的瓊娘來說真是天妒紅顏的悲劇。   但這便是瓊娘該承受的祿數,一個商戶的女子貌美若天仙,招致來的都是災禍。   柳萍川如今雖然為妾,可是想到將來自己必定為妃,說不得一朝翻盤,母憑子貴,都是所不定的。   而瓊娘的未來卻是清晰可見,除了滿府的男妾女妾爭寵,更是熬不到頭見不得亮——要知道前世裡她可是一直未見琅王有後的,誰知是隱疾作祟?還是雨露盡付了後庭花的緣故?   柳萍川雖然說得客氣,可是瓊娘卻不想開口,連看都未看她一眼,徑直往前走。   她如今看著柳萍川那張臉便嫌噁心,更甭提開口了。可是柳萍川卻好似看不出眼色一般,嗤嗤一笑,又接著道:「只是姐姐不知琅王府裡的內情,少不得妹妹這個過來人多言幾句,免得姐姐吃虧……」   說到這,她故意將身子前傾,跟在瓊娘的身後耳語道:「琅王怪癖多多,經常要往府裡帶女人的,而且是用膩了的,便賞給他人,你這個做妻子的少不得迎了新人,送舊人,府宅裡沒得清閒的時候。他不喜女子多言,若是太聒噪的,便是抽冷子窩心腳踹到一邊。在床榻上最是磋磨人,甚是粗魯,只顧著自己痛快,沒點子憐香惜玉……啊呀……」   瓊娘也是實在聽不下去了,黏人的綠豆蠅子真是揮都揮不走,只能尋個拍子一巴掌拍死,於是單手一個巴掌,抽得柳萍川啊呀叫出了聲來。   「抱歉,打只黏人的蠅子,失手碰了你,沒什麼要緊的吧?」瓊娘雖則道歉,可是那臉上卻不帶半點歉意。   「你……你別囂張,待看琅王厭了你,你在那王府裡有什麼好得意的!以後住了皇寺,可別哭著來求和離,讓我爹娘看在往日情分上解救你出火坑!」   瓊娘左右瞟了沒人,只柳萍川的丫鬟碧璽在,便乾脆一把拽住了柳萍川的衣領子,扯住她的頭髮往一旁的樹上撞:「無論怎麼,我可沒像你那般低賤,一味爬別人丈夫床,怎麼那麼好睡?就不會自己找個無主的男人?告訴你,你如今可不是柳家的大小姐,不過是個妾罷了,竟是跑到本公主的面前吆五喝六!本宮的丈夫,用得著你來提醒?以後再胡言亂說一句,就是人前,也扯了你的頭髮打你個不知檢點!」   那碧璽都看的慌了神,沒想到瓊娘一身雍容裝扮,冷漠疏離的表情,卻突然變臉,說動手便動手。   先前還尋了藉口,可是後來打了了興兒,竟是收不住手兒的樣子。   柳萍川也暗叫失策,她竟是忘了這一世的瓊娘似乎敞開了性情,全然沒有了大家閨秀的包袱,許是跟那琅王廝混久了,別的沒學會,這一言不合便動手的暴戾倒是學得十足。   可恨自己屢次被她打,原以為這等交際場合,依著瓊娘要臉面的性情,自當收斂,卻一不小心還是著了道。   瓊娘也是見好就收,打得那柳萍川不再犯賤,便揮一揮衣袖,從容離開。   至於柳萍川若是告狀喊冤,她也是不怕。太子就算根基穩固,而得畏懼人言。   她只說柳氏言語不當冒犯了自己,那太子難道還會為了個妾,跟個異性藩王的王妃理論不成?   傳揚出去,豈不是笑掉了滿朝文武的大牙?   可是扯了那賤人,心裡的鬱悶卻不見消減。   柳萍川的話,半真半假的,到底還是入了她的心。   說到底,琅王就不是個值得託付終身之人,想到前世裡,他經常攬著各色嬌媚豔妾,出現在宴會人前的浪蕩樣。瓊娘便心裡發堵。   她以後也不知,王爺的馬車會不會又被人下藥失了準頭,隔三差五的撞到了嬌媚小娘入府。   最後也是沒了心情聽夜戲,只想著早早回去休息。   可還未及走出月門,便迎面撞上位高大俊逸的男子,他人前冷酷慣了,看著撞入懷裡冒冒失失的那個,到底是長目含笑道:「可是遠處見了我,故意地往懷裡裝?」   瓊娘心內正是氣悶,沒想到抬眼便見了正主兒,便是冷聲道:「哪敢擋了王爺的道兒,這花園子裡各色女眷齊全,不敢礙了王爺賞美……」   琅王眉頭一皺,覺得這小娘又開始發了邪風,竟是要跟自己找茬的樣子,當下略一思索,問道:「可是來了月信?上次月信前也這這般渾不講理,心煩氣躁的樣子。」   瓊娘的臉一紅,心內也是自覺有些委屈了王爺。雖然前世裡他前科累累,但這一世裡,雖則前番惡劣,欺男霸女的混不吝。可是她也知,他倒是有些鬆動,漸漸改了些許的。   總不能因為前世的境遇,便對今世的楚邪惡形惡狀吧?   當下緩了氣兒,用眼角瞟了他道:「胡說些個什麼,昂揚男子提那個,也不怕被人笑話。」   琅王看她穿了一身淺色的綢裙,倒是不像來的樣子,便說:「知你在這,特來接你,夜戲咿咿呀呀的,沒甚麼可看,本王帶你去溫泡溫泉,松絡筋骨可好?再五日便是大婚,到時侯少不得宴客,你身為王府的女主人且有的忙呢!」   瓊娘唾了一口:「少拐我去,原是當你好心,那般的布置,當真是個疼人解心的,誰知卻是為自己行了方便,與你溫泡,只怕是手腕都要乏累了呢。」   琅王卻是笑得滲人:「若不是疼惜你,怎的會只叫你手腕乏累?少不得腰兒都顛斷,這幾日不見,你受得住,本王可受不住,今也在溫泉旁的茅簷別墅裡過夜,一準將小瓊娘服侍了妥帖可好?」   瓊娘才不想跟他去,卻想起一樣要命的道:「王爺……若是以後爭吵,你可會踹我窩心腳兒?」   琅王正自攬著她的腰兒在幽園小徑前行,聽了這話,斜眼道:「你若少將本王踹下床,本王便待你好些,聖人云,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這女子是半點都沒有受教。」   他說的這門官司,其實是前番幾次,二人在床榻上胡鬧時,瓊娘犯下的勾當。   有時撩撥得她起了興兒,那小娘便是不管不顧,一味閉眼輕音慢吟,待得按捺不住時,控制不住腿腳,便是嫩生生的腳板踹臉,幾次將自己踹到床邊,險險跌下。   瓊娘被揭了短,臉自又一紅,連忙說起了些許正經的,將這話打岔了去。   她本以為琅王會問及碼頭上的紛爭,可是王爺似乎並不想多談那個,只輕描淡寫地問了問,然後話鋒一轉,說到:「對了,那叫翠玉的丫鬟,本王已經託人給你贖買了。」。 第81章   瓊娘聽到這信兒,原本的鬱悶倒是一掃而空,心內一陣的高興:「原以為還要耽擱些時日,怎的這麼快就贖買回來了?柳家肯放人?」   原來在夏宮時,以前在柳家侍奉她的丫鬟翠玉偷偷給她送信,才讓她避免捲入了太后中毒的火坑裡去。   自那以後,她便擔憂著翠玉的處境。柳家府宅裡的人口買賣,自己不好直接出面,不得不求著琅王請人斡旋,最好能不顯山露水地將忠僕翠玉解救出來。   原以為會花費一番周折,哪裡想到這麼快便有了眉目。   琅王道:「沒等本王開口,那柳家正要典賣丫鬟,是以便買回來。」   其實這個翠玉,著了柳萍川的厭惡。那日夏宮的事情暴露,柳萍川反覆琢磨是哪裡出了紕漏,可一時查找不出來,便是疑心身邊的幾個丫鬟,是不是聽到了她嘴邊漏過什麼風聲,這才傳了出去。   這麼一想,最可疑的便要算是翠玉了。她是瓊娘的舊僕,柳萍川心眼窄,記恨上一世翠玉曾經替瓊娘出言諷刺她,所以當初為了磋磨翠玉,才留在了身邊。   而自己馬上要入太子府,那翠玉長得頗有幾分顏色,帶進太子府行了狐媚勾引太子便是禍根。   於是她便趁著沒入太子府的功夫,吩咐管事叫來人牙子,將這翠玉發賣到最下作的娼館兒裡去。   琅王派去的人晚了一步,彼時翠玉已經被塞了嘴,捆上了手腳,塞上了板兒車,跟一些鄉間收上來的貧苦人家的女兒一塊送入了下五街巷子裡的娼館。   只是那娼館兒的老鴇識貨,一看翠玉這等顏色,又是沒有□□的身子,若是在自己的館子裡破身,左右也是賣給來往的苦力船夫,一遭不足一兩銀,倒不如乾淨的身子再賣給花柳巷子裡的妓館,倒是能穩賺一筆。   因是這般想,翠玉才免了一劫。只是那一夜被綁在柴房裡,聽著隔壁與她一起同來的姑娘們被推入了一間間掛著紅布的簡陋屋室裡大聲哭嚎,伴著男人的粗喘、喝罵和浪笑聲,苦苦熬度了一夜……   翠玉自小是家生子,哪裡聽過這等不堪,只想著天亮時,若有人拉自己入屋子,便咬斷了舌根,也不受那等子汙穢。   沒想到,天還沒亮,便有人贖買了自己,那人也甚是規矩,只說受了韶容公主所託,來尋故人。   於是翠玉這才得以死裡逃生,離開那等子汙穢之地。   不過琅王沒有跟瓊娘說得太細,但是瓊娘也聽出了舊僕經歷的眉目兇險,不由得心內暗懸。   當下便隨了琅王一去過府去看翠玉。   那翠玉幾日沒漱洗,可是到了王府也是心內忐忑,惶惶不肯去更衣漱洗,直到見了瓊娘,這才哽咽著哭出聲,只覺得自己總算是得救了。   二人許久未曾細細詳談,瓊娘看著她那疲憊不堪的樣子,心裡也自不好受,便讓她在王府裡安心養下。   翠玉在柳家可是沒少聽到小姐的近況,原本還擔心著小姐所嫁非人,那琅王恐怕不知憐惜。   如今再看是琅王派人出手救下的她,可見小姐在王爺的心內自有一定的地位,才肯照拂她這等奴婢的瑣事,心也跟著放下了一半,熬度了幾夜後,終於可以安穩地睡上一覺了。   而那王爺,好不容易將瓊娘拐入了王府,自然是不會放著嬌娥空走了一圈,只拉著她的手,去新房裡走上一遭。   瓊娘這是第一次見自己在王府的新房。   上輩子瓊娘成婚時,尚家還很拮据,雖然瓊娘自掏銀兩,另外租了像樣的院落充作婚房。但是家私擺設一類,卻不好置辦得太鋪張,不過是粉刷了牆壁,重新將屋子裡的地磚修補了一遍,又買了些式樣新些的箱櫃、臥床裝點了門面罷了。   若是跟這一世滿屋子的奢靡相比,瓊娘覺得自己上輩子那等子寒酸,哪裡算的上是成婚?   只見這新房乃是相通的兩間正房打通了,再用黃花梨木打的木頭格子間斷成了內外室。   無論內外室,地上鋪設的都是暹羅進貢的紅柚木板子,光腳走在其上,也不會冰著肌膚。   牆壁上罩著的也不是尋常的石灰,而是裱畫一般,將整張的薄紗綢布裱糊在了牆壁上,陽光透過來,閃爍著蠶絲天然的光澤。   外室妝檯的地上是北域進貢的羔羊皮毛縫合的地衣。妝檯也不知從哪定的,竟然通長的大桌子,放滿了大大小小的脂粉盒子,場面的妝鏡也大得能看見人的全身,一旁的衣箱子精雕細刻,一看那箱腳兒包金烙印便是名家老店的手筆。   瓊娘前世也算看盡繁華,卻從沒見過這麼大的妝檯,不由得道:「怎麼這麼長?」   琅王拉著她的手往內室走:「在夏宮時,見你最愛跟那些個小姐妃嬪們討論脂粉,以後少不得來些夫人們入府擺弄你售賣的那些個胭脂,妝檯長些,才好施展不是?」   瓊娘心內一熱,倒是長睫微翹,笑中含媚地瞟看了狼王一眼。   她本以為自己經歷兩世,就算再嫁,也不過心如止水,走一遍過場罷了。   可是站在這處處透著奢靡,而又帶著俊雅溫馨,匠心為他打造的新屋內,但凡叫個女子,都是不禁對未來新婚的日子有了些期待。   瓊娘亦不能免俗,心情也是漸漸飛揚了起來,倒是真如出嫁的少女一般,略帶興奮地細看著屋室裡的擺設。   可是走到內室,待看那疊幔重重,照比平常的床打了兩倍有餘的雕花鏤刻大床,不由得臉色微變:「這床怎麼也這般大?」   琅王將小嬌娘打橫兒抱起,只往那大床上一扔,噙著嘴角笑著道:「大些,才好施展不是?」   這般一說,瓊娘先是一笑,而又色變,竟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那時的折騰來。   彼時自己與尚雲天都是初婚,那尚雲天又被母親管教得甚嚴,連那教導新婚小夫妻行事的妝畫都沒見。   直到新婚之夜時,自己從箱子底下抽出自己買來壓箱子的春畫兒,尚公子這才啟蒙了解了人事,而瓊娘亦是如此,與他囫圇吞棗地看上了幾眼後,便匆匆而行。   最後折騰得兩人急得各自出了身熱汗,才算是差強人意地成了。   只是第一次太折騰,又是太疼,無半點愉悅,以後次次也是如此,漸漸地便也懈怠了。   有了兒女後,更是能避便避,全無期待。   是以瓊娘有時也是佩服柳萍川,怎麼那麼好那一口兒,喜歡主動跟男人自薦枕席呢?   可是這一世,她與琅王一路拉拉扯扯打打鬧鬧,雖然沒有最後成事,也算是經歷了幾番虛風假雨。   說心裡話,她是屢屢被琅王層出不窮的手段驚嚇到了。   又恍惚覺得自己上輩子可能沒有嫁人,竟然純潔無知的亦如孩童,只被他折騰得頭皮酥麻,腦子屢屢若空霧白紙。   可是,這還是沒能成呢!等到成親之時,他放胸膽又會怎樣?   瞟著琅王寬鬆的襠部,瓊娘這次有些生怯的頭皮發麻。再想想柳萍川說過的前世琅王愛把妾侍往死裡磋磨的惡行……   最後竟是洩氣地自我寬慰道:若是受不住,大不了再投井一遭吧!   琅王雖則有心將自己的小娘疼得死去活來,卻不知自己準王妃,倒是真生生死死盤旋了一遭。   因為瓊娘說在新床上鬧,會損了喜氣,便自將她抱入了書房,熱熱地啄吻了一番,這才將她送回到了崔家。   因為瓊娘即將成婚,需要接親走過場。   琅王又是在京城裡買下了一處大宅院,算作了給瓊娘的聘禮,從這裡迎親,便是從京城裡穿過一條主街倒也方便。   瓊娘下轎入府後,忽然發現廳堂裡多了幾十個箱籠,上面都封著大內織造坊和御貢坊的封條。   一問才知,原來皇帝憐惜琅王從小無父無母,加之他的家當皆在江東,遠隔千裡,不好搬運。又生怕江東王第一次成婚思慮不周,聘禮太少,便命大內特供,備下了幾十籠的綢緞細軟,細瓷臥具,一併送到了崔家來。   劉氏經過這些日子的錘鍊,倒是能拎提起崔家的場面。從容得體地謝過了送禮的太監宮人,包了厚厚的紅封酬謝,然後便等女兒返家驗驗。   瓊娘拿著一併送來的物品清冊,打開箱籠一一勾兌。   可是看著那些精美非凡的特貢,還有屬國番邦珍奇的貢品時,她的心便是一路的往下沉。   皇恩浩蕩,可是這些個珍物對於一個異姓藩王來說,也是太厚重了!   她怕這般恩寵臣子,便是無形的捧殺,又或者是試煉忠心一場,若是她替琅王毫不客氣地受用了……會不會為琅王招致殺身之禍?   想到這,她無心核對,只思度了一夜。   到了第二日,她也是算準了日子,便上山去見太后,若是她沒算錯,今日也該是皇帝上山探望母后的日子,若是可以,她要面見皇上,陳情推拒了龍恩。   拿定了主意,第二日一大早,她便收拾妥帖,出京去了皇寺。。 第82章   因為瓊娘常來,廟庵裡的那些個侍衛宮人都識得韶容公主。   不過因為皇帝在的緣故,少不得要她等候片刻。   在佛堂裡,太后與皇帝正在說話。   「忘山這孩子總算是娶妻了,只是這妻子的出身不夠顯貴,難免叫人笑話。」皇帝一邊品嘗太后在山上採摘的洛神花泡製的洛神花茶,一邊惆悵感慨。   太后捻著佛珠道:「想不讓人笑話,也要自惜羽毛。哀家身在這偏僻廟庵裡,可都聽見關於江東王的種種傳聞,這些個可不是韶容公主累及的。」   皇帝心知自己的母后疼愛她那義女,見不得人說她不好,自然及時識趣住口。但是他倒是想起廟庵裡的滄海大師,尋思著讓大師給這瓊娘看一看命數,與忘山的是否命數是否匹配。   這麼想好了,便叫瓊娘進來面聖。   瓊娘入內後,向二聖請安,便被賜座,只笑著詢問了太后近日的飲食起居後,便委婉地向萬歲表達了,那賞賜太重,不合禮數,恐人非議,直諫琅王的事情。   皇帝說道:「江東王勞苦功高,為大沅朝維持著江東邊疆的安寧,怎麼賞都不為過。」   瓊娘沒有再開口,她向來善於察言觀色,當發現自己推卻賞賜時,皇帝似有不喜,便也不再言。   但是太子大婚時,正值朝廷厲行節儉,皇帝都無這般賞,如今卻是傾盡國庫之精華,全給了一個異姓王,怎看也叫人心安不下。   當聽聞萬歲興致勃勃要批算二人的命盤時,瓊娘隱隱嘆了口氣,她一早便知琅王之命數。   不夠皇帝開口,自然推絕不得。   那滄海乃世外高僧,輕易不見外人。   就算貴為九五至尊,為顯尊重也少不得親自前往。於是皇帝便帶著瓊娘一起去了後山。   在後山的茅草屋子裡,瓊娘總算是見到了這位避世的高僧。   只見他黑瘦的樣子,蓬亂的鬍子,倒是一副鄉間老民的樣子。   但是待他開口為太后解釋新近所讀的經卷時,瓊娘才發覺,人不可貌相,這位高僧對佛法的講解的確是高深而透徹,叫人豁然開朗。   不過老者那略微沙啞的獨特嗓音,倒是像是以前在哪裡聽過。   瓊娘略想想,突然想起,她這一世第一次來皇寺時,恰好無意中聽到琅王與一位大師清談。那位高僧的法號似乎就是滄海,而且正是因為這位大師贈給琅王的那串手鍊,讓瓊娘認出了琅王其實是她前世裡的救命恩人……   當聽聞皇帝的請求後,滄海抬眼看向瓊娘。   只這一眼,卻定住不懂,神色莫名有些愕然。可也只是那片刻的功夫,復有閉上了眼,半響不語。   皇帝向來擔心兒子因為少了皇姓庇佑,吃出幾多的苦楚,在擇妻一事上也擔憂心煩,便來尋滄海大師看看這女子的福緣,以求心安。   可哪裡想到,滄海大師看了確是半晌不語,直教人疑惑難道這女子是天煞孤星轉世,叫大師為難,不知怎麼點破才好?一時心內發急,後悔自己沒有早點想到批命,只想請大師明言,到時他自會想辦法收回成命,絕不叫忘山娶了喪門星。   瓊娘倒是泰然自若,她自知自己不是福緣深厚之人,不然也不會遭逢前世的種種,最後溺死在井中。   就在她以為大師不好開口,準備不了了之時,那大師突然舉起了手指,沾著茶水在桌面上畫下了「卍」字,然後望向瓊娘問道:「女施主可知其意?」   瓊娘前世醉心與眾位夫人流連佛堂善館,自知其意。此乃「吉祥萬德之所集」的意思,於是便開口說了出來。   那大師有畫了個反旋的「卐」形,問道:「你又知這字之意?」   晴娘的心也跟著一縮——這樣的反旋字,她在尚雲天的胳膊上曾經見過,可是寓意為何,還真是不知。   大師道:「這反旋萬符,在吐蕃密宗中,乃是「咒」之意。福與咒一念間,天地萬事萬物皆是正反兩面,光陰雖如水前行,也有逆流倒轉之時……女施主是個有大造化之人,有大命盤之人,甘願折損福蔭為你續命……如今福禍錯亂相依,緣也,孽也!至於其他的,貧僧也是參悟不透……時辰不早了,還請諸位施主移步他處……阿彌託佛……」   高僧開口攆人,就算貴如皇帝,卻是被有禮地攆了出來。   嘉康帝聽得一頭霧水,心裡暗恨大師茹素,竟是有氣無力,話也說不齊全。   這一路從半坡走下,龍顏暗沉,心道:這韶容公主的命數究竟是好是壞,一個字的結論,大師竟然是說不清楚,可這「大造化」應當是好的吧?忘山的福緣原本就薄,身為龍子卻流落江河,未進龍宮,若是再娶個福緣淺薄的,豈不是要短缺到了一處?   不行!待得忘山娶妻之後,也算是開府立戶,他少不得要為忘山選上幾位顯達富貴的側妃,周濟下琅王府的福蔭。   這般想下來,皇帝也算是心內安定了些。   而他身後的瓊娘也是一路無語、方才大師畫下的兩個字符,皆在她所知的,包括她自己的三個重生之人的身上。可見滄海大師的確是個有奇能之人。   他說的那句「有大命盤之人,甘願折損福蔭為你續命」實在是入了瓊娘之心。   難道自己這一番重生,是因為有人折損了命格,刻意而為之嗎?   那這人究竟是誰?她雖認知的人裡,能算得上福祿深厚大命盤之人,似乎只有尚雲天了。   他前世貴為一國權臣,享受無上榮光。可是到了今世,卻是考場受挫,官運艱難……難道是她死後,尚雲天深感悔意,願意折損命格換得光陰倒流,重活一世?   瓊娘想著那尚雲天暗藏在儒雅外表下的功利之心,便不由得搖了搖頭——他捨不得!   可是再想其他之人,卻再沒有稱得上是「大命格」之人。單說楚邪,便是倒黴透頂的幽禁皇寺的命數,更是數不上!   那麼究竟是何人呢?   待得恭送了萬歲起駕後,瓊娘想了想,又折返回了後山,去求見那高僧。   可是替高僧灑掃的小沙彌卻說:「大師言,不想見客,還請女施主回去吧。」   瓊娘趕緊道:「還請小師父代為傳話,瓊娘只想問,替我續命之人,今世會怎樣,若是因為福緣變淺,過得悽慘無以為繼,我該如何幫助那位好心人。」   小沙彌摸了摸光溜溜的小腦袋,拎著大拖把噔噔噔地跑去問大師。   不一會,他又從茅屋裡轉了出來,揚著脖兒道:「大師說,你經歷磨難卻不失良善本心,實屬難得,既然如此,便依心而行事即可。福禍相倚,皆是變數!」學完了大師之言,小沙彌念了句「阿彌陀佛」,便繼續快樂灑掃去了。   瓊娘再問不出什麼,便是一路失神,心思沉重地迴轉了崔府。   她因為前世白白佔了柳萍川的嫡女之位,日日寢食難安,總覺得虧欠了柳萍川嗎,以致於落下心結,會恨欠人的。   本來以為這一世自己得以歸位商戶,算還兩不相欠。誰承想,卻是無意中又欠了一份天大的人情,就連債主是誰也不知,該是如何加倍報答,求得一份心安?   回到家裡時,她自心不在焉。正在看著婆子煮喜蛋的劉氏,看著女兒歸家便不出屋,自是要去看看女兒的情形。   於是便進了屋子,坐在床邊摸著瓊娘的頭髮道:「女兒,怎麼這般悶悶不樂?」   問完後,她想起自己女兒要嫁之人,也是嘆了口氣。到底嫁得不是良人,可是事已至此,少不得為女兒寬心道。   「以前給你相看的那些後生,你全看不上眼。如今聖上為你指婚,為娘雖然覺得太高攀了,怕你嫁過去受氣,可是仔細想想,那琅王的樣貌倒是與你般配,最近幾次跟我和你爹平心靜氣說話時,也是彬彬有禮的樣子,倒是沒了以前的那股子霸橫之氣。可見人也是會變的,你嫁給他,至少不愁吃穿,為娘也就是放心下一半……」   可是劉氏最擔心的卻不是吃穿,而是瓊娘的性情,所以想了想,又叮囑道:「你若嫁給個普通的百姓人家,為娘是要教導你看牢了相公,莫叫他花心招妾的。可是……」   她頓了頓又道:「如今你嫁給的是個位高權重的王爺,娘便擔心著你的性情,莫要管教王爺太多。他那等子高門,有個三妻四妾自是平常。雖則以前的好像儘是送走了,難免以後不來新人。你要把心放寬,處得來便閒談幾句,相處不來,就少跟她們言語,千萬莫要跟王爺因為妒意而使性子。」   瓊娘的眉毛微微一蹙,開口道:「娘,你莫要擔心,我自有分寸,只是……若是王府有容不下女兒的一天,我自和離求去,你和爹爹是否會覺得丟人?」   劉氏心裡一酸,可是臉上卻是強顏歡笑道:「為娘盼著你們能天長地久。可若真有那麼一天,必定是那王爺做得不好,咱們也不要跟那等子高門侯爺死磕,嫁妝什麼的也盡不要了,只要你能平平安安地回來,我跟你爹便放心了,哪裡有什麼丟人的?咱們小門小戶,沒有權貴之家的那些個臭講究。到時候你要再嫁,便再挑個可心意的,若是不然,便在爹娘的身邊養著!」   瓊娘知道劉氏也是半玩笑地說著寬心的話,可是聽了娘的這一番言語,也是破涕而笑。   前世她是兢兢業業,一絲不苟地過活。   今世,因為某個不知名的善人義舉,她可重活一世,自然要過得恣意些,與其因為知曉前塵,擔憂這個,放不下那個,倒不如只認真地過好每一日,做自己想做之事,這才不算辜負了重活一世。   想到這,她倒是打起了精神道:「娘,那喜蛋上色了嗎?到時侯每個上門接親之人,都要給雙數,可別煮少了。」   劉氏見女兒振作起來,也笑著道:「為娘看著的,剛剛煮好了,分著批次,小火慢煮,蛋皮沒有半點開裂。再用滷子浸泡三天,到時候準是蛋白裡都是紅通通的顏色,你爹怕迎親的人多,讓人煮了五百枚,五與福諧音,管教我女兒五福盈門,嫁得順順利利!」。 第83章   瓊娘心裡空自想著這些個事情也是無用,只決定依著滄海大師的話,過好當下,自用心準備著婚禮。   按照沅朝的風俗,在嫁人的頭一天,新嫁娘家除了備下喜蛋外,還要由自家兄長親自打制一隻小板凳。這凳子用來壓本子,有高升一步之意,又是將來有了孩兒後,當舅舅的給孩兒的第一份賀禮。   大部分人家都是請木匠刨好了木板,然後走個過場上釘子就行。不過崔傳寶是親力親為,自己去親自挑選的陰乾了的木材,去皮刨面,釘好後又刷了明油,看上去很是像樣,並不比木匠做得差。   不過叫瓊娘意外的是,柳將琚也親自送來了一隻,竟然也是親手做的。只是年少有為的侍衛大人顯然不太擅長這個,那板凳的模樣看起來甚是粗陋,但是表面打磨得甚是光滑,絕對不帶半個毛刺。   「做了之後才想起,你崔家的哥哥應該是給你做了的,這個做得不好,原是不想送來的。」一向沉穩的柳將琚說著這話的時候,表情倒是難得的尷尬。   瓊娘心內一暖,若說她在柳家最難割捨的,便是與柳家哥哥的這份情誼。她將那小板凳接過來,與崔傳寶的一起,緊挨著壓在了大妝箱子的喜被上。   「我將來若是生了雙胞胎,便是兩個小凳一起用上,孩兒有兩個舅舅疼,才是最好!」   柳將琚的尷尬倒是被瓊娘的大膽之語化解了不少,只笑著道:「還未成親,便這般敢說,這還是我的那個最講端雅的妹妹嗎?」   說到這,他又是一頓道:「不過這般潑辣些也好,江東王年少率軍打仗,難免沾染些武夫氣息,與那些個在京師裡養尊處優的侯門貴子不同。若是總是端著架子講究個禮數章法,難免與你這未來的丈夫疏離了感情。以後你也是王府的女主人,琅王初定京城,萬事尚未理出頭緒,你身為王妃必定要勞費心力,一切要量力而行,若有支撐不下去的,儘管與我開口,不要叫琅王以為你娘家無人,輕看了你去。」   瓊娘心知柳將琚對這琅王看法頗多。以前老早便跟她直言,說楚邪絕非良配。   可是現在木已成舟,柳將琚倒是將琅王的諸多不滿統統咽了回去,只囑咐著瓊娘注意以後的夫妻相處之道。   這便是她這個大哥的可貴之處。瓊娘心裡一暖,不由得想起了大哥與那雲曦小姐之事。   可是瓊娘剛起了頭兒,柳將琚便徑直打斷道:「雲曦小姐雲英未嫁,這般人後閒話若是傳揚出去便不好了……靳大人對自己未來女婿要求頗多,更崇尚讀書厚重之人。你……以後不要再提這話了。」   瓊娘聽得一愣,她原以為自己應承了琅王的婚事,自然便讓雲曦小姐與哥哥情有所歸,終成眷屬。   可是現在聽哥哥話裡的意思,卻是靳大人嫌棄哥哥不是科舉一路,而走武行,將來難有前途,是以棒打鴛鴦,不會允了她與哥哥的婚事。   想到這,瓊娘心內發了急。一來是心疼哥哥情場失意,更總要的是擔心哥哥若前世一般,用為情路不暢而投身軍旅,最後便如尚雲天所說的那樣,命喪沙場。   想到這,瓊娘一發急,額頭都快冒汗了,只急切地問:「大哥,你最近可是有什麼差事調撥的動向?」   柳將琚一愣,猶豫著跟不跟妹妹說,最後看她目光炯炯地望著自己,便開口道:「有同僚言及塞北中營招兵,正與我商量要不要去。身為武將,若不奔赴沙場,怎能建功立業,是以,待你成婚後,我便要與同僚同去塞北。」   塞北大營……將來沅朝戰事最激烈之地,也是前世裡哥哥投身軍旅的大營,更可能是哥哥將來命喪黃泉之地。   瓊娘重生以來,只覺世事有了諸多變化,可是沒有想到,大哥兜兜轉轉,依舊初心不改,想要入伍從軍。   若是這樣一來,尚雲天的話豈不是要應驗了!   「大哥,能不能不要從軍!」想到這,阻止的話便脫口而出。   柳將琚一愣:「這是為何?」   瓊娘握緊了手臂,努力緩了緩情緒,說道:「塞北邊民稀少,卻接壤無數胡人部落。新近幾年,聽說北人頻頻買入生鐵,這便是要強固兵力,生出禍亂的徵兆,柳家只大哥你一個嫡子獨苗,可曾想過若是身有不測,何人侍奉你的爹娘?」   柳將琚挑了挑濃眉道:「若胡人起了異心,我更要從軍邊疆,保家衛國。忠孝兩難全,若是若是沒有情願馬革裹屍之人,又豈能有百姓兒孫繞膝,頤養天年?」   瓊娘知道,大哥從小尚武,在書院聽先生講義會打瞌睡,可是茶館聽說書先生將那江湖兒女,邊關壯士,卻是能津津有味地聽上一天。   這句馬革裹屍,未必是少年郎的一時熱血,而是大哥心內的夙願。那是尚武男兒魂,滿腔報國精忠志。就算她說出了前世的實情,都未必能叫大哥回心轉意。   瓊娘說得口乾舌燥,可是柳將琚卻已經起身要走:「你明日就成婚,我不便多叨擾,只是我將要從軍之事不要被我爹娘知道,還請保密。」說完,他便起身告辭了。   瓊娘望著他健實的背影,眼底卻是一熱。這種明知他人命運,卻無能為力的無奈實在是太過心急心酸。   不過如今塞北大亂還有些時年,且容她事後想法子,定要擋住大哥的死劫。   這一夜後,是瓊娘和琅王大婚的日子,子時瓊娘便起身梳洗打扮,偌大的庭院裡已經是人語喧騰。   重金聘請來的妝娘已經將胭脂水粉一路排開,堆砌雲鬢所用的假頭片也用香露浸過了。   瓊娘在翠玉和喜鵲的服侍下,沐浴之後,只圍著白巾坐在妝檯前,由妝娘上粉描畫眉眼。   銅鏡裡映照著的,是正當時的年紀,剛剛沐浴後,那肌膚水滑得讓妝娘不忍心撲粉,最後也只絞了臉兒,去了額際的淨毛,然後薄薄施了層粉。   天生的美人,那眉眼都是姣好無比,只需要淡淡暈染,絳唇著色,便增添了無盡的嬌美。   那妝娘既是重金聘來,必有過人之處,最善作面花兒。只在瓊娘的眉間,蟹筆輕提,描繪上顏色漸漸暈染開來的半開牡丹,只顯得原本清麗的少女,陡然多了華貴的媚意。   當妝容完畢,幾天前裹在十指上的片帛也可以盡解開來,纖纖十指用調配好的鳳仙花汁兒然後三四次了,這最後一次染色後,顏色真是鮮亮,顯得那一雙手兒更加瑩白。   最後便是梳頭戴釵,換穿好了正紅,繡著綿延曼華的嫁衣。   貴胄成婚,禮節也與民間不同,她不必戴上頭蓋,只髮際斜插上紅珊瑚的步搖,便可與王爺一起成禮後見客了。   當瓊娘裝束完畢後,那久在各家豪門攬差事的妝娘也看得有些移不開眼。只信道,也難怪身為商戶,卻被太后看中認為義女,又被堂堂王爺娶為正妻王妃。   這等子的品貌,當真是京城裡出挑的頭一份,生女當如斯,真是天生的富貴好命!   天剛剛泛亮,就聽到巷子口傳來滴滴答答的喇叭和銅鑼聲,王府的車馬已經入了巷子前來接親了。   因為琅王父母早逝的緣故。萬歲念及老琅王盡忠為國,不忍其子成禮,府中高堂空懸。是以御駕親臨王府,替琅王主持婚禮。   萬歲慈愛,這本禮賢藩王,卻讓琅王與瓊娘的成禮陡然又華貴了一層。   起碼這接親的隊伍,卻驟然增加的幾許想不到的權貴。   太子領了萬歲的口諭,充當了楚邪的大哥,與二皇子和三皇子一同陪著楚邪去接親。   結果三位皇子有各自有侍衛隨從,清減不得。那迎親的隊伍走在京城的主街上,隊尾甩得老遠。只看得滿京城見慣了繁華陣仗的百姓頻頻乍舌,直到:「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皇子的大婚呢,看這架勢,竟然比太子那時都鋪排!」   琅王身材高大,一身正紅的喜袍服帖挺闊,顯然腰身筆直,以他為首,與幾位同樣身材高大的英俊皇子一起走入院中時,竟讓人恍惚以為這幾位英挺的青年同為兄弟呢。   瓊娘坐在自己鋪了紅綢的閨床上,隔著窗子聽爹爹和娘給前來接親之人分發喜蛋。   不一會琅王便走了進來,目光炯炯地看著端坐在床上的美嬌娘。   他雖是見慣了瓊娘的美豔,可是沒想到這小娘似乎是才張開,竟然幾日不見又變得嫵媚飽滿了不少,搭配上新嫁娘的紅妝,直教人看得熱血激騰,恨不得立時關在自己臥房裡不叫人看去。   而跟在琅王身後的太子,此時也是心內感慨。以前他也是覺得這位韶容公主甚美,但是因為人前守禮的緣故,倒是沒有對著個商戶小娘放肆多看。   如今驚見瓊娘這般傾國之姿,心內不由得微微泛酸,直道楚邪這小子處處佔了先機,竟然不動聲色,便佔得這般絕色。   想他身為儲君,滿府的嬌花,竟沒有一朵可與之媲美。。 第84章   太子覺得天下所有的好處,盡被琅王搶了先。如他這般心中不平之人,不止一個。   隨同太子前來的官僚隨從裡,還有尚雲天一個。   自從知道瓊娘要嫁與琅王為妻後,他便是心內若利爪撕裂,每日都難以成眠。今晨起身隨太子前往的時候,他還在寬慰著自己,瓊娘應該心內也是不願的,只不過是被琅王強娶了去。   可是當琅王抱著新嫁娘從屋堂裡走出來的時候,瓊娘臉上笑中含怯的表情,著實刺痛了他的眼。   這哪裡是被強娶的不願?她望向琅王時羞怯的表情,竟然一如當初他在洞房裡解開那紅蓋頭時的羞澀!   尚雲天心內一直當瓊娘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這種前世今生的記憶攪動在一起的滋味實在是太難受了。   這便是眼睜睜的看著別的男人抱著自己的妻子去洞房!   但凡是有骨氣的男人,哪裡能受這等羞辱?如果可以,尚雲天真想直衝過去,一個利劍穿心,手刃了那姦夫!   可惜此時喧天的鑼鼓,紛紛道賀的權貴王侯,都在提醒著他,這一世的琅王乃是明媒正娶,他就算想伸冤也是求告無門!   還是自己沒有升到前世那般的地位,叫瓊娘小瞧了去!尚雲天看著那些個華美的車轎,奢靡的嫁禮。前世他迎娶瓊娘時,哪有這些鋪排?   也難怪原本就對他心存不滿的瓊娘會改弦更張,別抱另嫁……只是希望瓊娘到時候不要後悔,哭著來求自己原諒。   尚雲天也不知自己能否原諒到時候已經是不潔之身的瓊娘,可是他想看到瓊娘悔不當初的眼淚,卻是真實而迫切的。   他握著拳,垂下眼,隱沒到了人群中。   因為前來祝賀的權貴太多,加之萬歲親為主持,每個環節都偷工減料不得。一直到了夕陽西下,主要的貴客都一一敬酒謝禮完畢後,琅王見瓊娘面露疲態,便吩咐她回新房寬衣休息,這裡自有他來與眾人對飲,一會也不會有人去鬧洞房,叫她安心睡下。   瓊娘點了點頭,在翠玉的攙扶下回了新房。   入了新房後,在那張大大的妝檯前先除下滿頭的髮釵,還有那些個發片,發酸的脖頸驟然一松。   屋室裡還有個專門的漱洗間兒,裡面的有寬敞的香木浴盆,解了滿身的疲累。   待得漱洗完畢,用長巾吸乾了頭上的水汽後,瓊娘便吩咐著翠玉拿來妝箱裡收著的寢衣。與月白色絲滑寢袍相搭配的,便是瓊娘自己縫製的兩件小肚兜,既然是新婚,自然先挑紅色的穿。   翠玉回到瓊娘身邊時,略晚些,沒看見小姐縫製過這個,拿衣服時待得展開一看,臉兒紅得發窘。   這麼緊小的布料子,胸口處還微微凹陷下去一塊,若飛鳥展翅,穿上了可是會低到何處?   待翠玉服侍了小姐綁上了衣帶子,那肚兜更是沒得眼兒看。   近些日子,瓊娘又是長了不少,將這肚兜的綁繩繃得緊緊的,堆雪山丘緊實包裹,偏偏那凹下去的一處露出撩人溝壑。肚兜下擺也是短短的,正好露出雪白腰肢一截,搭配著下面的低腰燈籠水褲,更顯得纖腰款款,不及盈盈一握。   翠玉服侍著瓊娘穿上了寢袍,將那一抹春色包裹了嚴實,心道:小姐竟然是這般敢穿!可見回了崔家後,小姐還是忘記了在柳家的嚴苛教導,學了街坊裡那些個婦人的情致,這般的不端莊,豈不是要教自己的夫君看輕了,認為小姐性情不嚴謹?   也難怪翠玉會這般想,她自小便服侍著小姐,自然知道堯氏時如何嚴苛小姐的言行。   那便是規規矩矩的女戒典範,衣領子不觸到下巴,都算包裹得不夠嚴實。   可是從小到大一直規規矩矩的小姐,如今卻說這肚兜是她自己裁剪的,當著是讓一同受了女戒薰陶的翠玉如鯁在喉,想要勸一勸小姐脫了這肚兜,尋個嚴實些的寢衣換上。   前世裡的瓊娘的確嚴苛謹慎的守禮,與那尚雲天一板一眼,就差在行房前鞠禮道一聲辛苦了。   若說前世受了什麼教訓,瓊娘便會認為自己沒有餵飽丈夫,叫他起了偷食的心思,且吃得那般理直氣壯,毫不挑肥揀瘦,如柳萍川一流,耍弄些個下三濫的招式,就能將他迷得神魂顛倒。   這一世,她又嫁人,嫁的又是個花心的浪蕩王爺。一味的守禮,估計那王爺沒等新婚之夜過去,便要見異思遷了。   瓊娘覺得自己合該改變些,可是別的她全不會,也只能從這閨房的著裝做起,看看能不能讓自己的夫君覺得賣相甚好,吃得滿意。   可是待看到翠玉收不及的震驚表情。瓊娘也覺得不妥了,心裡一陣陣的不自在。   待得翠玉退出去後,她復又從床榻上起來,對著那能照清整個人影的銅鏡子照了照,越看越覺得過分。便是趁著琅王沒有回來,脫了寢袍扔甩在繡花屏風上,只穿著肚兜燈籠褲趕緊又翻箱子準備換衣。   可是沒想到,正翻箱子時,有人已經悄然從外屋走了進來。   按理說,琅王今日應該飲酒甚晚才歸。   然後期盼了數月的好日子,豈能這般在酒杯中荒唐度過。   萬歲不耐熬夜,到了晚上,又是拉著楚邪的手,相談了一會後,便擺駕回宮了。   等皇帝一走,那新郎官滿臉的不耐簡直毫無掩飾了。   他自入京以來,風評比較著從前可以說是大為改觀,可是到底是跟眾多的京官不熟。眾人皆知,他在戰場上的殺伐威名,人又是冷臉慣了的,也不好勸酒。   偶爾也有那大家族不懂事的紈絝子弟一時得意忘形,哄鬧著勸酒。可是在琅王不苟言笑的表情下,一個人訕訕起鬨的氣氛實在是尷尬得掉冰渣。往復其次,眾人看出,這是新郎官不耐煩在趕人呢。   於是便各自尋了藉口散去,連那鬧新房的都不成局兒,有幾個看著新王妃嬌媚,想借著鬧洞房的機會,再看看那絕豔羞澀的面龐,可是剛往後院走,便被帶刀侍衛攔下,直言王妃身子不爽,請了郎中把脈,謹請賓客止步迴轉。   這便是是新郎官太小氣,竟是這般的掃興!江東來的土包子果真是不上檯面,聽聞似有隱疾,新婚夜估計也鬧不出浪花,倒是心眼窄得也不叫眾人樂和了。   如此這般,琅王倒是可以從容脫身,迫不及待地朝著新房走去。   原以為瓊娘依然歇下,少不得軟語誘哄著她醒來,解了自己的饑渴。可是誰承想,一入新房,卻是細腰香背,翹臀翻箱的香豔背影。   琅王只覺得頭穴的血管都在鼓譟作響。幾大步便走了過去,一把將這肚兜小新娘摟在了懷裡。   可這一翻身,卻是更叫人血管炸裂的滿眼雪滑。   在那披散長發的掩映下。紅紅的肚兜也映紅了琅王的眼兒。   瓊娘剛想說容她換一身莊重些的寢衣,可是肉已在狼口豈有鬆口之理?   還沒等瓊娘將話說全,人已經被按進了紅浪翻飛的喜床之上,重重帷幔被一扯而下,只聽王爺言語含糊道:「換甚麼衣服?這件最可心意,以後倒是要多縫幾件,穿給本王看!」   再接下來,瓊娘未盡的話語全被攪動的口舌吞咽得細細碎碎。   再接下來,她便知,自己雖再世為人,可是前世粗通的那些個皮毛卻是盡用不上的。   她嫁的不是個人,是個熬餓了的獸,最後竟是到了什麼時候,她也不知,只知道眼皮發沉,渾身酸痛,只想睡死千年。   待到了第二日,翠玉鴛鴦輪流溫熱了五遍的盤水,都不見內室叫水。   偶爾有聲音,翠玉貼著窗欞一聽,立刻羞怯地縮回了脖子。   喜鵲久在鄉野,對這等子男子之情,倒是知道的比翠玉多,只乾脆去小廚下燒了一鍋子的熱水,時時添水添柴地溫燉著水溫,對著伸脖子張望的翠玉道:「別看了,一時出不來的。沒看見我們王妃將王爺迷得神魂顛倒嗎?那內室裡有溼巾帕子,還有竹管引入的溫水,只怕王爺王妃一時貪睡,要起得晚些。」   翠玉小聲嘀咕道:「按理是要早起,王爺沒有父母,昨日是萬歲代為主持,兩位主子合該早起面聖敬茶的……」   喜鵲吃著昨夜管家賞下來的喜餅,一邊吃一邊瞪大眼兒道:「我們王爺還會管那個?我昨日可是親耳聽見王爺跟萬歲說,明晨恐怕乏累,不及進宮面聖,還請萬歲恕罪。那萬歲爺也是甚有寬厚仁慈的心胸,只道王爺莫急,且慢慢來,彭祖有雲什麼……『食療不如氣療,氣療不如人療,以人療人,真得其真……』只要慢慢來,最是將養進補,待過個三五日去面聖也可……」   難為喜鵲能抖乾淨聽來的書袋子,可是說放到一半,便覺得大不妥。皇帝可是聽聞了王爺的隱疾之說,也是半信半疑,便讓王爺拿著她家的小姐,好好治病呢?。 第85章   彭祖的以人療人之道,貴在陰陽調和。   待得快及中午時,琅王依靠在床欄處,摸著懷中人兒光潔的後背,意猶未盡地感慨,餓透了之後,吃對了藥的感覺,著實不錯。   可是瓊娘卻是覺得自己得吃副藥來補補。   原來這男人文武一道也是更不盡相同。   前世裡尚雲天雖則身材高大,但終究是一介文人,力道終是綿軟不足。可是楚邪卻是武將出身,從小便跟隨老琅王習練武藝,手臂腰身皆是力道。   想及前世裡,貴婦人們偶爾相湊,談及各府秘事豔史時,提及哪家的爺是公狗的腰子,一些夫人便心靈神會暗笑不止。   而瓊娘兩世為人婦,過了這一夜才明白那公狗腰子為何意,竟是兩眼發黑,凝望著床帳發呆。   而如今那狗兒還未怠足,竟是興致勃勃地復又將她翻過道:「今日閒暇,無甚瑣事煩擾,你我且再行一場,這次我慢些,緩著你的勁兒來可好?」   這話瓊娘覺得耳熟,大前次時,他也是這般說的,可到了最後,也不知是緩了誰的勁頭。   若是再信,自己活該馬上風,累死在床上,成為滿京城貴婦們的笑柄。   「王爺……你還年輕,這般不知節制,身子是要透用壞的!」瓊娘強撐著起身,取來了被扔甩在床尾的寢袍,拿出前世正經說教的正妻樣兒,準備好好說教一番。   可是在琅王看來,小嫁娘蓬亂亂的烏髮,粉白兒的臉,眸子都透著之前未盡的淚花,嘴唇也因為他太用力,而被吮得紅豔豔的。   這般風情,就算再怎么正經,也透著一股子不正經。這便像只香透了的薄皮大褶的肉包子,顫巍巍地勸導著狗兒:「別再吃我,再吃便要撐著。」   琅王雖不承認自己活似惡狗,但是的確吃不夠肉包子,便還要再吮吮肉汁兒,可就在這時,瓊娘卻哭嚷著喊餓,這才到底被琅王放行下了床去。   待翠玉和喜鵲端著水盆服侍著瓊娘漱洗了一番後,頭髮只簡單地打了辮子,便跟琅王一起在外屋的地桌上盤腿用飯。   知道兩位主子早餐未盡,空乏了腸胃,廚下裡煮得是爛熟的南瓜百合粥。曬乾的海魚乾兒用香醋搭配佐料上鍋蒸透後,再用蔥油調汁兒,用來配粥最佳。一小籠子的水晶青瓜蝦仁餃,用的還是瓊娘在府裡幫廚時,調下的製法。   簡單的吃食最是開胃,瓊娘已經許久沒這麼狼吞虎咽地吃東西了。待吃了兩口,緩了緩餓勁兒,卻看琅王不吃,只一個勁兒看她,不由得用巾帕揩拭了嘴角,疑心自己吃相不佳。   其實琅王經過了昨夜,這心裡也是略有些不是滋味——自己怎麼就跟沒見過女色一般,對著這小娘就是吃不夠呢?   他知自己愛這小娘顏色絕豔,不然也不會不顧及她卑下的身份一味求取。   但是心內一直鄙薄她甚是有手段,總是能想出法子吊著自己,偏偏自己又是個禁不住的,最後竟是愈加對這小婦欲罷不能。   原以為待得婚後,這種整日裡總是滿腦子是她的無聊該是消減了。誰承想,卻似半點未減,但好在肉已經在自己的鍋內,隨時都能燉煮著吃上一鍋,便沒有以前那種隱隱心慌。   想到琅王心情大爽,只兩手一攤,吩咐著瓊娘:「且布菜餵本王吃。」   瓊娘慢慢吞咽下嘴裡的東西,伸手取了筷子夾了一顆青瓜蝦餃送到了他的嘴中。   琅王又指示她做了幾樣,瓊娘皆是一一照做,儼然是賢良妻子的表率,再不見以前那等子牙尖嘴利的模樣。   這讓琅王再次心情舒爽,一時覺得成親這事兒還真是不錯。   就在這時,常進來通稟,說是江東的部將才入京,因為當初琅王被賜婚時太匆忙,他們一時不及趕到,只差了一天,甚是扼腕連連。   楚邪向來看中他的江東子弟,聽聞這話,便吩咐常進,在京城望月樓設宴為部將洗塵。   因為皆是男人,新嫁的王妃不宜同席,瓊娘便留在了府中。   不過瓊娘也是閒不住,這幾天為了籌辦婚宴,自己的食齋,還有新近剛剛買入的鋪子的瑣事都未及照管。   現在琅王不在府裡,正好趁此機會出府巡視一番。於是照例換上了男裝,出去巡視店鋪。   她新買的店鋪正在京城最繁華的街市上,待得貨船一到,從南方運來的各色貨物儘是要展示出來的,有了這家店鋪,才好為基石,延伸到其他各處。   不過今日當她入了店鋪時,那喬掌柜卻一臉焦急地走了過來,低聲道:「東家,原以為您得多歇息幾日呢。」   瓊娘看著他的臉色,直覺有事,便開口問道:「柜上可有什麼事?」   喬掌柜自從柜子裡端出了幾樣粉盒,倒出裡面的胭脂水粉道:「東家,你看,這跟我們進的貨,是不是同一路的?」   瓊娘細細端詳,有用手指抿了些攤在手背上,順滑服帖的粉質的確與她進貨色同樣。   喬掌柜一聽,額頭都冒汗了,嘆著氣道:「這個怎麼辦,那白家也不知哪裡打聽到的,竟然手眼通天,進了跟我們一樣的貨品,最主要的是,他們家現在賣的那叫一個便宜,連您定價的一半都不到,到時候我們貨就算來了,只怕那些訂貨的夫人小姐們也會吵著退貨啊!」   瓊娘擰起了眉,其實喬掌柜的說的那些還是輕的,只怕兩家貨色比較後,那些個貴女們會疑心她崔瓊娘牟取暴利,故意高價殺熟。   這樣一來,崔家商鋪豈不是要就此臭了名聲,在京城裡再無生意可做?   好一個白家,硬來不成,便軟刀子傷人。   他這是寧可賠了本錢也要斷了自己的商路啊!   喬掌柜看著瓊娘凝神不語的樣子,想了想開口道:「商賈的根本在誠信二字,現如今。若是想維護了崔家的名聲,少不得要賠銀子,實在不行,我們也降價認賠,免得被貴人們背後非議我們做生意不厚道。」   瓊娘搖了搖頭,緩緩道:「他們白家既然使出這一招兒來,便是不怕賠銀子也要搞臭我崔家的商行。你今日降價,我保管他白家明日將價格降得更低……且容我想想。」   她又與掌柜詳談了一會,問清了這幾日有無貨船的消息,然後再無心去食齋。只在夜色將晚時才坐車回府。   她原本以為琅王應該是與舊部飲酒達旦,可沒想到琅王回來竟是比她還早。   離老遠,琅王便看見自己的新婚嬌妻,扮作翩翩公子的模樣從馬車上下來,看樣子又是去人前招搖去了。   以前,他只一心討好著小娘,花樣百出,儘是想著趕緊將肉按在鍋裡。卻不曾想,這小娘可半點沒有為人婦的自覺,只第一天便回來這麼晚。   這是眼看著府裡沒有婆婆之類的長輩看管,心裡沒有半點的規矩!   雖則男人腰力各有不同,但有一樣都是相通的,那便是新婚後便要給自己妻子立下規矩,免得觸動了自己的忌諱,鬧得傷了夫妻和氣便是不美。   他不想剛剛新婚便吵,只趁著瓊娘在屏風後換衣時,手裡捏著硃砂茶壺,儘量壓著火兒道:「以後你出門之前,須得跟本王知會一聲,有什麼瑣事,儘是安排在上午本王入朝時,下午的時候不得外出,免得本王人前少了服侍,可都記下了?」   瓊娘的手頓了一下,復又慢慢將衣服換好,然後從屏風後面轉了出來,看看琅王不虞的神色,開口道:「今日回府晚了,的確是我的不是,可是新鋪剛開,難免有些瑣事,讓人事必躬親。只上午去辦,恐怕是不夠的。」   琅王拖著長音道:「那你的意思,便是本王回府,卻看不見王妃,還得去個商鋪請人不成?既然是這樣,上午甭去了,盡給本王老老實實呆在府裡!」   瓊娘坐在了琅王的對面,儘量低眉順眼地道:「婚前不是說好了,不會阻了我的生意嗎?今日的確是我做得錯了,便是特例,以後絕不會這般晚回來。」   琅王直覺如今人已經娶到,倒是要揚眉吐氣些,不能再如從前被這小娘拿捏了,便徑直道:「不阻你做生意,可是不代表任著你出去野了心思,你身子瘦弱,給你看病的郎中說了,若想要孩兒,便要好好將養,這幾日便留在府裡,至於那些個事情,你不是僱傭了夥計嗎?他們是白吃乾飯的不成?」   瓊娘也不想剛剛新婚便與他吵。其實在她的心裡,總是覺得琅王要比自己小上很多,一個半大的少年郎,成婚後想耍耍威風,在適度的範圍呢,也是看著可愛的。   可是這位江東王就是有本事將幾分可愛,化作討打的惹人厭!   他那翻臉不認帳的無賴,可不就是覺得自己已經入府,可以任著他拿捏了?。 第86章   想到這,瓊娘不想再跟他言,只起身出屋,往一旁的小書房走去。   這是當初琅王為討她歡心,特意給她歸置的房子,讓她有個撥算盤,看帳本的地方。   瓊娘此時便想一個人去書房靜靜,這也是人的脾氣習慣使然。前世裡,她與尚雲天相敬如賓並不代表兩人沒有爭吵,只是沒鬧到臉紅兒的時候,二人便有意無意地各自分開做自己的事情。   待得高漲的怒氣冷卻了,二人也便若無其事地翻到下一頁去了。這日子就可平靜而看似和美的過下去。   而如今,瓊娘不想跟一朝得逞原形畢露的王爺吵,便想在小書房裡囫圇一夜,順便想一想應付白家低價傾銷的計策。   可惜,楚邪卻不是尚雲天。他在戰場上向來是狹路相逢勇者勝,豈有避戰的道理?他說得正熱,可瓊娘卻掉頭便走,這是何道理?   王爺當下便繃著臉直追攆到了小書齋:「與你說話,只說了一半,掉頭便走是何道理?莫以為府裡沒有長輩,你便沒了形狀!」   瓊娘從書堆兒裡慢悠悠地抬起頭,抽冷子來一句道:「誰說府裡無長輩,你幹姨母站在你面前,你不也是大呼小叫的?」   楚邪沒想到這小娘如今嫁入府裡,身在他的屋簷下,竟然越沒了章法,連敬語也不用,直接你啊你的,朝中御史都噤若寒蟬,不敢輕易言及的事兒,她卻扔甩出來堵自己的嘴。   當下氣得眉頭一挑,邪笑著道:「怎麼?覺得外甥不夠謙恭?那你也得有個樣子出來啊?說你幾句便拿了喬兒,你見過哪個姨母躺在外甥的身下紅著眼兒的哼哼?」   瓊娘相敬如賓的夫妻之道,在琅王府裡註定是要行走不通的,只這幾句熱熱的刀槍劍戟,便將瓊娘的火氣全拱出來的了!   當下扔甩了手裡的書本,來到書桌前,磨墨拎筆一氣呵成,落筆走龍遊鳳寫下了和離書狀一封,然後遞給了琅王道:「請王爺過目,若是無不妥之處,還請按押寫上名姓,明日一早。請人遞了宗人府錄入,瓊娘自會收拾行囊自歸崔家!」   琅王沒想到這小娘寫和離書跟抄錄詩句一邊順暢,甩手便是一張。   這該叫什麼?年幼輕狂不知世道險惡?還是故意拿喬兒,跟他起槓?   若是此時服軟,豈不是被她死死壓上一頭,越發的不知天高地厚了?   當下冷言瞪著瓊娘,只伸手接筆,在那和離書上寫下自己的大名。   瓊娘的臉色未變,也許是婚前便想過無數次這樣的情形,每個細節都考量得甚是周到。真到了走這一步的時候,便是可若齒輪碾合一般,一步步地依著軌跡前行。   她想了想開口道:「萬歲御賜的封賞本就是依著王爺的功勳人情,所以瓊娘半件都不會帶走。王爺贈給瓊娘的嫁妝也一併留在府裡。我只抬走爹娘配給嫁妝,一會我寫成冊子交由楚管家,讓他跟我的丫鬟翠玉一併核對清點,若是有錯處,自可讓他派人來崔家與我對帳。」   竟是這般條理清晰,帳目清楚!還真不愧是他精挑細選的商賈金算盤,都他娘的細算到家了!   當下堂堂江東王也是怒極生異,臉上掛著笑道:「這麼說來,你樣樣都不要,豈不是是本王佔了公主你的便宜?」   瓊娘想了想昨夜的紅被翻滾,壯碩的公狗腰身,便誠懇道:「王爺昨夜服侍也算是周到,誠心而論,若在是相公館裡,也是一夜千金。請王爺莫擔憂顧慮,且算是本宮佔了王爺的便宜吧。」   說完這話,瓊娘自不想多言,只想回去收拾下簡單的行囊,天一亮,先自早早離府。   「王爺,時辰不早了,還請您回房休息,不敢勞煩王爺,今夜我自呆在書齋裡過一宿。」   下了變相的逐客令,瓊娘自低下頭來,去看手裡的書卷。   雖說表面從容鎮定,可是心內怎麼能平靜?她雖然一早料到與這楚邪的姻緣可能如朝露短促,終究不能白頭偕老,卻不曾想竟然是成親第二日,便要和離。   不過這樣也好,婚前到底是情愛作祟,一時蒙蔽的人眼。如今彼此早早看清不合適,便各自分開,都是好事。也省得她如前世一般,直到入井才徹頭醒悟。   瓊娘自我開解著和離的種種好處,可是那邊卻是氣瘋了的王爺一個!   崔家瓊娘!妖孽!混帳!   原來小娘這般從容,竟是拿他當紅巷裡的相公來用!果真是市井裡滾爬出來的,竟然連給貴婦寡婦取樂的相公館都知!   這是什麼德行?此番若真和離了,豈不是就此開戒,荷包裡不差銀票,頂了個和離的名頭,盡情地去相公裡去消遣?   人氣急而下,思緒難免光怪陸離,琅王尚未開口,已經被腦子裡的種種氣得恨不得拔劍砍人。   當下兩手一搓,那寫好了二人名姓的和離書就此變成紛飛的紙屑。   「想和離?美死你!」當下兩手一身,便將桌子後的小娘一把拽了出來,往肩上一扛,便往臥房走去。   瓊娘其實心裡也滿是火氣,被他這般一抱,登時不幹,只蹬腿喊道:「快些放我下來!」   待琅王幾步走入了屋子,將她摔在了大床上,一邊脫衣一邊恨恨道:「既然本王的功夫價值千金,不盡給幹姨母享受了,豈不是不孝?」   當下便是直撲了過去,跟她熱熱的吻在了一起。   在瓊娘的認知裡,生氣便是生氣,想她與尚雲天也是有冷戰個幾個時辰的時候。   可是這般熱乎乎的還沒吵完便親,算是哪門子道理?當下便去咬他的薄唇。   琅王也不躲,只任著她亂咬一起,可是手下也是飛快,不一會便得了逞去。只一味地侍候著小娘,怎麼舒服怎麼來……   這一鬧,便是至夜深沉,瓊娘累得香汗淋漓,都不知道自己何時被琅王擁在懷裡睡去的。   到了第二天,她睜開眼時,琅王因為臨時事務,停了婚休,已經起身早朝去了。只留了她一人在空蕩蕩的大床上。   昨夜的爭吵,酣睡了一夜後,就變得有些零散,依稀記不得爭吵的內容了,可是地上的休書碎紙,又昭示著的確有一場爭吵。   早起吃飯時,她問翠玉:「王爺可曾跟你們下人提及不讓我出門?」   翠玉正往桌子上擺放小菜,聞言一愣道:「奴婢並不曾聽見啊,倒是吩咐將府裡那輛新裝的帶著軟簧的車馬給王妃您用,還囑咐說這幾日日頭甚毒,出門的隨侍要機靈些,莫讓王妃你曬了肌膚呢。」   她和幾個丫鬟昨天是聽到王爺與王妃爭吵的,雖然不知爭吵內容,可是心內也是擔憂不已,好不容易到了半夜,二人似乎有和好了,她這才將心慢慢放下。   可是想到自己的小姐自從回了崔家後,脾氣似乎變得越加火爆,與柳家教導的淑女風範大相逕庭,不禁開口勸慰道:「小……王妃,您如今已經嫁與了王爺,自當事事要順從夫君的意思,不然總是忤逆君意,傳揚出去,豈不是要擔了悍婦的名頭,這可是犯了七出的條例,有損您的清譽啊!」   瓊娘接過了飯碗,淡淡開口道:「夫君是君子,夫人才可是得體的淑女。他不過分,我自懶得與他計較,這世間有些事情,可不是上趕子殷勤便能解決得了的……」   說到這,瓊娘忽然頓住,她似乎想出了解決白氏低價傾銷的法子。   於是吃過飯後,她急匆匆地上了馬車,趕到了崔家的貨鋪時,找來了掌柜道:「三天後,你尋幾個夥計,按照單冊上的名頭去各府裡退還定金。她們若問原因,你便告知他們,崔家的這批水粉漲價了,價錢是原來的五倍!」   喬掌柜原來還聽得頭頭是道,到了最後竟有些瞠目結舌,小心翼翼問道:「東家,小的沒聽錯吧?原先的價格跟白家就沒得比,現在漲了五倍,還退了定金……這,這不是擎等著這批子貨在庫房裡返潮長黴子嗎?」   瓊娘沒有言語,從懷裡又掏出一張圖紙道:「距離京城外五百裡的華陽鎮,有個姓沈的工匠,其人現在雖名不見經傳,可他鑲嵌技藝精湛,最擅長精工細作的器皿。你秘密前往,請這位工匠依著這圖樣,先製作出三個脂粉盒子來,以後我還會大量訂貨。至於鑲嵌的寶石,由我所出,儘是挑足足的寶石鑲嵌。」   喬掌柜眨了眨眼,有些明白了,小聲道:「東家,您這是要賠錢搞一出買櫝還珠啊!」   瓊娘微微一笑:「捨不得孩子套不到狼!既然白家喜歡賤賣,讓他們賤價賣去好了,我崔家的貨色就是這麼高不可攀……你明日尋些市井裡的上年紀的婆娘去,容貌越醜越好,讓她們穿得破舊些,去白家商鋪買胭脂水粉,個個要當場試用,將臉兒抹成唱戲的花臉,還要喜極而泣,跟前來買貨的客人誇讚他白家的脂粉便宜又好用!」   喬掌柜聽得直搓牙花子,光是想想一群滿臉褶子婆娘卡著一臉攤不平的粉大唱讚歌,他都隱隱倒胃,這哪是誇人?簡直等於變相的踢館子,他怎麼就沒想出來?   最後這位老把式一舉大拇指:「東家,高,實在是高!」。 第87章   到了第二日,掌柜的依著瓊娘的吩咐,去尋找那位巧匠定製脂粉盒子,那工匠果真如瓊娘所言,自己制了許多奇巧的盒子,見管家帶著寶石來尋,心內還納悶何時認識了這般慷慨主顧。   因為盒子是現成的,只需要將寶石鑲嵌上便好了。喬掌柜一看,這位老師傅果然功夫了得,竟然自創了一種滿嵌的法子,那盒子也精巧,分作兩格一邊胭脂,一邊水粉,各自有個蓋子壓實。   其實這卻是瓊娘回憶起前世裡,自己的店鋪曾經獨家售賣過這樣的粉盒,一時風靡京城。而現在,她不過是提前幾天,發掘了這位巧手的工匠而已。   喬掌柜記得瓊娘的吩咐,有要求這工匠在兩個蓋子上刻上崔記的篆體字,還搭配了一朵素雅的蘭花花紋。   兩日後,有兩隻盒子鑲嵌完了,喬掌柜便取了回來。   瓊娘將兩隻盒子裝好了脂粉,囑咐他如何言語後,便讓喬掌柜帶走一個,去各處府宅退定金。   可是他剛走,那邊踢館的便來了,還沒及中午,幾輛華貴的馬車便停在了崔記店鋪的門口。   瓊娘坐在二樓,正看見太子府的兩個妾——白氏和柳萍川形色親密的下了馬車,而其他馬車上下來的,也是京城貴府裡叫得上號的長舌婦,嚼話精。   瓊娘飲了一口茶,積攢些唾沫,畢竟這麼幾位人中翹楚聚集道一處真是不易。   這幾日,白家的脂粉銷路甚好,白氏也是學了瓊娘先前的樣子,主動給各個府宅相熟的夫人小姐送去。   許多在瓊娘這定了貨的夫人,一用這粉頓時心生疑惑,再拿瓊娘之前贈與她們的脂粉比較,當真是一樣的質地,可是價錢卻差了許多。   雖然個個嘴上不說什麼,可是心裡卻不甚滋味,只覺得自己是被琅王妃殺了熟,竟然賣貴這許多的價錢來!   一時間,竟是對太子爺的這位妾侍生出了許多的好感——同樣是商賈出身的女子,這位可比那位琅王妃厚道多了。   而今日,白氏提議眾位夫人去她家新開脂粉鋪子聚香閣看一看,順便再挑選些新鮮的花色,保準比那琅王妃先前給眾位夫人們看的還要花色新鮮。   於是幾位夫人閒來無事,便一起隨著白氏去給她家的新店鋪裡走上一遭。   而柳萍川在對付瓊娘一事上,與白氏乃是心有靈犀。   這白氏也是個狠角色,事實上白家有一半的生意都是過著她的手。柳萍川覺得自己暫時先靠定白氏,在這太子府內就算不得太子恩寵,也將立於不敗之地。事實上,瓊娘的進貨渠道也是她告知白氏的。   白氏如太子府前,便在京城裡人脈穩固。借著經商的便利,與許多府上的夫人,管事都甚是舒適。   柳萍川隨了她幾日,眼見著她不露聲色地將那崔瓊娘的商譽敗壞殆盡,心裡不禁一陣解氣。   而今天能當面看瓊娘丟醜,這樣的機會她自然是不願放過。   是以便跟白氏她們一起前來。   跟著一起來的夫人們,其實是想來退貨的。雖則瓊娘是太后的義女,又身為琅王妃。可是這般變著法兒的拿她們當傻子,她們可是不幹!   雖則諸位夫人都是不差錢銀的,但是這不是錢銀的事兒,而是花著錢,心裡不順氣!   一個江東來的異姓王而已,能不能在京城裡站穩腳跟還難說呢,他的夫人又算得了什麼?   既然是開門做買賣,便得講了誠信不是?就算是天王老子的夫人,也得按著買賣的規矩來!   這一隊人馬浩浩蕩蕩地進來,瓊娘是面帶微笑相迎。還沒等幾位夫人開口,她便吩咐夥計舉了一託盤的銀子道:「原是派了夥計挨家去退銀子,沒曾想幾位夫人溜達到這兒來了,正好跟你們說,你們先前定的水粉缺貨,我只能又補定了一批新貨,可是這價錢較比著以前高了五倍,想著幾位夫人若是不願補貨錢,便將先前的定金給你們退了,諸位夫人的意思是?」   那幾位夫人一定,互相會意地看了一眼,只笑著說在:「既然是這樣,便退了吧。」   白氏笑吟吟地看著,拿眼角瞟了柳萍川一眼。柳萍川心領神會道:「什麼貨色啊,竟是貴了這麼多,該不會是先前賣了高價,眼看著被人洩了底價,繃不住,自找面子吧?」   瓊娘走過去,突然伸手。柳萍川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她以為這瓊娘嫌她話多,又要來打,只下意識地驚叫出聲,伸手去擋。   瓊娘的手一撤,似受驚嚇道:「柳侍妾,本宮只是看著你的簪花歪了,想替你扶一扶,怎的這般無措?」   柳萍川人前失態,氣得臉頰頓時發紅。   瓊娘這時微笑說道:「崔記商行一向走的是精品細賣,從不進從眾的貨色。諸位夫人當知,縱然是一樣橘子,顏色外表看上去一致,可是甘美的淮南橘和微酸的淮陰橘味道卻完全不同。脂粉一類,想要做得質地和味道一樣,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然後劣質的脂粉因為成分不同,最傷肌膚,初時容光煥發,膚白細膩。可是時間久了,卻傷及肌理,膚色枯黃。」   說話間,她捧來了那一盒特製的胭脂盒。只見盒子表面鑲嵌著大顆的碧璽寶石,在臨近正午的陽光下閃閃發光。   待得打開了盒子,那胭脂盒水粉分別盛裝在陰陽兩極的格子裡,打開蓋子,蓋子上的陽文圖案正好印在了脂粉上,崔記二字下是一朵嬌豔的蘭花。   許是寶石映襯的緣故,那粉看上去竟然較比著眾位夫人先前見的還要細膩似的。   瓊娘看大家都看了過來,笑著接著道:「可是這盒脂粉就不同了,珍珠捻粉為底,搭配上好的雪蓮花汁萃取,選用的米湯,也是江南的新米,軟糯細滑的粉質,最是將養皮膚。樣樣都用好的,這價錢能便宜下來嗎?」   白氏在一旁冷言旁觀,心道:這位琅王妃,先前看著都是端雅寡言的氣質,聽說雖是商戶,卻是在柳大人家裡養大的。可沒想到巧舌如簧,竟然是個天生的生意人。再這麼說下去,動搖了這些娘子軍的軍心,便大不妙了。   當下她微笑地適時打斷了瓊娘的話:「諸位夫人不是想去我家新開的商鋪挑選嗎?這時辰也不早了。我已經吩咐店裡的夥計去醉宴坊定了成套的食盒子,夫人們可以一邊品著小菜,一邊挑選呢。」   聽她這麼一說,夫人們連忙收了定金,跟瓊娘說一聲抱歉,便紛紛過街離去了——那白家開的聚香閣也是故意要跟瓊娘打擂臺的緣故。正在崔記不遠的對面街上。是以夫人們連馬車都不用上,轉個彎兒便到了。   瓊娘也沒有阻攔,只轉身上了二樓,準備就著一籠新出鍋的蟹黃包,看著對面的好戲一臺。   坐在二樓往下一望,白家的生意真真是叫人豔羨。臨近中午吃飯時,竟然還是人潮如湧。   只見十幾個體態瘦削,臉兒黝黑的婆子打著嗓門喊著:「我們先來的,憑什麼先賣給她們?」   原來是幾位夫人在僕從的環護下進店,引來了先前客人的不滿。   有個滿臉麻子的婆子還一副自來熟的樣子,跟一位夫人說:「你也是來買這家水粉的?我跟你說,這家的粉可好了,便宜著呢!還好用,你看,我這臉上是不是白皙了許多?」說著,還將臉往上湊了湊。   惹得那位夫人用巾帕捂嘴,連連後退。   一時裝修素雅的門店裡雞飛狗跳,爭搶排隊的尖叫聲此起彼伏。   白氏也沒料到會是這樣,連忙叫來掌柜的道:「不是囑咐你今日有貴客嗎?怎麼的不清店迎接?」   那掌柜的一苦臉道:「這幾個婆子這幾日沒少來買,都是熟客,原以為多買是好事,便是笑臉相迎。原本小的囑咐她們今天不做生意的,誰知就是這前後腳的功夫,她們怎麼一股腦兒的全來了?」   白氏繃著臉叫夥計趕緊清場,最後是連推帶搡的,總算是把這些個人都清走了。   可是剩下那幾位夫人驚魂未定,再看端上來的胭脂水粉,眼前總是晃著那幾張黑黃褶皺的臉,還有泛黃的板牙……只要想到是與那些個粗鄙鄉婦用同一盒粉,誰的心裡都是一陣的不舒服,再想想,瓊娘那番「橘子」的言論,自然生出了比較之心,疑心這便宜的貨色,必定減乏了什麼。   白氏也不再推銷,只臉上帶笑,只招呼著夫人們一起享用食盒。   可是她的心裡卻是一沉,篤定那方才的鄉婦們是有人特意找來的——崔氏瓊娘,這個廚娘出身的女子,是個人物!   再說瓊娘悠哉地享用完了一籠包子後,便飲茶漱口,準備返回府中。   自從那日清晨後,琅王便一直沒有歸府,不過瓊娘倒是儘量按照琅王的意思,趕著中午返回府中。   至於那琅王要跟她置氣到什麼時候,便請隨君意了。   不過今日一到府門口,她便看見琅王的隨身侍衛常進在門口用皮鞭撣著鞋面的灰塵。   瓊娘心知,她的那要離未離的夫君,這是終於歸府了。。 第88章   她一時心內有些猶豫,拿不定是去熱臉貼冷屁股迎一迎,還是自做自的。   不過,現在她也已經冷靜,再不是那天二人互相加火的時候。翠玉說得對,既然嫁為人婦,也不可太過,總是要有些忍讓,才過得下去。最後換過衣服後,瓊娘到底是主動去尋琅王問一聲安。   且說琅王還真不是故意要晾著這婦人的。   運河開鑿後,剿滅水賊之患便提上了日程。   按理說,這運河直通江東,由著琅王出面剿匪為宜。可是太子一黨卻極力推舉著原江西督軍曹德勝為剿匪的總帥。   這便是太子要弄個孫悟空鑽入到江東琅王的腹內翻江倒海。   是以琅王自是不幹。   可是太子如今也是學乖,說服聖上很有一手。不是自己要爭搶琅王軍權,而是體恤琅王之前在南蠻多水之地作戰,身體受了虧損,實在不宜再在水上作戰,待得表達完了殷切的體恤臣下之情後,再舉薦了同樣善於水戰的曹德勝。   結果,只那一句「身體受了虧損」入了帝心。嘉康帝的確一直擔憂著琅王受了溼氣的身體。江東實在不是養人的地方。不然他的晴柔為何早早離世,連忘山那個短命的養父不也死在了江東的陰綿天氣裡?   他千方百計地留了忘山在京城,也是圖得他將養一下之前戰事受損的氣息。   他的這個命運多舛的兒子其實不用太大的才幹,只享受廣宅美妾,福祿綿延長久便好。   這麼一向來,剿匪之事立刻變得兇險不無比,甚是熬人。嘉康帝思度了片刻後,決定納了太子的諫言,下聖旨宣布曹德勝為兩江督察兼水軍元帥,剿滅運河沿線各處江流分支的水患。   這一錘定音後,楚邪的江東子弟兵便要暫由曹德勝調遣撥用。   皇帝身在高位,看事情往往只看結果,姓曹的之前的為官履歷著實不俗。   可是同朝為官者,對彼此的性情卻了解得頗為透徹。這姓曹的有個綽號,叫「羊角錘」,他時任官員時,最善在下屬內,起「釘子」,釘「釘子」。   拔起的是前任官員的舊部屬下,無論才能高低,一律棄之不用;釘下的是自己得力幹將,就算才能平庸些,只要忠心聽話,便可平步青雲。   此番他在太子的舉薦下,時任兩江督察、水軍元帥,只怕兩江沿岸都要被這「羊角錘」起拔的千瘡百孔。   楚邪下朝之後,連夜與身在京城還未及迴轉的江東舊部細細部署,絕不叫這姓曹的借著剿匪之際,清洗了江東的水軍,安插進太子親信。   這幾日的勞頓後,楚邪才得空回府。   也是獨身散漫慣了的,待得入府時,才隱約想起,似乎忘了知會新娶的嬌妻自己這幾日的動向。   想起新婚第二日,那小婦就能狠心寫下休書,楚邪的心內不由得一陣氣悶,   可是自己這幾日一直沒有歸府,豈不是更像是慪氣?   原以為那小婦會冰冷到底,不會來找尋自己,就算來了也應該是滿腹的怨氣。   可沒成想,那能狠心寫下和離休書的小婦倒是主動來尋自己問安。   楚邪一邊換衣,一邊看那小婦。因為正值新婚,為人新婦,她穿了身淡紅的輕紗衣裙,纖腰緊束,雲鬢高聳……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幾日不見,只覺得這婦人似乎自新婚那兩夜後,便被澆灌得愈發的豐滿多汁了。   那鼓囊囊的胸,在束帶的襯託下,愈發撩人。   瓊娘問了一聲安後,久不見王爺作答,自覺是討了人嫌,正想轉身離開,便見王爺走了過來,攬著她的腰問:「這幾日在軍營談論要事,三餐都不應時,可有什麼吃食?」   瓊娘還真是替王爺準備了,因為不是知他哪日返家,這幾天早晨走時,她都親自料理了蒸菜入鍋。   這樣熱氣囫圇著,若是琅王中午回來吃也是正好。   是以琅王這麼一問,那些小蒸籠很快就端擺了上來。   琅王向來甚是會品酌美食,只嘗了嘗便吃出是瓊娘的手藝。脫骨的鳳爪香辣入味,粉蒸的排骨入口即化,還有那湯,也是瓊娘新近最喜做的藥膳,驅趕寒氣滋補根本。   琅王幾日沒有好好吃飯,如今在自家嬌妻的陪伴下,入口都是叫人吞了舌的美味,登時吃得專心致志,不一會的功夫,那幾小籠的蒸菜掃蕩一空。   吃得飽了,便有閒情聊天了,當琅王得知瓊娘這幾日因為不知他何時回府,每日都晨起做飯時,登時有些心疼起了他的小嬌娘。   原本還因為她不假思索寫下休書的悶氣,就此煙消雲散。   想到這幾日小婦獨自在家,忐忑不安,也不知自己未及還家的緣由,日日早早起床為自己洗手作羹湯,又自心疼了起來。   倒是暗自提醒了自己,這王府可不再像從前沒有個女主人,下次自己再公事耽擱,卻要派人來知會自己的寶貝兒一聲。   其實瓊娘心內的忐忑,跟琅王想得還真是不一樣。   也許是因為前世對琅王的印象太深刻,絕少對他成為好夫君抱有期許的緣故,瓊娘自動將對琅王的期待調得甚低,從不指望他能與自己恩愛白頭。   畢竟她跟尚雲天那樣世人公認的典範丈夫,謙謙君子成婚時,期許得那麼高。日久後,也不過是落得情淡意減,與自己離心的下場。   所以跟這琅王,只要夫妻間和氣得過得去便好,無甚期待,也就無謂什麼失落傷害了。   而她早起做飯,也是煩心著店鋪裡的事情,早早醒來睡不著覺,便自早起,在小廚下裡剁菜調味,忙忙碌碌的倒也能緩和心情,就算中午琅王不回來,自己吃也是好的。   雖然兩人想的有些南轅北轍,但總歸還是在大道之上,想要和睦不爭吵的心是一致的。   於是那新婚第二日便鬧和離的事情,二人同心一致不提,只吃完了飯,琅王便興致勃勃地給她看部下從江東帶來的土特產。   其中當地特產的臘醃蛋,乃是用吃足了小魚的水鴨所下的油蛋,浸泡在用鹼鹽攪拌茶葉、摻加了木灰的料水裡,浸泡醃製個二十幾天後,再用幹泥攪入滷水包裹一層泥衣,再滾上糠皮子。   瓊娘此前從沒見過這樣的蛋,剝開蛋殼後,只見其上布滿漸變墨綠髮黑的花紋,其外如凍,掰開一看,內裡的蛋黃也是墨綠色,還流著湯汁。   瓊娘的嗅了又嗅,鼓足勇氣嘗了一口,出入口味道極怪,待得攪一攪,卻別有一番風味蔓延在舌尖。   這種類似小犬品嘗肉骨頭的表情,顯然是取悅了琅王,惹得他直笑道:「還是本王的王妃膽大,本王先前曾給萬歲還有諸位皇子們呈遞此物,可他們看見這蛋的顏色怪,便直言噁心,不敢進食,甚至還有臣子諫言,說本王拿了不知名的毒物給他們吃呢!」   瓊娘吃了一個抹了抹嘴,道:「此物味兒怪,若是用醬汁椒碎調味,配以豆腐等清淡之物,更易於為人接受。」說到這,她竟是躍躍欲試,想要命廚下切塊豆腐來試一試。   可是琅王卻是沒有飽足的,雖則填飽了腸胃,可是臍下三寸之地卻是憋悶得火燒火燎。   他生平苦追的女子,只這小瓊娘一個。原是喜歡中帶著不服氣,以為到手了會消減興味,可誰知這小娘滿身是寶,叫人怎麼愛都不夠。   平日裡假正經的小娘那床笫間,含羞帶怯,又被他撩撥得情急而泣的嬌媚模樣,可不是那些個極力討好逢迎他的女子能仿效得來的。   琅王覺得吃了更餓的感覺,比以前還叫人憋悶。在大營裡熬了三日,最後那一夜,想這小娘想得都身子微微發抖。   如今飯飽,積攢了精神,自然是要好好地疼愛一番。   待得瓊娘漱口完畢,只一轉身的功夫,她便被琅王一把抱起,急急地入了大床裡去,再細細品嘗瓊娘那一身嬌軟的皮肉……   那一番腰力,自然是叫瓊娘再次被激浪翻拍,迷失得不知方向。   王府的二位主子暫時又是恢復了新婚的和睦。而瓊娘的那一船貨物,也順利到崗。   先前管家去各府退貨,大部分都巴不得似的,痛快退了。可是也有如雲曦一般的小姐,直言漲價了也要捧場,痛快要付加倍的定金。   可是喬管家先前是得了瓊娘的吩咐的,若是有不肯退貨的貴人,只當繼續按原價供應,自然推謝了呈遞上來的補銀。   這幾位鳳毛麟角的忠實主顧,便成了瓊娘的第一批客人。   可是當崔記的胭脂盒送達各位小姐夫人處時,小姐夫人們都有些坐不住了。她們這才知,難怪是要漲價,單這一個盒子,便抵足了這高價啊。   待得要給瓊娘補錢時,瓊娘卻笑道:「高山逢流水,這生意場上也講求個知音,諸位便是崔記這清雅貨物的知音,若是覺得對不住,便帶著妝盒多多參加詩社茶宴即可。」   因為那妝盒裡面還有內蓋,扣得甚緊,絕不會有脂粉溢出,弄得荷包繡帶皆是的情況,倒是方便攜帶,眾人欣然允之。   一場花牌局散時,不經意間掏出個珠光寶氣的妝盒,就著侍女手裡的小銅鏡,掀開妝盒補妝壓汗,再順便給吃糕餅茶水脫落的嬌唇補一補顏色。這等氣韻,別提有多雅致了。   尤其是雲曦,原本人就長得美,拿著妝盒對鏡補妝的樣子,叫人白看不厭。   這來回幾次後,便有人問這粉盒的出處,待得雲曦說出崔家商號時,貴婦小姐們皆恍然,暗自後悔當時退了貨款。   於是便差遣著丫鬟婆子去買,挑個樣式別致的回來。   可是丫鬟婆子們去了一遭,卻兩手空空地回來稟報:那崔記賺錢不要命,妝粉盒子的價錢又漲了,是原來的十倍有餘。。 第89章   雖則各家都是不差錢的,可是眼見著明明裝著同樣的粉,那崔家的貨卻水漲船高,豈有不生氣的道理?有的乾脆置氣,便不買了。   可是後來再參加宴會,有些夫人小姐自己掏出從白家買來的水粉,卻看有人鄙薄地掩著嘴,偷偷地恥笑。   再後來終於鬧明白,原來白家的水粉便是下裡巴人,因為便宜,主顧儘是些鄉野村婦,聽說粉裡無甚滋養之物,用久了還會長斑。   嚇得那些個夫人小姐回去後,趕緊將粉盒子扔掉了,再不敢拿出去丟人現眼。   再回頭買崔記的水粉盒子,卻被告知,暫時無貨,想要的話便要預定,且長隊排著。   這便讓那些先前沒有買到的又是一場後悔。   不光水粉如此,崔記裡所有的布匹首飾,在明眼處皆有崔記的蘭花標誌。   一時間,能用上崔記的貨色竟是成了顯貴的象徵。一個新開的鋪子,卻能從京城眾多的老字號裡打響名頭,著實出乎京城買賣人的意料之外。   瓊娘也是個會推陳出新的,竟然又推出了十二金釵的名頭。十二隻盒子為一套。若想集齊,也得按部就班地一點點來。每位主顧到了崔家買貨,都是實名記帳,待得銀兩積累到了一定的數額,才可購得下一隻盒子。   以至於到了最後,門檻漸漸加高,第十二隻盒子簡直名貴得高不可攀。非得買盡了各項貨物,才可等。   貴宅的夫人們,整日清閒,不好別的,專愛搜集各類的奇巧,更何況這十二金釵的盒子越發的能體現身價,竟是激得人越發上了癮。   就連喬掌柜也翹大拇指,直道東家將那些個貴婦的心思拿捏得真是奇準。   而那與崔家打擂臺戲的白家呢?   此番一戰,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賤價買了胭脂水粉賠錢不說,還連累了店鋪裡其他的貨品,只要從白家店鋪出來的,便帶著一股子濃重的便宜味兒,叫人提不起興致。最起碼那些個侯門夫人們是看不上眼的。   這白家向來是生意場裡手腳不乾淨的,此番也是頭一遭吃了暗虧,豈會善罷甘休?   可是如法炮製僱人去攪合崔家的生意。那崔記也是豪橫,一個店鋪而已,前來鎮守的居然是琅王府的侍衛。   一個個膀大腰圓的,穿著個夥計的衣服,鼓囊囊的肌肉要撐破了小衫,但凡有個衣衫不整,容貌嚇人的顧客入門,便快步閃走在那客人面前,有禮而迅速地將人「請」出去。   至於尋事滋事的地痞子一類,連話都懶得言,直接夾進街後的暗巷子裡,連麻袋都不套,上手一頓老拳燉肉,管教他下次見了崔記便遠遠繞行。   相較之下,太子身為堂堂一國儲君,卻不好叫太子府的侍衛來幫一個妾維持生意場。   這便是廣大偉正的不便之處,行起事來,不若那混不吝的琅王肆無忌憚。   自家老婆的買賣,就是這麼護著,你能把我怎樣?   明的暗的都玩不轉,這叫當慣了橫主兒的白家老爺大為光火。   若換了旁的掌柜,只怕要打罵一通洩憤了。   可是這主導貨鋪生意的乃是白氏——是他最看重的女兒,雖則此番沒有落得好處,那白老爺也沒深說。   畢竟玩鷹的還有被鷹啄眼的時候,崔家背後靠著琅王,而白家的身後是太子爺。這鹿死誰手,笑到最後未成定數呢!   於是只安慰女兒,緩一緩這雜鋪的生意,就算做不成大戶,賣與尋常百姓還是富富有餘的。   白氏自是依從了父親的。可是心內卻暗暗記下了這一筆,倒是要尋個機會,回敬了崔家瓊娘這一番。   眼下眼前運河已然全面開啟。因為眼看入冬,別的江河,總有冰封的地段。   而新開鑿的運河,因為有兩條暖江水的注入,大部分河段整個冬天都不會封凍,於是來往的船隻儘是擠向了運河。   單是稅銀那一塊,就是收入驚人。而這稅務銀兩,自是按照先前的約定,入了琅王的私庫。   一時間,滿京城誰人不知,這琅王府夫妻二人都是摟錢的耙子,簡直是富可敵國。   就連瓊娘有時吃茶,都被別的貴宅夫人半開玩笑著,要她這個富戶來請。   瓊娘表面含笑,嘴裡卻道:「王爺當初墊付了運河的修築款項,乃是打腫臉兒充胖子,自是管江東的豪紳借貸不少,如今收了前來,還要還了先前欠下的款項,連本帶利也是不少,每個六七年都還不完外債,哪兒來的進項?」   瓊娘的話,半真半假,琅王當初的確是管江東的父老籤下了運河貸,仗著楚家在江東的威名借下了不少,此番歸還最自然要算上高倍的利息。   可瓊娘算過,最多三年也就還清,剩下的便是琅王自己的進項了。   但是這林中的出頭鳥,甚不好當的,瓊娘深諳眼紅之人,儘是見不得別人好的毛病,適當地哭一哭窮也是對王爺有利無弊。   不僅如此,她更是對王爺也是耳提面命,適當的時候要裝一裝窮。   這日剛下了一場新雪,屋頂前一夜的功夫,長出了許多的冰稜子,在初生的陽光裡閃爍著多彩的光兒。   窗外冒著寒氣,屋內卻是暖意融融,瓊娘閉著眼兒摸了摸緊貼著她臉兒的堅實胸膛,復又舒服地將臉貼過去,嘴裡含糊地道:「王爺,該起身早朝了。」   楚邪摸著她的後背道:「儘是睡糊塗了,今日休沐,上什麼早朝?」   經他這麼一說,瓊娘也才想起,昨日正是因為他說明日休沐,正好可以懶起,便與她胡鬧到半夜。   原本她以為琅王不知怠足的毛病,待得月餘就應該減乏了。可是現在眼看著新婚足有幾個月過去,可王爺依然吃不夠。   瓊娘疑心這是病,曾經委婉地跟王爺提過,養生一道,當固本培精,若想延年益壽,當一月四次以內為宜。   楚邪當是正在吃凍梨,聽了她這話,斜眼看了她一眼,道:「既然這般有理,你且寫個章程出來。」   瓊娘的性子是做事向來認真夯實,還真一板一眼地寫了個日程的安排章程。   等呈送給了琅王,王爺拿巾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梨汁兒,略帶欣賞地看了看自己王妃的精細活:小日子那幾天避讓開來後,這四天安排得間隔是不長不短,粗細均勻。可真是拿慣了算盤的啊!就差寫明每次的進退事宜,力道的重緩急慢了……   他細細地看完後,點了點頭,大筆一揮,圈了四個圓圈道:「這四天準了你的假,讓你滋生些精氣神兒。其他的日子給本王打起精氣神兒,若再有行得過半,便嚷著要睡的情況,便當打屁板子伺候。」   瓊娘沒想到這王爺這般的無賴,當下氣急,要去扯他,沒想到卻被他扯到了床上,又是胡鬧到半夜。   等今晨醒來,依舊睡眼矇矓,竟然忘了王爺休沐的事宜。   二人雖然都醒了,卻未急著起身。只是叫翠玉將兩個新灌的湯婆子送入屋子裡來,塞入被窩裡。   琅王有寒腿的毛病,往年到了冬季會復發,也與他不拘小節,不按時用藥有關。   可是今年娶了新婦,自有能看管住王爺的人了。湯藥,外敷全都緊盯著,症狀居然大減。   饒是這般,瓊娘還是請來了位醫術高明的郎中,準備再給琅王號脈請個保靠除病根的方子。   這郎中乃是前世瓊娘為尚雲天尋訪來的,治療他的失眠多夢,外加盜汗內虧的症狀。誰知調理好了尚郎的身子,卻全貼補在柳萍川的身上。   如今,她再為人婦,請來這神醫時也是幾多感慨,不知自己這一番心力會不會盡付東流水。   不過琅王卻並不認為自己那點子寒症算得了什麼。只是看他的小王妃披散著長發,將幾幅膏藥放在被窩裡的湯婆子上燙軟,立刻手腳麻利地貼在了他腿上的穴位上,那等子嫻熟勁兒,看了招人喜歡。   楚邪愛死了瓊娘圍著他轉時的感覺,逮著機會,便不讓瓊娘閒著,只說腿又疼了,讓瓊娘用喜一雙細滑的手給他揉捏腿穴。   窗外寒風凜冽,若是這般跟他的小娘在床榻上消磨一天,也是愜意。   不放過提起待會讓那郎中看病,楚邪才想起一樣事情來,一邊摸著瓊娘的胳膊一邊道:「一會且讓郎中也給你看看,嫁入王府月餘了,怎麼肚子總不見動靜?」   瓊娘的手緩了緩,彎長的睫毛微微一動道:「王爺……有時生不出孩兒,也有男子的原因。」   若是別的還好,這點事關男子的威名,不容含糊。   他雖則先前惡意抹黑自己,但那也是大丈夫自信的表現不是?   可瓊娘這般說是何意?江東王就不愛看瓊娘跟自己死槓的樣子,當下抬起下巴道:「本王這般,又不是稀軟的貨色,怎麼能播不下種?讓你看病又不是嫌棄你是鹽鹼地,怎麼這般矯情?」   如果可以,瓊娘很想學了自家娘親的嗓門,大喝一聲:「老娘上輩子跟別的男人生了兩個呢!田肥地沃,高產著呢!偏跟你沒動靜,還真備不住是王爺您的毛病!」。 第90章   可這滿腹的真言沒法吐出,便只能強忍著。   其實依著瓊娘的意思,也很想要孩兒。前世遺憾太多,最大的憾事便是孩兒跟自己不親。   若是再有孩子,瓊娘打算便連奶娘都不要請,自己手把手的教養孩兒,絕不再有疏漏。   可是這般想著,也是無用。瓊娘突然想到上輩子風流的琅王為何一直沒有子嗣?還真是備不住內有暗疾呢!   只這般想,望向琅王的眼神未免怪異,心內對這姻緣也更加無望。   琅王不愛看她那詭異的眼神,一抬手將瓊娘撥拉到一邊,伸手拽了一下她的長髮:「敢再這般看本王,且收拾你呢!」   一時敷藥完畢,二人也終於起身進早餐,翠玉領著小丫鬟端著水盆熱巾帕子伺候。   而廊下喜鵲則領著幾個小廝將房簷下的冰凌子用棒子打斷,免得一會中午冰化掉下來,砸到主子頭。   一時屋內屋外,甚是熱鬧。   瓊娘洗漱完畢,便與王爺坐在外室的硬塌上一起就著矮桌吃飯。   雖則外室還有個大圓桌子,可是琅王不愛用,更愛在硬塌上與瓊娘擠在一處。   久而久之,瓊娘也被琅王拐得亂了規矩,只覺得盤腿吃飯甚是舒服,鬧得現在沒有機會是下地吃飯的。   因為一會要請脈,早餐吃得也清淡,只一砂鍋子白粥,外帶一碟子底兒焦黃酥脆的羊肉煎餃。那小菜是瓊娘自己醃製的金絲菜,鮮甜裡帶著鹹味,用來進粥開胃得很。   待得吃完飯後,稍事休息了一會,那郎中便進來給琅王請脈。   老郎中滿頭白髮,年近古稀,不過目光矍鑠,兩隻手指搭在琅王的脈上,初時面無表情,隨後面色凝重,半晌不語。   瓊娘在一旁看得心內一緊,出聲問道:「陸先生,可有不妥?」   那郎中沒有開口,只伸手在針袋裡抽出一根長銀針,在碟子裡點燃的白酒上燎燒了一下,然後朝著琅王腿部的三裡穴刺去。   待得片刻的功夫抽出來時,再看那銀針,竟然針尖漆黑一片!   這下連瓊娘都看出來了,三裡穴通肝臟,這……這分明是中毒的跡象!她不禁失聲叫道:「怎麼會這樣?」   郎中嘆了口氣道:「沒想到老朽有生之年居然還會看到有人用此毒害人,這毒叫千日醉,乃是失傳的唐門用毒。與其他的快毒不同,此毒講求的是個慢字。每日進服一點,悄無聲息,人只會慢慢呈現衰減的不足之症,待得油盡燈枯的時候,也不過是脾腎出了病症,仿佛病沉而死罷了!就算到死,也不會有人是疑心中毒。」   琅王緊盯著那針尖,問道:「此毒經由哪種途徑而下?」   陸郎中道:「一般經由飲食下毒,此毒因為含量甚少,經得起銀針試毒的考驗,但講求個天長日久,得是每日飲食,日積月累才有效。不過王爺最近似乎服用的甚少,這毒看著下了甚久,卻積量不足的樣子。」   一旁的瓊娘聽到「飲食下毒」那一塊時,心內便是一沉,她自入府來,每日總有那麼一兩餐是自己動手來做。此番若是真是毒從口入,自己也脫不開干係。   她還沒來得及想出開解之詞。可是琅王卻連想都沒想,便接著郎中的話道:「本王三個月前成婚,王妃素喜烹飪,愛與本王烹製小菜,許是這般,才打亂了那下毒者的進程。」   瓊娘的心內一熱,沒想到琅王竟然不求驗證,便自將自己排除了出去。   郎中此時倒是笑了:「王妃正是旺夫的貴人,不是老朽託大,若不是她請老朽來,換了旁人可能發現不了此種奇毒,到時候虧損了身體,就算後來發現了也調養得不大好了。」   瓊娘此時倒是無心領受讚美,她忽然想起一事——前世裡,琅王曾經因為飯食不爽口,暴虐地打死了廚子……   若是以前,她自是不疑心。可是現在,她自認為對琅王有幾分了解。此人雖則驕橫,連帶著屬下都有著一股子驕橫勁兒,但並不是暴戾之徒,這般一口不順便打死廚子的傳聞如今落在她嫁的這個人身上,便透著匪夷所思之感了。   瓊娘不禁想到這傳聞的另一個版樣子,據說是那廚子乃是皇上暗中派去,欲除掉琅王這個反賊而後快……大約就是前世,琅王機緣巧合發現了什麼才這般行事吧?   想到這個,瓊娘自開口道:「王爺,派人監視府中的幾個廚子,看看能不能找出端倪,不過從今日起,府裡其他人做的吃食不要動了,你的飲食全由我來做。」   陸郎中點了點頭道:「幸而王爺現在中毒不深,與身體無大礙,待老朽開了方子,配以針療,當能排淨餘毒。」   瓊娘猶自不放心,又補問了一句:「那這毒,現在於身體有何妨礙?」   陸郎中道:「此毒耗費人的根源,大約會妨礙子嗣,但一經根除,便也無礙了。」   這話一出,琅王的臉更陰沉了。可是瓊娘此時卻全然沒有調侃他的心情,只一個勁兒詢問著相關的排毒事宜,用紙筆一一記下。   最後在琅王的要求下,郎中又給瓊娘號脈,發現她體內也帶了些毒素,但是因為入府後大多吃自己的吃食,倒是不甚多,只微乎其微。   琅王乃是好吃的老饕,府裡的廚子都是慣用的老人,有些甚至是從老琅王起,便在府裡當差的了,但也有幾個是入京後僱傭的名廚。   若問哪個有嫌疑還真不好說。   因為有夏宮的經驗,瓊娘先是暗中排查廚房裡的配料調味,並無關隘後,便得看做飯人的手筆了。   為此,琅王在廚房隔壁開了個暗間,命專人整日輪班把手,看這幾個廚子做飯的手筆。   沒過幾日,便看出的端倪。   其中一個入京時皇帝賞賜下來的廚子,此人最善烤肉,這也是喜食肉的琅王的愛好。   可是那廚子每次烤肉時,用的紅柳枝,卻並不是府裡備下的,而是自己從屋子裡帶出的柳枝。   幾次之後,常進帶人搜查了那人的屋子,自在他的屋子裡發現了浸泡柳枝的木桶。而那木桶拿去給郎中檢驗後,確鑿無疑,便是含有那千日醉的藥性。   原來這廚子並未直接在食物中下毒,而用穿肉的柳枝浸毒,再在高溫炙烤下沾染到烤肉上。   這般進行,自然無從覺察。   待得琅王聽了常進之言後,開口道:「審,看看是何人指使!」   常進審人,自有一套,其細節是常人不能忍,那廚子早就挨受不住了,可是目露恐懼似乎不敢透露事主的身份,只說:「求求王爺,殺了小的吧,小的也是被逼無奈,小的一家老小,盡在那人的手裡捏著呢。」   常進卸了腿架子,看著那滿臉汙血的廚子,磨著槽牙道:「你以為你硬抗,王爺就會放過你一家老小?不過棋子而已,你死了,你們家人也便要被滅口了事,還真以為有人管你家人的養老嗎?」   到了最後,那廚子終於招了,琅王下了府內地下的私堂聽完之後,一臉陰沉轉了出來。   瓊娘在燈下見琅王進來,便小聲問:「他可招了?」   可琅王卻並沒有說話,只一味沉默。   只過了一會,常進來請示琅王該如何處置時,琅王沉吟一會道:「亂棍打死!」   瓊娘在一旁聽得卻是一急,拉住了琅王手道:「王爺,這般恐有不妥……」   其實瓊娘也看出,這背後指使之人的身份恐怕是不可言說,所以琅王才一臉難以紓解的陰沉。但是廚子乃是外僱之人,又是皇帝的恩賞,並非家奴,怎可說打死便打死?   琅王向來是不在乎自己名聲的,自然是怎麼解氣怎麼來。   但是瓊娘卻知,這廚子若真死在王府,外面的人言會將王爺妖魔化成何等的模樣。   想到這,她溫言開解道:「甭管那背後的致使之人為誰,我們琅王府是證據確鑿,人贓並獲,何必動用私刑,汙了自己的清名?既然審出了,自己心裡有數便好,那人還是移交給大理寺,只說此人下毒,請大理寺代審,至於那人會不會說,自有人操心,全不管我們琅王府的事情。」   在瓊娘的認知裡,這背後指使之人保不齊便是萬歲,雖則這樣的想法讓人背後生冷汗,可既然發生了便要從容面對。   但瓊娘又覺得,琅王身為一國重臣,怎麼這般下作地去除?實在是不似皇帝之所為。也可能是太子一流,但無論是國君還是儲君,都不是臣子能妄言的。   移交了大理寺,其實也問不出什麼,肯定有人會出手讓這廚子悄無聲息地死去,但是至少琅王不會背負暴虐打死下人的汙名。   琅王在瓊娘溫柔的開解細語下,漸漸壓制住了火氣,自又想了想,便吩咐常進道:「按王妃所言行事,將人移交到大理寺。」   人到了大理寺,初時過審還好,只是過三日,那人便畏罪自掛在了牢房裡。   皇帝聞聽此案震怒,下旨抄那廚子的全家。同時派人清查了琅王府外請之人的籍貫,家眷,全部記錄在冊,但凡有人再心懷不軌,便是以這廚子為例,全家滿門抄斬,誅連九族。   這等處置,乃是加害皇族之人的責罰。自然又有御史請奏,直問聖上是否量刑太重。   嘉康帝這次毫無明君風範,直接將奏摺甩在了御史的臉上,質問他放著國家大事不管,為何來包庇殘害棟梁的罪犯,那下毒之人,可就是他派去的?   這樣的鐵帽子,誰的脊梁也受不住,再無人敢言。   但經此一事,朝中的文武也終於看出了些許的名堂。   這位琅王,還真是深得聖心,難怪能把持運河鹽稅十年,這就是聖眷在身,一朝寵臣之相啊!。 第91章   不過這內裡的詳情,卻是局中人才知。   瓊娘雖不知那下毒人為誰,卻替琅王擔憂,那下毒之人顯然位高權重,叫琅王忌憚不已。既然那人已經動了殺機,琅王身在根基未穩的京城豈不被動?   她甚至有股子衝動,想要勸琅王及早返回江東,早點離開京城這是非之地。   這些話,她都壓在心底,不想在琅王中毒,身體有恙的節骨眼兒,讓他上火煩心。   不過琅王心煩的其實是另一樁口舌官司。   陸郎中開的是拔根去毒的方子,貴在固守培元,是以用藥期間,不可同房動欲。   楚邪先前滿口說是瓊娘的緣故,這肚裡才不見動靜,沒想到全落到了自己的身上,心裡自然是憋氣帶窩火。   更沒想到中了這勞甚子的毒,卻連新娶嬌婦人的床都上不得,這下更是自己有些沒臉見瓊娘,生怕那牙尖嘴利的婦人讓自己下不來臺,便是接連幾天公幹不見回府。   瓊娘心知這男人臉面的將養且需要些時候,便也不問他何時回王府,只每日叫人去琅王近身服侍的小廝,詢問琅王有無按時敷藥,飲食如何。   聽聞琅王用那拔毒的藥,苦得嘴裡全沒了滋味,以至於三餐敷衍,不甚進食。她便自挑選了山楂,剜掉了果核,配以蜂蜜、桂花醬熬煮成汁,給琅王代替了茶飲。   紅豔豔的湯汁盛裝在大肚的瓶子裡,送到了琅王的督府上。   待得小廝說,是王妃自己熬煮酸湯汁後,琅王倒是飲了大半瓶,酸酸甜甜的,用湯匙舀了果肉放在嘴裡嚼,覺得那軟軟的果肉,甚是撫慰舌尖。   待又吃了幾口,滿桌案的公文都沒心處理了,只要能讓小廝備馬,他要回府用飯。   待得回到府中,他也沒叫人通報,只一個人溜溜達達地回了院落,離老遠便看見自己的屋室門外,堆砌了個雪人,那雪人的眼兒是兩顆紅紅的山楂,肚子上還插著幾隻剛剛掛了糖漿的糖葫蘆。   只聽了屋裡傳來了一陣清亮的聲音:「喜鵲,看看那冰糖葫蘆凍結實了沒?拿一串進屋解一解饞!」   楚邪挑了挑濃眉,心道:「這貪嘴的小婦人,自己這幾日沒在府,她倒是過得悠閒自在啊!竟是滿院子的零嘴吃食!」   其實還真是不是瓊娘沒心沒肺,只是給琅王熬煮開胃湯汁時,剩了小半盆已經剜了果核的紅果子。   瓊娘也是忽然靈機一動,想起了許久沒吃的糖葫蘆,往年京城雪下得不厚,都存不下寒氣。   難得今年下了幾場厚雪,倒是不能辜負了這等子天氣,於是用去了瓤子的山楂夾了搗碎的紅豆餡,外面滾了一層金黃的糖漿,摔在案板子上讓喜鵲拿出去,插在雪人肚子上降降溫。   等待得一會再暖融融的屋子裡吃,比吃凍梨還順口呢。   誰知琅王正碰上這關卡,便也不用喜鵲,他自己取下兩串進了屋子。   待看那小婦,穿著一提花嵌著兔毛的短褂子,襯得臉兒白淨淨的,正坐在被窩裡做著針線活,只將陸郎中配給琅王的兩幅藥袋子縫在一副寬寬的腰帶子裡,正好帶上貼附腰間的穴位溫補進藥性。   抬頭的功夫,便看見琅王踱步進來,瓊娘便是喜道:「你回來的正好,且看我這腰帶封得合身不合身!」   說著便跪在了榻上,示意著琅王過來試。   琅王走過去時,撩起衣衫讓她將腰帶貼附著腰部圍了一圈,順手將手裡的糖葫蘆遞送到了她的嘴邊。   瓊娘順勢咬下一個,外面的焦糖衣薄厚正好,酸酸的紅果裡是甜糯的紅豆泥,咬上一口,好吃微甜得讓人半閉了眼兒。   她那副樣兒引得琅王也咬了一口,卻覺得自己吃不如看著瓊娘吃來得香甜,順勢便去親她的臉。   瓊娘平日裡嘴不饒人,真到動心忍氣的關卡,絕不會在人的傷口上撒鹽。只對二人先前的口舌之爭,隻字不提。   隔了數日的生疏尷尬,竟然便是在你一口我一口地分吃閒談裡消融殆盡。   也不知為何,回到這屋子裡,琅王只覺得舌尖全被方才的果子催發活絡了,幾日不知饑寒的肚子也叫了起來。   瓊娘今日正好吩咐灶上頓了只三黃參雞湯。整整一隻砂鍋滿溢著雞肉的香味。那爛熟的肚子裡除了塞入了老參,還有大棗和剝了殼的板慄,連湯帶水的正好下飯。   瓊娘一做針線活,手邊的零食便不斷,是以並不怎麼餓,倒是看著琅王吃了不少。   待得飯罷時,瓊娘一遍遞給他手巾帕子一邊道:「府外人多手雜,以後王爺若是不忙,還是回府用飯吧。」   狼王此時吃完後,只覺得渾身暖融融的舒心暢意,靠躺在瓊娘的大腿上,懶洋洋地嗯了一聲。   瓊娘摸了摸他的額頭,也便一併跟他躺在一處,二人倒是婚後難得,只躺在一處什麼也不做,只借著雪後暖陽,睡了一場慵懶的午覺。   不管怎麼樣,琅王府的進帳如今是日漸增多,琅王知道瓊娘有心漕運,便大筆一揮,將府裡的庫銀調撥給瓊娘讓她看著指使。   瓊娘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再多預定三艘大船。   喬掌柜覺得東家有些冒進。這麼多的大船,得是吃進多少貨物才能裝滿?   而崔家在漕運一塊上,根本就立不住腳兒啊!   其實瓊娘也有自知,雖然在脂粉生意上打贏了白家的第一戰,但她知道那是佔了重生先知的光和白家的輕視的機會,此後再想和白家在漕運上爭奪就要苦難的多。   漕運最重要的就是安全,江河上千裡奔走,一路上無數險阻,有天災,有人禍,危峽險灘,高風巨浪,水賊,衙門,稍不留神就是船傾貨覆的結局,商賈輕則白跑幾年,重則傾家蕩產。   白家經營多年,一路上的關係皆是打點妥當,無論是官府還是江上的「好漢」都給白家面子,不會為難。船上的人手俱是跑漕運的多年老手,船把式更是經驗豐富,是以安全無憂,這麼多年從未出過事。   因為白家信譽好,安全可靠,是以一家獨大,漸漸吞併了其他幾家船隊。在瓊娘組建船隊前,漕運儘是白家的天下,只有一些散船接些白家看不上的小生意。   正所謂店大欺客,白家因為一家獨大,對商賈下手毫不客氣,運費是貨物的四成。商賈們固然氣得心痒痒,但奈何白家保靠,也只得照白家的規矩來。   瓊娘心下琢磨自己的船隊剛剛組建,名聲不顯,信譽全無,想要搶奪白家的份額,只能在運費上打主意了。對外宣布運費為船上貨物價值的一成。   白家也是反應迅速,立刻召集老主顧,說了一堆崔家新建船隊的不是,並放出話來凡是走崔家的以後休想再找白家運貨。商賈們固然欣喜崔家的低廉運費,但是都不敢得罪白家這個龐然大物,找上崔家的寥寥。   瓊家勉勉強強地拉了一些生意過來,五隻大船倒有大半的艙位是空的。瓊娘心中倒不太急,商賈逐利,只要瓊家平安地走上幾次,有了信譽,商賈們為了多賺三成利潤,自然會來,不過開始必然要虧上一段時間。她只憂心白家不守規矩,背地裡耍些手段。   要知道,如今太子舉薦的曹德勝掌握著運河兩岸的軍權,若是得了白家的授意,給自己找些麻煩易如反掌。   可是她一意孤行非要造船的緣由卻不足以為外人所道。   琅王中毒一事為她敲響了警鐘。若是真有一日,琅王被皇家所迫,無路可走時,這五條大船乘風破浪,足以在海上航行,到時就算遠離故土,去了南洋彼岸,也好過在皇寺裡被囚禁半生,最後還落得弒君謀反的下場。   當然,她也不能直白地說,多造出來的船,是為了將來收拾即金銀細軟,府院親信跑路用的。便是打著漕運的目的,光明正大的養著船,賺些本錢便好。   可是她想得甚開,並不代表白家也能舉重若輕,笑看崔家憑空又多了幾艘大船。   白氏這幾日便一直睡不著,琢磨著如何將崔家打壓得見不著光。   可是這事,也不是白家一己之力能做到的,為此,她便請來了太子的得力親信,尚雲天尚大人來幫忙。   尚雲天如今在戶部做得順風順水,一路平步青雲。對於漕運一塊,也是頗有些研究。   聽得白氏這麼一說,他心念一動,倒是想起了一樁往事。   這一年冬天,在一場大雪過後,朝廷發現一批貨船上面載有熟鐵,從南方通過漕運向北方運送。   因為熟鐵可以製成兵器,歷來都是朝廷嚴控之物,這一批發現的熟鐵數量巨大,朝廷因此震怒,關押了船主,船把式和諸多夥計。而尚雲天後來調過當年卷宗,知道當初託運的貨主的體貌樣子。   想到這,他對白氏言道近來若有北地胡人口音的兩人聯繫白家運送貨物,必不要同意,將其引向崔家。。 第92章   白氏雖然不知內裡詳情,可聽尚雲天這般一說,頓時心領神會。   尚雲天因為上輩子看過這案子的卷宗,雖未親歷此陳年舊案,卻將細節了解得清清楚楚。   現在曹德勝總攬兩岸的水務。到時,他自有辦法,讓曹將軍將此案移送到他的手上。那時候,琅王府捲入倒賣熟鐵案,就算萬歲爺也容不下一個異姓王想要謀反。   琅王倒臺,他也會想辦法迫得瓊娘與琅王一刀兩斷,崔家一家老小的命數皆掌握在他的手中,便是倔強如瓊娘也少不得要軟化低頭,到時候他自會想辦法將瓊娘護在自己的羽翼下。   想到此,尚雲天不由得想起前幾天宮宴時的情景。琅王攜著新娶的王妃第一次參加宮宴,自然是成了眾人矚目的焦點。   在他的印象裡,他的妻子柳家將瓊一直是個端莊得一絲不苟的女子,美則美矣,但有時候難免失了女子該有的嬌弱可愛。   可是那日宮宴上,他再看自己前世的正妻,恍惚間好似變了個人一樣。   當時宴廳滿是貴婦,可是一向好交際的瓊娘,卻壓根不往人堆裡湊。只跟著那散漫慣了的琅王,坐在了宴廳的最邊角。   當時宴廳外寒梅綻放,可是廳內的大部分人都無心欣賞。運河整頓在即,沿岸的府司衙門皆有調動。大部分官員又與朝中權貴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誰不是臉上帶笑,心內掛著自己的算計,左右來回的套話寒暄。   可那江東王與瓊娘,明明是跟運河最有關聯的兩個人,卻悠閒自在地望著庭外的梅花有說有笑。   那印象裡端莊得有些刻板的瓊娘,滿臉的輕鬆自在,一邊飲酒一邊賞梅,也不知那琅王說了什麼,竟然滿頰紅霞,伸手在楚邪的胸前輕輕錘了一下。   那琅王順勢將她攬在懷中,將她微微翹起的櫻唇密實地銜住,看那情形,便是深吻舌纏,情不自禁的孟浪。   雖然這二人有殿柱阻隔,宴廳裡的人全然看不到他們在無人角落的無狀。可是尚雲天存心要多看幾眼瞧瓊娘,便特意繞出了宴廳,來到了二人斜對面處的長廊裡。只躲在柱子後面,將二人的纏綿看得清楚透徹。   那琅王竟是如此下流,那雙手,還在他的瓊娘腰肢間來回遊弋,竟是當他的瓊娘是妓館花魁,可以隨意褻玩不成?   再說那稍事抵擋,便被親吻得綿軟了身子的女子,這……哪裡是他的將瓊賢妻?分明是被個浪蕩王爺帶壞了的女人,再也撿拾不起文雅端莊。   尚雲天躲在柱子後,看這瓊娘與別的男人如此親密,心裡像被鈍刀一點點切割一般,只恨不得衝過去,將他的妻子從那男人的懷裡拉扯出來。   雖則心內血湧山河,可是他又不能不承認,這樣的瓊娘竟然帶著股他從來沒見過的風情,那般的嬌媚可人,竟似他曾經暗自希望她變成的模樣。   瓊娘為何總是一味不肯原諒他,卻轉而投入到了那不堪男人的懷中?   尚雲天的心內困苦,更加執著,一意將瓊娘搶奪回來問個究竟。   瓊娘不知前世的丈夫立下奇偉志向。但是她自問今世的自己,的確有些墮落得不思進取。   反正自己嫁的本就不是個老實的丈夫,現在隱隱已經是皇室的眼中釘,肉中刺,自己何苦來的作賢婦能人狀,到處去拉攏聯絡人脈,再惹來萬歲的嫌棄?   所以遇到了趕赴宮宴這等子事宜時,便短缺了上一世的熱忱與主動。每次入宮只要吃吃喝喝玩玩便好,若是方便,便隨便推銷下自己新近的貨色,只佩戴在自己的身上,在眾位貴婦前晃蕩一圈,引來眾人詢問試戴。   如此往復,琅王的這位新王妃生得嬌媚動人,又會穿衣打扮,卻不太熱心人脈經營的印象便深植於心。   這般的新晉貴婦,既無父兄在朝為官,又不喜好專營勾心鬥角,便成了眾家夫人眼裡無害的存在。   加之她先前經營素心齋和胭脂鋪子,與大多數貴婦都交情甚好,不必刻意經營,也很自然地融入到了京城一眾貴婦的高門廣宅裡。   就連琅王交情甚篤的二皇子劉剡都感慨,這琅王妃的人緣可比她的夫君好上太多了。   這一年冬天,大部分的事情都如上一世般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在一個極寒的夜裡,殘喘續命得有些討人嫌的太子妃終於歿了。   太子也終於可以光明正大的續娶新妃綿延龍子了。而最終成為新太子妃的,幾經波折,依舊是靳家的雲曦小姐。   在成禮的前幾日,雲曦自去了崔記,巧遇了正在店鋪裡查帳的瓊娘。   瓊娘看出雲曦這番前來,不像是買貨,倒像是有滿腹的話要對自己傾述。   於是便引著她入了鋪子附設的茶室,就著屋院外的水漏滴答,二人對坐在團墊上。   瓊娘幾次見雲曦想開口,卻說不出話的樣子,便主動說道:「我大哥已經入了北營,此時大概已經快到邊塞。」   雲曦沉默著沒有說話,只是略顯惆悵地轉動著手裡杯子,輕聲道:「有時真羨慕你,也直恨不得自己是個抱錯了的,若是這般,我便也可像你一樣,盡卸了包袱,做自己想做的事,嫁自己想嫁之人……」   瓊娘是知道雲曦前世的情形的,不過是與太子貌合神離,自安守了正妃的本分,笑看著太子府裡百花爭豔……   她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可是雲曦的感觸,她又是最懂的。前世的自己可不正如雲曦一般,因著侯門嫡女的身份,放不開手腳,全被拘束住了。   儲君的私德,不容她來評判,但是她敢肯定,若為人丈夫,自己的大哥柳將琚是比太子強上千百倍的。   可惜,她雖則有心去做什麼,可這到底是他人的姻緣,若是男女雙方皆是無心使勁兒,她一個重生之人就算洞悉先機,也是無能為力。   是以,到了這等情形,她也只能提醒著雲曦道:「既然做了決定,就不要拖泥帶水,你所嫁之人乃是太子,若是再心繫我大哥,便是害了他去……」   雲曦點了點頭,只依依不捨地從懷裡掏出了幾封書信,道:「你說得對,這些東西,原是想留在身邊做個念想,可是聽了你言,卻覺得自己不該如此,畢竟是我先負了人,何苦來作多情狀?   說話間,她便將那幾封書信遞送到了燒茶水的爐火旁,看著火舌漸起,將那幾封書信燒為灰燼。   瓊娘看得背後一涼,沒想到雲曦還有哥哥的書信,那若不是自己說出那番言語,雲曦豈不是要將這些書信一直留在身旁,將來若是被太子爺不小心看到……   前世瓊娘離世得太早,並不知哥哥陣亡的詳情,不過若是太子知悉,自己的王妃與哥哥婚前有情愫首尾,按著他的個性,必除之而後快,在陣前設置意外,要了哥哥的性命也不一定。   得虧雲曦是聽勸的,燒了這些把柄,將來也能給哥哥少些煩亂。   雲曦其實也沒想跟瓊娘說出個什麼來,不過是覺得瓊娘是柳將琚親近的妹妹,與她對坐一會,仿佛與柳郎也挨得近些。   到底是情竇初開的少女,就算先前一早便做好了為家族犧牲的準備,在大婚之前,卻也還是想要緬懷下那註定不可得的感情。   只是與雲曦閒坐了片刻,那雲曦便起身告辭了。   瓊娘一個人坐在茶室裡,嗅聞著雲曦留下的餘香,也沾染了些許惆悵。一時想著邊關的哥哥,前途未卜,生死未定,心裡起了煩亂,竟然是長長嘆了一口氣。   恰好琅王從督府回來,順便來店鋪接王妃一起返家。剛入茶室,便看到瓊娘嘆息悵惘的樣子。   如今算起來,二人已經禁了雲雨月餘。   楚邪別的沒體會到,卻是將雄風不振,根須不足男子的自卑體會得失淋漓盡致。   此時見自己沒滋潤過幾回的嬌妻,懶乏了眉眼,慵倦無力的媚態,登時覺得是自己讓她空乏床榻的緣故,竟然莫名心虛焦躁得很。   偏是自己的錯處,又不能急,便走過去,攬著她的腰道:「就快了,且熬度上幾日,莫急。」   瓊娘心自惆悵,卻被這王爺鬧得沒了頭腦,只偏頭問:「什麼快了?」   琅王將修長的大腿一伸,靠坐在軟墊上,一向倨傲的濃眉俊目,帶著七八分的不自在道:「自然是開閘疏導溝渠的日子快到了。」   瓊娘一聽點了點頭:運河之上的確是有幾段淤泥高積之地不大舒暢,卻得好好疏通疏通,不然那船過的總是不大順暢。   她便開口道:「可不是!也不知到時候能不能盡力一次導通,若是往復幾次,可真叫人著惱!」   琅王一聽,邪氣挑了挑眉道:「不過是郎中不讓本王出力,若真是讓本王鏖戰,怎麼可能不是一次導通,一戰到底?」。 第93章   饒是瓊娘自認為話頭機敏,也是愣了一愣,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王爺話裡的意思。   只恨不得用手裡地毛筆好好疏通了江東王的嘴。   二人說鬧了一陣,琅王倒是想起了正經的來,說道:「江東過些日子來人,本王的堂妹要來京城,你待回府去,且看哪個院子適合,便命人布置安排去了。」便準備迴轉王府。   楚邪親眷單薄,數得著的親戚便是那麼幾個。他一說堂妹,瓊娘立刻便醒悟出是誰的。   便是那個當年在獵場與她發生口角的女扮男裝的小姐。   嚴格說起來,若是不因為那位蠻橫的堂妹,瓊娘當初跟哥哥柳將琚一起狩獵時,壓根不會跟琅王產生交集,更不會今兒讓琅王牢記住她,以至於當初拉車的馬被下藥失控撞上人時,被琅王一眼認出來。   想到這,瓊娘緩緩吐了口氣,不大確定自己跟那位言語甚是粗魯的堂妹是否相處得來。   琅王也看出了她的神色,不過他覺得瓊娘如今已經貴為王妃,更是表妹楚依依的大嫂,既然是這樣,也當如他一般疼愛他的堂妹。   於是又開口道:「楚依依與本王一般,年幼失了母親,是以脾氣比較著一般的女子要乖僻些,眼界也高些。這次她來,乃是叔父囑託本王為她尋一門合適的親事。這也少不得你這個嫂子代為相看張羅。」   瓊娘一聽,更是頭大,只覺得但凡男人似乎都覺的一旦成了嫂子,便文武俱全,可以替個全然陌生的唐小姑子相親張羅人生大事。   可就在這時,喬掌柜喜形於色道:「東家,來了筆大買賣!」   原來這日船塢那兒來了兩個北地的客人,說是要從南方運些糧食回北地,而且貨量甚多,足要包下五條大船。   崔家船行的生意蕭條了許久,驟然來了大買賣,喬掌柜能不喜出望外嗎?當下便應承下來,趁著船工裝船的時候,把這消息告知了東家,叫她也跟著高興一下。   瓊娘一看時辰還早,便想去瞧一瞧。乾脆換了男裝,叫琅王先回去。   琅王眯著眼兒看著穿得像個儒雅小書生的瓊娘,心道:得虧是老天有眼,叫她成了個女兒身,若是男兒,又長得這般模樣,豈不是要教本王沾染了斷袖之癖?   心裡這般想,便覺得這小婦便扮作男人裝也是個招蜂引蝶的,既然空餘半天時間自然也隨著一同去了。   當二人一下馬車,那邊白家派來盯梢的夥計便盯緊了。   直到二人查看一圈,出了碼頭後,他便馬不停蹄地去稟明了白氏。   白氏接過丫鬟遞來的茶盞,一邊撩動蓋子一邊問:「看清楚了?可是接的兩位胡商的運貨?」   夥計也是機靈的,點頭道:「我在崔家船行裡有相熟的酒友,聽他言,便是您說的那兩位,他們託運的是糧食和乾果,不過好像糧食箱子裡隨便借著便利,埋入了些瓷器,正好可防止風顛浪湧打算了瓷器。好像那些瓷器還挺名貴,兩位胡商裝船時都沒有船行的夥計,而是自己另外僱傭了人來裝貨。」   白氏聽了點了點頭,轉過頭問:「尚大人,您看這事情,穩妥保靠吧?」   尚雲天一直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聞言笑了笑。當年他代為主持刑部,查閱卷宗,正好看到這這宗陳年舊案。案卷裡寫的清楚,那偷運熟鐵的胡商,正是用糧食搭配瓷器來掩人耳目。   前世的白家,因為沒有在運河開鑿之初,有如崔家一般有力的競爭,並未如現在一般在漕運上如此煞費苦心。一般的船行起初還是能接到些零活的。   那被胡商找尋到倒黴船行,最後落得全家皆被收監發配嶺南的下場。   尚雲天想到這,微微合攏了眼,若是有其他的辦法,他也不想如此對待瓊娘。   可是他不能眼看著瓊娘不知懸崖勒馬,一味與琅王那等反賊為伍。   此番,他其實劍指琅王,現在琅王身在京城,遠離江東根基,是將他斬草除根的最佳時機。而瓊娘不過是受了梁王的牽累吧了,他最後一定會護得她周全……、   想到這,他緩緩開口道:「待得船行,哪怕半裡,也是罪證確鑿,剩下的,便看曹將軍如何排兵布陣了!」   那兩個胡商的貨品眾多,裝了一夜後,便整船待發,待得第三天,崔家船隊緩緩離開碼頭,五條大船排成一個縱隊,逆流而上,浩浩蕩蕩向北而去,一旦出了運河,便駛入外海,北上邊塞。   瓊娘定做的貨船的甲板有十幾丈高,光是造船用的木料紮實,幾艘大船前後而行,甚是壯觀。往來的小客船經過貨船時,便如螞蚱站到了貓下面。船上的旅者紛紛仰頭上望,不住得驚嘆。   出航的那一天,瓊娘便一直站在茶樓上,居高臨下,看著船的吃水線旁,激起了層層浪花……   幾日後,船隊慢慢來到瓜口州。瓜口州乃是一個水中小島,因位置優越,不時有船隻過來停靠,補充些糧食飲水,逐漸發展成一處熱鬧所在,乃是漕運必經之地。   只是今日進了瓜口港,船把式不禁一愣。   往日裡渡口上十分喧囂,無論白日還是黑夜都是人來人往。北上南下的商船客船雜混在一起,排滿了碼頭,推著輪車給船隻送糧食飲水的漢子絡繹不絕,宛如螞蟻一般。岸上開滿形形色色的店鋪,食肆,當鋪,賭場,風月場……,順著江邊一直延伸到遠處。   可是今日裡港口卻是冷冷清清,碼頭上雖然船隻不少,可既無送貨的漢子,也無夥計下船,岸上的店鋪大多是關門落鎖。偌大的港口安安靜靜,籠罩著一層說不出的詭異氣氛,讓人十分不適。   船把式壓下心中的疑慮,呼喝著夥計們下錨拴船。船把式早把需要補充的糧食飲水查點妥當,船停穩後,叫上幾個管事的下船去相熟的店裡採買。   下到碼頭,還未走到店鋪前,不遠處突然傳出一陣刺耳的哨音,接著一陣撲撲通通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一群披甲執槍的官兵呼啦啦地衝了出來,將船把式和碼頭包圍起來。   船把式雖然跑了一輩子的江湖,跟官兵水匪打了幾十年的交道,還從未遇到被大隊官兵包圍的情形,嚇得身酥腳軟,顫聲喊道:「各位官爺,小的是崔家船隊的把式,船證俱全,來往通行,皆蓋了官印,可是有誤會之處?」   一個腆著肚子的軍官行了出來,哼了一聲,道:「漕運衙門檢查往來貨物,你且閃到一旁。」幾個官兵出來將船把式和管事的推到一旁,一隊官兵則順著搭板衝向貨船。   剛走到一半,船上突然冒出幾個人來,發出一聲喊:「站住,此乃琅王王妃的貨船,哪個敢闖?」   下面的軍官抬頭看到這幾個人穿著銀盔銀甲,腰間繫著銀鞘,看穿著正是琅王的侍衛。他本以為船上就是船把式和夥計,一時茫然,忙回頭看向後面。而搭板上的官兵不敢硬闖,也未聽到軍官通知撤回,一時在搭板上前進後退不得,十分尷尬。   片刻後,官兵左右一分,一個穿官袍,戴官帽的中年人在幾個官員的護擁下行了過來。   中年人哼了一聲,道:「小小的侍衛也敢如此猖狂,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僕。爾等莫非以為我漕運衙門的鋼刀不利嗎?」   領頭的侍衛聽了大怒,喝道:「汝是何人,居然敢侮辱王爺?」   中年人道:「我乃漕運主官。管他琅王法王,只要在漕河之上,俱是我說了算。沒我的吩咐,一條小船也休想入江。」   又轉頭對軍官訓道:「爾既食俸祿,當存捨身以報國恩之志,怎可逡巡不前。還不速將幾人給我拿下。」   軍官得了命令再不遲疑,親自帶領官兵衝了上來。領頭侍衛呼喝一聲,幾個人拿出兵器堵在搭板處。   軍官奔在最前,抽出鋼刀猛剁下來。幾個侍衛口氣雖大,本事卻是稀疏。   居然堵他不住,不久就被他衝上甲板。隨後官兵也相繼衝了上來,戰到一起。幾個回合後,當的一聲,軍官一刀劈到領頭侍衛後背,被銀甲擋住,領頭侍衛哇的噴出滿滿一口血,撲倒在地。軍官微一愣神,似乎未想到對手如此不濟。   只是刀劈後背時,他用的是刀背兒,怎麼那侍衛吐得像被鐵錘擊打了一般?   就在遲疑間,只見當地的地方官,均縣的縣令帶著衙役也一路趕來。   等到了地方,那年紀看起來不大的縣令,板著臉對身後的文書先生道:「且都記下,曹德勝將軍麾下鍊字營軍官無故上船,毆打琅王府侍衛嘔血,倒地不起!」。 第94章   這些個曹德勝手下的軍官都是豪橫慣了的。這些日子參與剿滅水匪事宜,兩岸官員哪個不是言聽計從,盡力配合。   卻不知從哪裡冒出這麼個愣頭青,還帶著文書拿著筆墨,這不是存心找茬的架勢嗎?   當下那領頭的軍官將臉一橫,便想給這芝麻縣官些排頭吃吃。   這縣官乃是新近科考舞弊冤案後,平復的貢生之一。乃是琅王一系的親信。所以就算那軍官抬出了剿匪大將軍曹德勝的名頭,那臉色也未變。   只吩咐身後的文書,再追加一條——毆打琅王府的侍衛乃是曹將軍的指示。   那軍官一聽,更是不幹,可是對方乃朝廷官員,自己不方便動手,否則毆打官員的罪責可是不好洗脫。   就在這時,曹德勝的兒子曹秉仁帶著人走了過來,二十出頭的青年這幾天正是得意時,此時陰沉著臉,更是官架子十足。   他幾步走到這縣令的面前,瞪眼道:「本小將軍接了線報,這船上私藏了禁品,你這般阻攔,豈不是與私運禁品的船主是一夥兒的?」   那縣令沉著臉道:「本官阻攔自有本官的道理,卻不知將軍是從何處得來的線報?可否告知一二?」   曹秉仁的耐心盡數告罄了,為了確鑿保靠,崔家裝船的那幾日,他的父親偷偷派人混了進去,鑿開了其中三四個大箱,除了箱子上面鋪著一層米外,下面的全是大塊的熟鐵錠,只待熔爐一下便可打製成武器。   若是別的商賈之家還好,不過是一時被錢銀蒙蔽了的短視商賈。   可是琅王妃娘家經營的船行查出了偷運鐵錠,那意義便另有不同,這便是狼王與番邦勾結的鐵證,一經查證那是翻身無望,註定了滿門抄斬。   是以曹秉仁心裡有底,說話也更有底氣,如今見琅王一系的官員阻攔,更加認定他是做賊心虛。   只一意查證,就此建下奇功一件,再不用躲在父親的威名下。   想到這,他也不管這小芝麻綠豆官的阻攔,伸手便將他橫推倒了一旁,然後大掌一揮:「   給我搜!」   「且慢!」今天的艘船看起來註定是不能順利。   剛推倒個縣令,琅王正主兒居然坐著一艘快船來到了這瓜口洲。   曹秉仁心內一陣大喜:若是一般的貨運,何須琅王押解,他此番出現在這裡,簡直好極了!更是坐實了裡通外藩的嫌疑。   當下他只抱著拳朝著琅王揮了揮手,說了一句:「下官得罪了!」便命人起箱子,掀蓋子。   當木箱子被打開,刮掉了上面一層大米,裡面漆黑的墨錠盡數全都漏了出來。光一條船上的幾十口大箱子,皆是如此,若是製造一般的農具,壓根不會使用數量這般龐大的熟鐵。   胡人偷運是為何緣故,簡直是瞭然若揭。   曹秉仁心中大喜,望向琅王的眼神也充滿了不善:「王爺,您當知朝廷法規,不準偷運十斤以上的熟鐵出關。可是您這船的通牒上是明明白白寫著要出海繞到關外去的。敢問這麼龐大的熟鐵,您是打算要幹什麼?」   說到這,他臉色一變道:「在下君命在身,便顧不得禮節了,王爺,對不知了,您今天恐怕是不能歸府了!」   說著,他大手一揮,便命人將這王爺暫時扣押下來,待得父親直接面呈皇帝,再將這江東王落獄抄家!   見曹家軍的人上前,琅王身邊的侍衛當然不讓,紛紛抽刀阻攔。不過琅王卻揮了揮手,淡淡道:「曹小將軍年紀不大,但比你父親有出息,威風十足,做事果斷,實在叫本王佩服,今日無事,且跟你走上一趟,但有一點你可要記住,請神容易送神難,你可要想好了後果。」   曹秉仁望著滿船的熟鐵錠,冷笑著道:「我要是王爺,便操心著自己的下家是哪裡……王爺,請吧!」   琅王一夜沒有歸府,第二日一大早,瓊娘便登上了馬車,直奔皇宮裡去。   行至宮門前時,恰好看見太子與曹德勝一起準備入宮面聖。   瓊娘今日穿得素寡,只一身月白的長裙外面兜著深色的毛氅,雖然挽著雲鬢,可是許是太匆忙的緣故,髮際沒有抹頭油,顯得碎發亂蓬蓬的,倒是顯得那花容月貌更添了幾分稚嫩氣息。   伊人如玉,不堪摧折。   太子心內猶嘆,只望向琅王妃時,便活似看死了丈夫的嬌俏寡婦,叫人心內發癢。   此番琅王府大廈將傾,也不知這俏美的王妃該是怎樣一番際遇。   瓊娘見了太子,卻僅是僅是依禮問安後,便入宮準備面聖。   今日無早朝,皇上也剛晨起,待得淨面用了早膳後,這才去御書房裡見這三人。   瓊娘素白著臉兒,只對聖上言道:「昨夜琅王一夜沒有歸府,聽他的侍衛道,說是王爺被曹將軍的兒子曹秉仁扣押在了軍營裡。現在天氣寒冷,軍營又是靠水,臣妾恐怕王爺的舊疾復發,還請萬歲做主,儘早察明,放王爺歸來。」   嘉康帝原本安適地坐在書桌後的龍椅上把玩著手裡一對玉核桃。   聽聞了此言,將兩隻龍眼瞪得大大,直望向了曹德勝,臉色暗沉道:「曹秉仁一個小小的統兵,因何膽子敢扣押一個堂堂王爺!他將琅王扣押在了何處?」   曹德勝連忙鞠禮道:「回聖上,臣今日來此,也是要說此事。昨日在琅王妃娘家的貨船上,查扣了一批熟鐵錠,那批貨物的商賈是兩個胡人,而這些熟鐵足足有五船之多,足以裝備下一隻虎狼之軍……茲事體大,下官的犬子也是不敢瀆職懈怠,恰好琅王的侍衛阻撓,而琅王也似乎在親自督船,大有脫不開干係的嫌疑,是以將琅王扣押下來,以免案情洩露,相關人等得以串供……」   曹德勝話音未落,嘉康帝已經是氣得猛一拍桌子。   太子心內暗喜。   北地胡患,一直是父皇的心頭大患。此番琅王維護自家生意,全然鑽入錢眼裡,正落到這圈套之中。   只要坐實了他裡通外敵的罪責,便再難翻身!   於是他上前一步進言道:「父皇,雖則琅王也有受奸人蒙蔽之嫌,可是熟鐵事關邊疆安定,實在不敢輕呼,若……琅王乃是有意而為之,與胡地的藩王勾結,那我大沅朝的安定,豈不是岌岌可危……」   太子還想再多言幾句,可是嘉康帝已經徹底聽不進去了。   事實上,他現在滿腦子全是兒子忘山在破漏的軍營裡,忍飢受凍的情形。   忘山的身體耐不住寒氣,這點隨了他的母親晴柔,小時與表姐在皇宮裡,每到天寒時,晴柔的手毒冰涼的,他便藉此尋了機會,將她那雙手揣進了自己的懷裡,可是那手兒還是涼涼的,怎麼也捂不熱……   這麼一想,晴柔與他的孩兒放在了京城根下,自己的眼皮底,卻還叫一群急功近利的忘八抓去受苦,實在是在他的心上插刀,只氣得嘉康帝說不出話來。   那手裡的兩顆玉核桃狠狠地砸向了曹德勝。   曹德勝也不敢躲,只砸得正中臉面,疼得是一趔趄,更是不知這麼漂亮的差事,怎麼龍庭震怒卻全朝向了他。   「朕叫你剿滅水匪,什麼時候叫你稽查私活了?難怪人叫你『羊角錘』,你的釘子也釘得夠遠的了!」   太子其實也是腦子一亂,不知父皇震怒何來,只是這扳倒琅王機會難得,只能硬著頭皮進言道:「曹將軍也是聽聞有人線報,這才借著督守河道的便利,截下了這批鐵錠,按理來說也是功大於過啊!」   嘉康帝的臉陰沉得一片,只瞪著太子道:「琅王當初督建運河奇功居偉,是以他掌管京城三司兵馬,也負責運河的貨物往來。你的曹將軍得了線報,難道琅王就不知這批鐵錠?琅王妃接了訂單時,便發現了端倪稟明了琅王,而琅王也一早告知於朕,並在督運司備案。這麼大批的鐵錠轉賣,絕非幾人之所為,原本琅王是想將計就計,按著既定航線巡走,將相關人等一網打盡。可是你們倒好,狗拿耗子多管閒事,竟是全然打破了督運司的布置!更是不問青紅雜白,就拿住了一個堂堂王爺……太子,你身為儲君,卻這般毛躁,大清早的領著曹將軍來到朕的眼前,是準備邀功請賞來了嗎?」   太子和曹德勝早就聽傻了,竟是沒有想到琅王原來已經稟明了皇上。   就在這時,安靜的書房裡傳來一聲輕微的啜泣聲,只見琅王妃亂蓬蓬的頭髮,滿臉淚水道:「臣妾不懂朝堂政事,可是昨日跟隨琅王去的侍衛,有好幾個被毆打得吐了血,是被人抬回府的。琅王生性秉直,不會折彎,若是昨日跟小曹將軍發生了口角,也被……那……王爺若有個意外,臣妾也是活將不起了!」   待說到這,瓊娘臉色一白,堪堪倒臥在地。   曹德勝的心裡都要長出苦瓜瓤子了,他媽的,他曹家父子才沒法活了!   琅王若是奉旨領差,昨日為何不名言?現在想來,竟然是迫不及待地要入他的曹家軍營,還有這王妃,方才還健步如飛的光景,怎麼這會兒,說暈便暈?   看這光景,他算說那琅王昨日在軍營裡好吃好喝好睡,足足吃了一整條羊腿,也無人肯信啊!。 第95章   瓊娘因為夫君氣急暈了過去,自然是連忙請了太醫把脈調理,只說一時氣急攻心,喝幾副藥也就無關隘了。   皇帝一番震怒,將太子與曹德勝二人罵得是狗血噴頭,更是命令曹德勝立刻將琅王從軍營裡放出來。若是少了一根汗毛,唯曹家全家是問。   曹德勝哪裡敢怠慢,自然是能縮能伸,滿面帶笑去琅王出營。   可是琅王似乎真是被羊角錘釘過一般,竟然死賴在軍營裡不走,只說自己這般被抓,全然失了面子,若是灰溜溜出營,豈不是鬧得謠言四起,還真以為自己作奸犯科了不成!   再說府裡的侍衛們,各個盡忠赤膽,如今為了保護自己,被曹家軍打得是口吐鮮血,落下病根,將來的一家老小,飲食起居,又該何人照料?   曹德勝臉上賠笑,可是心裡明白,這就是賴上自己的光景了。但此事已經鬧到萬歲那裡,惹得龍顏震怒,不趕緊收場,自己的官運說不定就此到頭了。   最後,參與緝拿琅王的所有人等,全是到了琅王府門前,當著四周的百姓與胡同裡朱門王侯鄰居的面兒,三叩四拜地討饒謝罪。   據說當時王妃含淚相迎的場面,堪比蘇武北海牧羊歸來,場面十分感人。   更是包出了大筆的湯藥費,包賠了那幾位生活不可自理的忠心侍衛。   面子裡子都賠償夠了,這才高頭大馬地送走了琅王這尊瘟神。   饒是這樣,皇帝都覺不夠,親自召見琅王時,直拉著他的手心疼道:幾日不見,忘山竟是瘦削許多。」   這心疼同時,也突然發覺,那曹德勝剿匪的權限甚大,竟然一時無狀,全沒了章法。   做國君的,自然是要賞罰分明。那曹德勝雖則好心辦壞事,卻不好直接拿這一點來治罪,但是這般越界地方官員,無視上下級的權限卻大大收緊,依然是剿匪,可是由「統領」變為「協同」,再無權限調動沿岸各地武將,到了江東地界時,更是要事事與江東的地方武官商量。   聽了皇帝這般聖諭,琅王的心便放下了一半。而瓊娘更是心裡長出了一口氣,只暗道一聲:「好險!」   那日若不是琅王親自陪她前去,可能自己這個漕運的門外漢,真要連累的琅王府受了牽連,坐實了勾結外藩的罪名呢。   原來那日,琅王陪她去碼頭上時,她在核對那客戶的帳目時,琅王卻立在碼頭口看那些個工人的搬運。   他在江東擅長水戰,自然了解在船上的事務,雖然那兩個胡商自己僱傭了人手搬運,但從搬運工人的在甲板上的吱呀腳步聲裡,琅王便斷定那箱子裡的肯定不止糧食與瓷器。   但是喬掌柜急著籤下這大宗的買賣,也同意了客人關於不可開箱,免得潮氣入侵,糧食長黴的要求。   所以琅王也沒破環了崔記的規矩,只是在船裝完貨時,叫自己手下的得力幹將去看船身的吃水線。   熟手一打眼,這便是瞞不住的事情,那麼深的吃水線,必定是裝了鐵器一類的重物。   琅王對於軍事一類甚是敏感,當下命人偷偷摸上船開箱察驗,發現了這滿船鐵錠。   他當初還真是抱著順藤摸瓜的心思,想要測查了此案。   可是瓊娘知道了後,先是自責自己一時心急,差點釀成大禍。想了一會,猶是不放心,便於琅王商量,讓他先自與皇帝稟告,以免瓜田李下,受了牽連。   琅王自那中毒事件後,也恐怕聖心猜忌,當下便入宮進御書房與皇帝稟報了此事。   同時布下了人手勘察,注意胡商動靜。   可是這在船四周布下了眼線不打緊,竟然發現有白家的夥計,還有可疑的人手在盯梢。   琅王左右思量了下,覺得閒著也是閒著,倒是要多做些安排,看看這滿船的鐵錠能勾來多少不足的人心。   最後便引來了曹家軍的滿嘴捉賊,那船上的琅王侍衛也是賊精,事先備好了鴿血,趁亂含在嘴裡,在與曹家軍動手之際,噴了個血滿天邊。   這件事情雖然有驚無險地折騰了過去。可是瓊娘卻是打起了十二倍的小心,直接在崔家船行裡掛上了規矩,以後運河,若有不願開箱檢驗者,一律不接!   左右現在船行保本便可,她身為琅王王妃,比起前世裡尚大人夫人的身份,更是感覺到高處不勝寒。   所以只要她跟琅王是一天的夫妻,就要時刻睜大眼,提防著來自各方的暗算。   同時她的心內也自感慨,難怪前世裡琅王造反,這等子構陷齷蹉,當真是楚邪那種性情之人不能忍下的。   相比較與瓊娘的滿心感慨,太子那邊也是震怒。   此時雖則是尚雲天主導,但是尚大人的種種預測皆準,那胡人的確是運送的鐵錠。只是白家人和曹德勝做事有疏漏,沒有看緊琅王,鬧得他在父皇的面前丟了這麼大的臉。   只是如今他還依仗曹德勝,這股子悶氣便盡數發在了白氏的身上,冷聲怒罵了一頓不說,接連幾日都不去那白氏的屋裡去了。   太子新近納了太子妃,而太子妃也是上一世的那個靳家小姐。   初時柳萍川心內忐忑,畢竟當初在夏宮裡時,她剽竊了雲曦的茶上舞,此事外人不知,可她們二人卻是心知肚明。   不過雲曦入了太子府後,走的是端賢正妃一道,對於滿府的側妃妾侍均是按著等階對待。   除了新婚那幾日外,各房裡的雨露安排也甚是周到,絕沒有霸佔儲君一人寵愛之意,更沒有對柳萍川露出過什麼刻意刁難。   這下來,柳萍川也就漸漸放下心來——身在太子府裡,說到底,依靠的是太子的恩寵。   她雖初時不了解太子的喜好,一時孟浪落了下乘,但是掌握男人心這等子事情,她最是熟稔。   太子妃美貌端莊,白氏碧玉可人又怎麼樣?那柳家將瓊當初何等出眾,不也是被她搶去了丈夫?   是以趁著太子冷落了白氏的功夫。柳萍川借著前世記憶,仿照太子一位寵妃之做法。   讓自己的丫鬟偷偷運來此時遠疆交國才有的紫光螢火蟲,在太子府的暖房花窖裡吟誦思念太子的長詩歌賦,更是附上曲子,撫琴歌唱。   恰好太子遊經花房,正看見螢火蟲在柳萍川四周散開的情景,流螢頰邊飛紫光,竟是憑空營造出了幾分清絕佳人之感。   那一夜,太子興起,留宿在了柳萍川的房中。而柳萍川現在也摸透了太子脾性,只收斂起自己那些不入流的放浪,含羞帶怯的迎歡一場,更是親手煲湯,學了瓊娘的廚理,絆住了太子的腳兒。一時竟然是取代了白氏的榮寵,成為太子府的新貴人。   她服侍太子盡心,加之父親位高享有聲譽,只在妾侍之位不得進,的確有些冷落柳家之意。於是太子提升柳萍川,一步,成為了太子府的側妃,一時與另外兩位側妃並坐,只在太子妃之下,竟然是比白氏早一步榮升,待得太子登基,貴妃之位唾手可得心內一時得意無比。   此番恩寵,竟是府外之人都知道,心內便是感嘆著王妃賢惠,竟是任著王府裡的妾侍獨寵。   冬至寒冷,無法郊遊泛湖散心,眾位夫人們便是閒聚到了琅王府新歸置的匯馨園子裡散心。   這匯馨園在京城的西南角兒,原本是個荒廢菜園子。被琅王買下,蓋了佔地頗大的花房,頂端用的是西洋藩國進貢的琉璃子,大塊的帶著花紋的透明琉璃為頂兒,白日陽光盡灑下來。   花房一處引了水修建一處荷塘,竹筒水車水流陣陣,甚至雅謐。   而花房裡又修了暖灶,人在繁花團簇下不一會就透著微汗,厚點的棉襖都穿不住。   是以每次來這裡賞花,都是要帶些薄衫,這可叫愛美的夫人們很是上癮,每每聚會,都可以穿上冬日裡不得施展的薄紗美衫。   瓊娘如今手裡三大塊的生意,那素心齋是進項穩定,漕運一塊也是暫時拼搶不過白家。只胭脂服飾這一塊的進項竟是遠超前兩項。   而這匯馨園子也是她的老主顧們的一項福利。   而熱熱的暖意,正好可以拿來展示美服,提前售賣春夏的布料款式。那足足燃燒的上好精炭,皆有大筆豐厚的回報。   夫人小姐們很愛這匯馨園的茶會。   在寒冬冷意裡,有一處溫潤的地方,吃茶閒聊,試裝討論如何扮得更美,可比那宮宴都有意思多了。   不過夫人小姐多的地方,這各府的秘史也多。   那禮部侍郎夫人向來與靳王妃交好,便是語重心長地勸解道:「太子妃,您如今還沒子嗣,可不能太過松泛了府裡的那些個妾侍側妃們,怎麼聽說你新近又替太子挑選了兩名美妾?這樣一來,您可得什麼時候才能誕下龍孫?」   靳雲曦剛剛試穿了三套長尾紗裙,有些乏累,便是坐在荷花池旁團墊上品茗,聽了侍郎夫人之言,她柔柔一笑道:「府裡的柳側妃身子羸弱,偏太子不懂心疼佳人,納了兩個新人來,也可分擔些照料太子的活計不是?」。 第96章   瓊娘在一旁正給荷花池裡的錦鯉餵食,聽了太子妃之言,也未抬頭,心裡卻替那柳萍川微微感嘆了一下——重活一世,竟然半點處事的路數都沒有改變。   柳萍川如今不過是太子府裡的側妃,卻絲毫沒有將太子妃放在眼裡。這大概也是在前世裡,被她瓊娘處處忍讓嬌慣出來的。還真以為雲曦是個軟柿子,肆無忌憚地沒個尊卑之分!   這不,雲曦兵不血刃,只開口納入了兩個貌美侍妾,就夠那柳萍川日日難以安穩成眠,再次煞費苦心地邀寵了,卻不知螢火蟲後,又要鬧出什麼么蛾子路數。   感慨之餘,瓊娘其實也為自己將來的日子擔憂。現在她與琅王正新婚燕爾如膠似漆時,加之琅王身體排毒,自然遠避女色。   可是放眼望去,滿京城哪裡府宅裡是乾乾淨淨,只守正妻一人的?這不符合沅朝王侯將相的人間正道,若在這件事上抱有什麼幻想,還真是自尋煩惱。   瓊娘不再想下去,只是暫時將這些憂患隱埋於心。   眼下還有一樣要緊的事情,便是琅王的堂妹楚依依要來京暫住。   瓊娘在府裡挑選了一處靠著花園子的院落,又命管家揀選了庫房裡年輕小姐們喜歡的家私布置。   只待楚依依入府,且看還缺了什麼再行填補。   過了幾日,幾輛華貴的車馬停在了琅王府的府門外。瓊娘自知琅王自小無兄妹,與這位年齡相仿的堂妹感情甚篤,便帶著婆子丫鬟,在府門前迎著這位遠道而來的嬌客。   當馬車停穩時,只見從馬車上下來一位看上去十七八歲的姑娘,一身紫色的長裙略顯得人老氣,,偏生式樣是兩年前京城裡流行的窄袖裙,頭上插著俗豔的花兒,細究起來,她身上的每一樣的價格不菲,可處處透著搭配不當的刻意。   她便是琅王的堂妹楚依依了。瓊娘倒是沒有心內嘲諷,其實放眼望去,在大沅朝諸多偏遠的鄉郡裡這樣的打扮,都算是不錯了的。   畢竟引領風騷的京城風尚,對於地處偏頗的許多地方都太過遙遠,傳過去也要一年半載。也就是因為這點,許多從鄉郡高升的外地官員家眷都因為衣著而大受嘲諷。   可是與這位楚依依正相反的是,隨後下來的那位女子可真叫人眼前一亮,一身月白長裙,高高的衣領子上嵌著一圈白色兔毛,外搭的杏色披肩也是今年京城裡的款式,襯得那張臉兒越髮帶著一股子女兒家的媚態。   瓊娘臉上的笑意凝頓——她在前世裡見過這女子,這位嬌美的佳人在琅王囚禁在皇寺的漫長歲月裡,一直陪在他的左右。   有許多次,都是這位佳人陪著琅王奔赴大小的宮宴、聚會。與琅王身邊大部分妖冶的侍妾不同,這位女子自帶著一股子大家閨秀的端莊,是以瓊娘才會對她印象深刻。   那楚依依是認得瓊娘的。畢竟兩人當年因為獵場裡一頭鹿的歸屬發生口角,偏偏楚依依還是吵輸的那個,其中的憤懣可想而知。   當她看清了自己新任大嫂的容貌時,兩條塗得漆黑的眉毛都要飛挑起來了,竟是失態叫道:「你怎麼在這?」   一旁的管家楚盛是認得依依小姐的,連忙在一旁解釋道:「三姑娘,這位便是王爺新娶的王妃,您該叫聲大嫂的。」   楚依依心內震撼一時迴轉不過來,她猶記得哥哥當時也是被這女子的牙尖嘴利氣得夠嗆,怎麼轉身的功夫,便娶了她為正妻了。   想到這,她不由得同情地看了一眼身邊的寄養在她家的表姐何若惜,她一向戀慕著自己的堂哥楚邪,原本按照母親生前的意思,便是親上加親,讓表姐嫁給她的堂兄。   可惜堂兄入京不到一年,便傳來成親的消息。表姐又是個死心眼,竟是非要親自看上一眼才叫自己心死,於是便跟她一起來了京中。   如今知道了堂哥所娶為何人後,楚依依心內更是替表姐鳴不平。   那個瓊娘雖美,然則脾氣秉性毫不柔順,哪點配得上堂哥?倒不如表姐來的溫柔賢淑,宜家宜室。   這麼想著,那朝人的臉色也便不大明朗,看著瓊娘也不作揖,只斜眼瞟了一下便徑直問管家:「我的院子在何處,一路趕得乏累,想要先休息一下。」   管家如何看不出眼色,心內暗自嘆息這位楚依依的脾氣,當下連忙打圓場道:「王妃知道小姐要來,一早便精心安排了院落物品,只是當初沒說何小姐也同來,這院落只布置了一間……」   楚依依道:「無妨,表姐跟我同住便好。」說著便吩咐著僕人搬運行李,自己徑直讓管家帶路去院落查看休息。   倒是那位何若惜,在臨走前甚是有規矩地朝著瓊娘鞠禮後,方才離開。   瓊娘神色複雜地看著那位何小姐的背影,心內一陣的煩亂。   她回了自己院落後,找來管家細細詢問了那位何小姐。這才知道,她乃是楚邪的遠親,是他叔嬸的親侄女兒。   論起來,雖然她自幼寄養在楚邪的叔公家,也算是出身良好的小姐,當初竟然肯沒名沒份地陪著楚邪一同入了皇寺,可見是有著真情的。   只是不知當初二人成事,是因為楚邪見色起意霸佔了遠親佳人,還是情投意合,情之所至。   再說那個楚依依,也不是個省油的捻子,聽聞了院子是瓊娘布置,便是臊眉耷眼地開始挑剔起了擺設物品。   瓊娘也不耐管家反覆通稟,只吩咐道:「什麼東西不好,便讓她自己去庫房裡換,總不好叫她以為,我這個嫂子小氣,給她用了不好的物件。」   轉到了快下午時,琅王終於回府,聽聞了一起長大的堂妹來了,很是高興,晚上便要在一起用餐為堂妹洗塵。   他脫了朝服,換了便裝,洗漱了一遍後,才發現瓊娘有些心不在焉,便開口道:「堂妹剛來,一路上的飯菜應該也是冷熱不定,今晚倒是要你親自下廚,做些好吃的給她。」   瓊娘心道:給她挑選個擺設,都被全換掉了,這自己親手做的飯食恐怕是要膈應得堂妹反胃。   不過瓊娘在人情方面向來通透,自己一個剛嫁過來的新婦,哪有人家的堂妹親厚,現在開口說楚依依的不是,只會糟了琅王的嫌棄。   是以也閉口不言堂妹今天入府時的驕橫,只下廚依照琅王平日的口味做了幾樣的小菜。   到了晚上,楚邪夫婦,還有楚依依和何若惜四個人圍坐在圓桌上。   楚邪與楚依依久未見面,自然是要打聽叔父和姑母的身體如何。楚依依臉上的喪氣一掃而空,眉飛色舞講著江東老家最近的日常時事,而何若惜時不時面帶微笑補上一兩句。   滿桌子的其樂融融,倒是瓊娘一時插不嘴,說不上話。她便逕自吃著自己的飯食。   那楚依依倒是有點眼色,在堂哥楚邪的面前,倒是沒有對瓊娘有不恭敬之處,還誇讚了幾句這飯菜可口,不愧出自京城裡有名的廚娘之手。   這話也是沒有毛病的,也只有瓊娘一人能聽出話裡包藏的鄙薄。   而那何若惜話也不多,大部分的時候,含情脈脈地看著楚邪,竟是情根深種,一時不能自拔的光景。   晚飯之後,楚邪心滿意足,覺得堂妹倒是比較著從前又懂事了,便一邊泡腳一遍道:「依依向來眼光極高,江東才俊挑了個遍,也沒有可入眼的,眼看著蹉跎得快要十九,不可再耽擱了。你整日裡與京城的貴婦皆有交際,看看哪個合適,便可安排著相看。」   瓊娘一頓飯吃得有些不暢意,命翠玉取了消食的山楂陳皮丸,正在服用,聽了這話,沉吟了片刻道:「我雖是她的大嫂,可是年齡比她小,恐怕是難有嫂子的威嚴,況且與她相處時日又短,恐怕難知三姑娘的喜好,要知道我為她布置的院落,便不甚如意,今日命管家全都換了,這等婚姻大事,我更不好做主,還請王爺尋找一位可靠的近親長輩,代為把關挑選才合適。」   琅王怎麼聽不出瓊娘話裡的委婉之意,但君子不耐後宅之事。是在他看來,小姑娘之間的置氣算得了什麼?楚依依本性不壞,兩人相處久了,自然姑嫂一家親,瓊娘這般往外推脫,難免有些小心眼的嫌疑。   當下揚了揚濃眉,不悅道:「本王無其他同母兄妹,更無高堂父母要你操勞。今日來了家鄉的表妹,叔信任本王,才將三女兒的婚事交給你我來操勞。你這等推三阻四,叫本王如何與鄉裡同宗交待?」   瓊娘聽話不投機,沒有言語,只從藥盒子裡又捏了個消氣的丸子出來,一口一口地往嘴裡嚼。   到了晚上就寢的時候,琅王以前全然忘記了之前的口角,權當沒事一般要摟著瓊娘睡。   可是瓊娘卻藉口要看書,在軟塌上半臥著不願就寢。   楚邪懷裡空虛,竟然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最後到底是半哄半勸地奪了她手裡的書卷,將人抱上了床榻去。   到了第二日,瓊娘晨起時,琅王已經早朝去了。   她想了想,命翠玉從鋪子裡挑選了幾件京城裡最新式樣的衣服,還有胭脂水粉一併給三姑娘送去。   這位江東來的三姑娘眼光奇高,可京城裡見慣了美色的各家子弟也不是娶不到媳婦的苦漢子,是個女人就往上撲。   依著楚依依原來的穿衣品味,只怕連各家夫人的那一關都難以過去的。   可過不多時,翠玉面帶氣憤地走回來道:「王妃,那位三姑娘說您為她挑選的衣服太過豔俗,透著股子商賈小家子氣,配不上她的官家氣韻,全給您退回來了!」   瓊娘一笑,得!她今天便豁出去,帶著江東獨領風騷的閨閣氣韻,在諸位夫人面前走一遭吧!。 第97章   楚依依跟著赴宴,何若惜自然也跟從,不過瓊娘在出門上馬車時,瞟見何小姐身上穿的,正是自己命翠玉拿去的幾件衣服之一。   王府備出了兩輛馬車,楚何二人一輛,瓊娘自己一輛。   待上了馬車,翠玉對瓊娘道:「那個何小姐看起來倒是好相處,還幫著奴婢勸三姑娘收下衣服來著。後來眼看著三姑娘執意不收,也許是怕卷了王妃的面子,便自留了一件。」   瓊娘想起何若惜清麗脫俗的樣子,心裡倒是一笑,這位何小姐不但人好相處,眼光也是極好,拿去的那幾件衣服裡,就數她留下的那件最是名貴,從衣領到裙邊,點綴的都是顆粒飽滿的南海珠子,沒有個千兩銀子,別想貼身,她原是準備給楚依依穿,也算撐足了江東楚家顯貴的面子,可誰知卻穿在不相干的遠親身上。   不過瓊娘自問不是小氣之人,也做不來怠慢家裡客人的無禮舉動,她既然愛穿便穿去好了。   不過這個三姑娘就是個窩裡橫的糊塗人,明明相親的是她,卻任憑身邊的表姐打扮得千嬌百媚,就好比無時不自顯示短處,就算原本有六分姿色,也足足顯得短了六分,也難怪著一直嫁不出去。   這次的茶宴東家,乃是禮部侍郎夫人。   她的幾個女兒,都是嫁得朝中權貴,也皆隨了母親的好交際。所以侍郎夫人每次茶宴之上皆是高朋滿座,華衣霓裳的熱鬧。   當下人通稟琅王妃偕同琅王之妹楚依依到時,眾人的好奇的目光皆調轉了去。   侍郎夫人幾步走了去,先是笑吟吟地與琅王妃打過了招呼之後,便將目光轉到了瓊娘身後,只一把拉住了其中一位的手,上下打量著道:「琅王已經是人中的翹楚,誰知他這堂妹生得更是出塵,這般溫潤氣質,也只有江東的水土才將養得出。」   瓊娘自是尷尬地緊了緊嗓子,衝著緊拉著何若惜的手寒暄的侍郎夫人輕聲道:「夫人,那位才是王爺的堂妹楚依依。」   侍郎夫人自認長了雙識人的毒眼,卻不曾想也有丟了手藝的時候,當下也尷尬地清了清嗓子,轉而拉起了楚依依的手,可是剛想誇那水土養人,卻發現有些沒地方下嘴。   只見這位琅王同宗至親,通身一條淺綠的衣裙,讓原本就有些微黑的膚色更加晦暗;那窄窄的衣袖,顯得胳膊發粗,通身上下都有股子所不出的土味。   這叫自詡清雅的侍郎夫人從何處誇起?當下便是靈機一動,誇讚了幾句看著穩重可人,便訕訕尋了藉口到別處去了。   這一幕可是被不少人看在了眼裡,皆是暗自發笑,因為難怪侍郎夫人會認錯人。   那兩位小姐站在那處,可不是那位穿著珍珠墜花的長裙的姑娘看上去更像是顯貴的楚家同宗嗎?   可誰曾想,錦衣珠衫的是個遠方帶拐彎的親戚,那個穿得活似剛買來的鄉土丫鬟的,卻是正宗的堂妹。   楚依依也是不傻。她初時參加這等子京城權貴雲集的茶宴,還是滿心歡喜,可誰曾想一進門便被茶宴的主人認錯。   再抬眼往望向四周,一群的名門貴女,侯門夫人皆是雲袖長裙——這款式跟她那個廚娘嫂子今早命人拿來的衣裙是一樣。   她在江東,自有一群閨蜜至交,因為父兄皆是仰仗著楚家的福蔭庇,自然對楚家的小姐多些恭維,甚至還有些小姐,效仿著她來穿衣。   這樣一來鄉土氣息渾然天成,也不覺得自己的衣品有何不妥之處。   可是如今身在京城侯門貴府雲集的茶宴上,無論家具擺設,茶具用品皆是楚依依以前沒怎麼見過的,就算她自認在堂哥楚邪的府上是開過眼的,還是隱約有種短了見識之感。   最要命的是,滿園霓裳,只她一個窄袖異類立在那裡,又被侍郎夫人錯認,實在是太傷閨閣女子的顏面。   楚依依的耳朵捕捉著人們零星裡奚落的竊竊私語,人也越發如坐針氈。   此情此景,也落在了庭院一旁高閣上的眾位才俊的眼中。   楚邪今日閒來無事,加之知道瓊娘她們今日要來參加這宴會,朝後便與新近後補了兵部參事從缺的盧卷,還有二皇子劉剡一起趕赴了這茶宴。   算起來,他們竟然來得比那些個需要梳洗穿衣打扮的夫人小姐們來的還早。   是以方才瓊娘她們進來後,堂妹楚依依的一番尷尬遭遇,還有她那越來越難看,泫然若泣的模樣儘是看得清楚。   一旁的盧卷不知內情,可是總覺得既然是琅王妃帶出來的,任憑著小姑子這般出醜,實在是不妥。   但是又不能挑明了攛掇著琅王夫妻回去打架,只能幹笑著和稀泥道:「侍郎夫人老眼昏花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聽說前些日子禮部大人的帽子被風吹得上了樹杈,那夫人還從轎子裡指著帽子道,好大的一隻老鴰,哈哈哈……哈……」   他雖說得風趣,可是身邊的男人始終緊繃著臉,他的暢意大笑,最後也變得訕訕。   最後,琅王站起身來,卻不跟琅王妃打招呼,逕自離去,不過倒是留了個小廝帶話兒,叫瓊娘帶著三姑娘她們早些回府。   瓊娘方才眼角也瞟到了琅王拂袖而去的光景,心裡也是有數。只抬眼看了看楚依依滿臉的悲憤,還有那何若惜有些手足無措的不自在,覺得今日這茶喝得夠本了。   於是站起身來,只對侍郎夫人告罪,說了自己身子不大爽暢,便帶著兩位姑娘起身上了馬車。   等到了馬車上,瓊娘便依稀聽見後面的馬車裡傳來哽咽哭泣之聲,還有何若惜勸慰的低語聲。   待到了侯府的胡同裡下了馬車時,那楚依依的眼兒已經腫得像桃兒似的了。   等三人剛下了馬車,那琅王的小廝便跑過來,小聲道:「王妃,王爺請您過書房一趟。」   瓊娘點了點頭,轉身道:「三姑娘也先別哭了,有請二位姑娘跟著我也去你們哥哥書房一趟吧。」   那小廝一愣,連忙道:「王爺說,只請王妃您一人過去……」   瓊娘捋了捋鬢角,笑著道:「無妨,人多熱鬧些。」   楚依依一聽,也正中下懷,她此番在茶宴受辱,保不齊便是這記仇的廚娘跟那侍郎夫人攛掇在一處行事的,正好跟堂哥告狀,好好紓解一番。她當下一甩袖子,搶先走了出去。   那琅王的確是要跟瓊娘說教一番。今天這事兒,實在是她這個當嫂子的思慮不周,但凡考慮得縝密些,也不該叫何若惜搶了楚依依的風頭去。   如此一來,楚依依人前丟臉,如何覓得佳婿?   不過這些話,有又不可當著楚依依的面前說,瓊娘總歸是她的嫂子,琅王自問該給瓊娘留下幾分情面。   沒曾想,這小廝傳話,竟然撲啦啦帶了一串過來,他登時臉色更加暗沉。   那楚依依此時滿腹的怨氣,見到了堂哥總算是能傾吐出來,登時哭著撲在了書桌上:「堂哥,我不要留在京城了,今日丟死人了!那侍郎夫人什麼眼神?他們那些個人又因何對我指指點點!嫂子若是及時介紹,我緣何會丟人?她也不知及時申斥了那些個長舌的,便是在一邊看著我笑話!」   這些話,其實也是琅王想對瓊娘說的。可是現在從楚依依的嘴裡說了出來,他登時不樂意聽了,只陰沉著臉道:「楚依依,那是你大嫂!你怎麼說話呢!」   不過瓊娘卻並不在意,只端坐在一旁說:「無妨,心裡有什麼不滿,儘是當著你哥哥的面兒說出來。」   楚依依這兩天可是打聽清楚了。瓊娘原來是柳家抱錯的孩兒,原就不是什麼金貴嫡女,大約是憑藉美色蠱惑了哥哥,終於可以一遭重回豪門,正是指望巴結著堂哥呢!   一個廚娘而已,身份卑微,嫁入侯門,卻不知夾著尾巴做人,今日宴席上,她是什麼樣子,悠悠哉哉的,便是擎等著自己丟人呢!   當下,她也將心一橫,瞪著紅腫的眼兒道:「有什麼可說的,你今日分明是故意的!」   琅王沉著臉,還想再說。沒想到瓊娘卻搶先開口大方承認道:「是呀,就是想看你三姑娘品味出眾,鶴立雞群的一幕,姑娘倒是沒有辜負我,展示得甚是淋漓……」   江東王覺得陣前殺敵,切他百八十個腦袋都沒有此時心累,一個楚依依不懂事,這平時大方利索的瓊娘怎麼也鬧起了性子?   他不由得轉而怒瞪著瓊娘道:「說些個什麼呢!給本王出去!」   楚依依聽了心內暗樂,一個商賈小娘!一朝飛黃騰達,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當下她竟是止了哭泣,得意地回望瓊娘。   可是瓊娘卻是依然安穩地疊腿坐在圈椅上,理一理袖口,不慌不忙地開口道:「我身下這把椅子,是當初嫁入王府時,自備的嫁妝,我想坐多久便坐多久。王爺若是看我礙眼,可移步他處,但是今日之言不說完,我是不會走的。」   說著,她便看向了一直默不作聲的何若惜道:「何小姐,我今日有沒有派人給你和三姑娘送去衣服飾品?」   何若惜此時身上穿的便是瓊娘送來的衣物,如何能說沒有,當下低頭承認。   瓊娘點了點頭道:「嫂子非母親,該說的話,該做的事情,都是意到便可。我該想該做的自問做得周到。可是三姑娘嫌棄我的出身不如她貴重,衣品自然也不如她,當著我丫鬟的面,毫不留情地奚落一番,退回了我的心意。那麼我也不好入了姑娘的房,押著她的胳膊迫她換衣。」   琅王還真不知有這關節,當下狠狠瞪了楚依依一眼,打算和稀泥道:「行了,既然如此,今天便是誤會一場,那侍郎夫人乃是有名的花眼,前些日子禮部大人的帽子被風吹得上了樹杈,那夫人還從轎子裡指著帽子道,好大的一隻老鴰……」   可惜瓊娘今日卻不再善罷甘休,只冷聲接著道:「瓊娘自問此生所願,但求一個隨心隨緣。與柳家養父母的情分是如此,與王爺您的姻緣是如此,跟三姑娘所謂的姑嫂情誼也是如此——」   說道這,她看了看楚依依被擠兌得發脹的臉,接著道:「既然三姑娘心內不拿我當嫂子,我也不必不知好歹,強裝嫂子的樣子,這就是王爺為難了我。今日將話說開,三姑娘與她表親的起居出行交際,還請王爺另請了高明,瓊娘出身卑微,見識不夠,年齡更是比三姑娘小,當不起她的大嫂……」   琅王被瓊娘的牙尖嘴利擠兌得臉兒緊,當下恨不得堵住那小婦人的嘴,當下拿出喝令三軍的氣魄來,低聲吼道:「給我住嘴,出去!」   這次瓊娘倒是不再多言,只從容起身出去了。   琅王有些後悔今日攪入這些個丫頭片子的口舌是非中,君子遠後宅紛爭,明理也!   他又將楚依依狠狠地申斥了一通,說以後她再敢對瓊娘不敬,便哄攆她回江東!   料理了這一團亂麻後,他又翻看了一會子兵書,待得心氣平和了,便準備轉入臥房休息。   可是離老遠,便看著臥房一糰子漆黑,本以為瓊娘心裡慪氣,不等他先睡了,一會少不得要軟語誘哄一番。   可是摸入屋中,床榻平整冰涼一片,朗聲喚翠玉、喜鵲也不見人。   最後他便叫了房下的婆子一問,那婆子怯怯地說:「王妃說王爺你攆人,叫她出去,所以王妃帶著丫鬟出去了……」   琅王一愣,還沒醒過腔來,問:「出去哪裡?」   婆子咽了咽吐沫,說道:「叫人套了馬車,出府去了。」   琅王直了眼,心裡暗自恨道:平日怎麼沒見這麼聽話過!好啊,敢出王府,就甭想輕易回來。 第98章   他轉身回到了變得有些清冷的臥室,氣哼哼地徑直躺在了床榻上,枕塌間滿鼻子都是瓊娘那股子淡淡幽香,燻得人心裡一陣的浮躁。   人會去哪?左右不過是回了崔家。他嶽父看著少言寡語,卻是個明白人,見女兒這般回來,該是會斥責她的不是……嶽母劉氏也是過日子的正經婦人,少不得要幫著說嘴幾句……   這麼想來,煩躁的心,又自安穩些。一時又想到這瓊娘說離府便離府的毛病當真是將養不得!這一次便是要扳一扳她這些個驕橫的毛病……   這麼胡思亂想,人也便睡了。   只是第二日晨起時,習慣性地去抱枕邊之人,卻發現身邊空泛泛的。   琅王心不在焉地起身洗漱,在小廝的幫助下換穿朝服。   不過臨走的時候,又囑咐門房,若是崔家二老送王妃歸府時,自當叫人知會他回府。   偏巧今日朝堂討論北疆擴軍,增加軍餉等事宜,這朝會便像鄉下婆娘的裹腳布,又臭又長。   琅王熟稔軍中事務,少不得偕同兵部一起核算種種開銷。待得算得頭暈腦脹,從兵部出來時,一同核算的盧卷不有得打趣道:「今日是怎麼了?往日聽到邊關增兵都是精神大振的光景,可沒有這般頹唐的時候!」   他自一個人,卻不見琅王回話,待看著他始終陰鬱的臉,再想起昨日茶宴的情形,便小心翼翼道:「該不會是昨兒回去,跟王妃置氣了吧?」   盧卷不是外人,琅王自是簡略地說了一下。盧卷聽得一咧嘴,心道:琅王妃還真是個不好相與的,看著瘦小纖弱的女子,竟是這麼敢跟琅王當面鏜鑼地敲打,勇氣可嘉!要知道,琅王從小便是混不吝,那可是連太子都敢上手抽打的主兒!   不過看著至交後院起火,自己悠哉作清閒狀,顯然有違君子之道。   當下便勸解道:「琅王妃年紀還小,你也說了,你那嶽父嶽母都是嬌慣孩子的,她一時受了委屈,自然是要往父母那跑,可你若置之不理,豈不是連你的嶽父大人都下不來臺?最好是別等崔家上門,還是琅王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去將王妃接回來,這樣大家豈不是都臉面好看?」   這盧家人口眾多,盧卷自然熟悉這些個後宅的門路。琅王此時也是受教聽勸的,只略想了想,便趁著下朝的功夫去了趟崔家。   那劉氏見了貴婿前來,自然是笑臉相迎,伸著脖兒朝著他身後看:「怎麼瓊娘沒跟你一起回來?」   琅王心內一緊——瓊娘竟然沒有回來?個小婦人,總起么蛾子,這是去了哪裡!   可是他臉上卻絲毫沒有顯露,只說瓊娘不放心哥哥傳寶的功課,叫他來代為詢問一下。   於是抽著經書考問了一番大舅子的功課,琅王便悻悻出了崔家。   這次他可再沉穩不住,只揮手叫來了常進:「去!上崔記店鋪打聽一下!王妃究竟是去了哪裡!」   瓊娘其實倒沒有遠去。   在出嫁前,她在京郊靠近素心齋處,又買了一處宅院,連同宅院後大片的田地也一併買入,圍攏在一處,修建成了佔地頗廣的庭院。   她有時來巡視食齋,也會抽空看看,指點下庭院遺漏不足的地方,再修修補補一下。   庭院的小橋水塘,長廊涼亭,是趕在入冬前就修建好的。而堂屋擺設也一早布置齊了,只讓庭院的僕役定期打掃,開窗排放下漆味。   她當初置辦這處產業,倒不是抱定了離家之心,而是前世裡的婚姻中,委曲求全得實在是太過委屈。   每次與尚家的婆婆相處不來時,又不好回柳家,只能外出尋了茶室,包了雅間,在那躺椅上躺上半天便算是喘口氣,休息一番了,待得天快黑時,又要若無其事地扮作笑臉,回去接受婆婆的冷嘲熱諷。   那時的她便心內想著,若是能自己置辦一處宅院,可以愜意的,可著自己心意地休憩,那該是多美!   只是那時,尚家困頓,她賺來的每一兩銀子都早早安排了用途,自然不能奢侈地置辦放著落灰的宅院。   可是這一世,大不相同,她手裡錢銀不缺,當然可以任性對花銷一下。   於是便買下了這處宅院,庭院的圖紙是她自己描繪下的。就連臥房裡的蓬帳花紋都是自己親自挑選的。   臥房裡沒有設高床,只用仿了漢式的託角牙子的低矮床榻,趴在床沿便能吃著託盤承裝的果碟茶盞。   窗外是一簇開的正盛的紅梅,抱著暖爐,就著梅影,閒適地看上一卷書,看乏了,起來撫琴一曲,不用操心八竿子打不著的堂妹的飲食起居,更不用熱戀貼冷屁股費力不討好,別提是有多愜意了!   不過相較於主子的樂不思蜀,翠玉倒甚是擔憂,只笑聲勸解道:「王妃,這般說走便走,萬一王爺震怒,可如何是好?」   瓊娘正往臉上敷著珍珠調和的人參花膏,聞聽此言,眉眼不動,只岔開話題道:「灶上的蝦仁蛋羹不要蒸得太老,五香的吊爐餅兒該出鍋了,配上一碗玉柱鮮貝湯端上來吧。」   一旁疊衣服的喜鵲脆生生地應下,去給瓊娘端吃食去了。   瓊娘重新倒回到床榻上,倒是抽空想了想狼王府的情形。   府裡沒了自己,大約大家也是都找尋到了自己的自在。   琅王不必夾在妻子與妹妹之間左右為難,當可盡了做兄長的職責。那位何小姐滿臉的相思,在沒有王妃的府宅裡,更得施展。她是知道這兩人前世裡情緣深厚的,倒也不必棒打鴛鴦,強作惡人。   既然各自尋得了圓滿,她又何必自討了沒趣,回王府礙眼?   雖然這般灑脫,可是每當想起前世裡何小姐依偎在楚邪身邊的光景,她心裡便是忍不住地冒酸意。   有時看書看得久了,心思便又飄忽著胡思亂想。這般下來,便是人頹唐了些,她乾脆連鋪子都不去了,只當給自己放了大假,好好的休息一番。   但整日這般看書,沒得鬧累了眼兒。瓊娘便是琢磨著,若是能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恰好過幾日有船要去南方進貨,她倒不妨也跟船去一趟,再看看當地還有哪些可進的貨色。   只是這邊整裝待發,那邊將京城周遭的地皮子捋了一遍的琅王,也終於尋訪到了此處。   這幾日了無音訊的盤查,早就將琅王滿心的怒氣撩撥到了最高點。   這心緒起伏的漲漲落落,也只有他自己知,當初絕不輕饒這小婦的滿腔怒火,也不知什麼時候被滿心的擔憂取代。   京城雖然治安清明,擔偶爾也有人牙子趁著街市鬧亂時,朝著婦孺下手拐賣的。   那小婦只帶了兩個丫鬟出走,又是那般的容貌,若是被居心不良之人看上,強搶拐走可該如何是好?   這般心內煩憂,便是諸事都看不順眼。   那楚依依初時聽聞瓊娘出走,心裡還偷著樂,心道:無知商婦,竟然往七出的戒律上撞!這般鬧性子回家,萬一堂哥不接,豈不是回府無望?   不過這等機會,可要表姐好生把握,只待堂哥體味了表姐的柔情賢淑的性子,休了那商婦後,便可迎娶表姐入門。也不枉表姐對堂哥楚邪的一往情深,遲遲不肯出嫁。   是以瓊娘走後的第三天,何若惜聽聞琅王沒有胃口吃晚飯,便親自下廚熬煮細細的肉糜粥,配上自己做的小菜,親自給琅王送到了書齋裡。   一個寄住府裡的遠親,又是該避嫌的女眷,卻在夕陽西下時,端著託盤來給自己送餐。   琅王既不痴傻,又是個久歷風月的,自然懂得這位何表妹眼角眉梢的含羞怯意。若是以前,何若惜的姿色上乘,也算可人心意,身段帶著風流,又是這般上趕子的主動,倒是可以顛鸞倒鳳一番。   可是現在,琅王想起,都是因為楚依依這個死丫頭片子一番攪鬧,他才口無遮攔,一時氣急吼了瓊娘。   現在自己可心疼愛的小娘,不知在哪裡受凍挨餓,可是這何小姐,卻趁著府裡沒有長輩女主人,便這般明晃晃地勾搭他,可是覺得他不是個挑食的?什麼臭魚爛蝦都能往下吞咽?   更何況這何小姐竟然穿著跟瓊娘相類的衣裙,更是叫他心內一陣的犯堵!   只大手一揚,他便掀翻了託盤,熱粥灑了一地,將那何小姐罵哭哄攆了出去。   那楚依依見表姐被罵哭,還猶自不服氣,找尋堂哥前來理論。   這下可算是正撞上熔爐噴薄,琅王乾脆連楚依依一同痛罵了一頓,直將她攆回院子裡,將女戒抄上百遍才可出去!   那楚依依心內委屈極了,一邊握筆抄寫,一邊抽噎道:「嫂子更加不守女戒,為何只罰我,不罰她?」   琅王心內氣悶:我他娘的倒是想罰!可是,也得先找到人啊!   琅王妃出走,說到底丟的都是他這做丈夫的臉,這找人也不好聲張,這下花費了甚久的光景,才尋到了那處院子。   琅王騎在馬上,離得老遠便看到了那朱門亮瓦的光景,先前的擔憂便是轉成了萬丈高的怒火:可真是長能耐了!竟然自己偷偷置辦了宅園!這是要幹嘛?不要爹娘丈夫,自立女戶?還真是賺多了錢銀,便要上天入地了!。 第99章   等琅王策馬來到了庭院門口,卻看見門口有馬車正在裝運東西。   琅王看著運行李的翠玉一見琅王來了,連忙跪下相迎。   琅王用馬鞭指了指馬車,問道:「你的主子這又是要往哪去?」   翠玉不敢隱瞞,心裡又替自家小姐著急,只能道:「船行有一批貨有些要緊,王妃擔心著,想要跟船看緊點……」   琅王怎麼聽不出翠玉話裡的委婉之意?原來躲到京郊還不算,還想要躲到南邊兒去!   當下虎著臉直入了院子。那小婦似乎新訂了一整套的男裝,儒衫、獵裝一應俱全,她正興致勃勃地站著鏡前挨個穿試,全然不見自己想像中離家出走的悽苦。   琅王原以為自己待這小婦如放風箏,任憑飛得再遠,那線兒全在自己的手裡。哪成想風箏一不小心便成精了,竟然掙脫了繩線,化成飛鳥,這一撲稜翅膀,不知要飛到哪兒去了。   因為怕在船上諸多不便,瓊娘新訂了男裝,其中以那套獵裝最為喜歡,   通身的玄色,搭配暗金的紋理。自己束胸後搭上寬邊牛皮的腰帶,別提有多颯爽英姿了!   瓊娘看得喜歡,便在鏡前反覆去照,可是一轉身的功夫,鏡子裡映出個寬闊的胸膛。   她轉身仰脖一看,琅王正緊蹙濃眉,薄唇緊抿立在她面前。   瓊娘倒是不意外琅王能找尋到此處,只拘禮算作問安後,便靜默地立著,等著琅王發難。   琅王心內暗恨,可是滿心的怨怒卻頂在喉嚨處發洩不得。   看看這英姿颯爽的利落兒,自己只是稍微嗓門大點說了句「出去」,小婦人便毫不拖泥帶水地出府去了,誰給她的膽子!   這一高一矮兩個人便是互相對視,誰也不言語。可急壞了在一旁的翠玉和喜鵲。   看琅王手握皮鞭,怒目而立,下一刻似乎便要將鞭子抽打在王妃的身上。   倒是喜鵲急中生智,脆生生問道:「王爺一路趕來,可是沒食午飯?烤窖裡有剛烤出只整羊,您可要吃些?」   琅王冷漠地抬了抬下巴,示意著喜鵲去準備,又揮手將翠玉也趕到了屋外,然後便脫下自己的披風扔甩在一旁的屏風上,衝著瓊娘道:「過來!」   瓊娘依舊不願過去。   狼王舒展了長腿,交疊到了一處,抱著雙臂冷聲道:「甭以為財大氣粗就能橫行天下,要不要本王現在下命令廢了你崔記船行的通行碟牌?」   瓊娘挑了挑淡眉,微微抿了抿嘴,慢慢走過去,待走到近處時,被琅王一把拽入懷中,幾日沒有抱在懷中的馨香身體一旦貼近,琅王只覺得整個人都是活了,可是那臉上卻依然是冷清的寡淡道:「連個丫鬟都不如!只杵在那兒也不言語,自己離府難道還有理了?」   瓊娘半低著頭道:「自然是覺得沒理,才無話可說,只等著王爺聖裁呢!」   英姿颯爽的半大小子,偏偏做出副委屈樣,半咬著嘴唇的光景,竟是撩人無比。   若不是覺得現在吻住了她,便大失興師問罪的立場,琅王真想銜住她狠狠地親上一口。   可是心內意動,那嘴上的話也變軟了幾分鋒芒。只申斥這她不言語便出府,若是遇到了歹人怎麼辦?   琅王這般言語,說得又是在理之話,瓊娘自是不好反駁,只閉口靜聽著。   琅王說了一通,心內的鬱氣盡消了大半,就在這時,炙烤的羊肉也呈端了上來。   瓊娘講究飲食,所以這京郊自己受用的宅院,也是炊具齊全,這羊並不是用明火炙烤,而是在後院裡挖了地窖,然後將厚肉的肥羊掛在窖壁上,然後合上窖蓋,在窖口堆火高溫烤熟。   這種西域傳來的法子,可以將整隻肥羊烤得外焦裡嫩,鮮美無比。   瓊娘烤了這隻整羊原本是要犒勞船工的,如今卻被琅王截胡,醃製入味的大塊羊肉,用匕首切開,只吃得是酣暢淋漓。   這幾日瓊娘不在府裡,吃什麼都無味,如今逮到了人,嘴裡也有了滋味,整支油汪汪的羊腿不一會的功夫,便下去了大半。   瓊娘也不多言語,只一旁給琅王遞花雕酒和鹽瓶子。   飯桌氣氛和敦,洋溢在一陣肉香裡。待琅王酒足飯飽,便對瓊娘道:「走,回府去吧。」   瓊娘卻只是笑了笑,揚聲道:「翠玉,送王爺出府!」   楚邪起身的動作頓住了,只皺眉道:「什麼意思?」   瓊娘斂眉道:「王爺也知,當初瓊娘是被柳家轟出去的。雖則柳家的做法本無可厚非。可是瓊娘自那時便立誓,自己要長本事,要給自己賺出個棲身之地,再不可讓人哄攆,全無招架斡旋之地。這府宅是瓊娘自己買的,想坐哪便坐哪,想幹什麼便幹什麼。這些天住得自在,我便想再多停留幾日。」   琅王被瓊娘說得一滯,他自然知道瓊娘當初的遭遇。一個十指未沾春水的千金小姐,卻被養父母無情哄攆,連半點過渡的時間都不給,一時當街去買糕餅,其中的落差可想而知,這女子向來自尊心便比較著一般人強,他不是不知,當時也是氣急了,才脫口而出讓她「出去」一類的話。   想到這,琅王倒是真恨不得荏苒倒流,讓他盡收回前言。   但大丈夫在世,豈可作向小婦人認罪狀?   想到這,他冷聲道:「你既然嫁給了本王,那王府自然就也是你的,什麼時候要哄你走了?一時的口角,你卻揪住不放,難道是要大興文字獄,非要給本王定個哄攆髮妻的罪責不成?」   瓊娘斂眉道:「不是王爺說錯,而是瓊娘當時的氣話覆水難收,想必三姑娘已經放入了心裡。若是回去,整日同府相見,彼此都不自在,還不如我暫時住在府外,王爺若是想見,便來此處,不想見,便可回府休息,豈不是兩全其美?」   琅王氣得猛一拍桌子:「崔瓊娘,你不要太過分!真當本王是個軟脾氣的?什麼兩全其美,這分明是拿本王當姘頭,你見過哪個正經夫妻分睡兩地?難道……是這些日子沒有滋養你,便生了別的心思?」   他自從被查出中毒以來,聽從郎中之言,一直禁忌了房中之事。雖則每日與瓊娘同床,也不敢有太過火的舉動,生怕自己一個情難自禁,再過毒給了瓊娘。   這樣一來,每次不過是親暱摟在一處同被而眠,實則二人之間已經堪比皎潔的兄妹情誼。   而如今,這小婦人越發的過分,竟然連午夜時分,自己一人坐起靜靜欣賞身旁丘陵、高峰、芳草之美的機會都不給。   正當時的佳人獨自一院,豈不是要給些宵小大行方便之門?   自己眼看著餘毒盡拔,怎麼可能放了這小婦人獨住?   瓊娘這使走過去摟著他的脖頸道:「已經定了南下,明日便要上船。要不我回來後,王爺也搬來與我同住,到時不管王爺多氣人,我絕不攆王爺出去可好?」   若是王爺不追來,她自是不會回府。   可是王爺追來了,她更沒有理由回府了!   難道還要眼睜睜地看著那何若惜暗使手段,搶了自己的丈夫不成?可又沒法明說,她看那位何小姐有勾人之相。   便是要扣著王爺,跟她一起在府外住,什麼時候,那兩位姑娘打道回府迴轉了江東,她再跟王爺回去。   琅王只當瓊娘要跟楚依依較勁兒,這等子不上檯面的婦人小心思,叫他說個什麼好!   可是一時又被她的無賴樣氣得說不出旁的來,只拉著她入懷道:「知道你跟依依不對付,也不敢再叫你這丫頭去充當嫂子。她們兩個姑娘來京,總不好哄攆出府,且讓他們在府裡住下,本王會找來宮裡的教習婆婆看管她們的言行,也免了再赴宴丟人……本王正好告病休息一段時間陪陪你遊歷周遭的景致,不過外面又不是沒有本王的別院,哪個要住在你府上,還真拿本王當了倒插門的女婿不成?至於南下……」   他頓了頓道:「這個絕對不許!那曹德勝在朝堂上吹捧得厲害,實則水寇之患盤根錯節,豈是他一人能理順清楚的?依著本王看,這水上將有大亂,你那些個船隊,也儘量錯開這段時日吧!」   在朝堂一方面的政見,瓊娘向來是應從琅王的。聽了他這麼一說,連忙喚來船把式,商量著一半水運,另一半行程走了陸路。   再說王府裡的楚依依,聽聞堂哥告了長假不上早朝,跟那瓊娘住在府外時,氣得直摔東西道:「竟是這般行事?堂哥不回來,不是分明嫌棄我嗎?我看那個崔瓊娘就是狐媚妲己一流,專門勾搭男人不幹正事!」   何若惜沒有說話,眼中含淚,似乎很擔憂堂哥的樣子。。 第100章   不過很快楚依依便罵不出聲了。   琅王請來的教習嬤嬤趙氏是個狠角色,當年在宮裡教習那些個侯門出身的貴女時,都是嘴上毫不留情面,出名的嚴苛。   面對滿身都是不足的楚依依,嬤嬤更是臉板得跟磚頭一般。從她的衣著、脂粉。還有言談舉止全都指正一遍。站位坐姿更是頂茶碗,熬燃香的苦練。   楚依依叫苦不迭,頻頻想要偷懶。何若惜倒是一心向學虛心求教。   可是趙嬤嬤眼皮不抬地道:「王爺只吩咐老身教習三姑娘一人,至於何小姐您,老身會看顧著,您只要言語不出格,別連累了三姑娘的清譽便好。」   她這話裡意有所指,只要何若惜羞愧不已。   有心擺個懸梁自盡的姿態明志,奈何府裡主人不在,自己鬧得再歡實也無人接招。   她自小在楚家本家見過琅王后,便再看不上其他的男子。、   自己一個無依無靠寄住楚家的女子,也嫁不得什麼好姻緣。既然如此,給琅王做妾她也甘願,總好過嫁給那些碌碌無為之輩。   可是說到底,也是她自己走了一步錯棋。原是聽說那琅王妃本是給王爺做飯的廚子,趁著王爺的便利這才勾搭上位的。她便滿心以為王爺喜好洗手作羹湯的女子,只想趁王妃不在府裡時,表一表自己的心意。   哪裡想到王爺竟然是這般不留情面,真是羞煞人也。如今被教習嬤嬤言語奚落,也不過是躲起來痛哭一場罷了。   而琅王那邊倒是愜意,只拉著瓊娘在周遭遊歷。   因為當初撒下了大批善於經營的夥計,王爺在各處繁華重鎮皆有產業。到了哪裡都不用去住客店那種人多腌臢的地方。   雖則是冬季,但是不同城鎮的特色小吃便讓人吃得不停嘴,今兒一碗羊雜老湯配短面,明兒足有一指厚的肉餅叫人看眼界……   再則,可以尋訪各處名山雅士,賞習名畫,討論詩經文義,倒是行程滿滿,每日都不枯燥。   瓊娘這才發現,琅王雖則平日浪蕩,可是那一手紮實的字畫功底,的確是尋訪了名師指點的,這許多的雅士居然跟琅王都是至交好友。   看來這閒散的王爺並不是她以前想像中的只好享樂女色,在前世裡,滿朝堂妖魔化這王爺,倒是沒有幾人真正識得他的才學。   而琅王也才發現,自己這個小王妃,別看年紀甚小,可是面對那些學識厚重的雅士侃侃而談,毫不怯場,那等子氣韻風流,真真是大放異彩。   而她在詩畫方面的造詣居然不輸給那些已近中年的之人,詩詞歌賦的理解也甚是深遠通透,竟不像那個當初寫下那本幼稚的悲春傷秋詩集的天真女子了。   想她早早便離了柳家,能有這等子才學,堪稱大沅朝的第一等才女。   這般一想,又是心內自傲,覺得自己眼光竟然這般的精道,一眼看中的女子果真是人中之鳳。   不過瓊娘聽了琅王的誇讚,卻是暗叫一聲慚愧,畢竟她有前世的底蘊,自然多了人世的感悟了解。而且這些個雅士,她在前世裡也見過幾個,對於他們的詩文更有做過認真的功課,這等子的不輸氣場,確實有作弊之嫌。   反觀琅王,才是有真正的才學才是!   這一圈看似閒適,漫無目的的短行,倒是叫二人在床榻之外,對彼此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琅王第一次對這出身不高的小妻子,從心中減了幾分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輕視之情。   不過最叫琅王滿意的,卻不是遊山玩水,而是自己身段毒素終於盡解,可以遊歷自家小娘子身上的高山名川。   這幾個月來的煎熬,實在是非常人可以挨受的。一旦開閘,那公狗腰子配上的乃是虎熊之力,獵豹之速。   便是再矜持的小娘,最後也被拍散得迷離失所,成了浪中浮萍。   這行程的後半段,便大都在宅院屋室內度過。   不過迴轉了京城,遊玩時的愜意濃情就要被日常的瑣碎衝淡。   琅王回來後,便如瓊娘所言,沒有回王府,只是在城外的別館住下,這樣一來,每日早朝便要起得早些。   對於開了葷忌的琅王而言,每日少抱嬌妻那麼一會,實在是叫人無法忍耐。   可是在京城另外置辦一間宅院,難免會引起流言蜚語,影響了瓊娘的清譽,顯得她不能容納夫君家的親戚。   於是他左右思索,便決定讓江東本家的姑母過來,看顧著堂妹。   這樣一來,有了長輩,那個死丫頭片子的煩心事也就攪鬧不到瓊娘的身上了。到時候給江東來的這些個親戚,安排在緊挨著王府的宅院裡,飲食起居一併供著,倒也短缺不得什麼。自己也可帶著瓊娘回去,不必每日早早起床。   當下他便修書一封,催著姑母過來。   這位楚姑母早年喪夫,膝下有一子,她與丈夫情深,堅持守節,並未改嫁,平日便是靠著丈夫留下的田產過活,琅王掛念姑母,也沒少周濟這孤兒寡母。   是以收到了琅王的書信,她立刻帶著十歲的兒子一路舟車,風塵僕僕地奔赴了京城。   楚依依平日很是敬重這位姑母,如今她在京城裡被那教習嬤嬤管得甚嚴,早就滿心的抱怨,看見了姑母,可算看見了親人,便是忙不迭地跟姑母哭訴,說起瓊娘的種種不是。   楚姑母是個明白人,半張著嘴聽完了楚依依的哭訴後,氣得去掐她的胳膊!   「我那二哥怎麼生出你這個蠢丫頭,竟是鬧不清裡外!怪不得忘山催著叫我來,你竟然欺負得你的嫂嫂無法歸府,還這般的理直氣壯和!」   楚依依被掐得生疼,只淚眼婆娑道:「姑母,你怎的偏向著那廚娘!」   楚姑母恨恨地又補了一巴掌道:「便是你娘走得太早,二哥粗心,沒有管好你這丫頭。你那嫂嫂乃是太后親認的義女,帶著品階食著俸祿,哪樣比你個小鄉來的丫頭差?更何況她如今嫁給了忘山,便是出身再不好,她也是你堂哥的妻子,是我們楚家的媳婦。有人在你面前嚼爛著她的出身,你不出言喝止,反而跟著一起賣弄口舌,哪裡還當自己是楚家人了?」   這話若是別人說,楚依依那是半點聽不進去,可是由著在楚家裡為人方正的姑母說出,便再不敢多言,只一個勁兒的抹眼淚。   楚姑母氣得胸悶,略喘喘氣又道:「至於那茶宴之事,王妃又是哪裡做錯了?看你一身的不合時宜,拿了華貴的衣服,你也不知道穿用,反而嫌怪起了別人……」   楚依依聞言,小聲道:「我也覺得好看,就是表姐說那些衣服的顏色與我不配,穿上顯胖,反而不若自己置辦的衣服……」   「與你不配,就與她配了?一個寄養的丫頭,倒是好意思拿人衣服穿!我聽了府裡的管家說了,那日她拿的衣服,乃是你嫂子鋪子裡自己售賣的衣服,朝中的錦恭候夫人買過一件類似的,鑲嵌珠子的成色,還沒有要給你的那件好,便花了足足一千兩紋銀。可你這表姐,穿過之後也不見歸還,得是多大的臉,私拿這般金貴的衣服?也怨不得侍郎夫人認錯人!」   這話說得楚依依都唬了一跳,可還是不服氣道:「既然這般名貴,怎麼不見那廚……嫂子來要?不是吹噓糊弄人的吧!」   楚姑母有點拿這侄女沒轍了,只氣道:「都當人跟你一般世面?你嫂子手裡的店鋪買賣哪個不是京城裡頭挑?就算不嫁給王爺,人家也是個女富豪,在你我看來,這衣服金貴,可在人家看了不過是九牛一毛,犯得上為件衣服,刁難住在府裡的遠親?只是你嫂子待你不薄,你卻張嘴將人得罪了,害得你堂哥左右為難,便是他真心疼你,若是換了旁人,不將你趕出府去流浪!」   楚依依向來是耳根子軟的,先前她也是被人拱火,架在那裡。如今被姑母這樣通透的一說,又隱隱覺得自己似乎做錯了。   「我先前就覺得你那表姐是有心眼的,本來二哥派人給你從京城裡買的時新衣服,十之七八卻穿到了她的身上,你穿衣搭配得本就不好,偏偏身邊有她襯著,好好的姑娘都沒得看了!偏你還沒自覺,她又是你母親家的晚輩,我一個楚家的長輩不好說些什麼,不然顯得楚家不容你母親的親戚。可是……」   楚姑母頓了頓又說:「可她就算在楚家呆得愜意,也要認清自己的身份,究竟是你攛掇的,還是她不知天高地厚?怎麼就認定忘山會納了她去?」   就在姑侄二人說話的功夫,外面的丫鬟道:「楚夫人,何小姐說是要來給您請安。」   楚姑母聞言,冷笑一聲:「來得正好,我也有話要問她。」。 第101章   那何若惜聽見楚家來人,便要隨著楚依依一起去請安。可誰知臨了那姑母卻只叫楚依依一人過去問話。   她心內忐忑,想著自己那日送粥的事情會不會傳到姑母的耳中,便趕著過來請安,楚姑母倒是見了她,只是臉色不大好看。   「若惜,算起來你的年紀也不小了,跟著依依,倒教外人覺得是兩個嫁不出去的姑娘湊成了堆兒。我在來前,與你姨父商量,他手下參軍的二兒子年齡正相當,家裡也是殷實的人家,就是人長得黑矮一些,還沒有娶妻,你姨父決定給你定下來,過幾天,你就收拾一下回去吧。」   何若惜一聽,哪裡肯幹?當下臉色一變道:「我爹娘臨終前,姨父曾經答應過要待我若親女一般,這門親事……我不願!」   楚姑母心道:這便是讓二哥活慣出來的,全然將個表親養成了嫡出的小姐。   可惜她不是楚家二老爺,當下將臉兒一繃道:「便是看在我那故去二嫂的情分上,才給你安排下這門親事。你別以為天高皇帝遠,在王府裡犯下的事便無人知道。若是傳揚了出去,你自去尼姑庵子裡絞了頭髮不說,還要連累了依依。跟你明說了,你若是不嫁也可,但是回去之後,你自回了你何家的本家去,我楚家養不起你這等嬌貴的小姐!」   楚姑母也是雷厲風行,說了這話後,再不管那何若惜一哭二鬧三上吊。只讓兩個得力的婆子看顧著,第二日便將何若惜送回江東何家。   當年何家落魄,。她一個孤女無人肯顧,楚家二爺才將她接回。如今眼看楚家廟小,養不起這尊真神,便將她送回去,也算是楚家仁至義盡了。   待得送了何若惜後,楚姑母自言要帶著兒子,還有楚依依去巷子裡的小宅去住。   管家一大早將話帶到瓊娘這裡,自歡歡喜喜地回去做迎接王爺王妃回去的準備了。   喜鵲一邊替瓊娘拌著桂花頭油膏子,一邊道:「其實早該這般,就是不知為何王爺不這麼做,倒教我們王妃在外面受了幾多委屈。」   瓊娘描好了眉毛道:「王爺幼失父母,得虧他的二伯父與姑母扶持。是以王爺待那三姑娘親厚,可終究又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有些話他姑母說得,王爺卻說不得。不過王爺將姑母尋來,便是說了他不方便說之言。以後你也不要多言妄議主子,仔細挨了嘴板。」   喜鵲一吐舌頭,替瓊娘梳好了頭髮後,又替她換了衣服。   江東家鄉有長輩到訪,自然不能矜持得待回府再見。   昨兒姑母趕到時,事先沒派人來知會,等她知道時,天色太晚,不好趕夜路。今早琅王自去早朝,瓊娘也趕著早起,本是要趕回去,沒想到那姑母如此雷厲風行,竟是先將話兒帶到了。   待瓊娘上了馬車,迴轉京城後,自然是先去見了楚家姑母。   楚家姑母含笑挽著瓊娘的手,上下打量一番,不住地點頭,挽著她的手道:「我夫君逝去後,我立誓為他服喪五年,你們成婚時,我喪期未過,不好來見你們新人。我家二哥職責所在離開不得,也不好來京城為你們主持婚事,倒是叫王妃你受了委屈。」   瓊娘連忙攙扶著楚姑母坐下,端起丫鬟遞來的茶盞為她敬茶,然後笑著道:「原本跟王爺商議著過年的時候迴轉江東,見一見家裡的長輩,沒想到竟是興師動眾,先折騰著姑母來了,先自向姑母告罪。」   王妃與姑母含笑寒暄。那楚依依自然也在一旁看著。   今天早時,兩個婆子將哭喊不依的表姐拉上馬車的架勢,著實將楚依依嚇到了。便像孩童闖禍一般,後知後覺地才發現自己幹了什麼糊塗帳。   閨閣裡的小姐勾引已經成婚的王爺,可不就是醜事一樁?姑母說表姐所為會連累她閨閣清譽之言絕不是嚇唬人的。   況且姑母說的那些話,她也是入心的。仔細想想,以前在江東時,的確是表姐處處搶了她的風頭,博得才貌俱佳的美名。   這樣一來,再想起表姐來王府後挑撥攛掇她與堂嫂作對的話語,當真都是別有用心。   現在她也算是被趙嬤嬤訓得懂了規矩的,再在一旁看著堂嫂,發現這女子舉手投足間竟是比教習嬤嬤教的都要規範優雅。   想著自己奚落著她的出身,可是自己的言談舉止卻是透著外鄉的粗陋,如今漸漸漲了見識,當真是有些羞愧之感。   瓊娘從來都不是得理不饒人的,如今見姑母是個明事理的長輩,壓得住那楚依依。何況姑母還帶著個年幼的兒子,王府這般大,絕沒有叫他們搬到相鄰院子的道理。   於是便婉言將姑母他們留下。   到了下午琅王歸來,聽說瓊娘將姑母留下來了,又禮數周到,親自安排了院落,還給姑母的兒子榮哥兒準備了書房,過幾天要為他請個西席先生來,心內很是高興。   平日裡王府人口稀少,只瓊娘與王爺擠在小桌來吃便好,但是現在既有長輩,擠在床上成何體統?   瓊娘這幾日一直想要吃熱鍋子,只是兩人吃不出情致,現在人多,倒是可以撐起一鍋。   於是命廚下燒紅了炭火,準備了銅鍋子,薄切了羊肉片,削了鹿腿肉,各色的魚丸菜品也準備齊全,就著蒜泥油碟吃,更提肉鮮。   這種北疆傳來的吃法,倒是透著新意,楚姑母他們一時吃得開心,就連楚依依也忘記了早晨送走表姐的驚嚇,一心地看著薄若蟬翼的肉片在滾水裡上下翻騰。   倒是楚姑母暗地裡捅了她一下,她這才扭捏站起,舉起酒杯向堂嫂致歉。   瓊娘笑了笑,道:「都是一家子,一筆寫不出兩個楚字,何必這般多禮?」   說完,舉杯一口飲盡,算是盡釋前嫌。   琅王自幼便沒了父母,此後雖然有叔公長輩的扶持,可是心內卻是嚮往著一家老小的天倫之樂。   此時廳堂裡滿是歡聲笑語,姑母的小兒也是聲音香脆地回著瓊娘的話,透著鍋子氤氳的水汽,柔化了瓊娘的眉眼,他倒是不禁想到,若是他的乖乖懷了孩兒,生下的娃娃可會多像她些?   就在席間的言語見,姑母倒是談了些江東四周的正經事——自從朝廷派了那曹德勝剿滅水匪一來,靠近京城一線的水道倒是清明了,可是越往江東賊患卻越加肆虐。甚至攪得不靠水道的臨鄉富戶也不甚安寧,生怕自己夜裡家中遭來橫禍,被劫富濟貧。   琅王放下筷子皺眉聽著,而瓊娘也心裡一翻。   姑母口中之言,又是與前世的光景大不相同。   要知道前世水道開通後,雖然也有賊患,可是都是些鄉民浪蕩子走了歪路,都沒有成就什麼大氣候,朝廷當時派出剿匪的人馬,不到一個月便凱旋返朝,哪有現在打了幾個月還不見結束的光景?   而聽姑母話裡的意思,這些匪患隱隱有造反起義的架勢,那賊首也甚是有名號,乃是統帥三匪四寇的綠林頭目「激水客」,如今趁著夏季各地水患頻發,災民無數時,招兵買馬大張其事。   可是瓊娘無論怎麼費力去想,前世裡她好像從來沒有聽聞過這憑空蹦出的「激水客」的名號!   她如今早就體會到,因為這一世三個冤孽交纏之人的重生,早就打破了前世種種事件的軌跡。例如眼前便是一樁,只是她不知是自己,還是柳萍川或者尚雲天讓這剿匪一事發生了驚天的巨變,而後發展會是怎麼樣,也是不得而知。   與瓊娘一般為此事而不得解的,其實還有尚大人。   當初他根據前世記憶料定剿滅水匪輕而易舉,才建議太子舉薦親信曹德勝為帥,待水患平定後,既可以為太子樹立舉賢的名聲,又能藉機剪除琅王在江東的勢力,為太子以後平穩登基增加助力。   開始時進展倒是如預料那般頗為順利,很快就平定了京城附近的水患。   只是後來,鬧出了瓊娘貨船胡商的事情,讓曹將軍在聖上面前大失顏面。這下一來,曹將軍更是要多建軍功以挽回聖心。   但是官軍進入江東後,事情便棘手起來,那些個之前被打得七星八落的水賊,竟然是被那叫激水客的匪首整編,如若水中惡龍,毫無預兆地反撲過來,而且水上的打法刁毒兇猛,叫人防不勝防!   幾次大敗,損兵折將不提,捎帶著舉薦曹德勝的太子,也被皇帝不輕不重地說了幾句,這怎麼能不叫太子大為光火?便將尚雲天叫入府中,商議對策。   尚雲天也是心內納悶,這個激水客何許人也,怎麼就憑空冒了出來?   就在二人商議之時,白氏突然求見。   她家經營漕運,自然關心水道上的時事,聽聞了這件要緊的事情後,便趕著來見太子。   太子自上次那事後,對白家心生埋怨,不過白家提供的大量錢銀又是他所急需的,便是給了白氏幾分顏面,喚她入內。   白氏從容行禮之後,便向太子和尚大人簡單說了這激水客的情形,最後她復又加了一句:「殿下,您猜,這位激水客……是誰的舊識?」。 第102章   太子挑眉望向白氏,而白氏先是介紹了江湖中關於這位匪首的種種傳聞,又說:「先前在碼頭,我曾親眼見過,那激水客手下的親信出手幫助崔家的公子解決了糾紛。可見那崔家與這匪首是相熟的!」   因為白氏之前見的是男裝的瓊娘,加之知道崔家是雙生子,所以那位崔公子跟瓊娘肖似也是正常。崔家跟激水客的手下過從甚密,而激水客最近活動的範圍也是在江東附近……白氏直覺這裡大有文章可做。   太子探身道:「你沒看錯?」   白氏笑道:「絕不會有錯,那日圍觀的人甚多,只要是靠水吃飯的老江湖,誰不認識激水客的那幾個親信?太子只要派人稍微打聽便知。」   太子磚頭看向尚雲天:「尚大人,你覺得這裡面可是有什麼勾當?」   尚雲天皺眉沉思:其實他也察覺這一世不光是他的際遇發生了變化,就連朝堂政事也是變化頗大。是以他再也不能強裝先知隨便妄言了。   只是抱拳進言道:「若真是如此,此事落實,可是比上次與胡商勾結的罪名要嚴重得多了,太子不妨派人查證再作定論,也免了不謹慎被皇上斥責。」   太子點了點頭:一旦查證,那麼曹德勝這幾日用兵不利的錯處,便可全都歸結到江東王的身上。畢竟是江東王暗通水寇反賊,走漏了軍機才害得曹將軍連連失利,這般說法順理成章,想必父皇這次絕不會輕饒偏心琅王了。   趁著二人商議的功夫,白氏從書房裡退了出來,準備去給太子妃請安。   這些日子太子對她甚是冷落,不過那前些日子得寵的柳萍川也沒落下什麼好。   又是螢火蟲又是花香的巧花心思,最後不過是太子妃挑了兩個鮮嫩的妾入府,便落得竹籃打水一場空的下場。   白氏是個明白人,別看這太子妃不管事兒,可到底是太子府的正主兒,得罪了她也沒有什麼好果子吃。是以失寵的這段日子,白氏便是恭謹地服侍著太子妃,靜等著自己翻身之日。   只要琅王一倒,崔家也完了,白家便可全盤接收崔家的各處生意。   如若說,之前白氏還對太子有著男女之間的濃情蜜意。   自從那次胡商私運的案子,太子對她勃然變臉後,她也算是看清了,這太子也不過是拿她當了白家的錢庫鑰匙來用。   用得順手時,滿是情愛;不順手了,便甩在一旁。   既然是如此,她倒是也不必投入甚多的感情,只借著太子的權勢,壯大自家的生意便好。   更不必像柳萍川那般汲汲營營,挖空心思的爭寵。女人的好顏色能保存幾年?她只盼著太子妃早日生下嫡子,到時候她們這些側妃侍妾便也可生養孩兒了。   等到她有了孩子,還有白家富可敵國的財勢,便有了在太子府站穩的腳跟。   侯門男人的寵愛?靠不住!   曹德勝在剿匪一事上連連失利,終於惹得龍顏盛怒,下令琅王為監軍,協理曹德勝剿匪事宜。   皇帝也是心內不舍琅王上前線作戰,便只給了監軍的頭銜,在後方督促作戰即可。但畢竟也是要出京公幹,是以設宴為琅王踐行。   這次宴會,乃是為琅王所設,所以這夫妻二人再不能像從前一般,躲在角落裡悠哉遊哉。   這眾人的目光也是皆放在了二人的身上。   這琅王先前與人的印象總是不大好,他為人放浪不拘小節,與儲君關係不睦,又甚為好色。   單說他所娶之妻,一無門閥庇佑,二無出眾的才名。不過是京城裡有名的銅臭女富豪,甚是會拍太后馬屁的所謂義女公主罷了。   這在清高的士卿大夫眼中不甚上格局,眼界實在是太低了。   要知道就連那刀筆吏胡大人最近都不甚提及琅王,被同僚問起時,胡大人不屑回道:「與市井銅臭為伍者,提他作甚?」   胡大人講究臉面,當然不會提之前幾次諫言琅王的不是,被聖上拿奏摺拍臉,被罵得狗血噴頭的事情。   他這番義正辭嚴的回答立刻叫人感受到了古之清高雋永的氣節,便心內對那琅王心生鄙薄——只為錢財美色娶妻者,短視,叫人鄙之!   可待到了宴會之上,看著那清麗脫俗的琅王妃,鄙薄之餘又不禁感慨,生得這般的貌美,若是大家閨秀,又是自己府裡的妻子,豈不是毫無瑕疵?   不過眾家夫人女眷的注意的地方卻與大人們不同。   那琅王以前看著不甚憐香惜玉的樣子,沒想到成親之後,竟是這般的疼愛妻子。   這次宴會上有一道海魚,味道甚是鮮美,就是腹部魚刺甚多,眾人皆避開不食。   那琅王竟然是先夾了一筷子,挑剔乾淨了魚刺後,才放入到琅王妃面前的碟子裡。   有時那琅王妃咬了一口的東西似乎不甚順口,便放在一旁不吃,可是堆放多了,難免殿前失儀。   那琅王也是不聲不響地將碟子調換過來,幾口便將琅王妃剩的全吃了乾淨。   那等子從容自在,顯然平日裡夫妻二人也是這般相處。   其實還真是如眾人所猜測的,瓊娘平日裡跟琅王總是小桌吃飯,兩人面對著面,互相從碗裡夾吃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方才瓊娘也是心裡走神,想著姑母提起戶部範大人家的三公子新近候補了工部的從缺,她見過這位公子小時甚是伶俐的樣子,便讓瓊娘借著宮宴的機會,相看一下是不是配得依依。   她心掛此事,便眼睛到處巡視,吃得心不在焉。等發現琅王替她這般做時,自是覺得不妥,小聲道:「王爺,注意宮儀。」   琅王給她夾了一個蝦仁道:「你又不入仕,宮儀再好也不過是大沅朝的公主,本王的王妃,上進不了一層,既然這般,吃好就行,總不好吃了半天,空餓肚子吧?別又在回去的路上,被糕餅噎得翻了白眼兒!」   上輩子的瓊娘每次入宮,還真都是餓著肚子回去的。   宮中赴宴要注意吃相儀態,有時不慎咬一口肉食,發現肉塊太大,或者不易咬爛時,唯有放在一邊,讓侍女暗中用巾帕裹住藏在袖子裡處理掉。龍目之下,怎麼可能肆無忌憚地吃食?   可是與這琅王進宮幾次,也是被他帶壞了的,瓊娘跟琅王躲在角落裡,也是吃得輕鬆自在,閒暇之餘,還能品評一下幾位御廚的手藝。   但今日狼王乃是宮宴的主角,這般的張狂沒規矩都大為不妥了,是以提醒了王爺幾句,沒想到竟是得了「再努力也不得晉升」的奚落,當下不由得借著繡扇遮擋,狠狠瞪了他一眼。   琅王被佳人美目怒瞪,心裡卻是美極了的,他的小王妃最愛假正經,跟自己第一次赴宮宴的時候,吃得那叫一個儀態萬千。   他還不及讚美,只在出宮回府的路上,方才還儀態萬千的琅王妃,一路飢腸長鳴,只抱著糕餅盒子吃個沒完,甚至吃急了差點噎住,惹得他拍著車廂板子大笑。   只是再下次冗長的宮宴時,他便拉著她去了宮殿的角落,借了柱子遮擋,讓她可以飽足吃上一頓。   其實現在滿宮殿的桌席,放眼望去,只琅王府的這一桌酒菜下去的最快。就連聖上也得顧忌在群臣面前的威嚴,不過吃上幾口,裝一裝樣子罷了,更甭提各府的夫人們了。   柳萍川如今爭得了側妃的頭銜,終於有機會隨了太子與太子妃一起赴宴。   這是她前世裡期盼著甚久的殊榮。自然也是要處處注意著儀態,生怕被別人比了下去。   她這輩子自覺比上一世要強上許多。   閒適成功擠掉了瓊娘,回歸了本家。更是避免了嫁給琅王那等薄情之徒的厄運。   雖則沒有嫁給尚雲天,卻成為了太子的側妃,一遭入宮便是正經的娘娘。   反觀瓊娘,淪落為商賈不提,最後竟是枉自重生,不開眼地嫁給了那個下場悽慘的琅王!   有時候柳萍川也想尋著瓊娘好好問問,她是不是瘋了?難道她不知那琅王不但被囚皇寺,而且一生無兒無女,父母又早亡,乃是天煞孤星的命相嗎?   這樣的暴戾的倒黴男人,嫁來何用?   所以每每在太子府裡不甚如意時,柳萍川都是想著瓊娘的煎熬處境,心境立刻莫名大好。   琅王對待自己的女人,便如螻蟻物件一般,對誰都是冷冰冰的,成為那種男人的妻子,會有什麼好下場?左右不過冰冷乏味地度日罷了。   可是近日,她在宮宴上,第一次見到了琅王與瓊娘相處的情形。   記憶裡不苟言笑,只會拿女人消磨取樂的暴虐王爺,居然能做出給女人布菜去刺的貼心舉動。   而且看那瓊娘的神色,也是坦然受之。二人有時也不知私下裡談著什麼,頭兒不知覺地側傾到一處,說上幾句,再相視一笑,竟是尋常人家裡夫妻和諧恩愛的情形!   那記憶裡眼角眉梢都噙著寒冰的男人,也是一臉寵溺地望著瓊娘……   柳萍川只拿眼一掃,竟是看見坐在角落裡的尚雲天也是借著酒杯遮擋,目不轉睛地看著瓊娘,這一刻,被太冷落多日的柳萍川心裡竟滿是酸楚憤恨!   怎麼可能?難道琅王不知,那個崔瓊娘在床上不過是死魚一條嗎?。 第103章   萬歲高居其上,看著那小夫妻恩愛,倒是滿心的高興。   在忘山小時,他就曾經拿著兒子的生辰八字去滄海大師那裡看算過。   大師看得皺眉不語,當時只叫他心內高懸。最後大師直說了句:「命相奇怪,類似孤星。」   便再無下文。   不過自那以後,大師允諾每年都會見忘山一次,為他誦經講義。這習慣從他小時一直延續到了現在。   可嘉康帝並不放心,前些日子又上山去問大師。   但滄海那老和尚向來怪癖,只是藉口著閉關面壁感悟禪境,不肯見客,只委託小沙彌出來帶了句「天機不可洩露」便算了事。   也得虧著這大師遇到的是如他一般的千古一帝,有道明君,若是換了旁的帝王,豈不是勃然大怒,砍下不肯洩露的腦袋!   但是他自那以後,便一直擔心著忘山要孤苦度過一生。   先前琅王中毒,他也喚了那郎中打聽清楚,當知道忘山差一點便要斷子絕孫時,心都不由得一縮。幸而這毒中得不算深,調養得當後,便可盡數拔除。   現在看著琅王與王妃伉儷情深的光景,約莫是餘毒盡消,他原先是想給忘山挑選幾個懂事賢惠的過去,可是才提了了話頭,就被忘山說話打岔了過去。   幾個來回後,皇帝也是看出,應該是兒子與那崔瓊娘的新鮮勁兒還沒過去呢,既然如此他也不好惹得兒子不高興。   可要是那崔瓊娘的肚皮一直不見鼓起,他就要趕早兒為忘山張羅幾個美貌好生養的側妃了。   待得宮宴之後,琅王便要整裝待發,去巡查沿線的剿匪情況。   在臨行的前一夜,他將他的小娘裹在被窩裡,只銜住那甜津四溢的小嘴不放。   瓊娘剛剛從九重雲霄轉回來,眼前還微微發黑,只覺得自己的腰背酸痛,便推著他汗津津的胸膛道:「明日還要趕船,怎的不知怠足?」   琅王笑著側躺,將她攬在懷裡,理順了散亂的烏絲長發道:「這些日子空乏著你,卻先餵飽了,才好!」   瓊娘臉頰紅潮未退,又是不放心地看了看地上扔著的幾截羊腸道:「郎中可是說了,餘毒雖清,但是暫不可要孩兒,那羊腸衣被你這麼用,可是不禁用的……」   瓊娘說完這話,回頭再看,琅王也變得沉默不語,只是一臉深沉地望著帳頂。   一看他這個樣子,瓊娘便知道他又在想那下毒的始作俑者。   琅王一直對下毒者為何人三緘其口。瓊娘也不好問,只是方才她那一句暫時不能要孩兒顯然觸動了他的心思,那雙鳳眼裡都冒著火氣。   瓊娘不想讓他多想,連忙拉著他強健的胳膊,開口道:「我已經在廚下給你醃製了兩罐肉醬,出門在外注意些飲食,莫要吃壞了腸胃,若是沒有可口的,便用肉醬下飯,雖是簡單些,可是裡面的辣子加的夠足,也很爽口。」   琅王這時臉上的陰鬱才慢慢散開了,新婚的小夫妻便是成婚後第一次較長時間的別離,一時間心裡自有說不完的話。   待到第二日,琅王一早便啟程出發了。   瓊娘親自送到了城門處,將自己在皇寺裡自己求下的平安符戴在了楚邪的脖子上,裡面還放了一枚她用黃金澆鑄的碩大錢幣,上面有「趨利避害」四個大字,錢雖俗物,卻能通鬼神,用來壓符再好不過。   楚邪以前見別的將士離別前,脖子上掛母親或者妻子相好送的平安符,總覺得多此一舉,大煞男兒威風。   可如今自己脖子上也掛著個,只覺得自己的小妻子雖然有些不懂事,動不動便鬧著離家的毛病,可是心裡到底是有自己的。   再看面前的嬌妻,眼角都是紅的,雖知道她是困得打哈欠打的,可心裡還是覺得發暖。   便是心裡想著儘快將差事了結,好早日回來陪伴自己的嬌妻。於是又叮囑著她快些回去補覺。   瓊娘送走了琅王,站在城樓上看著遠處的車隊影子,心內自是有些惆悵。   可是轉身時,卻發現尚雲天正立在自己的不遠處。   因為瓊娘的身邊站著侍衛,他倒是識趣得沒有近身,只是遠遠的站著,可是神色裡皆是說不出的強自壓抑的憤怒。   瓊娘連看都未看他,只準備下城樓去,待得經過他的身旁時,便聽尚大人似乎是自言自語道:「竟是如此上心,還道以前卻有些真情,如今才發覺,竟然從來未有給我親自踐行過……」   尚雲天說的倒是事實,前世裡,每次尚雲天需要出京公幹時,瓊娘皆是不過送到府門後的巷子口處便算了事。更別提親自求符掛在脖子上了。   如此一來,前世裡成婚前幾年的柔情蜜意似乎都大打折扣,這叫尚雲天心裡如何能忍?   如果說瓊娘對待她的這位前世夫君只是冷漠以待的話,自從那胡商一事後,心裡卻是恨極了他。   竟然給她的商鋪設下這等子圈套,除了他不作別想!柳萍川的腦子可是想不出這等禍及九族的陰損主意。   現在他又當著自己侍女侍衛的面前,說這等子言語不清的話,到真好似她跟他有些什麼似的。其心可誅!餵給狗都不吃!   瓊娘自然不會在城樓子上跟個不相熟的官吏爭吵,白白讓別人看了笑話。於是只當做沒有聽見,風也似的下樓去。   可是前世的種種卻一下子湧上心頭……和自己當初預想的夫唱婦隨,琴瑟和鳴不同,婚後的一切都是太瑣碎磨人了。   她那時還年輕,被尚家的婆婆處處刁難立規矩,而每次尚雲天都是站在他母親的那一邊,言語裡隱隱是責備她做得還不夠到位。   那時的她,還謹守著賢婦的規矩,自然不會跟丈夫頂嘴,可是剛成婚是那股子貼心的情誼卻在這些個雞毛蒜皮裡漸漸消磨得不剩什麼了……   不過瓊娘坐上馬車時,倒是分神想了想:是啊,當時為什麼不相送?   ……好像是當時被婆婆立規矩天天早起親自下廚做飯,當時也是困極了,只想早早地將人送走,好回去補覺。   其實現在瓊娘送走了人,也是想要回去補覺的。雖然這一世沒有婆婆磋磨,可是有個吃不飽的夫君,也是叫人夜裡憔悴。   可是回到王府,卸了髮釵,換了睡衣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時,心裡想到卻是琅王剿匪的事宜。   因為重生漣漪不斷,世事叫人難料,瓊娘也不知琅王此次吉兇禍福。如此輾轉,最後那點子睡意都攪鬧沒了。   瓊娘乾脆起身要了茶水,喝了一會醒一醒精神後,想到有陣子未回娘家了,便起身坐車去看望劉氏。   劉氏見到瓊娘回來心中大喜,拉著瓊娘的手問長問短。瓊娘自是說一切俱好,王爺待她甚是寬容,店鋪的生意也是越來越好。   聊了一陣,瓊娘始終未見到哥哥蹤影,問起劉氏。   劉氏長嘆一聲,一向開朗的面龐也掛上了一道愁容:「上次你哥哥受了那暗娼圈套的教訓,心內也知道理虧,倒是本分起來。入了你安排的書院後,雖則學得慢,但是先生用心,也有長進。   只是我一直放心不想,便給他找了書童跟著,每月叫回幾次問他傳寶日程,也好心內有數。   聽聞最近他在書院交了幾個朋友,幾乎日日過來飲酒吃飯,看起來就不像是正經人。娘勸你哥哥不要跟他們一起廝混。   可他說我是不懂,這幾位都是正經人家的公子,身在書院將來都是同窗,無論如何都講究個互相照拂。為娘還是不放心,今兒一早讓你哥哥將那幾個人請回來,你哥哥叫了一桌酒席在前院宴請他們。我本想藉機會,打聽一二,現在你來了,正好,也看看他們的虛實。」   瓊娘勸慰劉氏不要過於擔心,同時派了身邊機靈的小廝去前院看看他們在做什麼。   過了一陣,小廝回來,小聲道:「那幾位公子似乎想要遠遊。正想跟崔家的船行借船出遊呢。」   瓊娘問道:「你可知道那幾位公子的身份?」   小廝回道:「聽起來似乎是各家商行的公子。」   瓊娘對劉氏道:「若果真是各家商行的公子,哥哥與他們相交也是件好事,如此倒是不好拒絕,這遊船的事情,便交由我來一併解決,不過你也要跟哥哥說不可放鬆學業。」   劉氏一拍大腿道:「可不是,上次王爺來考學,也不知考的哪本,把你哥哥考得是啞口無言,回去一頓的翻書。」   瓊娘心裡噗嗤一笑,心道:本是來尋人的,偏沒尋到,當時心裡說不定在罵什么娘呢?   想起那個混帳王爺似乎曾經說過,當時看見崔家人都來氣,覺得沒把女兒教好,乾脆考了哥哥一段孫子兵法。哥哥若是會,那可真邪門了!。 第104章   一時,劉氏倒是對女兒有說不完的話。一時又說起了崔傳寶的親事來。   瓊娘這幾日倒是給楚依依充當媒婆充出了經驗,只告訴母親騷安毋躁,這親事的挑選無比太心急,她先前也跟王爺商議過此事。琅王的意思是,娶個嬌滴滴的千金小姐入門,反而讓嶽父母太過操勞。   不若在他的武將隨從裡挑個好人家的姑娘。琅王的武將有許多是窮苦出身,後來跟隨王爺建立的功勳,自然帶了官階。   挑選個寒苦出身的女兒家,知道錢銀來之不易,會操持家事,又沒有那麼多的臭講究,倒是跟乍富的崔家很是相配   雖然話說得有點糙,可是也是有著道理,瓊娘這般想,便也說給母親聽。   劉氏覺得女兒女婿定下的,一準錯不了。倒是一時舒展了心思。可是兒子的事情操心完,便又是女兒的。   早在成婚前,便影傳著王爺似乎不行。她一直偷偷地替女兒流眼淚。現在眼見成婚數月,女兒的肚皮果然是不見動靜。自然又是心急。   瓊娘見母親提及這個,連忙岔開話題,只道出來太晚,於是便準備回府。   當瓊娘準備回王府坐在馬車上,借著帘子的遮擋,正看見哥哥崔傳寶送了一幹同窗出來。   只這一眼,她便在一堆少年郎裡認出了一位。   前世瓊娘便經營著自己那點子嫁妝置辦起來的生意,自然見識了不少人等。有些人是連夫君尚雲天都沒見過的三教九流。   少年郎裡那個穿著白衫的便是。他應該是白家的一位遠親,好像是姓吳,叫吳添壽。   名字很長遠,可幹的卻都是折壽的事情。   他因為頭腦靈活,做事不擇手段,最後成了白家的大掌柜,當年與瓊娘做生意時,曾經設下暗扣準備狠坑瓊娘一筆。   當時瓊娘雖然識破,但顧及著當時的白家風頭正健,背後有太子撐腰,自己若一味逐利恐怕是對尚雲天的仕途有妨礙,便子忍下了暗虧,讓這姓吳的賺了一筆大頭的錢銀。   錢銀上的仇怨,就算再世為人也刻骨銘心。記憶裡這位吳添壽並沒有在學業上有何建樹,因為家境貧寒,應該是早早託人到白家拉關係,入了白家店鋪當學徒,怎的搖身一變,成了哥哥的同窗?   這下瓊娘頓時生疑,只待過了一會,約莫著那些個同窗散盡後,便折回馬車復又回去尋來哥哥問話。   崔傳寶見妹妹去而復返,鄭重來問那位吳同窗之事,心裡也唬了一跳,當下老老實實地回答道:「他是新近入書院的學子,家道殷實,出手闊綽,同窗們出遊聚會,基本都是吳公子掏銀子請客。是以雖然沒來幾日,卻已經跟眾人混得甚熟。」   瓊娘不動聲色地聽完,又問:「那這次使船出遊,是誰的主意?」   崔傳寶很是用力地想了想,抓了抓後腦勺道:「是陳同窗……不對,他也是聽了吳公子的話,才生出遊船心思的……」   聽到這,瓊娘已經是全聽明白了。明明前世裡出身一窮二白的小子,怎麼會憑空出現在書院裡充作有錢人家的冤大頭公子?還這般慷慨地花銷銀子?   只怕是白家正物色合適的少年郎接近哥哥,而這吳添壽正好投奔白家,被相中後,扮作富家公子送到了書院裡來。   瓊娘雖然不知他們打的什麼注意,但是跟白家沾邊兒的,必定不是什麼好事!   那崔傳寶經歷了被人做套的事情,也是心有餘悸,見妹妹問得這麼鄭重,便提著心問:「妹妹,可有何不妥之處?你若不要我與那吳公子來往,我盡聽便是……」   瓊娘沉默了一會,笑著道:「不必,既然有人願意花銀子散財,倒也不好阻攔……你如常便好。」   再說著吳添壽,從崔家出來後,花錢僱了馬車,一路來到了脂粉胡同,在一處掛著紅燈籠的院門前被個塗脂抹粉的老鴇迎了進來。   白家的公子白宇瞻剛從粉頭的房裡出來,在幾個丫鬟的服侍下,抽起了一袋水煙,見吳添壽來了,便頭部抬眼不睜地問:「事情安排得怎麼樣了?   吳添壽點頭哈腰道:「已經盡安排妥當了,那小子答應了崔記船行出船,過幾日待書院月中望日休館聽課時,便要一起出行。」   白公子滿意地點了點頭,覺得這姓吳的小子還算機靈,便道:「去,尋個順眼的娘們戲耍下,待事成了,本公子還有的賞你!」   吳添壽點頭稱謝,嬉笑著摟著個粉頭入了房。   白宇瞻一邊吐著雲霧一邊冷笑:上次被崔家僥倖逃脫,這次定然要坐實了崔家的罪名,將他連根拔起!」   再說瓊娘,自從那次宮宴時,替楚依依相看了那位範家三公子後,倒是覺得人品甚妥,便將此事說給了楚姑母。   這楚姑母是個做事利落煞爽之人,當下便著手安排著兩家小兒女的相看事宜。   楚依依如今沒了何若惜在一旁暗自攪動,人倒是在教習嬤嬤的歸置下變得有了方圓。儀態也有些改變。   這次相看,是瓊娘親自替她搭配衣服裝扮的,一身緹色亮面的衣裙,讓原有些泛黑的皮膚增色不少,搭配的首飾釵花也僅是顯得女兒家青蔥活潑的。那麵粉也不過薄薄打了一層,叫膚色更均勻些,等抹上瑰色的口脂後,楚依依只覺得自己似乎從來沒有這般的好看過,竟是看著銅鏡裡的自己發起了呆。   瓊娘吩咐丫鬟將自己幾件貂皮的大氅拿來,單選了一件銀白色的替楚依依搭配上。雪白細軟的貂毛裡露出橙黃的衣裙,很是讓人眼前一亮。看著瓊娘這般用心地打扮自己,楚依依越發對自己先前的淺薄口快後悔,低聲問道:「堂嫂,你真的不惱我?」   瓊娘替她理了理衣領子,笑著道:「若是連你這點小事都惱,這世上之人豈不是要將我得罪盡了?」   說到這,她又頓了頓,語道:「這位範公子,家世清白,父母也是有名的實在公道人。這樣的人家,即便你遠嫁京城,二叔公也能放下心來。待會見面之時,不必太過拘謹,人問你話時,落落大方答出即可。」   瓊娘倒是體會些許長嫂如母的心情,一時間將需要注意的事項細細說清。   楚姑母在一旁聽了也是暗自點頭,心道,難怪眼高於頂的忘山會選擇這個出身不高的女子為妻。依著她看,滿京城的貴女裡,都沒有幾個如瓊娘一般通透的女子!   這兩家見面的地方乃是京城聞名的茶社——白露居。   是凡朝廷勳貴權臣家的公子閨女尋找適意之人,都爭取在皇室宴會上相見。如果未曾見過。   通常選在京城裡有名的茶社見面,而不會貿然攜子女上門,免得親事不成有辱自家孩子的清名。   這等子京城獨有的風俗,便帶動了茶社經營得甚是紅火。   今日天吉,正適相親,白露居因為茶香水甜,單室靜雅,是京城裡聞名的官家子女相親之地,是以各家攜帶著公子閨女出入頗多。   兩家在白露居的門口見面,客套一番後進了茶社早已備好的靜室。   範夫人不住拿眼去瞧楚依依,看她櫻唇瓊鼻,眉眼清麗,搭配著橙襯白衣,歡脫輕快中又顯出一種嫻靜,讓人眼前一亮。暗道京城傳言她膚黑貌醜,滿身的土氣,也不知是哪個汙舌之人亂說,還好自己沒有盡信謠言。看她樣貌倒也配得上自家,況且她父在南方為將,立功頗著,是入了萬歲爺眼之人,確是良配。   範夫人心中盤算,嘴上一邊客套一邊套問楚依依。楚依依記著瓊娘的囑咐,慢言細語,一一答覆。範夫人見她落落大方,心中更覺滿意。範公子未曾說話,在一旁不住瞄楚依依。看那樣子也是上心了。   瓊娘知道如果陪著楚依依,自家樣貌反倒壞事,一早就和白露居定好,選了一間和相鄰茶室相通,中間以掛簾相隔的靜室為相親之所。待楚依依和範家進了靜室,自己便進入隔壁茶室,透過掛簾靜聽細看。   感覺到範夫人言語中的熱切,瓊娘知道這門親事差不多便是定下來了,這才起身輕輕出了茶室。   剛剛出來,便看到不遠處看到了熟人,只見她的養母柳氏被引進一間靜室。柳氏抬眼也望見了瓊娘,楞了一下,低頭快步進了靜室。   不大一會的功夫,便有夫人領著一個妙齡女子也入了那間靜室。   瓊娘一時鬧不準這是日常的交際,還是柳氏今天為了哥哥柳將琚的親事而來相看。   如今哥哥身在邊關,柳氏自然心急。   可是依著瓊娘前世的經驗卻知,她便是殷勤張羅,也是一場空,哥哥一個都不會同意的……。 第105章   可是……瓊娘剛才無意中看了一眼,堯氏今日要見的小姐,雖然一身零落,可生得其貌不揚,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姐。   瓊娘心裡不由得拿那小姐跟雲曦做了比較,便是雲泥之差,叫哥哥如何能同意?   那堯氏其實也見到了瓊娘。   只是現在按照品階,她應當向瓊娘施禮,這叫她的心裡怎麼過得去?乾脆只假裝沒看見,早早入了靜室便好。現在每次在宮宴上,她都是儘量能不去便不去。   若說堯氏最這輩子最惱的事情,一個是當初想要拿崔家的孩子擋災,結果卻害得自己的親生女兒流離失所。另一個便是一時念頭想差,放了瓊娘回家。   別的不說,若是瓊娘這個善於經商的女兒在,自己的嫁妝鋪子起碼能好好經營,根本就不會被柳萍川敗財得救都救不會來。   柳家宗親繁多,來往應酬更是不計。只靠著老爺的那點子俸祿田租哪夠?當初柳萍川入太子府,雖則以妾的身份入門。可是有同嫁的白家那種財大氣粗的在旁邊幫襯。若是置辦得太寒酸,豈不是顯得對入太子府心有怨言?怎麼撐得起柳家的臉面?   於是柳氏也是打腫臉充胖子,買了自家嫁妝裡最值錢的鋪子,為柳萍川置辦的嫁妝,算是勉強沒有被白家那十裡紅妝的闊綽映襯得太寒酸。   可這樣一來,柳家的元氣又是不足。柳夢堂又向來是走清高路線,不理人間煙火。   堯氏見著日漸虧空的家底,也是心裡犯急,便一心要找尋個家道殷實的兒媳,填補了之前嫁女的虧空。   可是不曾想卻叫瓊娘看了去。堯氏見了她方才見到那位外省官員小姐時,愕然的表情,自己的臉上也有些掛不住。   這心內更是懊悔當時要讓瓊娘回去。若是有這等會賺錢的女兒在,何至於柳家現在強撐著張瘦皮,虧空得有些撐不起世家門面?   瓊娘在回去坐馬車時,想起平日裡貴婦人們在茶宴上說起的關於柳家的閒言碎語,心內也是一番感嘆。   沒過兩天的功夫,那範家便回話,要跟楚姑母定下日子,交換生辰八字,定下相親的日子。   楚依依的終身有了著落,人也變得的明朗,對瓊娘這個堂嫂愈加恭順。   她以前總覺得一個女子經營商賈該是何等的丟人落魄!   可是沒想到,自己的堂嫂手握著帳本,挨個詢問這屋堂裡一溜的掌柜時,一個小小的女子竟然迸發出那般的氣場,只幾句話間,就將那些個男人問得說不出話來。   當真是錢銀裡的女將軍,生意場上的扛把子。   隱藏在心的鄙薄,猶自散去了。   可就在這時,楚姑母卻接到了信兒,那何若惜回江東的客船竟然遭遇到了水寇襲擊,說來也是巧,正好趕上楚邪視察兩江,便是隨手將她連那兩個婆子救下。   只是何若惜受了這番驚嚇後,一時染了病症,再不好趕路,便在楚邪駐紮的水軍營附近,租了間民舍住下。因為兩個婆子都是楚姑母的人,便是託人送信給身在京城裡的楚姑母。   楚姑母覺得這事,雖然事出無奈,但也得知會瓊娘一聲,免得叫她事後知道了,心內犯了忌諱。   瓊娘聽完後,心內的確是一翻。   難道是姻緣天註定?不然那何若惜兜兜轉轉怎麼會又跟琅王湊在了一處?   當楚姑母告知她時,她倒是能沉穩一笑,自不放在心上的樣子,可是待得一人獨處時,心內卻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般,百味雜陳。   她自重生後向來求得個「隨緣」二字,按理說看到何若惜這位與琅王前世糾纏頗深之人,也該屏氣靜心,自隨了她去罷了。   原本與琅王有著情緣的便是何若惜,而她崔瓊娘則是上輩子跟琅王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   月老若已經牽了紅線,她又奈何幾何?   可雖然這般開解著自己,依然是越想越煩亂。   原本該是就寢的時候,心內又是想起前世裡琅王帶著何若惜在人前的情形。這麼一想,便是入閘門洩開,揚灑四溢得不可收拾。   翠玉這一宿也跟著沒睡,直看著臥室裡的燈反覆亮起。   待得黎明將曉,王妃竟然是讀了一宿的書。   晨起時,翠玉借著打水的功夫瞟了一眼王妃的床頭——厚厚的一本《般若波羅密心經》,似乎都被翻得卷了頁子。   翠玉不禁憂心著主子,這是遇到了什麼煩心事,念著靜心咒都安定不下來?   這般折騰了幾日,瓊娘也有些熬熟不住了,反覆思量了一番後便決定以生意為重,親自一艘耽擱許久的貨船去往江下。   而貨船正好路過琅王的水軍大營,她趕巧犒軍,去看望夫君也是合情合理,自自然然,算不得刻意去盤查什麼郎情妾意。   既然這般想了,瓊娘的心裡自是一松,便開始打點著出航事宜。   明日就是往江南大營去的船隊出發的日子,瓊娘招來管家說這次船隊從南方押送回來的貨物要緊,自己要親自押船。待自己離開後由管家安排府上相關事宜,若有哪家的夫人千金來訪,只應付說出自己去他處禮佛還願便是。   管家聽得又驚又訝,斟酌許久才委婉勸道路途遙遠,最近水路且不太平,王妃千金之軀實在不宜涉險。   瓊娘沒有作聲,只好看的眉毛輕輕挑起看向管家,輕聲道:「楚管家可是覺的當不起王府的這些雜事?」   管家變了臉色,心知自己逾越了,連忙俯身道:「王妃但請放心,小人必定把王府打理妥善,等待王妃歸來。」   瓊娘又命管家從王府中挑選數十個身手好,熟悉水性,經驗豐富的侍衛隨行。當天晚上一輛大車在侍衛的護衛下從王府出發,向碼頭駛去。車裡有扮作男裝的瓊娘和翠玉、喜鵲兩個丫鬟。   到了碼頭,因為最近剿匪作戰,各家船往南的空船口要無償幫朝廷押送輜重,所以瓊娘的這艘船也裝滿了輜重。   因為新近剿匪,京城附近水路一片坦途,船隊順流而下,既穩又快。   但是進了江東地界,越往南水匪越是猖獗。船把式小心異常,只在駐軍多的渡口停靠,然後派幾艘小船在前面探路和打聽消息,確定近日都無水匪後才駛往下個停靠點。   這樣一路上走走停停,原本半月的船期一直走了一個半月才到。   想到不久就會見到琅王,瓊娘心中略帶激動。因為大沅朝軍紀頗嚴,非軍隊之人進軍營必須有主官的令牌,否則斬之。   瓊娘一早便派人去江南大營通知琅王為她安排入營的令牌。船隊到了江南大營,早有一隊官軍在軍營碼頭等候,和船把式辦了交接手續,便有官軍過來卸下輜重糧草。   瓊娘一直在船上等待,卻始終無人過來相迎。瓊娘心中湧起一陣不安,又迫著自己不要亂想。要知道行軍作戰,刀槍無情,不比安坐家中,琅王卻一直不見派人過來,會不會……   等待的時間愈久,瓊娘的臉色愈加慘白。翠玉第一次見到王妃臉色如此不好,害怕她水土不耐昏倒,慌忙準備了些船上熬煮的人參湯給夫人進補。瓊娘無心去食,只是坐在那裡,雙手緊緊握在一起,指掌邊緣都泛白,起了指痕。   直到輜重卸了一半,才有個人從軍營出來一路急奔瓊娘所在的大船。因為跑得急了,上船後氣喘不已,這人正是常進。   見了常進,瓊娘明顯送了口氣,問道:「王爺可是走脫不開?現在可否忙得?」   常進卻是一直支支吾吾,讓瓊娘的心又高懸起來。   最後瓊娘厲聲去問,他最後才說出實情。   原來琅王來到這裡後,和激水客的水賊大戰了幾回,互有勝負。   前幾日又是一場偷襲,這次琅王和激水客在江面相遇,兩隻船隊混戰一處,琅王看見了熱血紛飛,一時殺氣蒸騰,便親自上陣,立刻手持兵刃上千斬殺了數十名水賊。   這時,突然一隻冷箭襲向琅王,射向琅王咽喉。琅王發現時已經躲閃不及,只來得及微偏身體躲過咽喉,這箭重重射到琅王前胸,卻被胸前的平安符金錢阻了一下,斜著插進了前胸,堪看避開了肺部要害,可是失血過多,人回了軍營後,便昏迷不醒。   聽到琅王受傷的消息,不禁讓瓊娘心內一翻,她連想都未想,立刻披上了大氅便準備出去。   常進急急道:「王妃莫急,如今王爺也是剛剛甦醒,他聽說王妃您來了江東大營,特意吩咐著不準您去軍營,如今戰事一觸即發,此地兇險,便叫我帶著一堆親兵,護送你折返回京呢。」   瓊娘皺眉道:「我如何走得?王爺身邊沒有個精細的人怎麼行?一群男人怎麼侍候得來重傷的王爺?」   常進也是急著勸王妃回去,腦子便是一轉筋,竟然脫口而出:「有何小姐侍奉湯水,王妃不必擔心……」   這話沒說完,常進看著王妃驟然變白的臉色,便想拽出自己的舌頭,油炸得酥酥後,沾著鹽吃了。。 第106章   瓊娘立在原地,一時腦子中心緒無數。也不知是不是造化弄人?難道王爺跟這位何小姐真的就是姻緣天註定嗎?   若真是如此,她這個後來破壞了姻緣亂序者,應該識趣些打道回府,也好讓有情人終成眷屬。   心裡是這麼想的,按道理也該這般做,可是腳卻像生了根般挪動不得。   瓊娘猛深吸了一口氣,對著常進道:「你去回了王爺,夫君生死一線,做正妻的沒有轉頭就走的道理,雖則他身邊不缺噓寒問暖的人,但是我也該儘自己做妻子的心意,若他不需要,只管明說了,到時我自會知道該如何做。」   說漏了嘴的常進,現在深知禍闖大了,更不敢問王妃,要是王爺執意不見,她要做些什麼。   只灰溜溜地服侍王妃上了馬車,一路護衛來到了京東大營外。   這一路上,瓊娘也打聽清楚了,原來琅王的二叔楚歸禾也來了江北大營。   等到了營口,瓊娘坐在馬車裡等候,不一會的功夫,只見一個四十多歲的男子快步走了出來。入營通稟後,先回來一步的常進連忙隔著帘子道:「楚歸禾將軍親自來迎接王妃了。」   瓊娘一聽,連忙掀開帘子下了馬車相迎,只對楚將軍施禮道:「二叔公,勞你出迎,真是罪過。」   楚歸禾這幾日也是日夜難眠,如今琅王醒了,他的心緒也是舒展,只連忙道:「都是一家人,還請王妃莫要多禮,一會太陽就要下山了,外面夜裡風很大,趕緊入營去吧。」   待得入了營地,瓊娘自然是心急著要去見王爺。   只是在琅王的營帳外,她看見了正帶著婆子照看爐火上熬煮著湯藥的何小姐,那甚是清麗的面容,也許是日夜不輟的服侍,略顯憔悴。   她看見了瓊娘過來,立刻略顯忐忑地站起身來,拘禮小聲道:「王妃,您來了,王爺□□叨著您呢!」   這種異常熟稔的語氣,真是要人很難愉快起來。   瓊娘不做聲,倒是她一旁的二叔公溫和地開了口:「若惜,這幾日你也是夠累的,這煎藥自有人看著,你回去休息去吧。」   若惜怯怯地瞟了一眼瓊娘,似乎是對王妃無限敬畏一般,只施禮之後,便乖乖低頭回了自己的營帳。   瓊娘現在懶得理會這些個細枝末節,只求快些看王爺一眼,以求心安。   待得入了營,人還沒看到,先看到了剛換下來的,滿是血跡的繃帶,直叫人觸目驚心。   等看見了人時,昔日裡囂張跋扈的那個人,便是白著臉躺在床榻上,眼角眉梢都是昏迷甚久的憔悴。   雖是一早便知道他受傷了,可是親眼見到又是另一番心境。   瓊娘突然覺得鼻子發酸,但這是軍營,容不得她作婦人態哭哭啼啼,便是強忍著淚意道:「傷口可還疼?」   琅王先前催攆著她回去,可真看到了人時,便是從被子裡伸出手去,拉住了她的柔荑不放,嘴裡卻說道:「就是個不聽話的……眼巴巴地往這跑,沒個省心的!」   瓊娘眼見著他雖則顯得虛弱,可說話的氣力還足,心裡自是微微一松。方才見那繃帶,也知道他真是失血不少,眼下的虛弱便是元氣虧損,需要好好進補。於是柔聲道:「一會我叫人去附近的農鄉尋買豬肝回來,熬煮豬肝粥給你補補氣血,你莫要多說話,好好將養。」   琅王醒來也有一陣子了,這次傷勢實在是太重,若不是這小婦人滿是暴發戶的氣質,送的黃金錢乃是加厚加大的,他也許便斃命當場了。   等醒來時,雖則有心起身,然則昏迷多日,身體也是虛的,只說了一會子話,便又有睡意了。   瓊娘看他睡下,便替他蓋好了被子。從帳裡出來後,便叫來常進,讓他派人去尋買豬肝,還有大骨山藥一類熬湯的食材。   常進本以為瓊娘入營地後,會醋意橫生,質問琅王何若惜為何在此,沒想到瓊娘連提都未提,只是一味盤算著琅王醒來後的食譜。   他心裡也自是一松,待瓊娘吩咐完了,才尋了機會小聲道:「王妃,其實那何小姐在營地也不是王爺的意思,是楚將軍聽聞何小姐在農舍整日哭鬧,才……才將她接過來的……」   瓊娘自見到了琅王后,根本就沒心理會那何若惜的事情,其實就算常進不說,她也能大致猜到情形。   對於與一貫會人前裝弱的女子虛以委蛇,瓊娘一向敬謝不敏。   但是這何若惜卻又是二叔公的親戚,想這寄養的女子多年來錦衣玉食,可見二叔公其人寬厚,對待府宅裡的事情也是不甚精心,倒是不能如楚姑母那般拎提清楚。   何若惜既愛當燒火丫頭,瓊娘也不好阻攔別人的嗜好,免得在二叔公面前,自己白白地充當了惡人。   待得豬肝和食材俱買來後,瓊娘便細熬米粥,將豬肝洗淨切片入鍋,待熬碎了,便稍微撒了鹹鹽進去。楚邪剛剛醒來,數日未食,瓊娘怕刺激已經脆弱的腸胃,便連香蔥都沒有撒。   可是她這邊正做著飯,那何若惜便飄飄悠悠地走過來,小聲問:「王妃,有什麼可幫忙的,儘管吩咐我來做吧。」   瓊娘拿著砍刀朝著那骨棒利落地一刀斬下,發出咔嚓一聲,嚇得那何若惜縮身一躲。瓊娘方慢悠悠道:「都是些粗手的活計,原是不用我來做,但我為王爺正妻,自當為夫君洗手作羹湯,可小姐你乃閨閣未嫁之身,如今身在滿是男人的軍營已經是不妥,怎麼敢勞煩你為我的夫君熬湯送水?」   說到這,她抬眼看了那何若惜一眼,又垂下眼皮道:「二叔公終究是慣操心大事的,在這些小事上不夠精心,待我與他說,還是將何小姐你送出軍營為妥。」   只這一句話,便讓何若惜白了臉,她先前也是見過這位王妃如何拿捏著王爺的。   一言不合便離家出走,換了旁的女人呢,那便是昏了頭的下下之策,若是夫君不來接,豈不是沒法子收場嗎?   可是這個女人,偏有法子拐帶著王爺也一同不回府去了,更是不知怎麼說動了王爺叫來了江東的姑母,將自己沒臉兒地申斥一頓,便要送回江東何家。   何若惜戀著琅王經年,怎麼甘心回何家別嫁?這一路都是哭鬧不止。   幸而蒼天有眼,竟然是她的船遇到了水寇。而琅王也正好帶兵馬經過,出手將她救下。   何若惜覺得這是上蒼與她的機會,若是不能把握便怨不得旁人了。   是以,她死活磨著姨父,進了軍營,本以為日夜服侍,總能尋到機會,解了衣衫,看到王爺的身子。只要這般,她便算是名節盡毀,到時候叔公一定不會袖手不管,只會做主將她許給王爺為側妃。   可是心下打得如此算盤,卻一直卻沒尋到機會。身在軍營,最怕奸細為怪,是以琅王換藥擦身皆有專人看顧,就連她也近不得身。   後來琅王好不容易醒了,可是這王妃卻又陰魂不散的來了。照這般下去,她又如何才能如願?   想到這,何若惜心裡不由得暗恨起了瓊娘。   瓊娘只不冷不熱地與何若惜說完後,便端這熱粥進了大帳,服侍著琅王吃下一碗。   那琅王雖則身體虛弱,卻也是餓了,吃了一碗後,還想再要,卻被瓊娘止住,只說剛剛醒來,腸胃虛弱,不可多食。   琅王伸手握住了瓊娘的柔荑。   本想著不讓她擔心,更不想讓她在兵荒馬亂的江東多停留。   只是這個向來不聽人勸的小婦人還是來了——說到底,便是這小婦人愛極了他,想到這,琅王心內不禁一陣的舒暢,胸口的傷口都緩和了許多。   至於常進之前小心翼翼地稟報他說走嘴的事情,琅王自是沒有放在心上。   那些個女子會細細鑽營的小事,本來就不是武將兒郎的長項,既然瓊娘沒有問起此事,琅王自將此事拋在腦後,也沒有往心裡去。   他心裡高懸的是另外一樁事。   如今剿匪的曹家軍與琅王的江東軍是涇渭分明,各自管著自己的一攤。   當日他中箭,受創頗重,被人一路攙扶進了帥帳,許多將士親眼目睹。這些時日江南大營按兵不動,不但不主動出戰,甚至激水客數次帶人邀戰也是置之不理,任由水匪在外面逡巡圍罵,慢慢地軍中開始傳言琅王回營後救治不力,已然身死。   琅王始終不曾現身,讓傳言愈演愈烈,不但在水軍戰兵間流傳,連許多將官也是不知真假,軍心動搖,雖然外面看大營依然軍帳林立,營牆堅固,但裡面已經是風雨飄搖。   琅王領兵多年,自然知道自己昏迷的這幾日大營內必然是人心惶惶,一片散沙,若是不能提振軍心,一旦激水客按捺不住進行一次猛攻怕是就能打下大營。   所以待兩日後,他掙扎著爬起床,命侍衛給他著盔上甲,又在臉上手上擦抹牛油,這樣除了身邊之人能看出臉色灰敗,遠觀倒是一片光彩,神清氣揚的樣子。。 第107章   江東軍謠傳琅王的流言已甚久,有人疑心琅王已經不幸身亡,只是那些個上將為了穩定軍心秘不發喪罷了。   所以琅王終於出現在人前時,眾人皆是高聲歡呼,之前的謠言一掃而空,士氣空前高漲。   瓊娘不好干涉琅王的軍務,可是看他抹著牛油,強裝好人的模樣,心裡是又生氣又擔憂。   若是前世裡,尚雲天在政務上有個什麼難題,瓊娘還好幫襯,少不得運用自己的人脈為他上下打點。   可是今世她嫁了個武將,人情場上的交集也不管用,也不好將自己在菜板上砍骨頭的心得,拿來跟琅王交流,共同鑽研出砍下人頭更上一層樓的刀法。   既然如此,瓊娘便是老老實實地煲湯、熬煮藥膳,為琅王虛弱的身子進補。   待得巡視一圈營地後,琅王歸來時,強撐多時的身子再也撐不住,竟踉蹌了一下,幸而被身後的常進扶住,不然非要倒地不可。   瓊娘帶著丫鬟急急迎了過去。將琅王扶正卸下鎧甲時,那裡襯的衣服全被汗溼透了,竟如水撈一般。   瓊娘趕緊將他扶上了床,又打了溼巾帕子為他擦拭身體,換了衣服。   琅王飲了生血的紅棗糖茶,方才的眩暈勁兒也略緩過來了,直看著瓊娘上上下下地為他忙碌,心裡美甚,可看這小婦人一直繃著了臉兒的光景,便是打趣道:「臉兒抹了糨子?這麼的平整,心內可是緊張你成了寡婦?」   若是換了旁的婦人,便是趕緊的過來捂住亂嚷的烏鴉喙,朝著地上大聲「呸」上幾聲去去晦氣。   可是瓊娘的手略停了停,倒是認真想了想,順著他的話道:「王爺多巡視幾次大營,我倒是要早些做打算,幸好我年紀還小,改嫁也是好嫁得的,待給王爺服喪之後,自是會儘量忘了舊人,早早覓得新人,所以王爺您可放心巡營,我自會安排好以後,絕不叫王爺在下面擔心則個……」   琅王原本是打趣兒,卻不曾想拋出去逗貓兒的繡球,轉眼變成鐵榔頭砸在自己的面門上。   那俊目立刻瞪起,鼻尖上也儘是憤恨的汗,惱道:「想得美!哪個敢娶你!本王弄死他!」   瓊娘懶得跟他對那些個瘋言瘋語,只替他系好了衣帶子,便出帳喚翠玉去端飯食去了。   琅王一時留在營帳裡,順著瓊娘的話茬,竟一時浮想聯翩,追想起嫁人的種種細節。   這女子向來打算精細,備不住還真存了改嫁的心思。   細細想來,每次大小宮宴茶會,那些個已婚的王侯公孫的眼睛總是似有似無地往這小婦人身上瞟。   這小婦正是長得漸開之時,眉眼愈發的明媚嬌豔,胸脯也漸鼓,腰肢纖瘦可折,每每委臥床榻,皺眉輕吟,便是只花妖顯魂。   這麼嬌豔豔的一朵,便是他楚邪的精血澆灌,待得花開正豔時,卻要改嫁給別人?   想想傾國的容貌,再加上富豪的家財,再頂著個大沅公主,琅王遺孀的名頭,還真是好嫁的很啊!   卻不知那得了便宜的小子,該是怎樣的不知怠足,肆無忌憚地睡他的老婆……   這麼一想,真是怒火中燒,只一下子,便掀翻了面前的桌子,杯碗摔得滿地都是。   唬得門口的侍衛一縮脖子,那常進硬著頭皮探頭進來,詢問著王爺安好。   琅王此時全不見病態,只低喝道:「讓琅王妃給本王回來!」   常進應了差事,便連忙去廚下尋瓊娘。   可一出帳便看見何小姐正立在不遠處,一臉擔憂地問著他:「王爺這是怎麼了,怎麼生了這麼大的氣?」   常進因為她一時口快,差點闖下大禍,心內也是對這上趕子的小娘皮有些反感,可是她乃楚歸禾將軍家的親戚,自然也不能出言得罪,便是徑直道:「琅王與王妃夫妻間的事兒,我一個外人哪能問得清楚?要不然小姐您不拿自己當外人,若打聽明白了,告訴在下一聲可好?」   何若惜被常進這個粗人擠兌得臉一緊,連忙轉身走了。   常進衝著她的背影「哼」了一聲,自去廚下捎話。   瓊娘聽王爺摔了桌子,卻全然不在意,只吩咐常進去收拾乾淨,莫讓杯碗碎渣扎了王爺的腳,便繼續帶著丫鬟在廚下準備母雞熬煮的補湯。   她方才在裡面加了撕碎好消化的雞肉絲,人參須也是盡挑粗壯的往裡加,湯頭鮮濃。   想到琅王愛吃肉卻素寡了幾頓,瓊娘今日特意揀選了肥厚正好的黑毛豬前肘,燉了個東坡肘子。   今日她做得精心,用自己從京城帶來的一罈子菜籽油炸的肘皮起皺,冰糖調得糖色正好,醬汁濃鬱,把控好了灶下的柴火,一早便上鍋,燉煮了一個多時辰,這才收汁裝盤,拿眼一看,便是皮肉爛熟的品相。   有湯、有肉,再搭配上幾樣焯青菜便算齊全了,瓊娘便讓丫鬟端著託盤進了營帳。   單說那琅王,自己腦子裡的新婦改嫁,此時正演繹到替他人生子的環節,整個人便是扔進火堆的竹節,真真是快要炸了。   見丫鬟端著託盤來,王爺直覺便是想要再掀翻託盤,好好質問那婦人方才說的是什麼混帳話。   可是手還未動,先聞肉香,再看東坡肉紅亮的皮肉,一時便緩了一鼓作氣的怒意,只想著先吃個半飽再掀盤子發火也好。   於是,楚邪只陰沉著臉,拿起筷子先夾了塊滑爛入味的肘子皮入口,待得久違的滋味在舌尖蔓延,便是收不住的第二口、第三口……   瓊娘見他吃得順口,便替他在小砂鍋裡盛了碗雞湯,又替他舀了些東坡肘子的肉汁拌著米飯吃。   久曠之人,一時停不住嘴,便是將掀桌子的念頭壓在了飽嗝之後。   待得吃完,本就貧乏的氣血往胃袋一湧,琅王只覺得昏沉沉,躺在瓊娘的大腿上有氣無力道:「盡給本王收了改嫁的念頭,不然且看怎麼收拾你!」   瓊娘拿篦子過來,沾著清水替他疏通幾日未梳理,有些纏繞的長髮,慢聲慢語道:「既然知道這話膈應,還拿做寡婦的話逗人!難道我聽了心裡就不犯堵?」   琅王舒服得也不說話,只半抬眼去看瓊娘。   瓊娘繼續捋順他的烏黑長髮道:「我們王爺禍害千年,可是長遠高壽呢,將我熬成老太婆就沒法改嫁了。可你也得好好將養身子,若是再逞強,也休怪後院起火……」   琅王抬眼瞪著她,只一伸手便將她的扯過來,櫻唇靠攏,與自己的交纏在了一處……   再說那何若惜,被常進拿話擠兌了一番後,便是回了自己的營地,只探耳去聽琅王營帳的動靜,卻再沒聽見打罵的聲音,心下不由得一陣的悵然若失。   琅王巡視軍營後,關於他重傷身死的流言不攻自破,軍心為之一穩。   對於營外水匪的圍陣叫罵,琅王也未在意,命令各將軍無需理會,只是嚴加戒備,守好大營,防止水匪攻打。   前些時日大營確實無力反擊,現在他已然甦醒,不妨繼續示敵以弱,若是激水客以為他重傷不能親自帶兵,甚或已然身死而前來攻營,到時他自會給激水客一個教訓。   琅王剛到時,江南大營缺盔少甲,各種作戰器具不全,這也是初期琅王幾次戰鬥,雖有斬獲,卻無法大獲全勝的原因之一。   經過瓊娘帶來船隊的補充,糧食,弓箭,兵器等倒是不缺乏了,但是軍中缺醫少藥。很多士兵受傷不重,但是因為沒有足夠藥物,只能進行基本的包紮,無法治療。   瓊娘看到琅王為此事發愁,便說要出營走走,看看南方的鄉土風情。琅王先是不肯,可看瓊娘多番求懇,想必也是在營地呆得乏膩了,又想到後方乃陸路,還算安定。   於是便終於點頭,囑咐她打扮成士子,帶上幾十名喬裝打扮的侍衛出營奔向附近的集鎮。   集鎮叫江家集,是附近幾十裡最大的市集。瓊娘進了江家集,看到集上人來人往,似乎並未受到附近江南大營和水匪之間戰鬥的影響。這裡人們穿著打扮和京城截然不同,因為南方炎熱,當地人多是穿一種稱為夾衫的衣服。瓊娘看來,就是一塊布中間挖個窟窿,把頭套進去,倒是頗為涼爽。   瓊娘在各家藥鋪走了一圈,果然發現許多傷藥奇缺,一時也是無法調配。瓊娘心知,若是等著朝廷供應,恐怕接續不上,於是又採買了許多不相干的藥品,藉機會跟各個店家攀談,了解了他們進藥的渠道。   待得談得差不多,剛出了一家藥鋪,迎面走來幾人。這幾人多是身高馬大的壯漢,在人群中非常顯眼。瓊娘抬眼一瞧,卻發現遇到了個熟人。。 第108章   那個為首的,正是在京城曾經幫自己打過搗亂地痞的公子。他那劍眉小嘴兒的模樣,真是有特點,很是容易讓人記住。   劍眉公子也認出了瓊娘,倒是沒有了京城出手相助後的生疏客套,略顯銅色的臉上帶著笑,隔著幾步抱拳道:「京城一別,本以為再見無期,想不到山水有相逢,又在這裡遇到崔公子,你我也算是有緣。」   瓊娘連忙學著抱拳道:「當日還未謝過公子。」   劍眉公子笑道:「些許小事,何足掛齒。某就是見不得欺壓良善之事。」他又接著問道:「崔公子不在京城,怎麼來到此地?」   瓊娘說道:「我隨自家船隊到此。船上人手多,行經此地,備下的各色藥物已然不夠,聽聞此地藥材齊全,我備些藥物以待上路。」   劍眉公子道:「這倒是巧了,在下對藥材略有心得,也熟悉這裡的店鋪,能夠幫得上忙。」   瓊娘心中有些疑慮,但是想到自己人地生疏,有人幫忙可以更快地買到藥物,於是抱拳道:「如此就麻煩兄臺了。」   劍眉公子爽朗道:「放心,都包在我身上!」說完,便引著瓊娘向身後藥鋪走去。   瓊娘忙道:「兄臺,這家藥鋪我已然去過,藥材已經買好。」   劍眉公子道:「正是因為你去了,才要重新去過。夥計聽你口音看你穿著便知是京城來的,一定會欺你不懂,必然不會拿好藥給你。」   進了藥店,掌柜的連忙走了過來,對劍眉公子施禮道:「哎呦,二少可是有陣子沒有照顧小老兒的生意了,快快有請!」   劍眉公子指著瓊娘道:「吳掌柜,崔公子乃是我好朋友,剛剛在你店鋪買了些藥材。你居然以次充好,可是看不起我嗎?」   吳掌柜一看瓊娘正是先前招呼過的的公子,臉上微微有些窘色,慌忙道:「小老兒怎會做出那等事。吳家的藥店已經三代,在這江家集上童叟無欺的名聲誰人不知?」   劍眉公子一瞪眼,拉著長音道:「吳掌柜,不用本公子親自開包查驗藥材成色吧?」   吳掌柜賠笑又道:「小老兒不知崔公子是二少的朋友,方才可能一時疏忽了,好像給包的是以前上貨的藥材,……哎,剛好有批新到的藥材,還未揀選過,我這就為崔公子再挑上一些。」   劍眉公子哼了一聲,沒有說話。吳掌柜去了後屋,盞茶功夫後,抱著厚厚兩包藥材出來,遞給瓊娘道:「小老兒有眼不識泰山,這多出的藥材就給崔公子賠個不是。」   瓊娘打開藥包,看到裡面藥材根須齊全,枝葉粗大,氣味濃重。而剛才買到的藥材卻是缺枝少葉,縱然是不懂藥的也知道新包的藥材要好。   原來各處的藥店都有些斂財的門道兒,遇到大客熟客,便是提供上好精選的藥材,以便拉住回頭客。   至於那些個外地散客,做不得回頭的買賣,便是拿些賤價的藥材以次充好,高價摻著來賣。   瓊娘操著外地口音,又是俊雅好欺的模樣,自然是被狠宰了一筆。   經此一遭,瓊娘也算悟出了門道,心內隱約猜測到江東軍傷藥採買不到的原因了。   大沅朝的軍資優先,有時朝廷的輜重草藥運輸不及時,需要當地採買時,往往先徵收後付款。若是講究些的,事後便錢銀兩訖,可是也有不講究的,自己貪墨了銀款,剋扣了商家的貨錢。   那曹家軍便是如此,聽這藥店的掌柜接下來隨口閒聊時提到,曹家軍到此地之後便徵收糧草,剋扣了沿岸店家貨款無數,讓那些糧商叫苦不迭。   有了這等子先例,大多商家也是學得聰明了,管他是曹家軍,還是江東軍,一旦軍隊徵收物資,便推說進貨不暢,自推掉了。   這些個藥家店鋪自有藥行總把子,只要統一了口徑,便叫人真假難辨了。   心中有了思量,瓊娘自然便知下一步該如何去做。   那個自稱二少的見瓊娘採買藥品,便在一旁耐心等候,還吩咐自己的一個小廝去酒樓安排。待瓊娘採買完了,才走過來道:「今日難得與公子你相遇,不知可否賞臉,一起把酒言歡暢談半日?」   瓊娘見了方才的架勢,知道他乃此處門路暢通之人,如若結交對自己大有裨益,當下應允,二人上了附近的一座酒樓,開了雅間吃上飯食。   可是到了雅間,瓊娘便見一高大男子立在了屋堂裡,此人她一時想不起為誰,可是一待看清那人帶著一股子野性的眼兒,瓊娘後脊梁打了個冷顫,便全想起來了。   這個人便是她以前在碼頭上遇到的那個殺人逃犯。   那人一見瓊娘進來,立即雙手抱拳衝著她道:「感謝姑娘此前出手相救,在此大恩不言謝。」   瓊娘自認為男裝甚是得宜,沒想到對方竟然一眼便識破了自己的女兒身,不由得甚是尷尬。   那人倒是看出了瓊娘的不自在,立刻說道:「其實姑娘扮得甚像,只是舍妹自小便做男孩打扮,是以我一眼便看出了姑娘的身份。」   瓊娘聽聞,順著他的目光看向了那位二少,只見「他」笑嘻嘻道:「你雖扮的像,但是耳眼兒沒有黏土糊住便是個破綻,還有你衣領子雖高,卻是沒有擋住脖子,露出了沒有喉結的輪廓,若是不使些手段,以後年紀漸長,扮不得少年,豈不是又叫人起疑?」   說話間,「他」從自己的脖子上取下了黏附在其上一塊類似膠塊的假皮,頓時喉部平實。   原來這位面色古銅的青年居然也是個女子,只是比較著一般女子的身形要高上許多,加之扮得嚴謹,還真叫人看不出破綻。   那男子奉瓊娘為恩人,言語間甚是客氣恭敬。瓊娘心知,跟這些個江湖兒女打交道也不必拘泥小節。   更何況此乃軍營後方的城鎮,地方的節度官兵不少,而自己身邊也是侍衛環繞,心裡也是有底氣,既來之則安之,正好探一探這兄妹的底氣。   而崔記的船行,走的是與一般客商無二的路子,行事又不像太子一系的白家那麼招搖,除了少數王侯官場人知道崔記與琅王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外,行內人大都以為這是外地的客商入京開的買賣。   更何況瓊娘作男子裝扮,經常在船塢碼頭行走,便是知情人也絕不敢想像一個堂堂王爺會放任著自己的王妃在市井碼頭行走。   所以這兄妹二人倒是沒有懷疑瓊娘的身份,只是覺得商賈之家,有這等爽利小姐實在是難得,行走江湖,三教九流都要結交一二,更何況是有相助之恩的人。所以這酒席擺上,除了那位大哥有些沉默寡言外,瓊娘與那二少倒是相談甚歡。   言語間,她知道這兄妹二人姓公孫,追溯到祖上,乃是商鞅的直系後代。奈何遭逢家變,一時流落江湖,幸好如今也經營著些許買賣,倒也能維持生計。   瓊娘含笑聽著,對這兄妹二人半真半假的話,也且聽著。   他姓公孫不假,可是這祖上可是跟商君公孫鞅關係不大,倒是跟前朝的王侯公孫氏聯繫緊密。   當初先帝登基,清除了一批異己大臣,這公孫家便身在其列。當初誣告公孫家的臣子一早飛黃騰達,公孫家則牽連九族,就此沒落。   而她前世依稀記得這人因為將已經歸隱鄉裡的仇家臣子九口滿門屠殺,震驚了鄉野,驚動朝廷而落得鋃鐺入獄的下場。   若不是後來,有人手眼通天秘密救下他,這人必定是凌遲車裂的下場。   心裡雖然明鏡,但她表面卻不露聲色,只待一會藉口起身,先自告辭。   這兄妹二人雖然對她無惡意,但是立場不同,終究不是可結交之輩,這頓飯,一會她自先吩咐侍衛付了,便當謝過當初的碼頭出手相助。   只是現在城鎮周遭滿是風雨飄搖,就算閒談也躲避不開激水客的話題。   當談論起「激水客」為虐四方,到處燒殺搶掠時,那公孫二姑娘,一臉氣憤填膺道:「假冒名號,敗壞江湖豪客名聲之徒,看他能猖狂到幾時?那琅王不是號稱一員猛將?怎的這般的不濟事,也不見給個響快的!」   瓊娘只能靜默,不然真想給自己家的王爺好好爭辯一下,江東王雖善戰,奈何之前的曹家軍不濟事,給琅王留下一個難擦的屁股,就算琅王乃是戰神本尊,也得稍事布置,才可扭轉頹勢啊!   不過聽這公孫二姑娘言語間似乎頗為了解那激水客的底細,便接著話茬繼續詳問:「難道現在的激水客,不是那之前的匪首?」   公孫二姑娘道:「激水客一向是劫富濟貧,替天行道,哪裡會像現在這般幹的乃是殺人越貨,揭竿造反,危害一方百姓的勾當……」   那公孫二姑娘並沒有說完,可是公孫家的大哥,卻打斷道:「你我如今做的是正當買賣,何必談論那些個黑道上的事情……崔姑娘,來,嘗一嘗這道蒸魚。」。 第109章   瓊娘心念一動,覺得公孫家大哥打岔的時機頗為蹊蹺。但既然他無意去提,瓊娘自然也不會主動再套話。   只一時飯罷,她要侍衛去先付帳。可不多時,那侍衛卻回來道:「掌柜的不肯收錢,說是自己東家請客,不用錢銀。」   那公孫二姑娘聽了哈哈大笑:「崔兄臺,你也太客氣了吧!這的確是我大哥的酒樓,你以後可常來,只莫再提錢銀,這飯菜,我們還是請得起的。」   瓊娘這才知道,自己的一番客氣倒教人笑了去。於是就此與公孫兄妹告別,臨走時,那自稱公孫無奕的男人,還遞給了瓊娘一張圖紙:「這是我自己繪製了沿線河路淺灘的水道圖,前方戰亂,姑娘還是能避則避,雖然走分支水路麻煩費時了些,漕運重在安穩……望姑娘一帆風順,我們回來再聚。」   說實在的,瓊娘心裡一直對這個公孫無奕萬分戒備,一個滿手鮮血的屠夫,當然不好接近還與之誠信交往。   可是此時,當他將圖紙遞送過來時,看著上面密密麻麻標註的水道,以及暗礁水深,真是記錄得甚是周到,而且,圖紙上墨痕尚新,一看便是新畫出來的。倒是透著滿含的誠意。   公孫無奕也是看出了她疑惑的眼神,自是知道她看出來了,被江風吹得黝黑的面膛微微有些發窘道:「老早便看到姑娘帶著家僕入藥店詢問,這才讓舍妹前去尋你,你們沒到時,想著也許這圖對姑娘有幫助,便畫下來了。」   瓊娘此時倒是體會到了江湖兒女待人的赤誠,想起自己心內對他們的猜忌提防,不由得微微起了慚愧,當下一抱拳鄭重謝過了無奕兄妹,便上車離去了。   待得返回大營時,琅王也正好與眾將士商議完了政務,返回大營。   陪同瓊娘去集市的侍衛,也把今天瓊娘巧遇故人的事情提前告知了琅王。   是以琅王一進來,看見瓊娘低頭正看一張水道河圖時倒也不甚意外。   瓊娘低頭看了一會,卻不見琅王問話,便抬起頭問:「王爺不想問我遇到的是何人嗎?」   琅王一併坐下,攬著她的腰道:「公孫無奕,前兵部侍郎公孫家的後人,先前落草為寇,江湖人送綽號『激水客』。」   這下,瓊娘可唬了一跳,沒想到琅王竟然知道的這般清楚詳盡,於是便問:「這人難道是王爺的故人?」   琅王卻沒有回答只說道:「你的膽子倒是甚大,三教九流都敢打交道。先前他派人在碼頭出手幫你,本王只當他是還清了與你的前債,此後便可再無瓜葛,所以也沒有詳問。沒想到他竟然藏匿於此處,又與你遇上……」   瓊娘不由得呼吸一屏,想著那兄妹二人待人的赤誠,雖然說法網恢恢疏而不漏,但她不願琅王借自己的手,讓這兩個人落入法網。   是以,她便是微微抬眼,提防著琅王接下來的盤問。   琅王怎麼不知懷裡女子的德行,便是斜瞥眼道:「幸而本王出手娶了你這膽大的,算是救你一命。不然依你的樣子,便要在崔家過得無法無天,與那些個通緝犯為伍,不定是犯下什麼滔天罪責!」   瓊娘心道:承讓,小女子我再無法無天,也沒有王爺你揭竿造反,弒君奪位來得有新意又瀟灑!   可心內腹誹,表面卻只謙卑道:「不過是生意場上的應酬罷了,王爺也知,行走水路,幹著漕運的生意,需要黑白兩道的暢通,若是王爺不喜,我以後自不必來往便是,不過觀他兄妹二人倒是洗心革面,佛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眼看著這小嬌娘瞪著明媚的眼兒,要給自己開壇講義佛經,琅王只有用手點了她的櫻唇道:「只要他沒犯下勾引良家有夫之婦的勾當,本王也懶得管他……」   瓊娘覺得他是拿話點著自己,倒有點繼續接續那改嫁話頭的意思,不由得拿大眼兒向琅王狠狠一瞪。   琅王最愛看瓊娘這般光景,只笑著道:「他其實也算得本王的一位故人……放心,他既然改好向善,本王自有讓他成佛之美意。」   說到這,琅王便不再言,只悠哉拿起那張圖紙,就著燈光細細看起。   瓊娘自去一邊梳洗,可是當她將清水撩起時,心內突然閃過一個奇異的想法。   觀楚邪分明是一早便認識公孫無奕的,當初若不是自己遇到沒有亂喊,還給他指明了逃跑的方向,那麼公孫無奕本該在碼頭上鋃鐺入獄,最後在獄中被某個權貴救走。   他若被捕,自然會震動江湖草寇,名聲一倒,便沒有人會趁他歸隱時,借了他的名義為惡。   可是前世裡救下他之人又會是誰呢?該不會是……   想到這,她不由得將目光調轉向了燈光下的那個男人。相較於自己記憶裡的那個幽禁皇寺的江東叛賊,此時的他遠遠沒有那時的被囚之王陰鬱寡言,渾身化解不開的陰霾邪氣。   現在的楚邪不過剛二十出頭,倒是明朗大氣,正是一位外疆大吏原該有的氣韻風度。若前世真是他救下了公孫無奕,讓這個亡命之徒成為自己的爪牙,那麼他究竟是想要做什麼?難道此時的他便已經包藏了要造反的禍心?、   想到這,瓊娘不由得後背一寒,心內隱約地覺得,也許自己並不是真的了解自己的枕邊人。   待得晚上就寢時,琅王藉口著胸口痛,讓瓊娘給他捏腿揉肩。   他的嬌妻的那雙手也是妙物,軟若無骨,只按在身上便覺得舒爽無比。瓊娘覺得做一個好臣子的教誨也得是細水長流,潤物細無聲,於是便一邊給他揉肩,一邊任著長發傾斜,一邊爬坐在他的後背,不時低垂下頭,耳提面命一些「忠君,愛國,家天下」的大義。   琅王雖然不知這小娘子今日是抽了什麼風,總要開壇設講。但是身後軟波湧動,不時俯向後背的感覺著實不錯,   他不由得感慨:小妻子又長大了,吾心甚慰!   至於那些個人間大義,全被軟浪香波拍打在了不知名的沙灘上。   最後便實在耐不住,拉著她下來道:「這些個道理盡留著,待有了兒子說給他聽,你且替本王解解癢,幾日不食,餓甚!」   這般暖融融被窩的光景,瓊娘豈不知他要食什麼?只紅著臉道:「怎麼受了重傷也不老實,出來得急,又沒有羊腸衣避子,還是……不要了!」   琅王哪裡肯幹,只說道:「活人還能被這個憋住?一會你配合著,便是掌握著鋒機,待得靈便些,甩在地上便是。」   瓊娘上輩子成的是個假親,自然鬧不懂琅王話裡的意思。   那狼王不耐,一邊解著褲帶,露出壯碩的腹肌,一邊貼附在她耳邊細細地講解。   只聽得帳篷裡又是一陣羞憤的鶯語陣陣,不一大會的功夫,便是被春帳濃情取代……   帳內是琴瑟和鳴,水乳交融,帳外卻是有人失意漫步,無語蕭索。   何若惜快入夜時睡不著,便一時踱步到了主帥的大帳附近,雖然不曾挨近,可是時候已然甚晚,周遭安靜,便是依稀能聽見那等子羞煞人的輕吟低吼。   何若惜的手都被自己捏得紫青了。這算得什么正妻?簡直便是吸人精血的狐媚,明知道王爺重傷在身,卻不知憐惜,反而生怕失寵似的吸食王爺的精氣!   王爺怎麼就看不出,那個女人壓根就是心裡無他,卻對真心愛他之人置若罔聞……何若惜不由得眼角發酸,淚湧出來,幾步便走到了自己的營帳內。   到了第二日,瓊娘倒是想起了正事,只跟琅王說起了自己在集市藥店的見聞,並說出了自己初步的想法,看看能否解決當前的草藥問題。   畢竟商人逐利,若是一味地逼迫他們拿出藥材,難免有魚目混雜,以次充好的現象,到時犧牲的便是那些個受傷將士的安康。   所以這事,還得按些章程來。   琅王知道這小婦人在生意場上的本事,自然是叫她放心去做。   於是瓊娘坐在馬車中,由丫鬟翠玉在一旁相陪,侍衛們依然打扮成保鏢護院分散在馬車周圍,又去了昨日的集市。   瓊娘準備先前往吳掌柜的藥材鋪子,想來有了上次公孫二姑娘的陪同,吳掌柜給自己的價格不會太過離譜。   等進了集子,瓊娘挑開窗戶布簾向外張望,突然眼前一亮,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正是公孫二姑娘。   公孫姑娘依然是昨天的打扮,身後跟著的也是昨日的那幾個高猛大漢。   只見二姑娘抬頭挺胸,神採間顧盼飛揚,走起路來真是八面威風,在集市上宛如鶴立雞群一般,比瓊娘見過的許多軍官都更有男兒氣概。   若不是已經知了底細,瓊娘絕想不到的有如此氣派的居然會是一個女子。瓊娘抿嘴一笑,暗道這公孫二姑娘也不知為何對裝男人這般樂此不疲。。 第110章   瓊娘有心再多問些購買藥材的門道底細,喝住馬車,對著公孫姑娘說道:「二少,可有閒暇一晤?」   公孫姑娘抬頭望見瓊娘,臉上不禁一喜,哈哈一笑倒是裝起了斯文模樣道:「固所願也,不敢請而。」   今日瓊娘可不願讓公孫二姑娘再破費,下了馬車,引著公孫二姑娘前往昨日發現的集市中另一處氣派的酒樓——謫仙居。   公孫姑娘對於瓊娘不肯進自家酒樓,卻是笑著無奈搖頭,進了謫仙居,夥計喊道:「哎呦,二少到了,今日怎麼得空光臨小店?」   看來這同行相見都是分外眼紅。   瓊娘粗著嗓子道:「來你家吃飯,多甚廢言?你家拿手的四盤八盞全盡端來,爺要招待朋友,若無招呼莫要進來。」   待菜飯上來,公孫二姑娘倒是吃的專注,抹了抹嘴道:「吃久了自家的酒樓,不知為何,反倒覺得外面的飯菜香甜。」   瓊娘作為飯菜行家,想起在公孫家酒樓吃到的菜品,還真是不太好吃。   但她也不好多言,只將自己打算做藥材生意的想法說了,說完問道:「公孫姑娘似乎對藥材行情很熟,可否指點迷津我該如何去做?」   公孫二姑娘聽了這話,眼睛一轉道:「買這麼大量的藥材,可有銷路?」   瓊娘心知也瞞不住這種闖蕩江湖的機靈之人,便指了指江北大營的方向:「趁著時局,做些出手快的買賣罷了。」   公孫二姑娘瞭然一笑:「沒想到崔小姐竟然這般有門路,既然是賣給軍營,倒是不用從奸商的手裡進貨,那般利少,藥材也不一定上乘。我知道一處藥市,每年開市,天南海北的客商都會來此互通有無,千年的參,成了精的靈芝,各色藥材一應俱全,走的是大宗的出貨,價格也公道。只是這藥市離江北遠些,不過你若有船倒也方便。」   瓊娘聽得眼睛一亮,便又細細打聽了藥市開市的時間,還有要注意的事宜。   二人聊得正火熱時,映在二樓窗邊的身影,卻被有心人看個正著。   何若惜原本是帶著婆子和侍衛出來散心。   楚歸禾念及亡妻,對這個妻族的親戚向來寬和。見她悶悶不樂,便是給足了銀兩叫她去街市買些胭脂水粉還有布匹,這樣迴轉了江東,也好給何家人見禮,算是沒有白來京城一趟。   何若惜知道,這是姨父暗示自己離開的意思,心內更加苦悶。可是沒想到在街市上走了一會,看上一家布行的布料,上了二樓看他家的珍品庫藏,卻一抬頭有別樣的收穫!   那個摘下紗帽坐在酒樓窗邊作男兒打扮的分明就是崔瓊娘!而她的對面則是個面色古銅的年輕男子,二人形狀親密,那男子竟然還夾菜給瓊娘,又附到她的耳旁低語,這……這便是私會姦夫的場景!   何若惜心內隱隱竟是激動,直覺得崔瓊娘背著王爺做出這事兒來也不出奇。一個女子偏偏拋頭露面,整日追逐銅臭錢利,加之市井出身,言行又不檢點,說不得便是生意場上結識的年輕男子,貪圖新鮮,一時勾搭在一處大有可能!   江東琅王是何等性情?若是被他知瓊娘紅杏出牆,私會年輕男子,只怕會勃然大怒,那婦人不被立刻沉井,只休妻驅逐出府都是好的!   只這麼想著,何若惜的心裡愈加興奮。可是就在這時,一個同樣入店買貨的男子卻開口道:「敢問是江東何家小姐嗎?」   何若惜抬頭一看,卻是個陌生男子,並不認識,可是那個男子卻一笑道:「我乃朝中四品從員尚雲天,但自幼便通曉些玄學,小姐面帶鳳鸞騰雲之相,將來必定貴不可言,就是不知小姐肯否聽我一言?」   何若惜聽他說得玄乎其玄,只當是個瘋人充作朝中官員,到自己面前賣弄,可是誰知那男人卻在她背後道:「若是何小姐肯聽在下一句,必叫你心隨所願,得伴琅王,若是不聽,只怕今世緣淺,你終究心願難成……」   這話正說在了何若惜的心坎裡,她猛地轉回身,驚疑不定地看這眼前這個沉穩儒雅的男子,心道他怎知自己的心事?   尚雲天笑著接著道:「前緣怎麼樣,便要看小姐您一念之間的選擇了。」   何若惜知道,這男人句句意有所指,絕非瘋人,恐怕也不是有嗜好做月下佬,白白要做好人,但是他提出的誘餌卻是自己渴求甚久的,便是縱身一躍,也在所不惜。   尚雲天在她思索之時,轉頭望向了對面的酒樓,借著窗欞遮掩,他清楚看見瓊娘與年輕男子含笑攀談的樣子。   崔將瓊,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是那個放蕩淫亂的王爺養壞了你。   不過轉念一想,又是釋然,當初瓊娘的那一嫁也是被逼無奈,不可違抗聖命。待得成婚後,依著瓊娘的性情,哪裡會真心愛上那種不知體貼冷血的男人?   這便是婚內空曠,便要在外面尋些安慰。   可是瓊娘如今也太是墮落,就算找也找得稱頭的,觀她對面那男子,雖則模樣俊俏,可是滿身的江湖氣,一看便不是個好人,八成是生意場上結識的,只憑几句甜言蜜語討得了婦人的歡心。   這麼想來,瓊娘與自己成婚多年,卻從來沒有與人幽約私會之時,最是謹慎守禮,由此可看,她與自己還是有著真情的,只是當初崔萍兒的事情太叫她心傷,今世重活,一時意氣用事,才會做了錯誤的選擇,只怕成婚之後便是後悔不迭,無處慰藉,卻不知她午夜夢回時,會不會後悔自己當初的抉擇?   他這邊胡思亂想,何若惜那邊也是心中有所定,只抬頭問向尚雲天:「不知尚大人有何建言,且說來聽聽……」   一時二人如何商議「緣分的續接」暫且不提。   瓊娘與公孫二姑娘告別後,只覺得心情頗為敞亮。   也算是上蒼相助,藥市開市在即,算上船程和採買的時間,來回折返比朝廷周濟要快上許多。而且藥市藥價普遍較低,算上船程費用,瓊娘就算比藥店低的價格售賣給江東大營也有的賺。   至於要先抵押貨款的事情,瓊娘覺得給自家男人一時墊付也是應該的,最起碼琅王不會如曹家軍一樣,剋扣了她的藥款不是?   回去之後,她便將自己打探到的說給琅王聽,琅王原本並無異議,可是聽說她要親自去選購,立刻不同意道:「那路程說近也不近,你親自前往,若是路遇匪徒怎麼辦?不準去!」   瓊娘猶自爭辯道:「此番進貨關係三軍將士的安康,我怎可不去,萬一出現紕漏了該怎麼辦?」   琅王伸著胳膊將她拽歸來,摸著她的嫩頰說道:「你能想出藥材的出路,已經解了三軍的燃眉之急,哪裡還需要你去親自奔波,難道你嫁本王時,便是做了鞠躬盡瘁的準備?要你做生意,是因為你愛聞那銅臭,不摸著錢銀,便睡不踏實,是以讓你可著性子的玩玩,難道本王還真不濟到要讓妻子四處為本王打點前程?」   瓊娘一怔,其實在她的固有認知裡,為丈夫打點前程,乃是應當應分的,就連前世裡的尚雲天也是從未有阻攔過她為他的前程百般張羅,只不過感動時,會許下承諾——來得他日富貴時,絕不辜負娘子的一番苦心云云。   現在想來,自己日夜操持,以至於尚雲天后院空虛,有了納妾的藉口,而自己的一雙兒女也疏於愛護,以至於感情減淡,還沒有奶娘來得親厚。   這麼細細想來,真是傻得可以。可是慣性使然,自己嫁給了琅王后這等子愛操心的毛病還是一時改不得,不知不覺便又像前世一般細碎地操心忙碌上了。   不過琅王的這一番話,不論是真情假意,聽了著實讓瓊娘心內一陣的感動。   最起碼,琅王並不如尚雲天一般,認為做妻子的為自己的前程富貴忙碌是理所當然的。   他雖然有時不甚看得起婦人,言語間,滿是輕蔑之意。   但是若不聽他說的混帳話,也不去想他那倒黴兇險的前程,這婚後的日子,瓊娘不得不承認可比前一世的姻緣要過得舒心暢快多了。   是以,瓊娘想了想,便是聽從琅王的話,安守在他的身邊照顧著他。至於那押船一事,倒是有人毛遂自薦。   那便是公孫家的二姑娘。   其實上次瓊娘去酒樓時,便發現,那酒樓裝潢得甚是排場,但是菜品走的卻是大路貨的量大肥膩,菜味也不甚爽口。   瓊娘本來就是食齋起家,也算是行家,當時心裡就暗自搖頭。   做酒樓生意的,便是要先想好要招待的主要客源,是三教九流船夫走卒,還是達官貴人華衣富商。   可這公孫家的兄妹也許是剛改行的緣故,放下了屠刀,拿起了菜刀,卻不諳菜館的經營之道。手頭拮据些的人,看見那酒樓的裝潢精美華麗,便嚇得不敢入內;而錢銀不缺的吃了後,又會嫌棄菜品不夠精緻。   兩廂矛盾,這酒樓的生意便不上不下,甚是蕭條。公孫二姑娘眼看著兄長前幾年的積蓄日漸空蕩,心內也是焦急,所以前日聽聞了瓊娘的打算後,便毛遂自薦,想要替瓊娘押鏢走船。。 第111章   瓊娘不懷疑這位二姑娘的本事,但是行走水路間,難免危險,所以她說道:「恐怕還要二少跟你的兄長商定,他若同意才可。」   公孫二姑娘揚了揚下巴道:「我們兄妹都是各管各的,我的事情不用他做主。咱麼還是先將押運的鏢銀談妥,其他的兄弟由我來張羅,走鏢的單子照規矩一賠二,若有散失,我照賠二倍。只是我接的鏢,鏢銀也要比市價貴上二倍,不知崔小姐可願?」   瓊娘笑了笑,直覺得自己也被這位「二少」沾染了江湖豪氣,當下也不廢言,只道:「那就有勞二少,若是順利折返,除鏢銀外,另有紅封!」   二姑娘見她這般豪爽,反而臉上有些不自在,只抱了抱拳道:「最近手頭略緊,崔小姐的仗義,某記下了,日後定當加倍奉還!」   於是二姑娘一遭寫下了定鏢的文書,便自張羅去了。   沒兩天的功夫,便整船待發。   為了穩妥起見,航船避開了現在多事的航線,繞得稍微遠些。   在起航前,琅王命人給瓊娘送來了鞭炮慶祝起航。掛鞭捲成了筒,粗粗好幾大捆。   瓊娘見了說道:「這個不要放了,去採買軍用的草藥,應該安靜低調些行事……」   她的話音還未落,那幾個身手麻利的便衣侍衛卻已經舒展了幾大卷,點燃了火捻子,在渡口噼裡啪啦地放了起來。   常進在震天動地的轟響聲中伸著脖子問:「啊……王妃,您說什麼?」   瓊娘盡力大聲地叫他熄滅了鞭炮,可是聲音便是在震天的鞭炮聲裡如同跌進了奔騰大河的石子,全不見回聲。   瓊娘又是懼怕鞭炮的,根本不敢靠近,不然非親自端著一盆水潑過去不可。   這還不算,除了鞭炮,竟然還打著一副黑底紅字的描金大旗,在獵獵江風裡抖得颯颯響,崔記的名頭打得那叫一個響亮。   公孫二姑娘倒是不甚介意的模樣,只穿著一件黑色的長衫,簪著發冠,單腳支在船舷上,叼著一根清牙的去皮柳枝,笑著道:「得!東家下了血本祭船,弟兄們都給我精神著點!待回來了,我請你們喝花酒,賞銀子好讓你們風風光光地會相好兒!」   這一席話,引得是船上的船把式和鏢師們連聲叫好,那船兒起錨,便組了列隊駛向了遠方。   瓊娘在回程裡,心內似乎像堵了什麼,越想越不是滋味。   只回到大營時,也不見那王爺的蹤影。   楚邪的底子好,挨過了失血的那一關節,每天魚肉不斷,恢復得也很快,這一精神了,便整日裡與眾將領為伍,總不見回來。   挨到了半夜,瓊娘躺在床榻上,總算是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入了營帳,便是攏著長發翻身坐起。   楚邪家見她要起來,解了披風順手將她塞入了被子裡道:「大營靠著江邊,夜裡風大,溼氣重,你這般單衣起來,不是要鬧病?不是叫人攏了炭盆子嗎?怎麼撤了?」說著不甚滿意地摸了摸她冰涼涼的小腳。   瓊娘偎在她的懷裡道:「到了夜裡有王爺在身側,摟得人甚緊,汗津津的,哪裡要用炭火烘?」   琅王覺得這小婦人說話怪撩人的,便低下頭問她昨日夜裡哪一段抱得最緊,出汗最多。   這種葷話叫人怎麼回?只被他磨得被迫說出幾句沒規矩的話來後,惹得那浪蕩王爺含住她的朱唇呵呵笑。   不過一時胡鬧後,她便要服侍著琅王換上就寢的裡衣,一邊繫著扣子一邊道:「今日怎麼的叫常進送了那麼多的鞭炮過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要來炸船打劫……行事這般張揚,招惹來盜匪可如何是好?」   她說這話時,是看著琅王的臉的。   琅王長相俊美,據說肖似他的母親,挺直的鼻梁搭配著薄唇,總給人一種高貴而冰冷之感。   而現在,那張臉上一直說不出的淡漠之情,也似乎並不打算接續瓊娘的話。   瓊娘的心一冷,手勢也緩了,只定定看著楚邪道:「王爺是故意的?」   楚邪淡淡道:「放心,你的貨船若有閃失,本王加倍償給你。」   瓊娘聽了這話,急得從床榻上立時坐起來道:「王爺!這哪是銀子的事情?公孫家的二姑娘還在船上,你用她當餌,若是有個散失,我怎麼與她哥哥交代?」   琅王覺得瓊娘有些小題大做,只想將她快些安撫進溫暖的棉塌上去,開口道:「江東如此戰事未決,受苦的便是百姓,眼看著出了冬,整個沿江的水全化開後,這群水匪必定更加肆無忌憚,說不得要流竄到哪裡作惡。那船上是公孫家的那個假小子更好,若是換了旁人,說不定還引不出那人出來呢!」   瓊娘直覺得有口氣在嗓子眼憋著,卻不知該如何發洩。   道理的確是高瞻遠矚的帝王道,王侯策。   凡做大事者,必定不會拘泥於小節,君不見一將功成萬骨枯?琅王這般做法犧牲一個金盆洗手的女水匪,換來的是沿江的安定,大沅朝的盛世。   是以琅王的這番話,無論在朝堂上下,到了哪裡,都是挑不出錯來的。   可是琅王挑明了,瓊娘一時反而不知該如何駁斥於他。但是心內的那股子焦灼卻不斷拉扯著她的良心。   不過琅王卻不覺得這兩個水匪跟瓊娘有什麼大交情,只解釋完了,便覺得此事了結。   可是瓊娘卻過不去那道坎,便是琅王怎麼拉,也不肯躺下。   琅王耐著性子哄了幾句,也不見瓊娘軟化,倒是變得不耐煩,冷著聲道:「本王操勞一天,不過回來想睡個安穩覺,你怎麼這般使性子?當真是不識得大體的!」   這話轟的一下,便是引燃了瓊娘的心火,她一時激憤,竟然在床上站了起來,小小的個子也是毫不相讓地挺得直直的,低著頭看著倒臥在床榻上的琅王道:「王爺您要建立千秋的功業,原是不幹瓊娘的事情,你下了哪步棋,用誰當棋子也是貴人自有您的考量。可是能不能拿我當棋子前,事先知會一聲?難道你只覺得你們男人間有忠有義,我們婦人之間便無忠義大道可講?這叫那二姑娘怎麼想?難道她命喪之時,還要誤以為是我在利用她嗎?」   這瓊娘先前也有跟他置氣的時候,不過都是冷冷的扮姨母樣,只作不與小兒爭辯的清冷矜持狀。   今日倒好,還真像個碧玉年華的少女一般,全然沒有半點的禮儀可言,竟然敢站在床上衝他嚷!   於是他也騰得做起身,扔甩了枕頭道:「放屁!本王何時拿你做了棋子?那差事又不是你求著她做的,是她自己上趕子找來的,還二倍的價錢?錢銀是那麼好賺的?便是欺你良善,宰了你的秋風。總也要跟她一些教訓,莫打秋風打到本王的頭上來。再說那假激水客,便是公孫無亦先前的部下。當初跟公孫二求婚不成一時鬧翻了臉去。公孫無亦當時不清理乾淨門戶,留下了這些個爛攤子。難道此時他兄妹不該做些什麼補償?憑什麼拉屎便可走人,只讓別人替他收拾?好大的屁股,好大的臉!」   瓊娘雖然在市井裡呆了些時日,習得些市井喝罵的心法。但是真戰起來,還是不敵琅王在兵營裡訓斥一群糙漢子的粗糲。   她也一時被琅王的歪理繞了進去,不得駁斥,只氣呼呼地抱著自己的枕頭便要走。   琅王將她攔腰抱住,冷著眼問道:「哪去?」   瓊娘同樣冷聲道:「怕擾了王爺休憩,去丫鬟的營帳裡睡。」   琅王眼角沁著寒霜道:「先撤了炭盆子,現在又無事生非地鬧著要走,要陰謀凍死本王嗎?謀害了親夫,東窗事發時,你可就改嫁不得了!」   瓊娘被這胡攪蠻纏的琅王氣得已經聲顫,便是喊著營帳外的侍衛,叫他們給王爺燒個滾熱的炭盆子來。   營帳外的侍衛應了一聲,便要去撿炭來燒。   可是沒走幾步,卻被常進攔住。那小侍衛不解,須得他們的常侍衛長解惑一番:「聽見裡面吵架了嗎?」   那小侍衛點了點頭。   「喊炭盆子的是王妃,那王爺喊了嗎?」   小侍衛搖了搖頭。   常進便道:「既然是這樣,那你便老實點呆著,不然一會真端了炭盆子進去,挨軍棍時可別怪沒人點撥你!」   說完這話時,他又嘆了口氣。   幸好今晨時,琅王吩咐著要那個何小姐的營帳搬得遠些,不然此時的爭吵,豈不是要被那小娘皮聽見了?   其實今日送鞭炮前,他便好心提醒過王爺,這麼先斬後奏的恐怕不妥。可是王爺顯然沒有這小侍衛受教,全然不聽啊!   唉,只可惜了早晨時,琅王特意命人斬殺了那隻肥羊,好不容易備下的羊腸衣,恐怕是沒得用了!。 第112章   帳篷內的爭吵又是持續了一陣子,最後那王妃的嘴似乎被什麼堵住了,只聽琅王粗糲地說了聲:「別鬧了,趕緊睡覺!」   這番言語後,營帳裡總算是歸於了安靜。   小侍衛一臉敬佩地看著常進,直覺得侍衛長乃貴人也,讓他逃了一頓板子。   而常進卻替王爺嘆了口氣,覺得這事兒,沒完!   果然第二天起,王妃便不跟王爺說話,清晨時也是兩人各吃各的,涼颼颼的氣氛就此在二人間蔓延。   瓊娘並沒有去找公孫無奕。就像琅王所言這關係到江東安定,既然已經布置了暗線,定然謹防走漏風聲。瓊娘懂得大是非,國事之前,一切兒女小情都該讓路。   她只能等,等著船隊出事,等著公孫無奕的責罵與報復,等著自己良心的煎熬。這種明知道事情走向,還要不斷煎熬的滋味實在是難受,連著人也有些萎靡。   琅王那邊表面兒上倒是看不出什麼,就是人更陰鬱了些。   這天中午的夥食乃是大鍋的肉湯配烙餅,另外還有夥夫房自己用大鍋燉的青菜。   江東王平日裡是不跟大家一起吃的,他的王妃來了,又是會做菜的,自然是親手烹飪小灶來將養王爺的身體。   這些將士們偶爾也得了王爺的偏濟,得以一起吃個香辣豬手,滿罐子的佛跳牆一類的精細菜。   那味道,香得都能讓人把舌頭吞進去。   可是今日,王爺居然沒有小灶,午飯也是隨著大家一起吃。偏偏今日廚子還有些發揮失常,炒得青菜沒有攪翻均勻,有的菜幫子硬得咯牙,眾位將士還好,習慣了廚子粗獷的做法,也就湊合吃了。   偏偏由奢入儉的主帥湊合不得,只沉著臉一摔筷子:「廚下的柴草緊缺嗎?怎麼炒得這麼不熟?」   常進連忙道:「做飯的廚子今天壞肚子,替他的乃是夥房的小夥夫兵,做事也是毛躁,卑職一會便去說他……」   楚歸禾擺了擺手道:「都不是廚子出身,軍營裡的飯食不過將就個暖飽,你說他時要輕緩些,不可讓夥房的人帶著怨氣做飯,不然便是吃壞了一營人的腸胃。」   就在這時,營帳口又侍衛稟報。說是何小姐做了飯食給楚將軍送來了。   楚歸禾笑道:「我這個外甥女倒是至孝,讓她送進來吧。」   不大一會,何若惜嫋嫋的身影便出現在營帳裡,她身後的婆子拎提著三個大食盒子,看那情形,也不是一個人飯食的分量。   待食盒子打開了,那飯菜的分量十足,葷素搭配,烹炸俱全,各色菜品足足有七樣之多。   這下子眾位將帥可是大有口福了,今日大鍋廚下的粗食沒人再吃,紛紛嬉笑地圍坐一處開始分吃何小姐帶來的美食。   琅王心煩,本沒有胃口,不過男人在一處吃飯時,總是有話題可講,順便松泛下討論軍情緊繃的腦子,是以不知覺的跟眾人閒談時,倒也跟著吃了不少,至於滋味好壞,不過是填飽肚子罷了。   何若惜服侍了姨父盛湯進飯後,便順便也幫琅王盛了一碗熱湯遞送了過去。   那琅王正跟一旁的將軍說話,只順手便接了過來。   可是恰在這時,門外侍衛喊道:「琅王妃到。」   然後琅王妃的身影便出現在帳前,她身後的兩個丫鬟也各自拎提著大食盒子,顯然也是送餐來的。   原來瓊娘清晨氣過之後,思量著事已至此,總是要努力將事情斡旋迴來才好。   雖然以船為餌,可是琅王若肯,也可以派人護一護公孫二姑娘,只要人無礙,至於那船,大不了便是不要了也無所謂。   這般想著,自己與琅王置氣便有些孩子氣了。於是去廚下用當地特產的豆瓣醬燉了一條大魚,又想著之前琅王的部下們說那香辣豬手和佛跳牆得味,便著手去做。   那佛跳牆的菜品,瓊娘用的是改良的方子,剔除了那些個大營裡不宜找尋的奇珍的食材,用花菇、五花肉塊、蝦仁,乾貝還有自製的帶脆骨的肉丸子為主,加上其他尋常可見的菜品,倒是容易烹熟,更不用文火在爐子上燉煮一整天。   可是那手打的丸子卻也是精細活兒,肉餡要攪得起勁兒,脆骨也要剁得細碎,在唇齒間有一咬嘎嘣響的細脆感。   這麼一來,忙碌了一上午,這午飯便送達得遲了。   瓊娘全是不在意,這些個人經常一商討軍情便是一整天,她備下的菜店都是禁得起燉煮的,大不了中午沒吃完,留得晚上在灶上熱熱繼續吃。   可是沒想到,一入營帳才發現,自己倒是有些多此一舉了。   那何若惜居然搶先了一步,備下了碟碟碗碗,此時又正是殷勤地給琅王遞送熱湯,而琅王也正接著,一副很受用的樣子。   瓊娘看了看,笑著道:「原來你們已經吃上了,也怪我今日做得慢,你們且吃。」   說著便退了出去,只招呼了門外的侍衛們,說他們整日操勞自己與主帥的安危,甚是辛苦,今日這些菜品便是當作犒軍了。   那些侍衛們除了輪值的,剩下的全圍攏了過來,當佛跳牆的罈子蓋子一啟開,紹酒加上肉香蔓延四溢,只饞得這些個侍衛們大呼好香。   那味道的確是甚是有穿透力,連營帳裡的將帥們都聞到了。他們先前可是吃過的,這一聞,便是口水四溢,之前吃過的似乎頃刻間消化沒了。   說實在的,何小姐帶來的菜品雖是豐富,可是帶著股菜館裡特有的熟油味,畢竟菜館酒樓講究成本,炸過東西的油也不能舍了,還要用來炒菜。   相比較下,王妃的菜餚用得都是最常見的肉品青菜,可是不知為何,就是好吃得讓人忘不了。   有那不拘小節的將軍乾脆端著碗,跑到帥帳之外,跟著一群侍衛搶食吃,先熱滾滾的撈上一碗再說。   有那帶頭的,便有第二個,第三個……   最後,除了琅王和楚歸禾將軍,剩下的竟然全出去吃了。   何若惜看著面前剩下的整盤子的菜餚甭提多窘迫了。   其實這些菜品還真不是她做的,畢竟她不像瓊娘,乃是下賤商賈出身,哪裡會做得太複雜的菜餚,這些都是她跟市集裡的酒樓定下來的,不過是走了自己烹製的過場罷了。   一個小鄉的酒樓廚子,怎麼跟譽滿京城的廚娘相比?最後便是沒得臉兒的完敗。   不過叫她心內安慰地是畢竟姨父,還有王爺給了她面子。   他們不是到底沒有出去嗎?   其實楚歸禾給她留面子是真的,可是琅王心裡卻是對她厭煩透了。   好好的,吃飽了撐的,這何若惜學什麼瓊娘送飯食?若是她不來,自己現在一早便吃上了自家王妃的可口飯菜,也正好化解了昨夜的爭吵,這下可好,全都他娘的雞飛蛋打了!   方才那小婦人見他接湯,那整個眼神都不對了。琅王甚至都咬不準,今日自己回營帳,會不會又接了和離書一封。   一會得了空子便要跟姨父說,趁早將這個嫁不出去的老姑娘送走……不過在此之前,他還要尋來一人。   想到這,他撂下筷子,幾句冷言哄攆走了眼角帶淚的何若惜後,便叫常進去鄉鎮,將那個公孫無奕找尋來……   這天夜裡,琅王沒有歸營。瓊娘一個人獨守到天明,心裡也是冰涼的,她琢磨著,待得船隊的消息傳來後,她也該迴轉京城了。   到底是有緣分的,自己就算強行幹預,也攪合不散兩人,何苦的惹人厭,礙著人納美妾呢?   再說江北大營外,水匪們這段時日過得甚是難捱,自從琅王到了江南後,他們便是大戰小戰不斷,一直疲於應付,許久都未乾過自己的老本行了。   好在前些天他們終於佔了上風,圍堵江南大營,只待那琅王歸西,便是一鼓作氣。   頭幾天大家還興致勃勃地輪番罵陣,鄉間俚語的粗話不帶重樣,用盡力氣地喝罵,可是發現江南大營的寨門緊閉,沒有任何動靜,他們也就不乾耗力氣,只在那出工不出力了。   這次朝廷來勢洶洶,他們便是咬牙也要堅持,磨掉朝廷的銳氣,再也不敢來管這水道上的買賣。   不過這幾日水匪們得了線報,說京城的一支大船隊攜金帶銀地要來藥市做買賣,就算是平日裡這樣大的肥羊也是難得遇見,更何況是在一眾匪徒掏盡家底,坐困愁城的時候。   一些水匪們先知道了消息,頭目嗷嗷地嚎叫著坐上船直奔藥市沿途水岸埋伏設樁。   連日交戰,水匪們損兵殘將,器甲不全,大部分頭目連補給都未完成,就急急出發,生怕去得晚,別人吃肉,自己連湯都喝不到。   水匪本就不是一體,是在激水客盛名威望的協調下才勉強合到一起對抗江南大營的,因為一隻肥羊便又變成了一盤散沙。。 第113章   接下來的幾日,琅王也沒有歸營,只命人給王妃帶話,讓她盡放心,不會叫她為難。這話可怎麼叫人聽得明白?   幾日後,瓊娘聽軍營裡的軍士說,那幾隊商船遭遇了劫匪。   那亂匪劫船的動靜鬧得很大。   據說當時匪徒們用的乃是屠船的法子,先是借著水皮袋子潛水摸船而上,然後砍了船桅杆,止住船速,其餘的眾匪徒攻上船去,將一船的把式夥計哄攆到一處,手起刀落,殺人拋屍入水,然後運貨搬箱,分小船運走,到時候只剩下幾艘空船和滿江順流而下的浮屍,手段極其殘忍。   瓊娘連著幾夜都沒睡好,實在熬受不住,便去集市準備找公孫無奕,讓他知道妹妹的情況。   可是那酒樓卻上了門板子,好似歇業了幾日,四處打聽,也不知老闆在何處。   琅王手下的人不會來跟瓊娘匯報前方的軍機戰況,可是瓊娘在市集來回走動時,茶館屋頭常聽人皺眉唏噓地講著前日的慘況。   沿江兩岸,常有些剝屍人,專在船隻愛出事的下遊幹打撈新鮮屍體,剝衣裳割頭髮來賣錢的勾當。   據說這兩日那些個剝屍人進項不少,也不知打撈了多少新鮮的屍體上來。   瓊娘以前從來沒有聽過還有這種營生,回到營寨的第一件事兒,便是讓喜鵲將她妝盒子裡的真發假片全扔了,並且以後也再不想用這個,誰又知道哪一綹頭髮是從死人的身上割下來的?   就這麼煎熬了幾日,瓊娘的臉兒越發見小。   那何若惜倒是覺得自己知道瓊娘憔悴的緣故,只在軍營裡散步時,怯怯地笑問:「王妃怎麼這般憔悴?難道是思念未歸之人?」   瓊娘這輩子不想虛以委蛇,上輩子討好崔萍兒便夠噁心的了,更何況是這位只會背後捅些小動作的糟心玩意?   於是瓊娘只瞟了她一眼,便施施然走人了。   何若惜在瓊娘的身後猶自冷笑;當她是不知道嗎?她的那個黑臉兒的情郎可也上了那貨船,大約是擔心著姦夫,這才消瘦如斯吧?哼,但願那姦夫回來,若不然,她可怎麼向王爺揭穿這婦人的淫蕩本色?   就在這情況不甚明朗之時,朝廷卻又派來了巡查的欽差。   原來就在半個月前,有人密報說是琅王通匪,連同他的王妃名下的崔記船行都跟水匪激水客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這個密謀造反的水匪背後的靠山,便是當朝的琅王!   這言論一傳出,滿朝震動。雖然帝心賢聖,不肯偏聽冤枉了遠在前線的封疆大吏,但是朝中群情激憤,上奏彈劾的帖子似雪花紛紛,很快堆積在龍案之上。   大約是萬歲覺得不測查清楚,難以服眾,便派出了監察此案的欽差,不過為了顯示公允,前來的欽差共有三位,分別有當朝太子,還有二皇子劉剡,另一個便是朝中公正不阿的刀筆吏胡大人。   陪同他們三位前來的,便是曹家軍的曹德勝將軍。   而那曹家軍的作風也是彪悍,倒像是來抄沒江東軍家當的。   一來便是藉口欽差的安全要換掉江北大營所有的崗哨。   瓊娘前世裡見過多少大族大廈將傾的慘烈。便是說敗便敗的事情。   現在琅王不在軍營,若是任由曹家軍橫行,帶到時候就算背負了莫須有的罪名也難以洗刷清白了。   可是此時大營裡的主事卻是楚歸禾,他向來為人正直,忠心侍君,聽聞聖上派下欽差徹查,自然是全力配合。   瓊娘眼見這曹家軍的人入營走動,心知自己一個女子是說不動楚家的叔公的。於是略一沉吟,便去見了二皇子。   她知滿朝文武裡,此時唯一能幫得上楚邪的便是這位二皇子了。   於是當年便揀選中午,人都吃午餐休憩之時,去了二皇子的營帳去堵他。   二皇子看她時,只頗為客氣地表示了此番皇命在身,他自己還是十分信任琅王清白的客氣話。   瓊娘只開宗明義,連些許的客套都懶得上,只跟二皇子表示,此番乃是琅王的劫難,但是若二皇子聽之任之,太子一旦沒有制肘,那麼他便可盡除去眼中釘。   言下之意,那下一個釘子,便是二皇子劉剡本人了。   劉剡原本是在閒適飲茶,聽聞了瓊娘的話,不由得抬眼又細細打量了這個看起來十分沉穩的小婦人,淡淡道:「若是琅王清白,自然沒人能動他,三人一同巡查,就算本王顧念友情,也是愛莫能助啊!」   瓊娘從容回道:「王爺的清白,得需他自證,但是得等他能安然回來才是。」   接下來,她將來意說明,希望二皇子說動楚歸農將軍「明松暗緊」,不要放開對大營的控制安防,以免給琅王留下後患。   劉剡原本以為這小婦人是沒見過這等肅殺的架勢,加之王爺不在身邊,於是便找相熟的自己哭哭啼啼,陳述王爺的冤枉。   可沒想到,這個早早便被柳家攆出了府門,流落市井的小娘子竟然有這等子山雨欲來,巋然不動的沉穩氣勢,而且是說的有理有據,叫人回絕不得。   心內暗暗吃了一驚的同時,他也深知瓊娘之言並非恫嚇,於是也應下了這事,當天下午便將楚歸禾將軍叫到了營帳裡去。   二人也不知說了些個什麼,楚歸禾出來時臉色巨變。   當晚上,曹家軍準備接替了江北大營崗哨時,被楚將軍以「戰事在即,尚未結束,若無主帥命令,誰人也不能換崗」為藉口,斷然拒絕。   曹德勝當時便與楚歸禾翻了臉,大營裡劍拔弩張,雙方都亮出了刀劍。楚歸農也是被曹德勝的跋扈激出了怒火,高聲猛喝:「若有擅自換崗者,殺無赦!」   那曹家軍來人雖多,可畢竟是在江東地盤,原本以為趁著琅王出徵時,可以打個措手不及,那個楚歸禾向來是個聽話隨和的性子,只要擺出太子儲君,也好拿捏。   哪裡想到楚歸禾中午還答應得好好的,到了下午就變了口風,如今又是一副搏命的架勢,真是一時有些棘手。   最後便是太子出來打了圓場,只溫言道:「聖上命孤來徹查此案,在沒查清楚前,琅王還是清白之身,曹將軍,既然楚歸禾將軍一力承擔了軍營的安防,你也可以休息一下,若是真出了紕漏,也自有楚將軍一力承擔不是!」   那言下之意,便是對楚歸禾淡淡的不滿。楚歸禾心內自是惶恐,可是想起二皇子之言,便是不言不語地應承了下來。   大哥的獨子如今要被奸人陷害,他便是拼盡了老命也要等忘山侄兒歸來。   瓊娘心知楚歸禾沒有放了軍權後,心內暗鬆了一口氣。   前世裡太子剷除異己的手段也是頻頻,當時琅王造反失敗,與太子作對之人,也頻頻被人從書房屋舍裡搜查出謀反的信箋,落實了罪名。   以前她倒是不疑心,現在細想,上輩子琅王人緣奇臭,怎麼鬧出那麼多生死與共的同黨?現在想來,倒像是小肚雞腸的太子在剷除異己。   這位儲君陷害人的手段層出不窮,卻是不得不防……   想到這,瓊娘揮手叫來丫鬟翠玉,只低聲與她吩咐了一番,叫她從此以後天天如此準備。   就這般窒息的兩日後,琅王終於班師回營。   這次伏擊,江東軍大獲全勝,殲滅匪徒無數,琅王正是意氣風發時。   可是沒有想到,人剛到江東大營,還沒來得及卸下鎧甲,便看曹德勝領人來宣讀聖旨,要徹查江東軍通匪一事。   琅王身後的將士們都是激戰了幾日,得勝歸來,正要好好休憩,狠狠睡上一天。   沒想到,沒等來封官進爵的封賞,卻等來了「通匪」的大帽子。頓時個個嗷嗷怪叫,毫不掩飾的罵起娘來:「他媽的,又是朝堂上哪個屁.眼沒通開的文官?竟是滿嘴噴糞!老子這幾日與水匪激戰,刀刃都卷邊兒了,個龜兒子竟然說我們大帥通匪?是哪一個,給老子站出來!」   說實在的,那胡大人雖然號稱刀筆吏,卻從來沒有舞刀弄槍過。   此時他面前的這群將士,一看便是浴血奮戰歸來,有的滿臉的血汙還沒有擦淨,因為之前殺戮的亢奮,一個個面露兇光,活似地獄歸來的惡煞兇靈,這心內也是微微打顫,是以平時敢在金鑾殿上直嗆皇上的耿直之臣,被罵屁門被封,愣是沒敢站出來。   畢竟萬歲立志明君,不會斬殺諫官。可是這群不通聖賢之道的渾人,卻是什麼事都幹得出來啊!   琅王倨傲地看著曹德勝,冷著嘴角一笑道:「曹將軍您剿匪這麼些時日,毛兒都沒剿到,還讓水匪日益壯大,若是有通匪嫌疑的話,依著本王看,將軍您鞠躬莫偉,誰也不敢跟您搶這份功勞啊!可您偏偏選著本王清剿了匪徒,活捉了激水客之時前來截胡……曹大人,您確定有那個胃口吞下不屬於您的軍功嗎?」。 第114章   曹德勝被琅王拿話一噎,登時有些接續不上,可是他來此處是早有準備的,是以在窘迫之後立刻皮笑肉不笑道:「王爺您向來驍勇,只要自己不作死,哪個敢搶您的軍功啊?您看朝廷有人拿出了證據參奏您,聖上也是為難,這才派人下來徹查,若是有什麼不滿,您盡可以直諫聖上,可別問難我們這些個辦差的啊!」   就在這時,瓊娘從營帳裡走了出來,對這曹德勝他們道:「王爺剛剛剿匪歸來,加之前些日子重傷未愈,且得休息一下,還容各位大人讓我給王爺換藥再審……」   二皇子劉剡這時挑眉接口道:「重傷?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瓊娘上前替琅王卸了前甲,正露出前襟裡包紮的白布,也許是這幾日伸拉劇烈的緣故,裡面又滲出了鮮紅的血跡。   瓊娘也不避諱,只當著眾人的面前解開了裹布,那深深的箭傷還未癒合,皮肉隆起得老高。   只見琅王妃讓丫鬟端來水和傷藥,手腳麻利地給王爺洗傷口換藥包紮。她一邊包紮一邊道:「王爺到了江東,就與那匪首交戰,亂軍中被利箭刺穿胸部,以至於王爺昏迷幾日才醒,叔公有心上報朝廷,可是王爺醒了後,卻派人快馬將信使召回,只說此時乃是交戰膠著之時,臨時換將有損士氣,他只要還沒有倒下,絕不會臨陣退縮……」   一個嬌弱女子雙眸含淚給帶傷上陣的夫君包裹傷口,偏偏這位保家衛國捨生忘死之人卻被人誣陷成了反賊?   這般悲切含淚的行事,就算一向對琅王印象不好的胡大人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只咳嗽了兩聲後道:「聖上不過叫太子與臣等徹查,並未說琅王便是反賊,既然琅王剛剛陣前歸來,自然的稍事休整才好,容得過會兒再談。」   於是就這般,琅王帶著瓊娘先自回了營帳。   可是入了營帳,瓊娘卻閉了口,心內千萬言語想問的實在太多,一時不知該從哪句問起。   琅王此時倒是盡忘了走時兩人鬧得不愉快,只一把抱住了她嬌軟的身子,低聲道:「本王回來得太晚,他們可讓你受了委屈?」   瓊娘搖了搖頭,道:「聖上既然能派二位皇子前來,那麼朝堂上必定呈送了鐵證,此前白家曾經派人接近我哥哥傳寶,我已經秘密派人盯著他了,而他此前也有些蹊蹺,雖然我已經做了處理,原以為不過是商家的惡意競爭,可是現在出了這事,恐怕是有不妥,還要與王爺細說……」   二人雖然幾日沒見,可是這一次得以重逢,卻沒有時間兒女情長,琅王聽了瓊娘的細述之後,臉色愈加的陰沉。   他抱著瓊娘纖細的腰肢道:「你做得都很好,不過本王回來,剩下的便交由本王處理,太子蓄謀扳倒本王甚久,這次也該叫他嘗嘗厲害了!」   其實這次之所以陣仗鬧得那麼大,是從崔記船行傳出崔記的船上皆掛了通匪的黑碟牌。   要知道這正規的船行,船上皆掛著官家發放的碟牌,確保在沿岸各個碼頭暢通無阻。   可是因為激水客的猖獗,有些個船行還兼有黑碟牌,這碟牌顧名思義,便是給足了盜匪納貢,免了他們劫船的勞苦後,便放行通關。   若是其他的船行還好,左右不過是混口飯吃,可是崔記乃是琅王妃名下的產業,一個剿匪的將軍,卻縱容正妻給盜匪納貢,便會叫人無法容忍了。   當琅王夫妻俱不在京城時,太子便派人查抄了崔記的船行,據說在船上搜出了黑碟牌,鐵證如山無可抵賴,更有人請奏說是琅王本是盜匪的背後主使,這才愈演愈烈。   就在琅王正說話時,太子與二皇子等三位欽差便到了琅王的營帳外,朗聲道:「皇命在身,特來搜查琅王大營聽,還請琅王見諒!」   說著便揮手命幾個京城內監府的司人去搜查了大營。   出乎太子意料的事,琅王竟然沒有半點阻攔之意,只任憑那些個司人去翻箱倒櫃。   說來也是奇怪,那些司人像是知道那些個東西藏於何處一般,不到片刻的功夫,便床褥的最下層,搜查出了幾封臘封的書信。那臘封上的魚形印戳子正是太子先前展示的黑碟牌的花型。   主帥營帳被查之事在營地內鬧得沸沸揚揚。   因為怕搜查之人動手腳,楚歸禾帶著人在一旁看著,就連那個何若惜也是不遠不近地站在營地外。   在那些個人翻箱倒櫃的時候,瓊娘得空瞟了那何若惜一眼。   清麗的姑娘不知是不是沒吃早飯,那臉兒煞白煞白的,沒有半點顏色。   待得書信被查到,太子看著琅王溫言笑道:「這些書信可都方便叫我等一觀?」   琅王端坐在一旁侍衛搬來的帥椅上,只穿著換上的的短褂子,一邊喝著瓊娘一早便煲好的雞湯,一邊斜著眼兒道:「太子,有些對不住,還真是有些不方便。」   太子聞言,笑意更深,一旁耿直的胡大人忍不住道:「這是什麼話?有人密報你私通叛匪,這些書信便是憑證,不給太子看,如何自證你的清白?」   琅王又品了一口,緩緩道:「既然是如此,那便有勞胡大人您代為宣讀,叫這在場之人看看,那書信裡的哪一行字洩露了本王的謀反之心!」   胡大人幾步走上前去,拿了那書信,小心保留了那臘封的完整以作呈堂證供,便抽出了信紙開始高聲讀了出來。   「吾郎展信見喜,今分別已有數日,情難耐,夜漫漫……」   胡大人年歲不小,為人方正,生平跟自家夫人都沒說過這熱辣辣之言,如今只念了半句,便覺得臉頰熾熱,山羊鬍翹起老高。   瓊娘深吸了一口氣,便是不言語地朝著琅王鞠禮,轉身飛奔,便要營寨裡粗壯的拴馬柱子撞去。   翠玉手疾眼快,攔住了王妃,嘴裡啼哭道:「王妃,您這是怎麼了?為何這般的想不開?」   那喜鵲也是趴伏在地上,扯著自家王妃的裙擺嚎啕大哭,只喊著不要。   那何若惜心裡的一塊大石猛的落了地。   果真是有姦情!不然那瓊娘為何這把心虛!   其實那幾封書信是那位尚大人交與她的,只說是瓊娘給那個黑臉男子私通的書信,當時他是開了信封給她讀了一封的,裡面的語言熱辣,何若惜先前在王府時,看過瓊娘題寫的字畫,那信紙上也的確是瓊娘的字跡。   只是不知尚大人如何申通,弄來了這男女私通的鐵證。當時何若惜只覺得心內一陣的憤恨與暢快。   憤恨的是瓊娘的不知惜福,竟然這般作踐王爺的真情。暢快的是,有這書信在手,還怕那商賈賤婦的醜事不曝光?   於是她便是依從了尚大人之言,尋機會趁著瓊娘不在,偷偷入了營房,將這幾封偽裝成尚未寄出的書信塞到了床下。   方才那太子說這幾封是,與謀逆反賊的通信時,她還嚇得不輕,只用眼睛去瞟看太子身後的尚雲天,以為自己是被尚大人利用了。   而那尚大人卻連看都未看自己,恍若不認識一般。   可是現在胡大人一讀,她才放下心來,這信分明是男女的私情,看那瓊娘要尋思的光景也是羞憤難當,於是她趁著這機會,輕聲道:「江東琅王清譽不容詆毀,胡大人還是將信讀完,以證王爺清白!」   這話一出,琅王的目光如炬,立刻陰沉瞪向了何若惜。   可是胡大人實在讀不下去這滿篇的情情愛愛,只搖頭揮手,將信遞給了身旁的二皇子。   二皇子一目十行,看了一陣,便是無奈道:「這……這分明是王妃寫給王爺的私信,這般大庭廣眾下來讀,真是不成體統。」   何若惜一聽,眼睛猛然瞪大,而隱在太子身後的尚雲天越是表情一僵,心道:不可能,他將偽裝的私通盜匪交納歲貢之事,俱模仿瓊娘的筆體寫在了書信裡。然後先是拿男女私通的書信騙住了那何若惜,然後趁著她不備調了包,那臘封未破,怎麼變成了瓊娘寫給琅王的書信?   太子一聽,也接過信來急急看了一遍,猶是不信,又展開了第二封、第三封……   琅王妃顯然不堪自己與夫君私下之言被人看到,又是羞憤萬分,竟然又哭喊著要去撞柱,嬌弱帶雨的模樣,叫人憐惜。   琅王咬牙恨道:「太子可是看夠了?要不要我夫妻二人在您的面前親近一番,讓您飽飽眼福才好?今日有人折損了我愛妻的顏面,這筆帳,就是告到萬歲的面前,本王也要算得清清楚楚!」   太子一時被動,轉身時,狠狠瞪了尚雲天一眼,只尷尬問道:「若是您與王妃之間的書信,為何上面有反賊的印記?」   這時,瓊娘未開口,那丫鬟喜鵲卻開口道:「太子殿下,還請您派人去民間問問才好,那激水客的魚形印記,原本就不是他的自創,乃是江東一代,漁民最愛用的河神印記,是祈福出海之人平平安安的。我們王妃也是在集市上看到,特意買來,準備給王爺做手串祈福只用,平日裡也會順手用它來壓平書信的蠟印。那激水客也是不要臉,原來竟然將這圖案當做了自己的盜匪旗幟!」。 第115章   喜鵲說的俱是真的,原本公孫無奕便是水匪之首,可做的都是豪俠之事,選取了魚形河神拓印,也有保有過往船隻一帆風順之意。   而這假冒的激水客盡力抄襲公孫無奕的舉止做派,自然也抄襲了那印記。只可惜原本寓意祥和的印記,如今卻成了為禍一方的邪惡標誌。   太子此前曾經在琅王的身上吃過暗虧,今日乃是查案的第一天便如此不順,著實讓人意想不到,他疑心琅王事先聽了風聲早有準備。   現在鬧成這樣,傳揚出去真是有礙儲君的聲望,畢竟堂堂當朝太子非要拆看他人夫妻間的私下裡的信箋,好說不好聽啊!   可是他心裡還是有底,畢竟在崔記船行查抄到的是做成了碟盤的模樣,那個琅王妃總該不會狡辯是給自家船行也挨個買了江東的護身符了吧?   一時胡大人都難得低頭,向王妃連聲抱歉,這一場鬧劇便是一時收場。   琅王向來是不甚給儲君面子的,鬧得如今這般王妃吵著要撞柱,更是沒的好臉,直覺言明匪徒剛剛肅清,嚴防水匪報復反撲,還請皇子們和胡大人移步入府鎮,否則有了閃失,他江東王便是罪上加罪,更加洗脫不乾淨了。   就這麼的夾槍帶棒,江東王嘴下不留情地將三位欽差哄攆出了江南大營。   那二皇子看著眼看要漸黑的天,只苦笑了一下,便跟著惱羞成怒的太子一行人,收拾完畢離開了營寨,去鎮上的府衙暫住。   一時間肅清了外人後,琅王便要關起家門好好理一理門戶了。   這第一件事,便是要查出何人是偷偷潛入營寨栽贓誣陷琅王私通水匪的賊人。   察驗的法子也很簡單,便是察驗鞋底子。   因為瓊娘熟知太子的路數,老早之前便細細翻找檢查了自己的營帳四處,同時命翠玉日日準備摻雜了特殊薯粉的石灰細細地撒在營帳門口。   因為是王妃的寢帳,自有丫鬟打掃,侍衛們是不會進來的。所以一旦營帳無人,而帳內門口出現鞋印時,便說明有人私闖進來。   是以那何若惜偷偷塞信之後,便被瓊娘及時發現,當展開信箋,看著上面肖似自己的筆體時,瓊娘氣得真是手腳冰涼。   能將自己的字體模仿得這般肖似之人,除了尚雲天,不做他人想!   於是她當下燒掉了信紙,略一思索,便重新擬寫了幾封濃情蜜意的書信,替代了那些個謀逆之信。   終於到了琅王返營這一日,派上了大用場。   不過現在就要揪出那偷放信箋的賊人。   雖然瓊娘心內有數,卻礙著楚歸禾叔公的情面不好直接說破。幸好那撒在地上的薯粉有特殊的效用,它甚有黏性,遇水變紫。   所以琅王一聲令下,將能出入內營之人召集在一處,往他們慣穿的鞋底子裡噴水,再看誰的鞋底子變紫,那真是立竿見影。   那何若惜先前是不明就裡,看那瓊娘的丫鬟過來,在自己的鞋底子上噴水,然後便是臉色一變,不顧她的躲閃,只扒下她的一隻鞋子,急急地回稟琅王。   那琅王陰沉著臉,指了指那繡鞋,對一旁的叔公道:「叔公,雖然顧念她是嬸娘的親戚,可是這等黑心腸,便是本王的親妹妹也也不輕饒姑息,江東楚家百十來號族人,差點毀於她的手上!」   楚歸禾萬萬沒有想到栽贓書信的賊人竟然會是他亡妻的侄女,當下痛心疾首,只氣得青筋暴起道:「你這丫頭,究竟是吃了什麼迷信丹?怎麼會犯下這等子糊塗事?」   何若惜眨了眨眼,只當自己做事時無人看見,便是要死了也不肯承認。   琅王見她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的,當下冷哼一聲,便說出了王妃所撒薯粉的功效。   何若惜聽得兩眼發愣,沒有想到瓊娘竟然戒備如斯,還留著這樣一手,難怪那信裡的內容竟是被替換了的。   □□狡詐!便是做賊心虛不敢讓人知道。既然事已至此,何若惜便索性撕破了臉,只留著眼淚過去抱住琅王的大腿痛哭:「王爺,若惜並非想要害你,實在是當初我放下的是那女人寫給一個叫公孫二的男人的情信,那信裡的內容滿是不潔,我怎麼能忍受她這般欺瞞王爺,便是一時糊塗塞了書信進營帳,希望王爺發現,免得受了她的蒙蔽……哎呀!」   她撲過來時,便讓琅王膩歪,只是礙著她是女子,不好一腳將她踹開。正想叫婆子把她拉開,卻聽見她開口便說瓊娘是那不潔婦人,句句都是污衊之詞,頓時勃然大怒,也不管那個,徑直一腳,便將她踹飛開來。   那一腳力道甚大,只踹得她發散釵飛,狼狽不堪。   「一派胡言!本王的妻子,豈容你這個鄉下女子的污衊?楚家養你這麼多年,便是養出你這種白眼的貨色!」   何若惜喘息著從地上掙扎坐起,便是豁出去道:「我親眼見了!她一個堂堂王妃,居然在市集酒樓跟個年輕黑臉的男子形容親密,更是不知偷偷私會了幾回,這等賤婦,王爺您為何還要偏信著她!」   琅王覺得自己一腳沒踹死這女人,便是太過心慈,暴戾的性子一起,正要再踹上一腳時,卻聽營外有人朗聲說:「聽這位姑娘的意思,好像是說在下是那位姦夫?」   說話間,只見那公孫二姑娘全須全尾,神採飛揚地出現在了營帳門口。   一直冷臉端坐,任憑著何若惜痛哭咒罵的瓊娘,真真是大吃一驚。她先前連問都不敢問琅王,那商船的損失情況,便是心內做了最壞的打算。   可是沒想到這公孫二姑娘卻是毫髮未損地出現在了自己的眼前,還真是教她大為驚喜。   這一時間便激動了站了起來,看著公孫二姑娘有些曬黑的臉,明顯大鬆了一口氣。   那何若惜見此情形,猶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急切叫道:「便是這人!」   不等琅王與王妃開口,那公孫二娘便是仰天大笑道:「琅王妃乃女中豪傑,巾幗不讓鬚眉,的確是個男人都會愛,在下也是滿心仰慕之情,可惜在下與王妃乃是清清白白,敢問姑娘你可曾捉姦在床?」   何若惜也是病急亂投醫,一咬牙便是胡謅道:「那日在酒館,你二人以為隱蔽,便肆無忌憚,你……你解了王妃的衣衫,又脫了褲子,肆意輕薄來著!」   「哈哈哈……何姑娘,你可真是個妙人,不去書館說書,當真是屈才呢!」   那公孫二姑娘心知此時關係到琅王妃的聲譽,便是伸手揭開了假喉結,又放開了緊束的秀髮。   說來也奇怪,方才還英挺十足的青年,眨眼間竟然是風情萬種,那高高的個子搭配上滿頭青絲,就算皮膚黑了些,也是顆奪目絢麗的黑珍珠。   她不再刻意壓低嗓音,恢復了女聲道:「要不何姑娘你再細說說,我脫了褲子又做了什麼?也叫我長長見識!」   何若惜壓根沒有想到會出現這般的變故,只跪坐在地上,傻了眼,呆愣之後,她還想再說,想要叫人驗身,或者是看她有沒有同胞的兄弟。   可是這次楚歸禾已經忍無可忍了,只在她又要張嘴之前,走過去狠狠給了她一個嘴巴:「竟然養了你這等子的中山狼!我楚家待你仁厚,你卻這般回報?一個沒出嫁的女子滿嘴的汙言穢語,竟是誣陷王爺的正妻!滾回你的何家去!以後休要提我楚家的名號!」   這次楚歸禾是真的傷心了。那王妃從始至終一句話都不反駁,便是生生打在了楚歸禾的臉上。   他知道,王妃是礙著自己的情面不言語。可是他不能揣著明白裝糊塗,若是再姑息這何家的孽障,豈不是要給楚家的基業遭來禍端?   當天晚上,何若惜便被五花大綁,堵了嘴地押送到了船上。她先前在王府裡收刮的衣物,還有楚歸禾相贈的金銀一律全被收沒了。   楚歸禾因為當初留下這何若惜在軍營裡心內有愧,便寫了長信給何家,痛斥了這女子的品行,直言這女子應該送入廟庵,將養性情。   那何家本就不是親厚之人,當初楚歸禾是允諾下會給何若惜出嫁妝的。   但是現在看著一無所有的何若惜歸來,該是怎樣一副嘴臉,不用親眼見,都可想而知。   若說公孫二姑娘能平安歸來,還真是經歷了一番驚險。   原來楚邪和公孫無奕嚴格說起來乃是正經的師兄弟。楚邪年少時,曾經隱匿身份向神箭杜清風學了一年的射技,公孫無奕也是神箭的門下,兩人便是那時相識的。當時楚邪向公孫無奕隱瞞了自己的身份,只道自己乃富商子弟。。 第116章   而後來公孫無奕犯事時,他也是一眼即認出了這位昔日的師兄。但是琅王向來是懶得管閒事的散人,加之知道公孫無奕報仇的原因更是不愛去管。但是這對兄妹的底細他卻知道的一清二楚。   而後來聽侍衛說瓊娘去藥市為江南大營買藥巧遇公孫二娘時,琅王靈機一動,想出了引蛇出洞的計謀。   哪成想自認為高明萬無一失的法子,竟然引得那小娘如此的不高興。   狼王本來覺得此事干係原則,是不該這般慣著她的。可是不知為何,還是臨了改了主意。   不過他倒不認為自己是在慣著那小娘,不過舉手之勞,喚來整日嬌花淺笑相迎,總好過整日面對個冰臉吧?   那日琅王便命人尋到公孫無奕,帶他悄悄進入大營,告知自己欲以崔家船隊為餌,引出激水客等一眾水匪,將之殲滅。   並說道:「現在水匪猖獗,與你當年心慈手軟,未清理門戶大有干係,這次剿匪少不得要落到你們身上。」   公孫無奕初時震驚於自己這個多年未見的師弟的身份,這個小師弟向來高傲,當時他便疑心這師弟並非常人,沒想到,竟然是赫赫有名的江東戰神。   待聽了琅王的話後,沉思片刻,公孫無奕說道:「當日種因,今日得果。既然是我們兄妹當年埋下的禍患,我們自當了結。我們兄妹願意擔當釣餌,引出水匪。只是如此一來妹妹便是十死無生,諾大的公孫家現在只得我兄妹二人存活,還望琅王給妹妹安排一條活路,到時是死是活端看她的命數如何。」   琅王點頭應允,命侍衛拿來兩件天蠶金絲甲,交給公孫無奕,說道:「此物造價昂貴,乃是本王之王妃前些日子特意尋能手用天蠶絲混合金絲,專為本王打造的。只要水匪出現,令妹即可自行脫身。這件天蠶金絲甲輕薄如無物,且刀槍不入,有此物,加上令妹的水性,當是無礙。」   於是在琅王親赴水域,臨線指揮布置下,此番伏擊水匪大獲全勝。而那些個順流而下的屍體大多數也是水匪。   瓊娘心知公孫二姑娘無恙,著實長舒了口氣。不過那公孫二姑娘也是自嘆惋惜:「原來你竟然已經嫁人,還是那個江東王的王妃,可惜可惜……」   瓊娘遞給她一塊棗泥桂花糕,笑著問:「有什麼可惜的?」   「可惜我哥哥原本對你……算了,既然鮮花已經插在了牛糞上,提什麼也是無益,不過看你也應該是個自在人,哪天在那憋悶的王府過得不自在了,記得來尋我,我帶你到處走走,便是隨心所欲,才不枉活這一生。」   瓊娘不欲探究她前半段的未盡之言,可是後半段卻是入了心。她也總算想明白自己為何這般喜歡這位公孫二姑娘,她的這種跳出女兒家的世俗限制,隨心所欲的過活方式,怎能不叫人心生羨慕   至於琅王緣何到了她的嘴裡變成一坨牛糞,卻有情可原,畢竟江東王雖然戰功赫赫,但是在私下裡的名聲實在是不大好啊。   一時說著話,那公孫二姑娘便辭別了王妃,跟著哥哥出營去了。   那喜鵲又端了一盤新鮮的水果入了營帳。一邊服侍著王妃,一邊說著她聽到的新鮮事:「王妃可知,那何家的小姐約莫是瘋了,被捆綁堵嘴前竟然是胡言亂語,直說自己乃是鳳鸞之命,本該貴不可言,是王妃礙著她成了皇后。那楚將軍當時也在旁邊,嚇得臉都青了。正跟押送她的軍曹說,這一路上除了吃飯飲水,都要這麼堵住她的嘴,若是回家後還這麼亂言,當讓何家人囚禁起來,自從處置了,免得連累何家滿門。」   其實楚歸禾的意思,便是與何若惜撇得乾淨,以後她若犯事,那就是何家之事。畢竟她非營中士兵,若是自己真拿了她之罪,在外人眼裡便是楚家欺負寄養的孤女,等她回歸何家後,自然有何家的大家長料理她的事情,與楚家再無干係!   瓊娘聽得心內一翻,側臉過來,凝神道:「她……真是這般說的?」   喜鵲點了點頭:「千真萬確,您說這不是瘋了?一個鄉下的小姐,就算是嫁得再富貴,還能成為皇后?可不是被魘了心智嗎?」   瓊娘倒是不認為何若惜瘋了,不過她覺得那尚雲天在誆騙何若惜咬餌上鉤時,定是允諾了什麼錦繡前程,難道他說何若惜會做皇后?那這話是從何說起?是前世真有其事,還是他拿話誆騙的何若惜?   若是何若惜真做了皇后……難道說最後琅王謀逆成功?   瓊娘不讓自己再想下去,不然的話,她豈不是與何若惜一般,被那尚雲天牽著鼻子走,擾亂了心緒?   接下來幾天的大營,可以用兵荒馬亂來形容,   因為水匪頭目被抓,萬歲連下三道聖旨,要琅王速回京述職,其餘的交由曹家軍處置。   這番催命符一樣的下聖旨宣召進京,在旁人看來,儘是不詳的徵兆,大約是萬歲相信了楚邪謀逆的罪名,一時間便要卸了兵權,宣召入京問罪。   琅王的謀士們都是持反對意見,覺得琅王此番回京兇多吉少,倒不如借著箭傷稱病,留在江東,只要軍權在手,便是天高皇帝遠,萬歲有心,也一時奈何不得。   可是琅王卻一時不表態,只是在回營時,對瓊娘說,要她留在江東,等他入京時,會想辦法將崔家人盡送到江東來。   瓊娘卻明白琅王的心思。他這般心高氣傲之人,怎麼能忍受他人的污衊,承受莫須有的罪名?可是將自己留下,便是深知此事兇險,卻不欲她跟他一起隻身犯險。   其實瓊娘原本聽到皇帝連下聖旨急宣琅王入京時,心內便隱約想到,這一世的許多事情盡改,也許琅王被幽禁皇寺的事情也是提前了。   她當初嫁給他時,便抱著隨時一拍兩散的心思。現在琅王眼看形式不妙,自己若是聰明的,便該從善如流按著琅王的話來做。   她與崔家人留在江東,但凡琅王有半點不測,自己也好斡旋,帶著萬貫的家財,就算漂泊海外也是逍遙自在。   可是那一個「好」字梗在嗓子眼裡卻就是說不來。   瓊娘依偎在他的懷內,伸手輕輕撫摸著他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突然風馬牛不相及地道:「你選擇王妃的眼光真差勁!」   無論是前世那面慈心惡的何若惜,還是今世與他過日子始終懷有二心的自己,都非賢妻,所以她才會發出這般感慨。   楚邪卻只當她覺得不能陪他入京,心存愧疚,只摸著她的後背道:「是本王當夫君太差勁,總是讓你以身犯險。你放心的呆在江東,該交代的事情,本王都吩咐了楚盛,到時候他自會安排好一切。」   接下來,琅王與曹家軍做了交接後,便要押運匪首入京面聖。   臨走的那天,他起得甚早,吻了吻猶在睡夢中的瓊娘的額頭,便穿衣準備出發。   在窸窸窣窣的穿衣聲中,瓊娘半睜開了假睡的眼,看著在黎明半亮的昏影裡穿衣的高大身影。   她的枕旁還有一個信封,待琅王穿戴完畢除了營門,瓊娘才緩緩伸手去拿那封書信,信封裡的信紙很厚,一共兩張,一張是寫給瓊娘的簡信,一張卻是規格正式,已經籤字畫押的休書。   吾之小娘親啟:   此番入京,兇險未測,然你正芳齡,當為自身多做打算,附信休書一封,若是本王平安歸來,你當將它毀之,可若是本王身遭不測,你只管向宗人府補交本王之休書,不可一時犯了痴傻,不顧年長父母,讓自己也深陷囹圄,以後的婚嫁,自可隨心,若是能時時念起本王,便不枉夫妻一場……」   後面還瑣碎寫了許多,可是瓊娘卻淚眼婆娑再也看不下去。那「以後婚嫁,自可隨心」的一句,似乎被他來回塗改了多次,才最終成句。那麼愛吃醋的人,是抱著怎樣的心思寫下這樣的句子?   在閃爍的淚光裡,瓊娘似乎能想見他反覆塗改,最後皺眉咬牙寫下這一句的情形……   便是個傻子!難怪前世被囚禁半世!瓊娘將那信封扔甩到了床下,愣愣發呆了許久。   再說琅王,出軍營上船之後,便吩咐手下起錨開船。   大船順風,行駛得甚快,琅王看著船尾的浪花,遙望著軍營的方向,半晌不語,那俊俏的側臉滿是化解不開的寒芒。   常進不敢多說話,心裡卻是替琅王擔憂難過。   就在他們上船之際,京城裡又送來了聖旨一道,催促著琅王快些回京。   這哪裡是聖旨?簡直是一道道催命的符咒!   偏偏王妃又被王爺留在了江東,連個開解王爺,讓他展顏一笑之人都沒有。   就這樣整船的沉悶肅殺,一連行駛了三日,到了轉港的河京口。   他們要在此地泊船稍事休息補給食物淡水。琅王在船中也是呆得厭倦,由常進陪同下了船。常進突然順著風裡的香味一聞:「哪家的菜館?這般香濃,倒像是王妃烹製的佛跳牆。」   話音剛落,他便直了眼兒,那站在一家簡陋的菜館前,剛剛解了圍裙擦汗,笑語闌珊的嬌美女子,可不正是他家的王妃嗎?   瓊娘理了理有些凌亂的鬢角,長睫微翹,嘴角含笑,朝著常進身後的琅王鞠禮道:「王爺可是餓了,我已經做好了飯菜等你來食。」。 第117章   琅王頓住了,此時暮色將晚,四周水洲空曠,薄薄的水霧在江波升起,他的眼裡便只有那一張無暇的笑顏仿若心中明月,竟一下子將之前的陰霾盡聚散了乾淨。   他快步走了過去,臉上卻帶著申斥頑皮孩童的無奈道:「你怎麼來了這裡?」   瓊娘伸手撣掉他肩頭的塵土道:「留了那麼不著四六的信,我如何待得下?便求了公孫二姑娘用小艇抄近路先一步來到了這洲上渡口。」   琅王蹙著的眉慢慢舒展了,只用手指輕輕抬起她的下巴道:「你可是想好了,隨我這一去,恐怕再難有回頭路……」   瓊娘舒展眉毛笑道:「先前求過一位大師為我批命。他讓我此生從心所欲,而我現在唯一想的,便是在陪在琅王你的身邊,待得你不需要我的那一日,我自會離去……」   從娶這小娘那一日起,琅王便有心不落地之感,從更覺得他的這個妻子雖然處處都是得體到位,但總是在不經意的時候悵然若失地望著遠方,琢磨著不會讓他知曉的心事。   琅王厭恨這種莫名之感,卻又不知如何消除。   可是現在,他的小娘一路快船奔赴,追隨他而來,心中那種不適的感覺頓時煙消雲散。   趕路甚久,腸胃早就有飢餓之感了,可是他卻在這簡陋的菜館門口,緊抱著她不放。   不知為何,前世與尚雲天成了夫妻後,日漸親情漸濃,卻失去了新婚時那種無需言語便互通的心意。   可是這一世,與琅王成婚後,便會初一十五的,會吵鬧一場,那感情不但沒有生分疏遠,卻有種漸漸濃厚的感覺。   瓊娘也不好形容,就算活了兩世,她也是第一次有種心噗通直跳之感。,竟是覺得此時也是心緒難平,直到被他緊緊抱住,心也漸自放下,只忍不住也回抱住了他壯碩的腰杆。   常進等侍衛不好打擾琅王夫妻團聚,只將閒雜人等趕走,一邊檢查這菜館內外的安全,一邊心自感慨道:自己的歲數也老大不小了,是時候找個會做飯會暖人心的婆娘過日子了……   那天夜裡,二人在菜館一旁的客棧歇宿。不甚寬敞的房間,簡陋的床具,可是分別幾日的兩人卻是情難自已,竟是比昔日那大床寬被裡還要愜意著,只是到了最後,瓊娘突然想起了什麼,只連聲道:「此間沒有羊腸衣……」   那琅王喘息著道:「毒已經肅清的不少……忍不住了……」   那月兒羞臊地躲入了雲層裡,只一片半遮半掩的月光照在搖曳漾著餘波的床帳上……   待得第二日,琅王攜著滿面倦意的王妃復又上了船,朝著京城的方向奔赴而去。   這一路他們趕得甚急,原以為入了京,琅王便要去見皇上。   哪知道到了京門口,皇帝派了自己御前的大太監文泰安帶著三位太醫院的御醫前來給琅王接風洗塵。   然後三位御醫一路跟到了琅王府,奉諭旨為琅王號脈、察驗傷口,然後又分別寫了生血,調和身體的方子,命專人抓藥為琅王煎藥服下。   瓊娘自那三位御醫診脈開始,心就提在了嗓子眼。   琅王軍功至偉,若是輕易法辦,恐怕難以撫平軍心。可是若是借著琅王受傷看病之際,在琅王的傷口上做了什麼手腳,那麼一個平日健壯的青年將軍,突然暴斃而亡,那便合情合理了。   於是瓊娘命人抱來了小豬仔,在後院的圍欄裡養下,但凡那御醫開出的藥方子,現自將藥渣在豬食裡,帶小豬仔無恙後,再給琅王喝。   琅王覺得瓊娘太謹小慎微,猶自覺得好笑,當今萬歲向來自詡明君。對待臣子甚是寬仁,雖然天威難測,可是這等毒死臣子的腌臢事情,倒是幹不出來。   文泰安向來是個人精兒,看著琅王府裡上下人等都是滿臉戒備的樣子,倒是替皇上解釋了幾句,只說萬歲驚聞琅王身負重傷後,聖心觸動,擔心著江東陰冷的天氣讓傷口犯下病根。又擔心琅王戀戰不肯折返回京城療傷,這才連下幾道聖旨,催促著琅王歸京養病。不過畢竟萬歲爺不諳臣子的心理,若是琅王因此而擔心失了聖寵,那大可不必。   瓊娘在一旁聽了,只含笑稱是,可心裡卻不以為然,朝中關於琅王通賊一事,鬧得沸沸揚揚,萬歲怎麼可能這麼心大,只是因為擔憂著有造反嫌疑的臣子的身體,而命他回京養病?   但是她表面上又不能流露出什麼,只命人給文泰安包了酬謝跑腿的果品禮盒和紅封。   那文泰安本不想收,可是想到自己若是不收,那琅王府裡的人豈不是更是心裡沒底,疑神疑鬼,便自收了下來,又回去回復聖命去了。   文泰安入了皇宮,一路到皇上所在的宮殿,連忙行禮,道:「陛下,臣為琅王診治,回來復命。」   皇上這日偶感風寒,身體不適,喝了藥湯,正躺在御榻上閉目養神,聽了文泰安的聲音,睜開眼,屏退左右,以手支榻,探出半個身子問道:「忘山現在身體如何,是否留下暗疾?」   文泰安道:「稟聖上,琅王所受箭傷不輕,若是再偏上一寸,琅王怕是要當場喪命。僥倖沒有射到重要部位,加之琅王身體強健,當時處理十分妥帖,沒有留下什麼暗疾。只要安心休養,不亂動火氣,不過於勞累,按照太醫開具的藥方服藥,幾個月後當能回復。」   皇上長出了一口氣,躺下身子,輕輕道:「這便好,這便好……當初朕聽聞忘山受了重傷,情勢危急,實在是心如刀割,恨不得馬上去看望忘山。只是朕年老體衰,怕是親見忘山憔悴,受不得這等刺激之事,才著你前去代為看望。」   文泰安怎麼能不知皇帝的心病,依著他看,就連這風寒症都是心病鬧的。   於是出聲寬慰了萬歲後,待睡下安穩了,這才悄悄退下……   可是放眼名稱,能真正揣摩聖心的又有幾人?   從琅王被聖上一連四道聖旨,急催回京後,琅王府前不但門可羅雀,就連崔家的素心齋,還有胭脂水粉鋪前都是冷冷清清。   有人拿琅王這一遭,與當初嶽武穆被連下十二道金牌被召回京城,最後下獄喊冤而死類比。   只覺得琅王不回京城還要,這一遭回來,便要命懸一線,保不齊便是楚家滿門被抄,就此沒落。   這個節骨眼,還有誰肯前來?   不過琅王倒是悠哉,覺得沒人打擾他與自己的嬌妻獨處,那是甚好。便是真如聖上所言安心將養。   可是京城裡蠢蠢欲動之人,豈能善罷甘休,這幾日彈劾琅王的帖子日漸增多,便是萬歲想要慢慢冷著,不了了之,也是不能。   最後,到底是在狼王入京的半個月後,萬歲宣琅王入朝堂述職。   朝堂之上,琅王向聖上稟報了此番剿匪的經過,對於自己重傷幾近垂死之事只略說了句受些小傷。   可是聖上待琅王回到京城後,立刻派御醫前來診治,御醫回稟琅王受傷十分嚴重,若是偏頗了那麼一點,怕是已經丟了性命。   眼見這自己的這流落在外的兒子,竟如如此昂揚擔當,不驕不躁,更沒有借軍功自傲,嘉康帝的心內又是一陣難以抑制的自傲。   這才是他的龍子,是晴柔為他生下的孩子,跟著自己那些個總是眼巴巴跑到龍椅前表白自己功績的皇子們相比,忘山才是真正有做大事的胸襟與氣魄……   可是在眾位臣子的眼中,萬歲聽得就不作聲,那便是心內醞釀著萬鈞雷雨,不知如何氣氛著這琅王入京後不主動面聖的倨傲呢!   琅王說完了剿匪經過,說道:「聖上,臣不解,剿滅水匪雖有曲折,總體上還算順利,一鼓而下。但是這時卻傳來臣通匪的確切消息和鐵證,若是三位欽差大臣來得快些,在臣覆滅水匪之前便來,那此番剿匪結果如何……還真是未可知。」   太子臉上立即變了顏色,琅王這般幾乎就是明著說自己暗中下手,還差點誤了朝廷大計,連忙說道:「聖上,琅王此次固然功勞不小,但是通匪的密報也查得實證,未必是空穴來風,為還琅王清白,臣建議繼續徹查此事。」   聖上高坐在上面,面色陰沉,未置可否。   琅王高聲繼續道:「皇上,臣和王妃皆不在京城,崔氏商行甫立未久,根基淺薄,被人構陷卻非難事。然後經臣密查,水匪行事如此肆無忌憚,不懼圍剿,確實是朝中有人勾結。臣近日已經查得證據,雄踞半江的船行——白氏商行便與水匪往來密切。。 第118章   朝臣頓時一陣喧譁,太子氣得臉色通紅。滿朝皆知白氏乃自己妾室,說白氏通敵,不就是說自己通匪嗎?自己堂堂一國之儲君,這天下或遲或早都是自己的,還要去和水匪私通嗎。太子看來這就是琅王為洩憤故意往白氏臉上扣屎盆子,噁心自己。   可是琅王卻是不慌不忙一番泰然的表情。   既然他是先被噁心著的,那麼獨噁心不如眾噁心,且看誰的屎盆子大了。   那胡大人氣憤道:「琅王,此乃朝堂,不是你的江北大營,文武百官在此作證,你可要對說過的話負責!」   琅王挑眉,慢條斯理道:「胡大人此意,便是本王在江北大營甚是跋扈?若是跋扈,豈會容大人你讀本王王妃的私信,將我們夫妻二人私下裡的話盡露人前,鬧得王妃沒臉兒,差點以死明志?」   這話越說到最後,琅王的眼睛都冒煞氣,直直盯向胡大人。   那胡大人沒想到琅王竟然提起自己無意中犯下的無狀之舉,一向標榜正人君子的他登時語塞,只急得臉漲得通紅。   皇帝沉著臉道:「胡大人,可真有此事?」   胡大人赤紅著臉道:「回皇上,這……不過是誤會一場……」   太子看琅王攪和得這話頭偏離得十萬八千裡,便是急急轉回道:「琅王,你可什麼證據證明白家通匪?又有什麼證據證明你那船上的通匪碟牌乃是遭人陷害?」   琅王不慌不忙道:「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萬歲與諸位大人若是想看通匪的見證,還要等到天黑時,去白家的碼頭一觀!」   琅王說到了這等境地,不查個水落石出怎麼能行?於是當天夜裡,滿朝的文武百官,浩浩蕩蕩齊聚在了白家的船塢碼頭上。   白氏的弟弟白宇瞻陪著笑臉諸位大人們入船塢的茶樓選位置坐下。   待得招呼完了諸位大臣,他得空兒便來到了太子面前,借著奉茶添水的機會湊近了一些。   太子一邊用茶蓋撩動茶葉沫子,一邊眉眼不動地低聲問道:「那船的上下都檢查過了?可有疏漏的地方?」   白宇瞻同樣小聲道:「就差將甲板也拆卸了,請太子放心,查得甚是仔細,船上壓根就沒有什麼黑碟牌一類的東西,那琅王就算想要污衊,也是口空無憑。」   太子聽了不再言語,可是這心裡卻還是放不下,他覺得琅王這等陰險之輩,若是肯這麼說,那麼必定是有什麼法子,備下了什麼後手。   可是現在他不出招,自己便是看不清路數,這等被動等待的感覺真是不好!   反觀琅王,卻是一副怡然自得的光景,也不知那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因為此時干係到太子的清譽,皇帝也頗為重視。到太陽下山後,一向難得出宮的皇帝竟然也來到了船塢之上。   他坐在六架駿馬的龍輦上,隔著棉帘子問道:「可派人要去驗看,當真有什麼證據不成?」   文泰安揮手叫了幾個內監府的差官,問清之後回道:「白家的大小船隻,全都清查了一遍,沒有任何不妥之處,不過依著琅王的意思,若是要真相大白,卻要等到一會月光明朗高升時,也不知是何意思。」   皇帝點了點頭,便起身下了龍輦。   諸位大臣皆是跪下迎駕。   那白家老爺更是誠惶誠恐,只是他乃一介商賈,不可靠近萬金之軀,只帶著兒子僕役在人群之外,遠遠地迎接著聖駕。   此處乃是江岸邊,入了夜甚是寒冷,皇帝手裡攏著鎏金的手爐子,對著琅王道:「有何證據且別賣關子,盡在人前展示一下吧。不然朕這滿朝的文武,都要凍成冰溜子了……你看那胡大人,都凍得打顫了。」   皇上所言並不假,那諸位大臣們平日裡出入有轎子,身上只一件薄薄的大氅,手裡捧著個暖路子就夠了。   當初他們來到井邊碼頭,也不過點鉚一下便可,哪裡想到會在此處耗時這麼久?   結果因為來得人甚多,那白家碼頭上的柴草都不夠了,熱水供應得都不及時,熱炭也供應得差不多了,手爐全都冰涼涼的,就連穿著厚皮貂絨大氅的大人,也覺得從腳底跟往上泛著冷氣。   反觀那琅王,似乎做了萬全的準備,不但穿了加厚的大氅,還帶著暖靴子和貂絨的薄被搭腿。手爐也甚是齊備,旁邊的小廝還有自備的炭爐自烹茶,四層的大食盒子,糕餅果子俱全,竟是來這裡郊遊賞雪的光景。   看著他吃得津津有味,餘下的大臣們竟是覺得自己的肚子也生生發餓了。要知道他們從太陽沒下山便趕來。因為琅王要求他們佐證,便是不能離開。   然後這才郊外,加之天黑再無商販,便是聽著彼此的肚腸猶如蟈蟈一般,此起彼伏叫個不停,卻沒什麼打牙祭的東西。   那白家的兩父子也忒可恨!船塢上原本供應船工的吃喝能精緻到哪裡去?可就是那些有限的吃喝,也全都緊著供應了太子和那幾個一品大員,官銜低些的,便只能看著他們就著麵疙瘩湯吃熱茶蛋。   這凍得腦袋發脹了,便恍惚想到:琅王是不是嫉恨著他出徵時,文武百官在他背後捅刀子,便拉了滿朝文武來挨凍?   就在這時,琅王已經走到了皇帝的近前道:「萬歲,時辰差不多了,還請登上船塢的高臺,以觀得更清楚些。」   當百官伴著皇帝一路登上高臺時,月亮而琅王的侍衛們指揮著白家的船工,將幾隻大船調轉方向,將平時在碼頭一側不易看見的船尾調轉一下,朝著高臺上的人。已經高高升起,照得江面若泛起白霜。   剛開始,琅王下的命令還叫人摸不著頭腦,可是船身整個沐浴在月光之下時,所有的人都譁然驚呆了。   只見,平日在江岸邊看不到的船尾正面,竟然不知用什麼塗料,畫著碩大的魚身翻騰的黑碟牌的圖樣,在清冷的月光下閃著妖冶的光。   就在這時,天上的月光被雲層遮擋,那圖案的光竟然黯淡下來,幾乎要消失的光景。   琅王冷笑道:「既然是黑碟牌,難道要那些個匪徒像水衙官員般,上船驗看完了,再決定是否殺人越貨?這用東海水母的汁液擠榨,攙兌了特殊染料繪製在船幫子上的圖案,才是真正的黑碟牌。那些個水匪,在夜間踩盤子時,遠遠的看了這些個船尾的圖案便會自動讓行。可笑有人竟然在崔記的船上放上幾個牌子就以為誣陷得了王妃?塞牌子容易,畫圖卻難,諸位可以去崔記看看,他們崔記的船上,可有這等同通匪的圖樣?」   此時高臺上已經是一片的靜默,眾人皆是瞠目結舌,不知說什麼才好。   琅王說得句句在理,若是崔記的船上被塞個巴掌大的鐵牌子便算通匪的話,那麼白家這般碩大的圖樣,更是鐵證如山了。   一時間,眾人皆是靜默,等候著皇帝的聖裁。   嘉康帝鐵青著臉,看著那圖騰上那魚猙獰的圖樣——與江北民間的河神圖騰不同的是,那成了水匪標誌的大魚嘴裡滿是尖利的獠牙,在那圖案被放大之後是尤為明顯。   太子此時活撕了白家兩父子的心都有,白家船塢上的都是死人嗎?怎麼大船被人畫上了這麼大的圖案都不自知?讓他毫無防備之心,竟是一時被動得很,甚至不知該如何跟父皇應對辯白!   慌亂之中,他抬眼想要找尋尚雲天,看他能給自己出個什麼主意。   可是自己的身前身後,都找尋不到尚大人的身影。   而此時嘉康帝的心裡,卻是火山爆騰。   這個長子手腳不乾淨,他是知道的。那個白氏在商市橫行,肆意斂財的消息也不時傳入他的耳中。   太子以為自己手眼通天,可惜他這個父皇卻並不是眼瞎耳聾,可以任意欺瞞的混沌老頭。   只不過身為儲君,鋪排甚大,養個會斂財的妾侍也無可厚非。他自認不知嚴苛的父親,只要不太過分,也便任著太子蓄養個錢罐子罷了。   但是凡事都是怕比較。觀那琅王也是娶了個商戶的妻子。   但是那韶容公主的行事,可是與白家截然不同。同樣是經商,崔記的名聲清清白白,從沒有依靠琅王斂財的行為,反而時常開設善堂,給城郊窮苦的百姓施粥散藥。   這樣一來,更顯得太子失德,縱容了妾侍的父族欺行霸市。   按理說,運河的開通,琅王居功甚偉,那琅王妃完全可以憑藉這一點要求減免船稅,爭取些優勢。   可事實上,在水運上,崔記完全競爭不過白家,那些大船有一多半都是閒養在船塢,日日虧本,偶爾走船,也不過是個運輸些自家店鋪的胭脂水粉而已。   通匪交買路錢?就那幾船的貨物,全賣了錢,不知夠不夠繳納通匪的路費呢!   皇帝當初接了彈劾琅王的奏摺,一早便派人暗自查訪了崔記的運營情況,聖心早就做了判斷。不過奈何朝中附庸亂喊之人甚多,便是派人下去做做樣子,一昭示琅王的清白。   他選派的三人裡,二皇子與琅王私交甚好,胡大人雖然看不慣琅王,卻是正直不阿之人,不會被人收買構陷琅王。   至於這太子,嘉康帝派著他去,便是存了試探之心。畢竟將來太子繼承大統,若是一朝大權在握。他要好好看看,自己的大兒子會不會容得下琅王這個臣子。   可是太子在江北大營的所作所為,實在是叫嘉康帝失望。他甚至可以確定,一旦自己駕崩之日,恐怕太子不會容得他與晴柔的孩子活得半日!。 第119章   就在聖上不語時,那琅王又揚聲道:「太子殿下,您主理此事,可否給本王看看在本王船上發現的黑碟牌為何等模樣?」   太子心知自己又是中了琅王計謀,卻不能不走情面上的過場,於是便強裝鎮定,揮手叫人拿來在崔記船行上的搜查證物,那琅王拿起託盤上的碟牌一看,便冷笑出聲。   「什麼瞎眼的來誣陷本王?二皇子,請您來看看,這碟牌上的黑鱗齒魚,為何沒有那滿嘴的獠牙?隨便去江東找個百姓來,都能說出這江東的魚身河神與水匪的黑鱗齒魚圖騰的區別……這哪裡是什麼黑碟牌,分明就是要替王妃船行的船隻祈福啊!」   聽了琅王之言,眾人皆是一愣,紛紛傳看那碟牌,太子更是一愣,連忙也拿起託盤上剩餘的幾個碟牌……可不是,分明是只有魚身卻沒有那魚齒。   有了白家船隻船尾上那隻猙獰的黑鱗齒魚做樣板,更輕易辨別出了二者的不同。   琅王就此面色一沉,狠狠甩了那碟牌道:「參奏本王的都是哪些位?還請上眼看看,究竟是琅王妃的船行通匪,還是這白家通匪?」   一時眾人愕然,太子更是將主理此事的白氏和尚雲天恨得咬牙切齒。   可是明面上,他又不得不強裝鎮定,不露半點痕跡。   嘉康帝也看到了誣陷琅王的黑碟牌有何不妥之處,龍顏暗沉了片刻,他心內雖然將太子恨透了,可是廢儲一事不可兒戲,可不能一朝廢儲,只要他是太子一日,混帳不肖子的臉面也是大沅朝的臉面,他少不得維護周全,於是便慢慢開口道:「這通匪不通匪,僅憑一副魚畫便定了生死?難道說我朝堂堂如太子也會暗中與匪徒勾結不成?」   此話一出,百官們愕然的五官至此歸位,一個個隨聲附和,痛罵賊人的構陷。   琅王立在一旁,雙手抱著暖爐沉默不語。   就在這時嘉康帝又是話鋒一轉道:「那賊人之心當真可誅,先是構陷琅王,接下來又朝著太子下手,這是要鬧得朕滿朝文武皆通匪,讓朕在史書上落得養匪昏君的罵名。」   此言一出,眾人有噤若寒蟬,依著皇上的話鋒,這琅王與太子通匪的事情皆是賊人陷害。   誰若還是拿著這事情不依不饒,那便是跟大沅的儲君過不去,更是跟聖上的千古聲譽過不去。   先前隨聲附和的眾人,更是不敢多言,不然豈不是背負逼迫陛下廢儲的千古罪責?   這一夜,眾位官員大多凍得臉色發青,跺著腳兒,淌著老長的鼻涕各自回了馬車歸府。至此狼王通匪一事便是不了了之。   琅王歸府時,已經是深夜了。   一進內院,便看見一個嬌小的身影在院門口前徘徊,琅王皺眉看著她有些單薄的身體,上前道:「怎麼不在屋裡躺著,在這裡凍著作甚?」   瓊娘看他平安歸來,心裡終於是一塊石頭落地,摟著他的腰身說道:「心裡發燥,睡不著,便出來走走……那事可是成了?」   琅王一把抱起瓊娘嬌軟的身子,將她抱回到屋子裡,出了鞋子,摸著她冰涼的腳掌道:「自然是成了,不過……你先前說過不是船尾的一點子圖騰嗎?怎麼竟有整個船尾那麼大?」   瓊娘一聽,也唬了一跳。   她先前派人秘密監視刻意自己哥哥的吳添壽,卻發現他總是想方設法地接近自家的船行。   後來便發現他還買通了船行的夥計,竟然將賊人的黑碟牌放置在了貨船上。   瓊娘當時心知,若是當時戳破賊人計謀,就怕那藏匿在背後的黑手,一計不成,又升新的毒計。   索性便只當自己落入了全套,只是暗中命人查清了這碟牌圖騰的意思,又命人假制了幾個,只是去了那魚兒的利齒留下了些微破綻,以待他人構陷自己時,辯駁之用。   不過琅王聽了她早前的安排後,卻覺得不夠解恨,只順著她的計謀再添油加醋一番,命人勾兌了特殊的顏料要在白氏的船尾上畫上真正的黑鱗齒魚的圖騰,便是將那一盆臭屎也淋在太子的身上,叫他也嘗嘗被人構陷污衊的滋味。   不過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在偌大的船尾上作畫卻不是容易的事,這事便有公孫家兄妹承擔。   瓊娘本來委託公孫家在船尾畫個年畫大小的圖案,但是不想公孫家卻是個認真的,選了幾個水性好擅畫畫的手下,用了半個月時間,偷偷在白氏整個船尾畫上圖案。   不過這樣也好,便是那明晃晃的刺眼,讓人想不通的不可能,才造成今日百官愕然的效果。   不過皇帝最後和稀泥,糊塗地了結此事也在瓊娘的意料之中。畢竟她上一世並沒有聽說替換儲君之事。涉及到儲君,皇上必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不過提起那作畫一事,琅王倒是生了些微的醋意。說道:「此事既然了結,便莫要再和公孫家聯繫了,時刻記得,你已是有夫君的人了。」   瓊娘說道:「怎麼,難道你也將公孫二姑娘當成男人不成?」   琅王道:「那廝滿臉的傾慕之意,當別人是瞎的不成?先前不是還以為你是雲英未嫁的姑娘,總是差使著他妹妹與你接近,你還真以為那公孫二姑娘是個好交際,結交朋友的?」   瓊娘懶得與他說那些個醋語,心裡也對琅王的話不以為然。   總之,此事不了了之,倒也是不出群臣的意料,畢竟儲君乃是一國之根本,稍有差錯就可能引起國勢動蕩。在群臣看來。太子的一個妾侍的父族鬧出的這些個都是小事,最多便是聖上口頭申斥一番。   就連太子也以為此事就此過去了。   在群臣意料之外的是不久聖上下旨免了太子新近主管戶部工部之事,改為掌禮部。戶部管著錢銀,工部主管營造工程,如運河等,這兩部皆是要權有權,要錢有錢。禮部管科舉之儀式,卻無開卷的權限,雖然同為六部,可是重要性上卻是大大不如戶部工部。太子權力和影響力卻是降低不少。據說下朝後太子回府把最心愛的瓷器連砸了兩個。   近幾日,京兆尹判了一人流放,這本是小事,不尋常的是這人乃是皇后的同族。涉及到皇后便無小事,若是往常,朝臣必然詳細打聽其中曲折,查明是否關係到了自己,早早定下應對之法。   只是最近朝中事情不少,琅王剿匪,太子減權,眾大臣皆是人精,早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感,現在又出了太后同族這檔子事,最好辦法便是明則保身,不聞不問。   此事還沒幾日,京城又出了一件大事——白氏又攤上大事兒了。因為南方水匪平定,許多客商開始走運河運輸貨物,一個走馬的客商先是去了白氏商行,但是覺得白氏收取費用太高,又去了一家小船行運輸貨物。   白氏商行知道時客商的貨船卻是馬上就要出發了。白氏商行幾時吃過這等虧,立刻派人去碼頭截住貨船,讓客商走白氏商行。小船行自是不樂意,和白氏商行起了爭執。結果客商的貨物都被白氏商行扔下了運河,連小船行掌柜的獨子也被扔了下去。雖然人被救起,卻是染了風寒,不久就病死。   本來白氏商行也未把此事看得多大,大不了賠點錢就是,這些年比這狠辣的事情白氏商行做得多了,反倒是場面越鋪排越大。不成想小船行掌柜的因為獨子身亡,船行被迫解散,卻是鐵了心要告倒白氏商行。   對白氏來說,些許小事隨手便解決了,可是不知為何,這事不但沒有解決,反倒是愈演愈烈,最後連朝臣都聽說了太子妾侍的娘家行事霸道,壞人性命的事。   最後連聖上都聽聞了此事,雷霆大怒,著京兆尹立刻測查此案。結果拔出蘿蔔帶出泥,京兆尹查明白氏不但欺行霸市,強買強賣,與多位官員狼狽為奸,甚至替郡縣許多官員贖買官職,賄賂上峰的事情來。   聖上聞之大怒,一個商賈之家,居然比吏部還了得!掌管著幾個郡縣的地方官任免,實在是無法無天,一紙令下,測查白家之事,一段定罪,便是抄家拿人,除了罪魁禍首外,無論男女一律充作官奴。   這一系列的雷雨,讓太子心驚,自己的府門前清靜了許多。他偷偷去見自己的母后,想要勘探父皇的聖意。   皇后也是剛與自己父族碰頭討論了此事,此時見兒子來問,便是遣散了左右,恨恨道:「他有心廢儲,卻要做有道明君……便是逼得你自己主動讓賢禪位呢!」   太子聽了,身子一靠,頹然道:「父皇怎麼會如此心狠?」   皇后也是恨鐵不成鋼,只嘆了氣道:「那個白氏,你處置了嗎?」。 第120章   太子道:「若不是這婦人的連累,兒臣何至於如此被動?可是正要整治那婦人,卻發現她懷了身孕……」   因為之前的太子妃體弱的緣故,一直無子嗣出。就連後宮的妾侍們亦是一直不敢有子。   皇后聞言挑眉:「那等子貨色也配跟太子生子?你宮裡的嬤嬤們都是幹什麼的,這等子情況還不處理?」   太子道:「主要是那白氏求到了太子妃的跟前,直言孩子生下後,過繼到她的名下,那太子妃也會糊塗的,竟是不跟我商量直接告知了皇祖母……」   皇后一挑眉:「雲曦怎麼做事這般沒譜?她告知給太后是什麼意思?」   太子也是憤恨著自己的身旁沒有個明白人,只道:「她成婚後,素來喜歡禮佛,倒是跟皇祖母的志趣相投,兒臣也事後痛罵了她,可是她只說當時正趕上去去皇寺禮佛,順便拜見皇祖母,心裡正沒主意,便將此事說了出來。」   皇后往前探身道:「那太后的意思呢?」   太子說「皇祖母倒是不同意那過繼的話,但是叫人將白氏接入了廟庵中,所以兒臣也一時動她不得。」   皇后心知太后向來是心善之人,倒是不慎介意她維護白氏腹內胎兒的舉動。只是嘆氣道:「當初為你精挑細選,便是想找個伶俐的幫襯著你,沒想到千挑萬選,竟然又選了根木頭給你,不過那雲曦既然與太后關係甚好,不妨讓她在太后那裡過過話,皇帝至孝,若是太后肯出言,想來你父皇也不會迫得你太緊。」   就在太子與皇后密謀時,雲曦正在皇寺中準備向太后請安,也是趕巧,正跟同來給太后請安的瓊娘碰上。   於是二人一同給太后請安用茶後,又相攜著出來。   說實在的,瓊娘也沒有料到皇帝竟然真起了廢儲之心。那太子原本就不是個好東西,廢立也不用她來操心,但是想到雲曦的將來,不由得一陣的擔憂。   可是雲曦卻是一副泰然自處的光景,只是四下無人時,微微露出哭澀的笑意:「既然是自己揀選的路,再苦也得走下去。雖則我常常想,若是當日再勇敢些,隨了自己的心意同父母據理抗爭該是若何?可是世間沒有後悔藥,便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瓊娘當然知道雲曦話裡的意思,更是知道雲曦表面不聲不響,但也是個有城府的,她如今在太后這邊走得甚熟,有將那懷了身孕的白氏留下,都是為自己在圖謀後手。   太子已然如此,若是當真到了廢儲之時,大廈將傾,焉有完卵?古往今來,那個被廢的皇子能逍遙自在地過後半輩子?大都落得被囚禁的下場。   而雲曦現在則是未雨綢繆,若是將來真有那麼一天,她求告太后,帶髮修行留在廟庵裡,膝下又有從白氏那裡過繼來的孩兒為伴,總好過伴著那無甚感情的荒淫太子,跟他的側妃妾侍一起被幽禁在一方院落裡。   既然雲曦一早便想好了出路,瓊娘自然是不必為她擔心,不過她倒是很好奇自己的那個「好妹妹」柳萍川會有什麼舉動。   當下便是順便問了雲曦。   雲曦笑笑說道:「她?最近倒老是回娘家。」   太子妃說得沒錯,現在柳萍川恨不得自己是未嫁之身,若真是這般,何至於現在這般的狼狽?   她也鬧不清究竟是為何,太子竟然顯出了前世裡沒有過的狼狽。   剛開始不過是影傳罷了。可是最近朝中的動靜,就連她這種在深宅裡的女子都感受到了雷雨將至的徵兆。   如此一來,她便是有些心慌,直覺想要回家與父母商議。   可是柳夢堂和堯氏又能有什麼主意,也在各自吃著後悔藥,悔不當初,就算將柳萍川嫁給個平白的平民子弟,也好過如現在一般捲入了廢立儲君的漩渦裡。   這日柳萍川又是在娘家賴了一宿,不想回那太子府裡去。本來是想給母親請安,可是經過後花園時,正巧聽見母親跟休沐不用上朝的父親閒談。   「當初就不該將她換回來,到底是目光淺短了,若是瓊娘,就算你我勸著她去當太子妃,她都未必會肯。我原以為將她送回崔家後,那孩子一時是想抓住眼前的富貴,才去嫁給那琅王為妻,如今看來,她的選擇可是正好呢。誰能想,與儲君向來不睦的小小偏鄉之王,還真能扳動不過太子呢?」   堯氏的話,也正觸動了柳夢堂的心事,他嘆了口氣道:「先前朝中的官吏紛紛彈劾那琅王,如今竟是一股腦兒的轉舵,據說那琅王府每日車馬川流不息。便是個個都想修補先前的過失,給臣子間的和睦塗脂抹粉。」   說完這話,柳夢堂又想到自己因為嫁女,如今是與太子的馬車結結實實地綁縛在一起,不由得心內懊惱。   柳萍川在院牆外,將父母之言聽得真切,原本就焦灼多日的心,如今更是火上澆油。   她倒是忘了,自己的父母是何等的貨色,前世裡就是為了顏面,硬是讓瓊娘頂替了自己的嫡女之位多年。   如今太子眼見倒臺,那柳夢堂又怎麼會如慈父一般為自己著想出謀劃策呢?   這般想來,病急亂投醫,她便更想快些見到尚雲天,看看他能不能幫到自己一些個什麼。   奈何問過尚雲天衙齋的同僚,卻說尚雲天回鄉探親去了。   柳萍川不知這尚雲天是不是故意的,一時彷徨,便是又去了尚雲天的衙齋詢問他的歸期。   不過今日因為休沐的關顧,無府宅的外省調任的官員們寄住的衙齋無人。   那看門的小廝也不知幹什麼去了,竟然是大門空敞著。   柳萍川坐在轎子裡著人去問,卻尋不到人後,她便也下了轎子,只當活動腿腳,在衙齋裡閒逛一遭。   這一時便走到了尚雲天的衙齋房間門口。   此時,她心內自是惆悵。總覺得自己此番重生後,先前因為頂走了瓊娘兒太過得意忘形,竟是生出了攀附太子,更上一層樓的心思,若是根據自己掌握的前情嫁給了尚雲天,豈不是好過自己現在擔驚受怕,朝不保夕的境遇。   她信步走進衙齋,發現這裡甚是簡單,不過一床一櫃一桌一椅,除此再無它物,便是一個普通書生的屋舍也要比這好些。   柳萍川未想到尚雲天平日裡的日子過得如此清苦,實難想像他每日公事完畢後坐在空蕩蕩的衙齋裡想些什麼,做些什麼。   衙齋打掃得乾淨簡潔,牆上貼滿了尚雲天自寫的字幅。   柳萍川隨便看了幾眼,突然眼神一凝,瞄向一個橫幅,上面寫著「為學如爬山,不輟登攀。」   她記得這幅字,乃是前世裡瓊娘寫給尚雲天勉勵讀書之用的,尚雲天成為朝中大吏後,也拿這句作為自己的志銘,裱糊在書房裡。   可是……同樣的字句怎麼會到了這裡,難道瓊娘今世又寫了這幅字送給尚雲天?可是想想這一世瓊娘的樣子實在不像她會做的事。她仔細對比過這幅字和牆上的其他字,終於確認這些俱是尚雲天防著瓊娘的字跡親筆所書。   她腦袋嗡的一下,一陣恍惚。一瞬間便什麼都明白了,原來尚雲天……竟然也是重生的!   想清楚這些,她表情猙獰,再也顧不得其它,出了衙齋,直奔琅王府而去。   瓊娘從皇寺回來,剛到府門口,就見柳萍川帶著丫鬟一臉焦灼立在自己的馬車旁,在府門外不停打轉,看見琅王妃的馬車過來,立即不管不顧地衝了過來。   幾個侍衛連忙上前攔下,免得衝撞王妃。   瓊娘下了馬車後,更是頭也不回地自往府門裡走去。   因為那構陷通匪一事,琅王已經算是跟太子扯下了遮羞布,既然都鬧翻了臉去,她一個堂堂王妃更沒有必要給個太子的側妃留情面。   那柳萍川見瓊娘頭也不回,便是將心一橫,大聲到:「瓊娘,你可知那尚雲天也同你我一樣!」   瓊娘的腳步頓了頓,就在柳萍川篤定她會轉頭來跟自己談時,卻依舊腳步沉穩地入了府門去。   柳萍川先是一愣,然後便是臉色就僵硬,氣急攻心,差點坐臥在地。   瓊娘竟然毫不意外?難道尚雲天一早便告知了她,他已經重生的事實了嗎?   現在再細細回想,當初自己心性變高想要嫁給太子,可不就是尚雲言語攛掇得嗎?   她如今滿腹的疑問,卻不得解答,不由得整個人都疑神疑鬼,只覺得自己是掉進了驚天的陰謀裡,而這挑唆著尚雲天給自己下套的,備不住就是那瓊娘!   這麼一想,她又是一陣的心悸。前世的尚雲天在與她成婚後,是恨足了她的。   若是他也重生,是不是知道自己死後的許多世事?為何他一心攛掇自己嫁給太子?這背後又是怎樣的陰謀?   不行,她一定要找尋尚雲天,問個究竟!。 第121章   且不管那柳萍川心內如何的憤恨前世的夫君。   瓊娘一路回了自己的內院。   自從琅王謀逆得以平凡之日起,琅王妃的日子便開始忙碌起來。也不知那些個人是怎麼想的,竟是認定琅王乃是萬歲的肱骨之臣,跟萬歲上下配合,假借著這黑碟牌之事,牽引出了太子縱容寵妾欺行霸市的案子。   若真是這樣,文武上下豈能不與萬歲的賢臣親近?   如此一來,瓊娘每日的茶會酒宴就變得甚多了起來。那種人前的應酬,卻是這輩子瓊娘最懶得做的。   可是就算她只坐在那不言語,周圍的一眾婦人都沒有讓場子冷下來,淺笑熱絡不斷,大家看上去都是幾世傳承的親姐妹一般。   瓊娘看著她們這般急於攀附聯絡著情誼的光景,心內倒是微微惆悵,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前世,不也如這些個貴夫人一般,汲汲營營,費心著不露痕跡的拍馬逢迎嗎?   如此想來便越發的沒趣,只想早些回家,在府裡新建的暖閣子裡看看遠山落雪,拿本書冊消磨著睡著一覺。   可是剛一入門,腳還沒等落地,便被人抱了起來,瓊娘小聲叫了一下,用玉手點著那男人高挺的鼻子道:「竟是這般調皮,卻看姨母如何教訓著你!」   大外甥順勢咬了一下她的指尖,略帶不滿道:「竟是整日的不歸府,卻看你夫君如何整治著你!」   這分不清長幼的夫妻便是自將滾在了一處,嬉鬧著入了床帳。   眼看著年關將至,琅王的意思便是暫且了一了京城裡的差事,爭取千年便帶著瓊娘順水路折返回江東過年。   她這個楚家的新媳婦除了叔公和姑母外,尚且未歸楚家認親。趁著過年回去,既熱鬧又團圓,便在家好好的過年。   瓊娘沿懶洋洋地趴臥在琅王的懷裡,聽著他的打算,不過她突然想起那柳萍川到處找尋不到尚雲天的光景,突然心念一動,問道:「那尚雲天只說是回鄉,便沒了影兒,不知王爺可知他的下落。」   琅王冷冷哼了一:「算他命大。」   只這幾個字,卻帶著刀尖見慣了血味。瓊娘不由得抬眼看他,輕聲問:「你派人……」   琅王卻不答反問:「此人似乎與你乃是舊識,他本是一介清貧書生,在太子暗中派人追擊下,仍有高手環護?」   瓊娘坐直了身子,任憑烏黑的長髮披散在雪肩,她只一聽便明白了。   尚雲天一連幾次的差事都沒有辦好,必定惹來太子的厭棄,偏偏在廢儲呼聲最高時,他卻不見了蹤影,怎麼不讓太子惱羞成怒,必定暗中派人去找尋他。   而琅王大概是抱著弄死這位尚大人的心事,暗中派人去追殺。   可是尚雲天愣是能在兩方人馬或找尋,或圍捕下得以逃脫,不能不叫人疑心著他的背景。   若說那柳萍川的重生,瓊娘全部不放在心上,不過添了只噁心的老鼠,沒事想著法子啃你的糧倉,咬你的木箱罷了。   可是這尚雲天的重生,卻是叫人越來越忌憚了。他前世裡經過朝堂的錘鍊,是被聖上倚重地臣子,可是投靠了太子以後,卻一門心思去做哪些蠅營狗苟的小人勾當,愈加叫瓊娘看不上眼。   初時她還當他是重生之後,人生的際遇發生了改變,一時經受不住打擊,而病急亂投醫。可是越到後來,原本前世裡甚是安穩的儲君太子,竟然一路下來被萬歲厭棄,廢儲在即,她也心生疑竇——這尚雲天究竟是幫襯著太子呢?還是給太子拆臺挖坑呢?   就在她心內想著此事時,琅王突然又問:「今日柳萍川開府門前鬧著些什麼?」   瓊娘想著自己的心思,只心不在焉地靠在他的胸膛裡道:「不過是些矯情的廢話,我卻沒大聽得入耳……」   琅王問完話後,卻不見瓊娘正面回答,便也不再問,可是眼角卻掛著些不愉。   這小娘跟那尚雲天之間,定是有些他不知的隱情。   琅王自入京後,吃過幾次暗虧,便養下了大批的暗線遍布京城。   更何況方才發生在自己府門外的一幕,他如何不知?那個柳萍川喊了一句:「瓊娘,你可知那尚雲天也同你我一樣!」   這話過到琅王的耳朵裡,卻聽得叫人不大明白了。尚雲天……難道是女扮男裝?當初入京時,幾部的官員為他接風洗塵,一處酒宴暢時,還是在一處泡過溫泉的。   那時諸位大人們都是溼衣透體。他無疑中瞟過一眼尚雲天,雖則沒有他來得昂揚偉岸,可也是根須俱全,不像殘缺的模樣啊!這本是女兒身便不必考慮。   再則,尚雲天也是被抱錯的嬰孩,同她們身世一樣?   那更是荒謬,就算是真的,哪裡會讓柳萍川眼含熱淚,歇斯底裡?   幾番猜想皆是不通後,琅王越發惱起瓊娘的隱而不報。只覺得這小娘是個可同患難,不可共富貴的,這琅王府的險情過去後,除了天天應酬,不歸府陪他外,還私藏了心眼,有事情秘而不宣。   若是自己一時懈怠,不勤督範著她,便如花園子裡散漫的樹苗子,長得越沒了形狀。   如此一來,琅王竟然不去問,只一意用自己的德行,教化這小婦人。   相比較太子的焦頭爛額,朝中的諸多瑣事還是要有人去做。   就在這時,屋外小廝叫丫鬟過話:「二殿下雖不在京城,可託人給王爺送了廣濟的燒酒,叫王爺嘗嘗鮮,還問明日二殿下府上家小殿下和小公主的滿月宴,王爺可方便來。」   琅王聽了道:「雖然二殿下為國操勞不方便回來,但他府上滿月宴,本王與王妃會明日準時赴會。」   說起來,這二皇子也是個悶聲不響做事之人,當初眾皇子娶妻,只二皇子這邊動靜最快,成婚不到一年,竟然得了一對龍鳳胎。這倒是讓皇帝龍顏大悅。   而頂替了太子空缺的,便是二皇子劉剡。   聖上頒旨命他掌管戶部工部,取代了太子的位置。每日裡他的官邸傳送公文和請示的官員絡繹不絕。   不論職位大小,哪怕前來請示的是個七品小官,二皇子也要親自接見細細詢問。而且不管多累多晚,二皇子都會將戶部工部當日的公文一一翻閱批覆。很快二皇子賢良有為的名聲便在朝臣中傳開了。   二皇子掌管工部月餘,發現同時有多了個土木修建,所耗錢銀人力甚眾,於是決定一一探查。   第一個探查的便是廣濟渠。因為東沙灣決口,造成濟河,汶河從黃河入海,黃河淤塞,沿途多處決口,是以修建廣濟渠。   二皇子一路疾行,到了廣濟渠所在的臺前府,僅在府臺衙門住了一晚,第二日便親赴廣濟渠。   二皇子先是坐小船研究河源,先後到了濟河,汶河,回返後在河岸邊搭了帳篷作為駐地,召集修建廣濟渠的相關人等,有修渠的老把式、縣令張紀常,和本地的士紳。   聽聞二皇子相招,十幾個人既是興奮又是擔心,一幹士紳緊張的手腳都不知放哪裡。   二皇子坐在書案後,讓他們入座,溫言道:「眾位不必拘謹,本王此來一是看看廣濟渠修建情況,二來是問問諸位可還有什麼困難之處,需要本王幫助解決。」   一干人等滿頭大汗,磕磕巴巴地說了一通。   二皇子笑著點了點頭,又問了張縣令修建廣濟渠的徭役如何分配。待他們說完後,勉勵了一番,說道:「諸位功在當世,利在千秋,便是子孫後代都受益不盡。待廣濟渠修好,本王必然請史官將各位的豐功偉績一一記述,傳於後世。」   盧廣修和眾士紳聽完還不覺得如何,張縣令激動得全身發抖。若真如王爺所說,他張紀常必然因廣濟渠而流芳百世。只要廣濟渠還在,他張紀常的名字就不會被遺忘。   出了帳篷,張縣令心想二皇子不愧賢良之名,其他皇子或者庸庸碌碌,或者驕橫跋扈。可惜二皇子不能繼承大統,否則必是黎民百姓之福。   二皇子的營帳不復白日的喧囂,影影綽綽的人影在周圍不停走動,乃是保護皇子的侍衛。   營帳很大,只有書桌上點著一盞燭燈,照亮了桌案前一小塊地方,大帳其他地方都在黑暗之中。   二皇子就著燈光還在看廣濟渠的河道圖,帳外傳來一長二短的蛐蛐鳴叫,帳簾輕輕擺動一下,又復平靜。   二皇子看了片刻,放下手中的書冊,突然開口道:「路上可還順利?」   燭光一閃,一個人影在黑暗中憑空出現,仿佛原先融化在黑暗中一般。人影向二皇子行禮道:「暗衛一路護送,剛才又帶著我躲過守衛的侍衛,未被人發現。」。 第122章   二皇子看向人影,溫和說道:「你現在離開太子似乎早了些,太子雖然在聖上面前失分,但是還是……」   那人道:「二殿下放心。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儲君乃國之根本,聖上必然不會輕易廢立。需要一次又一次的小心推動,讓太子慢慢失寵。再則太子的性情,二殿下也知道的,狗急跳牆下,說不得又鬧出了些什麼沒章法的……」   二皇子沒有說話,只是伸手替來者倒了一杯茶水。   那人連忙接過茶水又道:「太子身邊並無稱心的謀官,下官索性不在太子身邊,讓他自亂陣腳錯上幾步,到時再回去更能得太子的信重。」   二皇子微微一笑:「既然出來了,那便不用回去了。另有差事給你來辦……不過你得罪了琅王,而且得罪的甚深,他甚至不惜派出殺手追殺於你,恐怕以後……你在人前露臉都不方便了……」   那人向前走了一步,將自己的臉暴露在閃爍的燈光下,赫然正是消失已久的尚雲天,他望著二皇子,語氣堅定道:「二殿下乃天降大沅之真龍明君,就算有賊子叫囂,又能猖狂幾時,臣已經在衙齋請了長假,待得歸假之時,也一定是二殿下您一得大統之時。」   二皇子聽了只是笑笑,溫和道:「你所言這廣濟渠木構有虧欠,將來恐怕釀成大禍之事,本王已經著人調查。時間不早了,尚大人也儘快回去吧。」   那尚雲天連忙鞠躬,依言退下。   二皇子望著那跳動的燭光,凝神一會,復又開始低頭批閱手頭的文書……   皇后的族人被判刑,侍妾白氏的親族被族誅……這一系列的意外疊加一處,太子直接從皇后那裡得到支持再不可像以前一般明目張胆,而白氏的傾倒,直接讓他手中銀錢短少,辦起事來開始捉衿見肘。   雖然知道自己漸失龍寵,但是接連失了皇后和白氏一族的助力,太子一時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感覺自己就像粘在蛛網上的蜜蜂,愈煽動翅膀被粘得愈緊。這時他急需一個有遠見前瞻之人給自己分析形勢,確定如何行事。可是這關鍵時刻,那姓尚的卻回了家鄉探親。   太子急忙派人去尚雲天故鄉接他回來,但是派去的人回報說尚雲天並沒有回返鄉裡。太子狠狠地拍了下桌子,知道尚雲天怕是找不到了。   就是不知這尚雲天是自知自己失責,怕他責備,還是……他壓根是別人派來謀害自己的?   現在細細想來,他出現在自己面前,直言有什麼未卜先知的預知能力,這都他媽是怪力亂神。聖人早云:「子不語怪力亂神。」   可他偏貪圖一時的便利,就信了那尚雲天。最後昏頭做了許多本不該做之事,如今想來真是後悔連連。   現在後悔也是無用,他一時有些茫然無措,正在這時他的外祖父,士族魏家的家長魏申派人帶話,問太子可有空閒釣魚。   太子因為知道父皇忌諱魏家的勢力,所以與母后成婚後,待得龍椅穩定時,便對她多有冷落,更是頻頻立其他豪紳出身的士族大家的女兒為妃。   想起小時,二皇子的母親——江陵郭家的三女兒郭靈秀便最是受寵。那時母后沒少淚水漣漣,更是囑咐太子萬萬不可跟外祖父太過親近。   他謹記著這些,所以打小便不跟郭家有甚頻繁的互動。   但如今外祖父找尋自己,卻有股子雪中送炭之溫暖。本想拒絕的話,便咽了回去,只命人準備了釣具蓑衣,去京郊的寒雨江邊垂釣。   此時還是隆冬,一早有人在江面上鑿了窟窿,他與外祖父魏申並肩而坐,卻不知釣的是水中的困魚,還是未卜的前程。   偌大的江水,四周空曠,倒是不擔心別人偷聽。   屏退了左右後,倒是可以暢所欲言。   魏申坐在江邊等候很久,鬍子上都掛著寒霜。藏在褶皺裡的眼睛,似乎蒙上了一層膜般,渾濁的兩汪死水而已。   他抖著聲音道:「太子可知,當初你母后為何不讓你同魏家親近?」   太子沒有料到,外祖父一上來便聊這些傷感情之言,頓時有些尷尬,不知如何接續。   那魏申隨著眼神不清明,心思也明淨,只開口道:「不必覺得不好開口,這話,原也是老朽囑咐給皇后的。」   太子一愣,只訥訥道:「外祖父……」   魏申調了調魚線,接著道:「百年大家,越是到後來,這大家的架子越是不好撐,不求顯達,能守住這百年基業便是對得住魏家先祖。我當初年輕,還悟不透這點,生平做的最後悔的一件事,便是將你那母后送入宮中。」   他喘了喘氣,嘆息道:「然則木已成舟,她已然立在了那個位置上,而你又成了皇帝的長子,也不得不站在人前為靶,便只求無功無過,讓你做個中庸的太子也好,可是現在……你不甘心平庸,處處要與人爭鋒,如今卻還是落得難以收拾的下場……」   太子連著幾日的委屈,如在在外祖父蒼老而悠長的聲音裡,儘是宣洩出來,竟然是嗚咽一聲,嚎啕大哭:「外祖父,我到底是不是父皇的親兒,為何從小到大,父皇總是一味讓著那琅王,卻總是苛責與我!」   魏申看著眼前哭得如三歲小兒的太子,心裡便是入掉進了寒冰的窟窿一般,只在心裡微微嘆息著,男兒不可不弘毅,這到底是個立不起來的,只恨魏家的前程又盡系在他一人身上,放棄不得。   他話鋒一轉,倒是說起另一樁京城軼事:「你那妾侍白家倒了臺,漕運那龍頭霸主便是空缺下來,太子猜猜,是誰成了漕運的新龍頭?」   太子這幾天火燒屁股,哪裡顧得上別人,自然無心打聽這些個商賈下九流的事情,只恨恨道:「還能有誰?自然是琅王那個出身下賤的王妃了!」   魏申睜開半合的眼道:「世人都是這般想,可是那白家的船行倒閉後,急著出手,前來盤店買船貪圖便宜的商家裡,卻獨獨少了崔記。前些宴會,有人問起那琅王妃怎麼放過這等擴充船隊的機會。可是那琅王妃卻笑言,一條運河當養萬家漕運。萬歲的龍澤均沾,才是黎民蒼生之福。若是她將船盡買了,這頂壟斷漕運的行為,又與白家何異?」   太子一愣,沒想到那崔瓊娘竟然沒有接盤白家的漕運生意。   魏申搖了搖頭:「多淺顯的道理,可惜老朽年輕時不懂,你現在也是不懂。琅王有這等通透的賢妻,何愁不能聖心在握?而卻那楚邪……不是一向甚得皇帝的喜愛?你何苦來作繭自縛,處處與他為敵?他就算再得聖寵,也不能名正言順的登基,本與你何幹?」   太子如今有一車的後悔湯藥要飲,聽了祖父慢條斯理的分析後,心內更是如鼎下燃柴,沸騰著一片,只訥訥道:「事已至此,孤該何去何從?」   魏申開口道:「太子若是相信老朽,那便要學會急流勇退,既然聖心昭然,何苦再與你父皇作對,惹得他的厭煩。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還請太子在朝堂之上,當著文武百官親自請求退位讓賢,並請聖上看在你為太子多年兢兢業業不敢懈怠的情分上,賞賜魏家的祖地湘儀為你成王的封地。湘儀是我魏家的發家之地,風水所在,你若主動請去,留下賢名,萬歲自然也不會緊迫於你,留下害子毒父的惡名。」   太子一聽,手裡的魚竿都扔在了冰上:「外祖父,這是何話?我身為大沅皇帝的嫡子,憑什麼要讓位於人?」   那魏申卻依舊是老僧入定的光景,只開口道:「關於琅王妃的事兒,老朽還沒有講完……雖則她不爭不搶,沒有取代白家成為漕運的霸市之主,可是隨後成立的漕運行會,卻是尊崔記的東家為會長,以後漕運的行規,價錢的高低,皆由行會會長商定,不可有惡意壓價,互相爭搶生意的惡行——所以,有時不爭,便是上策。太子……你可聽懂了這琅王妃的故事?」   那一天,太子垂釣了半日,最後拎著個空魚簍回了太子府。   許是在江邊受凍,回去之後便大病了一場,這一場大病來勢洶洶,竟然甚是綿長,以至於當太子再出現在朝堂上時,形容枯槁,活瘦了一大圈,在朝堂上,太子藉口自己體弱不耐,呈上千言禪讓儲君的奏摺。   那奏摺字字真切,句句直達胸臆,只聽得滿朝老臣紛紛垂淚,更有翰林耿直之臣要撞柱明志勸諫太子,高呼太子不可!   一時間朝堂活似靈堂,只弄得皇帝也紅了眼,看著太子消瘦的面容,想著他小時的光景,喚起了些許慈父之心。   結果這一天的朝會,竟然是過了中午都沒有散,諸位大臣輪番上陣,苦口婆心勸諫太子,可是太子去意已決,最後也不知是病的,還是餓的,竟然昏倒在了朝堂上。   於是接下來便是將太子抬下,著太醫診治,這場兵荒馬亂的朝會才算了結。   出了宮門時,盧卷前心貼後心,覺得自己餓得能吞下門前的石龍,便問身邊的琅王要不要去附近的酒家墊墊腸胃。   琅王搖搖頭,表示自己的王妃已經備好了酒菜,他不耐外面的飲食粗糙,要回家吃。。 第123章   盧卷便厚著臉皮也跟著琅王回了王府。   因為今日朝堂下得晚,所以中午做得飯菜全涼了。   原本廚下熱熱也能端來吃,可是瓊娘見盧卷也跟來了,便又親自下廚做了個簡便的蛤蜊肉蒸飯給他們先墊墊空乏壞了的腸胃。   琅王年少時便從軍,腸胃烙下了不能忍餓的毛病,所以先吃這軟軟的蛋羹,最是養胃。   受了王妃的薰陶,琅王吃起這等軟食來也是駕輕就熟,在蛋羹上澆一勺子調好的醬汁,然後配著一方黃金軟糕來吃。待走了一路的胃腸溫暖舒適了,再吃廚下熱好的燉菜。   盧卷原本就餓,再吃上這等子美食,便是連話也顧不得說,只一頓狼吞虎咽。   等得吃了些,人也能撿拾回從容了,這才有閒心打量著琅王府。   他也是許久沒來,待得再來時,陡然覺這成了家的人,便是不一樣了。那琅王是打小兒便沒了父母的,那性子也是沒有父母長輩的約束,恣意妄為得很。   便是在江東養成的無法無天的性子,所以當年來了京城沒幾日,就在皇子們修習的書院花園子裡,將太子打得鼻青臉腫。   按理說這樣性子的男人,又娶了了個門第矮得低落塵埃的商戶女,那更是肆無忌憚,恣意妄為了。   可是觀這琅王,如今倒是規矩了不少,聽小廝說王妃吩咐他先食熱蛋羹,他便無二話地照做,待二人準備飲酒時,那王妃的丫鬟又進來提醒著王爺,近日正喝著調理身體的湯藥,不可飲酒,那琅王便乖乖放下了酒杯……   盧卷只詫異地瞪著琅王,覺得是孫猴子被戴上了緊箍咒,情場浪子被套上了鐵褲衩。   琅王正吃呢,看盧卷那般瞪他,便問:「怎麼飯菜不合口?」   盧卷以為王爺是怕待客不周,剛想搖頭,再誇讚上幾句王妃的廚藝。   琅王便一邊嚼一遍道:「若不愛吃便趕緊回去吧,王妃這幾日疲累,中午做一頓,往往帶出晚上的分量,你在這吃,本王晚上便沒得吃了。」   這下子便叫捧著飯碗的尷尬了,盧卷有些後悔,當年這廝與太子拼拳頭時,自己應當幫襯著太子按住這小氣的王爺狠揍一氣。也好過還沒吃幾口便被人攆。   盧卷當下便是用筷子敲了敲碗邊:「你要追查那尚雲天,我沒日沒夜的布置人手幫你找了足有一個月,現在吃你一頓飯還這麼小氣,王爺啊,你可是沒有你們家王妃大度呢!她可是將個漕運的金山拱手相讓啊!」   琅王喝了一口熱湯,道:「你對今日朝堂之事怎麼看?」   盧卷夾了一筷子蒸魚,邊吃邊說:「太子這是受了高人的指點,打通了任督二脈啊,他這儲君是做不成了,也不會如你我預計的那般,被皇帝廢黜,倒是走出了個看淡權利的清雅皇子的路數……不過如此一來,二皇子便是最合適的立儲人選,這對你我來說都是好事啊!」   盧卷還要再說,可是琅王卻給他夾了一大塊的粉蒸排骨道:「趁熱吃,待得明日,還要陪皇帝圍場狩獵,囤積年肉呢。」   琅王所說的囤年肉,乃是大沅朝皇室的一項習俗,要趕在過年前,去皇家的狩獵上圍獵,趁著天冷好運送這些個獵物,將打來的獵物運入宮中,由皇后主持妃嬪一起去毛剔皮,切塊醃製臘肉,待得過年時,只需入鍋清蒸,便可端盤呈上。   吃的便是各色獵物原本的肉質鮮美,而這由皇帝帶著眾位皇子們狩獵,又由皇室女眷們親自醃製的肉,更有天子酬謝百官一年來為天下蒼生鞠躬盡瘁之意。   不過最近幾年,這打獵的隊伍中,又多了些皇帝賞識的青年才俊。是以琅王與盧卷乃是被萬歲欽點著隨王伴駕的。   而那二皇子也是結束了外差,剛剛返京,正可趕上明日的狩獵。   一時盧卷與琅王閒話了些狩獵事宜後,他便就此告別回府了。   琅王用茶水漱口,便踱步回屋院去找尋瓊娘。   等撩開棉門帘子入了屋。那小婦睡得正香,屋內點著暖炕,她穿得單薄,只穿了肚兜,露著兩條細白的胳膊趴睡在一床錦被裡。   這小婦最近不怎麼愛正經吃東西,炕邊兒還有一盤子剛炒出的帶殼花生,這時瓊娘讓廚下事先將每個花生殼都捏開了口子,再用五香料水滷好入了味道後,翻炒烤乾而成。   琅王陪著她吃過一盤,不起眼的東西,好吃的上癮,不知不覺就能剝出一桌面的花生皮來。看來這小婦吃的不止一盤,這般睡了,手裡還捏著一顆呢。   看她這般孩童的做派,琅王便有些後悔,後悔自己帶壞了這小娘,竟然讓她養成了在床上吃食的習慣,看看這,成了什麼樣子?   琅王皺眉將那顆花生摳挖出來,再搖著她的肩膀道:「沒正經吃飯便睡,便是鐵打的身子板兒都受不了。」   瓊娘緊閉著眼兒,淡粉色唇兒微微一抿,便是將身子一扭,繼續往被裡鑽。   那麼嫩滑香馨的,便是過了水兒的泥鰍,抓也抓不住。   琅王被她撩撥得心癢,便卻解了外衫,一同進了被子。   被個健壯的男人壓身,耳鬢廝磨得如何睡著?瓊娘被鬧了幾回,可算是睜開了眼,只嘟著嘴兒道:「莫鬧,困得難受……」   狼王見她的樣子不像作假,便伸手去撫摸著她的額頭道:「也不見發燒,怎麼這幾天便是連著天的睡……」   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入了瓊娘的耳朵,卻讓她猛地睜開了眼。   這樣的症狀似曾相似……她前世懷著孩兒時,可不就是這樣的嗜睡嗎?   兩個多月來,因為那琅王牽涉了水匪的事情,竟然不及記得自己癸水來的小日子。   她想出聲喚門外的翠玉找尋府裡的郎中來,可又怕自己鬧了錯,空閃了王爺,便是按捺下來,只等著明日王爺出府,她再找尋郎中號脈。   當下,便是藉口想睡,推絕了王爺的求歡,可是心緒難以撫平。   前世裡的孩童,便是她心內最大的痛,她既渴望再次成為母親,又是心內生怯。   這樣的情緒糾纏竟是讓人一夜難眠。   她不由得轉身看向正摟著自己一起酣睡的男人。他朗眉劍眉,面帶著難掩的英氣,正是男兒最不定性之時,前世裡的他是沒有子嗣的,而今世的他會不會成為一個好父親呢?   到了第二日,琅王早早便起床了。不過瓊娘依然酣睡,琅王也不欲打擾她。只還穿了獵裝,命僕役侍衛,帶上整套的獵具,便出府準備前往獵場。   冬季狩獵是在京城西南四十裡的皇家獵場進行。   獵場佔地極廣,以平原和丘陵為主,雖有起伏但頗為平緩。正值隆冬,前幾日剛下過一場大雪,莽莽大地蓋上一層厚厚的積雪。   在馬背上放眼望去,四周遼闊無比,俱是一片銀白,仿佛一眼可望到天邊。這等樹木凋零時,正是視野開闊,彎弓搭箭的好時節。   噠噠噠,一陣驟然響起的馬蹄聲打破了銀白世界的寧靜,一夥參加狩獵的皇室人員呦呦地發著呼喝聲,騎著駿馬疾馳而過,只留下一地的蹄印和亂雪。   往年每次狩獵太子都是焦點,因為隨行的人員最多,有許多勳貴忠臣及後背被太子邀請一起狩獵。   而太子還有眾多的隨從,有的擅長發現動物痕跡,有的長於追蹤獵物,有的精通包紮療傷。每次太子出發,都是上百人的隊伍,呼嘯而過,蔚為壯觀。   有了這般擺譜精悍的隨從裝備,加之請了經驗豐富,人數眾多的獵手,國之儲君每次狩獵的獵物都是最多的。   但是今年的狩獵頗為不同,昔日的國之儲君一病不起,加之禪讓一事,可不可能出現在獵場上。   前來參加狩獵的無不有著顯赫的身份地位或威望,自然知道太子最近黴頭甚多,對於太子未參加倒也不是太過驚訝。   但是讓人稀奇的是少了太子,卻同時多了一個琅王和一群朝中的才俊。當然還有目前聲望最高的二殿下。   只是雖則二皇子最有希望成為新一任太子,他卻依然是平時那般樸素的做派,只帶著三位隨從,那所拿的弓,據說也是年少時皇帝的欽賜,雖則弓璧上的鎏金已經磨得漏了黑底,弓弦也是換了又換,卻依然堅持在用。   那些個對換儲一事心存不滿的人,這時也不由得心內感慨,這位二皇子做人處事,其實可是比太子要強上許多。   而這些神採飛揚的男子身著獵裝皮氅,騎著高頭駿馬,呼嘯而過,只看得萬歲龍心大悅,直呼看著這些年輕人,便想到自己年少時與先皇圍獵的光景。   狩獵開始,琅王輕輕一點胯下駿馬,飛也似的衝了出去。琅王所騎的乃是真正的寶馬良駒,一直困在京城裡,現在終於得以施展,立即撒開歡地跑了起來。。 第124章   一群人在原野上奔馳得甚是歡暢,就在這時,遠方突然出現兩頭野豬的身影,被馬蹄聲驚擾,分別向山頭奔去。   琅王是跟盧卷,還有三皇子他們幾個小皇子一起的。也許是因為二皇子即將繼承大統的緣故,昔日還能玩在一處的皇子們自動涇渭分明,給未來國之儲君一份敬意。加之知道琅王乃神射手,就算自己射藝不濟,跟著他混也能滿載而歸,免得兩手空空面子上不好看,所以琅王這邊,竟然比二皇子那邊還要熱鬧些。   雖然是冬季,但是因為此地乃皇家狩獵場,平日裡有專人給這些個野貨餵食,以至於個個養得是膘肥體壯,皮毛光亮。那野豬本來就野性大,此時奔跑起來更是橫衝直撞,將低矮的樹枝掛斷,積雪也跟著紛揚了起來。   琅王一馬當先,衝在了最前面,也許是被迫得急了,那個頭最大的野豬竟然調轉過頭來,衝著琅王低頭猛衝過來。   琅王看準了那野豬的頸部,一連搭了三支箭朝著那豬的軟皮處射了過去。   當利箭飛去時,有一支突然偏離了方向,朝著一旁飛射過去。   緊接著只聽「啊」的一聲慘叫,震蕩起了枝頭的鳥兒……   瓊娘醒來時,已經是日頭漸高,按理說今天是休沐,可是身邊卻是無人,一問才知琅王已經出府狩獵去了。   瓊娘起床後,翠玉端來了溫水盆子請她洗面,瓊娘洗得有些心不在焉,衣服前襟也沾到了水。   喜鵲連忙翻箱子找衣服,準備替王妃換上,一邊翻一邊道:「王妃,這快要過年了,街市上可是熱鬧呢,昨兒慶豐樓來了會變戲法的班子,那一處登雲梯才叫高明,一個小孩生生的往從天上懸來的繩子往上爬,不一會那小孩便沒了蹤影,只有一堆繩子從天上落了下來……慶豐樓掌柜派人給我們府上送了票,說王妃您是京城裡獨領風尚之人,若是有空,想請您去慶豐樓增添些個富貴之氣呢。」   瓊娘一便換衣服一邊笑,心道:原是這個戲法班子來了……   前世裡,她也曾經看過這個戲法班子的表演,不過那時可沒人主動送票。瓊娘怕尚雲天讀書苦悶,便自掏這嫁妝錢買了票帶著尚雲天散心去看的。   只是當時一票難求,她雖然花了不少錢,也只買到了茶樓外庭廊下的坐票,只能借著小窗往裡看,那叫一個霧裡看花。   可是誰曾想再活一世,這二樓高座的票,卻是有人主動送到府上?   瓊娘換過了衣服後,正要梳頭,可是心裡不知為何,卻是一個勁兒發慌,正在這時,翠玉一個手勁兒沒有用好,扯痛了瓊娘的頭髮。   就在那一剎那,瓊娘突然想到了一件往事,就在她去看戲的這年,宮裡的年節氣氛卻不濃烈。按理說她本應該跟著堯氏一同參加宮宴,卻被柳夢堂攔住,只藉口著生病,沒有去宮中赴宴。   只因為十皇子在獵場,被二皇子射出的羽箭誤中而重傷昏迷,人雖然被救了下來,卻傷了喉嚨,一輩子不得發聲。   雖則不是故意的,可是這皇子間的誤傷,也是叫人憋悶,那一年的宮宴也是草草了事,皇帝甚至只在宴席上稍微露了臉,去了宮宴的人便是不知該說些寬慰聖心的話,還是按常理說些過年的吉祥話,便是活受煎熬,而像柳夢堂一類的便懂眼色,只稱病在家,免得入宮說了錯話。   想到這個關節,瓊娘突然想起琅王今日狩獵一事,便是問翠玉:「琅王可是說今日是去狩獵囤積臘肉?」   翠玉點頭道:「聽常進說了這麼一嘴,他們帶去的都是十石的硬功,看上去是要獵些兇猛的野獸呢。」   瓊娘是見過那十皇子的,年紀不大,倒是學了他母妃溪貴妃的為人勢力。以前經常是用眼角斜看著琅王的,大有很看不上他這個異鄉藩王之意。   可畢竟只有十歲的年紀,卻不知今世發生了這麼多的改變,他還會不會有在圍場被誤射的厄運。   當初二皇子在江東時,曾經替她勸諫了叔公楚歸禾,避免了江東大營被曹德勝掌控的厄運。   前世裡也是因為這事,德行一向甚好的二皇子頓失聖心。其實也可以想見,皇上每次看見二皇子,就會想到那變成殘廢了的十皇子,怎麼能不堵心難受,於是那在朝中原本深得人心的二皇子,便漸漸淡遠了朝廷,領了幾份閒差而已。   瓊娘是個滴水恩,湧泉報之人。想到這,她再也坐不住。只覺得自己既然窺得前世的玄機,若是置之不理,實在是有違做人的本分。   只是自己現在才想起這樁往事,特意派人去阻止,恐怕是來不及了,唯有亡羊補牢。   只命人去尋當初給琅王診治奇毒的郎中,讓他藉口著琅王舊疾復發,不耐嚴寒,去圍場看看能不能尋來琅王的侍從給琅王帶話,叫他喚上二皇子一起來號脈,看看能不能阻止二皇子下場誤傷兄弟。   若是去晚了的話,有神醫在,若是能急救得時,不要落下終身的殘疾也是好的。   只是這般張羅後,瓊娘也淡了看戲的心思,只專心留在家中等候消息。   結果這一等,竟然等到了大半夜。   當常進急匆匆回來送信時,整個人的臉色都不甚好。   「王妃,王爺他……出事了,被皇帝下令暫時幽禁在皇寺,暫不得歸府……」   「幽禁於皇寺」便是瓊娘的心病一塊,現在卻毫無預兆地發生了。   她的呼吸微微一滯,緊聲問:「究竟是怎麼回事?從頭說來。」   常進咬了咬牙,恨恨道:「今天也不知怎麼了,竟是邪門了。往日王爺向來百發百中,可是今日王爺追趕上一頭野豬,連發了三箭時,有一支竟然射歪了,直直地射向了一旁的十皇子……」   瓊娘的眼睛瞪得老大,屏息問道:「那十皇子傷勢如何?」   常進道:「箭都穿透脖子了,只是萬幸的是沒有射破大血管。加上當時您派去的神醫去的及時,聽說您吩咐他多帶著傷藥,免得王爺獵場受傷,儘是全派了用場。也幸好是他去,不然宮裡的那些個庸醫可沒有那麼高明的取箭法子,那笨拙的手法差點就割破了皇子的喉嚨,再發不出聲。還是我們王爺抽出刀來,硬逼著那些太醫讓位子,於是神醫取出了完整的箭頭。那十皇子雖然失血甚多,受了驚嚇,但是卑職從宮裡走的時候,還沒有什麼不好的消息傳來。」   瓊娘聽了,猛地鬆了一口氣,十皇子沒死便好。   不過,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為何明明是二皇子前世的禍事,卻轉而落到了琅王的頭上?   瓊娘現在篤定這件禍事絕非意外,定是有人暗中作梗。   就像常進所言,向來是神射手的琅王,怎麼可能也如二皇子一般誤射他人?   一時間,瓊娘思緒有些煩亂,一時疑心是太子下的黑手,可是現在是誰做的並不重要,那箭是琅王的箭,怎麼都是錯不了的。   當初二皇子誤傷,乃是皇家兄弟自己的事情。可是琅王誤傷,那便是臣子迫害了皇家的龍脈,處置的方式大不相同。   現在皇帝沒有將琅王落入宗人府的大獄,已經算是法外開恩,可是十皇子但凡有個意外,琅王都是難逃嚴懲的厄運。   瓊娘兩輩子算起來,遭遇一夜驚變的事情也不算少了。   當初她從柳家嫡女陡然變為商家賤女也不過這般猝不及防。   她猛吸一口氣,叫自己鎮定下來,想想如何個兵來將擋。只是先吩咐著琅王的小廝,將被褥打包送到皇寺裡去,順便看看琅王那邊的動靜。而宮裡那邊,她也託人給皇帝面前的大太監文泰安那裡送去大筆的銀票,讓文公公行個方便,若是十皇子那邊有了什麼變化,卻先給她知會一聲。   不過快天亮時,文泰安派了自己貼身的小太監來給瓊娘過話,告訴她:「十皇子那邊發了低燒,但是天亮時,燒已經退了。剩下的一切還算安好。不過誤傷了皇子畢竟是大事兒,皇上也不得不走個面兒,堵住群臣的嘴,等琅王吃上幾日齋飯,應該也就了事了。」   瓊娘不知文公公為何說得這般輕巧。她直覺這事不會善了。便是急著想要親自見琅王一面,與他細細問個清楚。   她經營商鋪甚久,雖然無心如前世一般經營富貴人脈,可宮內上下的雜役,還有三教九流卻結識不少。加之她身為太后的義女,出入皇寺也且得了方便,很快便打點妥帖,只等天亮去寺廟裡探望被軟禁的琅王。   這一夜無眠之人甚多。   二皇子書房的燈光也沒有熄滅。他其實也是入夜出宮,回來後便進了書房。   不多時,有人引著一人入了書房來。那人解開帽兜道:「卑職參見二殿下。」   劉剡揉了揉眉間,淡淡問道:「你不是說在你的夢中,老十的喉部受傷,落下了終身的殘疾嗎?怎麼他這次……不過受了皮肉傷呢?」   尚雲天連忙道:「這些預兆,皆是環環相扣,也許是瓊娘嫁給了她本不應該嫁的琅王,這才讓此事發生了些微的變化吧?」。 第125章   二皇子聽了,倒是想起了那瓊娘在軍營裡鎮定自若說服自己去勸服楚歸禾的情形,那樣的女子,還真是個賢內助,竟然叫琅王那等子放蕩不羈的散人,都收斂了不少的脾性。   不過這樣一來,他倒是覺得有一事想不通了:「若你所說的前世幻夢是真的,你是為何會捨棄她那樣的女子,而就了柳萍川?」   這一句話,便問得尚雲天有些尷尬了。   劉剡不是他的大皇兄,尚雲天賣弄了幾許玄虛便會盡信他之言。   是以當初尚雲天在科考落水恢復了前世記憶後,雖然第一個投奔的便是二皇子劉剡,但是那劉剡卻未就此收留他,而是給他立了投名的軍令狀,讓他潛伏投靠於太子。   而尚雲天倒是一步步遵循著在二皇子那許下的承諾,不斷低挑唆著太子與琅王之間的矛盾,最後,到底讓太子失去了隆寵,儲君之位被廢。   但是投名狀呈上,那二皇子也會總如今日這般突然要找尋他話語裡的破綻一般,突然發難。   往日的疑問,尚雲天總能從容應對。可是偏偏今日的之問也觸動了他的心結,一時間竟然語滯得無法應答不上來。   只是在劉剡看來,尚雲天此時滿臉懊喪困頓之情,其實比千言萬語都有說服力。   放著瓊娘那般才貌無雙的女子不愛,卻選了柳萍川那等蠢物,若是換成是他,大概也會如尚大人此時一般,露出一臉便秘月餘的表情來吧?   當下只是哈哈一笑,算是給情場失意的尚大人解圍了,又道:「不過如你所言,既然今世與前世不盡相同,發生了些微的變化也是有可能了。不過你覺得這一世,他還會不會如你夢境中般,坐在了那金鑾殿中?」   聽到這裡,尚雲天的身子都是微微發抖,他想起了前世的一幕。   整個金鑾殿被血洗一空,彼時即位的太子也被那人一箭射死在王座之上,到處血流成河,那人一步步跨過倒下的屍體,走向了尚且未合眼的太子,伸出腳來,將他狠狠地踹下了龍椅。   太子吐著血沫子,整個人若離水甚久的魚兒,殘喘地吞咽著最後的幾口氣。   而那人便是那般俯視著,若失了靈魂的魔……   想到這,他抬起頭道:「那廝不過是取了叫人不防備的先機,如今有二殿下洞察先機,必定不會叫前世亡國之亂重演……」   二殿下淺笑著看尚雲天:「如君之言,便是大沅之幸,你已盡心,且看隨後的機緣造化了。」   尚雲天趕緊低下頭來,只是心內卻是感覺總也摸不到二殿下的脈門。   前世裡叫人不及防備的何止是琅王楚邪?便是這個一直不顯山露水的二殿下也是會叫人看走眼的。   若不是他窺得前世的先機,又怎麼料想這麼個前世差點被流放的二皇子,才是大沅真命所在?   想到這,他辭別了二皇子,快步走了出來。劉剡不是太子,並不喜聽多的歌功頌德之言,劉剡看得更多的是人的行動能夠必達。   所以尚雲天自知,還有許多善後的事宜要做,不然若是留下半點破綻,都是會叫二皇子看在眼中,遭了他的厭棄……   於是這昏沉的一夜,便掩護著各路人馬的行動,異常忙碌的地過去了。   瓊娘身子乏累,只是又睡不安穩,便會一時夢一時醒地睡了個混沌覺。   待得天亮,便匆忙漱洗一番,上了馬車去。   一如前世一般,琅王被軟禁在遠離香客的皇寺後半山。   到了門口,只見平日裡十分鬆散的皇寺如今是戒備森嚴,門口有十幾名披著盔甲的皇家侍衛持戟而立,盯著過往的香客。還有一隊配劍的皇家侍衛圍著皇寺不斷巡遊。   常進前行幾步,走到侍衛面前,說道:「車上乃琅王的王妃,過來探望琅王。」   侍衛頭領一驚,跟著常進來的車前,施禮道:「還請王妃稍侯一二,待下官進去稟告上官。」   聖上雖然將琅王軟禁在皇寺,但是並未禁止來人探望,是以片刻後此次主事軟禁的的侍衛將領便命令侍衛放行。   瓊娘下了馬車,由翠玉攙扶著,在常進和幾個侍衛的護衛下,進了皇寺,向後半山前行。   一路上,瓊娘看到許多的侍衛荷刀負劍,或明或暗,將後半山嚴密地圍住。   瓊娘直看得心驚肉跳,唯恐現世裡琅王的遭遇,比前世更加可怖,但面上還是不動聲色。   她一路沉默不語,便是早早設想了楚邪的種種可能遭遇的不安,免得一會見了,自己先是承受不住落淚。   終於進了後半山的皇寺,那禪房外倒是無人把守,只是門半掩著,瓊娘提裙過去,待得看到琅王時,一路上的提心弔膽登時不見,只是快被氣得要去拿人來打了——只見琅王在禪房內正與滄海大師下棋。   待看見瓊娘入內要開口說話時,琅王還伸手示意著她禁言,只凝神去看那棋盤上的棋局。今日便是非要解開這般僵局不可。   他向來是個棋藝高手,雖然先前輸了滄海大師的一盤棋局,卻並不甘心,這一局便是摒心靜氣,最後終於一字落下,扭轉乾坤。   琅王這之前緊皺的眉頭頓時舒展,整個人都神採飛揚。   之前一直等他落子,似乎老僧入定依然酣睡的滄海大師突然睜開了滿是褶皺的眼,看著那棋盤不語,只搖了搖頭。   琅王挑了挑眉道:「大師這是何意?難道我這一局下得不對嗎?」   滄海捻著手裡的佛串道:「施主這一局落子,堪稱絕妙,只是施主的得失心太重,貧僧不過先前贏你一局,你便入了執念,捨得一夜不睡,也要與貧僧分個高下,這一局贏,下一局可能便是輸,這一世是贏,可能下一世又輸了,生生世世死死,這般執著又有何用?」   琅王哈哈笑道:「大師不要這般小心眼,本王可是朝中出了名的懶散閒人,卻不過是在戰場與棋盤上執著一較高下,怎麼惹得您要打佛偈禪語來點化本王,難道本王是這頑靈不化之人?」   那滄海許是累了,也不再跟琅王多言,只衝瓊娘道一聲阿彌陀佛,便起身舒展僧袍,慢慢踱步離去。   那琅王也起身朝著她走來,笑著一把抱起她道:「這般離不得夫君?不過離開一夜便追來了,可是帶了什麼吃食?」   瓊娘氣得一捶他的胸脯:「這般情形,怎麼只想吃?」   當下顧不得其它,只細細詢問獵場的意外。   瓊娘聽了琅王的陳述後道:「王爺可想到這許是不是意外,若是有人故意為之,賊人是如何動手的?」   琅王道:「我射出三隻羽箭,第三隻羽箭中途突然變換了方向,射中了一旁的十皇子。本王徵戰沙場多年,射箭無數,不敢說百發百中,也斷不可能偏離如此大,此必是人為。當時本王便懷疑羽箭或射弓被動了手腳,詳細檢查了一番,但是射弓羽箭都沒有問題。救治十皇子時,本王又命人在周圍仔細搜索,也無發現,是以本王一時也無頭緒。」   瓊娘默然片刻,低聲道:「會是……誰做的此等事?」   琅王也低聲道:「本王初時也這般想,與本王深仇大恨到如此地步的,京城中似乎只有前太子了。但是我二人的仇怨,更多的乃是身份地位使然。如今他已被罷黜,二皇子成了太子,他當務之急乃是對付二皇子,實不宜橫生枝節選在此時與我為難。但他剛愎自用,心胸又小,也許便是恨我拉他下太子位所以報復也未可知。」   琅王所說甚是在理,瓊娘也是琢磨不透,不由眉頭緊鎖。   琅王輕輕一笑,抱瓊娘入懷道:「王妃且放寬了心,聖上也知本王乃是被人陷害,十皇子之事另有其人,斷不會懲罰與我,否則豈不是稱了幕後之人的心意。」   瓊娘心中卻是覺得未必如此,皇家最重威嚴,十皇子畢竟傷在琅王的箭下,就算聖上明知事有蹊蹺,怕有不會輕饒過琅王。只是這些於事無補,徒亂人意。   瓊娘強笑了一笑,道:「既如此,我便恭候王爺平安歸來,再為王爺接風洗塵。」   兩人又說了一會子話,侍衛將領走進來,有些為難道:「時候已然不早,王妃還請回府,日後再來。」瓊娘這才離開皇寺,回到王府。   第二日晨光漸亮時,瓊娘想了一宿,卻是沒有什麼頭緒。   這時聽見屋外燒水丫鬟跟喜鵲低語:「聽說了嗎?慶豐樓可賠了錢銀了,正排隊給人退票呢!真沒想到只演了幾場,那戲班的臺柱子竟然暴斃而亡,怎麼死得那麼急?戲班子剩下的人也不言語一聲便溜了。害得慶豐樓的老闆到處跟人作揖賠不是!」。 第126章   接下來便是翠玉低聲道:「王妃昨夜沒有睡好覺,現在正在休息,你們且小點聲,都什麼節骨眼兒了淨說些這個……」   瓊娘此時在床上卻猛地睜開了眼。   前世裡……那個班主也死了,但是卻是在京城裡表演快接近尾聲,在戲臺上表演時,誤吞了真刀片而死,據說是他們戲班子有人不慎,將道具弄錯了……   當時她還深為遺憾,覺得自己未能細看那等子表演,卻傳出這般噩耗。   此時午後的陽光投射進來,原本正是溫暖時,瓊娘卻覺得骨頭縫裡往外冒著涼意。   很明顯,這位班主今世的命運也發生了驚人改變,雖則最後都是一死,可死法卻截然不同。   總不能一個人上輩子身體堅朗,這輩子突然莫名多了心悸而死吧?   那麼會不會是她、柳萍川、或者是尚雲天這三者中的其中一位,讓班主的命運發生了改變?而這班主為何有這般改變?   瓊娘突然有些後悔,今世得了票還是沒去,沒能仔細看清那戲班子的表演。   不過她起來時,卻有人主動上門答疑解惑了。   來者正是琅王那個自詡的紅顏知己——雍陽公主。   她來這裡是想要告知瓊娘,那十皇子暫時無虞,讓瓊娘莫要替琅王太過擔心。   這次琅王誤傷的乃是皇子,按理說皇室之人為表手足同心,都得做出個樣子來,應該跟琅王避避嫌。   就連一向跟琅王交好的二殿下,也不曾露面。可是這位昏頭昏腦的公主卻沒有管那個,只覺琅王被軟禁,琅王妃定然是彷徨無措,自己一向與她私交甚好,怎可假裝視而不見?   這才主動上門探訪著瓊娘,想要安慰一番。   可是瓊娘又不是心裡沒數的,自然分析得開這些彎彎繞繞。當下便跟雍陽公主委婉提及,暗示著她這時不宜與自己太過接近。   可是雍陽公主卻滿不在乎,只撿了瓊娘零嘴兒盒子裡的軟糕吃,一邊吃一邊道:「雖然是兄弟姐妹,但是也有親近疏遠,那位十弟,可輪不到本宮心疼,平日裡學足了溪貴妃的勢利,可看不上本宮這等失了父皇寵愛的姐姐呢,現在倒好,戳破了脖子,圍得都沒法低頭,倒是如了他的意,可以天天鼻孔衝上了!」   瓊娘搖了搖頭,心知她這等子心直口快的毛病,可能就算重活也是改不掉的。   不過瓊娘倒是藉機會問她有沒有看那戲班的表演。   雍陽公主笑了:「你可算問對了人,其實那戲班子久負盛名,在入京前,本宮便聽聞了那戲法的精妙,所以趕在他們入京時,叫人將他們傳入宮中,又邀約了眾位皇兄幼弟一同觀賞,那班主可是表演了許多他在戲臺上不曾表演的絕活,可真叫人開眼呢。其中的『隔空控物』真是一絕,竟然能號令滿桌子的碗碟筷子騰空而起。尤其是那筷子,若箭矢一般在空中飛梭……,遠處桌上的茶壺茶杯也能緩緩升起,慢悠悠地飄到他的面前……」   瓊娘聽著她眉飛色舞的講述,心內卻是泛冷:「既然能隔空控制茶壺,想來控制羽箭也能做到。十皇子受傷莫不是此人做下的?」   想到這,她又問道:「太子有沒有同公主一同欣賞?」   雍陽公主遺憾道:「大皇兄已經不是太子了,哪裡心情來看?倒是二皇兄來給我捧場了……」   瓊娘也無心再跟公主說些什麼,又是閒聊了幾句,便恭送公主回宮了。   可是她可以肯定一點,那個能隔空控物的班主,應該差不多跟琅王的箭失了準頭有關。可是這輩子的太子,似乎沒有跟這戲班的班主有什麼交集之處。   她想了又想便喚常進來,叫他秘密打探那位班主家人的下落,再順便探聽下那隔空控物的蹊蹺所在。   忙碌了一天下來,瓊娘的困意又上來,才想起了自己先前心內的猜測,便喚了郎中來診脈,那郎中一搭,便品出了喜脈,當下便是賀喜著王妃。   瓊娘心中雖然早有準備,等真聽到時,也是百感交集。沒想到終於等來孩兒的時候,自己卻是這般彷徨無助時。   她慢慢躺下,輕輕撫摸著自己的小腹——就在這裡有個小生命正在孕育,她要撐起眼前的爛攤子,決不能叫自己的孩兒還未出生,便失了父親。   想到這,她決定先睡一覺,萬萬不可叫眼前煩亂的思緒影響了腹內孩兒的健康。   可是睡到了一半時,她突然覺得自己的身邊似乎躺了人,睜開眼兒一看,那原本該在皇寺裡的人,卻正坐在她的身邊,目光炯炯地盯著她的小腹看。   瓊娘想要做起來,卻被他一把按住:「都是要當娘親的人了,怎麼還這麼冒失?慢慢地起,莫要抻了本王的孩兒。」   「王爺是怎麼知道的?又是怎麼出來的?」   「就許你手眼通天四處打探,本王就不知你在府裡的動靜?請完了郎中,便有人告知了本王,你卻悠哉睡覺,也不早派人知會?」   瓊娘倒是懶得問他是怎麼出來的了。那上輩子裡,他犯下的罪責大多了,也是見他經常出入皇寺參加宮宴,似乎什麼人間的享樂都沒有虧待著。現在能出來,大約也是溜出來的吧。   「昨兒一夜都沒睡,聽了郎中的話,便趕緊躺下睡一覺安胎。」   琅王看著瓊娘白淨淨的臉兒,再聽了她之言,只覺得一陣的心疼,便是摟在懷裡輕輕搖,也不再稱王,只開口道:「都是我的不是,原本應該在小瓊娘的身旁服侍湯水,如今卻要跟你暫時分別……等此事盡了,我便帶你回江東待產,遠離這是非之地……」   瓊娘用手指輕輕勾描著他俊逸的臉。自己腹內的孩兒大約也會融合了這五官,給自己的模樣揉捏在一處,成了個粉娃娃。   可是如今琅王在明,那個陰謀之人在暗,真是叫人防不勝防,這叫她如何安心生娃娃?想到這,瓊娘突然說道:「琅王可相信,人有前世,可往復重來?」   琅王只覺得瓊娘一定是聽了滄海大師的佛偈入了心去,琢磨出了什麼旁的,便笑著道:「不信,一世便是一世,哪有那麼多的玄學?」   瓊娘慢慢收回了手,望著自己的指尖道:「可是我卻做了個夢,夢見前世的自己。」   琅王只當說笑,逗趣地繼續問道:「然後呢?」   「前世的我,並沒有被趕回柳家,而是繼續做了柳家的嫡女,嫁給了朝中的寒門狀元郎,育有一雙兒女,而王爺您……卻因為謀反未成,一直被囚於皇寺……」   琅王只當這真是個夢,可是聽到她嫁給別人生子那環節,便老大的不舒服起來,只哼了一聲:「既然是夢,便盡忘了,懷著本王的孩子,卻夢見給別人生子,當真是要翻天!放心吧,就算為了你和孩兒,我也絕無可能在皇寺裡被囚上半輩子的。」   瓊娘勉強一笑,倒也不強求琅王盡信,她自己的經歷,有時自己想來都匪夷所思,怎麼可能要求別人相信?   不過她倒是提起了那班主的事情,只說聽雍陽公主的描述,覺得與琅王當初箭頭莫名失了準頭甚是相似,加之正值年壯的班主暴斃,實在蹊蹺,便著人調查,看能不能查出些線索來。   另外她還想出了個至關重要的關節:「王爺,雖然聽宮裡說十皇子無大礙,但是他尚是年幼,又臥病在床,若是被有心人動了手腳,便全成了王爺的罪過,所以十皇子那邊,可否請二皇子想法子代為照拂一二?」   提到二皇子,琅王臉上的笑意慢慢消散,只說到:「你說得甚是在理,這些我會命人安排,你就不要操勞太多心思。」   瓊娘何等的會察言觀色,最近幾次提起二皇子,琅王的態度都不如以往熱絡,便感覺出這裡面的不對,當下便問:「王爺可是最近跟二皇子有何不妥?」   琅王淡淡道:「他將要繼承大統,自當避嫌一些,總不好叫國之儲君,與本王這劣跡斑斑之徒過從甚密吧?」   不過琅王此番回來,顯然不是討論那些個朝堂上的瑣碎煩心事的,只是興致勃勃地詢問著瓊娘,這生孩兒都要準備些什麼。   琅王剛過了生日,正滿二十歲,便是對迎接自己生平第一個孩兒有著無限熱忱,自然是興奮得亦如少年,好似孩兒明日便能出來一樣。   瓊娘卻知道他上一輩子或許是當初被廚下下藥,毒性甚重的緣故,一輩子始終無子,所以看他興奮如斯,倒是有種說不出的心疼勁兒,只心疼這個上輩子沒有當成父親的男人。   「王爺喜歡小王爺,還是小郡主?」她偎在他懷裡問。   琅王不假思索道:「哪個都好,反正也不是只生一個,本王。 第127章   琅王立下的這等軍令狀,瓊娘不置可否。不過這般憧憬著稚嫩嬌兒的到來,倒是一時衝淡了現實裡夫妻二人分明的悽冷。   琅王到底是偷跑出來的,久留不得,便是跟瓊娘溫存了一會,叮囑了她需要注意的種種事宜,於是便離開了王府。   瓊娘在心中一向拿琅王當個傲橫的青年來看的,只是後來入了軍中,看著他嚴謹治軍的做派才改觀。   現在他說不用擔心十皇子那邊的事情,那麼一定是有所安排,瓊娘便試著讓自己放寬心,暫時不去想那些個煩心事,只安心在府裡養胎。   琅王府出事的事情,崔家也知道,劉氏心知王爺被幽禁在了皇寺裡,便徑直來看女兒。   一入門便看見瓊娘正讓侍女往屋外搬著她養的牡丹芍藥。   劉氏只當女兒心煩,不喜見這些個花草,便自嘆了口氣道:「這傷了皇子,也不是故意的,咱們多賠些銀子,皇帝可能放人?」   若非時機不對,瓊娘是會被母親這一句逗笑的,只說到:「娘,王爺這又不是將村頭富戶人家的孩子弄傷了,可以賠銀子私了,那乃是天之驕子,弄破了皮,便是殺頭的重罪。」   劉氏唬了一跳,道:「那這可如何是好,王爺為大沅朝立下了這等軍功,難道也不能抵罪?」   瓊娘也不想母親劉氏太過擔憂,便是說出了皇帝也是考量了王爺的軍功,只是暫時關入皇寺中,撐了個場面,大約也是會放出來一類的話。   最後便又說了搬運那花草的原因,是因為懷了身孕,怕腹內胎兒嬌弱,不耐著花香氣。   劉氏一聽大喜,一直緊鎖的眉頭竟是舒展開了。只張羅著要給瓊娘扯布做些月子裡嬰孩的衣裳來。   其實瓊娘說之前還有些顧慮,擔心著劉氏會勸她與王爺和離避禍,誰承想劉氏竟然連提都沒提,反而勸慰起了瓊娘道:「雖則你嫁之前,娘還擔心著那王爺的人品,可是現在看,雖然以前是個浪蕩慣的,這婚後也是能受得住心的,你這房裡乾乾淨淨,連個通房的都沒有,可見,他是拿你上心的,既然人對你好,那麼咱們也要對得起這份心意,可不興著大難臨頭各自飛的那一套……」   瓊娘含笑聽著,心裡卻是絕對有些慚愧,在這些人情的大關節上,她雖然飽讀詩書,卻不如劉氏來得果敢堅定,想起以前王爺每次遇到些差池,她腦子裡首先晃過的便是如何全身而退。這點倒是有些受了堯氏的影響,算計得有些太冷靜了。   若不是當初被王爺那一封休書感動,自己現在大約是留在了江東,就此也就與夫君離心了吧?   母女二人在房裡說著知心話,卻不知有人在門外正聽著她們說話。   琅王正巧又抽空偷偷回來,背著手聽著嶽母之言,一時不想叨擾了母女二人的相聚,便轉身先回了書房。   說句心裡話,他雖然娶了瓊娘,可是對於她的那小商賈出身的父母,卻並未放在眼中,心裡是有些不經意的看輕。雖然趕逢節日,在節禮錢銀上毫不吝嗇,可是要他堂堂一個江東的王,尊奉街邊糕餅的老夫妻為父母,還是差了那麼一層子發自內心的尊敬。   可是就在剛才,劉氏勸著女兒不可大難臨頭各自飛的那一句,倒真是讓琅王對自己的這位出身貧寒的嶽母生出了敬意。   一時便等瓊娘招呼著母親吃飯時,他才現身。   說心裡話,劉氏來前,是以為王爺這般禍事甚大的。可是沒想到這王爺雖然被軟禁在皇寺竟然還能抽空回來,這心頓時放下了一大半。   可是她向來是怕自己失了禮節,給女兒丟面子的。身為嶽母,哪有順便登女兒家門吃飯的。本以為王爺不在府裡,才來看看,那成想竟然被王爺撞見了,頓時是不大自在。   偏今天吃飯時,王爺倒是異常客氣,主動地給劉氏盛飯送湯,倒真是一副孝順的女婿樣。   劉氏直覺的若是過了這道坎兒,自己的女兒與女婿便是這般和和美美,再給自己添個外孫子,那便真是此生無憾了。   瓊娘也發覺出琅王今日有些殷勤的刻意,但礙著母親在身邊不好發問。   只等劉氏一走,她才笑問:「今日怎麼這般的禮數周全?往日可是對著我娘沒有這般殷勤啊!」   琅王當然是死不承認,只說:「本王早早失了母親,你的娘可不也正是本王的娘親,便是要你我二人盡孝,怎可用殷勤這般的字眼,當真是沒規矩!」   瓊娘也懶得跟他打著話鋒抬槓,只是問他這幾日宮裡的情形如何。   琅王道:「那十皇子已經能下床了,大約是沒事了。萬歲今日讓那文公公來看我,只說到了臘月入年,便放了我出來,但是今年江東大約是回不了了,皇帝的意思,是讓你我入宮過年。」   瓊娘先是聽琅王能在臘月出來,便是一喜,可是聽到皇帝的意思是要召他入宮過年,又是一愣,只道:「王爺你非皇族出身,祭天不過是走個禮儀,怎麼還要入宮守歲?」   琅王卻並不甚在意,他從小到大,總有那麼幾年是被皇帝留在宮裡過年的,早就習以為常,只是當皇帝是看在他亡母為表姐的情分上,留下他這個孤苦的遠方侄親,熱鬧一下罷了。   瓊娘聽他這麼一說也覺得有理,只是這樣一來,她原本想帶著琅王回崔家與爹娘一起守歲的盤算便落空了。   宮中的禮節繁瑣,也不知她的身子能否吃得消。   琅王自然也想到了這點,說到:「你放心,我到時候奏明萬歲,只說你身子不耐,我們回府自己過年便是。」   瓊娘又覺得這類事情,經由男人之嘴上奏,不甚文雅,便決定趁著入宮醃年肉之際,向太后上奏自己懷了身孕的事情。   這般決定後,便與琅王一起睡了個午覺。   分開的這幾天,就是一個人躺在床上時最難過,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懷孕的緣故,便特別希望楚邪陪在自己的身旁。現在趁著他回來,便攀抱著他的胳膊,將臉兒埋在他健壯的胸肌裡,踏實地睡了一大覺,只是醒來時,身旁的人便又不見了……   瓊娘長長嘆了一口氣。   雖然十皇子受傷而讓狩獵大會有些壓抑,但是醃肉還是照常舉行。   身為太后的義女,琅王的王妃,瓊娘在醃肉會上乃是重要角色,自然是要參加。   瓊娘收拾下心情,挑選了一件素底藍花的裙衣穿上。美豔的容貌搭配上淡雅端莊的衣裙,頓時更透出一種淡然和成熟。因為十皇子乃是因楚邪而受傷的緣故,她連淡妝也沒畫,便是這般自自然然的入宮去了。   瓊娘來到皇宮,在太監的引領下,來到太后的寢宮。   太后已經聽聞琅王被禁的事,見瓊娘行禮,便開口說道:「原是跟你沒有關係,卻也跟著擔驚受怕了吧?快些過來,讓哀家看看。」   摸了摸瓊娘確定她沒有清減,讓瓊娘坐在自己身旁,握著她的手道:「莫要擔心,哀家會和聖上求情,從輕發落琅王,讓你們小兩口團聚。」   瓊娘低聲謝過太后,又陪著太后聊了一會閒話。一邊聊,一邊想著腹中的孩子。思索片刻,瓊娘決定還是把自己懷了身孕的事告訴太后。   太后聽後非常高興,讓瓊娘起身,她前後看了兩遍,說道:「哀家把這好消息告訴聖上,讓他快些放出琅王,讓你們早日團圓。」   又聊了一會,太監進來稟報太后醃肉開始了,皇后妃嬪和一眾皇室的妻妾都在殿外等著太后。   太后拉著瓊娘的手,一起行出寢殿。外面站著的皇室妻妾以皇后為首,齊向太后施禮。   太后當先而行,來到醃肉的大殿內,然後皇后以及各位妃嬪,按著自己各自的品級,順序落座就位。   因為太后久不沾染人間煙火,像與肉沾邊的事情,也是不會上手的。奈何這年肉又是犒賞諸位臣子的,少不得這些禮儀,這才露一露臉。   不過待會兒揉制的過程,她老人家是萬萬不會上手的,全由皇后代勞。   一旁的太監已經取出一大塊已經化好的熊肉,放在金盤裡,託在皇后面前。   太后從金盤一側的瓷瓶裡倒出上好的井鹽,撒在那鮮嫩的大肉塊上,而皇后則在宮女的服侍下,脫下了自己的鐲子、戒指,還有護甲套子,用金盆淋水,表示洗手作羹湯,然後開始揉搓肉塊,讓井鹽入味。   見皇后開始動手,其他的妃嬪們也是各自脫掉手鐲戒指,選了肉塊來醃製。   這鹽搓甚是耗時,眾人倒是可以一起消磨光景,閒聊著這幾日的見聞。   只是在眾位妃嬪裡,那溪貴妃的心氣最順不過來,只看著太后身旁的瓊娘,心裡運著一口惡氣。。 第128章   其實說起來這溪貴妃心裏面發堵也是有情可原。   她的兒子好好的,只去了一次圍場,就被箭穿了脖子,若非兒子命大,豈不命喪當場?   原本這重傷皇子的事情,應該重重懲之。   可陛下卻只將那楚邪關入了皇寺裡,根本沒有過府審問。   若是這麼長久地關著,那也算是為她的孩兒伸冤了。可就是在前幾天,眼看這十皇子見好,皇后便請了戲班給一直鬱鬱寡歡的皇帝看著解悶,皇帝點了個「趙子龍單騎救主」。   但看到最後那劉備因為差點折損趙子龍這一員大將,竟心疼得要摔死阿鬥時,皇帝竟然手扶額頭潸然淚下。   一起陪看的群臣面面相覷,有些不明所以。皇后惶恐去問,可是這戲不好看,叫萬歲心煩了?   嘉康帝移開了手,露出一對哭紅的龍眼道:「那劉備賢德愛才,尚且能摔子酬良將,可是朕,卻因為愛子的一點子皮肉傷,將一位對大沅功勳卓著的良將關在了皇寺內,朕一生最愛惜名聲,一心效仿先賢,做個有道明君,可是現在卻因為愛子心切,做了件昏聵之事,再看這劉備賢舉,真是自愧不如!」   皇帝傷心落淚,眾位臣子們一時都坐不住了,一個個連聲恭維皇帝向來賢德勤政,乃我朝之幸。再說那楚邪誤傷皇子,被責罰也是應當應分的。怎麼可以跟趙子龍那等賢將相比?   可是萬歲之聖心已定,便是決定效仿劉皇叔,決不可重子而輕將,既然十皇子無事,眼看著就要到了年關,便準備放了那楚邪返家。   聖意已決,誰若是再進言,那便是脅迫萬歲偏頗明君之道。   皇帝都哭紅了龍目,誰還會頂著風頭再言?只能是紛紛誇讚著聖上賢德,那楚邪攤上這麼一位明君,是他幾世修來的福分。   別人聽了還好,不過是心內暗暗笑著皇上效仿聖賢有些走火入魔罷了。可是溪貴妃是當母親的,只恨不得效仿了母老虎,誰敢碰了她的幼子就狠狠咬死對方。   可現在不但沒咬著肉,還要眼睜睜看著楚邪回家過年喝酒吃肉,心裡的憋悶便可想而知了。   是以現在看著瓊娘垂手閒坐在那,立刻心氣不順,臉上強掛著笑意說道:「韶容公主怎麼這般清閒,醃年肉乃是皇室酬謝百官之禮,韶容公主身為太后義女自然也當盡一份心力,怎麼可清閒地坐在那裡,只看大家在這揉制醃肉?」   滿宮殿的女人,沒有幾個是傻子,自然知道溪貴妃找茬的原因,一個個只沉默不語,看著好戲。   不過太后倒是開口替瓊娘緩解了尷尬,只捻著佛珠道:「韶容公主如今是雙身子,那鹽水冰涼,孕婦不宜上手,是哀家在來之前囑咐著她不要碰的。」   此話一出,有幾個跟溪貴妃不對盤的妃子,倒是笑吟吟地恭賀了一聲韶容公主添喜。   可是溪貴妃聽了,心內更是來氣,只皮笑肉不笑道:「原來是琅王要添子了,那可真要道一聲恭喜。既然他將為人父,可是要多對幼子增添些慈愛之心,可別生生的一箭,便往人肉上扎!」   溪貴妃說得甚是尖刻,若換了人,恐怕是被擠兌得尷尬。   可是瓊娘卻覺得自己問心無愧。因為琅王自是被人陷害,那一箭原本是穿不到十皇子的身上的,另外她也是竭盡所能,做了最大的挽回,若不是她讓神醫前往,那十皇子現在恐怕早就失聲變成了啞巴,留下終生殘疾。   但是她自己也即將成為母親,自然也能體會到溪貴妃的心情,便是也不與她做口舌之爭,只柔柔一笑道:「溪貴妃所言甚是,王爺這幾日在皇寺裡也是深深自省,後悔著誤傷了十皇子的事情。」   既然瓊娘這般說了,溪貴妃也是不好再出言,畢竟太后高居在上,眾位妃嬪也俱在,自己言語太過刻薄,豈不是有違嘉康帝摔孩子重臣之道?   皇后一邊揉捏著肉塊,一邊做壁上觀。   其實這殿裡,對琅王夫妻怨氣最大的,要數得上是皇后了。   好好的一國儲君,最後卻鬧得禪讓了位置,這內裡的委屈與酸楚也只有皇后與魏家人才知。   是以看見溪貴妃去慫著瓊娘,她便不做聲地看便好。可沒想到那個崔瓊娘的臉皮可真厚,被溪貴妃這般嘲諷,卻是臉上一副嬌弱的微笑,加之懷著身孕,倒叫人不能往深地責備了。   一對能裝的奸詐!皇后心內暗罵道。   可是卻也無可奈何。這幾日,皇后一直在琢磨著一件事。那就是皇帝為何如此厚待琅王。   其實那琅王小時,被皇帝隔三差五接入宮中,倒是無可厚非。一朝皇族有一朝皇族的家風。   沅朝劉家的家風便是喜歡把遠方親戚的孩子接到宮裡養。當初皇帝的表姐晴柔是被太后接入宮裡的,所以楚邪失去父母后,皇帝也總喜歡將他往皇宮裡帶。   可是那是楚邪尚小的時候,因為皇帝曾戀慕著那表姐的情分上,偏愛些也無可厚非。可是現在都是什麼光景了?那楚邪便是一朝軍權在手的藩王,可皇帝卻還是不管不顧地嬌慣著他。   更重要的是,這次十皇子被刺的事件,更是誰親誰厚,讓人一目了然。就算是平時深得皇上寵愛的十皇子也沒有楚邪來得重要。   就算是皇帝愛屋及烏,也不至於偏心如此,寵溺著那老琅王楚歸農的兒子超過自己的親兒吧?   總之皇后越想越不是滋味,心內有了淡淡的疑竇。   不過畢竟年關將至,大家閒談的都還是喜慶的事情,其中一樁,便是雍陽公主的婚事,皇帝為她揀選了幾家可心意的人家,便只等這最後敲定了。   瓊娘在一旁聽著,發現雍陽公主前世裡嫁的那個短命的駙馬爺也在其列。當時便存了心思,一定要告訴公主千萬莫選了這位夫君,重蹈前世的悲劇。   於是問著挨著她的公主問:「公主可是相中了哪家?」那公主臉上毫無羞澀之意,只眉眼微動道:「還用問嗎?這位幾家公子我都看了,申家的公子最俊帥,那皮膚竟是比你都白呢!」   瓊娘身子微微往後一傾:得,申家的那位公子的確是美若潘安,可是他正是公主前世嫁的短命鬼啊!   看來她又是誤會先帝了,只以為這女兒是遭了他的厭棄,才嫁給個短命的病癆鬼。   看來是雍陽公主只看人臉的毛病誤終生啊!   那肉塊揉搓了能有半個時辰的時間,諸位貴人們平時拈花搖扇的手也全酸麻了。   太監們紛紛上了溫水盆子,還有浸了玫瑰油的胰皂子給貴人們淨手去腥氣。然後遞上來燙熱的卵石,由宮女服侍著給諸位貴人們按摩手腕。   貴人們也都是乏累了,只一個個地靠坐在軟椅上,用竹簾格擋。有的被按舒服了,竟然酣暢地打起呼嚕來。   往年也是如此,反正此間沒有禮官,說白了都是皇家的兒媳婦們,便是自在些休息,不然稍後還有將醃肉上掛的工序,也是很煩累人的。   瓊娘怕氣血湧動太快,傷了腹內的胎兒,自然也是謝絕了按摩。殿內都是玫瑰油子的濁氣,她被勾得反胃,有些隱隱作嘔之感,便跟太后言語了一聲,帶著自己的丫鬟出了宮殿,偷偷去一旁的園子裡透透氣。   此時舊年透著新春,雖然年還未過,天氣卻也漸漸轉暖。她又怕吹了邪風,便選了個靠拐角的長廊坐著。   翠玉隨身帶著一盒子乾果,瓊娘揀選了裹蜜的核桃仁吃,終於把胸口的那股子噁心勁壓了回去。   就在這時,她聽見長廊下的假山後頭有人說話,那說話聲稚嫩裡透著嘶啞:「你說帶我見母后,怎的引我來了這裡?」   那人也不說話,突然只憑撲通一聲,竟然是有人跌入水中的聲音。   那喜鵲腿腳快,噌的一下跳出了長廊一看,大聲道:「不好!有孩子落水了!」然後便是高聲喊人。   瓊娘這時也起身去看,眼尖地看到似乎有個「猴子」朝著假山後快速地跑著,一眨眼,便是沒影兒了。   只是瓊娘他們在長廊上,一時下不去,可是喜鵲那鄉間練出的嗓門奇大,一下子便引了人過來,此處水榭奇多,要不是喜鵲在高處指點,來得宮人就算及時趕到,都不一定發現那孩子掉進了哪個假山後的水池子裡。   可是這等隆冬時節,就算那孩子只沾了水,可被驚嚇了一下,也是不輕,只吐著水,兩眼發直。   瓊娘這時才看清那孩子——竟然又是倒黴的十皇子。   他脖子上還纏著厚厚的繃帶,如今都被水池裡剛剛解凍的墨綠色的池水浸染了。   瓊娘暗叫一聲不好,這傷口浸染了髒水,豈不是要感染惡化了?   十皇子落水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殿上。這下子連太后帶皇后,烏泱泱的一群妃嬪全都趕到了出事的地點。   那溪貴妃看著兒子落水的悽慘樣子,心都要碎裂了,只抱著兒子喚著太醫來看,再看瓊娘也在,頓時一股惡氣襲來:「怎麼我兒出事時,總有你們夫妻在身邊,難道是要輪番作踐?莫不是你將我兒子推入水中?來人,給我將這惡婦拿下,再細細審問!」。 第129章   她說完,身後的兩個嬤嬤便兇巴巴直衝過來要扭瓊娘。   瓊娘是雙身子,哪堪那粗壯的嬤嬤抓弄?   溪貴妃在宮裡是出了名的潑辣,現在她的愛子差點被溺死,若是現在被那兩個婆子摁住,少不得一時避不開她的搓弄,那太后和皇后若是礙著她護子心切,而一時不出言相護,那她腹內的孩子豈不是危矣?   她便是看準了地勢,朝著身後的臺階後退,借著地勢朝著那衝過來的嬤嬤便是跳起狠狠的一巴掌,然後高聲道:「我乃御賜親封的堂堂公主,琅王王妃,你溪貴妃還不配來審我,是當太后皇后二位不存在嗎?」   在場的沒入宮前,都是養在府裡的嬌嬌女,雖然入了宮,隔三差五地給下面的人打板子立威,可是這等貴女親自下場,蹦起來打人的架勢,還真是第一次見!   那婆婆粗壯的身子板竟然是被打得連連後退,咕咚一聲坐在地上,疼得哎呦直叫。   那個琅王妃,簡直跟她夫君一個德行,竟然滿身的跋扈,一言不合便上手打人啊!現在那直瞪著溪貴妃的氣勢,也是滿滿的煞氣。   太后一看那溪貴妃也要擼起袖子親自下場的架勢,這場面當真是要失了體統,丟盡了皇家臉面,便朝著身後望了一眼,她身後的田嬤嬤便站出來道:「溪貴妃,這裡不是你的相慶宮,韶容公主也不是你宮裡的侍女,就算你愛兒心切,也不能如此造次啊!」   溪貴妃跪在地上衝著太后哭泣道:「太后,別人都在殿裡,只有她走了出來。我的放兒本來好好的在宮裡,怎麼會無故跑到這來?   瓊娘這時開口道:「十皇子在假山後落水,而我與兩位丫鬟皆在假山的長廊上,若是我們所為,難不成我們主僕都會飛簷走壁不成?」   瓊娘說得在理,況且將十皇子救出的宮人也作證是瓊娘發現了,她的丫鬟及時呼喊,才將十皇子救出的。   溪貴妃被嗆得一時開不了口,只抱著溼漉漉的十皇子哭。   瓊娘心知十皇子的安危可干係到她家王爺的前程,竟是顧不得許多,沉聲道:「還不趕快去找人來給十皇子換藥,那傷口被冰封了一冬的池水浸泡,怕不是要感染?」   經她這麼一提醒,溪貴妃的嬤嬤連忙給十皇子解開了傷口。用乾淨的巾帕暫且包裹住。   十皇子這時也醒了,溪貴妃問他是何人將他推下水的,十皇子直著眼訥訥地說:「是……是齊天大聖……」   溪貴妃見一時拿不住琅王妃,先是一愣,然後哇地大哭了出來:「我可憐的放兒,這就是被琅王那一箭射的,竟然是魘住了!竟是滿嘴的胡言,可憐我原來聰明伶俐的放兒……」   瓊娘沒有做聲,她想起了之前匆匆一瞥的那隻「猴子」。這證明十皇子的話並非虛言,的確是有人做了猴子的扮相逗引著十皇子過來。   可是偌大的皇宮裡會出孫猴子,這本來就是荒誕不經之談,她若此時開口,反而更會惹來溪貴妃的謾罵。   可就在這時,幾個侍衛押著一個太監走了過來,其中一個侍衛,還拿著一件帶著皮毛的戲服。   那領頭的侍衛向太后一行人施禮道:「啟稟太后,這賊人行蹤詭異,卑職在相慶宮外將他拿下,還搜到了他預備埋在樹下這套衣服。」   溪貴妃一看,那太監正是她宮裡的,竟是氣得渾身大都道:「該死的奴才,本宮帶你不薄,你行事這般鬼祟,可是對十皇子做了什麼虧心事?」   那十皇子倒是眼尖,一下子指認出了那戲服道:「方才的……大聖正是穿了這身衣服,他說他是母親為我請來解悶的,還要給我表演七十二變……」   說到這,在場的眾人全明白了,感情兒這太監知道今日乃是醃年肉的日子,宮裡的妃嬪大都相聚一殿,各個宮苑直留值守的人,更是不會有人到後花園子裡閒逛,便大著膽子用面具遮臉,引得十皇子來到這。   若不是瓊娘發現得及時,那十皇子一定命喪水池。就算是僥倖活下來,那傷口也必定感染,發著高燒,到時候就算他說出是孫猴子引他來此,別人也只會當這孩子是胡言亂語,魘了心智。   那太監也是瑟瑟發抖,只抖著聲要開口,正待說話時,突然面帶驚恐,口吐白沫,身子一挺,自是死去了。   可看他那樣子,又不像是慷慨就義的死士,分明是事先被人下毒的樣子。   這下瓊娘的嫌疑盡洗。她心知此地不宜久留,當下便是一虛,直言那兩個嬤嬤來拿她時,嚇得她動了胎氣,便是讓太后趕緊派人將她送出了府去。   皇帝很快便知此事,甚是震怒,尤其是聽聞琅王妃被溪貴妃驚嚇得動了胎氣時,更是龍鬚亂鬥,只高聲喝罵溪貴妃糊塗,竟是養了一宮的雞鳴狗盜,那兩個婆子生生被拖出去打了板子。   隨後,侍衛又搜查了那太監的房間,在他的房內搜到了一封書信,書信上大致的意思是琅王的箭頭被動手腳,不可半途而廢,要讓十皇子的病情惡化,才可大功告成,然後信裡詳細的告知了那太監動手的時間與步驟云云,那一行行看得人心裡沁著冷意。   皇帝只氣得勃然大怒,下令刑部徹查此事,看看究竟是誰要陷害國之棟梁。而琅王也被提前放出,可以在年前會到府裡與嬌妻團聚。   琅王第二天中午是光明正大從朝堂上回來的,刑部在之前保存在府衙裡做證據的琅王的箭矢上刮下了一層細細的磁粉,有明眼人認出,這是江湖賣藝人用來操縱障眼法的把戲。   在需要操縱的物品上抹上這種帶膠的細粒磁粉,然後用魚線綁縛小塊磁鐵,運用特殊的法子快速地甩動收回,可以讓物體懸空飛舞。   而用這法子更改滿勁的箭矢的方向也是完全可以操作的。   就在發現那密信的第二□□上,刑部的人就在皇帝與眾位臣子面前演示了賊人作案的法子,就算百發百中的神箭手,也是會偏離方向。難怪那十皇子與野豬明明偏差甚遠,可琅王卻大失準頭,傷了皇子。   皇帝當著群臣的面,為琅王敬酒為他洗脫冤情,更是下令測查,一定要將這陷害忠良之人繩之以法,凌遲處死!   這下真相大白,琅王的冤屈盡雪,便是大搖大擺地下了朝去。   之前為了十皇子受傷而彈劾琅王的臣子都被那江東王用眼神狠狠地颳了一遍。   有那迷信的官員,回家就叮囑妻妾,以後朝中再有彈劾琅王之事,妻妾們一定要當得起賢內助,拼了命地攔住他緩緩再上書直諫。   這琅王記仇,之前因為水賊一事,彈劾他的臣子們可是沒少被琅王用刻薄語言奚落,在朝堂上被套穿小鞋。   你說,連射穿皇子脖子這樣的事兒,這位都能轉危為安,化險為夷,可不是一員富將嗎?既然人家運勢正旺,還是不要觸黴頭的好。   二皇子從宮裡回到府裡後,在書房裡靜坐到半夜,知道門口有響動,他才抬眼望去,看著尚雲天的臉冷冷道:「尚大人,你不明白什麼叫畫蛇添足嗎?」   尚雲天雖然對外稱病不在朝中,卻是瞭然那宮中的動向,他心知自己安排的後手落了空,般趕緊道:「二殿下,卑職失策,沒有想到那琅王妃會出大殿,去了那園子裡。不然十皇子落水出了意外,皇帝勢必要延遲放他出來的時間。這時間寶貴,正是您掌控兵部,調兵部署,鉗制住江東軍的大好時機。」   琅王前世裡之所以能死灰復燃,就是因為他雖然被囚,可是無人動江東部署,那裡皆是他忠心部將的緣故。尚雲天此生一心要匡扶正統,扶持明君,自然不甘心琅王依舊掌控江東,成為他將來造反的本錢。   二皇子的面色依然冷峻,只看著尚雲天的臉道:「你若只是去弄死老十,不留痕跡倒也罷了,怎麼蠢到給那奴才寫信,還說出了楚邪弓箭被動了手腳的事情,你是不是太愚蠢了!」   尚雲天聽得一愣,連忙道:「二殿下,卑職怎麼會將前情告知一個太監?其實為了不留痕跡,卑職甚至派人事先給他半日仙。若是他進行的圓滿,自然給他解藥,若是有差池,他沒等過審挨板子就會斃命。那信……那信不是卑職寫的!」   二皇子劉剡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也覺得尚雲天不會愚蠢到這個地步,那麼那封信究竟是誰寫的?   「那封信是誰寫的呢?」此時夜幕低垂,在琅王府裡,瓊娘偎在暖炕的炕位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今天中午,瓊娘見琅王回來時自是高興,連忙親自下了豬腳的熱面,又燒了炭火盆子讓王爺跨過去晦氣。小夫妻倆終於可以安安心心地一起宵度晚上的時光了。   可是瓊娘吃了一小碟子的瓜子瓤後,依舊百思不得其解。   琅王正給他的小王妃嗑瓜子,初時不甚嫻熟,總是順口自己就吃下去了。現在倒是動作利落,不一會手口配合,就嗑出了一小碟子來。   聽瓊娘這麼一問,他倒是毫不隱瞞,只拿茶杯潤潤嗓子道:「是本王命人寫的。」   瓊娘聽得一愣:「王爺,你早知十皇子今日有這一遭?」   狼王點了點頭道:「你跟本王說了戲班的蹊蹺後,本王就命人去查,發現那班主生前憑空得了一大筆銀子,出手甚是闊綽,而他們的那戲法也被本王部下逼問了出來。到刑部一看證物,手法皆是吻合。但是事主已經死了,總是要有個由頭引得人去查,正好那人不甘心,還要繼續拿十皇子作筏子,那本王不利用一下,豈不是辜負了那人的良苦用心?」。 第130章   瓊娘一聽便全明白了,大約那個刑部的明眼人也是琅王著人安排的。   琅王這一招可謂兇險且大膽,若是被人質疑了那信的出處,豈不是弄巧成拙?   楚邪聽了她的質疑,只能冷笑一聲道:「就怕沒有人來問,這種死無對證的事情,還偏來質疑的,莫不是被本王栽贓含冤是就是他?本王就是要看誰跳將出來!」   一小盤的瓜子瓤吃進去,瓊娘感覺有些飽足,想了想道:「昨日若不是我碰巧發現,那十皇子會怎麼樣?」   琅王梳理著他的長髮道:「自然是有本王安排之人救下,可是若是昨天溪貴妃真按下了你,傷了本王的愛妃和孩兒,那麼他的兒子這次不淹死,也保不齊有下次!」   瓊娘不禁抬眼望向了他,他半合著眼兒,表情平靜,可是那語氣裡卻透著一股子不寒而慄的寒意。   她不禁想起了尚雲天關於他將會弒君的傳聞,心中不禁一抖,總覺得像他這般恣意慣了的人,真是起了性子,大約是什麼都能做得出來的。   想到這,她總感覺前路隱隱有腥風血雨在潛滋暗長,於是拉住他的脖頸,將他與自己靠近些,鄭重地道:「不管怎樣,你可要知,你是要當爹爹的人了,無論做得什麼且要將孩兒與我想上一想。」   琅王覺得她一本正經訓人的樣子可笑,便一把抱起她,輕輕搖晃身體道:「真懷疑你前世裡沒有過足當娘親的癮頭,便是誰都要逮住訓上一訓,待孩兒出來了給你訓個夠可好?」   瓊娘被他說得一滯,想起自己的前世倒是有些訥訥。   可是琅王倒是不知自己無意中的一嘴,正是戳中的了瓊娘的痛處。只是抱著他的小娘一時又閒話起了別個,許久不曾這般愜意自在地摟著她說話,竟是覺得這般平淡相處的時光也是透著無盡的滿足。   十皇子被奸人陷害的案子還在徹查。出乎琅王意料的是,並無人出來去質疑那篇滿是破綻的書信。   一來是朝中那幾個好事的臣子,可算領教到了福將琅王的厲害,懶得觸黴頭。二來,便是隱藏在背後的那個真兇還算聰明,暗自吞下了這等啞巴虧。   只是溪貴妃整日幽怨,那是十皇子的傷口到底是感染了,雖然救治得時,可是傷口潰爛,留下了一圈疤痕。原先她還能恨著琅王,可現在,找不到真兇,自是終日的愁苦咒罵,疑心是宮裡哪個妃嬪的爭寵毒辣手段。   不過相慶宮給整個皇室帶來的愁雲暗淡,終於被這漸近的年味衝淡開來。   琅王自從皇寺出來後,便像向皇帝上書,請求折返江東。皇帝怎麼肯幹?只是問琅王可還覺得之前受的委屈是否沒有盡數紓解?不然為何要回返江東,這豈不是讓賊人誤以為君臣離心,背後恥笑?   嘉康帝向來是能引經據典的有道明君,這一開了頭,便是上下千載悠悠,歷數君臣離心的種種憾事,大有琅王一去江東,便跟他天人永隔之勢,說到最後,竟然是龍目垂淚,叫人不忍再輕言離去。   到了最後,琅王還會得留在京城裡過年。   瓊娘原本遺憾自己出嫁太早,不能留在娘家過年,可是琅王卻覺得這不算什麼難事,只將崔家嶽父嶽母,還有自己的大舅子一併接了過來。   府裡驟然多了這麼多人,管家楚盛自然是忙裡忙完,老臉都泛著紅光,只說這王府往日可沒有這麼熱鬧,待得來年又要添了小主子豈不是更有喜氣!   劉氏和崔忠都覺得不妥,私下裡去問女兒,他們夫妻還是會去過年的好。   正縫著小虎頭鞋的瓊娘笑道:「娘,不用拘謹,既然都是一家人,您也甭老將他當王爺,他再尊貴,也是你們二老的半子,如今他想要盡一盡孝道,一家子一起過年不是正好?王爺先前就是怕你們在府裡被拘束了,覺得不自在,特意在府裡另開了園子,還給你們配了小廚房,那些個廚子丫鬟,儘是歸你們支使,便如在家一般,莫要覺得不自在。」   劉氏也是個天生的爽利人,聽了瓊娘這麼說,便笑著道:「那我跟你爹就住到初四便會去,也不算卷拂了你跟王爺的孝心。只是這針線是不要再動了,府裡那麼多繡娘,哪輪到你動手,仔細懷著身孕,壞了眼睛……對了,王爺說,叫我幫著揀選兩個奶娘,你看……」   瓊娘咬掉了線頭,語氣堅定地說:「那個先不選,若是我奶水足的話,要自己來喂。」   劉氏遲疑道:「可是我觀這高門貴府裡,可都是要配著奶娘的,你如今又不是小門小戶的兒媳婦,怎麼能自己奶孩子?豈不是要被人笑話?」   瓊娘笑著道:「自己的孩兒,當然要手把手的自己帶,想著要外人來碰我的孩子,我便覺得不自在,反正這都是關起門來自家的事情,誰愛笑就笑去,懶得理他們……」   劉氏知道自己女兒向來是有主意的,又覺得她這是年齡小,第一胎,尚且還透著新鮮,不知道月子裡的苦楚,將奶娃娃的事情想得太輕鬆,可是一時說不動她,倒也罷了。   畢竟劉氏也是自己拉扯了兩個雙胞胎兒女一起長大的,倒是不覺得自己奶孩子有什麼太多的不好。   只是想到自己竟是沒能親眼看見瓊娘小時呱呱學語的模樣自是心內有遺憾,倒是盼望這沒出世的外孫兒多像娘親些,正彌補了心中的遺憾。   頭年前,瓊娘的店鋪裡也更忙碌了,各府的夫人小姐們都要添新衣,且最好不能與他人重樣,所以這崔記店鋪裡名貴的布料都是幾匹幾匹的被人買走,斷了別人用跟自己一樣布料做衣服的可能。   也得虧著公孫家二兄妹是能幹的,安排好了水路與陸路並行,這十幾天裡竟是貨船往來不斷。   瓊娘還去了幾次宮裡給太后和交好的妃嬪送布料。正好遇到了雍陽公主的母妃,瓊娘倒是問起了公主的婚事,只見雍陽的母妃馨妃也是一臉愁苦地說:「有的是好的才俊,她看不上,偏偏看中了一個病秧子,還怎麼也勸不住,真是叫人犯愁。你與她交好,若是能勸動她,當是最好。」   趁著雍陽公主微服出宮,來到她的店鋪,叫她搭配衣飾的機會,瓊娘倒是委婉地說出了申家公子並非良配的意思。   雍陽公主不解,瓊娘因為不好明說,只說看著那申公子身子似乎瘦弱了些。   其實瓊娘不說,雍陽公主也略覺得,但是奈何那公子容貌出眾,實在迷住了她的眼,便遲疑地道:「那申家說他家的公子雖然病弱些,但是身子還算康健,並無大礙。」   瓊娘實在是不忍心讓雍陽再重蹈前世裡早早守寡的路程,乾脆將話頭挑明:「這男兒若是不強健,將來可是要影響子嗣,我觀公主並未與申公子結下太深的情誼,當要慎重選擇,不然這嫁了,便也給沒嫁一樣……」   她說得含蓄,偏生雍陽公主死追著不放,閒呆櫃檯後記錄著下次進貨貨色的公孫二姑娘實在忍不住了,便從櫃檯以後繞過來說:「病雞仔似的,腰身無力,你還不如乾脆找個娘們呢!」   雍陽公主被這猛然衝出的青年嚇了一跳。待得仔細一看,是她先前從來沒有見過的男色。竟是一身古銅色,劍眉櫻口,說不得的英氣逼人,只這一眼,那糯米一般雪白的申公子竟一時被拋在了腦後。   於是便拉著瓊娘小聲問:「這位公子是?」   不等瓊娘介紹,那公孫二姑娘抱拳道:「在下公孫二,這位小姐,這廂有禮了。」   瓊娘可是深知雍陽公主鑑美的愛好,一看雍陽公主的眼睛都亮了,連忙道:「二姑娘,不要隨便開口逗弄了,這位可是堂堂的公主,還不快些見禮?」   待雍陽公主鬧清楚這位公子原來是姑娘時,不禁大失所望,直到公孫二姑娘藉故退出去了,還望著她的背影喃喃道:「倘若是個男子,該有多好……」   不過經此一事,雍陽公主的鑑美又上了個新的高度,只覺得申公子那樣的病態美,果然非男兒真本色,竟然連個娘們兒都不如。   最後便是挑中了洛陽邵家的公子,讓皇帝下了聖旨。   邵家知文懂禮,倒是值得託付終身的好人家。瓊娘看著前世裡的一樁憾事有了改變,心裡也變得亮堂了些,只覺得楚邪的命運也一定會發生改變。   年關將至,朝中的眾人總以為萬歲會在年前宣布繼任太子的人選。可是眼看著入了年,萬歲還是閉口不言。   朝中的一干人等甚急,不過原本被熱議為繼任太子不二人選的劉剡,卻是一副從容自如的樣子。   眾位臣子們入宮揀選年肉回府過年時,走到了琅王的身邊笑著道:「你我許久沒有小酌,一會選了年肉,要不要到我府上飲上一杯?」   若是往常琅王自當不會拒絕,可是今日他只是拎提著手裡的年肉說道:「王妃這幾日害喜得厲害,不耐酒味,本王已經戒酒多日,還請以後再承二殿下的邀約。」。 第131章   二皇子聽出了琅王婉拒的意思,倒也沒說什麼,只是說那等王妃體順了之後再一同應約好了。   待二殿下走後,盧卷拎提著一大塊年肉,跟他一邊走一邊道:「怎麼覺得王爺你最近跟二殿下走得遠了呢?」   楚邪邁著長腿健步如飛:「哪裡的話,他如今即將成為儲君,事無巨細,都要入御史們的眼,本王一向名聲不佳,自當避嫌,免得累及了二殿下。」   盧卷笑道:「王爺快別謙虛了,您觀這滿朝文武,現在誰還跟提及你名聲狼藉的話題,卻都說您邪性著呢,誰參奏,誰倒黴,大過年的,誰愛觸那黴頭?對了,我母親託我問你,這年肉你府上怎麼吃?我們府上年年清蒸燉煮,吃得有些膩,偏偏是御賜之物,連個肉渣都不能剩,便想跟王妃學些花樣。」   琅王哪裡懂這些,便是叫盧卷跟著一起回王府,再順便吃喝一頓。   劉剡並未走的太遠,只在迴廊出看著二人相攜離開的光景出神。   這時前太子劉熙走了過來,看著劉剡落單的情形不由得嘿嘿一笑:「怎麼人家琅王吃酒也不帶你,原先不是好得跟親兄弟一般嗎?」   劉剡轉臉一笑,道:「大皇兄,您還沒走呢?對了,今天您不用跟父皇去御書房臨訓,倒是可以在這裡悠哉……」   往年劉熙身為太子,與皇帝分發完年肉後,還要依著規矩去御書房向父皇呈遞自己這一年來的功過表,聽後父皇臨訓,可是今年他已經退讓了儲君之位,自然也少了一門功課。   若是往常,劉熙聽了這等尖刻的話,一早便翻臉了,可是現在他也是破罐子破摔,全然不在乎那些個臉面,只撣了撣衣袖上並不能存在的灰塵,斜著眼笑道:「我是沒了去上書房傾聽父皇臨訓的福分,可是你……不也沒能去成嗎?平日裡裝得跟個京中孔子似的,且憋住了,父皇身體康健,那小的裡面說不得就被父皇再手把手培養個出挑的來,到時候二弟你白忙一場,可不空歡喜了?」   說完也不管他二弟難看的臉色,便是笑著揚長而去。   劉剡整了整臉色,便也跟著一群後湧過來的臣子們,一起有說有笑著離開了。   單說盧卷跟著王爺一起回了王府,見到了琅王妃,便問起琅王妃如何吃這年肉。   瓊娘問言笑了,心道:滿朝的文武十有八九都是有這個愁苦,便是要趕在初一前,將一大塊年肉盡食了。   前世裡尚家也是人丁稀薄,但尚雲天因為官職不高,初時分的肉塊也不大,倒是好消食。後來官位漸升,肉塊漸大,瓊娘便想了法子,將大半的臘肉切碎包餡來吃,裡面配上青菜加上臘肉的滋味,這麼吃很是解膩,人口多的話,幾頓便吃得乾淨。   於是便招呼著廚娘過來,切肉剁餡,早早抱起了餃子,到時候用竹帘子碼放好,放在窗下凍上,可以悠哉悠哉趕在初一前吃完。   因為是過年要吃的餃子,劉氏一早便吩咐著女兒要全家人來包、後天便是大年三十兒,餃子要包出雙數圖吉利。   等得廚下備好了餡料,和好了面,崔忠劉氏夫婦,還有瓊娘和琅王,加上崔傳寶,便是圍坐在八仙桌前,包起了餃子。   盧卷長了這麼大,頭一次見這麼平民化的過年氣氛。更叫他匪夷所思的,這還是楚邪的府上。   瓊娘倒是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可看著盧卷的表情不對,也猜出了他的心思,便笑著道:「盧大人與我們家王爺在朝堂上忙了一年,原是該歇歇,不過這過年,不通過圖得全家團圓,若是吃喝全由下人們安排好了,只洗手等吃,又跟平常的日子有什麼不同,這親自動手包的就不一樣了,閒下來與家人一起捏幾個餃子,才能品酌著粗話舊年送尾的味道來。」   楚邪在一旁也不做聲,長袖挽到手肘處,正全心全意捏出個放了兩個蛋黃的餃子出來,他特意將餃子捏出了兩個尖兒,到時候出鍋讓瓊娘吃,聽嶽母說,女人若是吃到了放蛋黃的餃子,便是能生養的意思。至於那放了洗乾淨錢幣的餃子,也得做記號,叫瓊娘別吃到。   她家小娘夠能賺錢了,若是再錦上添花,豈不是要鑽入錢罐子裡去了?楚邪心內總是隱隱覺得自己在這小娘子的心中,排在了錢銀的後面,當下自是不肯再讓這位錢串子,再招財進寶了。   盧卷看著琅王妃纖纖十指快速捏動,很快捏出個元寶的模樣來,也心自痒痒,便是跟琅王一起試著捏了幾個出來。   等捏了幾個盡了意思,瓊娘便趕著琅王陪著盧捲去前廳吃酒去。   盧卷坐在前廳裡,看著楚邪洗手,長嘆一聲道:「現在總算知道琅王妃為何能拿捏得住你這種不羈之人了。」   楚邪聽了挑眉望向他,盧卷借著說道:「您的這位王妃,就是有本事將冷冰冰的王府變得有家的味道,別看我們衛文侯府裡人口眾多,可是想方才那般一起圍坐包餃子的情形,卻是從來都沒有過……得這一妻,足矣!」   他這最後一句卻是有感而發,別的不說,但是他家衛文侯府裡父親妻妾成群的勾心鬥角,連他這個做兒子的看著都心累。反而不如琅王府這般的清淨舒心地過日子。   就是不知道楚邪的不羈能收斂到幾時,等到他妾侍多了時,能否還像今日這般,妻妾和睦圍坐在一起包餃子?   最後吃酒一場,盧卷拿著瓊娘親手寫下的餃子餡料單子,回去與母親復命去了。   等到三十這一天,琅王府裡不光是有崔家人,連那公孫兄妹也俱是留在府上過年了。   公孫無奕如今在琅王的水師也掛著職,不過做的都是光明正大的事情,倒是遠離了落草時的腥風血雨。   他能金盆洗手,大多的原因也是因為妹妹,眼看著好好的姑娘,現在的性情越發像個男子,看見好看的姑娘,總是不自覺的言語逗弄,這做哥哥的,心裡總是要擔心著。   這女兒家總是要嫁人的,做哥哥的不好開口,便是委婉地給瓊娘提了提,看看她不能不能幫忙相看個可靠的來。   瓊娘看了看不遠處長廊裡,正挨著喜鵲,逗笑著的公孫二姑娘,又看了看自己丫鬟盯著劍眉俊朗的二姑娘臉頰緋紅的樣子,真是差一點要問公孫大哥,給這位二爺是找個娘子,還是找個相公?   總之這大年三十兒,便是在滿府裡的熱絡裡熱熱鬧鬧地過去了。   因為守歲熬夜的緣故,瓊娘初一的清晨起得甚晚。   那眼皮像掛了千金的墜兒,怎麼也睜不開,只是勉強睜開眼兒時,便聽見窗外有人在罵:「起得這麼晚,可還當自己是柳家的千金大小姐?既然嫁入了尚家,這眼裡可有婆婆?」   她一陣的混沌,隱約似乎又回到了前世裡剛嫁入尚家的時候,那時也是過年,她因為操持了一大家的年夜飯,起得晚了,便惹來婆婆的一頓嫌罵。   大約是慣性使然,聽到了記憶裡最難磨滅的尖酸刺耳聲,她便激靈靈地爬了起來。然後似乎從房中出來,一下子便穿越到了初一的街市上,她要去廟會上香,給了僧侶足夠的香油錢後,便在一個偏僻的小殿得了片刻清閒。   她在燒香禱告,禱告著自己身世萬萬不可被人知曉,禱告著夫君爭氣,為她掙得一片前程,只是快要說完後,那殿門口似乎有人影在晃動。   她唬了一跳,快步出去時,差點被門檻扳,卻被一隻大手穩穩扶住,隱約竟是看到一串佛珠,金沙的顆粒,顆顆圓潤。   那人冷笑著,低啞到:「方才求了這麼多,怎麼忘了求得佛祖讓你以後別摔跟頭?」   瓊娘一震心虛,可再抬眼,那人卻已經揚長而去,根本沒有見到他的樣貌……可是那佛珠,分明分明就是……   「快些起來了,再睡便要耽誤早飯了,莫要餓壞了我的小娘與孩兒……」那剛剛嘲諷過她的聲音一下又貼近了耳旁,瓊娘緩緩睜開眼,只見她今世的夫君楚邪,正低頭含笑地看著她。   瓊娘恍惚,竟有些不知夢裡前世,夢外今生,哪個是真,那個是假。   楚邪原本是含笑喚醒貪睡的嬌妻。   可是未曾想,叫醒的卻是個眼角掛淚,面帶惶恐的小娘。   他連忙抱住她,摸著後背道:「可有什麼不妥?」   瓊娘哽咽出聲,反摟住他道:「我怕……」   楚邪摸著她的長髮,耐著性子問:「做了什麼噩夢?」   瓊娘喃喃道:「……不怕做夢,就怕我不過是做了一場黃粱之夢。」。 第132章   楚邪覺得這是婦人懷孕多思,自己這般熱熱緊緊地抱著她,怎麼可能是夢?   可是瓊娘的心境自是不一樣,方才的夢境實在是太真實了,前世裡的她的確是新婚後的第一年初一,去了寺廟禱告,隱約中好像也是被絆了一下,被個不知名的男人扶了一下。   當時剛剛幫她買了香火回來的翠玉還唬了一跳,生怕她被人佔了便宜去。   只是方才的夢,無限放大了她早已遺忘的前世的種種細節,難道……前世裡真是琅王扶住了她?而前世裡她不欲人知的種種細節,也盡被他聽去了?   他那時又是如何作想?有沒有在心中看清了自己?   楚邪雖然安撫著小婦,卻見她依舊不能回魂,一雙大眼兒儘是迷離,便好笑道:「若是不信,我便要掐你屁股,看你疼是不疼。」   瓊娘剛剛有孕,他這邊就又要節制,清晨的耳鬢廝磨最是銷魂,只嗅聞著她身上的馨香,都覺得人要隱隱炸裂。   有孕就是這點不好,初時的那幾個月挨不得身。這麼一想,那多子多福的念頭便隱隱打了些退堂鼓。   瓊娘見琅王的手放得越發不是地方,那力道也透著些急迫,怎麼不知他在想什麼。倒是一時丟了滿心的疑惑,只笑著去拍他的手。   一時間夫妻二人在床上又廝磨了半個時辰。眼看著府裡要來客人了,這才起身漱洗。   初一能登門的都是至親。   因為楚姑母已經帶著小兒迴轉江東楚家過年。所以已經出嫁了的楚依依攜了夫君前來登門給兄長拜年。   這楚依依嫁入了範家後,婆婆慈善,丈夫斯文有禮,日子過得甚是舒心。大年初一登門,也是帶著大包小包的糕餅禮品來見兄嫂。   瓊娘與她許久不見,私下裡自然是問她怎麼樣。楚依依笑著道:「表嫂,前兒號脈,我也有了身孕……」   瓊娘一聽,自是恭喜,笑著道:「幸而我比你早了兩個月,不然豈不是有了顛倒,倒要叫你搶了先去?」   楚依依如今嫁人懷子,樣樣順心,身邊少了有心人的攛掇,性子也恭順了不少,她又道:「夫君待我甚好,只是夫君要準備今年的恩科初試,每天熬夜看書也甚是辛苦。」   瓊娘自然是知道陪考的辛苦,想她前世裡可是陪出了一位狀元郎的,自然是有些經驗可以傳授。譬如熬煮哪些補腦的湯水給妹夫進補一類。   楚依依苦笑著道:「便是想給他多補一補,也是不方便了,待得過了年,他入書院閉關,只怕到時候就要夫妻分離。不過這樣也好,既然是去讀書,不能分散精力,倒是免了給他挑選通房的丫鬟。若不然,我這懷了身孕,他的房裡也不好空著……」   楚依依其實說的都是常理,這高宅深院的,夫人懷了身孕,自然是一年半載不得服侍著夫君,若是家中尚未納妾,做夫人的少不得在自己的陪嫁裡揀選個丫鬟給夫君通房,升作姑娘,也免了夫君生出外心,被外面的狐媚迷魂了心智。   這是不用婆婆吩咐,賢妻便應做之事。   這些,瓊娘也懂。前世裡,她懷孕的時候,也是準備給夫君張羅個通房的,不過她陪嫁裡的丫鬟也不過翠玉一個人選,可翠玉卻是個不好攀高枝的,私下裡也是跟她挑明了不想升作姑娘。   而尚雲天那時也表示,能娶到瓊娘已經是福分,怎敢妄想三妻四妾。做妻子的,哪個願意往丈夫的床榻上送女人?瓊娘當初聽了尚雲天之言,心內也是萬分高興,於是通房的事情就此作罷。   可是誰知後來的他,竟是與柳萍川通姦,還不及納了府裡的丫鬟來得體面。   今晨那楚邪也是胡纏了自己半天,想想自己生孕後還要坐月子將養,那麼漫長的日子,怎麼讓他這麼熬忍下去?瓊娘知道,自己若是想當了賢妻,便應該張羅著給楚邪挑選通房丫鬟了。   若是再剔透些,當時選上兩三個旗鼓相當的,便是雨露均沾,誰也別想爭得獨寵。   可是雖然都懂,瓊娘自想想,都覺得牙根冒著酸意。   那楚依依說完,也想起了瓊娘跟自己一樣的境遇,便自寬解道:「嫂子不要擔憂,在你之前,堂哥也是諸多的侍妾,可是你入門了,他便全放出府去了。可見對你甚是重視,至於這通房,連侍妾都算不得,頂多是個開臉兒的姑娘,還都是由著你選,平時也是在你的房中,眼前看著,也不怕她不規矩。若是連一個都沒有,反而叫人背後非議堂嫂善妒。」   瓊娘不愛聊這些個,便是笑著聊些別的打岔了過去。   初一時,宮裡有私宴。能列宴的大都是皇親。不過琅王因為與萬歲拐了幾道山水,沾掛著些親眷關係,便也要列席參加。   瓊娘送走了堂妹與妹夫後,便準備入宮的著裝。房裡的一幹丫鬟都是忙著燙衣,噴香。   瓊娘便是閒坐在一旁,任著翠玉給她梳頭,一邊看著丫鬟們忙碌的情形。   那喜鵲正在燙衣,許是過年這幾日油水太大,臉蛋越發的圓潤,一副張開了的模樣,這幾日她甚是愛俏,頭上簪了朵式樣新穎的花兒。   其實不光喜鵲扮得好看,其他幾個房裡的小丫鬟也個個都出挑。   許是琅王向來眼界甚高,不耐醜陋的緣故,王府裡的丫鬟都是清秀養眼的,那管家楚盛也是高瞻遠矚,這挑入府裡的都是成為通房的上好人選。   待得妝容完畢,琅王進來,正好看見自己的美嬌娘盛裝之後的光景。   那綴了貂毛的短襖裹著胸脯鼓囊囊的,顯得尚未顯懷的腰肢更加纖瘦,大擺拖地的長裙搖曳生姿,雲鬢堆砌,越發顯得那雙眼兒嫵媚透著靈氣。   這通身上下,竟然透著一股子比懷孕之前還撩人的氣息。   這般看著,他忍不住走了過去,抱著瓊娘的腰肢道:「都懷了身孕怎麼還穿得這麼緊,換些寬鬆的袍子來。」   丫鬟聽了王爺的吩咐,便準備去取,瓊娘卻道:「王爺莫要挑剔了,這衣裳的腰部明明還松泛著,哪兒來的緊繃,一會夜宴要開始了,你還沒有換裝,現在便去換上,好上馬車,莫誤了時辰。」   楚邪這才鬆了手讓丫鬟們換衣。   以前瓊娘倒是不覺,可今日聽了楚依依這麼一說,卻用心留意,那些個小丫鬟倒是有幾個甚是主動的侍奉琅王。   其中一個叫纖香的,最是服侍周到,跪下給王爺穿鞋後,還拿了馬尾做的小撣子替王爺拂去新鞋上可能落下的灰塵。   這一蹲身起身的功夫,那低矮的衣領子便松泛泛的。雖然角度問題,她未曾看見琅王見到沒反正她是看見了那抹雪白的溝壑微微一閃而過。   瓊娘深深吸了一口氣。她倒是忘了,這是世襲的琅王府,可不是前世裡那個尚未發達的尚家寒門府宅。   她倒是清楚這些丫鬟的心事:與其被放出府去,嫁個貧寒子弟。倒不如被抬做姑娘,吃喝皆是上品,待得將來再有了子嗣,便可被抬做姨娘。就此成了王府裡的半個主子。   現在琅王妃懷有身孕的事情滿府皆知,按理說,可不正是該抬姑娘的時候嗎?   這麼看來,這一世的她還是算不得賢妻,這一關就是怎麼勉強自己,都過不去。   抱著走一步看一步的心思,瓊娘也不願再胡思亂想下去,只帶了貼身的兩個大丫鬟便上了馬車。   而琅王則是一路騎馬,先行趕到宮中正門去領入宮地牌碟。   等瓊娘到了宮門處下馬車時,倒是一眼看見了正從馬車上下來的雲曦和柳萍川。   如今前太子被廢,劉熙也是承蒙聖恩,被封為安業王。   雲曦雖然被免了太子妃的身份,但是整個人看來,除了消瘦了些,倒是沒有太大的改變。   反觀柳萍川,整個人的氣質都有些陰鬱,自從嫁給太子後,每次見到瓊娘的那股子隱隱的得意勁兒全都消失不見了。   柳萍川也正看見瓊娘下馬車。一身的富貴,滿臉的安逸,竟然比前世的那個尚夫人還要來得豔麗。   再看先到的琅王,幾步走了過去,伸出長臂微微扶著瓊娘下馬,然後很自然地伸著護著她的肚子,一副小心珍視的模樣。   反觀她的夫君,這位新出爐的安業王,雖然號稱主動讓賢,可是只有她知,這位廢太子整日裡飲酒,脾氣越發的大,前幾天,也不知是因為什麼,還狠狠扇了王妃一巴掌。   至於來自己房裡時,也不是正經的夫妻恩愛,總是宣洩似的刻意磋磨。   以至於柳萍川都有些怕了,主動塞了自己陪嫁的丫鬟到劉熙的床上,供他排遣解悶。   如今看著楚邪有子萬事足的模樣,柳萍川覺得自己的重生,也許是一場騙局,否則這楚邪怎麼會有孩子?又難道是瓊娘與人私通,跟別人暗結了珠胎?。 第133章   柳萍川心內泛酸,自然是將別人想得處處不堪。   可是眼前琅王夫妻的恩愛,只要不是瞎子都不容錯看。   待得柳萍川牙根處的酸意略微退了的時候,人家夫妻已經自入了宮門裡去了。   宮裡的年節,自然不會如各家府裡那般來得溫馨自在。琅王真是半點都不愛來。   偏萬歲爺龍恩倍重,把他的位置設在了龍椅之旁,連去殿柱後面躲避都是不能。   瓊娘倒是比琅王看起來要自在些。   畢竟跟琅王這種閒散慣了的浪蕩子相比,瓊娘乃是兩世的京華常客,各府宅的人情高矮,撩一撩眼皮就看得一清二楚。   少不得在旁邊給琅王提醒著眼前的這位,是哪個妃嬪連著骨頭帶著肉的親戚。   一時間,今日來參加宮中宴席的,突然覺得這琅王似乎也是長了一歲,多了歷練,竟是比較著往常要隨和近人些了。   甚至有幾個自詡清流一派的人士,也來跟琅王正經攀附幾句。這大年節的,也多不會討論國事,多是些書畫金石之類的清雅之談。   若是說別的,琅王這裡可能會冷場,可是字畫一類,本就是他的強項,加之湊成一桌的幾個裡,還真有些見解獨到之處,琅王也願意多聊幾句。   一番酒水下來,幾個朝中的字畫行家,心內都乍了舌,心道:都說這琅王一介武夫,不學無術,為人放蕩荒淫。可是真靜心清談下來,卻發現此人頗有才學,且不是那種輕狂張揚之人,而他的那位商賈出身的王妃更是妙人一個,言語不多,卻是妥帖到位,見識不淺。   其實以前此類宴會,琅王也是沒少參加,但他向來與京城名流格格不入,自然無法融洽相處。如今有了瓊娘的帶動,倒是稍微改觀了那麼一些,   人皆是如此,若是斷定某個人非我族類,便是觀之走路打噴嚏處處都不像個人。而如今皇帝的厚愛,加之琅王妃為人的圓滑老道,便讓人漸漸覺得這位異鄉的王爺,還真沒有傳聞中的不堪,再細想他入京以來,並無豪橫跋扈之舉,說不定真是被三人成虎的謠言耽擱的國之棟梁呢!   這些人在感嘆著琅王正直之餘,自然不知那琅王府從豪僕到家將的那股子豪橫的邪門歪風,可是被王爺新入門的王妃好一番整頓呢。   琅王妃收拾這些個糙漢子倒是簡單直白,只將常進這一干人拎到人前,跟府裡的人閒話家常一般地講著常侍衛當年在芙蓉鎮上是如何豪橫地撞倒了一位少年郎的往事。   琅王妃言道當時若不是琅王及時發現並出言申斥,常侍衛長便是要揚長而去。   這段黑歷史被琅王妃淡淡述出時,常進鼻尖冒汗,臉色微微發窘。琅王妃又語重心長地道,想必常侍衛也料想不到,他當初撞斷的會是琅王大舅子的腿,若是當初再豪橫些,且想想常侍衛長現在是什麼樣的下場?   這些僕役一聽,都是替常侍衛長捏了一把冷汗,有了這將琅王大舅子撞翻在馬前的鮮活例子,更是將琅王妃講述的「要與人為貴,來日他人富貴顯達時,你看蒼天饒過誰」的道理,理解得更為透徹。   不過常進事後,倒是跟琅王小聲辯白了幾句,大概的意思,王妃這般的殺雞儆猴,自家卻是有些冤枉。他當初那般訛人不也是得了王爺的授意不是?   怎的王妃如今將王爺這般美化,卻偏拿了他祭旗?   琅王倒是一本正經,只是斜著眼看他,大有死不認證之意。   常進趕緊閉了嘴,便挺起江東漢子的脊梁,替王爺背了一口漆黑的鐵鍋。   從此以後,府中的各色人等出入府門時,總算是收斂了江東帶來的豪橫,帶了些「生怕再撞翻個大舅子」的謙卑。   只是沒想到瓊娘當初略帶著小懲的一番敲打,倒是在滿朝文武裡漸漸樹立起琅王家風嚴正的口碑。   嘉康帝酒過三巡,直看著他的忘山與眾位愛卿日漸親和的敦和場景,心內便是一陣寬慰。   只覺得忘山年歲漸大了,或許是放養在自己身邊的緣故,變得越發的懂事,不再如以前年少時的桀驁不馴。   雖則無論忘山怎樣,都是他的愛子,可是看著他日漸出息,為眾人喜愛,心裡還是有股子「吾家有兒初長成」的欣喜。   這邊嘉康帝心內高興,便想著叫兒子也高興高興,便想起了琅王妃如今懷了身孕,定然是多有不便,不若賞賜幾個美人給忘山,也叫他總不要忙著公事,忘了享樂人生。   不過眼看著這夫妻二人琴瑟和鳴的樣子,若是直接下旨賞賜侍妾,倒是顯得對韶容公主輕慢。   於是嘉康帝自認為考慮周詳,便是在宴席過後,留下了這夫妻二人說道:「眼看著琅王妃的身子漸是沉重,總是少不得伺候之人,朕前些日子揀選了些江南秀女,便賞賜入琅王府裡,伺候著王妃吧。」   嘉康帝這般拐了一道彎兒的賞賜,乃是早有先例的。   想當初劉府宰府上的大夫人善妒,不容侍妾孕有子嗣,偏偏自己生的儘是女兒。嘉康帝解臣子之意,當下便賞賜了兩位美人入了王府為府宰大人的丫鬟,直言為夫人分憂。   這便是給足了那夫人的面子,沒有直接諭旨賞賜妾侍。   可這御賜的丫鬟,怎麼可能如府裡人牙子那買來的丫鬟一般掃院子灑水般的受用?便是被府宰大人名正言順地收作了通房的丫鬟、   那大夫慣用的絕子湯,也不敢再倒入皇帝賞賜的美人嘴裡。   到了來年,兩個通房便開枝散葉,生了兩個大胖兒子,被抬做了姨娘。   有了這等子先例,皇帝再往誰的宅子裡賞賜丫鬟,那便是形同美貌的妾侍,天子的厚愛啊!   嘉康帝此話一出,瓊娘的心裡頓時明鏡一般,知道這是萬歲給自己留了情面,乃是委婉地給琅王納妾呢。   而且這等子賞賜丫鬟的厚賞,也真是叫人無法拒絕,總不好說王府裡灑掃之人夠用了,萬歲您還是自己留著打掃皇宮之用吧?   果然琅王聽過了,也沒有說什麼,只是說了句替賤內謝過皇帝的隆寵一類的客套話。   從王宮裡出來時,瓊娘的臉上一直掛著的客氣的笑意,便也淡淡散了,只默默走著也不說話。   琅王如今也算了解了自家娘子的脾性,倒是怕她氣悶,憋出個病來,便直言道:「萬歲老是擔心各府的丫鬟不夠用,你自受著好了,府裡的柴房不是一直說劈柴的人手不夠嗎?等那些個丫鬟入府,叫她們劈柴好了,這等子小事,便莫要往死胡同裡鑽了。」   琅王說的是心裡話,在萬歲跟前他之所以答應得痛快,全是因為皇帝下的諭旨就是賞賜丫鬟啊,既然是這般,他也就是從善如流了。   瓊娘原是立意不想跟琅王說話的,可是聽他之言,卻是忍不住噗呲笑了一下,然後又強自收住,板著臉,一本正經道:「我可不敢,那是皇帝御賜之人,只是我跟前的人已經夠了,要不然將那兩位贈與王爺,免得每天清早,總是往我身上蹭……」   琅王斜眼道:「這可是你說的,明兒就去看那兩人的成色,若是好,收進房裡……」   只這一句,瓊娘就變了臉兒,那下巴也是微微抬起來,臉皮繃得薄涼,若冰皮兒的月餅一般。   琅王愛極了她這吃醋的模樣,偏嘴上還在一本正經地逗弄:「怎麼,本王收了,你倒是不樂意了?」   瓊娘也不說話,徑直往前走,等到了宮門前,還真看見一輛宮裡的馬車等在了她的馬車後面。   不一會,兩個嬌滴滴的女子便被大太監文泰安領了過來,給王妃請安,只說這兩個,一個叫戀花,一個叫蝶衣,都是品行端良,容貌昳麗,懂得體貼人的,以後入了府,一切且得聽從王妃的差遣,伺候好王爺與王妃呢。   瓊娘面容清冷,淡淡謝過了文總管,生平第一次在文總管的手裡接了賞賜,卻沒讓人給文泰安遞送辛苦的紅包賞錢。   瓊娘看也不看那兩個姑娘,只轉身帶著丫鬟上了馬車,也不等王爺上馬,徑直揚長而去。   文泰安搖了搖頭,總覺得萬歲爺這回心疼兒子,可能把他的這位心肝給架送到火炮膛子裡去了。   在馬車裡,喜鵲可是快言快語地道:「萬歲爺這是關心王爺都照拂到被窩裡去了。若是怕王爺凍著,賞賜個金鑄的湯婆子便好,弄了這麼兩位不生不熟的進府,算哪門子事兒?」   翠玉覺得喜鵲不懂事,專門往王妃的肺門子捅,當下狠狠瞪了她一眼道:「你又胡言什麼?可是那兩個姑娘耽誤了你?」   喜鵲趕緊搖了搖手,瞪著眼兒,帶著小鄉丫頭特有的率直道:「翠玉姐姐,可別當著王妃亂言,奴婢也老大不小了,便指望著王妃給奴婢指婚,嫁個好人家呢!」。 第134章   翠玉有點被喜鵲的膽大驚嚇到了,略帶惶恐地看著瓊娘。   瓊娘倒是被喜鵲逗笑了,問:「既然是這麼說,可有好人選?」   向來爽直的喜鵲突然臉色一紅,略帶扭捏,卻是不好意思說的樣子,可看那光景,分明是有了意中人。   瓊娘心裡卻是一寬,原來還以為喜鵲這幾日愈發愛打扮,一副春心萌動的樣子,是動了旁的心思,還有些失落,以為自己以前是錯疼惜了這丫頭。現在看來自己倒是錯怪了她,就是不知是不是府裡的哪個後生入了喜鵲的眼。   不一會,到了王府,瓊娘看都不看王爺伸過來的手,自己便下了馬車。   楚邪看瓊娘似乎還未消氣的樣子,便扯了她的手,一邊走一邊貼著她的耳道:「老這麼氣,可不是成了鼓氣兒的豬皮筏子?方才皆是逗你,一會進了房,讓你咬上兩口洩氣可好?」   等入了房裡,左右無人時,楚邪還真解了衣服湊過來讓瓊娘咬。瓊娘向來是吃軟不吃硬的。見王爺這般死皮賴臉,便再也繃不住臉皮,只笑著道:「哪個要咬你這裡,白白的湊過來,不知道的還是以為是府裡新請的奶娘……」   楚邪倒是不慎介意,只湊過來道:「既然是樣,請王妃親自品嘗下成色,看看本王這奶娘可否當得?」   於是瓊娘心內的那股子鬱氣便這般被琅王的胡攪蠻纏攪合得有些七零八落了。   他們歸府的時候有些晚了。管家楚盛不方便請示,知道這兩位姑娘是萬歲爺賞賜下來的,心裡竟是明鏡一般,自然也不敢怠慢,便將這兩位安排到一處清靜的院落暫且休息一宿,待得明日主子們安排著這兩位。   不過他的心裡可是替王妃捏了一把汗。乖乖,也不知萬歲是從哪裡找來的這兩個小姑娘,個個長得像新生的水蔥,眉眼也是嬌嬌柔柔的樣子,可全是照著王妃的模樣找來的。   別人他是不知,可是自家王妃那是什麼脾氣,他可是門兒清啊!   這可是新婚第二日便跟王爺鬧著寫和離書的主兒。   萬歲爺卻突然來了這麼一出,這究竟是對王爺隆寵有嘉,還是看著王爺的舒心日子太悠長,來特意攪合攪合呢?   有道是家和萬事興,萬歲若是有心整治著王爺,來的這麼一出後宅點火,那可真是高啊!   可是王妃有孕在身,的確是要給王爺安排一兩個通房,就是不知這兩位是什麼脾性……   管家一時東拉西想,卻也想不得法,便只好靜候第二日主子的安排。   到了第二日,乃是大年初二,因為王府京城裡的親眷少,倒少了挨個過府拜年的折騰。   楚邪怕瓊娘累到,便決定只留在府裡,讓瓊娘好生將養,他去了前廳去接待些部下故裡的拜訪。   就在這時,管家楚盛來報,說是兩位宮裡來的姑娘來給王妃請安。   瓊娘剛剛吃罷一小碟子紅棗,因為懷了身孕不能飲茶,便讓廚下用曬乾的玉米須子煮水代替了茶飲,喝上一杯正好解了嘴裡的甜膩。   聽管家這麼說,瓊娘便道:「那就讓那兩位姑娘過來吧。」   不多時,戀花與蝶衣兩位姑娘便嫋嫋而來。   這兩位乃是江南小吏家的庶女,家境還算寬裕,自然見識談吐也上得了臺面。   這幾年,皇帝許是年歲大了,納起妃嬪來,不若以前那般頻繁,再說宮內佳麗三千,想要熬將出頭來也是甚難。   這兩位只以為便要白髮老死在宮中不得出頭。哪裡想到,皇帝竟然親自將她們倆挑選出來,又親自賜名,將她倆賞賜到了琅王府。   琅王何許人也?那是皇帝的新寵,與太子的惡鬥中,居然能熬倒了太子的主兒。   這樣有封地,有實權,又得萬歲隆寵的藩王,試問滿朝能有幾個?是以這兩位姑娘聽了皇帝的聖旨後,真是滿心的歡喜。   昨兒在從宮裡出來時,她們隔著馬車也看到了琅王的模樣。   竟然是個頭高大,模樣俊美異常的年輕郡王,只看得她倆心噗通亂跳,暗道自己這竟然是這般好命!   她倆明白,皇帝的意思便是將她倆賞賜給王爺做妾室。聽說琅王府裡清靜得很,除了一個正頭王妃外,連個侍妾通房都沒有。而且王妃又是懷著身孕,一年半載的也伺候不得王爺。   這一入府門,被王爺納上床去,便是舒舒服服的承寵。   至於她們二人,哪個分得的寵愛更多,那就各憑本事了。看那王爺威猛健壯的模樣,承寵幾次,必定能鼓了肚皮,待得生下子嗣,由姑娘抬作侍妾,甚至最後成為側妃都是指日可待的了。   抱著這樣的心思,二位昨日竟是激動得入了半夜才睡。雖然睡得晚些,可是今日卻是早早起來,各自梳妝打扮,施了粉,戴了花,便準備給王妃請安見禮,若是運氣好,說不定便能在王妃的房裡見到王爺。   可是等了半響,不見王妃召喚,那蝶衣的性子急些,便去問了管家,什麼時候去給王妃王爺見禮。   她們是宮裡的賞賜,按照常理,就算長得面目可憎,得了賞的官員都得閉著眼自受用了。更別提她們的模樣可都是千裡挑一的美人,想必王爺定然是不會厭煩。只是礙著王妃有孕,王爺大約是不好意思主動納了通房。   少不得她們懂事些,主動去見了主子,便自在王妃的房裡伺候著。這通房的姑娘大都如此,先自討了主母的順眼,主動些伺候在當家主母的房中。   然後便是自己拿捏著火候時機了,便是等著主母倦怠午睡時,尋了空子伺候王爺,這書房,外室皆是能成事的地方,且得懂得些情趣,撩撥得王爺起了性兒,洩了火,自是嘗到了別樣的滋味,   這伺候男人的本事,在出宮前,都是有專門的嬤嬤教習過她們,那畫冊子也看了不少,想到那王爺俊美的模樣,自是叫人羞澀之餘又有些心癢,心內盼著早點伺候上王爺。   可是哪裡想,那個王妃也是能睡的,竟然日上三竿才起,待得王妃漱洗完畢,又食了飯,大半天也就過去了。   好不容易等到了王妃點頭,她們便是入了王妃的房中,去見女主子。   昨日也是匆匆一瞥,她倆並沒有細看清王妃的模樣,現在下午陽光傾斜,看得正是清楚。   她們自問在宮中見過的美人也是不少,可是這等絕色就算入了宮去,也是出挑的頭一份兒啊!   只見那王妃的臉色若糯米粉團,臉上未施用粉黛,卻明豔異常。嘴兒也不知方才吃了什麼,紅豔豔的。那如雲的長髮被個鑲嵌了碧璽的扶搖髮釵高高地束在了頭頂,卻有幾綹髮絲俏皮地滑落在頸後。   也許是因為在家中,她並未著長裙,只上身一件松泛泛的薄棉素花坎子,內著件同樣寬鬆的緞子半裙,露出一雙塗了蔻丹的白嫩纖足,半插在錦被裡,紅豔豔的腳趾尖半露,看得人心癢。   總之這整個人都是一副自然純真,又透著十足慵懶的舒適氣質,若是不知她的底細,當著覺得這是嬌養出來的貴女,通身的富貴典雅氣質。   這二人看著王妃的模樣,隱隱有些自慚形穢。而瓊娘也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她們。   她向來與僕役下人和善,絕少打罵欺凌。可是如今明知道這兩個女人奉旨勾引自己丈夫的,再心胸寬大的女人,對著她們也和善不起來。   是以,瓊娘冷眼看著她們精心勾描的美豔,寬腰帶勒得鼓囊囊的胸脯,真是處處都是風情,心裡頓時不大舒服。   不過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丈夫要睡通房,這都是阻攔不住的事情。   她也是前世裡受足了恩愛丈夫偷睡女人的教訓,刻意將對楚邪的期待降至最低。   反正她的態度是擺在了那裡,王爺若是整日看著這兩個貌美正當時的豔婢心裡動了意,這偌大的府宅,書房、樓閣、假山洞子那麼多,她哪能防範得住?自是懶得操心圍堵,且走一步看一步了。   但是放著兩個礙眼的在眼前的肚量,恐怕她再跳井重生也是生不出來。   既然如此,便是要將這兩個礙眼的遠遠地調離了眼前。   可是畢竟是皇帝的御賜,總不好真像王爺所言那般,分到柴房劈柴去,只給她們安排個清閒的活計,白養著便是了。   於是她開口道:「我的身邊不缺人,王爺也是用慣了小廝,不耐侍女服侍的,既然如此,你們倆便去花園子西側的樓閣裡負責灑掃去吧。」   那兩個姑娘一聽,面面相覷,全都愣住了。   她們倆可是皇帝的御賜,怎麼這王妃竟然真準備拿著她們掃地抹灰的粗使丫頭?這是吃了熊心,還是嘗了豹膽?。 第135章   還是那蝶衣沉不住氣,微微抬起頭道:「王妃,這臨出宮前,萬歲吩咐奴婢要照拂好王爺與王妃的起居,可是如今安排到了那西閣,不能日日侍奉王爺王妃,日後萬歲責怪,奴婢實在是惶恐……」   瓊娘覺得懷了身孕後,自己的氣量不知怎麼的,日漸的小了。有這兩位美嬌娥在屋子裡,實在是礙著了她吃下一碟子果盤的心情,於是也懶得再聽這個叫蝶衣的跟著皇帝攀附著交情,淡淡道:「皇兄那裡,本宮自會去說,你們做好分內事,照拂好西閣裡新買來的名貴家私便好。」   那一句「皇兄」登時將那想拿萬歲壓人的蝶衣噎得臉色尷尬。   可不是,若是從太后那邊兒論起,韶容公主可算是萬歲爺的皇妹的。   這兄妹之間過話,哪裡容得個婢子挑唆?   一直沉默不語的戀花,這是便是向瓊娘作揖後,便拉著蝶衣識趣地退下了。   那蝶衣出來時,不高興地對戀花道:「方才怎麼不見你說話,你我已經入了王府,若是真任憑了王妃擺布,豈不是永無出頭日,便是要做了灑掃的丫鬟?」   戀花沒有做聲,只是回到二人的房中,四下無人時才道:「你看那王妃長得如何?」   蝶衣被問得一滯,沒好氣道:「既然庶民出身卻被王爺一眼看中的,自然是顏色生得極美,叫男人一看便移不開眼了。」   那戀花解了自己自己的髮釵,拿了把梳子梳著頭道:「既然是這般,你我又何必是去自討著沒趣,叫王妃比得沒了顏色?不過……」   她話鋒一轉,又自是道:「再過幾個月,王妃也該顯懷了,那腿腳一時浮腫,臉上的斑用粉也自是遮不住了,那時蝶衣姐若是有個上進的心思,再作打算也是不遲。」   那蝶衣雖然性子急,卻也不是傻的,只琢磨了一番,登時明白了戀花話裡的意思。   可不正是這個道理?女人生養孩子,便要脫一層皮,再嬌媚的絕色等得懷孕的時候,都還殘了相,那王妃看著便還小,不懂得這層道理,只想一味獨寵,只怕以後糟了王爺厭棄的時候,便悔不當初,倒不如給丈夫納了美妾固寵呢。   這般像倆,蝶衣也漸自有了底氣,便決定安心待著王府裡,也是要循著機會,慢慢了解了王爺的癖好才好從長計議。   再說瓊娘那,待得那蝶衣、戀花走出了,在外屋負責收拾衣箱子的纖香輕蔑地朝著那兩人斜飛了一眼,衝著來給王妃取披風的翠玉道:「初來乍到的,沒的給我們王妃上筏子,當真是沒規矩的!」   翠玉瞪了她一眼道:「萬歲爺賞賜下來的人,哪輪得著你等亂嚼著舌根?做好自己的差事才是正經!」   翠玉是王妃屋裡的大丫鬟,她一開口,纖香不好多言,便自賠笑著翻找出披風遞給了翠玉。   翠玉將披風取了進屋時,正看見王妃又吃了半碟子的果盤,便是不放心地道:「王妃,你先前吃了棗,如今又吃果子,仔細吃壞了腸胃,先前來給你診脈的太醫說了,要你多走動走動,可別是吃得存了食。」   瓊娘用手帕揩了揩嘴角,笑著道:「也不知怎麼,這幾日甚是能吃,這便停手歇了。」   說著便起身洗了手,換了條長裙,再罩上貂絨的披風去花園子裡走動走動。   遠處不知哪家府宅在放鞭炮,不時傳來噼裡啪啦的聲響,瓊娘緩緩地吐著氣兒,心內盤算著來年的事情。   如今她身為漕運商會的會長,除了掌控自家的船行外,也是要兼顧著整個漕運的行當。   最近幾日,京城裡南洋的舶來品甚是受著青睞,瓊娘也自進了批貨色,又找了懂行的掌柜估價,那掌柜道,那些個物品原是不貴,可是架不住海運的費用,便水漲船高,別看賣得貴,可是大頭都是被海船賺去,就是這樣,這些珍稀的玩意兒還供不應求呢。   瓊娘琢磨著,便想著要自己牽頭,帶著幾家大船行涉足下海運的生意。   若是以前,她自是不幹,可是現在有了公孫兄妹這樣懂得門道的能人幫忙,她自然可以大著膽子,另外開闢一番疆土。   那日楚依依的一番通房的話語,既叫瓊娘心內覺得不舒服,又是讓她再次提醒著自己,萬萬不可因為嫁了人,便不自覺起了依靠夫君之心。   她覺得自己對錢銀的愛戀,才還恆古不變的。   如此一來,一年之計在於春,一切的事情就要早作打算,免得再過幾個月,大了肚子,便是不好再張羅周旋了。   她正自想著,這邊看見自己櫃下的一個小夥計,在管家的帶領下來到了花園子門口,正伸著脖子往園裡望。   待看見瓊娘正坐在廳裡,那管家吩咐夥計在花園子口候著,自己現在過來跟瓊娘通稟道:「柜上的這個夥計有急事要告知王妃。」   瓊娘心知這大過年的,肯定是出了什麼大事,便叫那夥計過來說話。   那夥計跪下便道:「王妃,不好了,公孫二姑娘被官府抓去了!」   楚盛在一旁看著這夥計晦氣,只沉著臉道:「先前是怎麼吩咐你的?竟全忘了?不是說大過年的討個彩頭嗎?怎麼張嘴便說『不好』?你得說公孫二姑娘被『請』進官府裡去。」   在這管家看來,那個比漢子還要粗獷的二姑娘大約是喝了酒,在街市上與人發生可口角一類才被官府抓了去。這樣的事情,便是讓人打點下,自能解決的,何須這般喪著臉?   瓊娘微微皺眉,道:「二姑娘是因為何事被抓?」   那夥計估計也是被管家申斥了一通,想起了新年討個好彩頭的關節來,便是舔了舔嘴唇道:「二姑娘今日帶了位小爺到柜上支錢,說是八大胡同裡今日有正當紅的姑娘唱曲,她要去捧場……您說過,這位二姑娘要使銀子,儘管來用,是以掌柜的便給她支了錢,可是她又要小的替她拎東西,便是跟著二姑娘一起去了。誰知聽了曲,散了場,二姑娘領著小爺出來以後,一位爺連招呼都不打,便給二姑娘來了個『五福臨門』。二姑娘不是吃虧的主兒啊,便回了那位爺一個『海底撈金蛋』。最後也便不知怎麼的,引來了官爺,二姑娘便去官府,替衙役們開張,來了個『開門紅』……」   瓊娘被這小夥計的滿嘴吉祥話都繞得迷糊了。   又是問了幾遍才鬧清楚事情的原委。   當下立刻派人官府詢問才知,這公孫二姑娘可是闖了大禍。   她領著入胡同聽曲兒的那位,竟然是女扮男裝的雍陽公主!   而那位打了公孫二姑娘的爺,卻是剛從北地回京探親的柳將琚。   原來柳將琚這天出門訪友拜年,行了不遠,突然看到巷子深遠兩個男人正在拉扯。柳將琚眉頭微皺,準備繞路而過。那兩人也看見了柳將琚,一個立時停了手,且將臉扭了過去,似乎怕被柳將琚瞧到,而另一個仍然糾纏。   柳將琚心中起疑,多看了幾眼,那矮個兒的公子竟然將手抬起覆在面上,卻被另一人嬉皮笑臉地伸手扯了下來。   柳將琚發現那人有些眼熟,仔細看了幾眼,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那可不是正是雍陽公主,只是著了男裝而已。   眼看著公主身邊沒有侍衛和教習嬤嬤跟著,卻被個臉色黝黑的年輕男子糾纏。   柳將琚心中一驚,趕忙上前,伸掌砸向另一人,喝到:「住手!大膽狂徒,竟然敢當街調戲女子!」   拽著公主那人鬆了公主,左手外展,格開了柳將琚的劈掌,右手握拳擊向柳將琚的面門,口裡說道:「哪裡蹦出來的莽撞軍漢,居然管起二爺跟娘子的閒事。」這人身手竟然十分了得。   柳將琚躲開拳頭,將雍陽公主護在身後,與眼前之人對打起來。因為礙著公主的名聲,不好點破她的身份,只問道:「賊人可是準備劫持你?待某將他拿下,問明是何人主使。」   那人和柳將琚對了幾掌,發現自身力氣不足,仗著身手敏捷,閃動間招招搶攻,一邊說道:「與自家娘子耍得正歡,哪裡需要你來討嫌?真是閒得卵.蛋疼!」   說著便伸出鉤成鷹爪的手指,朝著柳將琚的襠下抓去,準備來個海底撈蛋。   這招也夠陰損的,柳家的香火差點便被那爪子折斷。   雍陽公主見二人打得激烈,心中焦急,緊緊握住雙手,喊道:「柳將軍還請住手,這乃是我的友人,非是賊人,剛才不過是玩笑而已。」   柳將琚聽了心中詫異,繼而恍然,這人模樣倒是英俊,怕是雍陽公主私下傾心之人,公主趁著年節宮裡管得不嚴,偷跑出來與此人幽會。不過聽說雍陽公主就要出嫁,這般做法實在是太荒唐,可偏偏這時,又官府值守巡街的衙役前來,只看著他們在胡同口纏鬥,加之根本不認識三位是哪個,便也不問青紅皂白,只是招呼著人,將滋事的三人全抓進府衙交差了事,好趕著回去交接吃餃子。   瓊娘一聽,倒吸了一口冷氣,真是想給在獄中的那位二姑娘一個五福臨門,大過年的,這禍闖的可有些大啊!。 第136章   知道了事情的原委,那拜託瓊娘之人還悄悄給王妃遞了話。   大概的意思是這公主女扮男裝偷偷溜出宮,先是逛了花柳胡同,然後又進了牢房實在是太過荒唐,若是傳揚出去有礙名節。是以那進去的柳將琚和公孫二姑娘都沒有點破,只是拜託他遞話給王妃,要儘量低調些行事,趕緊將公主弄出去。   這官衙裡的事情,瓊娘可沒有通天的本事,少不得跟王爺遞話。   琅王剛在前廳跟同僚飲酒散席,回身便聽見這麼一門官司。   當下挑眉道:「柳將琚回來便鬧出事情,可真是夠好管閒事的!」   瓊娘知道楚邪與柳將琚素來不睦,以前是政見不同,後來卻是因為柳大哥偷偷替她贖身,從王府裡出來的緣故。   當下便揚著眉道:「怎麼?嫌著我大哥礙事,要是他當初不管我,留在你府上給你做廚娘才明事理?」   那一段訛人的事情,楚邪現在是死不承認的,見瓊娘又要舊事重提,當下話鋒一轉打岔道:「那府尹與本王相熟,一會打過招呼,本王去接人,也算還了先前欠下的人情。至於那公孫二,實在太不像話,成天的撩撥著府裡的一幹丫頭,現在又勾搭上雍陽公主那沒譜兒的,這是扮男人上了癮,想要招個三妻四妾不成?回頭且要與她哥哥說說,趁早將她嫁出去了事。」   當下琅王命人備了馬,親自跑了一趟京城府衙,將那三個人從府衙大牢裡接了出來。   雍陽公主這一天的行程足以填平之前十幾年人生的蒼白無力,從牢房裡出來時,雖然驚魂未定,卻是滿臉興奮。   可是看見楚邪陰沉著臉站在那時,登時又有點羞臊得無地自容。   雖然公主昔日心目中的第一謫仙已經成婚,但是孺慕之情倒未減分毫。   方才在牢房裡不得休息,公孫二姑娘找個乾草蓆子,讓她躺了片刻,如今公主頭髮凌亂,還粘著草根子實在是有些狼狽,只能抱拳乾笑著道:「謝過王爺仗義相助,容得他日再一一報之。」   琅王聽著她那半吊子江湖腔隱隱跟公孫二一個德行,心裡也知道公主算是被那個假公子給帶歪了。   他本也懶得跟她寒暄,徑直道:「還請公主快些回宮洗漱,不然牢裡跳蚤甚多,鑽入頭髮裡不大好找……」   只這一句,那公主便眼睛圓瞪,「啊」的叫了一聲,急急上了琅王為她備下的馬車,恨不得立時回宮抓跳蚤去。   等送走了絞纏不清的公主,柳將琚自然也是先謝過琅王大年節的來府衙撈人。可是有一事他卻不能不鬧清楚,只指著也準備上琅王馬車的公孫二道:「王爺,您身為萬歲的肱骨之臣,卻容得此人行為不檢,若是被萬歲知道,豈不是貽害府宅?」   沒等柳將琚開口,公孫二斜眼道:「哪塊不檢點啊?你且給我指出來。」   柳將琚瞪著眼道:「帶著公主去那等子腌臢之地,又是被我親眼撞見你欲對公主不軌,豈容你狡辯?」   公孫二笑了,一臉欠扁樣兒地道:「那挑紅燈籠的宅院裡,姑娘們可個個都憑著本事吃飯,賺的每塊銀子都是憑著自己的真本事,不曾學了貪官盤剝百姓,怎見腌臢?至於公主跟我交好,那自然也是喜歡我這個人的性情,你管得著嗎?急赤白臉的衝過來,怎麼?公主不私心愛你,你難受了?」   柳將琚為人正直,被人說成戀慕著公主,哪裡能忍,當下便是怒極瞪眼又要與公孫二打在一起。   琅王可是急著回王府陪著自己嬌妻,不耐他們爭鬥,當下冷言道:「二姑娘,莫要再逗弄柳將軍了。」   那一句「二姑娘」可真是驚到了柳將琚,他驚疑不定地上下打量那公孫二,實在是看不出這個吊兒郎當的青年是個女子。   公孫二倒是被柳將琚盯著她胸看的純良眼神給逗樂了,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靠在他耳旁道:「先前跟你過招時,覺得將軍你久在邊關,那襠下似乎積存了不少家私,回一趟京城不容易,去花柳胡同戲耍時,提我的名號有面兒,讓姑娘們給軍爺你便宜些啊!」   調戲完了柳將琚後,那公孫二便是哈哈大笑著上了車去。   只留下面色漆黑的柳將琚立在原處,這滿嘴的葷話,絕無是姑娘的可能!   一時疑心是楚邪跟這小子串通好了,戲耍自己不成?   至於瓊娘,知道了大哥迴轉京城,自然是盼著跟他見上一面,了解下他的近況,若是可能當是再勸他莫要回北營了。   前世裡柳家大哥慘死在戰場上,始終是她心裡的鬱結。可是為情所傷的大哥不肯迴轉京城也實在叫人無奈。   琅王聽說瓊娘要宴請柳將琚,雖然心內不大樂意,可是面上卻不露分毫,只做慷慨的妹夫狀,還命人制了帖子去請柳家大哥。   可是請帖遞送了過去後,送帖子的人回來卻說柳家大爺回絕了邀約。   瓊娘聽了心裡有些難過,一時心裡便胡想著大哥緣何不樂意與自己走動。   可是到了下午時,那柳將琚卻又不請自來。   瓊娘聽了僕役稟報,很是高興,便在自己院子的偏廳招待著哥哥。   柳將琚的小廝拎提著不少的東西,其中赫然還有一隻北地孩童練習騎射的小木馬。   看著大哥帶來的大包小包的土特產,瓊娘的心自放下,可是還有略帶埋怨地問道:「先前給大哥送去請帖,怎的回絕了?害得我胡思亂想了大半天。」   柳將琚的面色卻是一僵,有些不自在道:「你送拜帖時,我母親還有歸家過年的萍娘皆看到了。母親的意思要跟著我一同前來……大過年的,我怕你心裡發堵,就先回絕了,下午從兵部直接過來你這……」   他這麼一說,瓊娘便明白了,接下來,便又聽柳將琚講述柳府的近況。   如今的琅王可不是跟儲君不對盤的那個混帳藩王了。萬歲對他的愛重是有目共睹,滿朝文武,誰不想跟萬歲的寵臣套套近乎?   那柳夢堂更是心內急切。當初嫁女時,本以為太子之位穩如泰山。可是誰知卻一時押錯了寶,招了個廢太子做女婿。   現在,柳夢堂在朝中也是尷尬,先前對他恭維有加的同僚們若有若無的疏遠,還有皇帝不冷不熱的態度,都是叫他心內忐忑。   一時間,又是恨極了柳萍川當初的急功近利,只想著若是瓊娘在,自己仕途之上何至於這般都是尷尬,倒不如當初發現抱錯時,將錯就錯的好。   前些日子,官員調任,滿朝官員原本以為必然升遷的柳夢堂意外左遷,隱隱降了一級。這樣一來,他便是又怨恨起了堯氏。   仕途不大順暢,人難免鬱郁難以紓解,倒是不必再作以前士大夫的清高狀,便是在府裡一次醉酒後,睡了府裡伺候的丫鬟。   那丫鬟也是懂情兒知意的輕浮女子,私下裡跟府裡的小廝都是不清不楚的,那等軟骨放蕩的手段一施展開,道貌岸然了半輩子的柳夢堂再也把持不住,竟是枯木逢春,越發上癮了起來。   一來二去,那個姓胡的小丫鬟竟是懷了身孕,便是鼓著肚子開臉兒做了姨娘。   這下子堯氏可算是糟心透了,有心跟柳萍川商量,可是柳萍川哪有什麼主意?無非是下絆子踹肚子一類上不得臺面的招式。   上輩子她的這位父親最講究家風,乃是朝中一股清流,何曾有過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便是只能安撫住母親,看尋了機會整治那個小狐媚。   正好趕上柳將琚回家,堯氏便纏住兒子不放,整日裡哭哭啼啼,直言這日子越發沒法過了。   今日又趕上瓊娘給柳將琚遞送帖子。這堯氏便覺得有了主意。   她先前雖然有心認回瓊娘,可無奈瓊娘不念舊情,絲毫不留情面。可是瓊娘既然還認柳將琚,那便好辦,她隨兒子一同去王府見瓊娘,瓊娘總不好當著柳將琚的面對她冷言冷語的吧?   這一來二去,荒廢了許久的母女之情便能接續得上。若是她認回了琅王妃,自家老爺豈不是也扭轉了朝堂上的頹勢?   到時候,就算那小狐媚生出再多的崽子也是無用,自己當家主母的地位穩如泰山,還能叫個姨娘翻天?   而柳將琚一聽母親要跟來,豈不知她心內的打算?   他這幾日在家中聽這些個府宅裡的雞毛蒜皮也是心煩,更不願母親的絮絮叨叨,帶到琅王府裡去自討人嫌。於是藉口公事未了回絕了邀約,又去兵部冷冷清清的衙齋看了半日的閒書。   到了下午時,這才一個人帶著小廝前來看望妹妹。   瓊娘還真不知養父納妾之事,一時也有些愕然道:「怎麼會這樣?」   要知道前世裡雖然堯氏一本正經地要瓊娘接受夫君納妾,可是柳家的府宅卻最是清靜,父親門生遍天下,一心是效仿聖賢,不好女色的啊!   柳將琚沒有說話,父親年輕時納娶了妾侍倒也無妨。可是現在他鬍子都快要花白,卻納了個十七歲的小妾,實在是有些叫人不齒。   天知道他要對一個小丫鬟叫姨娘是何等的尷尬。他甚至有些後悔為何要回來過年。。 第137章   瓊娘鬧清楚原委後,也不再深問下去。如今她已經出了柳家門,自然也不好過問柳家事。   可是大哥糟心的感覺,她卻也感同身受,此時無言安慰,唯有殷勤地往大哥的碗裡夾菜。   柳將琚看著瓊娘的樣子,自然知道她在想什麼。小時候,柳將琚從書院逃課,跑去集市口看江湖武藝人胸口碎大石,結果回來默不出書來,被柳夢堂一頓狠打後,手掌腫得握不住筷子,小小的瓊娘便這般拼命在飯桌上往他的碗裡夾菜。   這是妹妹特有的安慰他的方式,柳將琚不禁心中一暖。倒是想起另一段枝節。   「我在兵部聽值守的官員聊天……說是萬歲往你府裡賜人……你要明白那是皇帝的恩賞……」   柳將琚的本意是希望妹妹不必太介懷這事,可是說到一半,又想起父親納了小妾後,母親的不滿哭鬧,一時又說不出讓妹妹「善解人意」的話來,這說到一半就堵住了。   不過瓊娘倒是不介意,只笑著道:「哥哥莫為我擔心,我這沒有公婆,便少了許多的束縛是非,便只我一個是這王府的女主人,兩個宮婢而已,何必放在心上?若是府宅安寧,我自求和和美美。可若有一天容不下我了,大不了走了便是。」   柳將琚瞪了她一眼:「都要作娘親了,做事還是這般沒譜,張嘴閉嘴掛著和離,你也要看楚邪肯否讓你走?」   瓊娘倒是想起什麼了似的,噗嗤一笑:「先前在江東,他倒是曾經寫過封休書與我,上面還特意註明,若是和離後,腹內有子,也自歸了崔姓,我便一直留著,備個後手。」   柳將琚心道:就算是夫妻間置氣,這隨手寫休書也是太過分了吧。   看哥哥皺眉,瓊娘正待解釋那休書的原委,好叫大哥別再那麼誤會楚邪,對他抱有偏見時,寫了休書的那位王爺,正背著手皺眉走了進來。   柳將琚一看,自是起身向楚邪鞠禮。那楚邪點了點頭,便一屁股坐下,親自下場給柳將軍陪酒。   不過楚邪那冷著臉的樣兒,也是叫人喝不下,柳將琚與他閒聊了幾句北地的風情後,便起身告辭,說是等回北地前,再來看瓊娘。   等柳將琚起身走了,楚邪還坐在桌旁,敲了敲桌子道:「他姓柳,你姓崔,豈可這般內院同飲?不是說以前修習過幾日禮課嗎?難道是整日撥拉算盤,全忘光了?」   瓊娘一看這架勢,就知道王爺是要橫挑鼻子豎挑眼地找茬了,便柔聲道:「昨兒不是親自問過王爺,在這聽雪軒招待柳家大哥可好,王爺您可是說怎樣都行的。」   楚邪挑著眉想,昨日他在床頭看書時,瓊娘似乎是問過這麼一句。   於是這一節便撂下,楚邪自又提起另一節:「……方才進來時,聽你說曾留著那封休書可是真的?」   瓊娘飛快抬眼看他,道:「說笑而已,王爺方才沒有吃飯,可要陪著這丸子湯吃上些?」   楚邪豈會看不出她在故意打岔,便是拎著椅子又湊了湊,挨著瓊娘的脖頸道:「若是真留了,便拿出來,再說這種話,你說給外人聽,什麼意思?還真當本王是個好脾氣的?崔將瓊,是不是幾日沒跟你瞪眼,便忘了本王的脾氣?」   瓊娘知道他心氣不順,倒是自己理虧,便也不跟他計較,只說那休書真的不是放哪了,便是哄著王爺吃了飯,待得上床時,少不得酥手輕撫,為楚邪消解消解怨氣。   至此楚邪也漸不再提起,二人嬉鬧了一會,便自睡去了。   瓊娘的孕期反應不算大,但是好吃嗜睡是躲不掉的,往往早晨日上三竿都不見醒。不過今晚吃了道蝦仁茄子,略微鹹了些,到了半夜便渴醒了.   她正開口要喚喜鵲遞水進來,卻發現身邊無人,帷幔外有著昏暗的燭光。   瓊娘躺在床榻上伸手揭開帷幔,便看見王爺穿著個單衣,健碩的胸膛半露,手裡舉著一盞燭臺,在梳妝檯上的妝匣盒子裡翻找什麼。   不過翻了幾下無果,他便眉頭緊鎖,大步邁開又去翻找一旁的衣箱。   這大半夜的,是要鬧哪一出?瓊娘眨了眨眼,想起臨睡前的那一門嘴仗官司,登時有些恍然,這大半夜的,王爺是要抄家翻休書不成?   瓊娘將臉兒捂在枕頭裡笑。那封休書,她其實還真留著呢。初時是見到了他寫的情真意切,便是急著去追趕他去。   後來,倒真不是故意留著要挾王爺,只不過覺得他寫下休書時疼惜著她的心境讓人感動,便如情郎書信一般,自留下來,待得日後白首時,說給孫輩來聽。   今日,也不過一時跟哥哥有些忘了形狀,本想跟哥哥言明這寫休書的前因後果,讓大哥知道楚邪是真心疼惜她的。卻不曾想,被這王爺聽了半截話去。   看他那意思是要收繳了書信立時便毀了的。瓊娘便越不想給他。   本以為已經哄好了王爺,沒想到這位竟然大半夜起來,翻箱倒櫃地搜尋。   這入了夜,屋內炭火漸滅的時候還是帶著冷意的,瓊娘也是怕琅王穿得這麼單薄別感染了風寒,便故意大聲夢囈了一句。   只見帷幔外的人影快速熄滅了燭火,便幾步往床榻上來,這摸黑的半途,許是撞到了桌角,聽那男人悶哼一聲,復又回到了床榻上躺下。   也不知他在地上晃蕩了多久,身子都帶著微微涼意。   瓊娘主動地靠將過去,摩挲著他的腰杆。   楚邪的身子僵了僵,試探著問她可是醒了。瓊娘只似乎閉著眼,嘴裡嘟囔著渴,也不睜眼看他。   江東王長長出了口氣,起身給瓊娘倒了水,扶起她的身子讓她喝下,只是心道:這小婦人向來是能藏東西的。當初不聲不響地在房裡藏了五千兩贖身錢都沒人察覺,若是休書還在,真得尋個哪天她不在府時,再細細搜尋一番。   也是當時他一時失察,就算寫了休書,怎麼能直接給她?若是選個保靠的親信,待得自己真的出事時,再交到她手中便好。   如今這小婦人不聲不響攥著自己寫了字,畫了押的休書,當真是手持尚方寶劍,作妖起來都是肆無忌憚……   且不提那楚邪滿心的懊惱。另有一人第二天時,也是滿心懊惱地來找瓊娘。   「王妃,我哥竟然要給我說親?你說他自己的婚姻都未有影蹤,操心著我哪門子終身大事?」   其實公孫二姑娘不來找瓊娘,瓊娘都是要找她。   見她來了,便開口道:「公孫公子這般也是為了你好,你之前那禍事,也是太離譜了,若是雍陽公主有個意外……」   不待她說完,公孫二姑娘便揮了揮手道:「王妃快莫教訓了,我這自己也在後悔著呢!都是那公主說得甚是可憐,聽我講了些胡同裡的軼事,便嚷著要去看一看,說是成婚之後便不得自由了。本來我計劃得甚是周詳,也不會出什麼紕漏,誰知半路殺出個瘟生……」   瓊娘耐著性子道:「那瘟生乃是我的異姓大哥,聽說他動手打了你,我先替我大哥跟二姑娘賠一聲不是……」   那公孫二姑娘一聽,倒是尷尬地一笑,揮手道:「原來是王妃的義兄,怪不得滿身英雄氣概,說一句實在的,好久沒有打得這般爽快。原以為京城臥虎藏龍,滿地高手,可是這幾個月都沒碰到像樣的對手,你那大哥倒是叫人過癮。」   瓊娘看著二姑娘越說越眉飛色舞的樣子,心裡也是替公孫大哥犯愁,這得是招個怎樣的妹婿,若沒有鍾馗一樣的本事,可是壓不住這公孫二魔頭的邪!   進入年節後,京城裡是日日熱鬧,有廟會,有花車巡遊,有寺廟開壇講法,最熱鬧的一天便是正月十五了。這一日有燈會,京城從皇宮正門一直到城門的大街粉飾一新,家家戶戶都在門前做上一組花燈,上面寫著字謎,若是猜對了便有獎勵。   到了晚上,花燈點起,整條大街儘是各式各樣的花燈,五光十色,美不勝收。   商戶和百姓做的花燈樣式簡單,而對官府人家來說這花燈則是臉面,若是造得簡單,或是和以前重了樣,則要被人恥笑一年。是以都是牟足了勁,不惜巨資請人打造,越是奇麗越好。   琅王往年對此不甚注重,江東小鄉也沒有這麼多的花樣,都是楚管事一人張羅。   可瓊娘卻不同,上一世便十分喜愛花燈,只覺得用心造物,讓滿街市的人歡喜,乃是件暢快的事情。   是以她在琅王府的第一年也對此十分上心,一早就請了京城最著名的第五代花燈張來府上制燈。。 第138章   花燈張不愧是祖傳的手藝,做了一組西行伏魔燈。這組燈高達七丈,分成八層。最下面一層是唐僧師徒四人,牽著白龍馬,挑著行禮,其他地方畫著重山惡水。   從第二層開始則是各種的妖魔鬼怪帶著一眾小妖,截殺唐僧師徒四人。有金角大王,有紅孩兒,有白骨精,有九頭獅子精。最上面一層則是西天雷音寺,如來佛祖高坐其中,眼睛似閉未閉,默然看著下面群魔亂舞。   當花燈轉起時,唐僧師徒也動了起來,跋山涉水,順著花燈不斷西行向上,一路斬妖除魔,最後到達雷音寺。   在前世裡,瓊娘是見過這燈的,那是不知哪一天的太子府展示的便是這組彩燈。   也是等花燈師傅做出來後,瓊娘才想起這關節,心內不由得一陣的唏噓感慨。   等到正月十五的正日子,除了家裡掛燈外,又命人將這彩燈移送到京城的大街上,按照往年的慣例由京城的差役劃分位置,將這碩大的彩燈安置在琅王府的位置上。   待天剛擦黑,便親自點上花燈,在下面看了一會,才上了轎子,在翠玉和一幹侍衛護送下,沿著熙熙攘攘的長街慢行,欣賞各個大臣府宅的花燈。   琅王本不欲她上街觀花燈,但在瓊娘軟硬兼施下總於鬆開,卻是讓她必須坐在轎中,以免被人擠碰,傷了孩兒。   只是這坐轎觀燈難免看不到近處,更是錯過了無數燈謎。   瓊娘看得略不盡興,想著要下轎。可楚管家連忙阻攔說道:「王爺臨去宮裡陪皇上點宮中供燈時,特意叮囑小的,萬萬不可叫王妃下轎觀燈。就算是天子腳下,也總有些不入流的混子。往年每到這時候,可是總有拐子尋了機會劫掠落單的女子孩童。王妃您若是被驚嚇到了,抻著了身子,小的這把老骨頭,可要被王爺拆了扔到土灶裡當柴燒了!」   聽了管家的話,瓊娘難得興起的貪玩的心思只能作罷。既然都是看不著,也不用累得轎夫擠來擠去的了,便吩咐轉道,去了大街旁一早定好的茶樓,坐在高樓上往下看著景,若是餓了,就吩咐僕役去街市裡買各色小吃。   過年時吃了太多油膩,反而顯得市井小吃更顯可愛。一碗熱騰騰的鴨腸燙粉酸辣適中,搭配著芝麻味的吊爐舌餅吃最好,喜鵲剛才跟著僕役一起下的樓,還買了一包剛出鍋的油炸軟糕,外帶熱騰騰的烤紅薯。   這些都是平日裡,長了富貴舌頭的王爺不屑於吃的市井小食,可是瓊娘卻一時吃得得趣,只趁著王爺不在,好好過過癮頭。   一時吃罷,有些肚裡發撐,瓊娘便緩一緩,看著樓下觀燈的人潮。   在大街兩側有許多的王侯之家的彩燈,個個顯得府裡堂皇,有的甚至有彩綢、琉璃球等奢侈之物加以裝飾,生怕落在人後。唯有被罷黜了太子位的劉熙安業王府上的位置略顯清冷。便是依照今年的生肖,扎了匹白馬燈立在上頭。   只是那工匠似乎也不走心,那馬甚不精神,類驢類騾,就是不肖馬。偏偏馬背上還安置了走馬觀花的彩燈,好似負重的老駒不堪起行。   滿大街都是精緻異常的燈,按安業王府的燈便太不起眼了。以至於這白馬燈前賞燈之人也是稀稀落落並不擁擠。   瓊娘心內唏噓感慨,正要移開眼看別處時,卻正看見一個人佇立在白馬燈前久久凝視。   那人的背影甚是熟悉,可不正是自己的大哥柳將琚嗎?   瓊娘揮手叫來喜鵲,問她安業王府的彩燈上寫了什麼。   喜鵲方才下去挨個都看一邊,隱約有些印象,就是默不出那燈謎,但記得那安業王府看守彩燈的人說是王妃親手題寫的詩句。   瓊娘一時默然,倒是有些知道大哥此時心中所思,目光流轉間她突然看到街市拐角出的酒樓上正立在雲曦的身影。   安業王妃也正看著立在白馬燈前的少年郎,表情蕭索,眉眼隱在燈光陰影處,只是一街之隔,一世之隔,一切終究是再回不去從前了。   瓊娘心內默默嘆氣,不知雲曦有沒有後悔當初依從家族選擇的決定?   恰在這時,街市上突然傳來一陣騷亂聲,有婦人大聲的哭喊呼號。   原來方才有婦人給小兒買糖,只一轉身的功夫,身後的小兒便沒了蹤影。有攤販眼尖,方才瞥見是一個瘦小的男子抱起了她的孩子拐到了一旁的胡同裡。   就在那商販手指向胡同時,柳將琚大步流星朝著那胡同奔了進去。   這類入京拐孩子的,通常都不是一人作案。瓊娘見哥哥追了去,生怕他吃虧,便叫侍衛也下樓跟過去。   可就在這時那胡同通向的另一個街市卻炸開了鍋。只聽一頓人群騷擾呼喝毆打的聲音。   瓊娘擔心極了,踮起腳尖極目遠眺也看不清楚,便是尋人找京城府尹趕緊派衙役來平息騷亂,又怕那拐子趁著動亂帶了孩子逃跑,便命餘下的侍衛堵住街市兩端和各個胡同口,只要是帶著孩子的,一律不能放行。   一時人手不夠,那常進乾脆拽出腰裡別的一支穿雲箭,「嗖」的一聲帶著紅光哨響,直衝雲霄,叫來了京城三司的人馬。   當府尹衙役帶著人趕到時,整個街市都被琅王掌管的三司兵卒控制。   至於那騷亂的源頭也找尋到了地方。原來這些個拐子早早在京城熱鬧街市一處胡同裡租下了獨門的院落。   胡同口都有同鄉的拐子專人把守。其餘的拐子們散布在街市裡,尋著機會便拐了孩子和小娘回來。   這最賺錢的大頭兒其實是拐帶姑娘。京城乃是富貴之地,稍微富裕些的人家裡的姑娘們個個養的細白滑嫩,眉清目秀的,加之操著一口京城的口音,更是上品。   這樣的姑娘賣到外鄉的富戶裡簡直是供不應求。而青樓紅館更是指名要這種不帶風塵氣的京城貨色攬客。   所以每天各地的燈會街市,有錢的人家都是派出三五個婆子僕役看住自家的姑娘和孩子。   因為那些拐子們實在是猖狂,若是遇到貌美的女子,看著她身邊的家人不多,甚至會明搶,只高聲呼喝這是自家偷跑的小妾,誰敢管閒事就亮刀子招呼。   只是今天在京城裡找貨源的拐子們不開眼,竟然盯上了一位身材高挑的姑娘。   那姑娘實在也是不可多見的美色,雖則皮膚稍微黑了些,但架不住眉眼豔麗,身材窈窕,便是顆閃亮的黑珍珠,看得人移不開眼。   而且那位姑娘也是大膽,身邊竟然一個人都沒有,只一個人舉著烤紅薯一邊走一邊吃。   這等子好下手的極品貨色,拐子豈能錯過?   便是尋了機會,三個人一起,將那姑娘扯到胡同裡堵了嘴,綁了手,然後用長披風裹了頭和身子,只假裝是家人犯了急病,一路拖著扯回到那獨門院落裡。   按理說,這一夜也是收穫頗豐,快要散燈會的光景,已經拐了五個姑娘,一個孩子。   按照往常的經驗,現在滿街市都是尋人的,衙役們也該出動了,拐子們便不再出去,只安心等到節後,自有打點過的官差會給他們一路暢通,幾輛馬車便出了京城去。   可就在其中一個拐子巡視著貨色,想要趁機解開姑娘們的衣服上下沾些便宜時,那個身材高挑皮膚發黑的姑娘不知怎麼的,竟然解開了自己手腳綁縛的繩子,操著一把匕首,手起刀落就切了那拐子的命根兒。   那拐子當時疼得翻白眼,一聲慘叫引來了看人的婆子還有幾個漢子。   他們都是按慣了人的,手腳有力,行事很陰狠,按理說收拾個小姑娘不成問題。   可是那個俏生生的姑娘也不是知是什麼夜叉變的,竟是比他們還陰狠,一把短寸的匕首刀刀往人的要害出招呼,幾下的功夫,那幾個人都成了血葫蘆,紛紛奪路朝著院落外跑出,呼號著救命。   可是院落外,竟然有幾個漢子候著,堵住了他們,拿著棍棒就是一頓毒打。   其中一個遲歸的拐子,懷裡正抱著一個嚎啕大哭的孩子。本來他是準備回院落的,可是眼看這情形不對,抱著孩子便跑,偏偏片刻的功夫,滿街市都是三司的官差。他轉了幾圈就被身後追過來的柳將琚堵個正著。   可柳將琚向來沉穩,又怕認錯了人,只扯了那拐子的衣領問那小兒,他可認識這人。   那小兒一早便被嚇哭了,只會大口哭喊著娘親。   倒是那位姑娘擦著手上的血沫子過來,閒適地說道:「你既然愛多管閒事,當有眼色,這人一手抱著孩子,一手堵嘴,只差將孩兒掐得沒氣了。這孩子掙扎得衣襟散開,肚皮都露在了外面,他也不管。若是自己的親孩子,豈會讓他這麼凍著?斯斯文文的問個球啊!」   說著便是一把將孩子奪了過來,一抬長腿,便踹掉了那拐子下巴,省得聽他滿嘴謊話的呼喊。   柳將琚一時有些恍惚,只覺得眼見這個眉眼亮麗,櫻桃小口的姑娘怎麼莫名眼熟?。 第139章   那位姑娘顯然也看出柳將琚似乎認不出她的樣子,俏麗的臉上突然露出狡黠的笑意,只將一隻手作鷹爪狀,朝著柳將琚的襠下那麼虛虛一比劃。   柳將琚登時臉色發黑,明白了這位姑娘是誰。   只是沒想到,「他」還真是個女子,而且扮成女裝的樣子甚是俏麗。   待得三司的兵差協助著將十幾個拐子捆綁押送走後,常進走了過來,衝著那姑娘和柳將琚一抱拳道:「柳將軍、二姑娘,我家王妃就在前面不遠處的茶樓,有請二位得閒上去一敘。」   於是兩個人互相看了對方一眼,便跟著常進一起上了樓。   瓊娘看他們上樓,只站起身來拉住了二姑娘的手上下打量,道:「以前不曾見你穿上女嬌娥的衣裳,如今總算得見了,卻是故意地去引拐子上鉤,你的膽子也太大了,怎麼不跟我商量一下,最起碼我多派些人手助你,免得有了閃失啊!」   二姑娘平日颯爽慣了,可是今日這一身的紅妝,被瓊娘看得卻有些不自在,竟是難得麵皮透紅,連忙給王妃見禮打岔了過去,然後向王妃討要吃的。瓊娘笑著指了指桌面,那二姑娘毫不客氣,便坐在了桌子上,折騰了一夜只吃了點烤地瓜也是真餓了,見桌子上有吃剩的油炸糕,便拿過來吃。   瓊娘跟她向來不拘小節,還親自給她倒了一杯茶,又讓人去隔壁酒樓叫菜,招呼著大哥柳將琚一起來吃。   一時大家坐下,瓊娘便問二姑娘怎麼生出了抓拐子的心思。   公孫二姑娘雖然穿著女裝,可是動作並不見斯文,一口喝乾了茶水道:「我在那花柳胡同裡認了幾個乾妹妹,她們原都是良家的女子,可年幼時都是被拐子坑害,壞了名節,就算有家都回不去,聽得她們說起京城裡這幾年拐子日漸猖獗,府尹卻毫無作為,我便跟她們打了個賭約,保準今年將這京城裡的拐子們一網打盡。」   剩下的不言自明了,公孫二姑娘為了贏下賭約,自己扮回了女兒裝,然後親身作餌,摸到了拐子們的老巢,而她一早安排的部下則拎著棍棒在外面等候,於是便有了早前的那場騷亂。   柳將琚在一旁聽著,倒是頻頻揚起劍眉,最後朝著二姑娘一抱拳道:「沒想到公孫姑娘竟然是這般俠肝義膽,在下先前對姑娘你多有誤會,在此便是賠禮了。」   公孫二呵呵一笑,也抱拳回禮道:「既然你是王妃的大哥,今日又是一路追來,足見也是條漢子,你我也算是不打不相識,日後若有難處,只管道來,我若能助,義不容辭。」   柳將琚能有什麼可拜託這個女水匪頭子的,既然她是妹妹的手下,誤會盡解,自然便好。可是他的心內倒是隱隱擔憂著瓊娘,跟這等匪氣十足的女子廝混,可萬萬不要受了沾染變壞才好……   京城這一夜,註定不能太平,為禍京城多年的一夥拐子被一網打盡。   而位居頭功者,居然是琅王妃手下的一位女鏢師。   這種大快人心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宮中。   原來那皇帝帶領嬪妃、皇子與群臣點亮了貢燈,昭示全城可以點亮燈火後,便帶著眾人來到京城最高的德勝門的城樓處,眺望著滿城花燈。   當那鬧市一處發生騷亂時,自然也入了嘉康帝的龍眼。   文泰安連忙吩咐太監下去詢問,很快就有府尹親自前來稟報,說是琅王妃手下的三司協助抓獲了一群拐子。   嘉康帝一聽,龍心大悅,親自頒下聖旨,嘉獎琅王妃手下的那位女鏢師,更是大大讚譽了王妃的仁德,感化得其下的女鏢師也是責無旁貸,竟是比京城府尹還要盡責。   聽得那府尹也是頭頂冒汗,畢竟這麼多年來拐子為害一方,卻被個女鏢師一夜之間連鍋端起。兩廂比較,更是襯託出了他的無能。   當下琅王身旁之人便紛紛讚譽,只誇琅王娶得賢妻,當真是滿朝誥命夫人之楷模。   倒像是一時間,將崔家瓊娘商賈出身的身份皆是忘得乾乾淨淨。   關於這件事,私下裡官員們的反應便莫衷一是了。   三皇子挨在角落裡,跟四皇子磕牙道:「怎麼什麼好事全成了琅王府上的?大過年的,在府裡喝酒吃肉不好嗎?能不能少點建功立業的進取之心啊?這般擠兌人,還給滿京城的官員活路嗎?」   四皇子嘿嘿一笑道:「三哥,有能耐您把這話往父皇那邊過過,看看父皇怎麼說。」   三皇子一縮脖子,笑道:「不過是閒話幾句,我可不敢叨擾父皇的安休,不過說真的,得虧琅王不是皇子,不然這般的能幹,討得父皇的歡心,我們幾個豈不是被比得灰頭土臉的……哎,那府尹也是可憐啊,看這意思,等過了年便要被降職留用。」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二皇子在一旁慢慢抿幹了杯中酒。   他從德勝城樓上下來後,並沒有急著回府,而是入宮見了自己的母妃。   他的母妃靜敏妃在嘉康帝還是太子時,便是府裡的侍妾,在皇后生子後馬上有孕,一舉升為側妃。   同皇后出身魏家的不凡的家世相比,靜敏妃則是出身平平,父親現在也不過是得了女兒的周濟,掛職在朝中水木衙門,一個不高不下的二品官員罷了。   可是無論這宮中妃嬪們如何勾心鬥角,提起這靜敏妃,都是覺得她為人謙和,不好爭搶,有時久了,都會忘記她這個人。   而嘉康帝也曾經誇讚靜敏妃為人端淑嫻靜,卻最懂為人的大智慧。這所賜「靜敏」二字就是對她的褒讚。   靜敏妃似乎料定兒子為何而來,便揮退了侍奉的宮女,親自給他倒了一杯茶水驅散一路走來的寒氣,然後開口道:「我在你小時便說過,為娘給你的助力無多,但凡想要的除了自己爭取,別無他法,然而身在皇室,狼多肉少,不妨凡事且學得後退幾步,不爭反而就是爭……可是最近觀你,怎麼沉不住氣來了。」   劉剡沉默了一會,對母妃道:「兒臣最近得一能通未來之奇人,他斷言那楚邪會位登極頂,端坐在龍位之上……」   靜敏妃正在往香爐中裡插檀香,問聽此言,那手裡的檀香折成了兩段。   她回頭望向兒子,低聲道:「這等怪力亂神之言,你怎麼也信?」   劉剡面色不變道:「兒臣不信,是以也從未將這人的話盡放在心裡。然而就在前些天過年祭祖時,兒臣負責抬整豬上供案,無意中抬頭看到了父皇掛在皇祖父畫像旁的小像……那是父皇年輕時的畫像,兒臣怎麼看都覺的琅王跟父皇年輕時,有七八分的肖似……」   靜敏妃沒有說話,在宮中熬度了這麼多年,早就讓她養成了喜怒無形於色的習慣。這點也影響了她的兒子劉剡,母子倆在城府之上都是隱藏頗深。   然後此時,她的神情卻是一變,只瞪著劉剡道:「這些話,以後你休要再跟任何人提及……」   劉剡只看了母妃的反應,便心知她是知情的,只探身一步道:「若是琅王真的是父皇的兒子呢?依照現在父皇對他的寵愛,那位奇人預言他會繼承大統之言,還算是怪力亂神的話嗎?」   靜敏妃久久無言,最後她慢慢將折斷的香插好,然後合攏上香爐的蓋子,淡淡道:「此事說來話長,此時已經入夜,你身為皇子也不宜再宮中久留,待得明日來得早些吧,我們母子倆也許久沒有談心了,有什麼話,盡數留到明日再說吧。」   劉剡聞言,便向靜敏妃鞠禮拜別,走出了皇宮的大門。   在出宮時,恰好正看見琅王也在宮門處等著轎子。   於是劉剡隱在宮門旁的偏房裡,看著琅王上馬車的情形。   送琅王出宮的,是皇帝身旁的大太監文泰安,就算面對朝中一品大員,這位文公公也從來沒有笑得這般的謙卑和善過。   他的手裡還拎提著大食盒子,盒子縫處還冒著熱氣,也不知裝的是什麼美食。   方才劉剡去見母親時,母子都是剛從城樓上下來,有些腹內飢餓。   一般每逢年節,御膳房都會備下蒸籠數個,裡面裝著各色蒸菜,餃子,以防哪位宮裡的貴人半夜餓了想要進食。   於是母妃便讓宮女傳話,要幾籠蒸菜來。可是方才那宮女是兩手空空回來的,說是今日御膳房沒有備下蒸菜,御廚們的灶上都在忙著。   大晚上的,這麼肆無忌憚勞動御膳房動火的,除了萬歲無作他想。可是萬歲向來注重養生,晚上進食都是很少,怎麼今日如此胃口大開?   現在劉剡看到了那足足的三個大食盒子,便知道御膳房趕製的菜餚都是要入了誰的肚子了。   待得琅王的馬車走後,劉剡才慢慢走了出來,被冷風一吹,本就飢腸轆轆的腸胃又是一陣長鳴。   他突然笑著,還真是燈下黑,這麼明顯的事情,他怎麼最近才琢磨出來?。 第140章   琅王其實早就想要歸府了。今晚他不在那小婦身邊,她就搞出了震動了皇上這麼大的動靜。他想趕緊回去問問瓊娘內裡詳情,無奈皇帝卻又留他下棋。   後來,他乾脆直言王妃有孕,晚上睡不安穩覺,且得要他回去陪伴,皇帝這才笑著放了人。   等回到了府上,瓊娘已經洗漱過了,懷孕之後的她總愛餓,正叫翠玉給她上吃的。   不過琅王回來了,倒是省得廚下去做了。他從宮裡拿回的三個大食盒子裡,全是熱騰騰的菜餚。   其實若不是宮裡的大宴,待得菜涼了才能吃上口,這宮裡剛做出的精緻小菜,還真是美味。   就拿這道蒸鹿筋來說,上好的鹿筋用蘿蔔汁加蘋果片煨後,便去了原本的腥羶之味。再用熬煮得到了火候的雞湯燉煮入味,全在於燉煮的火候與湯汁鮮濃。   而那道板慄蒸肉也好吃,入味炸過的上好五花肉跟板慄燉煮,配上蓮子,當真是入口綿軟……   琅王看著瓊娘披散著長發,一雙大眼吃得發亮的樣子,心裡也跟那油炸又燉煮過的肉片似的,軟綿綿的。   就在一年前,他都無法想像自己堂堂江東琅王,有一天會這麼大半夜的伺候個披頭散髮的小娘進餐,給她夾菜遞碗。   瓊娘又吃了一大塊花雕糟肉,這才覺得心裡不那麼慌張了,便用巾帕抹了抹嘴問:「這麼晚御膳房還動火?」   狼王道:「在宮中時,本王隨口說了句你晚上愛餓,萬歲便命御膳房開火,制了食盒賞賜了下來。」   瓊娘的動作緩了緩,她以前是不覺,只覺得像琅王這般行事恣意,手握兵權的藩王,一定是為帝王所忌憚。加之楚邪跟儲君的關係不好,更是人心懸他的前程。如今倒發現,萬歲爺待琅王是真的好,賞賜的東西事無巨細。   可是這帝王太過體貼,總是叫人生疑。若不是嘉康帝向來喜好女色,她都要懷疑是自己夫君太過俊美的皮相迷惑了帝王心。   想到這,她喝了一口芙蓉蝦仁湯,問道:「萬歲緣何這般厚待王爺?」   王爺替她夾菜的手頓了頓,若無其事道:「萬歲一向厚待臣子。」   既然王爺不願說,瓊娘自然也不會多問,接下來屋室裡便只有細碎的咀嚼聲。   許是沉默的太久,氣氛有些尷尬,王爺放下了筷子,終於開口道:「我母親年輕時曾被太后接入宮中養在身旁,萬歲那時……待母親很好,只是後來母親嫁給了父親,許是萬歲不甚甘心,曾經追去江東勸母親和離……母親與父王夫妻情深,怎麼可能和離?許是這樣,萬歲對母親一直念念不忘,在她去世後,對本王也是愛屋及烏了些……」   話說到這,瓊娘便後悔問及此事了。也難怪琅王不願說,這等涉及母親名譽的隱私,如何與外人說來?   楚邪又是說道:「本王也是不願跟萬歲太過親近,但是身為臣子怎麼卷拂了聖意,不過萬歲不過找我下棋吃茶一類,就當是應酬且對付了便是了。」   瓊娘心知楚邪能說出這一番不容易,他最後到底是跟自己說了,便足以見得他是何等信任自己。想到這,瓊娘伸手拉住了琅王道:「萬歲那般的博愛,也難怪婆婆不喜他,若是你能如公公那般,就是皇帝神仙來求,我也不會肯跟他走。」   琅王斜眼看著瓊娘,拖著長音道:「那本王若是不及父王,你便跟人走了?」   瓊娘笑道:「你若是年齡漸長,學了哪些腌臢老頭的不堪,專在年輕女子身上找尋青春,採陰補陽,我自會讓出位置,你這老頭子採補個夠……」   琅王如今方年過二十,卻在嬌妻的嘴裡變成了腌臢老頭子,如何肯幹?便是抱著她滾入了床裡,細細詢問如何採陰補陽,益壽延年。   雖然這懷孕的初期,不得動了真刀真槍,可是得益於琅王給瓊娘私拿的圖冊子,可叫瓊娘懂得了不少的手段。   相較於上一世的放不開,瓊娘如今可也算是脫胎換骨了,心知若是不榨乾了油水,自然是要肥了外人田,這帷幔顫顫,不時有嬉笑夾雜著呻.吟的聲音傳溢出來……   這個年總算是過去了。   不過琅王王妃協同屬下為民除害之事,卻是滿京城裡傳得沸沸揚揚。這種女英雄手起刀落切了賊人孽根的事情,種種細節實在可以演繹出不同的,或香豔或驚魂的版本。   一時間各個茶樓的說書人都忙著編寫新本子,唾沫橫飛地講述著琅王妃手下公孫二姑娘的俠士風範。   可是為了吸引看客,難免有人添油加醋。譬如今天,瓊娘著男裝跟公孫二娘一起去船廠選買海船後,隨便找了一家茶樓入內休息時,便聽到了一段公孫二姑娘主動輕解羅衫,露出賽雪肌膚誘惑賊人解褲的橋段。   瓊娘真是替這乾瘦的說書人捏了一把冷汗,瞟了一眼身旁那位黑黝黝的「賽雪」佳人,就不是知道她什麼時候起來發難。   誰知她居然像沒事兒人一般,竟然還聽得直樂。   瓊娘倒是有些出乎意料,道:「還以為你立時就要掀桌子,正可惜了這桌子的茶點的,幾日不見二姑娘的養氣功夫了得啊!」   公孫二這才明白琅王妃方才為何要突然端起一盤子糕餅,定是怕自己掀桌子斷了她的吃食。   當下哈哈笑道:「王妃,你可真是妙人!如今您懷著身孕,我是吃了豹子膽也不敢掀桌子驚嚇到您的胎兒。就燈會那次,因為害得您沒過好,王爺私下裡可是拎提了我哥哥和我,挨個的敲打著呢。再說了,他一個說書的,一天下來,也就是十幾個銅板的茶水錢,在這靠近碼頭的都是些粗人,不說些香豔的,哪會有人捧場來聽,不過演繹了幾段,說得也甚是好聽,連我聽了都樂。他不說,也有人說,我公孫二再有本事,哪兒堵得了悠悠眾口啊!」   瓊娘一直很喜歡公孫二姑娘,原本覺得她是為人爽利,但是現在聽了這一番話,倒是發自內心覺得公孫二是個人物,當下頓起茶杯以茶代酒,說道:「我活了這輩子,最大的幸事就是結識了你,倒叫我知道,女子原來還可有另一番活法。」   公孫二也沒客氣,便是跟瓊娘碰杯,笑道:「既然這般喜歡我,將來生下的小世子要不要叫我幹姨母?」   前輩子柳萍川刻意接近瓊娘的一一對兒女,給她留下的陰影不小。可是聽公孫二這麼說,瓊娘卻毫不猶豫道:「一言為定,我的孩兒若有你這樣的幹姨母,就算是女子也能成頂天立地的好兒郎。」   這看似胡言亂語的話一說出,便將瓊娘自己的都逗笑了,二人正笑談著時,卻有一人再也忍不住那說書先生的滿嘴胡言了。   只見二樓斜對面的包間裡走出一人,傳來一聲斷喝:「你這老先生,怎麼青天白日胡亂編排姑娘家的清白,原是為民除害的女義士,怎容你這麼污衊!」   公孫二娘也是起了好奇,伸出脖子往外探看,究竟是何人這般維護她的清白。   這一看,倒是認識,可不是柳家的大公子柳將琚嗎?   那說書先生一看柳將琚滿身的軍服,腰間佩刀,身邊也俱是一些軍爺,自然是不敢再言,便是唯唯諾諾地點頭哈腰賠不是。   柳將琚皺眉看著這說書先生,從懷裡掏出了一錠銀子給他道:「若是再胡亂編排,定然不饒你,這錠銀子是我跟你訂新本的銀兩,你卻重新演繹段,我明日派人來聽,定要恢復那公孫女義士的名聲來……」   柳將琚說完了,便帶著人走了。   公孫二也是有些傻眼,沒想到那個不甚看得起她的柳將軍背地裡竟然這般維護著她。   瓊娘見此,笑著道:「我大哥就是這樣的人,為人方正又講義氣。可惜從小不愛讀書,不然入朝為官必是萬歲之肱骨良臣。」   公孫二點了點頭:「王妃大哥的這人情,我領得,哪天定然要請柳將軍一同飲酒。」   瓊娘笑道:「我哥哥若是不知你是女子,說不定能一起痛飲一杯,可如今已經知道你是女兒身,斷然不能跟你同席暢飲的。」   公孫二挑了挑眉,狡黠笑道:「王妃敢不敢跟我賭上一賭,看你大哥能不能跟我同飲?」   瓊娘知道公孫二賭性堅強,最喜跟人打賭。之前在花柳胡同裡跟粉頭姑娘們打賭,便是轟動了大半個京城。   如今再打賭,她擔心自己的大哥名節不保,會被這公孫二捆著上了酒桌,登時擺手笑道:「我逢賭必輸,才不跟你這老賭棍做局。」   公孫二姑娘聞言遺憾地搖了搖頭,似乎是可惜了心內剛冒出的鬼怪點子沒法付諸實現。。 第141章   按理說年後時,柳將琚該離開京城回到北地去了。   可是這北行之路,卻是被柳夢堂強行阻斷了。   柳夢堂的意思很清楚,如今柳家艱辛,需要作為長子的他與人聯姻,扭轉柳家的劣勢。   其實柳夢堂再過年就十八了,原也是該議親了。   若是原先的柳家,柳大學士一股濁世清流的文人氣質,又得皇帝器重,選起兒媳婦來自然也不需要發愁,這門當獨對的大有人在。   可是現如今,柳家的女兒嫁給了廢太子作側妃。眼看著一朝後宮貴妃破滅,柳大人在朝堂上也是日漸夕陽頹勢,原先大把的兒媳婦人選,驟然變得所剩無多了。   幸好柳夢堂考最先考量的也不是跟兒子是否般配的問題,而是對柳家的前程有何裨益。   這樣下來,倒是有了從容甄選的餘地,朝中龍大學士的小女年二十有一,當初出天花時,臉留了些疤印破相,加之為人好吃,體格有些虛胖,可又眼光極高,是以在芳華年齡時,未及許上人家。   不過龍大人當年是萬歲的恩師,為嘉康帝所尊重。若是柳將琚成為龍大學士的乘龍快婿,那麼龍大學士自然會為柳家美言,一舉重得聖心。   抱著這樣的心思,柳夢龍便示意著堯氏與龍大學士的夫人在茶會上搭言,看看有無結成親家的可能。   龍家的小女嫁不出去,已經成為龍家夫妻的一塊心病。   眼見柳家夫人前來搭言,龍老夫人自然暗自心喜,便回家與老爺說。   龍大學士倒是不介意柳家的頹勢,他龍家蒙龍恩數載,靠的是龍家人的本事過硬,說到底,龍家便從來不是走聯姻裙帶路數。這等能臣心有底氣。   如今他也快要歸裡還鄉,若是能在離任前嫁出小女,便是了卻一樁心頭事。   若單看柳家,著實讓他看不上眼,但是那個柳將琚卻是難得不靠父輩蔭蔽的有志少年郎。   龍大學士一生看人刁毒,倒是看好了柳將琚,於是點了同意了相看的事宜。   這兩家的夫人一商量,便是定下了在慣常飲茶的茶樓裡見面,讓兩個小的也互相過過眼。   柳將琚先前是不知道的,等到被堯氏誆騙到茶室裡坐下時,整張臉都是緊繃的。   那龍家的小姐難怪是嫁不出去,臉上的疤印好似發麵上一個個的泡眼兒,加之人又是極胖,真是叫人找尋不到可愛之處。   這便是母親為自己千挑萬選的妻子人選……看著堯氏刻意恭維著龍家小姐秀外慧中一類的話語時,柳將琚只恨為何在北地時,沒讓胡人射穿了胸膛,也好過回來被父母賣身般拉出來相看。   原本與雲曦小姐傾心卻不能相守的情傷未愈,如今有遭逢這般境遇,柳將琚愈加心灰意冷,若不是顧忌著對面小姐的顏面,總不好拂袖而去讓人下不來臺,他真是想立刻從茶樓的二層跳將下去,騎上馬匹一路絕塵再也不會京城。   不過那龍家小姐顯然是看中了柳將琚。他自幼傷武,身材健碩,相貌堂堂,以前在宮裡做侍衛長時,就引得眾位官家小姐入宮赴宴時爭相偷看。   可是沒想到,兜兜轉轉卻成了自己將來的夫婿,龍小姐突然變得不挑剔了,就算他的年紀比自己小上四歲也是願意。   於是這場相親茶宴,便是在倆家大人皆大歡喜的場面裡宣告結束,甚至連納貼過禮的時日都定了下來。   只是從茶樓走出來,送了龍家母女上馬車離去後,柳將琚再也忍受不住,便是衝堯氏道:「母親,出門前你為何不說?這等事情,你可曾問過我的意思?」   堯氏心內其實也是不大喜歡那龍小姐的,那等子的樣貌,將來成了自己的兒媳婦,如何帶得出去?   可是自家老爺說了,柳家能不能在朝堂上扭轉頹勢,重新博得隆寵在此一舉,再說娶妻當娶賢,樣貌醜些也無所謂。   所以聽兒子質疑,她便沉著臉道:「你也老大不小,整日只想往邊關跑,全忘了聖人說的『父母在,不遠遊』之言。現在難得龍家小姐不嫌棄你身無建樹,不過是兵營裡名不見經傳的武將,待得你們成親後,你愛去哪裡,自有你正頭的娘子管你,我也懶得操心了。」   眼看著母親態度堅決,全然說不通的樣子,柳將琚氣得便要轉身離去。可是堯氏想來熟知自己兒子的秉性,竟然面色一白,突然昏倒在了地上。   柳將琚也唬了一跳,待得趕緊將母親抬上轎子回到柳府時,郎中把脈後直言,柳夫人這是氣鬱於心,氣虧不足的症狀,最怕心急生氣,這府裡的人在夫人將養時萬萬要順得她的意思,不然一時氣堵,那人可真是說沒就沒了。   當下柳將琚想要迴轉北地的願望就此落空,堯氏自會去後便臥病不起,屋內整日的藥味繚繞。   柳萍川倒是得了機會可是長住娘家,在母親的病榻前盡孝。   當然她得了父親的示意,也是沒少勸哥哥還是娶了龍家的姑娘吧。   其實這柳龍二家聯姻,正是柳萍川向柳夢堂進言的獻策的。   在前世裡,龍家在龍老爺子歸裡後依舊鼎盛,他的大兒子龍潛川出仕,一路得萬歲器重,乃是與尚雲天並駕齊驅的能臣。   柳萍川心知太子已經是得靠不住,唯有大哥與龍家聯姻才能保持柳家不敗,而她才有後路可退。   是以這堯氏先是暈厥,然後一病不起的路數也是她事先授意給母親的。   她這個大哥至孝,如此一遭,必定走脫不得,到時候兩家聯姻,便無更改的餘地了。   前世裡柳將琚將戰死沙場。柳萍川覺得自己將他強留在京城裡也算是救了他一命,所以給柳將琚設下這等子圈套也是心安理得。   而柳將琚久不在家中,對於父母和這個半路歸家的妹妹都有些不甚熟悉了,自然不知堯氏身體真正的情況。只以為母親病重,受不得刺激,而他也就此為一個「孝」字困於愁城。   這滿腹的怨氣,無處宣洩,便是在去看望瓊娘時,一併跟自己的妹子說了。   瓊娘氣得身子往後一倒——大哥為人方正,看不透徹這等子小婦伎倆。可是她只聽聽便知,這背後定然是有那柳萍川為堯氏出謀劃策。   這便是軟硬兼施,要把自己的親兒子賣了,換取柳家的富貴榮華!   可是這等子詆毀柳家千金和堯氏的話,別人說得,她卻說不得。   只因為自己全無立場,怎麼跟哥哥說,依著她看,哥哥的母親和妹妹都不是好東西,乃是串通一氣騙你的。   她試著提了提開頭,可是柳將琚卻是說母親臉色蒼白,絕不像是假裝,自己就是咬牙娶了那龍家的胖小姐,也不願活活氣死母親。   就此,瓊娘便無法深說下去,可是她深知堯氏前輩子可是活得活蹦亂跳,康健得很。這心內的鬱氣頓起,飯也懶得吃了。   琅王看在眼裡,疼在心上,問她緣由,她又不肯說。於是琅王便叫來公孫二,叫她輾轉打聽下,瓊娘因何犯愁。   柳家的那些個爛事,瓊娘不肯跟琅王說,其實也是因為琅王與柳將琚向來不對付,肯定懶得管顧。   瓊娘不想聽王爺挖苦大哥之言,便也不願跟他提及。   但公孫二卻是說話直來直去的老江湖,一盤瓜子沒嗑完,便套出了柳家的這麼官司。   她拍了拍身上的瓜子皮兒,衝著瓊娘道:「王妃要不要跟我打賭,不出五日,我必解你心頭焦慮?」   瓊娘其實心內隱約也有想法,不過是一直沒有下定決心,看公孫二這擠眉弄眼的樣子,她倒是笑了道:「這個賭,我一定願賭服輸!」   公孫二得意的一笑:「那王妃您就請等著輸吧!」   單說柳龍兩家都是有意,一個著急嫁女,一個希望早定名分,很快就敲定了最近的黃道吉日進行過禮。   兩家雖然低調行事,並未宣揚,但是龍家乃是當朝重臣,柳家雖然因為前太子一事受了牽連,但影響依然不小,是以很快這樁婚事和過禮日子便被群臣得知。   過禮這日,柳將琚雖然心中千般不願意,但在柳夢堂的一番家族復興之言的敲打,還有母親躺在藥味繚繞的病榻上,苦苦的哀求下,最後他到底是無奈地騎上駿馬,跟在父親的轎子後面趕往龍府。   龍府對過禮也甚為重視,這幾日把府裡府外好好地打掃一番,府門上的銅環都新刷了油,亮閃閃的。   柳家三人剛到龍府門口,龍大學士便行了出來,將之請入府內。   待侍女上了茶水,點心,龍大學士,柳夢堂又互相客套一番。那龍大學士看著柳將琚也是越看越滿意,正準備談及過禮的正事,突然管家進來報說是有貴客來訪。。 第142章   待得細問才知竟然是琅王突然造訪,來到了龍家府上。   要知琅王乃是朝中新貴,如今炙手可熱,乃是人人爭相攀附之對象。他素與龍家無甚交集,突然來訪,自然叫人狐疑。   龍大學士為人傲氣,是因為他乃能臣,對那等子趨炎附勢之輩,不屑一顧。可是江東楚邪,靠的也不是拍馬捧屁,他的軍功都是在戰場之上實打實,真刀真槍的拼打下來的。   龍大學士心內一驚,疑惑這琅王平素眼高於頂,與朝中眾位大臣少有聯絡,自己更是與之沒任何交情,不知今日怎麼來了?心中疑惑,人已站了起來,跟隨管家出去迎接琅王。   柳夢堂在龍府也是為客,卻是不方便出去,便在客廳等候,只是琅王與自家關係算不上好,直覺琅王此來太沒眼色,明知道今日是兩家過禮的大日子,卻眼巴巴上門搗亂。   盞茶的功夫,龍請琅王進入了客廳,琅王身後還有一個素衣的女子跟隨。   柳夢堂夫婦和龍家夫人連忙起來給琅王見禮,琅王沒有說話,擺了擺手寒暄幾句,便徑直坐到主位上。柳將琚看到琅王后面的女子卻是一愣,今日那女子身著月白色的衣裙,頭上雖然沒有戴釵,但利落抓了髻子,又打了辮子的模樣,的確是姑娘的模樣。   說心裡話,柳將琚每次看到這位公孫二姑娘都隱隱有種頭痛的感覺。   他見慣了大家閨秀,亦如自己的妹妹瓊娘,又或者是往昔戀慕的雲曦小姐,都是容貌不俗,舉止進退得宜的。   可是這位公孫二姑娘人雖然滿心正義,可是那匪氣也甚,總是叫人不知該如何與她言語。   今日對柳將琚而言,是甚尷尬的一日,他也不想叫琅王與公孫二姑娘白白看了笑話去,此刻真想升仙離去。   龍大學士雙手捧起茶杯遞送向琅王道:「不知王爺今日如何有暇駕臨寒府?」   琅王看了柳夢堂一眼,說道:「本王聽聞柳家公子欲與龍府小姐成婚,可有此事?」   柳夢堂心中咯噔一下,面上依然笑道:「正是,龍大學士已經同意犬子和龍家小姐的婚事,今日前來過禮。」   琅王哦了一聲,道:「此事便罷了吧,若是無其他事,柳大人就回府吧。」   柳夢堂還未說話,龍大學士卻不禁升起撓意認定他是來找茬的,說道:「王爺雖然尊貴,卻也管不得龍家柳家婚嫁之事,王爺若無事,恕龍某不招待了。」   琅王老神在在地品了一口香茗,說道:「承讓,你龍家才是尊貴著呢,坐在家門裡不費摧毀之力,便奪人姻緣,真是好大的臉啊!」   龍大學士面色一沉道:「什麼意思?」   這時,那站在一旁的公孫二突然伸手指著柳將琚道:「柳郎既然已與我私定終身,緣何又來龍家求親,難道你我二人之前的月下之盟都算不得數了?」   此時的柳將琚腦袋陡然大了兩圈,   就在昨日,他在軍府公幹時,這位公孫二前來造訪,她當時又恢復了一身男裝,還真是個英挺的少年郎。   這位姑娘前來,柳將軍本來以為是有正事。可是她卻講起了一位同鄉的際遇,他遭逢家中逼婚,眼看要娶一位自己不喜的妻子。   好友為他出謀劃策,問他可否能裝成龍陽之好者,抵賴了姻緣。   柳將琚聽到這裡時眉頭一皺,直覺出口道:「真是胡鬧,昂揚男兒豈可詆毀名聲,做了斷袖癖好者?」   公孫二一聽,便是點頭道:「將軍此言有理,在下知道如何去做了。」   說完她便走了,當時聽起來沒有沒腦的話,此時倒是全要應驗的樣子。   柳將琚瞪向了公孫二,剛要申斥她的信口開河時,龍小姐便跑了出來,一臉悲憤地瞪向了公孫二:「你是何人,這般詆毀柳將軍的名聲?」   若是不看見龍小姐還好,只看一眼她,柳將琚之前依然下定的為柳家犧牲的心思全都湮滅了。   那公孫二說什麼都好吧,反正他這輩子也不想娶,便由著她說去吧,可是母親若是知道……   還沒等他想完,公孫二姑娘已經抬腿劈了客廳的桌子:「我是何人?我是柳將琚未過門的妻子,你們龍家官做得再大,也得要臉,敢跟我爭搶丈夫者,便如這桌子的下場!」   柳夢堂氣得渾身哆嗦,便徑直望向了琅王,指望著他解釋下,為何帶著個潑皮般的女人前來鬧場。   可是琅王卻老神在在,只端坐在椅子上,翹著二郎腿,津津有味地喝著龍家的香茶,一副不管事的樣子。   柳夢堂心知指望不上他,便對那龍家的管家道:「我家兒子根本就不認識這女子,還不快些叫人將她趕出府門!」   可是確有僕役跑過來,小聲說,龍府門外站滿了前來看熱鬧的人,光是各大茶樓的說書先生便有十來個,個個手握紙筆。   只要這邊一哄攆人出去,那邊新本子便熱騰騰地出爐。龍府的門房也是不怕事兒大,好奇地打聽了一番,其中一個說書先生說,這折本子名都起好了,叫什麼「龍家搶姻緣嫁醜女,柳家賣兒子換榮華」……   那僕人還待往下細說,龍大學士早就聽不下去了。   他原本以為這位柳公子乃是可塑之才,前程無量。可是現在一看,這小子的私德有虧,婚前便是鬧得風起雲湧,自己女兒貌醜,將來過門豈不是要受惡妾欺負?   放下便熄了與柳家聯姻的心思,只冷冷道:「柳大人的家事未清,龍某就不多留了,還請歸府整頓內務去吧。管家,送客!」   就這樣,甭管是琅王,還是柳大人,這兩方人馬盡數被「請」出了龍府。   柳夢堂從來沒有這般顏面掃地,只冷冷瞪著柳將琚,預備回府再申斥這孽子。   可是沒想到,那琅王的意思是,公孫二的哥哥乃是他的部下,部下的妹妹受了欺負,他豈有不出頭之理?所以,這柳將琚暫時還不能回柳家,得隨他去了王府,跟公孫家的哥哥對峙,鬧個清楚出來了。   琅王犯起渾來,誰人能夠抵擋,只任憑那柳夢堂老臉憋得通紅,立在巷子口跳腳去罵,只看那琅王府的馬車一路絕塵而去。   柳將琚其實也被這琅王的孟浪行事氣得不輕,等到了琅王府,直言母親病重,且需他回復解釋,免得母親病症發作。   那公孫二嚼著桌子上的紅棗道:「柳將軍,你不回去還好些,若是回去保管柳夫人立刻犯病。」   柳將琚再也忍不住了,虎著臉道:「公孫小姐,你也太孟浪了,怎麼可以平白詆毀你我的名聲,我可以不娶,難道你以後不嫁人了?」   公孫二還挺愛看柳將琚這般一本正經的樣子,噗噗一笑道:「大不了捨命陪君子唄。你不娶,我不嫁。你們這些個高門侯府的子弟,一個個的就是瞻前顧後,原以為你是個爽利的人,都遠赴邊疆準備為國捐軀了,哪有那麼多的名聲要顧?難道不知「死去元知萬事」嗎?」   柳將琚懶得跟女匪多言,只冷聲道:「王妃在何處?我要見她。」   琅王道:「她去皇山被太后吃齋去了,明日才迴轉,今日這事兒,她全不知情,是公孫二央求本王去救你於危難中的,且在府裡歇下吧。」   公孫二又吃了個棗,翻著白眼心道:那王妃也是琅王軟磨硬泡妃非逼迫著走的好嗎?嫁人當嫁琅王這般護短疼老婆的,這黑鍋是盡數甩到別人的身上,絕對不叫自家王妃為難半分。   瓊娘的確是去陪太后去了,其實琅王非要送走她時,她隱約便猜到。琅王要有什麼事情隱瞞著她。   要知道那公孫二姑娘說她有法子時,瓊娘只跟她定了賭約,卻連問都沒問她的法子。   總而言之,絕不是什么正經路數便是。   瓊娘自問自己出了柳家後,已經改變了不少,再不是從前循規蹈矩的樣子,可對骨子裡還是跟柳將琚一般,到底不能如公孫二那般灑脫肆無忌憚。   雖然沒問,可聰慧如她,也大約能猜出公孫二用的法子絕對是邪魔歪道。若是她問了,於情於理都是要阻止公孫二不可這般詆毀哥哥名節的。   可哥哥的困局又非尋常道所能解決。尤其是大哥在認命準備娶了龍家女時,說了一句,待得婚後便去北地,至此再不回來時,她心內便是一驚。   直覺若是這婚事成真,大哥是死都不會迴轉京城了,而留在北地,再過幾年,就到了大哥前世的生死關卡了。而那龍家女註定也是從守活寡,到最後變成真寡婦,眼看悲劇一樁。   預知了前情的人,逆了天道,註定也要多些平常人不曾有的煩惱。瓊娘一連幾個晚上左右思考,趨利避害,怎麼都想不明白,最後決定聽天由命。   便是什麼也不問,只任憑著琅王與公孫二兩個混不吝去攪鬧去吧。   既然預知了這件婚事最後的結果都是一場悲劇,那麼再怎麼不堪,也會好過從前吧?   於是她便強自按捺住了自己喜好事事操心的習慣,只閉眼去了皇寺。   不過臨行前,琅王怕她存心事,立在馬車前鄭重保證,柳將琚的事情,他絕對會如親大舅哥般用心,保管她回來的時候,藥到病除。   可是瓊娘回來時,卻大吃一驚,卻覺得自己應該吃上一副安神之藥。。 第143章   瓊娘在太后這裡吃過早午飯才走的。   太后的年歲漸大,每天習慣了吃兩頓,早上吃得晚些,到了第二頓是偏下午了。   瓊娘便也跟著吃了一頓早午飯。太后顧念著她懷著身孕,可不敢叫她也跟著茹素,便在山下叫了碗雞湯上來,下了雞蛋面給她吃,又看了看她身旁的零食盒子,語重心長地道:「知道忘山疼你,可是女人家懷孕時也不可太貪嘴兒,不然那胎兒長得太大,生產時便是道鬼門關。」   被太后這麼一提醒,瓊娘自己也唬了一跳。上輩子她懷胎時,可不敢吃得這麼恣意。那尚家的婆婆講究,吃食用度就算在懷孕時也不能張揚鋪排。   那時尚家婆婆口頭常掛著的一句便是:「我懷著我家雲天時,可是什麼都吃不到,還經常下地幹活,女人家懷孕,哪裡有那麼多的講究?」   就因為她的這一句,那時的瓊娘便也要每天早起給婆婆問安,有時候嘴饞了想吃些可口的,也不敢叫丫鬟買,免得被婆婆看見又說個沒完。   而今世嫁給了楚邪。沒有刻薄婆婆時刻管著,就像太后所言,楚邪又是極慣著她的,前些日子,竟然從極南之地運來了一種黃皮大核的庵波羅果給她吃,這麼的不忌口,只怕到時候真不能像前世般順利生產了呢。   當下,她也是謝過了太后提醒,太后笑看著她,拉著她的手道:「先前還擔心忘山沒有定性,怕你婚後受了委屈,現在看忘山強過他的父親……我也就放心了,對了。我命田嬤嬤熬煮了潤喉的燕窩梨汁兒給你……」   一時間,太后跟瓊娘東拉西扯了許久才放她下山。可是瓊娘心裡卻有些淡淡的疑問,她總覺得先前太后的那句「忘山強過他的父親」是一時失言,是故後來才東拉西扯了那麼許多。   楚邪的父親是楚歸農,那是有名的愛妻若珍寶的男人,太后怎麼會說忘山比他的父親強這類的話?   瓊娘在歸程的路上,一直反覆琢磨這這件事。   等回到府上時,她原本是打算洗漱,等候琅王歸來詢問大哥的婚事,可是不多時便看喜鵲從前廳只喘著氣回來道:「夫人,您不在府上的這一天出大事了。」   翠玉看著她言語稍顯誇張,便道:「有事便說,別一驚一乍的嚇到了王妃。」   喜鵲畢竟跟翠玉不同,並不是那種富貴人家裡教養出來的丫頭,就算跟在瓊娘身邊甚久,還是改不掉從鄉野裡帶來的習氣,不過瓊娘倒是喜歡喜鵲的響快,倒是不介意她的不拘小節,便問道:「什麼事情?」   喜鵲經翠玉的提醒,連忙調小了嗓門,語言平平道:「昨兒柳家大公子留宿在王府,今晨醒來時,被公孫家的大哥發現與公孫二姑娘躺在了床上。柳家大公子表示願意負責,可公孫二姑娘卻說,不過是喝醉了酒,胡睡在一起,天亮散了就好。公孫家的大哥便要追打公孫二姑娘,柳家大公子阻攔,最後公孫家的大哥把柳公子給打了。」   雖然喜鵲刻意念得語調平平,但她那話裡的意思卻是惡風拍浪,拍得一旁向來端莊的翠玉連連抽氣,也直把瓊娘驚得合不攏嘴。   直到她將公孫二姑娘叫來,才弄明白了原委。   原來昨日從龍家回來後,柳將琚到底是回了柳家。依著他做人的性情,向來不是捅了簍子不管的。   不過公孫二姑娘卻頗為仗義,直言要陪著他一起回去,大不了她跟柳家的父母解釋清楚,免得誤會他真的私德有虧便好。   不過那公孫二娘是多鬼道,只叫柳將琚跟著她一起翻牆,從後園子翻了進去,就這麼的一路繞到了堯氏的院落。   而那屋子裡也正是熱鬧。柳夢堂將堯氏和柳萍川叫到了一處,便是將龍家的那場變故盡數說了出來。   這下堯氏也不渾身無力了,氣得直拍著桌子,大聲叫著逆子。而柳萍川則慢聲慢語,分析著這公孫二娘,大約是大哥私下去求崔瓊娘,跟公孫二娘串通一氣演了這一齣戲。   柳萍川以前總是嫉妒著柳家夫妻對瓊娘太好,而現在她又心態偏頗,覺得他們對柳將琚比對她好。加之柳將琚又向來跟瓊娘親厚,這下可算找到了詆毀大哥的機會。   「大哥這般的不聽父親的話,實在是不將柳家的門楣榮耀放在心裡,不過也難怪,他向來是膽大的,要不然怎麼會先前與我府裡的那位前太子妃有過一段私情呢。」   她這話倒是讓堯氏一驚,忙問緣由:「你這話從何而來?」   柳萍川冷笑道:「我原也是不知,要不是後來從雲曦的以前的摯友那裡聽聞,二人曾經相攜遊湖,有過一番深交,還真是想不到呢。大哥若是再不聽人勸,父親你便跟他提起這事,看他顧不顧及那靳雲曦的名聲……母親,你也是的,既然裝病,就要裝得像些,有好幾次哥哥來看你,你都是起了床的,這次他再回來,便臥床不起,看他能不能擔得起氣死母親的惡名……」   依著公孫二的脾氣,就要在這柳萍川高談闊論的時候,搖著扇子邁著方步走進去,大掌一揮,給她個「五福臨門」,打掉門牙才是教妹妹做人的親哥哥。   可就在她打頭陣要進去時,柳將琚卻扯了她,又是悄無聲息順著原路從院牆裡翻了出去。   柳將琚自此也是心灰意冷,可是跟父母撕破臉實在不是他的為人之道,便拉著穿著男裝的公孫二一起去酒樓裡喝酒。   這可算是找對人了,公孫二是個多能喝的,便是陪著柳將琚拿著一壇壇的老酒當水飲。   但是再能喝之人,也終究是有喝醉之時,最後也不是怎麼的。二人稱兄道弟的,便回了王府裡公孫二姑娘暫居的房間,就這臉貼著臉兒的,裹了大被睡在了一起。   第二天早晨,恰好公孫無奕來尋妹妹,喊了幾次不見人應,便順著窗戶往裡忘,正看見柳將琚將大腿搭在妹妹身上的情形,接下來便是一聲暴喝,雞飛狗跳的混戰一場。   等公孫二灰頭土臉地來見瓊娘時,再不見往日翩翩瀟灑的濁世公子哥兒的浪蕩樣,只伸著手指對天發誓,昨日絕對誤會一場,她可沒有設計陷害,非逼著柳將琚娶了她的意思。   瓊娘拿手帕撫了撫胸口,就著燕窩梨汁順了口氣,道:「我明白,公孫二姑娘你並非恨嫁之人,只是事已至此,總要有個解決的法子。」   公孫二道:「有什麼可解決的,說開了大家便權當沒事過去了便好,可是你那兄長就是個榆木腦袋,只因為我睡覺時,衣服前襟鬆開了,被他瞧見了些,他便跪在我哥的面前,非要娶我……王妃,你且去勸勸你那大哥可好?想開點,看了就看了,別這麼死皮賴臉的抓著我不放。要是依著這個,我以前跑船時,看著的赤膊光屁股的漢子多去了,你說我不搞個三宮六院的,都收不乾淨那些個男人了!」   這事情裡的苦主要不是柳將琚,瓊娘覺得自己一定能大笑出來。可是現在她是萬萬笑不出聲來。   公孫二不是恨嫁之人,奈何她親大哥公孫無奕卻是個嫁妹心切之人。如今便是認定了自己的妹妹名節毀在了柳將琚的身上豈會善罷甘休?   那可是親自手刃仇人全家的嗜血之徒啊,怎麼可能叫妹妹吃虧呢!   不過依著她看,哥哥若能娶了公孫二也好,他常年隨軍,娶個嬌滴滴的小姐,怎麼可能跟他吃苦,倒是公孫二一身的英氣,正配哥哥。   當她將這意思婉轉說出時,公孫二呵呵一笑道:「你哥哥心裡有人,這樣的男人,再好我卻不嫁。」   瓊娘聞言一愣,仔細想想,的確是這個道理,便是幽幽一嘆。   這股子憂傷,到了晚上都沒有舒散。   且說琅王安撫了公孫無奕後,便回來見瓊娘,看瓊娘有些鬱鬱寡歡樣,便將臉兒貼過來,只躺在她的大腿上要聽腹內娃娃的動靜。   瓊娘被他逗笑道:「不到三個月,哪來的動靜?」   琅王順勢吻著她的臉頰道:「郎中說熬度了幾個月,便可在一起了,到時候便要好好侍奉本王,憋得都要冒火了。」   瓊娘被他摟在懷裡道:「萬歲不是賞賜了美人,怎麼眼巴巴地賴在我這?」   楚邪咬了她臉頰一口道:「最不是個好東西,現在倒是大方的樣子,若我真跟人挨了身兒,你豈不是又要打翻了醋罈子?」   瓊娘突然想起白日裡太后無意中說的話,便問:「不知公公在世時,可否納妾?」   琅王懶洋洋道:「便是我母親一個,他都愛不過來,哪裡會納妾?記得我五歲時,江東大營操練,他走脫不開,可母親突然病重,他便每天裡歸趕幾十裡的路,往返大營與府宅,我娘便是他的命,命只要一條便好,不在了,他便也跟著去了……」。 第144章   瓊娘聽得眼眶發酸。那老琅王的確是做到了一生一世一雙人。   不過她也納悶,既然自己的公公如此寵愛著婆婆,為何太后會說出那樣的話來?若是非要比較的話,依著她看,琅王在成婚前,那般的浪蕩,反而是不如從年輕時便潔身自好的公公啊。   抱著這樣的疑問,瓊娘倒是緊著問了好些關於公公楚歸農的事情。楚邪疑心她是故意拿父親敲打著他,便捏著她鼻子道:「問了這麼多,可是嫌本王做得不如父親?本王也是夠寵你的了,還蹬鼻子上臉的!」   瓊娘卻並不覺得琅王開恩若何,便是翻著彎長的睫毛,翹著嘴角道:「原先是與公孫二姑娘一樣,想著自己一個人清閒自在的,最多也是找個上門的女婿,若不是王爺你求得緊,還真是不想嫁呢!」   看著她露出狡黠的笑容,還真是他記憶裡那個在獵場裡潑辣得理不饒人的小姑娘。   不過當時氣得他想打人的小姑娘,如今卻成了他孩兒的娘。只是這當娘的頗不老實,最近又結識了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公孫二,這心思也漸活絡。   所以楚邪這時倒真覺得,讓那一本正經的柳將琚將公孫二這妖孽收了也是不錯,免得見天兒往自己的王妃身邊湊,帶壞了他孩兒的娘。   瓊娘懷著身孕時正是好時候,眼看著開春,天色漸暖,就能往外走動走動了。   觥籌交錯的酒宴,難免人聲嘈雜,她月份漸大,腹內開始有一突突的微動,也是怕人語聲驚到了胎兒,便儘量不去。   不過偶爾有清雅閒逸的茶宴,還是值得一去的,大抵能在茶宴上遇到些與自己一般懷了身孕的夫人們,大家在一起閒談,也能讓懷孕不適的心情開闊些。   滿朝文武裡,她與長袖善舞的禮部侍郎夫人的交際最好。   一個是因為這禮部士郎夫人先前就是她的素心齋的老主顧。素心齋能名揚京城,她功不可沒。   另一個原因也是,這位夫人會做人,侍郎大人更會做人。所以先前別人都對琅王落井下石時,這對夫妻雖然不能替琅王說話,但也沒有趁火打劫,這一點,瓊娘覺得難能可貴。   是以士郎夫人每次邀約時,她若無事都會欣然赴宴。   今日的茶宴,乃是因為侍郎夫人老家的春茶下來了。這越冬後的茶樹久歷風霜。在春風裡初次萌發的芽葉,葉肉肥厚,不同於老茶的苦洌帶著一股別樣的甜香,最受夫人們的歡迎。   不過侍郎夫人倒還細心給幾位懷了身孕的夫人們備下了濃淡適中的紅茶,免得腹內的胎兒們喝得興奮了鬧騰母親。   也許是初春的美好氣息叫人精神振奮。許多許久不出的夫人也都露了面。如今是安業王妃的雲曦便算得一個。   前太子劉熙總算是聽得他外祖父的話。在作死的路上止步下來。熬過了這個嚴冬,卸去了太子之職的劉熙總算是重獲得父皇的慈心,雖然風光不再,卻也遠離了風頭浪尖。   身為安業王妃的雲曦便也得了自由,總算可以出府交際,與眾人品茗閒聊。   不過瓊娘覺得雲曦似乎對自己有話要說。   於是在飲了一杯茶後,瓊娘便藉口著睏乏了,去了閣院西側的獨棟閣樓裡休憩。   不多時,便聽樓下有人道,說是安業王妃要來與琅王妃閒聊。   瓊娘便靠坐在閣樓的軟塌上跟雲曦王妃一起閒聊了半晌詩畫。   到了最後,雲曦屏退了左右,凝神望向窗外半晌,才道:「他……真的要娶公孫家的小姐為妻?」   當初琅王帶人去龍家踢館,也算是鬧得盡人皆知。那與龍大人交好的刀筆吏胡大人更是不管不顧,又狠參了琅王一本。   但是琅王也是振振有詞,自己部將的妹妹豈能讓人白佔便宜?凡事都是有個先來後到,難道他龍家看上了誰,別人就要給他讓路不成?   最後萬歲也是在這無關緊要的小事上和稀泥,更是感慨了一番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一類的話,算是不了了之了。   可是雲曦聽聞了此言,心內自是百味雜陳。當初雖然是她辜負了二人情誼,現自嫁了,可是聽到昔日情郎有了意中人,心裡也不大舒服。   大抵不隨心意的婚姻的痛苦,在原先想像中的還能忍受,到了現實裡去,卻是每一天的煎熬。   雲曦也是入了太子府裡去後,才發覺這日子的苦楚。   她向來是個志趣高雅之人,雖然戀慕的柳將琚並不是才子類型,卻也品位不俗。每次,當她討論詩詞歌賦時,總能耐心傾聽,就是那種眼裡心裡只有她的專注,便讓人的心融化。那樣的昂揚男子,就是看一眼,都讓人臉紅。   可是反觀太子,被酒色掏空的身體略顯單薄,渾身上下毫無贏人之處。新婚的第一夜裡,那種被陌生人侵犯的屈辱感,叫雲曦對那夫妻之事也起反感。   加之太子嫌棄雲曦放不開,便去找府內的侍妾們享樂去了,倒是讓雲曦落得清閒。可是劉熙失勢,被廢除了太子之位後。雲曦當初違心嫁入皇室的犧牲也變得全無意義。   在這種無望的婚姻裡,驟然聽到柳將琚已經有了新人的消息,心內的打擊可想而知。於是今日看見了瓊娘,便想問個究竟。   瓊娘想了想,倒是據實說出來公孫二姑娘不過是出於義氣,幫助大哥脫困而已。   雲曦聽了,緩緩吐了一口氣,又道:「其實,他若是要娶那公孫二姑娘也好。」   瓊娘挑眉問:「這是為何?」   雲曦嘆道:「說句心裡話,他娶了個能真心對他好的,我自是高興,可是他娶的不是真心喜歡的,我的心裡,也好受點……」   雲曦知道,瓊娘絕對不會將她們私下裡的話過到別人的耳中,所以此時說的倒真是憋悶在心裡許久的真心之言。   可是瓊娘聽得卻不大舒服,只問道:「安業王妃緣何認為,公孫二姑娘就不是我哥哥真心喜歡的?」   安業王妃沒有回答,只是笑了笑,便與瓊娘告辭離去了。可是那話卻不言自明。   說句實在的,那位喬裝的公孫二公子的颯爽英姿,滿京城都是有一份,加之她跟雍陽公主交好,也有那出雙入對的時候,這樣的公子,可當真不是柳家大哥的品味,所以當雲曦聽說公孫二乃是義氣相助時,便是放心下來。   可是她的話,卻讓瓊娘很是不高興。雲曦前世裡是她的好友不錯,但公孫二也是她的至交。   雲曦話裡對公孫淡淡的輕鄙之意,叫瓊娘如鯁在喉。   以至於茶宴回來時,瓊娘入船行查帳,看見了公孫二一身長袍的英俊模樣便開始運氣。   偏偏公孫二還不自知,抽著扇子勾搭著王妃的下巴道:「敢問這位美人,緊盯著看在下,可是要與我邀約黃昏後?放心著,在下的嘴最嚴,絕不告知你丈夫可好?」   被這麼一位難辨雌雄的「公子」調戲著,對於已經嫁人了的貴夫人們來說,還真是既說不出的曖昧刺激,又讓人放心的安全穩妥呢!   難怪著這幾日公孫二去貨鋪輕點貨物時,撩撥得雍陽公主一幹貴女夫人也頻頻入鋪子選買東西。   瓊娘有些被這公孫二氣到了,拂開那輕薄的扇柄道:「敢問二公子,你的邀約是不是太趕了?我可聽說著,那雍陽公主可是為了你,跟武將軍家的二小姐打了好一番嘴仗呢!」   這可是真的,能讓貴女們爭風吃醋的大姑娘,滿大沅朝便是公孫二這獨一份!   公孫一開扇面,搖了搖,挨著瓊娘笑道:「在下自當盡力照拂了小姐們的芳心,便是雨露均沾,絕不冷落了哪一朵嬌花!」   瓊娘一抖算盤,長指一划,一邊撥拉著一遍道:「這樣便好,只是你也別冷落了我的哥哥。柳家公子身世清白,不是讓你白睡的,他這幾日應該跟你大哥定下聘禮的事宜,你還有什麼灑潑雨露未勻的事情,還請趁早了,免得婚後無暇,乾死了那麼幾朵!」   英俊瀟灑的公孫二公子聽到這,便是表情一垮,甩了扇子道:「你那大哥是榆木的腦袋嗎?怎麼跟他說竟是不明白,非要死乞白賴的賴著我!我大哥也是,這次竟是豬油蒙心也跟著他胡鬧。」   瓊娘這時抬頭道:「對了,你先前不是要跟我這這遠洋船隊總把式的差事嗎」   公孫二忙不迭地點頭,只有遠洋出海,才能斷了大哥讓她嫁人的念想。   瓊娘上下打量著她道:「你只要兩個月內,不再穿男裝,穿衣打扮皆由我擺布,那這差事,便是你的了!」   公孫二覺得這還真是小差事,當下豪爽的一拍桌子:「沒問題,那我就且忍了兩個月。」。 第145章   瓊娘也學著她的樣兒,豪爽地一拍桌子道:「一言為定。」   公孫二這輩子打賭沒輸過。她原先覺得是自己有本事,後來她才有些明白,是因為沒有遇到崔瓊娘。   這個女人小小的年紀,也難怪能拿得住那位混不吝的琅王,只不言不語的,卻不動聲色地將你往套兒裡引。   當公孫二被扎了耳眼兒,用草木灰捂住了穿了銀鐺的耳垂時,瓊娘坐在她對面柔聲細語地道:「不動啊,一會便好。」可那手腕卻毫不見遲疑,只幾下的功夫,就扯下幾根多餘的眉毛。   公孫二想要反悔,反正她也不是君子,犯不著一言九鼎!正想撂挑子走人時,瓊娘只不緊不慢道:「現在走,信不信我明日便能讓兩家定了婚期。」   你看,便是這般柔柔和和的語調,卻讓從來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公孫二一時不敢動了。只能苦著臉道:「王妃,您這是何苦來的呢?我這是糞土之牆,您怎麼弄,我也不會有您的千嬌百媚不是?」   瓊娘卻眉眼不動道:「你我不是一類的容姿,怎麼可妄自菲薄地胡亂比較?且忍了這兩個語月,待陪我赴了茶宴,叫那些個看不出你有多美的,個個看瞎了眼。以後你套著麻袋在街上走,我都不管!」   琅王妃何許人也?經營著京城裡所有最名貴的妝物布匹。那巧手畫得丹青,更畫得美人面。   那公孫二的眉形她也沒有修剪得太細,只是去了亂眉,柔和了眉峰。至於那肌膚也沒有費心用脂粉去蓋,但用調了鵝油的香膏滋潤了下肌膚,讓那膚色更加均勻發亮而已。   公孫二姑娘原本便不醜,經過這般巧手微調後,若玉石被雕琢了一番,五官更顯得精緻大氣,竟是一種別樣的美麗。   瓊娘又替她搭好了衣服,滿意地點了點頭。   因為先前捉拿拐子,還有大哥柳將琚的事情,鬧得這位亦男亦女的公孫二姑娘在坊間的傳聞甚多,大都是不堪入耳的。   而她從雲曦的話裡,可是感受到了好些貴婦們對公孫不屑之情。   如今公孫無奕因為助琅王剿滅水賊居功甚偉,已經得了皇帝的封賞,從了五品武官的空缺。   雖然官職不大,但公孫二好歹也是官家小姐了,怎可讓人那般輕看。   瓊娘這般周折,就是存心讓人看看,公孫二姑娘這般的美人,並不是沒有君子仰慕,且讓她們收了輕視之心。   這一切準備得宜,便是整裝上陣之時。   瓊娘吩咐管家舉行了一場茶宴,便是各府宜婚的公子,也請了不少。   琅王府原本就是京城裡的金貴巷子,當初萬歲賜府時,不知有意還是無意,正好王府兩側的人家俱搬遷走了,琅王便將兩處院子也買了下來。一點點地擴建。   到了今天開春的時候,這西側擴建的園子才算修整好,所以許多來王府的貴人們也不過是在王爺開府時,來吃了吃酒席,以後便還沒有機會窺見王府新園子的全貌。   等這次一來,只覺得琅王府似乎是從頭修葺了一番,愈加富麗堂皇。   大凡京城之地,各位王侯的府門修得再怎麼闊綽,那宅邸也是受限,畢竟這寸土寸金之地,哪家的府宅的緊挨著修建,都擠得很。   若是有不差錢的王侯,想要寬綽些,便在京郊圈地修建別院,隔三差五地去住一住,緩一緩在京城裡逼仄的鬱氣。   可是如琅王這般,拿京城最繁華巷子裡的土地當京郊的耕地那般使用的,還真是只此一家。   一來,就算位高權重,這天子的眼皮子底下啊,弄不到合併府宅的官府批文。   二來,這般肆意圈買,實在是太耗費銀子了,就算是王侯之家,那點子家底也有些揮霍不起。   可是這位藩鄉琅王卻偏偏將兩樣都做到了,甚至那花園子裡還挖了一片湖,能在其上泛舟,這可真叫人看著眼熱。   因為一直找尋不到大哥,柳夢堂按捺不知,便是叫柳萍川厚著臉皮跟著雲曦一起入了琅王府,看看尋機會能不能看到柳將琚。   可是這柳萍川沒等看到哥哥,先是將一雙眼睛看得紅熱。   她這輩子最怕的便是入了琅王府成為那敗王的侍妾,就此斷了福祉。   沒想到自己這輩子居然還有主動踏入琅王府的一日。   只是究竟是犯了什麼邪?為何她這輩子所嫁的琅王到了今日也不見頹勢,反而越來越富貴顯達的樣子?   這心裡泛酸,嘴上自然也沒有什麼好言語的。便跟著坐在身邊的其他夫人們笑道:「這娶了商家女的好處便是,使銀子的時候,眼睛都不眨,可惜了我們府裡的老爺們都太規矩,講究個門當戶對,不然的話,娶個能賺錢的老婆,便也能不出京城,在院子划水泛舟了呢!」   這進門的都是客。若是劉熙還得勢,瓊娘才不管什麼禮節,定然將這柳萍川哄攆出去。   可是太子被廢,同情劉熙的老臣大有人在,若是此時她再哄攆柳萍川,便有得勢不饒人之嫌,平白給王爺著了罵名,便只當是王府門縫沒關嚴,飛入只蒼蠅。   但這蠅子卻沒個自覺,猶自在那裡嗡嗡嗡地大放厥詞,話裡話外污衊著琅王是個花銷正妻嫁妝,吃軟飯的敗家子。   不過她這話一起頭,立刻有些夫人隨聲附和,那言下之意,她們心裡也是認定琅王吃了老婆的嫁妝,才這般的闊綽。   瓊娘心內嘆了口氣,她嫁入王府時便阻攔著琅王擴建院子,怕的就是樹大招風。可是琅王非是不聽,只說自己在江東住慣了大宅,受不得京胡同一畝三分地的憋屈,可是若住在京郊,來來回回也是折騰,倒不如索性買通了三個府宅,將來孩子生得多了,也有地方戲耍。   這番豪橫之言,也是叫人著惱。可那都是自己家門府裡的事兒。   現在柳萍川貶損之言都遞送到了她的面前,豈有讓人當年污衊之理?   於是瓊娘借著那柳萍川撩撥著眾人話頭的時候,瓊娘笑了笑道:「若是真這般想,恐怕諸位要學得安業王,多納娶幾個商戶的妾侍了。我賺得那些個脂粉錢,我們家王爺可看不上。王爺自接了王位時,便派出府裡的家生奴才們去四處經商,積攢下來的錢財倒是有些盈餘,各地約略有些薄產,只是遷來了京城,便將外地的店鋪典賣了些,才有這閒錢修府。」   她這話不疾不緩,便是徐徐打臉,話中之意乃是他家王爺卻是比她這個京城第一女富豪富有許多。   眾人猛然想起當初朝廷興建大運河時,戶部一時拿不出足夠的錢銀,還是向琅王借了一部分才開的工。   那位琅王能不管朝廷要餉銀,養著江東的一幹水軍,自然是有家私財氣的。   這麼些外鄉的鄉巴佬,怎麼都這麼的有錢銀?   柳萍川聽了面色尷尬,心中更是泛起無限酸楚。   自從白家被滅,劉熙驟然少了一大塊錢銀進帳。   而貶為安業王后,皇家的供奉上更是削減不少。王府的錢銀本就捉襟見肘,偏偏安業王的排場一如往常,只苦了一幹府裡的女眷,日常所用不斷縮減,現在連像樣的胭脂也要個把月才能買上一盒。   柳萍川想到這,看看通身珠光寶氣的瓊娘,心內更是有怨氣,總是疑心自己此番重生,會不會是被瓊娘做了什麼手腳。   明明她被趕回了崔家成為了商戶賤女,為何現在竟是活得這般有模有樣?   偌大的宅院,她便是此間的女主人,真是讓人看了生氣。   不過瓊娘此次召集眾人可不是為了炫耀自家的園子,她心裡還有些正事。不久後,有人進來稟報公孫校尉的妹妹公孫二姑娘求見。瓊娘道:「請公孫二姑娘進來。」   最近眾人耳中可是聽了許多王府家公孫二姑娘的軼事,縱是沒見過的,也是知道她平日裡的派頭和模樣。一時議論紛紛,期待著公孫二姑娘進來時一副羽扇綸巾,斜眉搖首的風流公子樣子。   哪知門帘挑起後,款款走進來的卻是一位美貌動人的女子。   這女子只是薄施粉黛,臉頰不畫而紅,嘴唇不點而媚,兩條細眉斜插入鬢,填了許多的英氣,再配上小巧挺直的瓊筆,兩隻冷冽如水卻又寒光四射的眼睛,穿著一身藍色刺繡玉蘭百褶裙,款步而入時毫不扭捏,直帶著一股英姿颯爽,給她本就十分美麗的容貌平添了一股說不出的魅力。   眾人十分驚訝,沒想到今兒個見到的卻是與傳言完全不同的公孫二姑娘,尤其那些個青年才俊更是兩眼放光,不住瞄向二姑娘。這公孫二姑娘雖然容貌上還不及瓊娘的豔麗風流,卻比在座的大多數夫人還要美貌上幾分,而且另有一番風韻。   雲曦看了,嘴唇也不由得緊緊一抿。。 第146章   接下來她的視線一轉,正看見柳將琚不知什麼時候也站在了一群公子的中間。   他也直直地望向公孫二姑娘。   雲曦的心像墜到了冰窟窿裡,心裡竟是說不出的苦楚。   也不知柳將琚是不是迴避著自己,竟然一眼都沒有朝著自己這邊望過來。   柳萍川在一旁看得分明,心內冷笑:看這光景,她跟哥哥似乎真的有事,待她回去之後,尋了機會跟安業王說,看這雲曦還如何在王府裡當得正頭王妃!   至於那哥哥,她也要尋機會跟他說話,好叫他趕緊回柳家,父親又為他看中了一門親事,總得回去相看,過了場面才好。   因為有男賓,所以除了女主人瓊娘外,琅王也親自臨場招待貴賓。   昔日裡,這滿京城與琅王相熟的,也不過是盧卷和二皇子這幫子舊人而已。   曾幾何時,琅王身邊的密友也悄然換人。   除了盧卷以外,還有一批新近的文官和武將,那批文官得益於琅王當初扭正舞弊案才能出頭,是以自認為是琅王的門生,每逢年節都是要去拜謁琅王的。至於武將也是他新近提拔上來的舊日部下。   如今,琅王這個外疆大吏,總算是在京城綜合交錯的官場裡站穩了腳跟。   二皇子劉剡也到場了。可明眼人一看,便知為人的關係大不如從前,那琅王對待二皇子,如其他賓客一般客氣,卻並沒有將二皇子請入自己的那一桌。   有些細心的人發現了這一點,心內不禁嘀咕:這琅王是跟儲君之人選有仇不成?先前跟太子不和,也算有情可原,可是如今對有望立儲的二皇子也很疏遠,這是為何?   不過劉剡倒是毫不介意地樣子,只攜了自己的太子妃孫氏在庭院裡欣賞遊走。   只是在眾人用了茶宴之後,劉剡倒是尋了空子與琅王說話:「忘山,你我尋個地方相談可好?」   楚邪扭頭看了看他,點頭表示同意。   待得到了無人處,劉剡才開口問道:「忘山,你我年少時到現在的交情,豈是同他人相比?本王有何做得不對之處,你指出便是,這般冷淡究竟是為何?」   琅王定定地看這二皇子,開口道:「二殿下此話是從何說起,我等臣子,怎麼敢對皇子有冷淡之舉?臣有何舉止不妥之處,還請二殿下指正。」   二皇子見琅王並不想說實話的樣子,不由得加重了口氣:「忘山,你我為何會變成現在這樣?」   這一聲裡,透著無盡的悲憤,楚邪不由得抬起頭仔細打量著劉剡,慢慢道:「我以為你心知肚明,為何還要我來挑明?」   他這一句裡,全無敬語,倒是頗有挑明了說話的意思。   劉剡眨了眨眼,滿是不解地望著劉剡:「你我一直無事,究竟是哪裡得罪你而不自知?」   琅王端坐在椅子上,手摸摩挲著一把精緻的砂壺道:「前些日子請酒,都不見你來尋我,現在卻眼巴巴地來找,豈不是趨炎附勢之徒?」   原來是為這個,二皇子的心內一松,笑道:「你又不是不知,當時你案子未清,我又是主理這案子的主官,若是與你太過親近豈不是遭人非議,不過是少請你吃幾頓酒,便將我鬧上了,忘山你怎麼越活越回去了?」   楚邪挑了挑眉:「我便是這樣,你又不是才知?想讓我了解此事也可,少不得你做東陪酒給我,總得讓我折回這面子啊!」   二皇子含笑道:「行!總不能差你這幾頓酒,到時候三十年的陳釀也是有的,你可別趴著回不了府啊!」   就這般言語間,二人之間的罅隙似乎盡消,便是又恢復成往日有說有笑的模樣出了書房的大門。   只是賓客盡數散去後,到了晚上時,瓊娘問及:「似乎見你跟二殿下盡釋前嫌,可是和好了?」   楚邪卻是眉間泛冷,淡淡地囑咐她道:「與二殿下府裡的打交道,大面兒上過得去便好,不必太過熱絡。」   瓊娘這才之,琅王心裡並不如他表現的那般矛盾盡解。   她一直好奇琅王為何與二皇子交惡,便借著機會開口問道。   這次二皇子倒是開口回答了:「還記得我以前那次中毒嗎?」   瓊娘點了點頭,那次下毒之人為誰,一直沒有查出個緣由,這也是她的一塊心病。琅王借著說道:「我那次中毒的症狀,其實跟我娘臨死時的樣態甚是肖似。」   這話一出,瓊娘的眼睛都瞪圓了。琅王的語氣平靜,可是他話裡的意思卻是,她的婆婆當年很有可能是被人下毒而死的!   「這……這怎麼可能?難道當年下毒害你娘親的,跟害你的乃是同一人?」   琅王的面色暗沉,陰冷說道:「那樣獨特的毒,相信也是世間難尋第二人!」   瓊娘抱著他的腰肢,默默地安慰著他又道:「那……此事與二殿下可有干係?」   琅王說道:「當年事,也許二殿下的母妃牽扯其中……而且,太子當初與本王纏鬥時,這漁翁得利之人為誰,不是很清楚嗎?本王生平交友,不結交城府陰沉,暗藏齷蹉之輩。」   只說到這,瓊娘便全懂了。   想她重生一來,心內其實一直拿琅王當個混不吝的青年看待。   只是不知何時,她前世記憶裡的那個魯莽跋扈的王爺,竟然是悄然蛻變,而如今也是愈加沉穩的樣子。   如果說,她嫁給琅王的初期,心內還有忐忑,而今卻是漸漸放下心來,直覺她摟著的這個壯碩堅毅的男子,會為她和孩兒遮擋風雨。   前世的琅王命運那般黯淡,難道真是被有心人一步步構陷所致?瓊娘不由得恨起自己,為何對楚邪關注得那麼少,以至於現在無甚助力可言。   一時間,她默默抱著他,琅王轉頭也將她抱住,摟著她的肩膀道:「放心,本王不會亂來。若是沒有你和孩兒,可能要與那賊人鬧得魚死網破,可是現在,本王要先護著你與孩兒,定然不要加隱藏在暗處的奸人害了你們。」   瓊娘抬頭,輕輕吻上了琅王,燭光下,二人相偎在一處。   琅王宴客的第二日,當暖洋洋的旭日照射到京城城門時,兩個風塵僕僕的旅人來到京城城門前。其中一人略一停頓,仰首望向城內,似有不少感觸。陽光直射到他的臉上,儼然是消失許久的尚雲天,只不過他已經蓄起了鬍鬚,倒是不容易叫熟人認出。   兩人進了京城,很快便消失在人群中   當天下午,二皇子在一眾侍衛和管家的護擁下,去京城最大的戲樓福運樓聽戲。福運樓掌柜見了王府管家,連忙施禮,說道:「殿下可是有陣子沒來了,真是巧了,最近新排了出戲,請殿下觀賞。」   二皇子進了包間,命侍衛管家等人出去,坐在椅子裡半眯著眼,聽著下面臺子幾個名角咿咿呀呀的唱戲。   過了不久,門輕輕打開,一個侍衛領著兩個膚色黝黑,穿著普通布衣的人走了進來,然後轉身出去。   左邊布衣上前一步,輕聲道:「殿下,下官幸不辱命,從吐蕃請回了知曉生死輪迴之密的高人。」這人正是尚雲天,卻是為了掩人耳目抹黑了膚色。   二皇子睜開了眼,看向另一人。這人瘦小枯乾,臉上只見高高的顴骨,全身都沒幾塊肉,咋一看還以為是個病秧子,但是一對眼睛卻是水潤明亮,宛如嬰兒一般。二皇子望著對面這對清澈的眼睛,突然感到一陣不適,這眼神裡完全不含任何情感,就像死寂的潭水,冰冷,無情。   二皇子定了下心神,問道:「你是何人,如何知曉輪迴之密?」   這人一開口,聲音便如鐵片在石頭上刮過一般,說道:「貧僧大遺,出身皇寺,與滄海是師兄弟。師傅圓寂後,我們二人對如何弘揚佛法產生分歧。滄海以為當闡喻佛理,教化眾生。貧僧認為救人當先救幾,唯有我成真佛,才能普度眾生。是以貧僧離開皇寺,只求度己成佛。」   這人頓了頓,又道:「可惜人生有涯,佛法無邊。縱然窮盡一生,所得不過佛之皮毛,焉能成佛。是以貧僧十年前開始破解生死輪迴之密,以期可以來世繼續鑽研佛法。」   二皇子眉色不懂,其實作為心內不信鬼神之人,他對尚雲天的說法一直是半信半疑。不過尚雲天既然請來了能人,他倒要看看,這個和尚是如何解釋。   於是他道:「尚大人自稱乃是轉生之人,大師覺得他是為何轉生?」   那大遺和尚道:「轉生為人,需要大機緣,大犧牲。更是需要轉生之人存有極大的怨念。這便是執著,放不下。不過尚大人的轉生萬字為反,且呈黑色,他也不過是替轉生之人祭祀的牲畜而已。想要破解這等機緣,犧牲的獻祭是不夠的,唯有找出那個正主兒,才可化解二殿下因為那轉生之人的命運漣漪波動,造成的福緣偏差。」   二皇子點了點頭,漫不經心地轉頭看向尚雲天道:「你可知道,還有哪些轉生之人?」。 第147章   尚雲天頓住了,他遲疑了一下道:「二皇子當知,安業王的側妃也是重生一世。」   劉剡點了點頭,道:「除了安業王的側妃柳氏,可還有其他轉生之人?」   尚雲天苦笑了一下,道:「二皇子,轉生之人必然稀少,且都當作秘密從不與人言,臣也是機緣巧合才知道安業王的妾侍乃是轉生之人,是否還有其他轉生之人臣確實無所知。」   劉焱道:「我手上人手雖多,卻是不知如何探查轉生之人。你且告訴他們一些方法,自己也多番打探看看能否查到其他轉生之人。」   又對大遺和尚道:「我會安排住所和服侍之人,大師且安心住下,等找到了轉生之人還要請大師幫忙布置。」   大遺和尚雙手合十,沒有說話。二皇子招來侍衛領著二人悄悄出了戲樓,去了一處住所,裡面是二進院落,還有侍女管家等,總是便是富貴養起,沒有絲毫的疏忽。   劉剡向來不信鬼神,可是上次他入宮時,與母妃密談之後,他對尚雲天所言——前世裡楚邪曾經篡權奪位變得尤為忌憚。   只因為靜敏妃向他言破了楚邪的身世,而且還略帶惆悵地補了那麼一句:「若他是生在宮裡,如今這皇儲之爭,你們便是爭都爭不上!」   這一句話,正入了二皇子的心。   他一下子想明白了許多的事情,譬如為何以前楚邪痛揍太子,而萬歲申斥的卻是被揍成豬頭的太子。   再譬如,以前在朝堂上,萬歲對楚邪的種種偏頗……   也許在父皇的眼裡,只有楚邪這個養在外面的野種才是他的至親骨肉吧?若是有一天,楚邪真的如尚雲天所言,做夠了藩王,看上了九五至尊的龍椅寶座呢?   劉剡嘴角噙著幾無溫度的笑意——他籌謀了這麼久,不能輸,也輸不起。   雖則他欣賞楚邪,可是以前觀忘山,乃是能臣猛將,自己未來登基的助力;現在再看,卻已經是隱患禍根,蟄伏甚久的奪位者矣。   他之所以找大大師前來,也不過是想要看看尚雲天的重生能否扭轉楚邪篡權奪位的機緣。可是沒想到,這大師卻言,尚雲天也不過是犧牲的獻祭罷了。真正得了福緣的重生者另有其人。   那大遺和尚也是不見把兔子不撒鷹之輩,沒有見到二皇子前,一直不肯開口吐真言。方才他冷言旁觀,發現尚雲天也是極為震驚,似乎並不知自己其實成為獻祭的犧牲品。   不過二皇子知道,這尚雲天狡詐著呢,便是拿了自己的重生先知做了籌碼,要跟自己邀功請賞,絕不會一次性吐露了實情。   不過不急,現在他既然已經窺得楚邪的身世秘密,自然是可以從容安排,盡掌先機。   這第一步,便要從那也是重生者的柳萍川入手,就算尚雲天在那囤積居奇,他也會一點點地拼湊出這兩個人前世裡的機緣孽障。   再說那尚雲天久未回京城,卻發現二皇子好似驟然對這等鬼神之事上心了許多。也不知期間發生了什麼事情,讓二皇子漸漸接納了這等轉運之言,更是直問自己可否知道重生的那個符印出處。   上一世瓊娘死後,他初時也是心傷一陣子,以為一段時間後就會淡忘。   哪知時間愈久,柳萍川顯露出的面目越發可憎,這時他才念起瓊娘的好,愈加懷念瓊娘。遽爾對前世今生等玄學有了興趣,在家中請了許多僧道方士,下朝後便醉心於請教。那時經一方士介紹,也將大遺請入了府中。只是不知何故,楚邪居然派人攔腰截胡,將那大遺和尚虜了去,之後才惹出這般幾許事情。   當他重生之時,原本以為是自己對瓊娘的思念感動上蒼,才獲得了與瓊娘重修舊好的機會。聽了大遺和尚剛從那番話,他才醒悟道自己到底是被楚邪那廝做了獻祭,   只是他想不明白難道這楚邪在前世裡便惦記著他的瓊娘?為何最後重生的是瓊娘,而非他楚邪呢?   方才他與二皇子說話時,語帶保留,並未說出瓊娘重生之事。   而現在,他借著幫助大師安頓下來的功夫問道:「大師,不知我這樣的被獻祭之人如何才能轉運?」   大遺和尚雖然一直鑽研重生輪迴之道,可是一直未能真正入其門。直到尚雲天來找,當他看到那重生的孽印時才喜出望外,認定自己前世必定成功,而今世也離成功不遠矣,如今又得了皇子的青睞,以後搜尋適合的獻祭人,讓自己往復重生也得了便利,便是心情愉悅,難得話多道:「解鈴還須繫鈴人。爾等所有皆為轉生之人,彼為牲畜,遂為塵埃。只有那轉生之大福源人才能為獻祭之人改運。」   尚雲天在大遺對二皇子說出轉生正主和獻祭的牲畜區別之時便已斷定瓊娘就是那轉世的正主,福緣的所在。而這一世自己若想改變牲畜的命運,終究還需著落在瓊娘的身上,這下他更是生了必得瓊娘之心。   瓊娘尚不知自己已然變成二皇子和尚雲天改命填運的關鍵,還磨著公孫二姑娘再接再厲,勤快些穿衣打扮,準備赴宴。   公孫二姑娘沒有料到瓊娘指點淑女的打扮和禮節居然如此要人命,裙子要用哪種顏色,挑選什麼圖案,搭配哪種服飾,若是裙子換了顏色又該選用哪種服飾,走路時怎樣才能弱柳扶風,喝茶時手指動作如何……說出來的要點宛如大雨落下的雨點一樣,噼噼叭叭地打在二姑娘的原本以為自己甚是健碩的腰板上,直打得二姑娘叫苦不迭。   當下公孫二姑娘也要給自己尋了出路,便是儘量和顏悅色地對瓊娘道:「春風撫柳,草色漸青,正是踏青賞玩的好時節。尤其王妃您肚子漸大,吃不好,睡不香,更要出去走走,對身子和肚裡的孩兒都有益,切莫把時間耗費在我這種不不開化的人身上,你受累,我亦受苦。」   瓊娘倒是看著公孫二姑娘愈加雪亮的肌膚笑道:「給你穿衣打扮,比去踏青都要叫人舒爽,我腹內的小世子能否安康,便要看二姑娘你聽不聽話了……」   她正和公孫二姑娘正在院中一笑一哭的說話,瓊娘便見到院門處露出柳將琚的身形。   柳將琚一隻腳剛剛邁進,抬頭看到二姑娘也在,一時頗為尷尬,也不知該抬前一隻腳,還是後一隻腳。   瓊娘見柳將琚進退兩難,且不住地偷瞄二姑娘,笑著對公孫二姑娘道:「你所說不錯,我也確實有些倦了,倒是可以考慮出遊一番,這就要休息,你跟我大哥自在園子裡走一走,也免得辜負這一身的打扮了。」   那公孫二抿了抿嘴,柳將琚倒是主動道:「前些日子你耍的那套拳法不錯,可我卻也想出破解之道,不若你換一身衣服,我們去武場過過招?」   這話正合公孫二之意,便是欣然同意,與那柳將琚相攜了出去。   瓊娘搖了搖頭,心道:可惜了自己精心與她畫的粉頰芙蓉妝,竟是沒個識貨的,大約一會便要被臭汗洗刷乾淨了。   就在這時就看到喜鵲小跑著奔了過來,到了自己身邊,瞪著眼兒說道:「王妃,聽侍衛傳言那安業側妃在上香的路上被不知哪裡的賊人劫持了,現在生死不知。」   瓊娘大吃一驚,連忙問喜鵲具體情形。喜鵲性子急,聽侍衛說了安業側妃被劫持後,便跑來告訴瓊娘,自己卻是不知細節。瓊娘連忙喚來侍衛問明詳情。   且說二皇子,在大遺和尚和尚雲天離開戲樓後,便回了王府。劉剡坐在書房內思索如何能把安業側妃抓到府上。但是安業側妃身份顯貴,而且父親柳夢堂也是朝廷重臣,雖然受了安業王子牽連聖眷大不如前,但依然不可輕辱。劉剡思考良久卻是想不出妥善的法子,既能達到目的,又不牽扯到自己。   初時劉剡想到綁走安業側妃。現在安業因為被廢了太子,手下勢力幾乎散個乾淨,安業側妃並不受寵,出行時只得兩個丫鬟和幾個侍衛跟隨。自己手下眾多,若是不留痕跡地將其虜走倒也非是難事。但是堂堂王爺的側妃在京城失蹤,必然引發父皇震怒,牽連甚廣,卻是不好收尾。   劉剡看著牆壁上的那個自己親自書寫的「忍」字,眉宇在跳動的燭光裡愈加暗沉,他想到尚雲天所說,在他上一世時自己終究還是坐上了皇位,可惜無福享受,被殺於皇座之上。若是尚雲天所說為真,自己下場自然不妙。就算尚雲天所說為假,而看現在情形,自己能否繼承皇位猶在兩說。   想到這,劉焱敲了敲桌面,兩害相權取其輕,若是不能改命,自己結果如何孰難預料。他   將心一橫,找來了王府暗衛,附耳囑咐了一番。那人是做慣了腌臢見不得光的事情的,和殿下又確認了一番後方才領命而去。   幾日後,安業王妃在上香途中為人劫持,隨行的丫鬟和侍衛盡皆被殺。消息一出,立刻震驚朝野。。 第148章   前些日子嘉康帝剛剛因為拐子鬧了京城燈會的事情,重責了京城府尹,沒想到,這治安非但沒有改善,反而變本加厲。   柳家的嫡女,安業王的側妃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劫掠。這樣就算是被救回也是名節盡失去了。   那柳大人也是羞辱得在朝堂上一副恨不得能立時撞柱的樣子,安業王更哭著與父皇陳情。   滿京城皆是調撥了人手要嚴懲惡賊。可是那劫掠了王妃的盜匪,卻並沒有來索要贖金,反而如泥牛沉海,不見動靜。   誰也不知道,此時他們猜測被劫掠到了附近深山裡的王妃,此時就在京城二皇子府宅的地下室裡。   當她被賊人捂住口鼻暈過去後,再次醒來時,便在這地下室裡。   柳萍川心內恐慌,竟是不知這鬧得是哪一出。   當她終於看到了尚雲天時,便像瘋了似的撲了過去,拽著他的衣領問道:「尚雲天,你……你是不是也重生了,為何要害我!為何要害我?」   尚雲天倒是極力忍耐,只垂眸看著她冷冷道:「我怎麼害你了?無知蠢婦,我只是極力在挽回我們倆的頹勢而已。」   柳萍川死死地盯著他,這個面色陰鬱的男人,越加跟她前世裡那個總是面色陰沉的男人重疊在一處了。   她才看明白,這尚雲天果然也是重生的,他是帶著對她無盡厭惡和憎恨而重生的那個尚雲天。   可笑她起初竟然以為能改變彼此的際遇,重新挽回他的心。   現在想來,他極力攛掇著自己嫁給太子,莫不是早就知道,太子最後被廢,當不成儲君?這等子的惡毒心思,她竟然一早沒有看出來!   尚雲天倒是了解柳萍川,若是此時不止住她的哭鬧,便什麼也都談不成了。   於是便捏住了她的手腕低低說道:「我是在救你,你若不聽我的,那麼你最後便是跟你的那些車夫僕役一樣的下場!」   接下來,他便低低將當初他們二人的重生乃是被獻祭之事匆匆講述了一遍。然後說道:「若是被人發現,你並非福祉之人,那麼你便是要被滅口的下場,孰輕孰重,你自己掂量著吧!」   柳萍川滿臉的震驚,心內更是無盡的恨意。   這個崔瓊娘,究竟是走了什麼狗屎運,她竟然極有可能是那個大福祉的重生之人。   也難怪她重生以後,雖然流落到了崔家,卻好運不斷,更是將那個命盤奇差的琅王徹底改命,變得仕途順暢,深得隆寵。   想想自己在被劫掠的時候,那些個車夫悽慘的死狀,柳萍川不由得打了一個激靈,語帶戰慄地問:「我該怎麼樣才能保住性命?」   尚雲天面色微沉道:「如今你我乃是同命,我自然會想辦法救你,可是前提也得你夠聰明……懂得配合才是!」   說話間,他取出了兩個小盒子,一個盒子是如膚色一般的膏子,另一個盒子卻是如鮮紅硃砂一般的顏料……   尚雲天極會經營人脈,這看守地牢的守夜人已經被他買通,所以他來去片刻,也是悄無聲息。當他從地牢裡出來後,剛剛拐到假山處,便看見那大遺和尚也剛剛到了王府上,與二皇子一起朝著那地牢走去。   他緊緊抿了抿嘴,雖然方才他拿捏住了柳萍川惜命的短處,但心內也是起了忐忑,只盼著那女人別臨時犯蠢,說出瓊娘才是真正的重生福祉之人才好。   再說那二皇子與大遺和尚入了地窖之後,他隱匿在了暗處,只任大遺和尚去檢驗她的身份。   那大遺和尚伸出胳膊,只大手一握,抓住了柳萍川的手臂,露出了自己的那個印記——那赫然是一個鮮紅的正萬字,看上去那麼的奪目刺眼。   大遺和尚拿手蹭了蹭,確定並非筆墨書畫上去的,這才面露喜色道:「她果然是有大造化之人!」   隱匿在暗處的二皇子眉毛微動,靜聽這那大遺和尚道:「既然她乃大造化之人,福緣深厚,您若是想受用了,便待貧僧做法,將她的福緣盡數吸納……」   「臭和尚,你確定有這本事嗎?」一直沉默不語的柳萍川突然開口說道。   那大遺和尚一臉矜持道:「貧僧生平專研這輪迴之道,這世間恐怕也只有我一人有這等本事了。」   柳萍川把心一橫,冷笑道:「我的確是有大福緣之人,上輩子琅王痴戀於我,可我不願為他妾侍,便千方百計地偷偷回了柳家。他心有不甘,這才設局開壇,令我重生。不過我不愛他,是以這輩子才嫁給了太子。太子原本是要慘死於宮內動亂之命,,然則因為娶了我,這才改命,早早廢儲,卻重獲聖心,保了自己後半生無憂。你若害我,恐怕福緣沒有賺到手,反而傷及了自己的福根!」   這些話,都是尚雲天叫她說的,匆忙間她也不知自己說得是否周全,便是極力鎮定,看那隱匿在黑暗中人的反應。   其實那大遺和尚心內也全無把握,他雖然自信自己前世裡能讓人輪迴,可是現在的自己畢竟還欠了火候,並無什麼章法可言。被柳萍川這麼一說,登時有些語塞,露出了猶豫的情狀。   隱匿在暗處的二皇子自然察覺出來,看到了大遺和尚的底氣不足。就在這時,他終於動了動,半露出臉來笑道:「既然這麼說來,便是誰娶了你,才能惠及福祉,得了周全不成?」   那柳萍川看到了二皇子後,心知那尚雲天在此事上到沒有騙了自己,便將心一橫,跪倒在地上道:「二皇子,您乃真正福緣齊天之人,前世裡若不是因為反賊作亂,必定登上九五至尊的寶座,我願輔佐二皇子成為真龍天子,與皇子您共享富貴榮華。」   劉熙看了看柳萍川,不由得笑道:「安業側妃這般說來,可叫本王為難了,難道你是叫本王橫刀奪愛,與大哥爭搶側妃不成?」   柳萍川半抬起頭道:「妾一直仰慕二皇子才學淵博,智謀無雙。只是二皇子聖眷厚重,一早便被聖上指定了婚姻,妾只恨無緣早些與二太子相識。妾嫁與安業王子,乃父親一手安排,非是妾之本心,而安業王子對妾素來不理不睬,與妾離心,並非良眷。如今妾被賊人所劫,名聲已敗,就算回去也必不為安業王子和父親相容,是以懇請二皇子若是肯收留妾,妾自當盡心竭力為二皇子效勞。」   說罷便是深深鞠禮,然後半抬起頭,眼角含媚地望著自己的小叔子。   二皇子語氣溫和道:「安業側妃還真是好脾氣,先前本王派出的手下無狀,在相請王妃時,驚擾了側妃,難道你不惱嗎?」   柳萍川連忙道:「欲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妾得此良機與二皇子相遇,心中歡喜還來不及,哪裡會惱。若是二皇子不棄妾蒲柳之姿,妾今晚便當好好伺奉二皇子。」   二皇子淡笑不語,只是說道:「若是柳小姐肯青睞本王,那本王自當受寵若驚。」   接下來,二皇子便若閒談一般,盡問了一些這不久將要發生的事情。柳萍川知道,這是二皇子要印證她是否是重生之人,自然是知無不言。   在這一點她,並未撒謊,恰好這幾日馬上便要到了重陽節,節前那麼幾天,京城裡的確是發生了幾件大事,其中一件便是工部錢尚書之女在馬車裡吃棗時,被棗核噎了嗓子,一命嗚呼。   就在柳萍川剛剛說出這事不久,便有二皇子派出的僕役稟報,那錢尚書的女兒的確是吃棗噎死了。   這等蹊蹺別致的死法,還真是難以複製。二皇子微微一笑,心知這柳萍川別管是不是重生,但真是能佔卜著未來。   他總是疑心那尚雲天對自己之言語帶保留,如今若是得了柳萍川,隨著他也不能盡信她。但是有了二人之言,比較著看聽,總是能看出破綻,更免得那尚雲天以為自己能受他一人擺布。   這般想著,他起身將柳萍川扶起,摸著她的那一雙手,不甚走心地說道:「既然如此,那麼本王自會憐惜著蓮娘,與你成就一番姻緣……」   這幾日裡,京城因為安業王側妃被劫持一事鬧得雞犬不寧。   除了京城人馬抽掉出去搜尋各個山頭外,幾位皇子也是輪番出動,以表示兄弟敦厚之情。最後,就連琅王也被迫著去尋了一天,以顯示與皇室同心。   安業側妃被劫,二皇子更是盡數派出自己府中的侍衛,滿城搜尋。其中一個叫做成大的侍衛出身不高,倒是識得不少地痞無賴,湊巧一個無賴晚上去欺負城郊一個寡婦時遇見幾個行跡可疑之人。   成大不肯放過任何線索,立刻稟報了二皇子,領著幾個侍衛在那地痞指引下來到城東郊,逐屋搜索,居然真的發現了幾個毛賊,混戰中幾個毛賊盡皆斃命,在地下室發現了被劫的安業側妃。   這下子,各種版本的王妃被毛賊所羞辱的豔史,更是傳得沸沸揚揚。。 第149章   安業側妃柳萍川雖然安全回到安業王府,果然不為安業王子所喜。   安業王原本做不成太子便夠窩囊的,可戴不得這等子綠帽子,當柳萍川提出要和離返家時,便是冷臉叫她可想好了尋個原因寫上休書一封將她送回了柳府。   柳大人自認詩書門第,女兒不但被劫,更沒有為守貞潔馬上自盡,現在又被安業王子休回,自然著惱,更不待見於她。   可那柳萍川不知吃了什麼定心丸,竟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樣,也沒回柳家,自拿了錢財出來,在柳府附近買了宅院,竟是一副要自立門戶的光景。   柳萍川算是看透了,她這輩子重生最撒錯處,便是依靠男人。若是學了瓊娘的,善用自己重生的身份,多積斂了錢財,何至於這般的被動?   尚雲天?就是個滿腹毒汁的男人!他這般替自己遮掩。也不過是要替那瓊娘那賤人打掩護而已。   他前世裡必定老早便知太子不能位登九五,卻一直攛掇著自己嫁給太子那等子廢人。如今她也是茅塞頓開,有些想明白。   就如前世一般,男人不好了可以再換,何必在一棵枯樹上吊死?   尚雲天跟二皇子言,將來那楚邪更危及二皇子的皇權之位。   可她柳萍川才不信這鬼話呢!現在的尚雲天雖則看似年輕,可是骨子裡卻是浸染了官場幾十年的大吏,他的為官之道向來求穩,從不沾染那些個黨派之爭,更是不會依附飄搖的孤草。   依著她看,二皇子在前世裡才是那個榮登九五至尊之位的最後勝利者。而尚雲天也是篤定二皇子會贏,才會這般盡心盡力地輔佐二皇子,拼命地給自己增加籌碼。   既然如此,她便也效仿著尚郎好了,便會安心抱住二皇子的大腿,笑到最後!   只是眼下她被劫之事鬧得沸沸揚揚,總是要平息才好,反正如今她是頂了大福運之人,想來那二皇子也不會涼了她太久。   瓊娘這幾日的身子漸大了。不過她謹記著太后的叮囑,不敢再貪嘴多食,便是每天早晨起來時,趁著日頭不曬時,在新修的院子裡走一走。   眼看到了春天,許多的兵卒都要告假回家幫忙插秧播種,是以京城三郡換司配崗之事皆要琅王過審布置,有時要忙上甚晚回府。   可是這般愛有起床氣的男人竟然每天清晨起來陪著她逛園子。   瓊娘有時看著他睡意甚濃的樣子,不忍心叫他起。可是她這邊剛一動,他那邊就能睜開眼,然後時雷打不動地陪著她逛園子。   瓊娘與楚邪牽手走在園子裡,只是看著他連打哈欠的樣子,便忍不住伸出手指往他嘴裡伸。   這下楚邪合攏嘴巴的時候,便正好將那一根纖纖玉指咬含在了嘴裡。   他故意吮住不放,只咬了一口道:「這般的調皮,半點沒有為娘的樣子,依著本王看,你不給孩兒請奶娘,倒要給你請一個。」   瓊娘暗自嘆了一口氣,心道:又來了,這琅王便總是隔三差五要重談請奶娘的話頭。   琅王請奶娘的緣由卻是他小時看到嬸娘家奶著堂妹的奶娘,那露出的如麵團一般抻長,直搭拉到肚皮上。他便以為奶娘所以這樣全是因為奶了孩子的緣故,擔心瓊娘也如奶娘一般,是以堅決不肯瓊娘自己餵養孩子,一定要請個奶娘來才能安心。   可瓊娘在這一事上也甚是堅持,就算琅王親自執筆畫下,他記憶裡那兩條如布袋一般的□□,都沒教她退讓分毫。   這般吃了秤砣鐵了心的窮酸做法也是叫人無奈,琅王再瞪眼時,那小婦人也不看他,只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   如今瓊娘見他又要提那話茬,便自不高興道:「若是到時候嫌棄我垂了乳,只管叫了其他尖挺的去服侍。」   琅王最愛看這小婦吃醋的模樣,,便是故意挨近了她道:「這幾日看著漸大,趁著還算挺實,倒不如先餵飽了你夫君,到時候吃慣了你的味道,再給換個也不吃,本王認奶……」   瓊娘笑著推開往她懷裡鑽的那個討奶吃的,忽然覺得一陣內急,便讓琅王在園子裡稍等片刻,她有著翠玉和幾個丫鬟攙扶著去了一側的貢房。   只是待她紓解了內急,焚香淨手了之後,再往院子裡走時,離得老遠,便看見位美人正服侍在琅王的身旁。   瓊娘打眼兒一看,這位倒是個細腰尖挺的,那薄衣包裹的尖尖都快要蹭到臉上去了!   原來是那灑掃西閣蝶衣也趁著清晨時來花園子裡閒逛。   要說上次,戀花勸著蝶衣再等等,只等著王妃徹底大了肚子,身材走形時,再向琅王進獻溫柔纏綿。   可是這王妃的肚子倒是日益漸大了,那媚態卻是不減分毫。   不同於其他婦人懷孕時的手腳臃腫,琅王妃只大了肚子,四肢還是那般的纖細。皮膚也不見半點的孕斑,若是穿了遮蓋肚皮的衣服,竟然恍惚覺得王妃細瓷般的肌膚,似乎比沒懷孕時還要見亮。   這樣的女子,哪裡會有男人會看得厭煩?要不然那琅王怎麼會天天深夜才歸府,卻撿著大清早起來,陪著王妃逛花園子呢!   昨日,她站在高閣處看得分明,那王妃的鞋子不小心走掉了,便是坐在園裡的木椅上,任著琅王蹲下給她提鞋呢,   那般英俊不凡的男子,卻甘心跪在女子面前,為她輕輕安撫著腳踝,又為她提上鞋子,真是看的人眼紅心急,只恨不得自己才是那俊美王爺面前的那一個。   今日,她又特意起早,偷偷站在高閣處觀望,便看見那王妃內急,只王爺一個人落單。   說起來也是趕巧,春日風大,一陣大風颳來,竟然叫琅王迷了眼睛,那小廝手指粗苯,連琅王的眼皮兒都翻不開。   蝶衣便正尋了機會下來,假裝趕巧路過,便來替琅王洗掉那眼裡的沙子。   這洗眼,便要貼身挨近,蝶衣最引以為豪的便是她的那一對大胸,方才從高閣上下來時,又特意將原本便低矮的裹胸又往下拉了拉,這才湊將過去,替琅王清洗眼睛。   那琅王眼皮被磨得不行,只當是過來個丫鬟,哪裡想到來了這個麼尖挺的尤物?   只這短寸的功夫,便被正回來的瓊娘趕上了。   這遠遠一看,因著錯位的緣故,瓊娘只看到那琅王的臉兒,似乎是被埋在了一片雪乳之中。這哪是個會認奶的,簡直是有奶便是娘的無節操之輩!   瓊娘身後的喜鵲,一向是王府規矩學得不到位的,只猛然高喝一聲:「哪個房裡的丫鬟,這等子的沒規矩,連王爺的身邊也敢硬往上湊。」   那邊琅王也剛用清水洗了眼,衝掉了眼皮裡的沙子,這一睜眼便是雪峰壓頂的架勢。   他往昔是見慣了美人主動投懷送抱的,這等架勢倒也稀疏平常。   可誰曾想喜鵲那一嗓子那般的洪亮,那蝶衣也不知是有意無意,腳下這麼一踉蹌,竟是整個人摔在了琅王的身上。   這下子雪嶺襲來,整個的躲閃不開。   琅王只覺得一股子濃重的脂粉味兒,竟是盡數襲來,嗆得人越發的沒法呼吸,全不若瓊娘身上的那股子清甜味。   當下便是抬腿,將欺在他身上的那嬌滴滴的女人一下子踹將了出去。   那蝶衣也是倒黴了些,竟是離得大湖不遠,腳下一個沒跟兒,便整個人栽入了湖裡,撲啦啦地喊著救命。   瓊娘看著湖裡那一起一伏的女人,跟不遠處的侍衛道:「那是萬歲的御賞,輕忽不得,還是快些撈上來吧!」   琅王倒是不覺得方才的這一枝節有何不妥之處。便連看都不看猶在湖裡撲騰的女人一眼,徑直朝瓊娘走了過來,道:「這裡風實在太大,怕你一會也迷了眼,卻會內院的廳子裡吧,一會你食了飯,還要再午睡上一會呢。」   瓊娘也實在不愛在這些個內宅的事情上跟琅王的太多的計較,滿府宅的美妾那般多,迷眼塞牙一類的事情也會層出不窮,若是回回都鬧性子吃醋,琅王不煩,她自己都厭煩透頂了。   是以便只點了點頭,任著琅王拉著手步出了園子。   而那蝶衣則是剛剛被侍衛用竹竿從水裡拉拽出來。   雖然是春天,可是這剛從水裡出來依然發冷,偏偏那大嗓門的喜鵲路過她身後時,還輕蔑地哼了一聲。   只讓蝶衣一邊發抖一邊心裡發著狠,只盼著自己一朝得勢,看不弄死這猖狂的丫頭!   再說那瓊娘入了房,吃了碗加了蜂蜜的羊乳羹,便又飽意,換脫了鞋子,套了了輕便的薄襪,便靠坐在塌上看書。   不多時,便有人報,說是雍陽公主來探訪王妃。   從公主進來的那一刻,看著她那掩不住興奮的眼神,瓊娘便覺得這位是帶著天大的私隱秘聞而來。   果不其然,那雍陽公主揮退了左右後,挨著瓊娘小聲道:「我的乖乖,本宮的二哥要納妾了,你猜猜是誰?」   瓊娘想了想道:「該不會是那個柳萍川吧?」   雍陽公主興奮的眼神,立刻變成十足的膜拜:「瓊娘,你可真乃神人,這都能猜得準?」   瓊娘嘆了口氣,道:「她一向是個知進取的,沒有趁手的下家,怎麼可能主動和離?以前我有些看不上的她的為人,但是現在看來,倒是她活得甚好,滿朝的權貴便要挨個試一遍,也不枉活了這一生。」。 第150章   瓊娘的這番話,倒是叫雍陽公主一愣,然後不贊同道:「瓊娘,你這番話就是有偏頗了,她換再多的男人,哪一個將她當成玩意兒了?我倒是羨慕你,若是我嫁人後,夫君能有琅王的一半,那我便心滿意足了。再說她要嫁給二哥的事情,只是影傳,並未成真。就算只她是個側妃,哪那麼容易在皇家兄弟裡挨個串門子,豈不笑掉人的大牙?」   瓊娘想起這位公主前世裡改嫁的心酸,便知她此時說的俱是心裡話,再加上她以前一直戀慕著琅王,倒是真覺得世間的男兒都不如忘山。   不過今世她不用嫁個短命的,但願這次如她所願,夫君稱心如意,能夠白首到老。   不過那柳萍川到底是個什麼光景?瓊娘倒是有些好奇,便又問了問。   原來那二皇子在盜匪手裡救下柳萍川時,那柳氏便對二皇子心生愛慕之意。與安業王和離後,便自己獨守院落,立志除非是二皇子否則絕不再嫁。她幾次向二皇子表明心跡,而那二皇子又向來是仁厚的,只覺得人是自己救出來的,如今又是潦倒無所依,便想照拂照拂。   這話兒過到了萬歲那裡,萬歲倒不覺得二皇子是貪圖美色,畢竟柳氏的姿容他們也都知道,也就是個清秀之姿。何況二皇子向來如此,不但善待弟兄,對自己的侍衛,奴婢也是照顧有加,是以萬歲倒是覺得二皇子重情義,心仁慈,納了柳氏也是施捨的善事一樁。   然而皇家的臉面卻又不能不顧,所以萬歲便暗示著二皇子,這積德行善也要看著火候,養在府外,平日裡周濟些則個便好,可萬萬不能將前任的嫂子納入府裡,亂了綱常。   二皇子是個至孝之人,聽父皇這般言語,自然不會忤逆犯上,可是他在外面養著柳氏一事,便也算是過了明堂。至於安業王若有什麼不滿,他自可用父皇的默許答覆。。   至於群臣那邊,因為二皇子的風評素來甚好,此番義舉也是照拂著下堂的弱女子,況且那事主還是柳大人的親女。   皇家與柳家的家務事,他們參上一本也不見得買好,又與江山社稷無關,是以他們也犯不著趟這個混水。   瓊娘這下便聽明白了,也難怪雍陽公主不羨慕那柳萍川,當真是有些下三路,從堂堂側妃一下子變成了二皇子的外室,至於哪天能抬進府裡更是遙遙無期。   不過瓊娘倒是不關心那柳萍川的前程,只是借著機會又問了問關於二皇子母親靜敏妃的事情。   雍陽公主對那靜敏妃的印象極好,只說她端莊嫻雅,跟二皇兄一樣性子最為和善云云。   瓊娘一時也打聽不出來什麼。更何況若是那靜敏妃當年真是與琅王母親的死有牽扯,那雍陽還未出生,也不會知道些什麼。   不過靜敏妃做人竟然是這般滴水不漏,那二皇子看上去倒是隨了他的母親。   送走了雍陽公主後,瓊娘便拿出了自己的帳本對帳。   如今她的家底已經不可用厚重來形容了。食齋、船行、雜鋪三家的生意全是走的上乘買賣。每日源源不斷地為她攬入金銀。不過瓊娘並沒有效仿大多數商賈那樣賺了錢財便用來買地。而是在南洋一帶買了莊園田地,剩下的鑄成金條全都囤積在了幾處私宅裡,   朝政風雲變幻,她不敢保證琅王一直這般順風順水。   只不過以前,她只是顧忌著自己能否全身而退。處處是要給自己留著後路,而現在她還要考慮楚邪。   所謂狡兔三窟,江東是一處好去處,可是若有一天江東不保,她會勸服楚邪與她遠渡南洋。只要有金銀,便不愁以後的出路。再怎麼不濟,也好過前世那般在皇寺裡被囚半世。   瓊娘覺得自己要做的便是隨時掌握朝廷的動向,若是風頭不對,便勸諫琅王不可戀慕富貴榮華,早早離開兇險之地才好。   心內正自想著,小腹微微一顫,瓊娘的目光頓時柔和,她的孩兒再過幾個月便要出生,卻不知長得像她多一些,還是像琅王多一些呢?   就在這時,琅王從裡間出來,剛才他正午睡,隱約聽見了瓊娘跟雍陽公主在外間裡說話。   別的倒沒有上心,偏偏那句「不枉活了這一生」的言論聽得分明。   也不知這小婦是不是真的羨慕了柳萍川,不過侯門王府裡偷人調情之事,向來不斷,那些個貴婦養戲子相公的隱秘傳聞也時時有之。   若是這小婦一時鑽了邪路,認定了要換換新人才好,保不齊她這樣不缺錢銀的將來背著自己做出什麼么蛾子……   這般想著,琅王都氣得想要殺人,覺得自己還是沒有將小婦教好,待得生了孩兒,可得管束住她才好。   不提琅王的訓妻大計,春季的春遊時節很快便到了。這也是京城裡未及婚嫁的小姐公子們交際的好機會。   在去年時,聖上命人在京城外寶鳴山上種下了大片的櫻花,現在正是櫻花開放的時節,漫山遍野都是花香陣陣。   各府都相約了賞花的時間,便是要好的幾家府宅相約在了一起。   不過萬歲點名要琅王前去陪駕賞花。到時候陪王伴駕的是一群皇子,所以瓊娘便要提前吩咐下去賞花的重重細節。   那三皇子最近日子過得甚是窘迫,大約是滿京城裡店鋪匾額都被他題寫了遍,再無可揮毫潑墨換錢銀的餘地,日子過得便有些捉襟見肘。   此番櫻花宴席上,府裡的一幹女眷皆要出動,少不得衣裳脂粉,更要自己備下宴席,撐起府宅的臉面。所以他便厚著臉皮來給瓊娘賒帳。   這事兒,他也不好出面,便叫了自家王妃抱著孩子上了琅王府哭窮。   三皇子的王妃叫月靜,乃是工部侍郎李大人家的嫡女,論起來,跟安業王妃還是表姐妹。她是個要臉面的,卻被三皇子擠兌著來做這等破落戶才犯的勾當,自是心內窘迫,面兒上發急。   這期期艾艾說了半天張不開嘴,結果懷裡的小兒鬧覺,開始咿咿呀呀的哭。月靜王妃一個沒忍住也跟著哭了起來。   瓊娘正拿花鼓棒打趣兒著小世子,看月靜王妃這麼一哭,連忙停下,道:「好好的這是怎麼了?」   月靜王妃自認不是個眼皮子淺顯了,可是從她入了琅王府起,這心裡就一直泛著酸楚。   看看人家的府宅,府宅擴成了三倍不說,年年門柱刷新漆,屋內的擺設樣樣叫得出名堂,即使插吃水果用的那小籤,也是銀制鎏金的,上面按照十二花信鑲嵌的玲瓏雕花。   這便是真正的王侯之家。按理說她身為三皇子的王妃也合該過這樣的日子。可是自己那位夫君,卻偏偏迷戀金石字畫,看見好的,便不管不顧的買。鬧得一些投機取巧之人,都知道了三皇子的秉性,弄了些幾可亂真的贗品來騙取錢財也是有的。   可惜三皇子空有「千金散去」的氣魄,卻無「還復來」的本事,府宅裡是坐吃山空。堂堂一個王府管家,經常往來當鋪之間,左邊典當,右邊又被個敗家王爺買進許多無用的東西。   嘉康帝奉行節儉,對兒女也不甚大方,朝中的那些個俸祿也是杯水車薪,就連月靜王妃自己的嫁妝,都被那三皇子磨了不少。   如今鬧得全家出門赴個花宴,還要跟人賒帳衝場面,這怎麼能不叫月靜王妃傷心落淚。   待瓊娘聽了月靜王妃的哭訴後,便是笑開了:「我當是多大的事情,正好我自己從鋪子裡拿了十匹布料,裡面有個淡綠透著金的錦布跟你的膚色甚配,你我這般交好,談不上什麼借不借的,至於剩下的布料你若看不上,正賞給府裡的偏房侍妾們。至於那席面,我是叫了府裡的廚子連著素心齋的師傅一起烹製的,正好做上兩副席面。到時候,我叫廚子莫要做重樣了,咱們倆家緊挨著,也方便著互相串串味道。」   瓊娘的這一席話,可是叫月靜王妃滿心的感激。   其實在來琅王府前,她還去了安業王府,畢竟她跟雲曦沾著親,這等子丟臉的事兒也好開口些。   可是沒想到她剛開了口,雲曦便一臉的難色,只告訴她如今安業王府也不寬裕,雲曦倒是從自己的嫁妝裡拿了銀子給月靜王妃,可是那些個銀子甚少,怎麼撐得起偌大的三王府的臉面?可是再要多拿,就得經過安業王了。那安業王一聽是老三要借錢,頓時腦袋搖成撥浪鼓,直言自己府宅裡再多的錢,也不夠老三敗家,還是讓他儘早改了滿身的臭毛病,去父皇那周轉去吧。   沒想到,在琅王妃這裡,天大的難事便這般輕飄飄的過去了。那琅王妃也沒見著去跟琅王請示,便自己做主又額外支了一千兩的銀子給月靜王妃。   只是在她臨走的時候,瓊娘囑咐,別跟三皇子交實底,只說得了布匹席面便好。不然那一千兩都不夠三皇子買幾個古董硯臺的。   月靜滿心的感激,心內自是將琅王妃當做了知己。當瓊娘提出借著花宴,要請幾位夫人一起做了私席,說些個體己話時,那為人好交際的月靜王妃也是滿口答應下來。。 第151章   送走了月靜王妃後,那喜鵲便幫著小丫鬟從私庫裡拿出準備給三皇子府的布匹。   這些個布料都是鋪上給東家預留的,織提的花式都跟市面上的不同。可是瓊娘一開口,竟將這些特留的布料全給了三皇子的王妃。   喜鵲有些心疼,從私庫回來後,便對瓊娘道:「怎麼這麼多的花色一樣不留?白白的全給了人,那花宴的時候,王妃您穿的豈不是要跟別人撞了布料花色嗎?」   瓊娘笑道:「跟了我這麼久,還是改不掉小家子氣,將來你嫁出府去做了正頭的娘子,這麼小氣可是撐不起大家業。那三王妃本來開口便覺困窮,我們這等臣子之家自然要務求貢獻良品,豈可拿了滿大街都是的去糊弄人?那個真是打發叫花子了,若是那樣,還不如不幫,免得被人落了埋怨。」   喜鵲被說得有些不好意思,又覺得自己跟在王妃身邊又學得了做人修身的本事,便笑嘻嘻道:「奴婢哪有那等子福氣,有甚麼家業可撐?」   瓊娘笑著道:「可別妄自菲薄,論起來,我也不過是小戶崔家的女兒,若是擱在以前,誰能想到我嫁給江東王?」   別人不知,喜鵲可是一路看著那江東的王爺是如何跑掉了鞋履,才求娶到這位糕餅鋪的千金的,便笑著道:「王爺能娶到您,那是他獨具慧眼,知道王妃您是位旺夫宜家的賢妻。」   瓊娘被她逗笑了:「就衝著你這張甜嘴,將來的夫家也不差。」   這邊跟喜鵲打趣兒,她又吩咐用前些日子布坊送來的那匹沒有染過的本色細麻棉布,按照她畫的式樣裁製了裙衫。   說實在的,這樣的本色細麻棉布,就算是窮苦人家縫製衣裳都不會用,最起碼也得染個靛藍的顏色。可是王妃偏偏要用這樣寒酸的布料衣裳,也是叫人無奈。   可是等衣服裁剪出來上了身,卻叫人不得不佩服瓊娘的品味。   這等子細麻棉布,若不上糨子便軟趴趴的,上了身也不挺實。可是瓊娘巧手設計的裙衫卻將細麻棉衫寬鬆飄逸的特點彰顯得淋漓盡致。   而且瓊娘現在肚子漸大,可是四肢還是那麼纖細,穿上了這等腰線上移,寬鬆隨和的款式,只看到了纖瘦飄逸,全然不見孕婦的臃腫。   等到去了寶鳴山時,琅王妃那一身素色長裙立在櫻花樹下時,點點花瓣飄落其上,相得益彰,倒顯得那身細麻棉衫迎風翩然,是何等的志趣高雅,竟然比那些穿得大紅大紫的女眷們更加的惹眼。   一群皇子們早早便來了,各自佔了花兒開得繁茂之處鋪蓆子就坐,三兩成群的飲酒。   待琅王府馬車到時,便看見瓊娘提著裙擺翩然下車的倩影。   三皇子納悶道;「不是說懷了身孕嗎?怎麼也不見顯懷啊?還是那麼苗條,該不是假懷爭寵吧?」   旁邊的皇子們都樂開了,笑道:「三哥,你這想法甚妙,說去給琅王聽聽,看他不翻臉給你一個胳膊肘子?」   坐在三皇子身邊的月靜王妃也有些聽不下去了,瞟了一眼身邊府宅妾侍道:「那琅王府清清靜靜的,便只王妃一個人,聽說連個通房都沒有,平白作甚麼假孕,跟誰爭寵去?王爺你這是前兒看戲看多了,當哪裡都有狸貓換太子的勾當不成?」   因為月靜跑來了錢銀,讓三皇子撐下了今日的場面,是以他也特別和顏悅色,還順著月靜王妃的話茬感慨了一番:「要說這琅王怎麼這般闊綽呢?竟是比我的父皇還會精打細算,到現在府裡只養一個,花容月貌,懷孕了都不見損了姿色,當真是百看不厭。這隻一個正妻每月得是省下多少的雪花銀?要說這妻妾太多的確是費錢,光是為了場花宴,本王府裡的這些個女眷光扯布做衣都是十幾匹呢!」   這貴人的臭腳,哪都有人捧,一旁的一位年輕郡王笑呵呵道:「若是平常的布匹也罷了,你這滿府的女眷,穿著的都是杭錦十二提線的錦布,花色也別致更得加價才能買到。前兒趕上母親壽宴,我特意買了一匹,光是普通的花色,就要紋銀五百兩呢!合著這一匹布都夠買進兩間普通的院子了。所以三皇子,你才是隱形的富豪,竟是這般不顯山不露水,照你這樣的養法,我等光靠俸祿,就是一個正妻都養不起呢!」   這位郡王這麼一細掰扯,眾人皆凝神去看三皇子滿府的女眷,可不個個都是十二提的彩錦,而且全是市面上從來沒有見過的花色。   一時間,眾人也是納悶,怎麼這三皇子竟然悶聲不響地闊綽了起來?   而那三皇子劉誕也是一臉懊惱地看著自己的那些花枝招展的妻妾們,心內暗罵月靜王妃不會過日子,這等金貴的布,怎麼全是扯了?好歹留下幾匹,也好日後供他選買字畫啊!   月靜跟他也做了段時日的夫妻,怎麼能不知他那眼神的意思?   她方才也是聽了那郡王之言,才知瓊娘是何等的慷慨,偏偏自己家的王爺還在那拿了琅王妃的話頭磨牙閒聊。   她自是存了一份愧疚,便也不理那三皇子,起身去迎琅王妃。   瓊娘正立在花樹下賞花,琅王見她裙擺甚長,便在一旁替她撩起裙擺,嘴裡道:「就知道美,怎的不穿件及腳背的,若是摔倒了,看你還美得起來?」   瓊娘笑吟吟的,眼兒裡漾著光,紅嘟嘟的嘴微微一翹道:「有你在,怎會讓我摔著?」   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出去,那江東王立時有如飲了櫻花酒般微酣,連翠玉走過來要替他給王妃撩著裙擺都不用,便是一手攙扶著懷孕的嬌妻,另一隻手替她撩著裙擺。   正在這時,月靜王妃攜了幾個皇子的女眷前來,笑著道:「琅王可是故意的,一來就眼饞著我們,琅王妃當真是好命,找了這麼個會疼人的夫君。」   瓊娘覺得替婦人撩裙擺,實在是有損大丈夫的顏面,便是一提琅王的衣襟,示意著他鬆手。   可琅王卻是一臉泰然,毫無鬆手的意思道:「拙荊手腳一向粗苯,甚愛摔跤,若是在花宴上摔跟頭,豈不是攪鬧了諸位的雅興?是以本王用心些,一會聖上與諸位皇子才可盡興……」   瓊娘覺得琅王的詭辯又隱約提升了一甲子的功力,竟然能從扯婦人的裙子引申到忠君愛國的層次。他說的出口,她卻不好意思聽下去,連忙推了推他道:「方才二皇子不是叫人傳話,讓你去那邊的涼亭那裡飲酒嗎?一會萬歲便要來了,你且先吃些酒菜去,也好一會陪王伴駕。」   便是這麼好說歹說的,才勸走了琅王。   眾家的王妃們終於可以逍遙自在的聚在一簇花樹下閒談。   貴婦們齊聚的場合也無非是聊些布匹首飾一類。瓊娘這一身別致的衣裙自然引人注意了些,好些準備孕育子嗣的王妃們便是提前跟瓊娘預定了這本色的棉麻衣裙。   瓊娘自笑著道:「雙身子愛熱,這棉麻雖然不名貴,可是透氣甚好,穿得舒服,你們若是不嫌棄,我自給你們做上幾件。」   正說話間,那月靜眼尖,一下子看到了二皇子鋪排的宴席一旁,還有一處蓆子,一個女人帶著三兩個丫鬟婆子正坐在那裡。   她不由的冷哼一聲:「好好的花宴,怎麼這個女人也參加了?」   眾人循聲一看,原來竟是二皇子新收的外室柳萍川。   月靜一開頭,其他人也止不住嘴了,有一個跟二皇子家王妃交好的,是知道隱情的,便輕笑著道:「二皇子哪裡會那麼沒章程?可是架不住有人厚臉皮,非要來人前露臉。你們都知道二皇子的王妃最為和善,哪裡會為難她,免得落了人話柄。」   瓊娘沒有說話,只看見那柳萍川起身款款向她走來,滿臉笑道:「來時便想著能不能在這看到姐姐你,還真是遇上了,母親這幾日病得發沉,她茶飯不思,只一心想著你,若是姐姐還感念柳家十五年的養育之恩,且抽個空,去看看母親吧。」   柳萍川說這話時,眼角還隱隱帶淚,全然是一副至孝模樣。   瓊娘乃是柳家養了十五年的小姐,這件事滿朝文武皆知。而如今,出了太子府的柳萍川似乎是脫胎換骨,愈發的不要臉了,竟然當著眾位王妃的面兒,給瓊娘一個將軍,便是一個「感恩還孝」,看她是如何招架?   在柳萍川看來,如今唯有利用堯氏的養恩來要挾瓊娘低頭,只要她礙著人言可畏,肯低頭回柳家,那麼在世人眼中,琅王便也是柳家的女婿。   這便是柳家絕地逢生的機會!   可若瓊娘不接招,那也沒關係,不過這等子連養母病沉快要死了都不肯露面的女人勢必壞了名聲,到時候,看她哪裡還有臉面如此長袖善舞,周旋在眾家王妃之間!   瓊娘抬眼看著柳萍川,正待開口,突然發覺一件甚是蹊蹺的事情。。 第152章   她發現柳萍川雖然蓋著厚厚的粉,可是那鼻翼兩側卻是透著蝴蝶樣的斑紋。   這一點倒是跟柳萍川的生母堯氏一模一樣。堯氏曾跟瓊娘說過,這是堯氏懷孕三個多月時漸漸長出來的,而堯氏的母親也是如此。   瓊娘分明記得,上次見柳萍川時,她的臉上還是光滑一片,粉嫩得很,前世裡的她也從來未曾起過這麼一片的淡斑……   想到這,瓊娘拿眼掃過她日漸豐盈的身子,恍然明白了些什麼,只淡淡開口道:「堯夫人生病,我也心懸著她的病情,只是病重之人最要休養,我一個府外之人也不好打擾……幸好你是個至孝的,知道給母親衝喜,堯夫人若知你已經懷了身孕,想必會歡喜得病好大半吧?」   瓊娘的話一說出,所有人皆是驚訝地半張了嘴巴,個個目光炯炯地瞪向了柳氏。   若是琅王妃所言為真,那麼距離上次柳萍川為盜匪所劫也是才過去一個多月,大多數女人都是懷孕兩個月脈象顯露,那這個柳氏她懷的是誰的孩兒?   大皇子的?劫了她的盜匪的?反正絕對不是現在二皇子的!   這麼想來,眾位貴夫人們的眼睛全都亮了,只覺得這柳氏有喜的內幕,可是比她之前所提的病母盼女的悲苦之戲有趣得多,至於什麼琅王妃探不探病的,全然忘在了腦後,一個個都是興致勃勃地等著下文。   柳氏也是神情一僵,立刻眉眼猙獰道:「琅王妃,你怎麼空口白牙,胡亂編排!哪個郎中說我懷有身孕了?」   瓊娘似乎自覺失言,用巾帕捂了捂嘴,臉色微微懊惱了一下,然後賠笑道:「我不過是看你的臉上起了跟堯夫人一樣的蝶翅斑紋,便以為你這是妊娠時的反應,畢竟堯夫人和她的母親都是在懷孕後起的……也許是我認錯了也說不定,方才多有失言,先給柳小姐道歉了。」   瓊娘雖然是道歉,可謂是那話裡卻句句都戳柳萍川的心窩子。   而瓊娘的這一番話勾起了在場許多王妃貴婦的記憶。她們都跟堯氏相熟,自然有知道堯氏那臉上的淡斑如何而來的,如今再看柳氏,可不正是跟堯氏臉上的一模一樣嗎!   可見琅王妃並非信口開河,胡亂污衊人的清白,人家這也是有著依據的呀!端看再過幾個月,這柳氏是不是會大了肚子便知了。   一時間眾家貴婦們面面相覷,互相望著的眼神裡全是千言萬語,只待沒人時,再行私下探討。   其實柳萍川也不知自己是否懷了身孕,這幾個月來,她的遭遇可以說是起起伏伏,從安業王府出來,到自選宅院,再到依附於二皇子,哪一樣不得經過深思熟慮?   這般的思緒繁雜,她究竟多久沒來月信了都是不知。   現如今聽了瓊娘之言,她自己的腦子裡也是炸開了,心慌得很,這般一想,自己似乎真是許久沒來月信了。   而最要命的事,她雖則成為了二皇子的外室,可是二皇子劉剡卻並未沾過她的身子。   就算那次她主動自薦枕席,也被二皇子云淡風輕地打岔了過去。這一個月來,二皇子也是藉口著公事繁雜,雖然看了她幾次,卻並沒在她的宅子裡過夜。   若是真被瓊娘言中,自己懷了身孕,這可如何是好?二皇子會容忍自己生下大皇子的孩兒嗎?   柳萍川的心亂極了,再也沒心思給瓊娘添堵設套子,只匆忙又辯白幾句,便匆匆離去了。   看那情形,柳小姐賞花的心思也全沒了。只略又坐了坐,便神色匆匆的走人,大約是回去看郎中請脈去了。   瓊娘端起茶杯,飲了一口蜜花芽茶,又拿眼掃了一圈此時圍坐在一處的貴夫人們。   就她所知,此間長舌愛傳話的,可不止一個,也不知明日起,會有哪些精彩的言論在京城裡傳開?   瓊娘從重生以來,一直極力避開柳家人,在她看來,既然上天垂憐,各過各的日子便好了。   可是這柳氏也是髒了心腸,幾次三番的下絆子使壞,全然見不得她過得好,所謂來而不往非禮也,既然她一味糾纏著自己,就別怪她的短處被暴露在人前!   既然擾人的蠅子走了,瓊娘也得了空子說出自己的打算來了。   她如今在組織海船運隊,召集這些個貴婦,便是問她們可有入股賺些花用的意思。   雖則瓊娘搬到檯面上的意思是短缺些本錢。可是眾位王妃貴婦可都知,這位乃是京城裡的女財神,缺什麼都不缺銀子。   琅王妃乃是做什麼都賺錢的主兒,此番主動開口,叫她們拿一些本錢出來,將來便可坐等分紅,這是多好的事情啊!   這對於後宅的女人們來說,自己手裡多些花用可比什麼都強。雖則她們個個都是帶著嫁妝的,但是架不住自己的應酬排場甚多,一個不留神便會坐吃山空。   以前有些王妃私下裡還放過印子錢,但是身為皇室兒媳婦,這私放銀子錢的真是好說不好聽,若是被人知道了,豈不是要在背後被人戳脊梁,連累自己的嫡子嫡女?   如今這海運乃是正經的買賣,何況又不用她們出頭打理,只坐等分紅豈不是兩全其美的事情?   當下月靜王妃先自開口允下。她現在是乞丐不怕蝨子多,反正已經是坐吃山空,琅王妃好心開口指了發財的明路,她為何不跟?   三皇子那一身的臭毛病估計這輩子也改不掉了。可她將來還要有兒女,總不好他們將來成親嫁人時,自己為娘親的,連像樣的聘禮嫁妝都拿不出來吧?   那日琅王妃與她說的對,做女人的,總是要給自己留一手,月靜王妃是堅定不移地準備跟琅王妃發財。   而其他家也有猶豫的,但是好幾個看著月靜王妃點頭,她們也跟進的。   三皇子的王府是什麼窮酸落魄相她們都知。可是今日的花宴上,三皇子滿府穿的都是名貴的布料,那三王妃的行頭也是久不見的闊綽,是以有心機的,便疑心這三王妃應該是一早便跟琅王妃合夥做了什麼賺錢的買賣。   那琅王妃提出入股的股銀並不算什麼天價。就算賠錢也不會傷筋動骨,可若是賺了,那可是一筆源源不斷的外財啊!於是便點頭跟下。   而瓊娘這邊也是見好就收,並沒有遊說那些猶豫之人,便很自然地將話題岔開,談論些詩詞歌賦,風雅之事,驅散一下之前的銅臭味。   那邊琅王應酬完畢,便是來接瓊娘回到琅王府臨時搭建的花棚下休息。如今日頭漸毒,他怕瓊娘的肌膚耐受不住。   不過方才瓊娘召集的散財宴席,他也有所耳聞,便打趣道:「若是短缺了本錢,便來跟你夫君要,何苦來收刮那些個婦人的錢財。」   瓊娘笑著用巾帕替他擦拭著額際的微汗道:「錢銀是小,人脈事大,總是悶聲發大財,會招來別人的嫉恨,與其這般,不如眾樂之,讓她們入股,便是人人賺錢,若是海運那邊真有了什麼風吹草動,自有人替我張羅疏通,豈不是少了許多的麻煩?」   她這也是從河運那裡吸取的教訓。當初她沒有吞了白家的船行,而是選擇了分攤給大小船行,自己只兼了個船運的龍頭理事。   這不光是落得不貪的名頭,更是分攤了風險。   而如今海運若是能成,更是個肥得流油的財路。瓊娘再次主動將風險分攤了出去,皇家貴宅的夫人們個個都有股份,這枕頭風一吹,比什麼都管用,若是哪家眼紅下絆子,想要吞獨頭,其他的貴婦們便第一個不答應。   琅王怎麼不知瓊娘打的是什麼主意,只故意用這話頭逗引著她。這個小婦人,除了滿腦子的銅臭外,那鬼主意便是一個接著一個,什麼都吃,就是不吃虧。   這都大了肚子,還在那徐徐發展著事業版圖,也不知賺了這麼多的錢銀要做些個什麼!   不多時,萬歲攜著後宮的妃嬪駕到。   散落在各處的皇子王孫們皆來到入山處的山道相迎。   嘉康帝今日並未著龍袍,只一身便衣,和顏悅色地對自己的兒女們道:「今日花宴,又不是典記在冊的節日,俱是來賞春觀花,圖得心情愉悅,你們且去自己玩耍去,也莫要繁文縟節地來打擾朕。」   立在萬歲身邊的,是個新近得封的嬪,她原本是樂坊的歌女,因為歌聲婉轉,甚得聖意,一朝被留入宮中,恩愛幾許後,聖上還是覺得不夠,便破格將她升為嬪,賜一個「婉」字,有讚許她歌聲婉轉之意。   不過,瓊娘站在琅王的身邊施禮,不知為何卻發現楚邪的身子陡然變得僵直。瓊娘微感詫異,抬頭看他的表情,竟然是面額凝重,青筋微微暴起。   她順著琅王的目光望向了皇帝身邊那位嬌弱可人的婉嬪,頓時明白了琅王不自在緣由。   那個婉嬪……那一顰一笑與她婆婆的畫像如出一轍。   別人看不出來,琅王能看不出嗎?雖則他知道萬歲一向戀慕著母親,可是眼看著萬歲竟然納了個與自己母親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擺在身側,那心裡的火氣登時直升了上來。。 第153章   瓊娘深知琅王的脾氣,生怕他一時按捺不住,做了什麼駕前失禮的舉動,便按著腰際輕輕哎呦一聲,跟楚邪說自己方才閃了腰,這才拉著他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花棚之下。   揮退了左右後,瓊娘將剝好的甜慄子塞入到琅王的嘴裡:「婆婆仙逝甚久,現在朝中有大半的人都沒有見過她了。你若是平常些還好,如方才那般失態,豈不是正落人口實?反而要辱沒了婆婆的清名。那就是個樂坊的歌女罷了,萬歲若愛,自有納為宮嬪的自由,你一個做臣子的怎麼可以橫挑鼻子豎挑眼?」   其實瓊娘說的話,琅王都懂,可是當時那股子氣兒頂上來,若不是瓊娘攔住,他還真說不得會做出什麼混不吝來。   不過現在被瓊娘細聲細語地勸解,又吃了幾顆甜慄子壓住了火氣,理智便也漸漸抬頭了上來。   瓊娘不想琅王再失態,便想早早離開寶鳴山。可是偏巧皇帝叫人,喚著楚邪去陪王伴駕。瓊娘這一顆心又拎提了上來。   許是她臉上的表情太明顯了,琅王伸手捏了捏她的臉肉道:「本王是有妻有子的人了,你怎麼總是像個姨母般瞎操心?」   瓊娘心內「嗯」了一聲,主要是這位上輩子沒老婆沒孩子的時候,真是什麼事兒都敢犯啊!   不過有了琅王這一句,她也便放下心來,跟著琅王一同去陪王伴駕。   去了萬歲的金頂御帳時,太監們正好呈上新剪下來的櫻花,皇上笑著道:「朕的婉嬪說這櫻花有護膚之功效,說是要採集些,制了油膏給諸位的女眷,少不得今日做了辣手摧花之人,這一番折下些來,倒是少了些美景。」   有那會拍馬捧屁的立刻接道:「滿山的芳花皆為聖上命人種下,現在婉嬪採摘也是為了讓各位的府內多些如花般的容顏,這等美事,若是花兒有魂,也自當心甘情願才是。」   隨即便是一群附議的,那些個王妃夫人們,也個個現自謝過婉嬪的心意,仿佛自己臉上已經塗抹了婉嬪親手制下的櫻花油膏一般,舊貌換新顏,個個美得像朵花。   瓊娘坐在其下默然不語。她前輩子長袖善舞,上至宮廷下至各府宅院,人脈交際皆是記得一清二楚。   在前世裡,這個叫婉嬪的……壓根就沒有出現在萬歲的身邊。怎麼今世裡,她便突然在樂坊出現,進而一舉博得聖心了?   瓊娘稍微想一想,就能明白這是有人故意而為之,那麼問題便來了。為何那人要費心安排一個酷似琅王生母的歌女呈遞給皇上?   那肯定是因為那人清楚,萬歲痴戀他的表姐而不可得,這才故意費心找來這麼一位容貌肖似的贗品。   此人為誰?大皇子?   瓊娘悄然拿眼打量了一下,覺得那位輕輕瞥著嘴,百無聊賴地坐在角落裡。仿若跟整個花宴格格不入的被廢儲君並不像。   想到這,她不由自主地抬眼望向二皇子,卻發現他正盯著她在看,四目相對,一時有些尷尬,二皇子倒是落落大方,只是嘴角微微一翹,朝著她點了點頭便自移開了目光。   瓊娘抬眼看向身旁的琅王,他方才正與皇上說話,並未注意到方才的那一幕。   瓊娘直覺二皇子方才的目光裡有些說不清楚的放肆,可她又不好點破,便在心內琢磨。她有種直覺,那端坐在龍椅旁,莫名其妙出現的婉嬪,必定與二皇子有些關聯。   就在這時,婉嬪突然開口說話:「聽聞琅王妃素手調香,乃是京城裡研判脂粉的行家,不知可否坐過來些,正好與你討教些心得。」   婉嬪開了口,瓊娘自當起身,可是這時琅王卻開口道:「拙荊近日害喜,聞不得脂粉味,只怕不與婉嬪娘娘一起調香弄膏。」   婉嬪輕聲道:「卻是我孟浪了。早就聽聞琅王妃乃是我大沅朝第一等的妙人,蕙質蘭心堪稱才女,一直想要見上一面,今日終於如願。不知怎地,第一眼見到琅王妃,便覺得甚是親切,便想跟王妃坐得近些說會子話兒?」   皇帝聞言笑道:「婉嬪,你當著乃是會識人,忘山的夫人,的確是個持家的賢婦,你當是與她多親近些。」   琅王皺了皺眉,直覺著不喜瓊娘與婉嬪親近,便待開口拒絕。瓊娘擔心琅王說話不知輕重,輕輕拽了下琅王的衣袖,站起身來,笑著道:「臣妾自當恭敬不如從命。」,邊說邊行了過去。   婉嬪對這第一女富豪很是好奇,不住問這問那,從瓊娘盤下食鋪,到成立船隊,俱是問了詳細。   此時御帳之內,男女賓客已經自動分開,那些個皇孫世子們自然是圍坐在萬歲的身邊一邊品茗一邊賞花,而女眷在則三兩成群地散坐著。   皇后自從太子被廢後,也許是覺得臉上無光的緣由,像這等子人前的場合能避則避,是以她並沒有來。   許是少了後宮之主的緣故,其他的嬪妃們也自在些,不過許是婉嬪正得寵的緣故,其他嬪妃們都沒有挨著上前,只不遠不近地坐在了不遠處。   瓊娘未想到婉嬪如此的健談,又因為身旁沒有別人,如此一來連歇口氣的時間都沒有,只挑些不甚重要的事情說說。   待瓊娘大致講過了,婉嬪感嘆道:「琅王妃真是經營有道,眼光也好,每次開的行當都是大獲成功。」   說話間,婉嬪伸手去取桌上的茶杯,不知怎地,手一抖,香氣四溢的茶水俱是潑濺了出來,將瓊娘手臂上的衣衫都是打溼了。   婉嬪連忙握住了瓊娘的手臂,將衣袖向上臂捲起,說道:「哎呀,都是我不好,快擦擦。」   瓊娘心中一動,總覺著婉嬪從今日見面開始就有些刻意,連忙擋住她的手,說道:「怎敢勞煩婉嬪,讓它自幹了便好。」   婉嬪卻是沒有停手,手上用力,依舊向上撩瓊娘的衣袖。   瓊娘感受到婉嬪手上用力過猛,用力掙扎了一下才得解脫。她看著婉嬪一直緊盯著她的衣袖不放,心裡隱約是咯噔了一下。   於是便藉口更衣,起身離去了。當她起身時,琅王也跟了出來。   而當他們起身準備離開御帳時,瓊娘發現那二皇子似乎有意無意地飄向她那溼透的衣袖……   琅王藉口瓊娘身體不適離開後,二皇子飲了一陣子酒,走出了御帳,雙手背在身後,在花樹下慢慢踱步,欣賞著美景。   而那婉嬪陪皇上飲了些酒後,也是略有醉意,便帶著侍女在外面行走。不一會也走到小徑處,婉嬪讓侍女回御帳去取遮風的紗帽,待侍女走遠後,她向前行了一會,走到二皇子幾步之遙處停了下來。   二皇子背著手看著遠山,沒有回頭,輕聲問道:「可曾看清?」   婉嬪望向另一處的遠山,說道:「只看到有花紋,顏色卻是看不清楚。」   片刻後,婉嬪忍不住好奇問道:「這圖案可是有什麼玄妙?」   二皇子淡淡一笑,道:「這女子出身卑微,命運多舛,並不被人看好,最後她竟然能從小戶女子一路扶搖而上……細細想來,不能不叫人疑心她乃是至福之人……。」   婉嬪聽得一頭霧水,也鬧不明白這瓊娘胳膊上的是否有銀子,跟這什麼福氣有什麼干係,便道:「琅王妃不但在琅王府得到王爺獨寵,而且自己也是富可敵國,這般的無雙的女人哪裡還需驗證?必然是至福之人。」   二皇子微微笑道:「說得不錯,倒是本王一時入了迷帳,這般無雙的女子確實無需驗證……」   說話間,他自抬不離開了樹林,正看著走到山下正準備上馬車的琅王妃,那琅王正小心地攙扶著她上車呢。   再說瓊娘被這婉嬪鬧得無心再停留,便與琅王一同下了寶鳴山。   直到上了馬車,琅王看瓊娘還捂著她的手臂,便道:「可是衣服溼得難受?要不要換件衣服?」   這馬車隨時都備著小衣箱,以供主子們外出時換穿之用。   只是當瓊娘脫下衣服時,痛得誒喲了一聲,再看她的手肘處的那麼鮮紅的萬字突然灼燙起來,叫人疼得難耐。   楚邪是知道她手肘上的萬字的,新婚之夜時,雪白的肌膚上一點紅符,煞是撩人,當時便問她怎的會有這符,瓊娘當時告知他,乃是因為自己一心向佛,著人上色刺下祈福之用,他也未疑有它。   可是今日乍見這字符旁的肌膚灼燙一片,琅王不由得俊目圓瞪,疑心是方才婉嬪潑灑的水裡有何不妥。   於是快馬加鞭趕了回去,待得回府,叫了神醫驗看,那衣袖上沾的就是一杯普通的清水,而瓊娘的胳膊灼燙一陣後,也就漸漸緩解下來,恢復了原樣。   琅王皺眉問神醫:「可是她當初刺青時用的染料不妥?」   那神醫聞言仔細看了看那印記,自言自語道:「這是何人所刺,竟然是渾然天成,不見暈色啊!」   這字符既然沒有問題,神醫自是給瓊娘診脈後,便退下了。   漱洗之後,琅王將瓊娘抱著懷裡,自是看著她被秀髮遮掩的臉兒,憐惜地親吻著道:「是不是白天累壞了,怎麼看著都不精神?」。 第154章   瓊娘單手摸著胳膊肘,微微抬頭看著琅王,低聲道:「你說,若是你我相識不過是一場夢,該怎麼辦?」   琅王覺得自己的小娘又在犯痴,便將她放在床上,低頭看著她,半開玩笑半認真道:「若你夢到一半醒了,我也會在夢外找到你,絕不叫你一人孤單。」   瓊娘伸手與他十指交纏了片刻,定定地看著他半響,才露出自己的手肘道:「這個字符其實是個神跡,它表示人可重生,而我便是從地獄中重生之人……」   琅王原本想說,天色甚晚,還是莫開玩笑了。可是看瓊娘的神色半點都不像開玩笑,方才又剛診脈完畢,也絕對不會是失心瘋,是以,這次他沒有再如上次那般打斷她的話,而是聽她細細講述下去。   別的還好,當他聽她講述,二人前世不是夫妻,而她竟然是嫁給尚雲天那個碎催時,臉便全黑了。   瓊娘的故事並不算長,畢竟她前世在最繁茂的年華便被人推入了井中,以後的世事與她再無干係。   她不過是想要提醒琅王,尚雲天與柳萍川乃是重生之人,比她更了解前世的後續,若是這二人都去相助二皇子,而二皇子又不會善待琅王的話,要儘早做些準備,否則必然十分被動。   琅王一動不動地聽她講完,好半天都不說話,瓊娘終於說出了心內的隱秘,可是心也沒有落到地上。   「你說我前半生被囚皇寺,背負反賊罵名,那你為何還同意嫁我?」   瓊娘抬眼看他,輕輕摩挲著他的下巴道:「看你前世太孤苦,憐惜著你便嫁了。」   琅王依然不多言,還是那麼目光瘮人的看她。   瓊娘心知他不肯相信,便是嘆了一口氣道:「後天是端午,南市的那家粽子鋪老闆家會生雙子,到時候他家的蛋黃粽會包雙黃答謝老主顧,到時候你命人多買些回來,我愛吃他家的粽子……對了,護城河外的龍舟表演還是莫要去看了,那天會下急雨,雨大的人睜不開眼,煙雨濛濛到時候什麼也看不清。」   說到最後,屋內一片沉靜,琅王自始自終都沒再說什麼。   只不過那一夜,他摟得她甚緊,就連轉身都有些吃力。   端午節如期而至,家家的門前插著艾草,小娃娃們的彩線和一串串的小桃子、小掃把也上了身。   只是今日的天氣反常,往日豔陽高照的晴天,今年卻是大雨如注。在瓢潑大雨裡,琅王夾起了在南城粽子鋪買來的蛋黃粽,咬上一口,裡面的鴨蛋黃赫然兩個,粽子料足入味,吃起來真是異常過癮。   可是琅王只吃了一口,便再吃不下去了。就算再不願,他心內也開始相信,瓊娘所言並非瘋話了。   只是這心堵得異常的難受。前世的瓊娘可是瞎了,他這般樣樣都好的不選,非要嫁給尚雲天!   想到尚雲天曾經抱著自己的小娘翻雲覆雨,甚至還給他生了一對兒女,琅王真想拎刀提斧,將所謂的前世前夫斬殺得七八爛。   此時,瓊娘在軒窗外探頭一望,便移步書房,看著那被咬了一口的粽子,然後對默然靜坐的琅王道:「王爺,這次你可信我?」   琅王慢慢抬起頭,上下打量著她,忍著氣道:「若不是你我二人感情甚篤,我真是要疑心你是存心和我鬧不過去……前世裡為何不選我?」   瓊娘原本以為他信了之後,當問自己江山社稷的動向,以及自己被囚的細節,以求今世破解。   哪料想,他開口便是醋意橫天,仿若自己被戴了無數頂綠帽一般。   瓊娘也覺得難心,不過琅王這般反應也是常理,若是叫男人不介懷娶了個二婚的婦人,還真是有些難。這也是她遲遲不願跟琅王吐露前世隱情的緣故。   男人啊,都過不得這一關。   當下,她忍著心內的難過,跟琅王開口道:「此番與你講這些,也不過是希望你心內有些底,我前世死得太早,所知不多,甚至不如柳萍川,想來對王爺無甚裨益。剩下的,便要王爺多留心了。」   緩了一緩,她又言道:「我自知這幾個月身子漸漸沉了,身邊有人睡不安穩,夜裡起夜甚頻,也攪得王爺不得休息,我一會便命人另外收拾處側院,約莫下午便搬過去……」   話沒講完,琅王的火氣已經要頂上天靈蓋了,只隨手一揮,便將那雙黃蛋粽子橫掃下了桌子。   「你這是要作甚?不過是問你幾句,便跟我吊臉子?我是你的丈夫,你就得給本王呆在方寸之內……」   瓊娘都沒聽完琅王的咆哮,便起身走人了。身為孕婦,首先要保持心情的舒爽,她也不想自己情緒太過失控。   她並沒有迴轉臥房,而是去了自己的小書齋。   她在書架上取下了一本先人撰寫的食譜,隨手一翻,便露出架在書頁裡的一張紙,赫然便是琅王先前搜尋的那張休書。   原以為這封休書不過是留下來做個念想,卻不曾想,自己將來有一日,說不得用上它。   琅王的醋勁兒有多大,她向來清楚。若是他心內覺得自己乃是二婚的婦人而耿耿於懷,那麼她也無可奈何。   可是因此便在琅王面前矮上一頭,低三下四,那她也是萬萬做不到的。便陪著他度過這一難關後再作了斷。   也盼著他能感念自己與他這番同甘苦,不要鬧得她與孩兒分離。她自會搬去別院,不會攪了他納娶初婚的小娘。   可是想得透徹,淚意卻不禁湧了上來。瓊娘掩上書卷,將它放到了書架最高處,然後便倒臥在書齋的軟塌上,用巾帕遮了臉兒,自流著眼淚囫圇入了夢鄉。   在夢裡,身子不知為何在搖晃,等到睜開眼了,依然回到了臥房的大床上。   瓊娘感受到身後傳來了熱度,卻並不想回身看他,只拼命往床裡縮。   琅王看著小婦像只受驚小鼠的模樣也是心內又氣又憐。   只伸臂將她死命扣在懷中道:「我自還委屈著,你卻比我更委屈,發起脾氣來便鬧著分家,可是拿我當了尚雲天那等沒用的軟柿子?」   瓊娘現在也最聽受不得他提起自己的前世,當下扭身瞪著一雙大眼哭道:「我自知心內堆積太多的沉珂舊埃,可沒法真像十七八那般的小娘一樣明淨澄清,按理說,我這年歲可真是當得你的姑母了,左右也玩不到一處去,王爺依舊休要來煩我,自去找蝶衣還是戀花的,去吃些新鮮的奶水去吧!」   瓊娘一紮刺的時候,那等子媚態最叫琅王百看不厭,可是她那話裡的委屈,也終於是被他聽懂了去。   他伸手去擰瓊娘的鼻子,讓她再喊不出來,只氣道:「哪個嫌棄你二婚了?就是氣你眼瞎,被那等子貨色坑害得最後落了井裡,若是當初選我,定然愛你若珍寶,怎麼會叫你受了那麼多的委屈?甚麼跟我玩不到一處去?前幾天不是還玩得甚好,鬧得半夜裡被褥全換了新的……」   瓊娘沒想到他說著說著便下了旁門左道那裡去,便連忙揮開他擰著自己鼻子的手,再伸手掩住他的嘴巴,氣急道:「說了半天沒正經的,前世裡你可是美女繞膝,哪裡需要我錦上添花?依著我看,王爺當時羨慕自己的前世才對,環肥燕瘦的,還有個表妹何若惜痴情相伴左右呢!也就是今世裡,我耽誤了王爺,不然十幾個表妹也都進府了。」   琅王覺得瓊娘這話定然摻雜了水分,自己這般挑剔,怎麼可能納了何若惜那等子貨色?當下便不承認。   瓊娘卻是越說越覺得自己委屈:「王爺上輩子,可是不怎麼挑剔呢,真是做盡善事,府裡儘是收容些無家可歸的,那柳萍川當初卻是您的侍妾呢……」   話說到這,琅王的臉兒都全黑了,若是瓊娘所言為真,那他上輩子也是太悽慘了些,難道是生無可戀,也就無所謂了,什麼貓狗都收進了府裡來嗎?   當下便全不認帳,跟瓊娘自此約定,誰也不要翻前帳,若是敢再提他前世的品味,可別怪家法軍規從嚴伺候。   不過琅王自己也想不清楚,前世裡是什麼誘因,會讓他義無反顧揭竿而起?他雖然想來桀驁不馴,但是卻從不是野心勃勃之人,絕無可能是自己想當皇帝才舉起了反旗。   這裡便又要怪瓊娘前世不愛自己,連著自己的動向也不關注,倒是叫琅王也看不透前世的自己。   端午的大雨之後,京城裡的一則磨牙的私隱便散布開來了。   那被休離出府的柳氏果然懷了身孕,卻不知是大皇子還是盜匪的,也不知這應承下柳氏的二皇子會不會甘心幫人將養著孩子。   二皇子的王妃衛氏也是個沒主意的,處處都要問著二皇子行事:「王爺,妾身已經命人去給柳氏切脈了,正快三個月的身孕了,這看日子,當是安業王的……您看……」   劉熙正閉眼讓丫鬟揉著頭穴,聽了衛氏之言道:「你去問問安業王妃的口風,若是他家不認,便給柳氏送藥打了吧。」。 第155章   衛氏想來對二皇子言聽計從,雖然心裡長嘆了一聲,卻也怨這柳氏做事不謹慎,失了名聲自當祈求安業王的原諒,怎可自求出府,又來扒著她的夫君不放?   想到這,衛氏便去了安業王府去尋雲曦王妃。   她去時,見到了雲曦王妃手邊正有一雙縫了一半的小虎頭鞋,心裡自是一松,便笑著道:「難道安業王妃早就知信兒,這麼早備了小鞋?」   雲曦王妃順著她的目光望了望,笑著道:「白氏在廟庵裡也是快生了,山裡入夜早早便熄燈,她選買絲線也不方便,我這做嫡母的,自然要為快要降生的孩兒縫上一雙鞋子。」   衛王妃這才聽出來,原來雲曦是為白氏那快要降生的孩兒縫製鞋子。聽說那孩子一出生就準備抱到雲曦這來,寄養在她的名下。   衛氏趁熱打鐵便說出了那柳萍川的情況。   雲曦微微一笑道:「說出來,倒是叫外人以為我們安業王府不容人,這一個兩個的妾侍側妃都出了府去……你我是自家人,我也不怕二嫂笑話,白氏和柳氏雖則都是府裡的,可是這二人一個與我親近,另一個向來是眼高於頂。而且這白氏出事,乃是受了娘家的拖累情非得已,她自己是本分清白的,我替她照顧孩兒,萬一有疏漏不周之處,別管好壞,她是感念在心的。但是那柳氏不同,把原本就喜在背後言我是非,現在是出了那等子的醜事出府,那孩子的血統不明,連我們王爺都不認,叫我怎麼府裡接?」   話說到這份上,安業王妃便全明白了。那個柳氏在安業王府裡也沒有積攢下好人緣。就算雲曦王妃要落得大婦的賢名,盡可以養白氏的孩子,哪裡會要柳萍川那名聲髒了的骨血?   就此一遭,衛氏碰了個軟釘子,也就絕了自己那點子善念,只叫婆子去藥鋪抓了落胎的藥,煎好了給柳萍川送去。   等那碗黑漆漆的送到了柳萍川的面前,她也明白了二皇子的意思。自己若是跟定了二皇子,這腹內的孩子的確是要不得,可是她上輩子就是被虎狼之藥鬧得不得生養,哪種滋味重活一世真是不想再嘗,便是求著婆子給二皇子過話,待這孩兒生下來送人便是,她身子骨一向弱,喝不得這等子落胎的藥。   那婆子要強灌,柳萍川便跟瘋了一般使力掙扎,最後竟然被她掙脫開來,只拿了把剪刀戳著喉嚨,直言二皇子若是不來,她便立時死在這裡。   那婆子不得上峰的意思,也不敢逼死人啊?便只能穩住柳氏,去請示衛氏。而衛氏又來問二皇子的意思。   劉剡近日甚得聖心,漸漸接手了前太子留下的差事,朝中都揣度著聖意,是要歷練著二殿下。是以這朝中風向的轉變微妙,那些呼籲重新立大皇子復儲的呼聲也漸漸低了下來。   這樣的轉變,讓二皇子的心情甚好,聽到了柳氏的抵死不從,倒是沒有說什麼,竟然還上了馬車親自去了外宅看看柳氏。   柳氏適才掙扎得厲害,頭髮算亂,妝容也脫花了,那臉上的斑點顯得愈發的明顯,便是一臉苦相卻又強擠著笑意道:「二殿下,妾身乃是誠心侍奉殿下,也深知這腹內的胎兒不是殿下的骨血,恐怕殿下不能想留,只是妾身身子嬌弱,實在不堪那虎狼之藥,倒是我若有個意外,豈不是不能幫襯著陛下轉運?若是二殿下肯憐惜著我,讓我生下這孩兒,到時候,陛下自可送走他,也算垂憐了一條小生命,積下福蔭一件……」   劉剡坐在椅子上,看著腳邊苦苦哀求的柳氏,一向斯文而和善的臉上,浮現淡淡的嘲諷之意:「你不是自稱乃是至福之人嗎?既然如此,一碗滑胎的湯藥而已,也可以逢兇化吉,本王倒是不太替你的身子擔心。」   柳氏聞言一愣,詫異地看著劉熙,這個高大的男人眼裡滿是說不出的惡意,明顯是對她先前的誇口之言產生了懷疑。   她想要張嘴辯駁,卻發現自己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只能咬牙道:「二殿下若是不信,必然不能改變前世的命運,我這至福之人只有一個,若是真的不幸殞命,到時候誰能助二殿下匡扶大業?」   劉剡聽到這裡,微微一下,慢慢地探下身子,如毒蛇探頭一般,與劉氏四目相對道:「只有你一個?那崔瓊娘不也是至福之人嗎?」   劉剡這話來得突然,柳氏一個猝不及防,那臉上的驚慌無措便露底了。   她驚異不定地看著二殿下,心內想的是,是不是尚雲天將瓊娘重生的事情告知了二殿下?   當下那嘴邊漏了底:「她……她雖然也是重生,可是前世裡早早便死了,今世有何可幫助殿下的地方?」   劉剡終於從柳氏的嘴裡確定了瓊娘的確是重生的事實,臉上的笑意更深了。   他慢慢的直起身子道:「你的性命,本王自然看中,可是前提是你跟本王說的都是實話。你那個前世夫君尚雲天滿嘴的油滑,你若也像他,便是毫無用處……本王對待無用之人的手段,你可曾見過?」   柳氏沒有說話,事實上,她猛然發覺,自己心心念念想要保住的金大腿,卻是滿是尖刺,根本是自己無法掌控得住的!   那天,劉剡在柳氏的院落地呆得甚晚,直到天色露白,才出了房門。   他將一摞寫滿了字的紙仔細疊好,塞入了懷中,同時吩咐跟著他來的侍衛,將這柳氏移送出城,送到他在城外的隱秘私宅中出,請好穩婆奶娘,伺候著柳氏好好待產。   只是有一樣,除了他意外,任何人不得見柳氏,就算是柳家人有本事摸到這裡,也是如此。   自從白家被滅,瓊娘成為船會會長後便降低了運輸的費用,通過水路運輸的客商增加許多,原先的船依然不夠用,瓊娘便又定做了五條。今日有兩條新船下水,瓊娘要過去驗看,順便再看看自己預定的海船,便一大早便出了王府。   此時已經進入初夏時節,漫天飛舞著柳絮,瓊娘的心情也變得大好,許是跟琅王說出了心中隱秘的緣故,她整個人似乎終於擺脫了往日的陰霾,搬開了壓在心底的一塊重石。   那日之後,琅王果然不再提前情,雖然有時還會尋機會找茬,比如她看錯了書上的字,或者是認錯了僕役時,便抽冷子來一句「眼神不好如斯」一類的。   但是每每痛心疾首罵她眼瞎時,瓊娘也是毫不客氣地回嗆回去,直說王爺不「挑食」,堪比碼頭窮困娶不著媳婦的船工粗人,有奶便是娘,當真好養得很!   這一來二去,琅王討不得便宜,每每還氣壞了他孩兒的娘,便漸漸討得了沒趣,只收了這些個話茬,少了陰陽怪氣。   瓊娘這般想著,便是忍不住想要偷笑。   就在這時,她的馬車到了距碼頭不遠處,掀開車帘子能看到岸邊停著兩條大船,等到了碼頭上更是看出此船的巨大。甲板有數丈高,並排可以放下十餘輛馬車。船會中人係數在場,碼頭上更是圍滿了人,爭先觀看這巨無霸大船,一個個指指點點。   瓊娘和船會的人見了禮,順著木板來到甲板上,在大船上巡視一圈,船會的人跟在後面,另有幾十個老船把式在各處敲敲錘錘仔細查看。   瓊娘這邊正在驗看,突然碼頭上一陣騷亂,一隊軍兵快速跑了過來,衝散開圍觀者,站在船下。   陪在一旁的船行商會的一位老理事道:「不知又是哪位大人看著眼紅,想要撈上一把,王妃稍候,老朽去應酬一下。」說著便要下船。   這時岸邊傳來一陣踏踏的馬蹄聲,一位俊秀挺拔,身著官袍之人當先趕來,身後有十餘騎跟隨。   瓊娘俯首看了一眼,發現來人是二皇子,心中一驚,連忙叫住老理事,自己嫋嫋地下船來到二皇子面前,施禮道:「今日船會驗看新船,殿下不知有何要事,可有需用到瓊娘之處?」   二皇子跳下馬,回了一禮,溫和道:「本王掌管兵部,今日突然得了稟報船會的新船不合法制。依朝廷法制民間船不得高五丈,否則船當扣留……此乃公事,若有得罪,還望琅王妃見諒。」   聽了這話,瓊娘倒是不慌張。她也知道這個規定,而船廠的老把式自然也是曉得的,不會違了法制。當下那些個兵部的屬下便拿了量尺丈量起船的高度。   過了一會,屬下來到二皇子身前稟報甲板高三丈七尺,船室高一丈四尺,共五丈一尺,超過五丈,已是違制。   瓊娘一愣,這時老理事在瓊娘身邊低語道:「船室是一丈二尺,共四丈九尺,剛好不違制,但不知為何船室頂上有根二尺高的柱子,算上柱子卻是多了一尺。」   瓊娘對二皇子說道:「殿下可否稍等片刻,我即刻命人去掉船室頂上的柱子。」   二皇子略一沉吟,說道:「本王剛掌兵部,眾目睽睽之下,卻是不好徇私。這兩艘船暫且扣下,到時本王再和琅王妃探討一下如何解決此事可好?」。 第156章   瓊娘正抬頭看那根柱子,無論是從美觀還是實用上看,那根柱子都屬於畫蛇添足之舉,好像是有人故意添加的一般……   她收回目光,轉眼看向二皇子,沉聲道:「既然如此,少不得麻煩二殿下,便靜等二殿下傳喚,早日澄清誤會。」   說完此話,瓊娘便微微鞠禮,轉身離去。   劉剡望著她的背影,並沒有收轉目光。那纖柳樣的背影從後看去,真看不出是懷孕數月的模樣。   從柳萍川的描述中,他知道了這瓊娘前世裡與琅王並無交集。而前世琅王的前半生也可以說是不甚順遂。   但是今世,就是因為瓊娘早早返回了崔家,被那琅王一眼看中,強娶進府門後,楚邪獨孤終生的命盤徹底改變,不僅改變了他的惡名,在文武百官中漸漸贏得了口碑,更是深得皇帝寵愛,一副肱骨重臣的倚重模樣。   當然皇帝寵愛楚邪的深層原因,並不為外人所知。但是除了楚邪是父皇的私生子外,他細品這兩年發生的事情,便發覺是這個瓊娘直接,或者間接地發揮著巨大的作用。   尤其是在軍營裡的那次,這個婦人竟然在那麼突然而至的情況下,更是在她前世裡並未經歷過類似事件的情況下,果斷出擊,主動尋找到自己,捏住了自己的軟肋,加以勸誘。   這等子的氣魄,非平常女子可言。劉剡甚至有些淡淡的惋惜,為何當初發現這塊瑰寶的不是他,而是楚邪呢?   不過現在籌謀行事也不算晚,他既然已經知道了楚邪的出身秘密,自然會想辦法著手處理,這第一筆,便是安排肖似老琅王妃的女子在父皇的身邊。   父皇偏心著楚邪,無非是因為他乃父皇心頭好的兒子罷了,若是能有替代的,有了新的恩愛,哪裡還會顧忌舊情?   而下一步,他還要斬斷琅王的福緣,叫瓊娘與琅王離心離德。   依照柳萍川的描述,這瓊娘絕對是個眼裡不揉沙子的,當初尚雲天不過納娶一妾,瓊娘的反應都如此之大。   而楚邪的性情在那擺著,他若不知這女子的異處,待倆人濃情蜜意之後也就會清談了。而且柳萍川也說了前世裡這琅王妾侍甚多極度好色,可見根兒上便是如此。   到時候濃情蜜意不在,這瓊娘可還會這般盡心地幫助楚邪?必定是心灰意冷,自動求去。   他倒要看看,那時候琅王還如何福運加持,威脅他的帝王業。   且說瓊娘回到船行時,眉色凝重。   此番事故明顯是有人做了手腳,但是意欲何為,便叫人不好揣度了,總不好是要扣押那幾條新船吧?   就在這時,她順著船行二樓的窗沿望去,正看見一輛馬行裡租賃所用的藍棚馬車行駛到了船行,馬車旁還立著一馬,騎在馬上的正是柳將琚。   不過他騎的那匹馬應該是公孫二姑娘的坐騎啊!   就在這時,一身女裝的公孫二從馬車裡下來,看那情形,她是要撩開裙擺直接跳將下來的。   可是柳將琚卻攔住了她,因為不好直接伸手攙扶,便將自己的馬鞭遞過去,讓她扶著鞭把像女子一般從容下馬。   就算隔得老遠,瓊娘都能看見公孫二翻的大白眼,似乎對哥哥的對此一舉很是不屑。但是,難得的是她並沒有卷弗了大哥的面子,還真是賞臉扶著那馬鞭下了馬車來。   不一會,公孫二上了樓,而那柳將琚也沒有上馬,而是坐了那租來的馬車離開了。   那公孫二一看見瓊娘便叫苦不迭道:「今日看見你大哥,他看見我著了女裝騎馬,便左右看不順眼,一頓的苦口婆心勸解,只說得我是頭暈腦脹,乾脆趕緊租了輛馬車才算了事。」   瓊娘笑道:「身在京城,著女裝當街騎馬的確不妥,大哥不也是為了你好,才如此費心嗎?」   公孫二的臉太黑,看不出紅沒紅,不過那神情有股子說不出的味道,似乎也現在回味著方才與柳將琚的點滴。   這幾日來,瓊娘可是幾次撞見公孫二與柳將琚一起出遊,這公孫二明顯也是對他另眼相待,私下裡不知調戲了一向老成的柳將琚多少次。   畢竟都是青春懵懂的年輕男女,這般下去可是不大好了,還是要走一走正經途徑為好。   瓊娘便趁熱打鐵道:「因為柳家夫人生病,大哥一時不能迴轉北地,他幾次誠信向你大哥提親,你是否也該考慮一下?」   公孫二笑了笑道:「看來我若不成親,你與我哥都是不會放過我了,不過柳將琚那人,為人太過方正,真嫁給他豈不是拘束了我的性子,像如今這般便好,既然是知己,何必朝朝暮暮?」   瓊娘自覺跟不上公孫二的大長腿,她當初不想嫁人時,自覺已經是驚世駭俗。沒想到公孫二更是語出驚人,竟然隱約有跟哥哥玩玩就算之意。   瓊娘立刻一拍桌子道:「我大哥豈是玩玩就算之人?難道你也跟……」   說到一半,瓊娘將話咽了回去,她原本是想問公孫二是不是也跟靳雲曦一般,拿了柳將琚消遣時光,可是這話說得一半,自覺不能講便又咽了回去。   可是公孫二卻深知內情,笑了笑道:「知你說的是誰。我跟她可不一樣。她是另有高枝可攀,而我是並非情有獨鍾,不肯將就罷了。」   瓊娘懶得再聽她的那些個驚世主張,只是將今日發生在船廠之事,說給公孫二聽。   公孫二濃眉一挑:「王妃可記得那上了柱子的船工為誰,我暗自拿下他審了便是。」   瓊娘道:「我當時便叫來參與造船的船工,他們也不知那柱子是何時立起來的,而船工裡獨獨少了一個叫鄭勝的,據說是鄉下老母探病,他返鄉盡孝去了。」   公孫二道:「我即刻命手下去查,不過這等手段,倒是不足以構陷王妃你,背後行事之人意欲何為?」   公孫二嘿嘿一笑道:「若是王妃您嫁的是普通的人家,大約是有人藉機會敲竹槓,或者看你美色,想要藉機會與你親近罷了?」   瓊娘笑道:「我已經大了肚子,哪裡有美色可言?」   公孫二道:「天啊,還真有人美而不自知?也難怪琅王愛吃醋,娶得這等美妻,當真是心累呢!」   二人一時笑鬧,但是也只能靜候兵部的動靜。   直到三日後,瓊娘才得了信兒,那二皇子已經查證了此事,與琅王妃並無甚關係,不過卻要琅王妃親自去兵部下屬的船司一趟,籤下以後再不違規建船的保證書便好。   既然無事,瓊娘自然欣然同意,只跟船司約了時間。   那日恰好是京城三司尋查崗哨之時,所以琅王一大清早便離府去了。   當瓊娘到了船司時,正看見二皇子也下了馬車。   他親自走到了瓊娘的馬車前,溫聲道:「趕巧今日來船司辦事,倒是與王妃有緣。」   瓊娘微微一笑道:「京城便是這麼大的地方,抬頭不見低頭見,也談不上什麼緣不緣的,不過這次誤會得以澄清,還真是要謝過二皇子您了。」   劉剡揮手道:「琅王妃身子不便,請裡間坐著說話。」   待瓊娘走到船司內時,二皇子還親自將軟墊放在了椅子上,讓瓊娘坐下,方便她籤寫文書。   雖然瓊娘說並不口渴,可是二皇子還是從侍女的手裡端了一盞蜜棗桂花茶擺放在瓊娘的手邊。   待得文書寫完。二皇子審看無誤,便又提出最近船司要調運一批貨物,可惜船隻不夠,別家的船行又是不能信任,便想與瓊娘的船行合作。   瓊娘一直看不透二皇子,也懶得與城府太深的人打交道,當下婉拒,只推說船行行程已經排滿,有心而力不足。   二皇子倒是也不堅持,卻說自己的王妃衛氏生辰將至,請琅王與琅王妃要準時前來。   這等交際,自然是不能推卻。若是無意外,這位二皇子將來很有可能登上皇位。說起來,自己的相公也要在他之下為臣。   而且雖然琅王心內猜忌著二皇子和那靜敏妃,但表面上二人還是維持著昔日舊友之間的體面和善。   若是可以,瓊娘很想化解了二皇子對琅王的猜忌。他們二人就此迴轉了江東,老老實實地做個藩王便好。   可是這一切,也要看上位者的意思。瓊娘現在可是琢磨不透這位二皇子。   若不是她與琅王開誠布公,各自說出了心內的想法,她可能會覺得這位二皇子為人不錯,處處維護著自己呢。再或者如若她沒有成婚,甚至會誤以為二皇子在向自己獻殷勤。   就在二皇子表示,不放心她一人歸府,想要騎馬帶人護送她一程時,有人高聲道:「多謝二殿下的美意,既是臣的王妃,就由臣親自護送好了。」   瓊娘轉頭一看,原本應該在京城外三司巡查的琅王,竟然全身戎裝騎著馬帶著一群侍衛出現在了船司的大門外。   二皇子顯然也沒有料到,便是微微笑道:「忘山竟然抽空前來,難道是不放心王妃?這裡有我,怎麼會不妥帖地將王妃送回?」。 第157章   琅王的臉上也掛著客氣而合乎規範的笑意:「二皇子還是跟以前在書院時一樣,喜歡接送書院的女夫子下學……不過如今二殿下國事甚多,哪敢勞煩你在這諸事上多操勞。這便告辭,還請二殿下自便。」   說著他便撥轉馬頭引著瓊娘的馬車離開了船行。   在回去的路上,瓊娘禁不住好奇,便問也上了馬車的琅王道:「這二皇子接送女夫子下學,是哪一出陳年軼事?」   琅王不屑道:「年少無知時的豔史……別看他現在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實際年少時也是探花的高手,採香的小賊,最好那等子帶了禁忌的情事,女夫子便是一樣,大了六七歲的才最好……以後你若無本王在眼前,莫要與他相見。」   瓊娘倒是很會抓著關卡道:「不過那時王爺與二殿下交情甚好,也不知當初接送女夫子下學,王爺你有沒有幫襯?」   琅王沒有接話,只是適時指著路邊道:「有賣糖炒慄子,買來給你吃……」   常進可是在一旁聽著,立刻得趣兒地跑去買了一大包回來,給王爺救場應急。   瓊娘看著琅王一個勁兒地剝慄子堵她的嘴,便心知自己問個正著,只好氣又好笑地斜瞪著殷勤剝慄子皮的那人,只用手摸著肚兒道:「孩兒,你若是個男子,可萬萬記得,這潔身自好四個字,男人也用得,我們要做個如玉的君子,可莫要學了旁門左道。」   琅王也是順勢摸上,藉機會道:「你娘說得在理,只單單你娘賺下的錢銀,便能買盡天下如花的女子,且得矜持些,千萬別如你父王一般,好的不要,非要自己去求,這求來了便是天生的祖宗,鼓臉兒的長輩,半點拂逆不得。」   瓊娘可是聽不下去的,只伸手去捏琅王高挺的鼻子道:「你說誰鼓臉兒?明明今晨還說我纖瘦如常呢!」   琅王仗著自己個高,半抬起了身子,不叫她捏上鼻子,卻一直手捏瓊娘的臉頰道:「每次氣得都是鼓鼓的,若荷塘的蛤蟆,若是生個女兒,本王天天便要對著兩張鼓臉兒……」   瓊娘聽他將自己比作了蛤蟆,頓時生了氣,不自覺又要鼓起腮幫子,可是臨了又想著他的話想要收回,這一鼓一癟頓時洩了氣去,直把琅王逗得不可自抑,笑得前仰後合。   隨後的日子裡,瓊娘還真敏銳地發現,那二皇子似乎總有機會跟自己碰面。   雖然見了面,也是言談舉止得體,並無出格之處,可是瓊娘還是決定對這位有兩個重生之人庇佑加身的貴人敬而遠之。   加之她的月份漸大,不宜走動,便老老實實地呆在府中養胎,等待著孩兒的降生。   那二皇子倒是並未再做出什麼手腳,畢竟朝堂上的政績也需要他多加費心。   只是瓊娘印象裡,當年太子劉熙做下的許多政績,今世都變成了二皇子的功業。看來二皇子是善盡其才,細移花接木得順手。   那些叫囂著前太子復位的聲音也越來越小,更多的是朝臣紛紛上書,請奏陛下早日立下儲君,而二皇子自然是最為合適的人選。   嘉康帝雖然沒有明確表態,但是立二殿下為儲君的意思也是越來越明朗,將許多朝政重任交到了二殿下的手上。   瓊娘對此並無意外,她也問過琅王之意,琅王淡然道:「待你生產完畢,我們便迴轉江東,一水的天險之隔,到時候就是宣召,本王也不會再進京了。」   其實這與瓊娘原來的打算也並無二致。到時候二皇子即位,楚邪自然也會恪守藩王本分,自當納貢,維持君臣的表面和諧,這也是楚邪最好的出路。   但是,瓊娘總疑心,楚邪隱瞞了自己些什麼。她很清楚他的性格,如果他對自己母親當年的死產生了懷疑,怎麼可能不一查到底,任憑兇手逍遙法外?   當然這期間,也是發生了讓人愕然的事情。   比如說,堯氏突然將那公孫二姑娘叫到了柳府裡去,直接申斥著她毫無姑娘的羞恥心,拐帶著柳家大公子整日的不歸府門,她已經給柳將琚另外擇了良緣一樁,還請公孫小姐以後莫要再糾纏柳將琚了。   其實這些時日來,也不知是不是整整兩個月穿著女裝的緣故,那公孫二倒是撿拾了些做女子的自覺,就算賭約已過,偶爾還是會穿裙裝與柳將軍見面。看來,她與那柳將琚也漸漸生出了些情愫。   只是要她為人婦,實在是有些沒有底氣,便是對柳將琚的求婚一直半推半就。   可是這次被堯氏叫到了府宅裡後,在幾個婆子環視下,公孫二姑娘被堯氏好像訓斥賤奴一般好一番羞辱。直叫她不要勾引柳家一脈相傳,敦厚無比的大公子。   換成一般的姑娘,當真是奇恥大辱,只怕恨不得撞死在柳家的府門前。   可是公孫二卻是朝著堯氏一抱拳,來了一句:「夫人,您要是這麼說,我若不做些個什麼,豈不是對不住您這番的辱罵?」   堯氏也從來沒見過公孫二這樣的姑娘,以前柳萍川在家時,還能給她出個主意,可現在那柳氏據說是要養胎,也不知被二殿下藏到了何處,她幾次去都見不到人,現在便只能硬氣一些,端出官家夫人的架勢,先將依附在兒子身旁的這顆大毒瘤切下去。   是以聽了公孫二的回答,堯氏面色不改,挑著眉道:「公孫小姐若是要臉,現在應該掩面出去,哪裡會這麼不羞不臊地穩坐在這?怎麼你還能做些個什麼出來?」   公孫二笑得甚是開懷,一口白牙閃亮:「春時恨短,這時辰是不等人的,就此別過,夫人您就安心等著抱孫子吧。」   結果沒等堯夫人確定這年紀輕輕的大姑娘嘴裡的話的意思,知道她琢磨著真是她聽的那麼不堪時,公孫二已經邁著方步,大踏步地出了柳府。   自那以後,柳將琚再無還家。那堯氏氣不過,直覺是瓊娘唆使著那不男不女的東西帶壞了自己的兒子。   於是便又前來琅王府尋瓊娘說理。   可是堯氏卻連前廳都沒入得,便遇到了剛巧回府的楚邪。堯氏便是將那日公孫二的不敬話語,還有自己這幾日的怨氣一股腦兒的傾瀉出來。   楚邪說話向來不留情面,比堯氏都刻薄,直言她教子無方,既然那姑娘說叫她等著抱孫子,自回家等著去好了,憑什麼來這裡攪鬧?   如今他的王妃懷著身孕呢,若是被人氣得動了胎氣,便是拼得爵位不要,也要殺了那人的全家。   堯氏真的是要被氣癱了,她這才發現,那個公孫二說話的蠻橫勁兒,跟這位王爺是如出一轍啊,都透著流氓山匪的蠻橫,整個就是個混不吝!   這樣的人講不通道理,可是講道理的養女瓊娘,她又看不見。一時間,堯氏鎩羽而歸,便又向柳夢堂訴苦,指望著他能在皇上面前告御狀,拿了公孫二那等無德的女人。   可是如今柳夢堂因為女兒的連累,本來就失了官威,如何肯將兒子的醜事抖落在朝堂前?只是不肯,只言這事兒,又不是男兒吃虧,只要他們做爹娘的不點頭,那姑娘便進不得柳家門,看真有了孩子,她如何是好!   堯氏一聽也是這個道理,便是將心暫時放下了。可是她生養了一對兒女,如今卻皆不在府中,這細細思來,也是心情抑鬱難以紓解。   而瓊娘從琅王的嘴裡聽到公孫之言時,正喝著的水嗆得琅王滿臉都是。   她趕緊一邊咳嗽一邊給琅王揩拭著臉,然後詫異道:「那我大哥究竟是哪裡去了,公孫二她想要幹嘛?」   琅王道:「這些個你都別操心了,你馬上就要臨盆,這幾日穩婆俱是找全了,本王還囑咐神醫隨時候著,現在什麼事,都比不得你生產重要。」   瓊娘心知琅王說得在理。按照日子推算,這幾日便是孩兒要降生的時候。   她雖然前世裡生過兩個孩兒,可是這一胎可是比之前的兩胎都大,會有什麼情形,她也說不準。   待到最後快要臨盆的那幾日,便是管住了嘴,不叫自己吃下太多,平日裡在園子裡勤走動,免得胎兒太大。   就著這一日,瓊娘正在院中吃果子,剛要了兩口,突然覺得身下微微一熱,那熟悉的感覺便會告訴她羊水破了。   不過她倒是神色如常,只是開口喚翠玉將她扶進屋內躺平,然後喚穩婆前來接生。   廚下因為防著王妃生產,兩口專門的大鍋交替著燒著滾水。墊身的白布,也是熱水燙過放在陽光下暴曬過的。   瓊娘覺得有陣痛襲來並沒有喊,因為她知道一會且得用著氣力呢。   甚至怕一會沒了勁兒,她還叫翠玉端來一碗煮得糜爛的牛肉粥給她喝。   不過相較於這已婚已育女子的鎮定,初婚的琅王便顯得不那麼鎮定了。   翠玉端粥過來時,跟瓊娘言道,說是琅王得了信後,立刻快馬加鞭地回了府中,據說他那愛駒的屁股,都被馬鞭子抽出了紅印子了。   這人回來後,便在產房外不停地走來走去,那鞋底子大約都要被磨破了。。 第158章   楚邪雖然不知生產的過程,可是他聽人言母親當初生下自己時,遭逢難產,折騰得一天才生下來。   是以在他看來,這誕下孩兒必定是個漫長的過程,也不知瓊娘要折騰得多久才能生下來。   而瓊娘的母親劉氏也趕了過來,正往當做產房的內室門邊上掛吉符呢,這是她從廟庵裡求來的,只求保佑女兒生產順順利利。   可是沒有想到熱水才送到了屋子裡,那屋內便聽見穩婆說產道全開,接下來也沒有聽到產婦痛苦的哼叫,沒多久便聽到了嬰兒嘹亮的哭聲。   楚邪都愣了,不一會便有穩婆抱著個襁褓從內室裡走出來,高興地說:「恭喜王爺,賀喜王爺,是個小世子,您看這模樣可真是俊呢!」   楚邪小心翼翼地接過那襁褓,只見一張皺巴巴的通紅的笑臉,那嬰兒拼命張開眼,不一回又不堪光線,兩隻大眼閉合上,小嘴一嘟一嘟的,甚是可愛。   劉氏看著大外孫也喜不自勝,只笑道:「這眼睛鼻子嘴巴像極了王爺,將來一準長得不錯。」   可就在楚邪想要入內室看看瓊娘時,那在內室的另一個穩婆又大喊到:「快回來!這肚兒裡還有一個呢!」   那穩婆一聽,唬了一跳,連忙又轉身回去。楚邪則抱著兒子有些手足無措,直問這是怎麼回事?   喜鵲沒有進產房,只負責指揮著小丫鬟往內室送水遞送乾淨帕子,聞聽此言道:「王爺,王妃這是雙身子呢!」   劉氏也是一愣,只道:「我那會也是雙身子,沒想到瓊娘這也是一生兩個。這點倒是隨了我。」   這琅王雖然總說自己能兒女成群,可乍一聽聞王妃懷的是兩個,卻又覺得兇險無比,剛剛放下的心便又拎提上去了。   只是這第二個孩兒,卻是個磨人的,全不若哥哥那般省心,費了半天的功夫,只聽瓊娘在裡面用力,發出悶悶的哼叫,這一陣陣叫聲抻拉著楚邪的心。終於裡面傳來一陣啼哭,楚邪的心這才落了地。穩婆一聽那哭聲嬌顫顫的,便猜是個女娃娃,抱起一看果真是。   這一胎便是龍鳳呈祥,當真是可喜可賀的大事。   瓊娘此時汗已經出透了,雖則生產時難熬了些,可是全生下來,只覺得肚子無比的輕鬆,再聽聞自己生的乃是一兒一女時,心內百感交集,竟是要落淚。   楚邪抱著兒子正進來,一看瓊娘要哭,連忙道:「方才嶽母囑咐,月子裡可不能哭,你看我們的孩子生得好,該是高興,怎麼還哭上了?」   瓊娘心內的許多感慨,自然是無法言表,只半坐在床榻上,小心接過了小女嬰,又看了看琅王懷裡正打哈欠的男嬰,便也一併抱在懷裡,兩隻粉嘟嘟的肉球子,一時竟有些看不過來的感覺。   而楚邪初為人父,那股子心裡的興奮,更是沒法形容,只是他納悶,以前看過的孩兒都是白嫩嫩的,怎麼到了他的孩兒這裡,卻是紅通通,皺巴巴的。   瓊娘倒是被他逗笑了,只道:「在肚子裡泡發了那麼久自然是皺的,過上一日便好了。」   這番生產也是太耗費精神了,瓊娘將一雙兒女安放在床邊的兩個搖床裡後,又喝了一碗羊乳補充□□力,便自睡下了。   只剩下琅王依舊毫無睡意,只一會看看兒子,又看看女兒,再看躺在床上臉兒紅撲撲的嬌妻,心內自是別樣的感懷。   楚邪年齡尚小時,父母便早早去世,偌大的府宅裡,只剩下了他一人,那時他總是一個人坐在大床上,抱著娘親的衣衫哭,直到那衣服上母親的味道慢慢消減淡去。   慢慢的,他知道自己別無依靠,他是江東的小主公,父親生前支撐的一切,且都需得他繼續,江東當時的內憂外患重重,雖然有父親忠心的老部下輔佐,卻也讓當時年少的楚邪倍感吃力。   所以,那在孤夜裡抱著母親衣衫哭泣的男孩,也便是一晃兒的功夫,便成長成為可以獨當一面的少年冷麵王爺,江東的橫行霸王。   時間久了,他以為自己已經忘了年幼時的悽苦。   而如今,他驟然多了一雙兒女,都是跟他血緣親密相連的人,還有這在燭光下睡得深沉的小女人,都讓楚邪悽冷許多的心一下覺得暖意融融的,才發覺內心惶恐的不安定一直深埋在心。   他替女兒蓋了蓋被子,又摸了摸兒子肉乎乎的小腳,最後輕輕親吻了還在沉睡的妻子,確定這一切都是真實的,不會是一場幻夢。   依著瓊娘的話,他上輩子是無兒無女的。   此時的琅王想不出自己前世裡若干年後,依舊孑然一身的情形,可是他敢肯定,上輩子的他哪怕享盡榮華,也定然渴望極了這般平淡而滿足的生活……   他也納悶自己為何偏偏喜歡這個崔家的小商婦。現在倒是慢慢想明白了,就是因為這總是被他鄙薄粗俗的小婦身上有著濃濃的煙火氣,讓他深切地體會到著活著該是怎樣有聲色的滋味。   瓊娘言她是重生,可是在楚邪看來,這卻是上蒼與他的垂憐!   到了第二日,琅王喜得龍鳳胎的消息傳遍了朝野。   可是叫人萬萬想不到的是,萬歲爺竟然在快要傍晚時,一身輕裝便服,帶著侍衛太監來到了琅王府中。   瓊娘聽到這信兒時,正給兩個小兒餵奶。   她先前是抱定了自己餵養的決心,堅決沒有請奶娘。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上蒼竟然一下次賜給她一雙兒女,這餵奶的事情,便猶如打仗了。   先給一個吃,另一個餓得哇哇之哭,竟是晚吃一點都不幹。   楚邪的意思,一口氣找四個奶娘來,免得累到瓊娘。可是嶽母劉氏卻是有經驗的,見女兒堅持要自己喂,便用被子在瓊娘的身側堆出兩個被窩,兩小兒一個胳肢窩下放一個,胸前一邊一個小腦袋,兩小兒一起吸吮,誰也不吃虧。   小世子和小郡主因為剛剛出生,吃得不多,但是含住娘親的也甚愜意,只將肉丸子般的小拳頭舉在頭側,吃得美滋滋的。   就在這時,瓊娘聽到了皇帝到訪,要來看看一對雙胞胎的事情。   這讓瓊娘甚是詫異,要知道二皇子的孩兒降生時,那萬歲爺也沒有說親自到府裡去看一看啊。那都是過幾日,二皇子攜了奶娘將孩兒親自送到了宮裡給萬歲過目的。   不過萬歲既然來了,自然耽擱不得。正好兩小兒吃飽了,也不哭鬧,只半合著眼兒又睡著了。便小心翼翼地給他們擦臉兒,換了尿布,包了襁褓,由著兩個婆子抱出去給萬歲看看。   再說那嘉康帝最大的飲恨便是沒有看到楚邪剛出生時的模樣。   現在兩個小兒被送到了眼前,分明一個是小楚邪,而另一個女娃竟是有幾分晴柔的模樣。   嘉康帝祖父的情懷滿溢,一時間竟不知先抱哪一個才好,最後到底是分明都抱了抱,聞著兩個小粉團身上的奶香味,捨不得撒手。   最後小世子竟然是撒了一泡小狗尿在萬歲的身上,嘉康帝也是不嫌棄,只笑得臉上的褶子都伸展開來許多。   臨了,萬歲賞賜了一對龍鳳玉佩給這兩小兒,那玉佩上還鑲嵌著龍眼大小的夜明珠,價值連城。   就是這樣,萬歲爺還意猶未盡,提筆寫了羲和、若華兩個名字,賜給兩小兒,這兩個名字乃是取了《楚辭》中「羲和之未揚,若華何光」一句。便是一個旭日一個花木,相輔相成之意。   名字起得好聽,可是楚邪的臉都是黑的。他從白天到現在寫費了一疊厚紙,就是為了給自己的兒子女兒起個響亮透徹的名字。   可是這萬歲爺一來,竟然自作主張大筆一揮,便賜給兩小兒名姓,竟是不拿自己當外人,全然是一副祖父的派頭。   這叫還未過足了當爹爹的癮頭的楚邪,情何以堪?   然而萬歲賜名,乃無上榮光,楚邪只能耷拉著俊臉,滿心不願地接受了名姓,替自己的兒女謝過萬歲爺的費心。   饒是這般,萬歲爺都不過癮,直拉著楚邪的手言道,當初因為晴柔表姐生下他時難產,按照江東粗鄙之地的習俗,當地有座山為「邪山」,據說是天帝當年鎮壓百鬼之地,便給他起了個神鬼不喜的名字,以「邪」避邪。然而此名甚是不雅,是以那「忘山」二字乃是嘉康帝的賜名,便是去掉正名的邪氣。   現在楚邪已經大了,不必如此,若是可行,倒不若連大名一起改了。   楚邪不卑不亢謝過萬歲的掛心,直言名字乃是父母恩賜,絕不敢妄改,只謝絕了萬歲爺的好意。   瓊娘因為在月子裡,不得到前院迎駕。只聽聞了下面的丫鬟往來過話,得知了萬歲爺的許多賞賜。   據說光是小兒的衣物便足有五大箱子,其他的各色奇巧擺設玩具更是無數。光是給一歲大小兒用的尿盆都是用溫玉雕琢,牙邊都帶著水槽,冬天裡用時,註上溫水,也不會冰到小兒的屁股。   瓊娘拿著禮單看,越看心內越有些不落底兒。   萬歲對於楚邪實在是太愛重了。而這種愛重,怎麼看都不是皇上對寵臣的那種隆寵。倒像是……像是一位父親對虧待甚多的親兒的補償。。 第159章   當放下長長的禮單後,瓊娘緩緩吐了口氣,她不敢再往下想,因為再往下想,便是對她過世的婆婆不敬,更是對公公的不敬。   可是心內存了疑惑,便如埋下了種子,怎麼能抑制住不發揚?一時間,倒是往前追思了不少。   最重要的是,她想到了前世,楚邪犯下了那般的那不敬,眼看這逼京造反,快要成事的時候,那皇帝究竟跟楚邪說了什麼,叫他能懸崖勒馬,立時退兵?   而皇帝對待一個忤逆的臣子也是太謙厚了吧?雖然是名義上的囚禁,可是觀那楚邪前世的光景,想出便出,哪裡是被拘禁的樣子?   瓊娘正想得出神時,楚邪走了進來,讓侍女將兩個孩兒放到小床裡睡覺,然後抱著猶在發呆的瓊娘笑問道:「怎麼這般出神?」   瓊娘緩過神來說:「萬歲走了?怎麼沒有萬歲在府中用飯?」   楚邪冷哼一聲道:「琅王府小,事先也沒有準備,怎麼侍奉晚膳?聽說宮裡正得寵的婉嬪最會烹製小食,大約萬歲爺不耐在我府裡用些粗茶淡飯。」   瓊娘心知楚邪介懷那婉嬪的長相,於是便扯開話題聊了些別的。   不過瓊娘心裡卻是決定若有機會,好好核對一下琅王的生辰,和當年她婆婆出京與老琅王成親的日期。   當然這一切都得背著琅王進行,否則依著他對父親的敬重,定然是勃然大怒。   只是這不要奶娘,自己親身餵養的苦楚也漸浮泛上來。每天深夜時,一大一小,兩個娃娃便是連著哭泣,此起彼伏,瓊娘便要認命爬起來餵奶。   可這般來,便打擾了琅王的休息,他每日公務繁忙,本就回來得甚晚,有又要早起上朝,夜裡若睡不好,豈不是耽誤了國事。   所以雖然琅王不甚情願,可是瓊娘還是命僕役在相鄰的院子裡給琅王安排了寢房,讓他晚上去寢房安歇。   可是搬去的第一天夜裡,當瓊娘聽見孩兒哭泣睜開眼,正要喚侍女將孩兒寶來,卻發現一個高大的身影正站在搖籃前,小心翼翼地抱起正在哭泣的女兒,然後將她幫到了瓊娘的身邊。   瓊娘打著哈欠笑著道:「不是移去隔壁,怎麼什麼時候又回來了?」   琅王的眼底有這淡淡的疲憊,道:「睡了一陣,可是一摸身邊無人,便又醒了,聽不見孩兒哭,又擔心著他們,便乾脆回來了。」   瓊娘聽了,伸手不禁撫上了琅王的臉,他是在說,離開了自己便睡不著覺嗎?   想到這,瓊娘本想笑話他孩子氣,可是話臨到嘴邊,卻變成了:「要不……還是僱兩個奶娘吧。」   琅王聞言一愣,想一想便明白,並不是這小婦嫌棄夜裡奶孩子勞累,而是怕他休息不好。   在瓊娘沒有說出前世隱情前,楚邪只覺得她太過固執,為何明明可以僱傭奶娘,卻非要自己勞累。   可當她說起那段前世裡的孩子與她不親近時,便全明白了。   若是不能讓她奶孩子,豈不是又讓她心內存了遺憾?   如今琅王雖然決口不提瓊娘前世裡的倒黴丈夫,可是心內到底存了些許的危機。總是生怕自己哪兒做得沒有姓尚的好,倒叫他比下去了。而且這小娘曾無意中說出,她重生後原是打算嫁入平常人家,只夫妻恩愛,過著平淡的尋常生活來著。   既然這般想,又知道瓊娘心內的隱痛,豈可讓嬌妻留下遺憾?   便是一口回絕,只說既然尋常百姓家都是這般親自撫養孩兒,白日也要出去營生,怎麼到了王侯之家就行不通了?   既然準備迴轉江東,琅王也是懶理政務,決定就此隨著瓊娘一道坐月子,向朝中告假兩個月。   這往前追溯三朝,都沒有官員請假侍候婦人做月子的先例。   嘉康帝原先也是覺得荒謬,剛想出言訓斥,卻看到了忘山眼下發黑的光景,當下又是心疼,最後大筆一揮,勾掉了那奏摺上伺候妻女之言,只說江東王舊疾復發,準假了兩個月。   這一不用起早,琅王自是不怕晚上兩小兒哭鬧,便晚上抱著兒子女兒餵了奶後,將一對小粉團抱到外室便可以抱著嬌妻,嗅聞著滿床的奶香味沉沉睡去。   待得睡到日上三竿,也不用費心起床,喚丫鬟婆子將兩個粉糰子放到大床上嬉戲,看著他們蹬著白胖的小腿也甚是有趣。   瓊娘也終於給自己放了個悠長的假,再不看帳本,也不過問店鋪裡的事情,每天只用心地吃飯,大口喝湯,一心只想著多多產奶。   最後竟是兩個小兒吃完後,依然腫脹個不停,用手排也是排不淨,最後到底是便宜了大外甥,無論多麼鼓脹,都是幾口見底,倒是省了諸多的麻煩。   在這期間,柳將琚託人給瓊娘捎信,大概的意思是他已知堯氏裝病,邊疆正在用人時,他不可再京城久留,便自會邊疆了,而公孫二爺會與他一起同行前往北地。   瓊娘看信時,有些發愣,覺得自己的大哥應該最不出先斬後奏,拐帶公孫小姐私奔之事。   結果問了公孫無奕才知,原來那公孫二居然悶聲不響,女扮男裝化名龔俊,報名參軍,隨著柳將琚一起去了北疆效力。   瓊娘也是無奈,公孫二這一招可真絕,這所謂天高皇帝遠,加之軍營裡有個不成文的規矩,許多將士常年駐守,若家中無妻女,便與當地的姑娘成婚,廝殺疆場之人,說不定哪一天便醉臥沙場,哪裡顧得上什麼父母之命,媒妁之約?   能趕在戰死前留種,就是好兒子了!   這樣一來,瓊娘覺得等公孫二再回來時,保不齊就是柳家的兒媳婦了。她是勸不住大哥不要前往邊疆的,便只希望武藝高強的公孫二前往北地,更夠改變哥哥的厄運。   小娃娃總是長得甚快,這滿月後,那臉兒便鼓了起來,越發的見胖。再過些日子,便要學會翻身,開始不老實了。   那些個侍女都是無經驗的,婆子們又怕她們手腳粗鄙。   楚邪覺得該找個信得過的來幫瓊娘解憂,是以急信江東召自己的奶娘章媽入京。   奶娘接了信,當日便離府出發,一路舟車,這日終於來到王府。下了馬車,奶娘簡短洗漱了手臉,便來見過王妃,道:「老身雖則待大了王爺,但是王妃這邊的規矩定然是跟江東不同,還請王妃盡數指點。」   瓊娘原先聽說是琅王的奶娘,還擔心她若倚老賣老,自己倒不好做。   現在見了她是懂規矩的,心內自是一松,便笑著道:「你將王爺帶大,自然比我有經驗,小世子和郡主現在是貪睡的,也無甚規矩,章媽你自是盡心便好。」   說著便讓侍女們抱來小世子和小郡主。章媽心中歡喜,不時抱抱小世子,又摸摸小小郡主。這對小兒吃得飽足,剛出月子還貪睡得很,只能伸伸小手蹬蹬小腳,連眼睛睜得也少,並不挑人,任人摟抱。   琅王和瓊娘在一旁,含笑看著章媽與孩子親近。   好一陣子,奶娘才放下孩子,給王爺見禮。   琅王伸手扶起奶娘,說道:「奶娘你到了,本王才放下心來,本王的一對小兒女就託付給奶娘了。」   這兩個月過去了,琅王便再無藉口不上朝去,自是恢復了忙碌。   有了奶娘的幫襯,瓊娘輕鬆許多,偶爾也會問起奶娘琅王小時候的樣子。   奶娘說道:「琅王雖然早產,長得卻壯實,生下來時便肥手肥腳的,很是可愛,比現在的小王爺可要胖上許多。」   瓊娘心中一動,雖然因為是雙身子,剛生下時一對兒女不若普通孩子那般重,但是經過一個多月的哺育,已然比得上剛生下的普通孩子那般重了。琅王若是出生時比現在的兒女還沉,卻是比普通足月的孩子還要重上一些了。   瓊娘心內總有些不好的念想。   數日後,太后回宮,召瓊娘帶著一對孩子入宮。   太后見了一對小兒女,甚是高興,不住地用手逗弄著孩子。瓊娘順勢問起了琅王母親出嫁的事情。   太后說道:「二十多年了吧,哀家也不記得她是哪一年出嫁到江東的了,只記得她是四月裡出嫁的。往年三月便已無雪,但是那一年的四月京城下了好大一場雪,有數尺厚,我在後宮都聽聞有許多房屋被積雪壓塌,百姓受凍無數。」   辭別了太后,瓊娘心事重重地回府後便命人尋來京城的地方志。不久發現二十多年前的丁丑年四月京城下了一場大雪,因此受災人數達數萬,若非朝廷發放糧食修建房屋怕是凍傷凍死之人無數了。   瓊娘知道琅王的生辰,仔細算了一下,心中一動,琅王到江東後才被懷上就是不足月的,但若在京城就懷上的話那琅王就是足月的了。   這婆婆究竟是在婚前,便於公公暗結珠胎,還是……瓊娘一時間腦子飛快閃過許多念頭。   她覺得這事必須的儘快查個明白,不然總覺得要有大事發生。。 第160章   關於婆婆與老琅王的前情,雖然已經過去了多年,但是因為家中有現成的章媽,倒是不難打聽。   兩個孩子漸大,便要抱出去曬曬太陽。瓊娘命喜鵲上庫房拿了些質地柔軟的棉布來,扯了針線給兩個孩兒做掐褶小帽。章媽在一旁用軟尺量著兩個孩兒的頭圍,瓊娘一邊做著小帽一邊不動聲色地打聽公公婆婆當初是如何成親的。   章媽沒有拿瓊娘當外人,但是說起這兩位結親的事宜時,明顯有猶豫,只說了句:「乃是緣分天定。」   等瓊娘再細問時,章媽便有些顧左右言其他。最後也是架不住瓊娘不動聲色的追問,便勉強說了句,當時老夫人是去江東投親,路遇當時在江東屯田戍邊視察的老琅王,二人一見鍾情,到了江東後,老夫人由長輩做主,與琅王定親,不到半個月後就嫁進了楚家。   瓊娘問了半天,終於是問到了自己想問的。那便是當初在婆婆出宮前是不可能跟公公珠胎暗結的,因為那時公公在江東戍邊,根本就未到京城裡去。   更何況婆婆當時是養在太后的身邊,一般的外臣如何近身?   倒是有一人尋得方便……那便是當今的萬歲。   再想起楚邪說,在婆婆與公公成婚後,那嘉康帝還追攆過來,必定是當時對婆婆用情極深。   瓊娘其實還想再問,可是眼角卻順著正倚靠的窗子,看見這門口正站著一個人。   瓊娘心內一動,便停了嘴兒,不一會琅王臉色暗沉地走了進來,叫章媽抱著兩個孩子,帶著丫鬟們去花園子裡走走。   章媽知道,這是琅王要跟王妃獨處,當下帶著丫鬟們抱著兩個孩兒去園子裡散步去了。   瓊娘沒有起身,依舊倚靠著坐在窗前縫著小帽,而楚邪立在她面前,目光炯炯地瞪著她。   二人之間一時靜默,屋內的氣氛也愈加凝固。   瓊娘微嘆一口氣,將手裡的活計放到了笸籮裡,然後問道:「王爺回府可要用飯?」   既然瓊娘說話,楚邪也開口了,只是語氣陰冷道:「你問章媽那些話是什麼意思?」   瓊娘和緩道:「便是好奇問問……廚下做了剁椒,用剁椒蒸魚頭可好?」   可還楚邪偏偏不想順著她的話茬改了話頭,只聲音略微提高到:「崔瓊娘,你心內是什麼主意,最好老實與我講。」   瓊娘抿了抿嘴道:「還沒確鑿,怎麼跟王爺你講?」   「你要確鑿什麼?這楚家是不是要裝盛不下你了?」   話到了這個份兒上,倒是沒法粉飾太平了。瓊娘站起身抬眼道:「你看你現在生氣的樣子,便說明我方才問的,你分明已經放在心裡許久,你若說你已經知道,那我不問便是。」   楚邪是真的動怒了,頭穴的青筋都蹦起老高,他伸手是捏住了瓊娘的胳膊道:「本王該知道什麼?你又是懷疑什麼,給本王一五一十地講清楚!」   瓊娘直盯著他的眼道:「人說你早產,可是你出生時卻是足斤的,婆婆婚前並未接觸過公公,卻在婚後提前兩個月生下你……」   「夠了!」琅王將瓊娘一推,她腳下一個趔趄,腰眼正撞在桌角,疼得眼淚差點出來。   不過琅王正好轉身,並沒有看到,他只是在原地繞了兩圈,便回頭氣憤道:「你怎麼可以這麼說本王的母親,她也是你的婆婆!」   瓊娘站在遠處,手扶著腰,緩緩等著那股子疼痛緩下了勁兒,才慢慢說道:「我並非你之政敵,就算想查清楚,也不過是希望還原真相,鬧明白萬歲為何如此厚待你罷了,難道我不查,這真相世間便無人知道?」   琅王抬眼道:「你又是在前世裡窺得了什麼先機?不是說早早便入井了嗎?難道那時便有人跟你編排本王的身世了不成?」   瓊娘想抓東西扔琅王,但理智告訴她這般不妥,她只深深吸了一口氣道:「我已經說並未查清,若是誤會一場,我自會向王爺道歉。可若不是,王爺也當克制住自己的心情。當初有人跟我說,我並非柳家的孩子時,我跟你現在是一樣的反應,不信、恐懼、憤恨交織,只恨不得捂住說話之人的嘴,叫他再不能言。可是事實就是事實,那都是上一代的事情,非你我能改變。不若早早認清,免得被有心人拿來做筏子。」   可惜這事,乃是琅王的逆鱗,怎麼容得他人碰觸?他瞪著瓊娘一字一句道:「你若敢再查,莫怪我休了你!」說完,他便轉身拂袖而去。   瓊娘緩了一會,撩開衣擺看自己的腰後,已經紅腫一片。   她慢慢移步,坐在旁邊的椅子上緩緩氣力。她倒是不太責怪琅王。畢竟她當初知道自己的身世時,反應可是比琅王的大多了。   而且畢竟琅王的身世確鑿的話,也干係到了婆婆的清白,公公的名譽。不怪楚邪發這麼大的火氣。   現在她也不好跟著他頂著作對,只等他火氣消散時,再慢慢勸導。   只是剛開始的鈍痛不大一會的功夫就加深了,後腰腫得簡直動不了身。   兩個小兒被抱回來後,放置在大床上,爭先朝著母親挪動過去,想要吃上一口甜美的奶水。   瓊娘動不了身,又不想讓丫鬟婆子們發現,便躺在床上,半側著身子一個一個的喂。   小羲和是個有樣的,別看還是奶娃娃倒是很讓著妹妹,被小若華一腳踹到了一邊,也僅僅是憋了憋嘴,便老實地等著妹妹吃完。   瓊娘點了點若華的小鼻子道:「不準這麼欺負哥哥,若他跟你爹爹一個脾氣,可有你的苦頭吃了。」   到了下午的時候,瓊娘緩了緩,覺得能起身了,便坐起來,囑咐著廚下準備些琅王愛吃的小菜,裝進了食盒子裡後,便由翠玉拎提著,朝著琅王的書房走去。   她是了解他的,如今正跟自己生著氣,定然是吃不下東西的,不若給他送去些墊一墊肚子,氣也就消了一半了。   當走到書房門口時,那房門是半掩著的,瓊娘也就沒有敲門,只是推開的一剎那,撲鼻的酒氣迎面襲來。   她正看見琅王仰面倒在軟塌上,衣衫半解,雙目微閉。   而在他的身上,卻正坐著個穿了個肚兜的半裸嬌娘。   那蝶衣面色潮紅地坐在楚邪的身上,似乎是正得趣的樣子,卻被瓊娘生生撞個正著,當下有些慌亂地從軟塌上滾了下來,諾諾地向瓊娘施禮。   因為蝶衣掉到地上時,碰到了一旁桌子上的筆山,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響,恰好讓酒酣正濃的琅王半睜開眼,當他一眼掃到了立在門口的瓊娘時,猶自惡聲惡氣道:「你來此作甚?」   瓊娘的腰杆挺得直直的,她看著眼前與前世裡似曾相識的情形,有些悲哀的發現,無論經歷幾次,心內的刺痛都是未減分毫。   只不過前世裡,她會痛斥怒罵,甩偷了自己夫君的狐媚賤人耳光。   然而這今世不同,琅王並不是靠著自己起家的窮小子,他乃朝中藩王重臣,更有可能是天生的龍種,原就該風流倜儻。更何況方才與他纏綿之人乃是萬歲的御賜,原本入府就是為了通房承歡的。   她有何立場去充悍婦,白白攪鬧了王爺的歡愉一場。   是以,她雖然臉色蒼白,卻面色沉著,只微微屈膝道:「打擾了王爺,原是妾身不對,這便退下,許了王爺的方便。」   說著,她自推出房門去,合上門板,轉身疾步離去。只是走得太快了,牽動了自己的腰傷,每走一步,都是難耐的酸痛。   等得入了房中,瓊娘也分不清那讓心一陣陣縮緊的疼,是發自心底,還是來自腰部。   可是有一樣她知道的清楚,那便是這腌臢透了的府宅,她是一刻都待不得了。   於是,她吩咐翠玉和喜鵲收拾出孩子需要的東西,而自己的首飾衣服全然未管。   喜鵲和奶娘章媽不知發生何事,原本還好好的,怎麼去見王爺回來便氣惱起來。見瓊娘臉皮緊繃,連聲催促,喜鵲也不敢詢問,只得按照瓊娘吩咐收拾東西,只是尋空子想問方才跟瓊娘同去的翠玉,可是翠玉卻是面色凝重,不願說話的樣子。   待得東西收拾好了,瓊娘便讓她們抱著兩個孩兒,趕在入夜前上馬車,回到娘家裡去。   琅王有些羞惱,方才他也是睜眼醒來,才發現那地上還坐著個大胸女人,只是當時酒未盡醒,只半合眼怒罵她走了後,這腦子才開始慢慢轉了起來,等小廝端了醒酒湯來飲了一口時,正坐在書房裡盤算如何和瓊娘解釋,卻聽到楚盛稟報王妃上了馬車回娘家,這就要出王府大門了。   琅王再也顧不得盤算,連忙出了書房,奔向王府正門。   快到府門時,他正看到僕役打開府門,瓊娘的馬車馬上就要出府了,先是大喝一聲:「停下,看哪個敢駕馬車出府!」   幾步跑到尚未挺穩的馬車前,一把拽開車門,大聲問瓊娘道:「你這是要去哪裡?」。 第161章   琅王喝住了馬車,再看端坐其上的瓊娘,眉色清秀,半垂眼皮,若渡世觀音一般,只微微啟唇沉聲道:「毅和與若華都睡了,請王爺切莫大吵大嚷,不然會驚嚇了他們。」   琅王剛剛從醉酒裡驚醒,剛透出了一身的冷汗,只半抬眼觀察瓊娘的神色,道:「方才在書房裡不過是一時醉酒,被那賤婢入了書房,本王自會懲治了她,你不會因為這個就跟本王鬧彆扭吧?」   瓊娘依舊是東海觀音的派頭,眉色不動,鼻尖沁著冷意道:「爹爹和娘親想孩子想得緊,我本就是該回家了,在府裡也是心情煩悶,不若出去緩緩心情,王爺這般阻攔,可是不讓我回娘家?」   瓊娘這麼說了,琅王再無立場攔車。   而且今日這前前後後,琅王自認並不理虧,這小婦行事大膽慣了,如今竟然異想天開,查到了她婆婆的頭上,這麼明目張胆污衊他母親清白的事情,他如何讓得?   只不過在書房裡那一幕著實也讓他著惱,當時醉得糊塗,也沒看清跪在地上的賤婢,便先哄攆了瓊娘走。   不過瓊娘既然說她是回娘家,想來嶽父嶽母都是明事理的人,也不會讓這小婦鬧得太出格。   這麼想著,他也不好死纏著瓊娘不讓她會娘家,便冷冷瞪了她一眼,又吩咐翠玉和喜鵲,還有章媽照拂好王妃和兩個小主子徑直轉身回府去了。   待得回府,他便冷著臉叫來楚盛,吩咐他帶人去綁了蝶衣那賤婢,將她發賣出府。   楚盛聽了那蝶衣竟然敢主動爬主子的軟塌,也嚇得一身冷汗,連忙道:「小的立刻去審今日當值的小廝,看看是何人大膽,被那賤婢收買竟然敢放她入書房。」   待得蝶衣被堵了嘴,扭送著入了偏堂開審時,她也是淚流滿面,直道自己冤枉,不過是今日午睡後突然覺得渾身燥熱,便是一路渾渾噩噩不知怎麼進了書房,待看見琅王正酒醉時,便是難以自抑罷了。何況她也是未成事,不過在琅王身上磨蹭的時候,便被琅王妃撞見了而已。   琅王妃不也是沒有說什麼嗎?她本來就是萬歲賞賜給王爺的,既然王爺醉酒身邊無人服侍,那麼她便主動服侍又有何不妥?   就是因為她乃御賜身份,其實管家覺得這般的簡單發賣,有些打了萬歲爺的臉面。   於是便又去請示王爺,王爺陰沉著臉聽著蝶衣的辯詞,說道:「不用變賣,直接將她送到官府,說她鬼祟偷入書房擬行刺本王,然後直接發配充軍便是了。這樣不是本王處置,皆由官府出面,任誰也挑不出本王的不是。」   楚盛臉一苦,心道:「將其變賣乃是私下裡的行為,雖然不妥,但終究是王爺自家的事。可是將萬歲爺御賜的奴婢送到官府說她陰謀行刺,豈不是更打萬歲爺的臉?」可是再向琅王進言時,琅王臉色陰森地說道:「本王主意已定,就這樣處理吧。」   依著琅王的心思,自己這邊儘快地將府宅裡的禍害處置了,過個三兩天待瓊娘的氣消了,將她接回府就是了。   哪知第二日一早,章媽急急忙忙地返回了王府,見到琅王,焦急地說道:「王爺,不好了,今日一早王妃派人將您寫的休書送往宗人府了,待得宗人府確認,便是要脫離出嫁的戶籍,帶著孩兒迴轉崔家了!」   琅王聽了大吃一驚,又急又惱道:「她怎麼折騰個沒完了,這麼點小事卻要鬧到這等地步?」   章媽忍著氣道:「王爺,那要怎麼樣才算事大,千不該萬不該你也不能對王妃動手。王妃的後腰青紫老大一塊,腫得腰都彎不下,回到崔府幾乎便不能動了,崔家的老爺夫人可是心疼地不得了,她提出遞了休書時,為本來我是要攔著的,可是那崔家的夫人看了,立刻心疼的哭出來,直道王爺你打人,便是給個金山,也絕不叫女兒跟你過下去了。」   琅王原本就因為這一夜沒有瓊娘在身邊,睡得便不自在,如今大清早的,猛然被人告知,自己將嬌弱的妻子打得起來不來身,這等子無妄之災,琅王如何肯認?   當下便是急急取了外袍要去跟瓊娘對質,問個究竟。   可是他心念一動,突然想起瓊娘拿著自己寫下的休書那一關節,那休書上有他的印章,手印,和親筆書信,就算是皇帝的賜婚,這當事人要兩斷,那宗人府也是要承接的。再說瓊娘乃是皇帝的義妹,她若表態同意,真送到了宗人府那裡過了案,是抵賴不得的。   想到這一關節,琅王深吸一口氣,摸著槽牙喚常進過來,叫他帶上幾個侍衛在宗人府的大門守候,但凡有人要進入宗人府,不管是誰都要搜了身才能入內,一定將自己寫的休書找到撕得粉碎,斷了王妃的這個念想。   常進聽了也是大吃一驚,轉身便帶人去了宗人府。   這宗人府操辦的皇親貴戚的諸多事宜,正趕上皇家陵祭的日子快到了,來往辦事的人等眾多。   可偏偏有一群兇神惡煞立在宗人府的門口,於是宗人府門前便出現了讓人啼笑皆非的一幕。   只見所有要進宗人府的。甭管老少官階,都被幾個膀大腰圓的侍衛扒個一乾二淨,仔細檢查,連襪子和大布褲衩也不放過。   正趕上御史胡大人來宗人府辦事,也被常進連哄帶騙的拐到了一旁的胡同裡,非說方才眼見著有一隻蟑螂入了胡大人的官袍,非要脫乾淨了檢查一遍不可,最後是一個侍衛當凳子,跪在地上,讓胡大人坐在身上,常進利落地扒掉大人的官靴仔細查檢查。   給個胡大人氣得,鬍子撅起來老高,只喊著斯文掃地,琅王府的人全都得了失心瘋!他便是要一狀告到金鑾殿去,非要治一治這琅王的跋扈不可!   再說這琅王吩咐完了常進,也又氣又急上了駿馬,一路快馬加鞭地趕往崔家。   到了門口,就看到崔家寶站在門前,看見他也不叫人,只斜楞著眼兒,硬邦邦地說道:「家妹有恙,身體乏累,已然睡下了,王爺請回吧!」   琅王此時哪裡有心思與大舅子在這裡磨牙,下了馬走到近前,手一揮將他推到一旁,跨著大步進了崔家。   院裡倒是有幾個僕役,但是又哪裡敢攔住王爺,只站在一邊看王爺幾步就行到內宅。崔家寶氣呼呼跟在他後面,奈何琅王氣場十足,滿身帶著殺戮之人慣有的煞氣,崔傳寶到底是沒有操起院子裡的棍棒橫打過去,只跺了跺腳,也進了院直接去找父親崔忠去了。   琅王進了內宅,行到瓊娘出嫁前的屋子,聽見裡面有聲響,推開門邁步入內。   但是剛行了一步,便站住了腳。   瓊娘此時正趴在床榻上,上身衣衫盡褪,而嶽母劉氏坐在床邊雙手沾著藥油正推拿瓊娘後腰。   瓊娘趴在床上,舒展著身體,自然顯露出那削肩細腰柔臀的起伏曲線,幾綹汗溼了的秀髮粘在後頸,更顯出脖頸的修長,而後背皮膚緊緻,一片細膩的潔白,但是後腰處卻有一圈青紫,讓人望之驚心。   就像一幅巧手畫就的明媚春雪之圖在中間被潑了墨一般,愈加顯得皮膚的白膩和青紫的猙獰。   這章媽雖然也曾說得瓊娘的腰傷嚴重,可是這聽見的與看見的豈能一樣?   當下便琅王心疼得不得了,只幾步走上前去,一身的殺氣,冷聲道:「怎麼弄成了這樣?」   劉氏也正自替女兒心疼,這一回頭,卻看見事主在此,當下芙蓉鎮的老辣椒重出江湖,也管不得什麼王爺不王爺,貴婿不貴婿的了,只拿了沾了藥油的手指,指著他的鼻尖罵道:「我家瓊娘一向是賢德端淑的,就算她哪樣不好,一時言語得罪了您這顯貴的王爺,看在她為您孕育了一雙兒女的情面上,也該寬待個一二,怎麼下得了這麼重的手,竟是往狠裡整治瓊娘,她這般……這般嬌柔,你可怎麼下得去的手!」   琅王有些百口莫辯,就在這時,瓊娘倒是柔柔地開口道:「娘,莫怪王爺,都說了是我不小心撞到了桌角上的……」   劉氏覺得這就是女兒太懂事了,到現在還在替琅王說話,便氣憤道:「他不推你,你怎麼會撞上桌子?」   聽劉氏這般一說,琅王這腦子也是難得清明,登時想起了自己昨天與她爭執時,無意中退了她那麼一下,當時似乎聽她悶哼了一聲。   只是當時自己在氣頭上,加之瓊娘並未喊疼,便粗心地忽略掉了。   現在猛然想起,當時她的身後可不就是桌子!難道是自己當時推的那麼一下,叫她正撞上了桌角不成?   這下子,原先被冤枉的氣憤頓時煙消雲散了,他連忙坐上了床,想碰又不敢碰,只關切地問:「這……當時怎麼不告知本王?現在可還疼嗎?」   瓊娘沒有回頭看他,只是將臉兒衝著床裡道:「疼不疼的,自今日後,再不用王爺費心了,男女有別,還請王爺出去吧。」。 第162章   楚邪現在十分火氣,已經湮滅泰半,只剩下了三分。看著那腫起老高的後腰,便越是覺得自己當初推她的那一下力道甚重。   於是便壓低嗓子道:「你當知本王乃是無心,當時若說撞到了桌角上,一早便看了郎中,何至於現在腫起這麼老高?」   劉氏在一旁聽著,知道琅王並不是故意打了女兒,這拎提起來的心也跟著放下大半了,於是便走到屋外,讓他們夫妻倆將話說開。   琅王見嶽母出去了,倒是越發得以施展,只俯下身子哄著瓊娘道:「昨日衝你發火,也是因為你做的太過,你陪個軟話給本王,本王自是不氣了,你動不動便鬧和離,這次還要遞送休書給宗人府,這豈不是太過?」   瓊娘扭頭繼續看著窗外,沒有說話,因為她知自己現在若是開口,全是傷人的話。   他不是她,怎知昨日進入書房是,看見他與豔婢糾纏一處的情形時,她的心是怎麼樣的撕裂?   這就好似前世裡的一切,在今世復又重演了一般。難道以後夫妻但凡吵架,或者她不順了他之意,他便要親近蝶衣,或者是戀花來懲罰她嗎?   上一世的她,明明見了丈夫變心,卻執著地到處找人來為自己主持公道,最後不過換來入井成了水下的冤鬼。   而昨日,舊日噩夢再次重演,又或者說,心中一早便演練的情形終於發生了,她卻懶得哭鬧,只一心想遠離著讓她心疼的一切。   琅王見瓊娘不說話,自然知道她心內還對自己有氣,便小心繞過那腰部的傷處,將她輕輕抱起來說道:「昨日兇你,也是本王的不是,可你若因為那個什麼衣的,跟本王慪氣,可就冤枉了本王了。管家查明,昨日可不是小廝放了她進去的,那書房後面的假山處原來有一道凹處,那個蝶衣許是閒逛時發現的捷徑,便自從那裡翻了進去,加上本王醉酒,便讓她輕薄了幾許,如今本王已經按行刺之罪將她扭送到官府處置,你回去時,絕不叫你糟心可好?」   瓊娘憋悶許久的眼淚,這時再忍不住流了下來:「王爺怎麼就不是故意的?你明知我最恨什麼,卻偏偏要用這個來噁心人。今日眼迷了要用美人吐香來吹,明日跟我鬧得不愉快,還是有佳人上趕子翻牆來睡你。真真是煩鬧人!王爺可是覺得我已經嫁人生子,便是再出不得你楚家的大門,卻任著你來磋磨了?」   楚邪見瓊娘落淚,卻知事情已經有了轉機,連忙道:「怎麼敢磋磨你,你磋磨著本王還差不多。左右這次是本王不對,先跟本王回去吧,方才你哥哥傳寶見了,都不給好臉,容得來日,本王少不得做酒席向你娘家人賠不是,都是這般丟臉了,你怎麼忍心苛責本王?明日我把府宅清理乾淨,但凡有姿色的全打發掉,以後也只招些東施無鹽一類的入府,你看可好?」   他說完了這些,見瓊娘還沒有緩過勁兒來,也不說話,他攆著說道:「那宗人府,我已經派人堵著了,不搜身檢查乾淨了,絕不放行,你就死了與本王和離的心思吧。」   那話音剛落,那外宅便有人來跟劉氏過話,一入院子的時候,嗓門還老高:「回稟夫人,那休書遞送上去了!」   琅王騰的站起來,幾步走了出去,拽著那個中年的僕役道:「你說什麼,再跟本王說一遍!」   那僕役原是給瓊娘趕車的,因為常常跟這瓊娘出入各大衙門府宅,所以與許多衙門口的門房聽差都甚是熟稔。   他今天領了差事去遞送休書。遠遠便看到王府侍衛長常進領了一竿子人在挨個的搜身放行。   這車夫也是個機靈的,見此情形,大致猜出是個怎樣的情形,便沒有進去,只在外面逡巡,來回踱步著尋思著這般情形,是不是該回去復命。   不久他看到一個發冠側斜,官袍不整的大人向這邊走來,一邊走一邊整理著官袍,嘴裡不停地嘟囔著,只任著自己的馬車跟在身後,也沒有上車的意思,一副憤憤不平鬱氣難以消散的樣子。   車夫是跟著瓊娘甚久的老人兒,自然識得這位乃是胡大人,立刻賠笑著上前給胡大人施禮請安。   胡大人看了兩眼,只覺得眼熟,卻是記不起哪個府上的。   車夫自報家門,說自己乃是琅王府的車夫。   胡大人聽了,怒氣頓生,冷笑道:「怎麼?剛才琅王派人搜了一次卻是不盡興,琅王妃也要派人再搜一遍,可要本官將官袍盡脫下,扒開來給你驗看?」   車夫連忙解釋自己乃是奉了琅王妃之命到宗人府遞交休書的,只是前面琅王派人守在宗人府,自己進去不得,可否請胡大人幫忙將休書送進宗人府?   胡大人一聽兩眼放光,卻是長長舒緩了氣的光景,面有喜色地點頭道:「滿琅王府裡也便琅王妃是個明事理的。本官是一直覺得柳侍衛的義妹,當與那江東蠻物不同,既然王妃有心脫離苦海,棄暗投明,本官自當成人之美。本官與宗人府主管婚籍的常大人相熟,現下宗人府還未辦差,本官便去常大人的府上將休書送上。」   車夫也是知道胡大人是個穩妥的君子,自然都是應承著謝過大人,將休書遞送了出去,而胡大人接過休書,一臉的紓解,轉身上了馬車急匆匆地走了。   那車夫終於將這難辦的差事辦明白裡,也是心裡一松,自會來復命。   哪想到正跟老夫人說呢,那王爺從裡屋噔噔噔大步奔了出來,直衝到了他的面前,拎提起他的脖領子道:「你將休書送到了哪裡?再與本王說一遍!」   車夫沒想到平地蹦出了王爺,嚇得渾身一哆嗦,便是期期艾艾地將這事情的緣由講述了一邊。   這給琅王氣得,要不是怕驚嚇了嶽母,差不點高舉車夫將他活活摔死。   這種差事,跟趕著投胎一般,辦得這麼勤勉作甚?   再說交給誰不好,竟然交給了攪屎棍子胡大人!少不得又要派人攔截,將那封要命的休書給搶回來。   當下他也顧不得哄嬌妻展顏一笑了。便是疾步奔出府門去,要親自去常大人的府上討要休書。   此時街市上已經行人如織,再快馬疾馳終究是不行,琅王乾脆棄馬健步奔跑,待到了常大人府上時,乾脆拿腳踹門。   那常家的門房連忙開門,一看是琅王還未等鞠禮問安,便看琅王要往裡闖。   那門房連忙攔住道:「我家大人已經去了戶部,王爺您要不改日再來?」   琅王哪裡等得?一邊暗罵今日這群老不死的官員怎麼這般的勤勉,自己這緊趕慢趕的,到底是晚了一步。連忙又趕去戶部。   再說那常大人,接了胡大人遞來的休書時,看出那是琅王的手跡,心內不由得感慨這位婚前風流倜儻的王爺還是耐不住風流本性,也不知是看上了哪家的千金,竟然要休了正妻,改弦另娶。   這大人的心裡也不知是羨慕還是嫉妒,正好拿了印回來批文,便加蓋了印章,又在胡大人的催促下去了戶部入籍案。   戶部尚書看著常大人剛遞送過來的休書,不禁有些頭痛。若是普通人批了就是,但是這次一位是太后寵愛的公主,一位是聖眷正隆的王爺,這般私下裡休妻,也是太不給韶容公主臉面了吧?雖然這位王爺乃囂張跋扈慣了,但御賜的婚姻並非兒戲啊!   想到這,戶部尚書準備把休書遞給聖上,還是讓萬歲爺來斷自家的事情為好。   趕巧二皇子今日來戶部,坐在一旁見到尚書為難,便索取了這封休書來看。只一搭眼,二皇子便雙目一亮,立刻將休書細細看了一遍。略一沉思,放下休書道:「尚書準備如何處理此休書?」   待聽了尚書要呈送給聖上決斷,便說道:「這卻是有些不妥。琅王的性子本王是曉得的,既然將休書寫下便是定然要和離的才肯罷休,而琅王妃也是要強的人,必然不會再想著破鏡重圓。尚書呈送給聖上,聖上必然召琅王和公主面見,到時王爺和公主定然在聖上面前吵得不可開交,甚至可能驚擾了太后。而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無論和與離,都要勞煩聖心。且聖上最為愛惜名聲,此事鬧得不可開交的話,聖上豈不要怪罪尚書?」   尚書聽了覺得甚是有理,不禁為難道:「這可如何是好?」   二皇子笑道:「這卻無什麼為難的。既然琅王寫了休書,王妃又送到了宗人府,可見兩位都是決心已下,尚書按往例除了他們二人的婚籍便是,誰人也說不出你的不對。」   就這麼的,一張休書給了戶籍典印,入了戶籍,就此生效。   至此以後,兩廂別離,各自安好,男婚女嫁互不相干。   當琅王趕到戶部時,正好二皇子還未離開,尚書大人看見了,倒想討好一下王爺,當下抱拳恭喜王爺,得虧二皇子在此替他做主,這事兒才辦得利落,至此以後,王爺可揮別糟糠之妻,送走舊人迎新人了。   可是這親手寫下休書的琅王,卻是氣得俊臉變形,滿身煞氣,看著一旁含笑不語的二皇子,在尚書大人句句殷勤的恭賀聲中,抬手就是一拳打將過去。。 第163章   那天的戶部甚是熱鬧,來了幾個膀大腰圓的侍衛拉架,這才堪堪勉強拉開。   戶部尚書看著二皇子被打的鼻血直流,感覺自己有些摘不乾淨,便要將此事上奏給宮裡,請上面降大羅真神請走這兩位神仙。   可是二皇子卻揮手表示不必,只說琅王遇到了撓頭的家事,不甚愉快,他向來跟琅王交好,便是兄弟之間打鬧一場而已,自不必放在心上。   尚書大人看著二皇子頂著醬缸樣的臉,卻如此高風亮節,心內不住讚嘆,這才是將來的有道明君,自有容人之量。   可是劉剡心內想的卻是,這事若是鬧到父皇那裡,依著父皇慣常的偏心眼,自己也是不落好,倒不如識趣些,便是讓楚邪揍了去,倒也好在父皇前面圓話。   這麼鬧將一場,琅王到底還是沒有要回已經入籍的文書。那尚書的意思,休書過了印後,便拓印入冊,那邊的原件,已經送回到了崔家了。這光景,那琅王妃該是過目了。這撤掉休書以前聞所未聞,既然是印章俱全,手續俱備,便已經生效了的。琅王若是反悔了,少不得再送一次聘禮,重娶便是了。   琅王懶得跟他們嚼牙,便陰沉著臉出了戶部,上了小廝一路帶過來的馬,順著京城的外道,拐回到了崔家。   這一路清風,他也是想明白了,瓊娘雖然氣急了自己,但也未必是想真心和離。不然,依著她做事的縝密,那奶娘章媽也不會大清早知道信兒,得了空子來給自己報信。   這便是瓊娘要看他的表態,能否盡改了認錯,誠心地挽留於她。   原本自己派人堵了宗人府的大門,按理說休書是遞送不上去的。可偏偏遇上個抖機靈能幹的下人了,又是遇到了那碎催的刀筆吏胡大人,接下來好死不死的還遇到了劉剡。   這麼層層下來,簡直是天要亡他姻緣!這一上午狂奔於市,又打了一場熱架,簡直比上戰場都累,等到了崔府,那崔家人似乎也是剛剛收到了休書,看向他的時候表情甚是微妙。   那劉氏也拿捏不住該是說些什麼,便是長嘆一口氣道:「王爺,也是要謝過你對瓊娘這般長久的照顧,自此以後,也不用鬧得太生分,便當做常可行走的熟門親戚,你若想來看孩兒,事先派人打聲招呼便好。」   琅王也是真跟前丈母娘聊不起這探視孩兒的話題,只擺了擺手道:「本王甚累,先去瓊娘的屋裡歇一歇,嶽母若是方便,叫人做碗醬燒的牛肉麵,清早到現在也未食飯,胃餓得有些疼。」   劉氏也是知道琅王胃不好的,這折騰了一早上,她也是知道的,這刀子嘴也軟了,豆腐心也碎了,便是嘆氣去廚下給前女婿切肉做麵條去了。   等回了屋子,沒等瓊娘開口,他先太脫了沾血的袍子,甩掉了腳上的鞋子,然後咕咚一聲倒在了床上,只有氣無力的道:「作吧,這下可真是成真了,跟你講,你若敢改嫁,本王就屠戮了哪一門,便是架起了亮刀看哪個敢娶你!」   瓊娘看他那衣袍沾灰掛血的光景,心內也是急,看他木樁似的倒下,便翻著他的四肢要看他哪裡受了傷。   琅王閉著眼任著她翻騰了一陣,便僵著臉道:「打的是劉剡那陰貨!也是不禁打的,鼻子竄血弄得一身……」說完,便一把抱住她,直往身子底下壓,瓊娘見他這時候了,還升那些旁的心思,氣得捶著他道:「既然休書已經入了戶籍,便是再不相干,平白的往我屋裡躺個甚?還不趕緊回你的琅王府?」   琅王現在最怕提這個,明明自己昨日還是個妻兒俱全的,便是熱吵了一場後,被那個賤婢一騎,再加上一群陰貨的攪鬧,好好的日子便這麼雞飛蛋打了。   千錯萬錯,他便一早不該寫那封休書,就算寫,若是和離書,也好過那休書的決絕。   現在鬧得外面的自認為是他楚邪喜新厭舊,拋棄了剛剛誕下一雙兒女的結髮妻子,就算要廢了那封休書,也只能到萬歲爺那裡陳情了。   想到這裡琅王只想親親瓊娘的小嘴,好確定這小婦還是自己的懷中寶,不能偷跑到別處去。   瓊娘聽聞了他打了二皇子,也是又氣又惱:「王爺怎麼這般魯莽?明知道那二殿下要繼承大統,怎麼還上手打人?可是哪個做了儲君前,都得應了你一頓拳頭不成?」   琅王提起他,便想起劉剡恭喜他休妻時的陰笑,那氣便不打一處來,只磨著牙道:「你不是說我的生辰不對嗎?今日便打了那龜兒子而又怎樣?且看萬歲是否責罰,便是瞭然了。」   如今一場變故,搞得琅王都有些看破紅塵了,佛云:世事無常,你的妻兒不一定總是你的妻兒,你的爹娘也有可能不是你的爹娘。   就像滄海大師所言,不可太執著,既然現在自己又是光棍一個,便會看淡生死,超然世外,打個皇帝的兒子又他媽怎樣?   只是他如今的超脫也讓瓊娘一陣不忍。   今日放休書時,她真是想著就此兩斷的,那與前世裡似曾相識的情形重疊,只讓她昨夜一宿未睡,每次微微合眼就是噩夢一場,冷汗透衫。   這般折騰了一宿,第二日便遞了休書出去。   說她自私也好,她便認了,那被人推入井中,被冰涼的井水倒灌的情形,經歷了一次的人,都會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前世裡大度能忍的瓊娘早沉了井死去了,至於今世,她便要活得識相些,早早給自己和孩兒安排好退路,莫等人厭煩了,還不肯挪位置礙了事,招了眼。   不過母親偷偷放走了章媽去給琅王送信,她也是事後才知道的。   做母親的,不到萬不得已,哪個願意看見兒女和離?   楚邪倒是認錯極快,自是跑來了,也是解釋了這其中的誤會,原本她也是被他勸得有些回心轉意,奈何辦事的下人太利落了,竟然辦得妥帖了。瓊娘收蓋了印章的熱騰騰的休書時,心內也是百味雜陳。   待得琅王一身狼狽的回來後,她也是有些後悔的。   只是如今已經成了事實,倒是要好好面對些。其實想到自己以後不用時刻擔心著琅王花心情變,自己失寵,又在宅院裡周全不得自己兒女的安危。   現如今,她離了琅王府的桎梏,倒是落得一身的自由輕鬆。那一松的表情一不小心,被懷裡如喪考妣的王爺看見了,便是又瞪起眼來,好一頓嚇唬威脅。   不一會,前嶽母大人的醬肉麵條也做好了,琅王卻死賴在瓊娘的房裡不起來,隻眼角泛紅,連飯也不吃的生著悶氣。   瓊娘知道胃疼的時候,最禁受不得生氣,少不得軟語哄著他吃了那碗子麵條。   琅王休了自己的王妃的秘聞,不知怎麼的,很快不脛而走。不但在朝臣中引起不小的震動,更是驚動了整個京城的媒婆圈,成了無數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一時間,有名號的媒婆和貴宅的夫人們各自聚在一起,猜測琅王緣何休了自家的王妃。   畢竟琅王對王妃之恩寵在朝臣中也是名聲漸起,貴夫人們更是看到瓊娘懷孕時琅王的小心翼翼,是以很多人都認定是瓊娘做了對不住琅王的事,說不得便是戴了一頂厚厚的綠帽子給琅王。   可若真的如此,依著琅王捅天的性格將姦夫□□斬個十七八截當不在話下,怎麼會讓瓊娘全身而退?   於是另一種說法也有鼻子有眼——因為萬歲爺御賜給琅王的一對玉人太過撩人,琅王被迷得神魂顛倒,盡忘了舊人,讓瓊娘醋勁大發,後宅不寧,終是惹惱了琅王,才寫下一紙休書。   貴夫人們想不透緣由,更加的興致勃勃,互相打探是否了解個中隱情。   更讓媒婆和貴夫人們興奮的這封休書的出現一下子讓京城裡待嫁娶的痴男怨女豐盛起來。   雖然琅王已經有了嫡子嫡女,但畢竟不在身邊,而且王爺年少英俊,府中多金,且權高勢重,更是深得萬歲爺的恩寵,哪一點單提出來都是惹得無數待字閨中的小姐的眼熱的,何況是集這些優點於一身,實在是待嫁小姐們的不二人選。   瓊娘則被稱為京城第一女富豪,生有一雙點金的巧手,無論做什麼都是金錢滾滾。人更是生得豔美無雙。唯一可惜的是已經有了一雙兒女,不過若是將兩小兒放在其娘家崔氏宅中養著,娶了瓊娘做續弦或者偏房便也沒甚麼緊要了。   於是京城叫得上號的媒婆們摩拳擦掌、風起雲湧,勢必要為琅王和瓊娘選上可靠的王妃和夫婿。   京城貴宅夫人們的熱鬧不提,瓊娘這幾日收到的宴會請柬驟然增多,把她的書案擺得滿滿的。瓊娘約略看了一下,也能猜到這些人的心思。有好八卦的,喜歡刨根問底打探人私隱的;有心中嫉妒,想要看她憔悴模樣的;有幸災樂禍,準備投井落石的。   只有寥寥數人是真心關心於她,如雍陽公主,便是來信安慰,說忘山哥哥本就是謫仙下凡,不可太過貪戀,只當了黃粱一場便好。。 第164章   這種半吊子的安慰書信,也只有雍陽公主有這等筆力。   瓊娘便斟酌著回復,大概的意思的是,公主所言甚是,謫仙一類的男子,當如人參果一般,細細品酌味道,切不可求朝朝暮暮都能吃到,其實平日裡隨處可見的桃子梨子也更爽口之類的云云。   只是她越不露面,眾人的好奇心越盛。   總不在人前露臉也不好,瓊娘在那一堆子的請柬裡挑挑揀揀,看罷後挑中了禮部侍郎夫人的宴會。那禮部侍郎夫人向來與她交好,想來言語間也會有些分分寸,而且她又是個能傳話的,自己赴宴一遭,也能絕了一幹夫人們的好奇心,省下日後的諸多麻煩,於是回箋一封言明自己準時參加。   第二日,瓊娘精心打扮一番才上了馬車趕往禮部侍郎府。   那侍郎夫人的大小宴會每個月都連成串兒,往往受了帖子之人,也不能每次如約而至。   可是這次以欣賞侍郎夫人新購入的玉器為名的小宴,來客卻是男女濟濟一堂,人頭攢動,一副都急著欣賞玉器的光景。   等瓊娘下轎,入了廳堂時,隨著下面的僕役喊了一聲:「韶容公主到!」所有人都是齊刷刷地朝著廳門的方向望去。   他們也是久未見這位前琅王妃,不過有門路的好事人在戶部裡見到了那封休書的確是琅王親筆書寫。這麼逐一傳揚開後,眾家夫人們的心底便認定了,這商戶出身的韶容公主已經成了下堂棄婦。   剛剛生過孩兒,便慘遭丈夫的休棄,就算是富可敵國也甚是悽慘,說不得龜縮在娘家裡不肯出來的這些個時日憔悴成什麼模樣呢!   可此刻這麼紛紛閃眼一看,皆是愣住了。   瓊娘今天心情倒是不錯,梳著高高的雲鬢斜插扶搖,穿了一件仿著前朝式樣的微微露肩的半臂衣,從那半臂裡露出的乃是寬鬆的細紗長袖,於是那纖細修長的胳膊便在半透明的雲袖裡若隱若現,手腕上只戴了一抹羊脂玉鐲甚是撩人。   她懷孕時就未見臃腫,生完孩兒後因為親自哺乳的緣故,更見纖瘦,微微露出的鎖骨襯著貼附在上的金箔細花,閃著微微的光,更是將這下堂婦襯出了十足十的少女之感。   韶容公主這一身的打扮甚是別出心裁,倒是叫愛美的婦人們都看得一愣。   再看那細滑的臉兒上,妝容精緻,粉黛濃淡正宜,未見分毫的悽慘寂寥。   瓊娘看見迎將過來的侍郎夫人,微微啟唇露出貝齒一笑:「也不知侍郎夫人這是買了什麼寶貝,竟是叫了這麼多的人開眼,我出門便後悔了,怎麼沒把那新買的舶來貨,能放大陰陽的單鏡兒拿來,才好將夫人的寶貝看得仔細。」   士郎夫人被瓊娘軟綿綿的話懟得有些訕訕,連忙尷尬的笑開了:「不過是看那玉器的成色好,據說乃是福運甚好的貴人所用之物,便將親朋俱是叫過來,讓大家沾沾喜氣,也不枉我花了這筆銀子不是?」   瓊娘揚目含笑打量了一圈四周道:「大家果然都是急著沾福氣的,都來的甚齊呢!」   侍郎夫人連忙將話頭打岔到了瓊娘這一身別致的衣裙上,然後邀了幾位相熟的坐在一處飲茶吃糕點。   不過在場的夫人裡有不怕事兒大的,若是不探聽個緣由,豈不是對不住自己這番舟車勞頓的折騰?   在大家議論這瓊娘的衣裙時,便含笑道:「這衣衫也忒是大膽了,不光衣袖子是透明的,連裙擺的下面也是,這繡花鞋都露出來了,我等『成了婚』的婦人可是不敢這麼穿……」   夫人們一看,可不是嗎?那下擺也是輕紗,將一雙鑲嵌著雙色珍珠的繡花尖鞋顯露出來,雪白的足面也未著襪,堪堪半露了一抹出來,只覺得如剝殼皮的筍般惹人憐愛。   瓊娘倒是知道這位夫人引話的用心,含笑道:「生完了孩兒後,耐不住熱,總是愛出汗,便是穿得涼快了些。」   另一位夫人趁機道:「韶容公主穿成這般……那琅王也不說些個什麼?」   瓊娘端起茶杯,用杯蓋一點點撥弄著茶沫子道:「我這些日子都住在娘家,不曾與王爺見面,再說這等子婦人的衣著,豈是需要男人操心的?難道夫人你穿什麼鞋襪,都要去請示你家老爺?」   她那句住在娘家,正好應合了傳聞的琅王休妻。於是眾人皆是腰杆一挺。   那二皇子的正妃衛氏也在,便輕聲道:「這幾日滿京城傳揚琅王往戶部遞了休書,寵妾滅妻……這等子沒影兒的事兒卻傳得有鼻子有眼,當真是無狀……」   雖然她說得委婉,但是卻是要掀開瓊娘這下堂婦的底兒,一旁眾位夫人的眼兒都亮了。   瓊娘倒是覺得這事兒沒有什麼不好承認的,便是落落大方道:「那休書的確是遞送到了戶部,聽說能批下得這麼快,得虧了二殿下的從旁協助呢……對了,怎麼不見二殿下來此沾福氣呢?」   衛氏的表情一窒,其實這些日子來,二殿下都是告病在家呢。   那楚邪下手特太刁毒了,儘是往人臉上招呼。   二皇子乃是未來王儲之繼任者,豈可讓人看見被打得這麼兇殘?便只能稱病,養在府裡,等著臉上的顏色消散。   不過眾人的注意力可不在偶感風寒的二殿下身上。   聽聞了瓊娘的確是接了休書,登時個個瞪圓了眼,痛心惋惜著韶容公主姻緣不順,然後便是迫不及待的刨根問底。   瓊娘倒是很有氣度,只微微笑道:「與琅王性格不合罷了,沒有那麼多的枝葉。」   這樣的話豈能餵飽眾人,可是待還要問時,安業王妃雲曦卻掃了眾人的興致,只拿旁的話,將話頭支開了。   然後雲曦王妃站起身來道:「此處甚是悶熱,韶容公主要不要跟我去園子裡走一走?」   瓊娘自然從善如流,便帶著丫鬟跟雲曦兩人去園子裡散步。   待得走到一處幽靜的迴廊邊,雲曦幽幽嘆道:「我若是你該有多好……」   瓊娘知她這話可不是在酸自己,而是真心實意覺得能收一封休書自此兩斷是好的。自從大哥帶著公孫二回到北疆後,那雲曦的面容便日見著憔悴。與前世裡那個人前雍容華貴的太子妃大相逕庭。   也許是前世裡哥哥一直獨守終身,讓雲曦有了慰藉,只覺得二人的情誼一直被大哥柳將琚珍藏在心。   可是現在,她眼見著昔日的情郎移情到別人的身上,甚至不惜違抗父母之命也要帶那公孫二遠走高飛,這份類似受到背叛的感情當真是錐心刺骨。加之安業王被罷黜後,性情越發乖戾,也從不入雲曦的房裡。雲曦內心煎熬,眼前也看不到未來的出路。   幸好,白氏也生了個男孩,便是寄養在了雲曦的名下,每日逗弄著孩子也算是心有寄託。可是如今眼看著瓊娘與琅王和離,卻是一副泰然自如,光彩如往昔的光景,怎麼能不叫安業王妃心生羨慕之情。   瓊娘沒有說什麼,她雖然了解雲曦內心的苦楚,可是自己也沒有解救她的良方。她不像自己,出身於商戶,少了許多束縛。   像崔家的這等子市井人家出身,雖然不願女兒婚姻破散,可是卻沒有那等子世家的沉重繁瑣。   在小鎮鄉裡,若是男人床榻上不行,或者是家裡太窮困,甚至連休書和離一類的文書都不必準備,裹了包袱便走人,若是男人給了女家氣受,娘家只要有人,親自打上門的都有。   所以眼見著這休書遞了出去,崔家夫妻並沒有太過責難女兒。畢竟那休書是琅王寫的。倆夫妻雖然不清楚他為何要寫,但是他先不要瓊娘的。家裡錢銀殷實,就算是雙胎的外孫也養活得起。瓊娘受了傷,受了氣,那便回娘家好了。   所以這幾天,瓊娘養在崔家,也不見大胸的蝶衣戀花一類豔婢嬌鶯在眼前晃,心境自然舒暢不少。   可是雲曦雖算過得不甚愉快,那娘家靳家也是知情的,卻萬萬不能讓雲曦與安業王和離。   這是皇家和世家靳家的雙重臉面,就算明知女兒過的苦楚,也要在人前掛著笑臉,養著妾生的繼子,守著燭燈長鳴的孤寂。   與雲曦散步之後,這場欣賞玉器的小宴也便要宣告尾聲了。   眾人原想看著形容憔悴的王府棄婦,卻未能如願,便有那好牽紅線之人蠢蠢欲動了。   琅王錢多不在乎,可是這等富豪的棄婦可有人看著眼饞呢。   別的不說,單是今日瓊娘腳上踩的那一雙繡滿了圓潤雙色珍珠的繡花鞋的銀價,就夠一般的王府吃穿用度半年的了。   這哪裡是生了孩子的棄婦,這便是聚寶盆、招財樹!   況且還生得那般美,氣質也是嫻雅出眾,直叫眾人看得心癢。   有幾位正妻亡故,準備續弦的大人還是特意眼巴巴地來赴宴相看,只準備回去花了重金去請巧舌如簧的媒婆,務必要將這京城裡第一等的女富豪娶到手中。   等瓊娘出了門,上了轎,時辰還算早,她便要去赴另一場邀約了。。 第165章   可是未等起轎,便有人追攆了出來,原來是二皇子的王妃衛氏。   她笑吟吟地與瓊娘道:「之前便邀公主過府閒敘,可帖子送了過去,卻不見公主回復,也不知是不是下面的人辦事不力,沒有送達到公主的手中?」   瓊娘笑著回道:「並非我故意怠慢王妃,只是之前心緒煩亂,不想出門。一時也是憊懶了,並沒有逐一的回覆,日後若有空閒,定然親自過府賠禮。」   其實瓊娘這般說,哪個都挑不出錯處。一個被休離出府的女人,定然是躲在娘家終日以淚洗面,哪裡還顧忌得禮節的周全?   衛氏聽她不是故意推卻,當下明顯鬆了一口氣,陪著笑道:「既是這般,我就放心了。二殿下常常念及公主你乃沅朝第一等的才女,常讓我與你多多親近,沾染些慧智靈根,還請公主要與我都走動啊!」   瓊娘只是微微一笑,說一聲還有邀約,不宜耽擱,便與衛氏就此作別了。   可等她上了轎子,臉兒便自冷下來,想著衛氏方才的話,心道,這女子倒是個聽話乖巧的,堪稱是二皇子的賢內助了。   這等子不忌諱生冷地替丈夫擴充內宅,招兵買馬的本事胸襟,可是她兩輩子都趕不上的。   轎子到了東門,她便上了早就等候的馬車,馬車出城去,很快便到了城郊的別院——這裡乃是她當初與琅王初識時,在這裡做了月餘廚娘的地方。   如今這別院曲徑通幽,靜雅依舊。   瓊娘下了馬車,在前廳坐了坐,待侍女端來溫水盆子後,便用皂角淨手,脫了外衣,換上輕便外衫,又換了舒適的兔毛底兒的便鞋,便起身朝著她昔日裡,操持勞作的小廚房走去。   剛轉個彎兒,還沒等過月門呢,便聞到一陣陣的焦糊味,再走過門時,一臉焦黑的常進正往外跑,看見了瓊娘趕緊道:「王……咳咳……王妃,那爐灶不是壞了吧?怎麼煙兒不順著煙囪走,直從灶眼處往外冒!」   瓊娘身後的喜鵲有些看不下眼,便跟著常進入了小廚房,那灶眼果然冒著滾滾濃煙,喜鵲一細問才知,方才放鐵鍋時,那水灑進了爐灶大半,用這樣的溼柴生火,難怪著冒黑煙。   等喜鵲幫忙著掏柴換柴的時候,瓊娘移步走到正在灶臺旁拿著鍋鏟,翻檢鍋裡雞肉的琅王身旁,輕聲道:「王爺,甭看了,都沒熟,而且皮炒糊了,再燉便要有苦味。」   琅王狠狠瞪了看灶火的常進一眼,覺得真是不堪大用!若不是怕小廝嘴不嚴,怎麼會用他這等不會生火的廢物!   常進累了一上午,眼屎都堆著黑灰,此時也是乏力地往地上一坐道:「王妃,您就看在小的鞠躬盡瘁的情分上,與王爺重新籤了婚書吧!」   楚邪覺得常進如此開口哀求,實在是太下面子,便是將鍋鏟一扔道:「哪裡那麼多廢話?還不快些去取些新柴來!」   常進一縮脖子,跟喜鵲兩個人出了院門去。   瓊娘看著琅王的臉膛依舊是濃眉傾斜,眼若朗星,只是那眉眼間也沾染了煙火氣。若是被雍陽公主看見,怕不是要喊一聲:折殺本宮的謫仙哥哥!   她也是忍不住抽出了絹帕替他擦拭著臉上的灰塵道:「原本就只是個會吃的,何苦來這般的作踐自己?聖人言君子遠庖廚的話是忘了嗎?」   楚邪冷哼一聲道:「那你肯願跟我重領了婚書?」   瓊娘聽了這話,便又閉口不言了。   其實這楚邪親自下廚洗手做羹湯,還是要從瓊娘領了休書後說起。   那日,楚邪也是又累又氣,可是他肯正視自己的身世總是好的,瓊娘便是趁熱打鐵,叫琅王莫要糾結眼前的事情,若是能回江東查明此事,才是最好。   二皇子對楚邪的態度晦暗不明,尚雲天和柳萍川一股腦兒地投奔了二皇子,都讓瓊娘琢磨出不妙的意味。   前世裡的琅王太過放蕩不羈,現在細細思索竟然是一股子透著絕望的張狂。   就算琅王后來篡權奪位,那麼他奪取也應該是大皇子的皇位,那二皇子呢?   依著今世裡他過早暴露的城府心機,怎麼可能讓楚邪笑到最後?   而楚邪當年為何會憤而起義,會不會也是跟楚邪自己的身世與婆婆的離奇死亡有關?   這一切都讓瓊娘坐立不安,這也是她當初輾轉向章媽打聽清楚的緣由。   而琅王在戶部暴打了二皇子的事情,當然是被怕沾事兒的尚書上報給了萬歲。   可是這等子荒唐事,也是不見半點子水星,萬歲還派了文公公親自去問詢琅王休妻的緣由,不過大概的意思也是問著王爺是否受了委屈,可否要皇帝出面,將那一對小兒要回。   到了這個份兒上,這等子偏心再難用楚邪是皇帝的表外甥這類藉口搪塞了。   瓊娘讓他細細探查自己的身世時,楚邪只一句話也不說,只是拳頭緊緊握著,倒是難得沒有再跟前妻瞪眼。   所以,在瓊娘閉門不出的這月餘來,琅王便也是藉口休妻離散,心情不好,迴轉了江東。   不過在琅王臨行前,曾經要瓊娘下保證,待他回來時,便要跟他複寫婚書。   可瓊娘卻說,既然是被休離回了崔家,便是說明他們先前的姻緣實在是根基不穩,尚有欠缺的緣故。   細細回想,二人相識之初也非善緣,她被強留在他府裡做廚娘,原本就少了份尊重,經此一遭,她倒是冷了做妻子的心思,若是可以,便這般兩廂自由也甚好……   琅王如今少了婚書護體,看著這小娘說話沉靜的樣子都是心內隱隱著慌的。但是面上卻不能顯露,只不屑道:「不就是給本王做了月餘的廚娘,這心內一直憋著委屈嗎?大不了本王給你做兩個月的飯,若是做得,你便要重新嫁與本王!」   其實當時二人也不過戲言而已,瓊娘都沒有當真,可是如今看,楚邪卻是當真了的。   今日他才從江東折返,便迫不及待地選了清靜些的別院下廚洗手做羹湯,結果卻炒出一盤「脆皮」生雞出來。   楚邪倒不覺得是自己廚藝生疏的緣故,臨回江東前,他在瓊娘的書房裡翻出了數本各朝的食單筆錄。   舟車勞頓,月夜歇宿時,閒極無聊挑燈夜讀,自認為已經有了三分易牙五分伊尹的妙廚功力。   可是腦子裡演化的排兵布陣到了廚下,全都變成了一糰子的亂,加之選了常進這等上不得臺面的火頭夫,便在瓊娘的面前生生現眼了。   不過他在廚房裡折騰了這么半天,倒是親身感受到了廚下的憋悶。   想著當初,瓊娘當初在別館裡每日三餐的依著他定製餐點,這般不停煎炒。可他但是似乎還有意刁難,時不時挑剔她的吃食……   如今愛妻心切的琅王真是忍不住想給那時的自己一記響亮的耳光。   瓊娘倒是不知楚邪心內的翻騰,只是他從江東折返,不及休息,卻一頭栽進廚房裡烹炒,那雞也剁得極其用力,厚厚的菜板幾欲斷裂,足見心緒煩亂。   看來江東之行應該沒有順遂楚邪心中所願。   他舟車勞苦,雙眼下面還有圈淡淡的黑影,她也不願此時打趣奚落著他。   於是她便接過菜刀,從一旁的水盆裡選了青瓜,打了雞蛋,做個爽口的青瓜炒蛋。再切了肉片滾粉,做了個紅椒粉蒸肉。   此時廚下並無旁人,便只她倆,一個切菜,一個幫著和料添柴,伴著炊煙嫋嫋,鍋鏟咚咚,在煙油的嗞啦聲裡,這對和離了的夫妻,倒更像是裹雜著人間煙火氣的尋常夫妻。   瓊娘不是琅王那等半路出家的廚子,只幾下便做好了飯菜,還做了一碗雞絲湯。   那廚房外的小院子裡正好擺著小桌,便在樹蔭下,就著小桌,兩個人腿貼著腿,頭挨著頭低一起吃飯。   琅王已經許久沒有吃到瓊娘親手做的飯菜,雖然不是什麼山珍海味,卻是家常難得的真滋味,一時間吃得香甜。   不過他看瓊娘也吃得甚多,便問:「不是去禮部侍郎府上赴宴了?怎麼空著肚子回來的?」   瓊娘咬著肉片道:「全都盯著我是否給你戴了綠冠,才害得王爺你衝冠一怒休妻棄子,我哪裡吃得下?」   琅王這麼一聽,倒是放下心來,只喝了一口湯道:「本王便說,這休書一下,對女子的聲望最損害,你以為你經營著幾家賺錢的店鋪就能抵擋人之惡言?還是早早與本王復婚才是正經!」   瓊娘低頭喝湯,也不接話茬。   而琅王倒是心內漸漸有了底氣,便又道:「一會去嶽母家,看看羲和還有若華,這麼久沒見,也不知長得多胖了。」   瓊娘自是說好。   可是待二人用飯完畢,準備走將出去時,瓊娘自是要換回來時的衣裙。   待得換穿完畢,走將出去的時候,琅王上下打量眼前伊人的翩然倩影,那眼底的黑色很快蔓延開來:「這是什麼衣裙?怎麼穿成這般便去赴宴了?」   瓊娘低頭看了看,特意提了提裙擺,露出那一雙繡鞋,笑道:「這是王爺前些日子託人送來的珍珠,被我繡在了鞋面上,為了顯得鞋子,便特意重重新縫了裙擺。可還有哪裡不妥?」。 第166章   琅王看著眼前麗人纖細的胳膊,大開的領口,還有裙下那若隱若現的玉足,真是覺得全身都不妥。   方才就這般參加宴會的?他這幾個月雖則不在京城,可是手下的耳目可是一直緊盯著下堂妻來著,聽說今日一個小宴,卻去了甚多的人物,連平日不參加後宅邀約的許多大人都前往了,他們居心何在?看見自己這下堂妻這般嬌豔,心內又作何想?   可是瓊娘此時如獻寶一般讓他看看那雙繡鞋,那繡鞋上也的確是綴滿了他特意在江東時買的珠圓玉潤的雙色陰珠,若是再說那衣袖和下擺的布料稍顯透明,未免太不識趣,便違心道:「好看……早知這般,再多選買些,讓你的袖子和下擺也綴上珍珠好了。」   可是嘴裡誇讚著,那臉上的陰雲卻始終化解不開。   瓊娘如何看不出來,便是假裝不知,隨著他上l馬車後,被他一把拉入懷中,任著他親個夠。然後再給他講兩小兒這月餘的趣聞。   等到了崔家時,一對小糯米糰剛剛吃完米湯,看見瓊娘回來了,便纏著要吃奶補補小肚子的縫隙。   等一個吃飽了,楚邪便接過來。只見小若華已經長出了兩個下牙,口水晶亮地往楚邪的臉頰上蹭。楚邪拿出在江東買來的玩具拖線老鼠逗弄著她玩。   楚邪小時,老琅王也經常親自上街給他選買玩具,當時的楚邪,便像平民家的孩兒一般,坐在父親的肩頭,然後看著貨架,指揮著爹爹買著心儀的玩具。   這次回了江東,走在熟悉的街市上,他便不自覺地買了許多楚歸農曾經給他買下的玩具,帶回來,給自己的孩子玩。   小羲和吃飽後,也一撲一撲地往前爬,來跟妹妹搶拖線老鼠,搶到後不管不顧地往嘴裡塞,而女兒若華也鼓著腮幫子,把臉兒湊過去咬住露在外面的老鼠尾巴。   瓊娘在一旁看著,真是有些慘無忍睹,活脫是兩隻奶貓兒在搶食吃。   楚邪離開京城這段時間,想老婆,更想這一對兒女。現在兩隻肉墩墩的小人在懷,便是左右親個不停,怎麼都稀罕不夠。   而那羲和與若華雖然許久沒曾見到父王,但是父子天性,不一會便肆無忌憚地咬胳膊,抓臉臉了。   待得楚邪與兩個小兒鬧夠,章媽自抱著兩個揉眼睛的小粉團去他們屋子裡睡覺去了。   瓊娘得了空子,便問楚邪回江東的情形。   只見方才給一雙兒女笑意盈盈的臉,頓時有些陰鬱起來。   他此番回到江東,在路途上,瓊娘曾經說過的話不時迴響在琅王耳邊。若是以前,此事牽扯到自己的母親和父親,琅王哪怕是一瞬都不會,也不願去想。   但是現在自己有了妻子和一對小兒女,再不能像以往般隨著自己脾氣。   琅王也知自己眼下表面上看起來十分風光,但背後卻是暗流湧動。距聖上寶座最近的二皇子雖然面上不顯,但私下裡對自己是嚴加提防,小動作不斷,再想到瓊娘說前世自己落了個被囚皇寺的下場,琅王便不得不謹慎對待,也許這正是前世自己下場悽慘的原因。   回到江東不久,琅王便去探望自己母親的老婢女喬氏。喬氏是自己母親小時便跟在身邊了,母親父親相繼亡故後,琅王賜了宅院和莊園各一座,黃金百兩和幾個奴僕,讓喬氏養老。   喬氏見琅王過來,非常高興,自是向琅王請安,說起許多琅王小時的趣事。   和喬氏聊了一陣家常後,琅王忽然問道:「喬媽,你可知我母親是幾月有的我?」   這看似平常的問話卻讓喬氏臉色一變,說道:「王爺,您生下時早產,按照日子推算,自然是夫人與老王爺成親後有的您啊……」   琅王定定地看著她,搖了搖頭,將瓊娘當日說與自己的話對喬氏講了一遍,然後問道:「依著本王出生時的光景,當是足月的,非是早產,但是如此的話,母親前來江東的路上……便已然懷上本王了。」   喬氏臉色慘白,布滿皺紋的臉微微抖動著。   琅王轉述瓊娘當日提出的諸多疑問,譬如琅王出生時的體重,老琅王王妃初次見面和大婚的時間等都是有據可查的,喬氏卻是三緘其口,任琅王怎麼發問也是不說話。   末了,喬氏說道:「王爺還是不要問了,您……您這般問,實在是有損夫人的聲譽。她已逝世多年,還是讓這些個事也入土為安吧……而且這些事牽扯甚大,老身雖然不怕,但老家還有許多家人,萬萬不想牽連他們。」   琅王不遠千裡回到江東,就是要將自己的身世徹底查個清楚。   雖然這喬媽是看著他長大的,可是琅王也是步步緊逼,語氣越加凌厲,定要問個明白才肯罷休。   楚邪是何等人物,豈是喬氏一後宅女子能抵擋得住的?   再三追問,喬氏被纏不過,最後喬氏說道:「王爺,您久在京城居住,當知夫人當年事寄養在太后身邊,她……與聖上也算是青梅竹馬……原本,連太后都以為夫人將來會入宮成為嬪妃的,奈何夫人性情剛烈,寧願一人將你養大,也不願與一群女人在後宮爭寵……她原本是準備去江東避人耳目,悄悄生下你的……誰知……」   也許是瓊娘一早便鋪墊了的緣故,事已至此,楚邪倒不若那麼震驚了。   只是他向來與楚歸農父子情深,當下蹙眉道:「誰知偏巧遇到了父王,便隨水推舟栽贓給了他?」   喬氏抹著眼淚道:「王爺,您怎麼可以這般想夫人?她豈是能做那事之人?只是當是走到江東,路遇水匪,是老王爺救下了夫人,當時他憐她孤苦無依,進而愛慕了夫人,主動與她提親,可是夫人卻以懷了您為由,婉拒王爺。然而王爺並不介意,最後是他的一片赤誠打動了夫人,二人才折回江東成親。所以雖則你出生時是足月的模樣,但是有疑心的,都以為是夫人一早便跟了王爺的緣故,並沒有生疑……老王爺一直待您視如己出,您又是何苦來問得這麼仔細,平添了煩惱?」   從喬氏的嘴裡得知了當年事後。琅王一直沉默不語。   接下來的事情,他不用問也能大概知道個清楚了。母親在生下自己時傷及了身體,再不能受孕,而父親楚歸農卻未曾納妾,一直待他如己出……   從喬氏那裡返還後,楚邪逕自回到了江東的王府。   這裡也是他自小生長的地方。雖則在他小時,母親與父親相繼離去。可是楚歸農給予他如山的父愛,卻是不能忘記。   尤其是府苑的那處小園子裡,有楚歸農親手雕刻的木馬,上面還配著小小的牛皮馬鞍,他曾經親自教著楚邪如何上馬騎射……   只是以前認為理所當然的種種,在得知當年的隱情後,竟是胸中難受脹裂得難以自持。   他竟是恨,為何楚歸農不是自己真正的父親?總好過那個在京城裡抱著肖似母親的女人,卻強裝出一往情深的皇上。   就這般,他在江東停留數日,又是多方取證,慢慢消化了這隱藏了二十年的身世之謎。   待得回到京城時,也許是舟車的勞頓,和對瓊娘以及一雙兒女的思念,倒是大大化解了身世大白對他的衝擊力。   以至於現在,當瓊娘問起時,他竟然能心平氣和地講述他聽到的往事。   當聽聞在琅王之前,也有人入江東打探琅王出生的種種細節時,瓊娘的呼吸一屏。   她的直覺猜測去打探的人,應該就是二皇子!   而前世裡琅王的謀反,應該也是跟他的身世有關。   前世太子穩坐儲君之位,卻與楚邪水火不容,而二皇子利用楚邪的身份做了什麼?   想到前世裡,就算楚邪被囚,也依然與二皇子交好的情形,瓊娘都不禁替前世的琅王擔驚受怕。   楚邪看著瓊娘凝重的表情,自然也猜出她想的什麼,只摸著她的粉頰道:「放心,既然身世已經清楚,本王就不會為人挑唆,再替奸人打了頭陣。」   瓊娘見他想通,自是送了口氣。可是還有另外一樣要緊的,也要給他梳理清楚:「王爺,你既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當是如何面對萬歲?」   聽瓊娘這般問,楚邪的拳頭漸漸握緊,卻是半晌不語。   瓊娘心內長嘆,輕輕握住他的手道:「上一輩的恩怨,自是不用你來梳理是非曲直,既然婆婆當初寧願遠走,也要生下你,足見有了你時,她是有愛無恨的。而萬歲向來愛重你,也可知,他並非對婆婆無情。你非幽怨而生,也不必因此心懷芥蒂,生出陰暗。既然王爺心內認定了公公是你的親父,那麼面對聖上,便要知他是君,你是臣,萬萬不可因私而攜帶怒氣,反而給了隱匿在暗處的奸人口實。」   琅王沒有說話,只摟住了她的腰肢,兩個身世有著驚人相似的男女,在這一刻毋須言語,也知彼此心內的苦悶。   當然此時楚邪並不知,這日之後,他心內的苦悶又要倍增。。 第167章   看完兩個孩兒後,他原本是要留下的,可是瓊娘卻言,既然休書過了戶部,別管有意還是無意的,木已成舟,二人便不是夫妻。既然這般,若是貿然留他歇宿,顯然是不妥當的,還請王爺自回王府裡去才好。   楚邪不愛看瓊娘跟自己撇乾淨的較真兒樣,便磨著她跟自己走,若是怕被人看,那就回別院,更是有番偷情的滋味在裡面。   他這話一出,瓊娘鳳眼微斜地看著他,只說:「王爺你如今也是恢復了自由身,若是想偷情,不必這般委屈自己。」   琅王知道瓊娘又在使小性子,便是摟著她上下摩挲著道:「誰讓本王愛上個假道姑,就算裝正經,本王若是不滋潤下,自枯靡了可如何是好?」   話音剛落,那邊喜鵲便在窗外喊:「小姐,您出來下?」   瓊娘心道:這丫頭這麼這般精怪?若是不好過琅王的耳,也得等他走了再說啊!   那琅王也不愛喜鵲這等子鬼祟,便揚了揚眉道:「進來說話!」   那喜鵲估摸著也是後悔了,咬著下嘴唇進來,半天不言語。最後看琅王下了臉子,心裡一害怕便全說出來了:「獅子胡同的郭大人派媒婆上門提親了,他怕您不記得他,還託媒婆帶了畫像,正在前廳等著見您,老夫人與那媒婆說小姐您今日不便,可是她也是個能說的,就是不肯走,直說拿了人的紅封,若是不見您一面,回去交不了差事。」   琅王一聽,都是氣樂了,便是笑意加深,眸色微閃道:「你叫王妃什麼?」   瓊娘不想讓琅王為難個丫鬟,便是截了話茬道:「是我讓她們改稱呼的,不然外面都知你我已經解了婚書,再叫王妃,未免讓人恥笑我自作多情……」   楚邪揮手便讓喜鵲出去了,只拎提著瓊娘的胳膊,心裡的火氣騰得冒起,自己方才那話可倒是應驗了。   這自己的嬌妻,搖身一變成了小姐,還真有人上門提親啊!若是肯抽空讓自己一品芳澤的話,可不就是得背著人的偷情嗎?   獅子胡同的郭大人?那不就是吏部的左侍郎嗎?屁大的官,心還不小,是去年死的老婆吧?   這位郭大人年近三十,還自認風流倜儻,動不動便在人前賣弄那幾首悼念亡妻的詩詞。隱約記得當初他休妻傳聞傳揚開來時,那郭大人望向自己的目光頗為奇怪,現在想來是透了幾分欣喜。原來早就惦記上自己的老婆了!   楚邪越想越氣,鬆開瓊娘,大步走向前廳。   前廳裡劉氏正坐著和一個三十歲左右,初看倒是有幾分端莊的女子說話。這女子就是郭大人請來的媒婆,娘家姓張,出身一個小官宦人家,夫君歿了後,因能言善辯,便專門為官宦富商保媒提親。   張媒婆見到進來一個年紀不大,英氣十足的俊美公子,一舉一動間更有一股雄霸之氣,眼睛不禁一亮,臉色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她自是不認得琅王,還以為是劉氏的兒子崔傳寶,笑著對劉氏說道:「夫人真是好福氣,不但生的女兒豔麗無雙,連兒子也是這般俊秀。公子貴庚,是否婚配?我認得幾個貴宅的小姐,性情賢淑,容貌出眾,正是崔公子的良配。不是我誇口,滿京城再沒有人比我識得更多的待嫁的小姐了。你家公子若是有興趣……」   劉氏見他把自家前女婿認成了自己的兒子,而且越說越偏,十分尷尬,便要站起向琅王解釋。   琅王也覺得自己堂堂一個王爺和媒婆沾扯上顏面上有些過不去,快走兩步到了張媒婆跟前,索性順著她的話說道:「我來替家妹把把關,你可帶來郭大人的畫像?」   張媒婆連聲說道:「有的,有的。」在懷中掏出一個畫卷,遞給琅王,神態間便有著幾分欣喜,覺得崔家人主動要看畫兒,便是能成。   琅王展開畫卷,上面畫著一個年輕男子,只是瞪眼猛瞧了幾眼,居然沒有立時認出這就是那位同僚侍郎郭大人。   只見這畫中的男子眉清目秀,溫文儒雅,身形挺拔俊雅,戴著高冠,持著摺扇,正仰首望天。神情淡然間,卻又仿佛有些惆悵。   旁邊還題詩幾句:   冬至又傷秋,獨自上高樓。望斷天邊山,北往鳴孤雁,單影苦愁眠。   琅王看罷了這沒甚麼滋味的「打油詩」,倒是能深切體會郭大人孤枕難眠,想要求得佳人一睡的迫切心情。   他費神想了一下郭大人的樣子:身材倒是瘦高,卻像背負粟米千石般總是挺不直身子。面目倒是還算對稱入眼,只是臉上總是帶著股青白之色,還有時常熬夜而來的黑眼圈。其它便無甚印象了,總之和眼前畫卷簡直是天差地別。   若是平時見了這般不要臉美化自己的畫卷,琅王心情好時,還能賞臉咧嘴一笑。可是這他娘的明擺是來騙自己嬌妻的,但是讓人哇呀呀的不能忍!   琅王心中怒極,將畫卷扔還給張媒婆道:「本……人可是見過那郭大人的,哪有畫中這般好看?郭大人如此這般豈不是欺騙家妹?」   張媒婆在琅王看畫卷時一直偷瞧著琅王的神色,見這俊雅公子居然說是見過郭大人的,連忙巧舌如簧地應對說道:「畫師水平不佳,有些失準卻是難免的。不過郭大人確實是好容貌,縱然不及畫中人,七八分總是有的。」   張媒婆來之前也是聽說了瓊娘容貌美豔絕倫,現在見瓊娘的大哥如此俊雅,不難想像瓊娘該是如何的美貌了。據聞這瓊娘身為女子,卻是做得一手好生意,家中銀錢堆積如山,如此這般看來卻是瞧不上郭大人了。   張媒婆乃是京城中叫得上號的,手中其實還有不少大人的委託,只是郭侍郎給的銀錢最多,是以先提了郭大人。眼見著郭大人是難入崔家大公子的眼,連忙說道:「公子若是對郭大人不滿意,我這裡還有許多才俊,個個都是仕途通達,有才有貌。比如李家巷的秦大人,十四條的沈大人,狀元府的計大人,門前樓的李大人……」   張媒婆轉眼便是說出了七八位大人,有的是琅王知曉的,有的卻是沒聽說過的。聽到這麼多的營營苟苟都對自己嬌妻抱有心思,琅王又驚又氣。   只讓身邊的小廝尋了紙筆,將張媒婆說的幾位大人的名字一一記好,然後拖著長音道:「天色不早了,這位夫人是不是也該返家了?」   那媒婆說得正起勁,沒想到卻被人直愣愣地往外哄攆。不由得一愣,當下趕緊賠了笑臉,先在走了。   劉氏在一旁,不覺有些赫然。這張媒婆上門提親,卻被前女婿看到,實在讓她這做母親的有些訕然。   她算是看明白了,自家的前女婿和女兒之間依然是情深意切,只是因為出了陰差陽錯,送了休書這檔子事,才暫且分開,等以後事淡了還是要重議的。   她開口道:「王爺,瓊娘前些時日一直未有出門,只在家撫養一對孩子。只是前幾日赴了一次宴會,哪知這張媒婆隨後便自己登門揚言為郭大人提親……」   琅王倒是知道劉氏的意思,現在自己後院燒得乃是火把無數,正需要了得力的前丈母娘滅火,當下便甚是善解人意地又自檢討了一番,直言這次再將瓊娘迎回府裡去,絕不叫她再受得半點子的委屈。   不過琅王自從江東回來後,便一直想要早些回去。現在去意更是堅決,這京城裡狼患太多,他要連著前妻兒女一同帶走。   免得京城裡的一眾鰥夫心內發癢,保媒拉縴!   而眼下回江東的藉口正有一個。   就在他臨回來時,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三叔公離世,楚邪便打著得了這位叔公照拂,要去靈前盡孝的名義,要回鄉守孝。   第二日朝會,琅王稟明聖上自己的三叔公去世,請求返回江東奔喪。   聖上沉默片刻,言道:「忘山長輩亡故,本該準愛卿回江東。但是朝廷還有倚重之處,你先前便請了長假在府裡靜養,耽誤了許多的公事,此時還需愛卿便留在京城。」   琅王再三懇辭,聖上只是不允,最後面色有些發慍,道:「朕視忘山為肱股,常有要事垂詢。忘山當以國事為重,不必再言。」   楚邪沒有說什麼,只是目光微沉,看著腳下的石磚。   群臣默然,只看著琅王和聖上的奏對,暗中卻是羨慕琅王如此簡在帝心。   退朝後,二皇子回到府中繼續處理政務到天色發黑。一青衫男子輕輕踏入書房,為二皇子點上燈,靜立一旁。   二皇子批完最後一份奏報,開口道:「今日楚邪向父皇請辭,準備回返江東,父皇不準。我看楚邪此番是鐵了心回去,日後還會奏請。」   尚雲天說道:「二殿下,決不能讓楚邪回到江東。在京城,他手上無兵,一身權勢都繫於聖上,雖然看起來威風八面,勢壓群臣,卻是豐牆峭址,重而無基。若是殿下登基,只需一紙詔令便能將他拿下。甚至於現在,若非擔心聖上怪罪,殿下盡出手下暗衛也能將之擒。」。 第168章   略停片刻,尚雲天繼續說道:「但是一旦他回到江東,便是龍飛於天。在江東,他兵將齊備,鎧甲俱全,而楚家在江東聲威甚隆,振臂一呼而江東影從。臣所處的上一世,他便是從江東起兵,一路攻城下地,最終打到京城的。縱然現在殿下明了先機,即使他這次真的反叛亦能戰而勝之,但是必然兵禍連年,於殿下的江山不利。」   二皇子沒有說話,不過尚雲天的這番言語顯然說到了他的心裡去。楚邪在京,掀不起太大的風浪,若是回去江東,只怕養虎為患。   尚雲天又接著道:「卑職再過明日,便要重新返回府衙,然而現在琅王視卑職若眼中釘,只怕……」   二皇子知道尚雲天的意思,慢慢道:「只要你於本王忠心,自然會有暗衛護你周全,尚大人也要留心不自往人多的地方去,此乃京城,楚邪再膽大妄為,也不能不有所顧忌。不過……尚大人為何這般急著回來?」   尚雲天連忙抱拳:「只是想趕快歸朝,助陛下一臂之力。」   二皇子笑著點了點頭,可是心裡卻如明鏡,這個尚雲天不怕死地出現在人前,恐怕也是和那瓊娘被休大有干係。只可惜這位尚大人缺少些自知之明,難道他以為那瓊娘被休後,就會嫁給他這般的芝麻官吏嗎?   在他看來,按尚雲天和柳萍川前世裡描述的那個瓊娘的個性,乃是萬事追求極致的女子。   這樣的女子被人休離歸家,心內自是有股子傲氣。怎麼可能不思度著一雪前恥?   嫁給琅王做過王妃後,只怕普通官家的正室都難如她心意!   可是若是自己許以她側妃之位,更允諾將來一登大統時,封她為後,不怕這女子不心動。   那楚邪對待女人,最是傲慢無禮,他與楚邪也算是少時便認識的,豈不知他的德行?待自己小意溫柔地待那瓊娘,叫她體會到二人的差距,不愁不贏得這位轉世靈女的心。   想到這,劉剡的心倒似少年時,追求心儀女子時雀躍了那麼一下。   他想要得到瓊娘,不光是大遺法師的話,更是因為他也是漸漸對這個女子起了些興味。   也難怪她能將楚邪迷得神魂顛倒,實在是這女子身上的確有過人之處,雖則是已嫁過人,生過兒女的了,但是魅力不減分毫,若能得這女子為伴,可是要平添不少的生趣。肯定比自己正妻衛氏那等子蠢愚的婦人要得情得意。   卻不說這二人各自的算盤,這幾日滿朝文武簡直人人自危。   也不知何故,幾位朝中大人的陳年舊事被悉數翻檢出來,譬如那位吏部的左侍郎郭大人,當年吞沒亡妻嫁妝,養了三個外室在京郊,其中一個據說還是有丈夫的,只是常年在外經商,不得回京,在寺廟上香時,與郭大人勾搭上了。   想來這便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的道理。   郭大人平時吟誦著哀悼亡妻之詞,無事時去京郊小跨院裡去偷偷商婦,甚是有滋有味。   結果前些日子,那姘頭的正頭丈夫尋上門去,追攆著郭大人打,據說帶去的幫手太彪悍,像是行伍出身,打得郭大人屁滾尿流,大白腚都露出來了,官威無存,斯文掃地。   不光是郭大人私德虧損被曝光人前,朝中還有幾位大人也紛紛載跟頭落馬,不是貪汙受賄,便是當年科考舞弊,再不然就是打罵妻兒舊事被人記起……   一時間京城貴宅裡的飯桌上都是安靜不下來,這下飯的醜聞真是一樁接著一樁。   偏巧的是,這幾位大人還都不是亡妻病故,便是與妻子和離的。就連萬歲爺都感慨,所謂男人當立室,這正妻之位久曠,無人內監,難免私德有虧,這幾位大人全是前車之鑑。   是以萬歲私下裡督促著忘山快些娶了新妻,以免步那幾位的後塵。   楚邪現在再看萬歲爺,真是心情複雜。雖然瓊娘對他耳提面命,當以君臣之道處之。   可是每每想到自己的母親被迫遠走生下自己,這心裡便一直不是滋味。   他少時希望父親還在人世,現在倒是知道了原來親爹一直健在,卻高興不起來。   所以當萬歲爺催促著他新娶時,那眉眼也不大順暢,只冷冷道:「舊人未忘,何以新娶?」   嘉康帝倒是不覺得這話乃是影射自己。而是不贊同道:「聽聞那休書雖是你寫,卻是那韶容公主呈遞出去的。這等子婦人雖有才學,但性情太過妄為。忘山你就算要與這女子破鏡重圓,也當是扳一扳韶容這等子桀驁性情,不然以後內院不安,忘山何意安心國事?」   這話要是旁人來說,楚邪必定會共鳴之。可是從自己的隱秘親爹的嘴裡出來,便全是荒誕走板的言論了。   當下他不鹹不淡地駁斥道:「公主這般,定然是臣做得不好,若是做得好,她怎麼會帶著兒女捨得離開本王身邊?若是到了女子拼著名節不要,也要帶著妻兒離開的地步,這男子必定是個不成器的,不要也罷!」   這話正著聽,乃是琅王的自責之言,可是聽到萬歲的耳裡,卻是有些觸動陳年舊疤。   當年的表姐晴柔,可不就是拼著名節不要,也要帶著他們的孩兒遠走嗎?這麼一想,當年的種種懊悔頓時又是湧上心頭。   偏在這時,在萬歲身邊倒酒服侍的婉嬪說話,只笑著道:「琅王怎麼這般苛責自己?那女子若懷了身孕,還忍心離開,該是何等冷硬心腸?只怕她將來後悔,辜負了世間真男兒啊!」   楚邪看著這個肖似母親的女人,心裡的那股子火更旺,當下冷言道:「雀鳥安解飛鴻之意,婉嬪在宮內安逸自在,承蒙聖寵,當然不能解剛毅女子為情所傷,獨自離去撫養孩兒的傷心處。」   這話嘲諷得甚是外露,婉嬪如今獨得皇帝盛寵,宮中哪一個不是溜須拍馬?驟然聽得這等子嘲諷之言,簡直是將自己貶作麻雀,當真是粗俗至極!   當下便是柳眉蹙起,眼角帶紅地望向了萬歲。   可嘉康帝看著兒子肖似表姐的清冷表情,再聽他之言,仿若表姐在離去的前一夜,看著他時決絕的表情,心內驟然又是一痛。   而這婉嬪受了委屈,要他斥責的表情,他也是看到了。心裡卻想著,這女子隨然肖似表姐,卻沒有半分晴柔的風骨。   若是晴柔受了委屈,從不會要人來撐腰,當年在御書房裡,她被幾個皇子譏諷無父無母,是被太后周濟的孤兒乞丐時,他要去找皇祖母告狀。可是晴柔卻拉住了他,只研了滿滿半盆的墨汁,架在書齋門板上,待那領頭的皇子入內時,便是墨汁兜頭,哇哇大哭,卻把她逗得哈哈大笑。   雖然後來這罪責是他替晴柔領罰,晴柔自責也陪他跪了一個時辰的佛堂,可是她說這等子親手快意恩仇的滋味,才是最美……   一時間,與晴柔青梅竹馬的點滴湧上心頭。自己如今坐擁江山,可是這無雙的榮華,那伊人卻再不能領受。   是啊,當她渡船離去時,可是心有悽涼……   這般一對比下來,身旁那空有顏色,卻無半分晴柔靈氣的女子卻頓覺乏味,那一臉委屈眼巴巴等著人來撐腰的模樣,也叫人沒的厭煩。   當下便是假裝沒有聽見,只悶悶續杯飲酒,悵惘著自己這一生的缺憾……   說這話時,是在一次宮宴上,各府女眷甚多。雖然聖上與琅王是私下裡的言語,也到底是漏傳出來。   先前人們都影傳是這琅王太花心,以致於休離了剛生產的正妻。這等冷硬心腸,細思起來,簡直令人髮指。   可是現如今聽到了萬歲與他之對話,再看琅王毫不留情面的自我撻伐,這哪裡是拋棄髮妻的負心漢?分明是嬌慣著妻子,一心忍氣吞聲,反被拋棄的世間真男兒啊!   當下那些個未嫁的女子又是怦然心動,直覺這琅王雖則不是未婚的少年郎,卻是個懂情懂性的有情郎。   細細品來真是值得一嫁!   不過琅王可懶理那些個拋送過來的秋波陣陣。   雖則萬歲不肯點頭放他回江東,可是他若鐵心回歸,又有誰能阻攔得住?   但眼下還有一樁官司,便是要勸得瓊娘帶著一雙兒女與他回去。   不然滿京城娶不到老婆的,個個都盯著他家瓊娘這塊噴香的肥肉,實在是叫人心內有些發急。   當他從宮宴回來後,便跟瓊娘提起回江東的事宜,沒想到,瓊娘倒是一口答應:「羲和與若華漸大,若是禁得住舟車,當然回江東,倒是去了公公婆婆的墓前,也要教他們知道,楚家有了孫兒了。」   聽了瓊娘點頭,楚邪長鬆了口氣,便是自準備離京事宜。   而瓊娘也準備選買了嬰孩備用的事物,免得去了江東,偏鄉僻壤,選買起來不甚方便。   不過這一出門,她便遇到了久未見面的前世冤家。   那尚雲天立在店鋪前,與瓊娘作揖道:「瓊娘,好久未見,你可安好?」。 第169章   瓊娘沒有想到這尚雲天還敢露頭,沒有半點心裡準備,直覺後退了一步,擰眉看向他。   尚雲天已經是許久沒有見到瓊娘,此時便略顯貪婪地看著她。   聽說她誕下了一堆雙胞胎,可是看身形模樣,卻依舊如前世裡她嫁給他時的窈窕。   前世裡她是他的娘子,一切都是理所當然;到了這迥然不同的一世裡,他方才明白,世間哪來那麼多的理所當然?   他如今種種的努力,都不過是想要挽回自己前世裡曾經以為無足輕重的一切,若能挽回瓊娘的心意,他願意窮盡所有。   可是瓊娘看著尚雲天平淡溫和的笑臉,心中只覺得說不出的噁心。   這人暗中謀算琅王和自己,下手狠辣無情,栽贓給自己的更是可能誅族的罪名,現在卻又裝出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怪不得上一世他能和柳萍川成了夫妻,兩人一樣的無恥無情,還真是般配。   瓊娘壓根就不想與他說話,乾脆連東西都不買了,直接轉身便要離開。   尚雲天見瓊娘不願與自己說話,便在瓊娘身後說道:「瓊娘,你先前與我慪氣,一意孤行。可是現如今,你該是明白琅王實非良配,今次出現一個蝶衣,下次難免不會再出現蜻衣,蜂衣。既然休書已下,便趁此遠離與他,你該知他前途黯淡,乃是天煞孤星,無論對你還是對崔家,都是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瓊娘心中一動,琅王休妻的緣故雖然府外之人竭力打探,但是都不得其因。而這鬧劇的源頭乃是蝶衣,這事除了翠玉,常進、楚盛等幾個親信之人,其他人俱是不曾知曉,這尚雲天又是如何曉得的?   瓊娘慢慢地轉身看著尚雲天。   而尚雲天卻以為是自己的話說動了瓊娘,不由得精神一振,繼續說道:「只要你願意回頭,我便在原處等你,絕不會計較你之前曾經嫁人生子……」   瓊娘懶得再聽他那些自以為是的話,徑直問道:「你怎知是蝶衣?」   尚雲天被問得一愣,才發現自己一時說漏了嘴,但是事已至此,他倒不怕說出來,便道:「你不必在意我如何知道,你只需知道蒼蠅不叮無縫的蛋……」   尚雲天還未說完,就聽到踏踏踏的急促馬蹄聲由遠而近,尚雲天抬頭望去,就看到一隻大「蛋」正策馬而來。   琅王雖然這些天陰招連出狠狠整治了那些不知自己斤兩,想接續他,娶了瓊娘的朝臣,但還是擔心有漏網之魚,只得嚴防死守,這跟筋弦不可懈怠,待得回到江東便是不怕了。   瓊娘是個要臉的,這滿京城都知道她被休離之事,短時間內再與自己重結舊好也是不可能的了。   待迴轉江東遠離了京城裡的長舌八公,這才好再續前緣。   是以今日早早的辦完公事,琅王便騎著馬來找瓊娘。   尚在遠處,琅王便看到瓊娘在店鋪門口和一個人說話,心中不禁大怒,果然有不怕死的,快步加鞭很快便趕到瓊娘近前。   走得近了,琅王已然認出尚雲天,登時怒火滿胸。自己派出侍衛遍尋不著此人,還以為他已經逃遁遠去了,想不到居然又出現在自己面前。   琅王那臉倒是帶笑,卻是陰惻惻的,長腿一偏,跳下馬,手按著劍把看向尚雲天,帶著殺氣說道:「尚雲天,想不到你居然還敢出現在京城!甚好,甚好……」   瓊娘雖然心中也是恨極了尚雲天,但畢竟他還帶著官身,若是琅王在大庭廣眾下動了尚雲天,卻是給了二皇子彈劾的機會,而且毆打同僚更會惹怒群臣,琅王好容易在群臣心中積攢的賢名立時便要灰散,到時侯就算萬歲爺有心偏袒,也不好做得太露骨了。   想到這,她淡淡道:「尚大人不是還有事嗎?請先回吧!」   尚雲天也未想到這裡會碰見琅王,雖然他此番再回京城,便已經做好了面對琅王的準備,但是驟然遇到,還是心中發虛,真怕琅王不管不顧的行兇,那樣的話,自己先前的努力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若是不能求回瓊娘,再次成為肱骨之臣,這撲死在街頭於自己何益?忙不迭地退後幾步,拉開與琅王的距離,待看到瓊娘開口給了自己臺階,才鬆了一口氣,行了一禮,道:「見過琅王,卑職尚有要事,暫且告辭!」   尚雲天本有心再說上幾句,告訴琅王自己與瓊娘認識在前,而且休書已下,二人已然不是夫妻,自己與瓊娘如何實與他不相干。   但想到琅王的跋扈,實在不敢篤定這番話出口,那前世裡連造反都不熟慮的琅王會不會忍住不動手,是以終是未敢說出口,轉身快步地離去了。   不過瓊娘管得住琅王,卻管不住他手下的那些個惡僕。   常進老早便想收拾這姓尚的,如今在人前看見,如何能善罷甘休,待琅王一個眼神過來,便跟蹤而去。   尚雲天快走了一陣,已經望不到琅王和瓊娘,才緩下腳步。他一向自持甚高,這次對著琅王自己只能唯唯諾諾,尤其還是在瓊娘的面前,讓他分外惱怒,只想著如何報復回來。   對面一個老漢趕著驢車吱吱攸攸慢行而來,驢車上裝著許多瓦罐。   尚雲天正想著心事,身後一個壯漢快步走來,突然撞了他一下。這壯漢的力道甚大,尚雲天本就不甚強壯,又沒有防備,一下子控制不住身體,被撞得斜著身子向前踉蹌了幾步,差點摔倒。他站著身子,正要回身找那個壯漢,這時驢車行到他身邊,突然側翻了過來,上面的瓦罐譁啦啦地盡數傾瀉到他的身上。   尚雲天啊呀大叫著被砸到地上,瓦罐繼續翻滾而下,砸到他的身上頭上,很快將他埋在下面。跟隨在尚雲天之後的暗衛,在那壯漢撞來的一刻,雖然以最快的速度衝了過來,到底還是慢了一步。   旁邊忙有人過來幫忙,半天才將尚雲天從瓦罐碎片中扒拉出來,這時尚雲天頭破血流,全是上下都被砸得淤青。趕驢車的老漢也是嚎啕大哭起來,拽住尚雲天的衣衫說他撞倒了驢車,讓他賠瓦罐錢。   旁邊有目睹了經過的人,直言道:「你這老漢卻會訛錢。這公子雖然被撞得不穩,卻也沒有碰到你的驢車。是你自家驢車突然倒了,還砸了公子,怎麼反訛人家銀錢?」   尚雲天腦袋暈暈沉沉,眼前迷迷茫茫,被老漢搖晃得東倒西歪,卻是話都說不出來,好半天才清醒過來。   眼角余光中,尚雲天似乎看到瓊娘的轎子也正好路過這裡,他這番狼狽的樣子正落在她的眼中。   不過前世裡對待他總是噓寒問暖的女子這次卻只瞟了一眼,便像看一隻落魄的流浪狗一般,撂下帘子疾馳而去。   琅王其實也在轎子一旁,看著那尚雲天的樣子,心內其實豪不解恨,不過看到尚雲天身邊快速閃出的暗衛,倒是說明,他已經認了新主。   直到轎子拐出去甚遠,琅王才在馬背上低頭對轎子裡的瓊娘說道:「他剛才說了什麼?」   瓊娘便將尚雲天知道蝶衣的事說與琅王,然後說道自己懷疑蝶衣的事可能與尚雲天有關。   琅王沉默片刻,道:「恐怕這姓尚的狗,沒有這麼多的本事,這多半是這狗新認的主子的功勞。看來我們王府的事他都是要插手一二了,好,我倒也看看日後他會如何收場。」   說罷,面色恢復平定,又道:「今天出來給若華和羲和買些什麼,我陪你一同看看。」   琅王和瓊娘轉了幾家店,買了一對小兒要用的,瓊娘進了轎子,琅王騎上駿馬,一起往崔府而去。   不過今日也不知怎麼的,京城裡的大街是要註定擁擠了。   剛走過街口,迎面來了一輛轎子,綠色薄紗的帘子,車頂罩著藍布,看來甚是精緻,兩名丫鬟各在一旁隨著轎子前行。就在藍頂轎子和琅王相向而過時,綠色帘子一動,一隻玉手伸出,再收回時,一隻繡著蝴蝶的巾帕輕飄飄地落在琅王的面前。   轎內這時傳出清脆的聲音,說道:「王爺請留步,我的巾帕掉落地上,可否麻煩王爺幫忙撿拾?」   琅王眉頭一皺,看了一眼瓊娘的轎子,又瞅了眼藍頂轎子,乾脆假裝沒有聽到。只牽著馬便要走人。   那馬車左側的丫鬟也是機靈,連忙跑過去向琅王行了一禮,撿拾起了巾帕。   這時綠色薄簾打開,一個豆蔻年華十分美麗的女子低垂著頭,只露了半張臉和滿頭秀髮,溫柔地道:「竟是在這裡巧遇琅王。家父是三司總參軍,後日要宴請賓客,可否請琅王光臨寒舍讓家父答謝一二?」   琅王又看了眼瓊娘的轎子,看轎子依然未動,似乎全程都在看著這邊。   他心裡頓時煩躁,本來今日還好好的,準備勸著瓊娘跟他迴轉王府,不想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三司總參軍的女兒居然邀請自己作客,而且盡數都落入了瓊娘的眼中,怕是今天又要獨睡空床了。   琅王忍住怒氣,面上強裝鎮靜,說道:「本王后日還有事,卻是無暇赴宴,還請小姐代為通稟一聲。」   可那小姐猶時、不甘心,還想再說時,琅王的臉拉得老長道:「參軍的俸祿不夠,沒有給家裡的女眷請教習婆子嗎?人前露臉,代父邀請男客,當真的沒有個禮教短長!」   這下子,路邊的偶然相遇,全然變了味道。   再看那位小姐,一臉的羞憤,下一刻似乎要撞牆,便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轎子也迅快離去。   瓊娘在轎裡其實還好,只是她突然覺得,回江東真的挺好,最起碼,倒是能讓琅王不要再惡言惡語,逼死幾個名流千金了。。 第170章   也許是琅王並沒有憐香惜玉,拖泥帶水的緣故,到了崔家下馬車時,瓊娘待他倒是甚為和善,連琅王每日都要提的重結婚書的議程都沒有提出異議,只是說等到了江東,少了別人的流言蜚語再議,免得別人以為琅王不甚莊重,只拿婚姻當了兒戲。   如今琅王簡直是拿了崔家當了自家的王府,沒事便來紮上一頭。   他第一次的婚約,乃是皇帝親自下旨所賜,心內又是覺得肯垂憐娶個商門小婦便是給臉了。   是以對這嶽丈與嶽母,雖然言語客氣,卻少了發自肺腑的恭謹。   而今,一朝過了休書,想再成為崔家的女婿要看琅王能否抖機靈討巧,另外彩衣娛親,贏得二老加大舅子的歡心了。   琅王在這方面毫無經驗,便是殷勤地在二老面前多露露臉。   崔家夫妻常年習慣了勞動,就算是現在因為女兒而陡然富貴起來,也改不掉多年的習慣。   以前忙著出攤做糕餅,並無閒暇。現在得了空子,崔忠便在後院裡開闢了一片菜地,還養了兩口肥豬,不但平日裡有豬糞沃地,待到過年也有豬肉可吃。   只不過這樣一來。好好的宅院後花園,難免有些「異香」,若是往常,琅王就算不說,心內也會暗自鄙薄之。   而如今,他卻是也得了閒暇,挽起褲管,拎提著鋤頭,跟著前嶽丈大人一起下地刨著長成的花生和白薯。   倒是崔忠不好意思,主動提出自家養豬,折殺了花園子的美景。   可是琅王卻是一本正經道:「嶽丈大人此言差矣,這『家』字之下乃『豕』。這豕是野豬也。是以古人認為,家中能養得祭祀之用的野豬,才算是富足,才可稱得上一個家。如今這後院養豬,正迎合了古意,乃是返璞歸真,歸耕田園之嚮往。」   瓊娘恰好往後院給他們送來切好的果盤,正好聽到楚邪那通拍馬痕跡明顯的胡謅,當下不由得抿嘴一笑,招呼著他們來吃果子,然後道:「廚下有漁民新送的螃蟹,看那光景,每隻都足有四兩,我已經吩咐上鍋清蒸,一會蘸取著姜醋來食,今日我下廚做了菜,還有用土灶烤了兩隻羊腿,待得起了泥封便好。」   崔忠道:「在屋子裡吃也怪憋悶的,正好在園子裡吃。」   於是僕人們端來了矮地桌子,旁邊還鋪了墊了棉墊的蓆子。   崔家四口連同琅王在席上圍坐吃酒,兩個小兒也抱來,在席上爬滾著玩。   如今,一對小娃娃也開始嘴饞知道酸鹹味道了,便是不時爬到瓊娘或者琅王的身邊要吃食。   瓊娘怕他們吃了肉食不消化,只備了切的碎碎的果肉,時不時給兩個小饞娃舀一勺。   伴著蟲鳴陣陣,剝著肥蟹,吮著膏黃,一家人吃得倒是舒心暢快。   瓊娘自重生以來,其實也不過想過一過那種迥異於高門朱戶的平淡生活,不想處處拘謹著自己和家人。   原本以為嫁給了琅王,便是今生無望。沒想到,與琅王休離後,卻讓他陡然改變,越發的平易近人。   而崔忠大約也是覺得女兒如今也不算是拘謹在楚家的緣故,待琅王的態度也越發的隨和自然,招呼他給倒酒遞菜時,也不是以前那種小心翼翼的謹慎光景了。   乍一看,倒是跟平民之家裡,嶽父大人指示著自家愣頭青的女婿的態度並無二致。   至於劉氏,倒是有些心疼起前女婿來,只覺得自己的女兒不省心,倒是磨礪壞了這沒爹沒媽的孩子,便是一個勁兒地剃下羊肉,往楚邪的碗裡夾菜。   瓊娘吃了一會,卻不見崔傳寶。翠玉和章媽正看顧著兩個孩子。她想招呼喜鵲給自己拿件衣服,卻也不見喜鵲,正自心內納悶,卻看哥哥和喜鵲一前一後地走了回來。   她心細,分明看見哥哥和喜鵲都眼圈透著紅,也不知方才發生了什麼。   現在人多,也不好問,便準備等過後,找來喜鵲細問。   琅王如今臉皮甚厚,便藉口著酒醉,死皮爛臉地留在了崔家,雖然礙著嶽父母,無法跟瓊娘同室,但少不得快入夜時,跳窗上床,向自己的下堂妻問好。   這問了安後,又少不得要摸著替她揉捏按摩,許是今日討好嶽父大人,也叫小婦人覺得舒心,竟然最後成功地留將下來,剝了衣衫,透透地吃了一頓的香肉。   這一宿貪歡,竟是第二日都不想起床。可是山上的太后突然下了懿旨,要召瓊娘入山覲見。   琅王覺得一定是這幾日自己燒香禮佛太少的緣故,竟然是萬事不順遂,便乾脆陪著瓊娘一起入皇寺,正好找滄海大師下一盤棋。   當瓊娘入了禪房時,正看見太后命人拿來一個木箱。   瓊娘見禮後,太后一邊打開木箱一邊讓瓊娘過來。   待瓊娘走過去時,看見那木箱裡的是厚厚的一摞子信箋。   太后抬頭看向瓊娘,一向保養得宜的臉略顯疲態。   她看著瓊娘道:「自你與琅王鬧到了戶部後,雖然一直未曾見你,可是哀家心內是想著你的,聽聞這次上山乃是琅王陪伴你而來,足見你倆也是緣分未全斷。是以哀家倒是可以放心交代事情給你。」   瓊娘不知太后要說什麼,自然是靜默不語,待太后吩咐。   太后緩緩道:「哀家在江東有些舊日親眷,是以得信,說是琅王前些日子回了江東,似乎是打聽到了些陳年舊事……」   瓊娘依然不語,可是太后是何等的眼力,自是看出瓊娘也是知情的,她長長嘆了口氣,試探著道:「原以為這琅王的身世,該是隨著這些個老人的離去,深埋黃土,可誰知他卻發現了端倪,非要探知究竟。當年的事情,哀家與皇上都是身不由己,只是苦了晴柔那孩子。」   瓊娘這時開口應承道:「母后的那一句深埋黃土甚對,既然都是陳年舊事,那便讓它埋了吧。王妃嫁到江東後,與老琅王感情甚篤,而琅王也願意盡孝,成全這一段難得的父子之情。而皇上那邊,他乃是君,王爺為臣,自是該盡忠職守,忠君報國。這豈不是很好?」   太后抬眼深深地看了一眼瓊娘,微微點頭讚許道:「哀家還在想,依著忘山的性情,要是知道真相,必定是要大鬧一場,可是他這番回來卻是風平浪靜,幾次宮宴上也還算進退得宜,倒是哀家看走了眼,他到底是長大懂事了。」   太后的一番話,聽得瓊娘心內一翻,她現在才品酌出來,這個前世裡看似不問世事的太后,實際上耳目遍布朝野,更是不動聲色地監視著楚邪這個皇家遺落在外的孫兒。畢竟他的身上流淌著皇室劉家的血液,可能成為江山社稷最大的變數。   只是不知,太后這次來找自己是為何?難道是有什麼不好直接與楚邪說的,便叫她代為過話嗎?   果然,這太后接下來道:「若是忘山真如你之言,能恪守臣子本分,對皇上對他都是最為妥善的。可是就怕是有心人知道了此事,便要節外生枝,驟起幹戈……」   瓊娘心知太后接下來的話必定十分重要,便說:「請太后明示。」   太后指了指那木箱子道:「當年晴柔出走江東,哀家放心不下,每月都與她通信。後來過了幾年,萬歲知道了晴柔乃是帶著身孕嫁人,便私自跑去了江東,那段時日,政局不穩,朝中豈可一日無君?那時哀家也是對晴柔有些誤會,信中苛責的未免言語重了一些。前些日子,哀家才知,晴柔一直保存著來往通信,有人替哀家送還回來,只是送回的途中,起了些波折,這箱子被人過了手,幸好及時追回……只是,這些信件不知怎麼的,按照日期算,獨獨少了一封。」   瓊娘知道,太后之所以要人將信箋送回,便是不放心,要自己親自銷毀。而太后做事心細,又向來縝密,定然檢查了信箋。而她發現少的那一封應該是寫了甚是重要的內容。   於是她抬眼看向太后,無聲地詢問。   太后手裡捻的佛珠極快,似乎心內也是略顯掙扎。可是最後,她的佛珠定住,到底是下了決心道:「哀家倒是回憶了一下,若是沒記錯的話,乃是最後寄去的,在信裡,哀家一時氣急,便說了些若是晴柔再這般牽絆著皇上,便要性命不保的話。可她乃是哀家一手帶大的孩子,哀家怎麼會這麼待她?」   瓊娘聽得心內咯噔一沉,隱約猜到了什麼。   太后也長嘆一聲道:「可是世事難料,就在皇帝回來後,老琅王夫妻卻相繼離世……晴柔心細,,所有的信件都是整理妥當,不可能過世後只有這一封獨獨遺失。哀家叫你來,說這事與你聽,也是怕這信箋落入有心人的手裡,叫忘山對當年事起了誤會。」   那天,瓊娘從太后的佛堂裡出來時,後脊梁都冒著冷汗。   若是太后所言為真。那麼琅王突然揭竿而起,便事出有因了。   若是當年琅王沒有經過自己的提醒,進而提前發現身世。那麼當他得到那封信件,驟然得知身份,又看到太后滿紙的威脅之詞時,該是怎麼樣的心情?   怕不是認定了自己的母親乃是被皇室迫害致死,進而揭竿而起!   而太后前世裡因為心悸發作,體弱多病,更加懶理世務,後來得了良藥調劑,卻在中秋月夜吃了含杏仁碎的月餅而藥性相衝,最後歿了。   現在再回憶,太后好像是在琅王起兵前就歿了的。這些事件細細思來是何等的巧合!   若不是今世裡,太后身體安健,恐怕也不會有機會說出那些信件的實情。。 第171章   出了皇寺,琅王倒是沒有問起瓊娘,太后與她說了什麼。在這類事情上,他向來是信任瓊娘的,若是她願說,他便聽;她不說,他也不問。   瓊娘覺得此事要與琅王好好的說,想到一會和琅王談到的事關重大,卻是不適合在崔府談論,瓊娘便主動開口要與琅王回府。   琅王心中大喜,想不到皇寺一行居然有此效果,難道是太后勸說了她不成?   只是進了王府,瓊娘可不是與他風花雪月,將太后與她說的詳詳細細地告訴了琅王,琅王聽後半響沉默不語。   瓊娘言道:「以太后的身份地位,沒有必要哄騙你我,所言當俱是真的。若如此,我上一世你舉起反旗便可能是因為此事了。」   琅王的眸色深沉,雖然瓊娘幾次提及前世,可是前世那個冷情孤僻的他驟然聽起來,卻像是個不認識的陌生人。   倘若前世裡,他毫無預兆地知曉了身世,又誤會是太后下令害死了母親,他會如何去做?雖然不得而知,但是有一樣,他敢肯定,今世的他就算真的以為是太后害死了母親,也絕不會不管不顧。   畢竟他有妻有兒女,若是只一味發洩心內的仇怨,她們該如何安置?   所以他久久思索後,說道:「京城非安居之地,我們還是早日回返江東,方能安枕無憂,到時無論京城裡情勢如何演變,都不能動我們分毫了。」   瓊娘說道:「父母和大哥也要趕往江東,若是還在京城,我實在放心不下。」   琅王稱是,又說道:「當務之急卻是如何才能讓聖上快些準本王回江東。」   瓊娘早有考慮,回來的路上便已經想好了,說道:「可以請太后代為轉圜。聖上事母至孝,如果太后一旁相勸,聖上當會準許我們回返江東。」   其實她的提議與琅王所想不謀而合。   他如今愈加篤定母親的死可能並不單純,那幕後黑手如此陰險,他必定不能叫瓊娘和孩兒置身險境。   當天夜裡,琅王一連修書五封發往江東,安排迴轉的事宜。瓊娘也一直未睡,只入了小廚房給琅王熬燉了燕窩養身,在他的身旁磨墨坐陪。   琅王寫得乏累時,抬眼看她,昏暗的燈光下,她的側臉柔和而絕美,琅王不禁伸手握住了她的柔荑,輕輕問道:「若本王入皇寺,你會舍我而去嗎?」   瓊娘抬起頭,看著他,語氣堅定的道:「有我在,絕不叫你入皇寺!」   琅王原本是有感而發,卻不曾想,叫自家小娘子猶如救美的豪傑一般,發出慷慨之言,積鬱了一夜的心情陡然為之一動,笑道:「若是萬歲下旨,你有什麼本事?」   瓊娘為了叫他安心,轉手在白紙畫下了籌謀甚久的路線圖,便是真有萬一,該如何出城關入海港,進而轉為水路,飄揚出海,俱是籌劃詳細。   琅王初時還看得有滋有味,可是後來卻琢磨出不一般的味道了,只試探著問:「若是休書送達後,本王執意要回羲和、若華,便只不要你了,你當如何?」   瓊娘沒有回答,只是微笑著道:「燕窩涼了便不好喝了,你再飲些……」   只是那笑,怎麼看都是溫婉裡透著狡黠,叫楚邪的心裡有些不落底兒。他飲著熱騰騰的燕窩,心裡的想法卻是,到了江東,一定千方百計拆掉海船!   過了兩日,萬歲在琅王再三請求下,終於無奈改口,恩準琅王回鄉給叔公盡孝。   琅王回府後便馬不停蹄準備回鄉事宜,甚至入夜後,下人們還在收拾著行李。   今夜悽冷漫長,同樣未眠的,還有二皇子劉剡。   在今日接到了一封密信後,他甚至心內激動得連晚餐都沒怎麼吃,隻眼睛半閉著坐在書房的椅上,心中盤算下一步當如何行事。   劉剡行事縝密,許久前就刻意結交宮中和各皇子府中的太監和管事,皇寺也未曾忽視。當從母親處得知太后乃是琅王身世的知情人後,二皇子便密令服侍在太后身邊的人注意太后的舉動。   前些時日他得到密報太后派了人手去了江東,立即命暗衛暗中跟隨,查清太后的目的。   結果這一跟蹤,收穫頗豐,雖然暗衛盜信時為人發現,可是到手的一封,便足以成事了。   這時,門口傳來稟報聲,尚雲天求見。   尚雲天見了二皇子,行禮後急問道:「臣先前已經為殿下剖析了形勢,言說決不能容楚邪回返江東,殿下也是深以為然。楚邪這次請返江東,殿下卻是為何不加以阻撓,讓那廝終是得以返回?」   二皇子抬起眼,沉聲道:「你這是怪罪我放跑了你的冤家對頭,今世奪妻的情敵嗎?」   尚雲天這才驚覺自己因為急怒而語氣不遜,忙退後一步,深躬道:「臣萬萬不敢。臣一時心急,還請殿下寬宥。」   二皇子淡淡道:「無妨,本王亦知雲天惱怒楚邪的奪妻之恨,情急之下有些口不擇言,本王不會怪罪」說完,展顏一笑。   尚雲天背後卻是忽然起了一層的冷汗。起初他也同朝臣一樣為二皇子的風度和心胸感動,認為是難得的謙謙公子。可是在二皇子手下的這段時日,尚雲天已然深知謙和大度都是二皇子平時用來示人的,骨子裡卻最是狠辣無情,尤其重視身份的尊卑貴賤。剛才自己心情激蕩下說話有些衝撞於他,正是犯了二皇子的大忌。   現在乃是用人之時,自然不會有事,一旦二皇子勢成,說不準哪天自己就被秋後算帳了……   二皇子起身在書架上拿起一本書,從中抽出一張信箋,遞給尚雲天,道:「你且看看。」   尚雲天讀罷信件,倒吸了一口冷氣,不敢置信地抬起頭問道:「殿下,照信件所說,難道楚邪居然竟然是龍子?」   二皇子嘴角微微下搭,露出了含著無盡冷意地微笑,說道:「正是,否則父皇為何如此寵溺於他,連十弟被他射箭重傷都是輕輕放下。」   尚雲天身子一震,低下頭半響不語。他前世裡並非京城漩渦的參與者,很多事情只是看到了結果,不知其所以然。而這一世他過的與上一世完全不同,卻是知道了許多深藏於表面之下的秘密,暗嘆那一世自己身處的朝堂之上,卻並未如自己所想那般洞察玄機,竟是忽略掉了如此多的波譎雲詭。   二皇子一直看查看著尚雲天的神色,只待最後輕輕問道:「怎麼,你可是怕了?」   尚雲天猛然抬頭,說道:「臣當日能幫著殿下對付那時的太子,又如何會害怕一個連名分都沒有的雜種!臣只是感嘆蒼天無眼。臣自小苦讀詩書,雞未鳴便起,十年寒窗才得以為官。而楚邪不學無術,偏又蠻橫跋扈,卻生而為王爺。臣以為這已是僥天之幸,想不到他居然還是位龍子。若是他知曉自己的身世,必定要掀動朝野,野心勃勃妄圖繼承大統。臣願附翼殿下身後,無論楚邪什麼身份,必讓他永世不得翻身!」   俄而,尚雲天疑惑地問道:「既如此,殿下為何還是讓他返回江東,如此一來,他便有了造反的底氣和實力。」   二皇子笑道:「若楚邪是普通的臣子,自是圈養在京城為佳。本王也是從父皇對楚邪的態度上琢磨出不對,小心求證才發現他的身世。若是留在京城,一旦他身世洩露,許多朝廷大臣反而可能攀附與他,於本王卻是大大的不利。而且以父皇對他的寵溺,卻是不敢言本王一定被立為太子。」   頓了一頓,二皇子又道:「這信乃太后所寫,巧合的是姑姑和姑丈在此信後兩個月便相繼亡故。所以本王放他回江東,再讓他看到這封書信,以楚邪的性子,必然起兵為其父母復仇。那時父皇便再無選擇,皇位捨我其誰?」   二皇子接著意氣風發地說道:「到時我便將楚邪非是老琅王之子的身份公布,楚家和江東必然產生疑慮,不再全心全意支持他。然後我再以朝廷大義的名分對楚家和江東諸人或分化,或拉攏,使其分崩離析。再盡起朝廷之兵,以逸待勞,以眾擊寡,那時自然能畢其功於一役,底定天下。」   舒了一口氣,二皇子復又淡然道:「你言及上一世他被囚皇寺,這結局甚好。既如此,我們又何須更改他的命線,就讓他循著軌跡一路前行直到終途。」   尚雲天心悅誠服,低頭道:「殿下妙計,卑職愚鈍,差點誤了殿下。」   退出書房後,尚雲天發現後背已然溼透。他心有餘悸,今日知曉了如此多的秘密,沒想到那楚邪竟然也是皇子。   一直以來,他自認為是匡扶正義,替朝廷盡忠,拔出逆臣賊子。可是現在,他卻突然發現,自己就算是重生,其實所知也是甚少。   他突然想起了前世裡,自己臨死的光景,似乎有些恍然大悟之感,心緒自是煩亂透了。   而書房內的二皇子突又想到琅王即將遠行,留下了那小嬌娘孤苦無依,明日休沐後可前去探看一番。。 第172章   自從那小娘被休棄以來,二皇子雖則叫自己的王妃預先鋪墊了一番,可是從來沒有在小娘的面前出現,此番琅王即將遠行之際,他適時出現,便會讓人覺得心暖,更是自然。   在二皇子看來,這瓊娘的確是個有福氣的,竟然趕在那琅王忤逆造反之前與他脫離了夫妻戶籍。他向來是不甚信鬼神的,也不大看中女色。   可是這瓊娘當初在闖入他營帳時的氣質膽色,卻一直叫他自那以後,念念不忘。   而這瓊娘也叫他不得不信,這世間的確是有美貌、福氣和膽色智慧並存的女子。   這樣的女人世間不可多得,便是稱霸帝業後,撫慰君心的一顆甜潤的小點心,有她服侍在身旁,再看楚邪落敗的慘象更有大快人心之感。   他自年幼時,與楚邪一同入學幾年,那時母妃耳提面命,讓他處處謙讓著楚邪。   那時他雖不懂,卻聽了母妃的話入耳,處處讓著楚邪,可是心內卻是甚不服氣。   不過現在想來,他倒是要感謝母妃的提醒。如果沒有這些年的韜光隱晦,他怎麼可能等到楚邪鬥倒太子之時,坐收漁利?   也正是因為他與楚邪感情甚好,處處忍讓,甚至楚邪因為休妻心氣不順在戶部,將他毒打了一番,他都忍讓下來,才得了父王的些許憐惜。   「能忍讓恭謙,當是上位者的胸襟。」這句話便是父王聽聞他被打之後,卻極力替楚邪開罪隱瞞時的評語。   也正是因為有了這句,二皇子明顯感到父皇準備傳儲君之位於自己。   想到這,他的嘴角嘲諷一笑:這便是他的好父王,誰對他流落在外的野種好,他便傳位給誰。若是大哥知道自己痛失儲君的最大原因,乃是因為開罪了琅王,豈不是要氣得口鼻生煙?   既然如此,他豈不能細細照拂一下琅王的下堂妻?   只不過,眼下還不是將她收攏進王府的時候。不過倒是可以時時照拂著她,培養些溫情,叫她明白他傾慕於她的心意。總是要等他位列九五之後,才可安心受用這等絕色佳人。   這般想著,第二日,他便出現在了瓊娘的店鋪前。   來之前,他一早便著人打探,知道瓊娘正在店鋪查帳,待得走進去時,正好與瓊娘碰了個正臉。   那小婦如今全然是姑娘的打扮,一身的清新柔美,若是不知情的,當真看不出這小婦曾經嫁人生子。自己府裡的衛氏,更是沒法跟這等國色天香媲美。   他心裡覺得對她愛意更濃,正想著如何開口,瓊娘倒是主動向他施禮,微笑著問:「二殿下今日怎麼有空光臨小店,可是要給府裡的女眷選買些什麼?」   二皇子的目光掃過瓊娘白皙明淨的面龐,笑著道:「本王的母妃快要到了生辰,想著給她選買些稱心之物。」   瓊娘一聽,便吩咐夥計端來託盤,上面都是些店鋪裡新進的首飾,都是成套的紅珊瑚鑲嵌的行頭,每一套都是價格不菲。   二皇子微笑著看,心內卻有些遲疑。   他與大皇子不同,並無邪門歪道的來錢路數,更不可能跟老三一般,豁出皇家臉皮,滿京城地給人題寫牌匾賺取零用。   因為他一向效仿父皇奉行節儉,加之私下裡還養著一群賣命的暗衛,府裡的用度開銷皆是要精打細算。譬如他的王妃衛氏,便因為一整年都戴著同樣髮簪行頭出席大小宴會而遭人偷偷恥笑。   這裡面固然有做戲扮清廉的刻意為之的意思,但是也真是有節儉度日的難處在裡頭。   可是瓊娘陡然拿出這麼一整套的名貴行頭來,二皇子未免有些囊中羞澀。   但是瓊娘卻沒眼色般,見二皇子沉默不語,便以為他沒有看中,竟然叫人又換了翡翠行頭來,那幽綠的顏色,似一汪汪的春水,非要用一個字來形容這些個物件的美妙,那便是——貴!   劉剡有些騎虎難下,心內暗自後悔方才為何不說是給府中的小兒買東西,省得端來這些個費錢的東西。   當下,他也減了來偷香嗅玉之心,倒是面帶尷尬地直言,這些物件太貴,他買不起。   瓊娘微微笑道:「既然是宮裡的靜敏妃過壽,我豈有收取錢銀之理?也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權當是我的一點子心意,就送給靜敏妃了。」說著便叫人包了錦緞盒子碼放在香樟木的禮箱裡,給二殿下送到馬車上。   劉剡連忙道:「這怎麼使得,這……豈不是本王來白拿東西,多少銀子,本王照付便是。」   瓊娘伸手用絹帕輕輕擦拭了下臉頰,漫不經心道:「也不過是千兩黃金的而已,有什麼使不得的?」   二殿下一下子滅了聲音,這千兩黃金若真是遞送出去,那他府裡的一家老小,下半年便可站在城門樓子上盡情地吸著西北風了。   可是這東西又的確是不能收,不然滿京城都會知他到一個下堂婦門前打秋風,收颳了千兩黃金。   所以瓊娘雖然再三堅持,可是二皇子最後到底是退了禮盒,也顧不得與財大氣粗的佳人清談,便有些狼狽地急匆匆走人了。   喜鵲在一旁看得分明,待得二殿下走了,便問:「小姐,那麼貴的行頭,竟然要白白送人?」   瓊娘心道:送了又受不起,才能免得看故作多情才子的調情騷氣!   不過這話,自然是不能言,她便是眼角微微掃向喜鵲的髮髻簪的寡淡絹花道:「我看你前些日子,似乎也添置了些精緻的行頭,該不會都是自己買的吧?是哪個人送的啊?這怎麼現在不戴了?」   喜鵲被問得臉白白紅紅的,可是嘴裡卻乾淨利落地道:「以前不懂事,以後便都是自己買的了。」   瓊娘卻不想放過這話題,只喝了一口茶,突然問道:「那以前不懂事收下的……可是我哥哥給你買的?」   瓊娘這麼抽冷子一問,喜鵲果然毫無防備,立刻慌亂地跪下,瓊娘也不說話,只慢慢飲完了茶後才,放下茶杯,垂著眼皮道:「都是怎麼回事,與我慢慢地說來。」   在一旁服侍的翠玉聽了,也是被唬了一跳,直直望向喜鵲,心道:這個丫頭,怎麼這麼大膽,難道真是私自下裡,跟娘家少爺有了手腳?這可如何是好?   喜鵲的眼圈也紅了,只跪在地上道:「小姐,是奴婢的錯,先前您沒有嫁人時,奴婢便覺得少爺好,後來您嫁入王府,雖然與他不常見,卻心裡一直放不下他。不過奴婢自知卑微,原是不該招惹少爺的,前幾天已經跟少爺說清楚,叫他不要再給奴婢買東西,安心聽夫人老爺的話,娶個門當戶對的賢妻才是道理。」   喜鵲這麼倒豆子一樣的說辭,砸得一旁翠玉直蒙頭,便氣得衝過去狠狠拎提了她的耳朵道:「都是在說些個什麼!只說錯了,叫小姐原諒你才好,說個什麼的話,難道你不說,少爺便不娶妻了?」   翠玉這也是跟喜鵲要好,才這麼氣急。前些日子,崔家的夫人似乎託人給崔家少爺說了不少的親事,可是到了最後,那少爺都不同意。   現在喜鵲突然被瓊娘詐出這麼些個話來,叫人一聽,豈不是疑心是她攛掇著崔家少爺不娶?   要知道崔傳寶先前便有過被狐媚暗娼迷惑了心智,惹得崔家雞飛狗跳的先例,這喜鵲都是知情親歷的,怎麼就心思大的想要做崔家少爺的通房呢?   翠玉心裡發急,自然是要上去拎提著喜鵲的耳朵,讓那丫頭清醒著點。   可是喜鵲卻是一早便想好的,跟瓊娘道:「當年小姐跟我爹娘籤的並非死契,這算時日,家裡的父兄積攢了錢銀,想著要替我贖身,我自己也是積攢了銀兩,算一算應該是夠了,自此離府後,絕不再跟崔家少爺有來往,若違此誓,當天誅地滅,不得好死!」   瓊娘不動聲色,慢慢道:「我竟然不知哥哥與你什麼時候有的私情,你跟我一場,我也不能薄待你,若是爹娘肯,便收你入崔家通房便是。」   喜鵲卻是乾淨利落道:「謝過小姐厚待,以前是喜鵲不懂事,只感情用事,卻沒有思量著自己與少爺的身份雲泥之差,但喜鵲跟小姐一般,便寧可不嫁,也不願與人為妾,若是小姐還心疼喜鵲,還請施恩放奴婢回家,與親人團聚。」   翠玉這下也沒話了。喜鵲與她不一樣,並非家養的奴才,而是來自小鄉。   可是家裡雖然窮苦,喜鵲應該也是受父母疼愛養大的,身上自是帶著一股鄉野間的潑辣,平日裡也甚得瓊娘的喜歡。   哪裡想到,在小姐身邊,別的沒學得會,這等子傲氣倒是學得十足,準備勾搭少爺在前,不願為人妾在後,難不成她還想做崔家的正妻,琅王的大舅嫂子不成?   我的天啊!這丫頭的心思怎麼這麼的大啊!   翠玉細細思量,倒吸一口冷氣,只氣得瞪著喜鵲,想伸手打她,卻知這也是個倔貨,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第173章   瓊娘聽了喜鵲之言,卻是笑了,讓翠玉將喜鵲扶起後道:「沒有白疼你,不是那些個眼皮子淺顯的,你我主僕一場,當初你來我身邊時,我便言明自己也是窮苦出身,定然不會苛待於你。你……若想走,我自不會強留著你,一會,你的贖身銀子我不會要,便是身契給你。此番我們舉家要遷往江東,你便回鄉裡去,到父母身邊盡孝去吧。」   喜鵲見瓊娘並沒有將這事情鬧到崔家二老的面前,倒是長舒一口氣。   前幾天,她偷偷與崔傳寶私下裡說話時,他的意思要說給老爺和妹妹聽,讓她強攔住了。   當初她初入崔家,私下裡倒是跟崔傳寶談得來,那崔傳寶也從不在她的面前端少爺架子。一來二去,年齡相近的少男少女,便是不知不覺地動了情。   如今她也算是跟在瓊娘的身邊長足了見識,自然知道就算是瓊娘與琅王真的休離了,那崔家的門檻依然是自己高攀不起的,既然如此何必讓人罵成高攀爬床的賤人,不如自求回家去。   所以今日借著瓊娘詢問的由頭,便主動開口提了出來。   現在瓊娘答應,她便鄭重地給瓊娘磕頭,自起身回去收拾東西,託人叫自己的爹爹和兄長來給自己贖身。   可是這事兒到底是讓崔傳寶知道了。   他越過院子偷偷來見喜鵲,卻看見她在收拾東西,問她話也不言語。   崔傳寶犯了急,便徑直要去跟爹娘說,喜鵲見他犯起渾,自然就說出了自己已經要贖身出去的話。   這下崔傳寶更急了,便是喜鵲拉也拉不住地去尋了瓊娘。   琅王今日休沐,因為王府收拾行禮亂成了一團,便到瓊娘這邊安安神。   今日皇帝又宣他入宮,楚邪如今知道了真相,實在不想與他再接續什麼父子情緣,便連宮門都懶得入,徑直稱病沒有前往。   可是他這身世每每想起,心中自是難以紓解,瓊娘哄他向來都是哄大外甥的路數,便給他燉煮了桂花糖芋頭。   她熬煮這甜點是受了娘親劉氏的真傳,那桂花糖漿熬成了醬紅的顏色,在午後陽光下泛著光。   就算琅王並不是如小兒一般嗜甜如命,也很愛吃這種甜香的芋頭。   可兩個饞嘴小兒見爹爹吃這個透著香氣,便也嗚嗚哇哇地往爹爹的腿上爬。那小羲和也是生猛的。待得騎到爹爹身上後,小槍一支,譁啦啦的一潑,差點刺啦進楚邪的碗裡,給他添些新鮮的食料。   瓊娘這邊哭笑不得地抱起兒子,那邊院外傳來了崔傳寶的聲音。   瓊娘知道他是為何而來,便讓翠玉傳話,叫他在外廳等著。   琅王不高興,覺得過了休書後,瓊娘就拿自己當外人,連家裡的事兒都不肯讓他聽了。   等幫琅王換了衣服,瓊娘好說歹說,將他勸回自己的王府後,才來見崔傳寶。   等崔傳寶說出了自己與喜鵲兩情相悅的事情,還望妹妹幫著跟爹娘說和,代為成全後,瓊娘耐著性子問:「爹娘說了那麼多的親事,殷實的商戶小家碧玉,書生門第的靈秀千金,甚至還有些官宦人家的小姐,怎麼的你便都看不上呢?」   崔傳寶如今在書院裡也讀了些時日的書本,雖然根底淺薄,比不得那些自幼苦讀的,但是到底因為算是開眼長了見識,自然也清楚自己若是要納個丫鬟當通房,家裡人不會說什麼,可若是娶了個妹妹的丫鬟當千金實在是讓人笑掉大牙。   可是喜鵲卻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她是絕對不給與他當通房的。   想到以前再見不到喜鵲,他咬了咬牙道:「妹妹,我知道我若娶喜鵲,你許是看不上眼的。就像爹娘當初給你相看那些個殷實的商戶子弟,你卻嫌棄著他們學識淺薄一樣。可是我到底是與妹妹你不同,你自幼在柳家生長,見識與閱歷都是我等不能及的。我們崔家也是得虧了你,才有了如今的殷實富足。可是我與爹娘一般,雖然身體享受著富貴,但是畢竟也不是什么正經的老爺與公子,我自問跟那些個小姐們都過不到一起去,倒不如喜鵲這般的,我與她說什麼都自在,做什麼都開心……」   其實崔傳寶說的,瓊娘也明白。就衝著他爹爹在花園子裡養豬,母親還習慣著將穿破了的內衣納上補丁再穿的行徑,便知人之長久養成的本性,並不會因為家底的驟然增厚而改變。   她的歸回,讓崔家徹底發生了變化。比如父親如今心情舒暢,吃食無憂,並無身染重病的跡象。而崔傳寶也避開了娶進有惡習的婆娘敗壞家風,最後惹上人命官司的命運。   然後其他的改變,便是瓊娘無能為力的了。   按理說,崔家如今頂著京城首富的名頭,什麼樣的姑娘娶不進來?   但是仔細想想,那些個姑娘家肯嫁入崔家,是衝著崔家的錢銀而來,還是衝著哥哥的品學而來?   而且自己的爹娘有許多的鄉野習氣,在一處生活的時間久了,會不會暗地裡看不起公婆?   楚邪盯得緊,她去往江東後勢必要回王府。到時候家裡有個不跟崔家人一條心的媳婦,將來又會怎麼樣,瓊娘也不好揣度。   其實若是不談及喜鵲曾經是自己丫鬟著一節,她還真是大嫂的好人選。   喜鵲為人踏實肯幹,又是窮苦出身,跟爹娘與哥哥相處自然是無話可說……   但是若喜鵲只是為了貪圖崔家的錢銀,而並不真心愛哥哥,那麼無疑是自己放任,給崔家帶來了禍根。   是以,這兩人的事情,瓊娘必定是好好思量,不會輕易鬆口。   想到這,瓊娘對著哥哥試探說道:「喜鵲已然和我說要贖身,不久就會迴轉家鄉。而我們一家子也要前往江東。南北阻隔,千山萬水,時日久了哥哥自然心思就淡了。」   崔傳寶見妹妹並不鬆口,心中發急,猛然起身騰騰地就往外走。瓊娘見他神色有異,連忙問道:「哥哥,你要去哪裡?」   崔傳寶並不回頭,邊走邊說道:「我去找爹娘,告訴他們我要迎娶喜鵲。爹娘若是不答應,我便跪在他們面前不起來。」   這時喜鵲突然從門外走了進來,繃著小臉,揚著下巴厲聲說道:「你給我站住!上次因為暗娼的事,便讓老爺夫人操碎了心,丟夠了人。你現在去跪求老爺夫人,可曾替老爺夫人著想過,傳揚出去,崔家的名聲還要不要了?你這般胡鬧,又可曾為小姐想過?小姐身為京城女富豪,未來的琅王妃,身份何等尊貴,難不成便要因為你這個不成器的哥哥而被人恥笑嗎?為了一己之私你便是連至親的父母妹妹都不顧了嗎?」   這一番聲色俱厲的言辭,一下子將心中不忿的崔傳寶說呆了。他只想和喜鵲成親,其他俱是未曾想過,聽了喜鵲這番話,他頓時失了剛才的氣勢,呆愣愣地站在原地,訥訥地說不出話來。   瓊娘看到這裡,心中暗道平日裡倒是沒有發現,喜鵲既明事理,又夠潑辣,倒是正好能管住哥哥。   原來喜鵲看到崔傳寶離開,心中擔心他情急之下做出什麼,便尾隨在後。崔傳寶進了瓊娘的前廳,喜鵲便輕輕來到門外偷聽。聽瓊娘說到千山萬水,南北阻隔,心中突然一陣難過,眼圈不由地紅了。接著便聽到崔傳寶要去跪求爹娘,她一下子急了。忍不住走了進去喝住崔傳寶。   喜鵲見崔傳寶原地不動,連忙向瓊娘行禮,正要開口,突然門外傳來:「說得好,說得好」,隨著聲音,老爺和夫人從門外走了進來。   喜鵲的臉色瞬間變得雪白,強忍住心中不安,動作僵硬地給老爺夫人請安。   崔傳寶看了一眼喜鵲蒼白的臉,上前一步擋在喜鵲面前,說道:「爹,娘,這不關喜鵲的事,是我主動求娶喜鵲的,只是她一直都不肯應……」   瓊娘也站起,請爹娘坐下。   劉氏坐在椅上,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細地打量著喜鵲。喜鵲本就雪白的臉一下子又白了幾分,徹底看不出一點血色。   劉氏這段時日發現兒子經常發呆,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因著那先前暗娼的事情,心中有些不安,告訴了老伴,兩人暗暗觀察兒子。今日看到兒子進了女兒的院子,直覺著兒子要把心事說給女兒,於是劉氏拉著不情願的崔忠躡手躡腳地跟了過來,結果發現女兒的侍女喜鵲正在門外偷聽。   老兩口心中怪異,就趕到房間另一側,聽聽裡面說些什麼。待聽到兒子說喜歡喜鵲,想要娶她過門時,不由遞換個眼色,面帶詫異之色。   不過崔忠與劉氏雖然過上了富貴日子,但是幾十年小家日子的過活,想法習慣俱是和普通的鄉民百姓一般,也不覺得娶個自家的侍女便丟人現眼,只要是清清白白的好姑娘,家裡窮些,富些其實也沒什麼太大的關隘。   此前老夫人找了媒婆介紹了許多的名門千金,富家小姐,奈何兒子沒有一個瞧得上,眼看著媒婆因為他家兒子的挑剔,笑容越來越寡淡,老夫人也是急得上躥下跳,搞不明白兒子到底喜歡什麼樣的。   今日終於知道兒子原來是想要娶喜鵲,又跟瓊娘鬧得厲害,老兩口忙不迭地走了進來。   以前雖然常見喜鵲,但是劉氏這次卻是瞧得分外仔細:肥臀大胸,嗯,是個能生養的;手腳粗大,不錯不錯,是個幹活的好把式。方才罵兒子罵的也是有條有理,有幾分崔家女人的利落。   可是這事兒能不能成,還真是要看瓊娘的意思,不然的話,就如喜鵲所言,將個婢女抬做嫂子,瓊娘的那一關能過得去嗎?   瓊娘笑了笑,似乎不為所動道:「娘,不管怎麼樣,我都得先放喜鵲回家。」。 第174章   瓊娘的這話,有兩層意思。就是哥哥要娶喜鵲,也得等喜鵲恢復了自由身。另一層,也要看喜鵲願不願遠嫁到江東。   當她說開後,喜鵲都愣住了,她本以為今生無望的事情,萬萬沒有想到瓊娘會輕易吐口。   不過瓊娘看出爹娘也還滿意喜鵲,哥哥已經十八了,也該是娶妻生子了。既然他看不上那些個閨閣小姐,倒也不必勉強他改變,就好像她也無意改變爹娘的諸多習慣一般。   既然有意娶喜鵲,何必婚前諸多的刁難?反而讓一對佳偶結成怨偶。   一個商戶人家,原本就沒有那麼多的講究,待得定下後,崔氏夫婦便要去見喜鵲的爹娘,商量兩人的親事。   提親的事宜皆由崔氏夫婦張羅。   當她將家裡的這門親事告知給琅王時,琅王先是一愣,卻並沒有露出他慣常的鄙薄之色,更沒有說出反對之言,僅是說:「既然要成親,那原來的名字也夠隨便的,她本姓為何,當給她重新賜名才是。」   喜鵲的本姓為陳,於是琅王便給她起名為陳劍秋。   這個名字起得大氣豪邁,倒也符合喜鵲的性格。   現在的琅王對於出身一類的事宜,真是沒有以前那般講究了。   到現在他都不算是崔家人,前嶽父母都點頭的婚事,他哪裡敢多言,只是叫管家提前備下禮來,徑直給陳家送去充場面。   不過王爺是沒法參加前任大舅子的婚禮了,收拾好了行囊後,便早早啟程回了江東。   原本,他是要瓊娘和孩子與他一起走的。   但是瓊娘想要替哥哥操持完婚禮後,再跟爹娘一家人一起去江東。   沒有了婚書,楚邪現在恨不得睡覺都睜著眼,且得打起精神,不叫人妄圖佔了他家的便宜。但是瓊娘向來是個不聽話的,而且她的店鋪生意沒有梳理完畢,實在是立刻走脫不得。   瓊娘倒是來給琅王踐行了,不過,她放眼一望,發現滿船的僕役丫鬟裡獨獨少了一人,便問琅王:「怎麼不見萬歲御賜的戀花?」   琅王瞟了她一眼道:「那也是個禍根,當初那個叫什麼衣的,不是嚷著有人給她下藥嗎?細細查下來,才發現這戀衣看著老實,當是脫不得干係。趁著遷往江東,本王便將她留下守著空宅,至此以後都不回京城了。便讓她守一輩子去吧。」   這招竟然是比賣給人牙子都狠,一輩子灑掃個主人不歸來的庭院,當真是翻身無望,而且這樣又不算卷拂了萬歲的面子。   瓊娘沒有再言語,只被楚邪攬入披風裡,抵禦江上的陣陣寒風。   當大船開動,瓊娘眼望著琅王的身影漸行漸遠,終於消失不見,心中一時也是空落落的。待得上了馬車,瓊娘努力將心神從琅王身上挪開,開始思索接下來如何行事。心中也是有些許的擔心,不知前路如何,終歸闖下去就是了。   尚雲天這幾日一直思考待琅王離去,瓊娘孤苦無依時,自己該如何行事才能挽回瓊娘的心,聽得消息琅王今日離開,穿私服來到岸邊一處不引人注意的地方,他要親眼看見琅王走了才安心。   可是沒想到,正看到瓊娘站在原地,目送琅王離開時的依依不捨,心中一陣翻騰,難道她對琅王還未徹底死心,有著破鏡重圓的心思?   尚雲天心內恨恨,只覺得瓊娘實在是厚此薄彼。同樣都是被捉姦在床,為何瓊娘便是對他的錯處念念不忘,不能釋懷,卻輕易原諒了琅王那廝?   二皇子卻是比尚雲天更早得了消息得知琅王離開,只覺得全身上下俱是輕鬆無比,像是剛泡了溫泉一般,此後京城再無人可以和自己爭搶皇位了。從知曉前世的種種後,只有此時最是愜意。   他任著自己舒心片刻,復又收拾起精神,思索起來。   那日在瓊娘的店鋪,他吃了一記窩心腳,這心內便不大暢意。更是想到了要命的一點,那便是,有了瓊娘這般的女富豪助力,琅王現在家私深厚,雖然二人休離,卻也有千絲萬縷的憐惜,琅王會不會這一世造反之後便成了事?   想到這一點,他命人叫來了尚雲天,和他談論起琅王離去後的朝廷形勢,和今後如何行事。   尚雲天眉色陰鬱說道:「殿下今後一方面當繼續養望,提升在聖上和朝臣心中的地位和名望。同時也要多結交些朝廷重臣和軍中幹將,為將來應對楚邪做準備。只是這兩方面俱是離不開錢銀的支持。瓊娘手中的素心齋和胭脂鋪子都是一本萬利的生意,若是能拿到手裡,既撥除了楚邪在京城的眼線,減少江東的錢銀供應,又能補益殿下,卻是一舉兩得的事。以前楚邪在京城,卻是不好出手,現下他都已返回江東,卻是無人能阻攔殿下了。」   尚雲天鼓動二皇子對瓊娘的鋪子下手,心中想的卻是讓瓊娘陷入艱難境地,崔家再次困頓,陷入絕望,那時他再出手搭救,緩和了瓊娘對他的恨意,然後再一步步扭轉瓊娘的印象,再次抱得美人歸。   二皇子略一思索,尚雲天之言也正合他的心意,便點了點頭,說道:「此事便交與你來辦。」   正在崔家緊鑼密鼓地準備婚禮事宜時,素心齋和胭脂鋪卻相繼陷入了麻煩之中。   先是有位食客在素心齋吃過齋飯,回府後半日便得了急症,上吐下瀉不止,沒幾日的功夫便瘦得沒有人形。待病癒後便帶著一伙人來素心齋大吵大鬧,說是吃了素心齋的不潔吃食才患病,要素心齋賠償黃金百裡,許多食客都無心吃飯,有的停箸看起了熱鬧,有的心中泛起嘀咕,齋飯也不吃了,匆匆結帳走人。掌柜的好言接待,也請了名醫來查看是否真是齋飯所致。   這邊還未處置完,附近的一些地痞搭幫結夥來店裡打秋風,白吃白喝,還驚擾客人。   掌柜的派夥計去請平日養熟了的衙役官人過來趕走地痞,哪知衙役們過來後也不去驅趕地痞,卻是讓掌柜的給他們整治酒席,一連吃了幾頓。地痞和衙役這般天天過來,卻是擾得一些老客都不再過來。   而平素給素心齋提供食材的一眾商家這幾日也找上門來,言道素心齋全靠著他們食材才賺了許多錢財,給的價格卻甚是低廉,要求將食材的價格提高五倍,否則便不賣給素心齋。   老掌柜的也是經歷了多少大風大浪,以前琅王在的日子走起門路來更是順暢無比,本想著不騷擾東家,但是後來實在是無力解決,於是去崔家見這些事情稟報給瓊娘,請瓊娘拿主意。   巧的是當天胭脂鋪的掌柜也來崔家向瓊娘稟報,胭脂鋪也是出了狀況。胭脂鋪子最近上了一種新胭脂,顏色新穎豔麗,在京城貴夫人圈子裡很受歡迎。可是一位貴夫人用了幾日後臉上便起了紅包,瘙癢難耐,久治不愈。後來託門路請了御醫來看,御醫開了藥方,說起因乃是素心齋的胭脂所致。   不久貴夫人圈中便有傳言崔家的胭脂為了調配好看的顏色用了許多別家鋪子都不敢用的物料,其中一些乃是有毒之物,久用對人危害甚大。   這下子貴夫人小姐們都不敢再用了,紛紛前來退貨,那幾日掌柜的也是焦頭爛額,但知道東家剛剛被琅王休了,也未過來打擾瓊娘。   退貨之後,胭脂鋪子的生意便是一落千丈,門可羅雀,常常整天都見不到一位客人。掌柜的實在沒有辦法,才上門請瓊娘指示。   瓊娘聽了,臉色倒是平靜。她早有預感,自己在京城未必順遂,果然琅王前腳剛走,後腳麻煩就到了。   瓊娘好言安慰了兩位掌柜一番,叫他們不必急,先見招拆招,穩持住局面,她這邊想辦法儘快解決。   待兩位掌柜離去,她心中思索:雖然琅王返回了江東,但在一幹朝臣眼裡琅王的聖眷仍在,斷沒有膽子為難素心齋和胭脂鋪子,能這樣做的也便是那一二人而已。只是雖然知道背後搞鬼之人,自己卻一時也想不出合適的應對法子。   第二日,瓊娘先去了素心齋。下了車,只見地痞和衙役兩夥人涇渭分明,各自霸佔了一張大桌子,在那吵吵鬧鬧,普通食客卻是一個也無。瓊娘又去了胭脂鋪,這裡倒是清靜,只是也是沒有客人,只有夥計在那無聊的打盹。   瓊娘看罷兩家店鋪,做馬車回崔府時,路上卻被人攔住。一個熟悉的生意在車外說道:「瓊娘,可否出來一見?我這裡得了些消息趕來告知。」   瓊娘撩起車簾,向外看去,見此處略顯僻靜,行人稀少,一個著青衣的男子站在車外,一臉溫情地望向自己,正是尚雲天。   瓊娘冷冷道:「我們之間無話可說。」放下帘子,紛紛車夫離開。   尚雲天連忙道:「瓊娘,我知道最近你的店鋪生意受了影響,我一路打聽,探聽到一些眉目,特意趕來告訴你。現在琅王不在京城,你的店鋪就成了無主的肥肉,必要尋得貴人庇佑,不然就要被人一口吞下。」。 第175章   瓊娘大眼微微斜瞪,笑著道:「那依著尚大人看,何人是我的貴人?」   尚雲天想起先前在碼頭見到的那一幕,只陰冷笑道:「總之不會是已經去往江東的那一位。」   說到此處,他又話鋒一轉道:「瓊娘,你也是該醒醒,他已經能寫休書休離了你,便是過後又說了什麼甜言蜜語,也不過矇騙著糊弄你罷了,這樣的人豈是可託付終身的良人?」   瓊娘冷聲道:「我遇何人跟你也毫無干係,就不勞煩尚大人費心了。」   說著,她便催促著馬車要走,可是尚雲天卻死死把著車窗不放:「現在還是你與我意氣用事的時候嗎?現在我還能救你,不要再想著那楚邪會從江東回來了!」   這才瓊娘都懶得與他說話,只讓車夫催動馬匹,將尚雲天帶得一個趔趄,被迫鬆手。   待尚雲天在抬頭時,那馬車已經走遠了。   他看著那馬車的背影,不由得心有恨怨。如今瓊娘對那等子的花心的琅王還念念不忘,豈不是證明了在她的心中已經沒有他的存在。   那麼多年的夫妻之情,還孕育了一對兒女,她怎麼能說忘就忘?那個楚邪究竟是給瓊娘灌了什麼迷糊的湯藥   瓊娘其實都不用怎麼思索,這樣的一天,她其實也是一早便料到了,現在也可了無牽掛地下定決心結束京城裡的生意,將店鋪都遷往她一早便看好臨近江東的葉城。   那裡地處樞紐,是走海路的必經之處,也是她將來海運生意的集中地   第二日,她又去了素心齋,召集了掌柜和廚師,宣布自己關掉京城的店鋪,將在江東新開一家素心齋,希望掌柜和廚師可以攜帶家眷一起前往江東。願意去江東的,例錢一律提高三成,並發放安家費。若是不願意的,也會給筆不菲的銀錢作為遣散費。   素心齋的廚師大都非是京城人,不過是來此地賺錢,將來回老家買地置業。聽說例錢提高這麼多,還有巨額的安家費,紛紛表示願意前往江東。剩下幾個世居京城的廚師,頗為猶豫,瓊娘也不催促,只等他們自己決定。掌柜的也是京城本地人,卻是毫不猶豫願意跟著瓊娘走。   離開素心齋,瓊娘又去了貨鋪,將掌柜夥計召集起來,說了同樣的話,大部分人都願意同瓊娘前往江東。   瓊娘這才放下心來,只要有了這些廚師和熟稔事物的夥計,她可在任何地方隨時將素心齋和貨鋪開起來。   而素心齋和胭脂鋪少了這些核心的廚子,就失去了神髓,再也拿不出原來的味道,到時就算有人重新開了起來,也拿不出原來的齋菜。   至於貨鋪,更是無所謂了,左右不過是他們壓了些貨,可是以後京城裡再想進同樣的好貨色,便得看她在葉城的貨行如何定價了。   瓊娘回到家後,又開始籌劃著諸多的事宜。好在瓊娘是船行的會長,安排船運方便許多,很快將廚師和掌柜送上了大船,向葉城開去。   再說瓊娘這日出門去碼頭給夥計們送行,馬車前行不遠處時,那馬車陡然停住,似乎是馬車撞到了什麼人。   瓊娘默默長吸一口氣,便問道車夫撞到了什麼。   那車夫已經跳下了馬,看了看那被撞在地的人,語帶不安道:「回小姐,是……這個女人直撞過來的。」   瓊娘伸手撩開車簾向外望去,待見到那撞倒之人,眉毛立時便是一皺,只見那女人頭髮凌亂,面色蒼白,身上沾滿了泥土,可是那臉兒卻不容得錯認。   她的馬車撞到的居然是柳萍川,瓊娘心中詫異,她不是在二皇子的外宅嗎,怎麼到了此處?她來到這裡碰巧與自己撞見,是巧合還是有人安排?再細瞧了一眼,發現她腹部扁平,肚裡的孩兒卻是沒有了。   沉默片刻,瓊娘打算讓馬車走,可是柳萍川卻死死抓著車輪,顫抖著嘴唇道:「瓊娘,救救我,你若肯救我這一遭,我便將你死後之事盡數告知,不然尚雲天會害得你與琅王死無葬身之地。」   瓊娘撩開帘子看著柳萍川。她知道柳萍川此時並不是做戲,那種眼底濃重的絕望,是她演繹不住來的。   最後似乎是支撐不住,她到底是暈死了過去。   想了想,瓊娘終是讓翠玉下車將柳萍川扶起,抬到一旁的客棧裡,要了房間,又倒了些溫水渡給她喝。   瓊娘吩咐車夫去自己在外另購的一處院子,又讓人去碼頭通知夥計家中有事不能前來送行。   不久柳萍川悠悠地醒轉過來,看到瓊娘,放聲大哭,掙扎著坐起身,喊道:「瓊娘,只有你有法子救我一命!」   瓊娘打量著她說道:「你不是在二皇子的外宅嗎,怎麼淪落到此?」   柳萍川哭了一陣,才慢慢地將自己經歷說了出來。開始她被二皇子安置於別院,雖然沒有安西王府時起居用具那般奢華,但生活還算優渥。只是從她被瓊娘洩露有了身孕,境遇便是每況愈下。說道這裡,她略略停了一下,繼續說道。   這本也在她預料之中,畢竟滿京城的人都知道自己腹中的孩兒不是二皇子的,雖然不算給二皇子帶了綠帽,但任哪個男子也不會大度到甘心情願養不知來歷的孩子。   只是不久她卻發現自己居然被限制了自由,先是搬了地方,後來更是連她居住的院子都不許出去。身邊的丫鬟婆子也盡數換了,來了幾個老婆子,面相兇惡,看誰都像是欠了她銀子似的。名為服侍,實則是監視,除了有幾次詢問她所知的前世事情,好跟尚雲天之言交叉印證外,便再無人關顧她,那幾個看管照料她的婆子也越發的懈怠,對她的吩咐更是不理不睬。   柳萍川忍了月餘,只盼著能見到二皇子。可是二皇子根本不見人影,幾個婆子的態度也愈發惡劣,明知她懷著身孕,需要多多補充食物,卻連頓飽飯都吃不上。天氣漸冷,衣服卻始終是天氣炎熱時的薄衣。   柳萍川心生絕望,這樣下去自己還能堅持住,孩子卻是要被磋磨死了,於是生了逃走的心思。   怎奈那幾個婆子看管甚嚴,後來更是將她軟禁在屋中,連院子也不準出去了。就這樣吃不飽,穿不暖,心情又差,過了不久孩子終是夭折流產掉了。   說道這裡,柳萍川又是一陣大哭。生了孩子不久的瓊娘,能夠體會柳萍川心中的難過,她前世一直耿耿於懷自己不能生子,沒想到今世幾經波折,孩子還是沒有了。   可是瓊娘就是同情不起來她。她跟這柳萍川是生死的仇怨,今世也難以化解。   哭了一陣,柳萍川繼續說道那幾日因為孩子沒了,自己身體更差,卻是連地都下不來,許是那幾個婆子認為她這樣便是想走都走不了,看管得沒有以前嚴格。   有一天她終於看到機會,幾個老婆子俱是不在身邊,她掙扎著爬起來,小心地出了院子,來到停放馬車的地方,爬進一輛馬車的下面。   幸運的是不久就來了車夫,駕著馬車出了別院。她在偏僻地方跳下馬車,卻發現自己居然沒有去處。   以父親看重面子的性子,若是自己這般逃回家去,必然被他大罵一番,然後送還給二皇子,可是其他地方她又無處可去,沒辦法下,她便想到了瓊娘。她知道瓊娘乃是船行的會長也知道自己這般去了京城,必然被人發現,是以準備到碼頭上找到瓊娘家的船隻躲避一番,讓船把式或水手通知瓊娘來救自己。   不想自己體力不支,路上差點昏倒了過去,卻是正好撞上了瓊娘的馬車。   柳萍川說道:「天可憐見,終於讓我看到姐姐了。姐姐一定要救我!」說著又哇哇地大哭起來。   瓊娘沉默地看著她,卻只淡淡道:「我能做的,也不過是將你送到柳家,至於柳家人能不能留你,便看你的本事了。」   柳萍川咬了咬唇,知道自己賣苦可憐,也不大能換來瓊娘的同情,當下便咬唇道:「我若是用你夫君琅王的性命來交換,你可願給我黃金白銀,讓我可以不用歸柳家度日?」   看來這柳萍川幽閉數日,並不知她與琅王鬧得休書入了戶部的事情,才會這麼說。   瓊娘並不相信她會有什麼絕密的隱情,便眉色不動道:「你的那些話,我大概是用不上的,還請你自留著吧!」   柳萍川怕瓊娘起身走,也顧不得賣關子便道:「你前世裡只專注了京城的交際,自然不會記得城外的事物,便是在今年的白露那天,去往江東的過往大船遭遇狂風,盡數傾覆了!」   瓊娘聽了猛的一抬頭,瞪著柳萍川道:「我不記得有這樣的事情,你又怎麼記得?」   聽到這,柳萍川笑了,只是那笑意慘澹,帶著無盡有幽怨懊恨:「我當然記得,因為就是這一年,我被灌絕子湯,母親將我從江東贖回,而當時因為我身體虛弱,熬受不住連日的舟車勞頓,便在江岸邊的客棧休息,逃過一劫……」   說到這,她停頓了下來,接著道:「關於這沉船的事情,二殿下派人與我核對了足有三次,而我方才碼頭上便聽人說,琅王前些日子坐船奔赴江東了……你說這是不是跟你的夫君琅王有關?」   瓊娘沒有說話,那一刻,她直覺柳萍川並沒有說謊。   實際上,這次琅王不及等哥哥成婚便走,也是事出有因,似乎是江東那邊出了什麼狀況,也亟待琅王回去處理。   當時楚邪還說,等他處理完了,便回來接她……   可是現在看來,楚邪的匆忙離去,會不會也是二皇子設下的死亡陷阱呢?。 第176章   瓊娘見她張口欲言的樣子,似乎有話想說,說道:「翠玉,你若有話說了便是。」   翠玉訥訥說道:「沒有什麼,只是看著柳姑娘實在可憐,想問問小姐準備怎麼辦?」   瓊娘卻是問道:「翠玉,柳姑娘現在確實過的極慘,你覺得她現在最恨誰?」   翠玉說道:「自然是二皇子,還有那幾個婆子。」   瓊娘搖了搖頭:「那幾個婆子她自然是極恨的,二皇子的話,卻是未必。但是她現在最恨的卻是我。」   翠玉吃了一驚,說道:「怎麼可能,她第一個想到的求救之人不就是小姐你嗎?」   瓊娘又道:「柳萍川為人,只在用得著時才會想到別人,無用時是從不顧及的。剛才她說境遇變壞就是因為我指出她有喜,語氣頗不自然,以我對她的熟悉,她便是認定我才是害她如此的罪魁禍首。」   沉默片刻,瓊娘又說道:「像這樣的人,好比是中山狼,你對她再好也是無用的,端看你現在對她是可以利用,還是已經無用了。」   翠玉被瓊娘這麼一說,對柳萍川最後那麼一點同情心也沒有了,她當初在柳萍川之下,差一點就丟了性命,自然也是記得柳萍川的毒辣。   不過瓊娘心知自己現在對於柳萍川來說還是有用的,是以她說白露那天會用狂風掀翻大船之言不能不信。   想到這,她翻看日曆,等看到白露是哪一天時,只覺得腦袋轟的一下。   現在自己夥計廚子的船隊剛剛出發,自然是來得及通知。可是楚邪正在路上,又走得時日甚久了,而再多兩日便是白露,該是如何能快速地聯繫上他,叫他萬萬不要再走水路?   想到這一點,瓊娘的心火都起來了,在派水性極佳的人乘小艇連日追趕時,自己又在思度著其他的辦法,不多時,便覺得兩耳轟鳴。竟然發躁得兩眼發黑,耳朵鳴響。   為今之計,便是祈禱她派出的小艇夠快,而楚邪在路上有耽擱,在白露那日正在岸上休息又或者是柳萍川撒謊。   可是就算是這樣,只要想到楚邪有可能命喪江中,瓊娘的心都是緊縮著的。   她還沒有來得及再重新嫁給他,他說過這一世要陪她白頭到老,他們的孩兒甚至還沒有學會走路,將來又是何人來教他們騎馬射箭?   想到這裡,在極深的夜晚,瓊娘突然忍不住哽咽出聲,不停地祈禱上蒼,不要讓楚邪出現意外。   可是無論怎樣祈禱,白露這日還是來到了。   京城之地的江面還是風平浪靜,並未見分毫的異動。瓊娘的心卻高懸著,不知千裡之外的江面是怎樣的。   再過了兩日,她派出的那去報信的夥計坐著馬車回來了。   瓊娘待他進來,連忙問道:「可是見到了王爺,情形怎樣,是否起了大風?」問話時聲音都有些微微發顫。   水手卻是哇的一身哭開了,說道:「小姐,小的一路緊趕慢趕還是晚到了一步,沒有見到王爺當面。快追上王爺時正看到龍吸卷,幾個大風旋不停旋動,下抵著江,上頂著天,擾得整個江面都轉起來了。」   瓊娘定住了。   夥計停了一下,似乎猶心有餘悸,繼續說道:「我行走江河幾十年,還從未看見過這麼大的風,當時場面悽慘極了。風旋之下無論船隻大小俱被拔上高空,風旋外的船隻也被掀起的巨浪打翻。王爺乘坐的大船正在最大的一個風旋之中,船隻雖巨,還是被輕飄飄地吸起來,在空中不住旋轉,官兵侍衛還有水手像豆子一樣被甩了出來。船隻在高處被轉得四分五裂,分散著落到不同地方,王爺……王爺,只怕是兇多吉少。」   瓊娘聽了,腦子轟的一聲,雙耳嗡嗡作響,只看到夥計的嘴巴一張一合,卻是聽不到半個字,繼而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也不知多久,她才緩過神來,發現翠玉正扶著自己,一臉焦急地說著什麼,只是聲音十分怪異,仿佛從不知多遙遠的地方傳來,斷斷續續。   瓊娘什麼也沒有想,什麼也沒有說,心中只不斷迴蕩著琅王臨走時最後說的話:「待我忙完,便趕來接你。」   ……   二皇子這一日也是心神不寧。琅王出發後,二皇子便派暗衛帶著信鷹在岸上遙遙跟著琅王,有什麼消息立即通報。今日白露,二皇子一早就進了書房,手中拿起許多書卻都是看不下去,在書房內一會踱步,一會坐下發呆。   在書房裡直呆了近一日,連午飯都未吃,終於等到了暗衛發來的琅王遇難的確切消息。二皇子興奮莫名,時而撫掌,時而拍桌,一會大笑,一會落淚,直到一個時辰後,出了書房時面色已經恢復平靜。   第二日清晨,京城大門,許多行人正在進出。突然,一陣□□的馬蹄聲傳來,一匹快馬從遠處迅疾地跑來,到了京城的大門也絲毫沒有減速,箭一般地穿了過去。一路上鬧得雞飛狗跳,行人紛紛避讓,連守城的兵士都差點被撞倒。左邊門口年輕的兵士抹了把臉,擦去被快馬揚起的灰塵,罵道:「媽的,趕喪嗎,跑得這麼快,到了京城大門也不停下,不知是哪家的這麼霸道。」   右邊年紀大些的士兵呵呵笑道:「你是沒見識,這是送公文的傳令兵,他們是斷不敢慢的,晚了一步就要被砍頭。看這架勢乃是八百裡加急的文書,也不知是什麼事,多少年都是未見過了。」   宮中,聖上正端坐在龍椅上,聽著下面百官的條陳。突然,守在大殿門口的將官進來稟報有八百裡加急文書。   聖上心中一驚,能用八百裡加急文書傳遞的通常都是非同小可的大事,連忙讓太監將文書送上。展開只看了兩眼,口中驚呼了一聲,直覺得天旋地轉,便是昏倒在龍椅之上。   大殿裡立時像熱沸了水般轟的驚亂起來,文武百官口中連連喊著聖上,聖上,龍椅旁的文太監更是嚇得臉色煞白,忙上前扶起聖上,尖細的嗓子也變了音,不住嘴地喊著:「快傳御醫,快傳御醫!」   二皇子幾步走上臺階,幫著文太監扶住聖上,對其他太監道:「快取龍輦,扶聖上回宮,傳所有御醫給聖上診脈。」又對下面的文武百官說道:「聖上偶有不適,眾位先在此等候消息。」說著便和文太監抬起聖上輕輕放到龍輦上,一路護送回宮。   幾位御醫診過了脈,推舉一人對肅立一旁的二皇子到:「殿下,聖上是情緒激動,急火攻心,傷了心肺,臣熬些去火平心和滋養的藥,給聖上喝上即可恢復。」   二皇子緊繃的臉色這才舒緩些,回了大殿,對守候的群臣說道:「聖上無礙,已然甦醒過來,諸位大人不必擔心。今日朝會便到此,諸位大人請回。」說完,便又迴轉宮中守在聖上身邊。   喝了藥,聖上果然甦醒,醒來後卻是淚流不止,只喃喃道:「吾兒去矣,吾兒去矣。」身聲音低沉,幾不可聞。   第二日,聖上沒有上朝,卻是傳了一道諭旨,著二皇子代領朝政。   二皇子每日皆在各部行走,一應事物俱是熟悉,每有大臣稟報,立時便予指示。偶有難以處理的,沉思片刻便有妥善的法子,處理朝政甚是妥當,眾位大臣只覺得這位皇子行事穩健,態度謙和,甚有明君之風。   而當日的公文也慢慢流傳開來,大意是琅王在江中行船,忽來大風,遮天蔽日,掀江倒海,拔山裂船,當日但在江上者,概莫能還,琅王恐不能倖免。   二皇子更是當眾落淚,言吾失一摯友,而朝廷失一棟梁。   眾大臣聽了亦是唏噓不已,同時慨嘆琅王有聖上和殿下如此關愛也是不虛此生了。   瓊娘這幾日俱是躺在床榻上,昏昏沉沉每每想到琅王明明心中嫉妒卻又故作大度的樣子胸口便是一痛。   她以前總想著,若是她想,便能輕易離開他。可沒想到他竟然會走得這麼徹底。   崔氏夫婦知道瓊娘傷心,把羲和,若華帶在自己身邊,不讓他們吵鬧到瓊娘。   翠玉走近床榻,輕輕對瓊娘道:「小姐,二皇子府上的管家求見。」   瓊娘只躺在床上,半響才說道:「告訴他,我身體有恙,不便見客。」   翠玉點頭稱事,轉身出了屋子。過了盞茶功夫,面有難色地回來了,低聲道:「小姐,那管家說此行關乎小姐手上的素心齋和胭脂鋪子,事關重大,就算小姐有恙,還請見上一間。」   瓊娘默然片刻,淡淡道:「二皇子倒是個急性子。好,我便見上一見。」   在翠玉服侍下,淨了面,換身衣服,慢慢行到客廳。   二皇子派來的管家中等年紀,面白無須,一張圓臉,淡淡的眉頭下一對三角眼,讓本顯寬厚的臉看起來有種莫名的陰狠。管家臉色陰沉,他已經來了許久,茶水都換了幾壺,這正主磨蹭到現在才姍姍而來。   瓊娘坐下後,淡淡道:「二皇子遣管家來此,不知有何見教?」   想到臨行前二皇子的囑咐,管家靜了靜心神,柔聲道:「二殿下聽聞素心齋和胭脂鋪子最近多了許多紛爭,念在同為皇室,想為公主解憂,特請公主到桂蘭別院一敘。」   瓊娘面色浮起一個冰冰的笑容,道:「不敢有勞。請管家回復二皇子下,殿下日理萬機,就不要為些許小事費心了。」   管家當即變了臉色,憤然道:「公主,二殿下是好心才派我相邀。公主可知,已經有人將你告到了京城府尹那裡,說你的素心齋和胭脂鋪用的材料有毒,險些出了人命。若非是二殿下斡旋,現在上門的就不是小的,而是府衙裡的衙役了!」。 第177章   瓊娘如今哪裡理會這個,淡淡道:「若有人告狀,接著就是了。」   管家沒想到瓊娘這般油鹽不進。   這趟差事二殿下應該甚是重視,那桂蘭別院也是個妙處,二殿下之前養著的柳氏便是被圈在那裡。   而就在昨兒,二殿下親自吩咐了下面的人,收拾出宅院,要安置一位貴人,那被面和妝檯都是新換的,極盡精緻奢侈,實在不像二殿下平日的行事作風。   等到他接了差事,便全懂了。   乖乖,這是要金屋藏嬌,納了這位京城裡風頭正健的小婦啊!   王府中可是不只一個管家,若是二皇子親自吩咐的事讓他給辦砸了,那二殿下眼皮子裡是不容廢人的,那他便再無出頭之日了。想到這,他不由冷聲道:「公主殿下當真不赴二殿下的邀約嗎?」   瓊娘沒有理會,只對站在一旁的崔府管家道:「送客。」   管家騰的站起,也未用人相陪,自顧自地走到崔府大門,站在門口喊了一聲道:「快有請公主殿下赴約!」   不久,就有五六個王府侍衛奔過來,衝進崔府。原來管家當時也是靈機一動,帶了侍衛過來。如果公主不去赴約,他便讓侍衛虜了公主去見殿下。   管家領著這些侍衛快步向剛才瓊娘所在的前廳衝去。一路上也有幾個崔府的護院攔路,被侍衛們幾腳踹倒在地。   瓊娘這時還在前廳,看到二皇子的管家去而復返,身後還跟著幾個二皇子府上的侍衛。   管家冷笑道:「公主,還是隨小的去見殿下吧,否則便要多有得罪了,到時公主的臉面也不好看。」   瓊娘眉目不驚,只是淡然地看著管家,沒有說話。   管家咬了咬牙,心一橫,對身後侍衛說道:「把公主殿下請回去,小心莫要傷了公主。」   侍衛們衝向瓊娘,這時突然傳來一聲喝罵:「好賊人,居然敢衝撞公主,可是活膩了。」   噗通噗通,牆上突然跳下十餘個大漢,一個個膀大腰圓,有的敞著懷,露出胸口大片的刺青,譁啦啦地把二皇子府上的人包圍起來。   這些大漢乃是琅王擔心自己走後瓊娘和孩子在崔府無人保護,特意安排的侍衛,皆是武功高強之人,領頭的,正是公孫無奕。   他徑直走上前去,伸腿將衝上來準備拿人的侍衛踹出老遠。   公孫無奕乃是刀口舔血討生活的,下腳便講求個非死即傷,踹得那侍衛下盤蛋裂,那悽慘的叫聲刺得耳鼓生疼。   其他的侍衛,有那未成家生子的,再往前衝的速度便略慢些了。   王府給的俸銀再高,自己也得傳宗接代啊。眼前這位總是往那蛋上踢也忒是缺德!眼看著不掉牙,不冒血的,著了道兒的在地上打滾疼得都翻白眼。   公孫無奕等人功夫既高,人數又多,佔盡上風,不多時便將二皇子府上的侍衛盡皆趕出了崔府。   公孫無奕知道王妃乃是太后的義女,聖上的妹妹,就算是王公大臣也是不敢招惹王妃。奈何這次下手的乃是二皇子,雖然聖上沒有下詔立二皇子為太子,但聖上其餘諸子無論是能力還是名望都差二皇子甚遠,所有人皆認為二皇子必然繼承大統。而且疏不間親,畢竟王妃乃是義妹,而二皇子卻是聖上的親兒,親疏遠近自不必說。   是以公孫無奕走近瓊娘,道:「王妃,京城非是安居之地,我等護送王妃離開京城。」   公孫無奕想到的瓊娘當然也盡想到了,而且她懷疑前世裡太后的亡故和二皇子也脫不了關係,被這樣的人盯上瓊娘表面不動聲色,內心其實也是惶恐不安。   只是她亦知自己是全家的主心骨,一對孩兒還小,父母和哥哥無論是商場還是官場俱是門外漢,若是自己倒下,崔家也便是完了,是以只能硬撐到底。   瓊娘稍一思索,道:「公孫統領先護送我到皇寺見見太后,然後再作定奪。」   公孫無奕帶著幾個高手套上馬車,待瓊娘和翠玉做好後,將馬車駛向皇寺。   到了皇寺,瓊娘進去拜見太后,才得知因為聖上近日身體欠安,皇后已經迴轉了宮中。   瓊娘緊緊握了一下拳頭,她知道二皇子從柳萍川處知道白露之日起大風的事後,必定做了不少準備。剛才一路上她讓公孫無奕將最近朝廷的變化說與她聽,既然聖體欠安,二皇子此時一定在皇宮,而且做了種種準備。現在去皇宮,若是見到太后還好說,就怕太后見不到,反而是自投羅網。   只是瓊娘一時又下不了決心就此出海。因為她總覺得楚邪不會如此簡單地離開自己,總希翼著能找到他,而京城是最可能得到準確消息的地方,一旦出了海,單憑自己的手段去搜尋楚邪的下落便是大海撈針了。   就在茫然之際,她順著山路下了幾層臺階,卻見一個小沙彌正站在了她的面前。   「這位女施主,滄海大師想要見您。」   瓊娘一愣,她先前曾經主動想要見大師,而滄海一直避而不見,卻不曾想,這次倒是大師主動來尋她。   是以,她讓公孫無奕在外等候,便跟隨著那小沙彌入了大師靜修的禪房。   待入得禪房時,瓊娘一眼看見滄海大師面前的桌子上擺放著一個玉盤,那玉盤上雕刻的,正是佛家六道輪迴的圖騰。   當瓊娘走近些時,才發現那玉盤裡似乎盛裝著水,那水竟然能在盤中轉動,每經過玉盤裡從中心擴散開的天、人、阿修羅、畜生、餓鬼、地獄六道時,都會呈現出不同的顏色。   尤其是經過地獄時,會有膿血一般的顏色,而經過餓鬼道時,那水面就會冒出無數小嘴大肚的水珠,起起伏伏若入障的餓鬼一般,叫人不寒而慄。   而流過阿修羅道時,則會呈現出九頭千眼,口中出火的提婆佛像。   瓊娘從未見過這等機關靈巧之物,不得微微一怔,再細心凝神去看,那水流經過阿修羅道時,呈現的提婆佛像的臉,竟然肖似楚邪,而卻那眉眼似乎會動,竟然與楚邪平日裡嗔怒的神態一模一樣。   瓊娘看得眼睛一熱,想著那人的生死不知,心內的鬱火升騰,竟然以一股子腥氣上湧,熱熱的血竟然從嗓子裡湧出,一下子噴濺到了那玉盤中。   這下子那玉盤裡竟然似有火焰沸騰一般,整個盤裡的水竟是要沸騰溢出一般,隱約竟似萬道深淵下,有無數鬼怪哭嚎的聲音。   滄海大海微微睜開眼,道了一句:「冤孽……」揮手將手邊的一盞殘茶倒入了玉盤裡。   當茶水入盤,盤中所有的異相便慢慢消失,最後歸於一片平靜。   瓊娘吐出那口瘀血後,鬱悶了幾日的胸口,卻似清爽不少,便抬頭道:「我方才看到的是什麼,還請大師明示!」   滄海緩緩開口道:「貧僧第一次見琅王時,他還是個小童,然而八字帶煞,命格乃是孤星裡透著富貴龍氣,卻叫人看不懂。直到這二十年過去,貧僧機緣巧合的得了這六道輪迴的命盤才知,他那樣的命格,乃是大智慧之人執著與輪迴,漸漸迷了本位的蒙塵迷路。」   瓊娘眨了眨眼,還是聽不懂這大師之言。   滄海大師半睜開眼,乾脆地說道:「就像瓊娘你在輪迴裡往復了一輪,而琅王當時執著往復了無數次,福澤磨損,眼看便是再無蔭蔽……」   滄海大師說道:「六道輪迴,無盡玄妙,縱大能大德亦不敢說自己通曉。在你眼裡,你經歷了兩世,俱與琅王有著糾纏。這卻不過是往生輪迴中的一段罷了。」   瓊娘心中一驚,上次雖然大師說得隱晦,沒想到滄海大師居然知道得這般的詳細,甚至還說得這般玄妙,難道是楚邪告訴他的?   滄海大師微微一笑道:「非是琅王洩露的,你手臂上的佛印便是印證了這一點。」   他又言道:「這六道輪迴盤,便是依著琅王的命格,用通靈之玉雕琢而成。若是貧僧沒有猜錯,琅王與你在六道輪迴中已經糾纏幾世,而非你所知的這兩世。至於施主二人何時開始這段宿怨,又是因何而起卻是不得而知。但琅王命格甚奇,本是大能轉世,阿修羅證道。但於男女歡愛之情上,實在無這等緣分,每一世你們皆是慘澹收場。也許是幾世失敗,王爺認為是因為他修為太高,殺氣太重,只要與你接近,你便會被他煞氣所染,無論你們經歷如何,最終你都會慘死在他面前。是以這兩世他放棄了修為,只希望你能安然無恙。因為失去修為,他再不能保持記憶。所以上一世雖然和你有所交集,卻是互相錯過。也因為他失去修為和能力,無力鎖住自身福運,也因為你們已經因果糾纏無數世,已經有了不知名的聯繫,他的福運卻是依附在了你的身上。」   這話便是印證了上次,他見到瓊娘之言——是大福運之人,折福給了瓊娘,才換來了她這一世重生。   瓊娘無心聽那前世,只抖著聲問:「大師,這一世琅王福緣可了?」。 第178章   滄海大師微微合眼道:「命也,運也,他之福緣與你息息相通,只是你要知,他的命盤已定,你若執意與他一起,恐怕將重蹈覆轍。」   瓊娘知道大師說的是楚邪天煞孤星的命盤,就算她這輩子福緣深厚卻也難以抵消他的命格,若是再與他在一處,只怕也要落得同前幾世一樣身死的下場。   滄海大師見她不語,接著道:「這一世觀女施主鵉星居宮位,若是無別的關隘,乃是福祿深厚之鳳命……貧僧觀你們數世孽緣,也是於心不忍,貿然洩露天機。若是女施主願意,貧僧願助你打破牽絆,也讓阿修羅回歸本心,不再執著與輪迴之苦……」   瓊娘默默的聽著,依著大師之言,她若就此與楚邪分道揚鑣,那麼此生還算有救,甚至最後還有位居宮中的皇后命格,可若跟著楚邪,卻是可能最後落得依舊慘死的下場。   這些,她都聽得懂,可是最後還是依然固執地問:「琅王現在可是福緣已了?」   滄海大師將那玉盤用粗布包起,淡淡道:「老衲該說之言已盡,其餘的皆要看施主的造化了。」   說完,便請瓊娘出去了。   瓊娘失魂落魄地停駐在這禪房的門口。   她自問自己要不要為了此生的福緣而捨棄楚邪?   若是重生之初,她定然願一生安泰。可是現在,在她與楚邪經歷種種之後,她已經連想都不敢想,沒有楚邪,自己一人獨活的情形。   也不知在幾世之前,她是如何與那冤家起的牽絆,但是今世的孽緣,她便是死,也割捨不下。   當她走出院落時,等候在一旁的公孫無奕觀她蒼白的臉色道:「可有何不妥?」   瓊娘搖了搖頭,道:「我的父母與一雙兒女不可再留在京城,還要拜託你將他們帶到我在別處秘密購置的別院中去。」   公孫無奕聽出了她的話裡似乎有未盡之言,便問:「那王妃你呢?」   瓊娘語氣堅定地道:「我要去受災的沿江,尋找琅王。」   公孫無奕知道這位楚邪心愛的女子,看似柔弱,卻是個固執的,她下定決心要做的事情,無人能阻,便依著她的吩咐,準備將崔家人和一對小龍鳳胎送走。   可就在此時,宮中傳來聖旨,直言皇帝萬分想念琅王遺留下來的一對孩兒,著瓊娘將孩兒送入宮中。   而此刻,宮人已經等在門外了。   瓊娘看著傳遞聖旨的文公公,輕聲道:「還請文公公入宮通稟,我那一對孩兒最近偶感風寒,恐怕入宮時過了萬歲病氣,容得改日再入宮。」   文公公嘆了口氣道:「實不相瞞,現在萬歲病得都睜不開眼,卻口裡喊著琅王的名姓,太后看著實在是心疼,便命雜家來帶小世子和小郡主入宮。你這邊可不能推脫啊!」   瓊娘心知,這次可不能將宮中來人打出去,心裡立時做了決定,便自己換了衣裳,親自帶著兩個小兒入宮。   待到皇帝寢宮前時,她婉拒了宮人替她抱著孩子的好意,便是一手一個,抱著羲和,若華入了寢宮。   等到進了寢宮,果然是藥味瀰漫,看來楚邪的生死不知,的確是讓皇帝備受打擊。   而在龍榻前侍疾的,便是大皇子劉熙和二皇子劉剡。   等瓊娘進來時,劉剡抬眼看向她。   只見她身著一身素裙,臉上雖然未施粉黛,但女兒家最好的年紀便是上佳的胭脂,唇紅齒白,柳眉濃淡適宜,讓人看了格外的順眼。   二皇子想著她昨日命人將自己的管家等人打了出去,這等子的潑辣勁,真是滿京城的女子都難找一個。   可是這便讓劉剡對她越發的感興趣。   滿身素色,是在給楚邪守孝?倒是個長情的女人。只是那人已經不在,再深的感情也會由濃轉淡。   眼下父皇重病襲來,一病不起,國不可一日無君,自己便是最佳的國君人選。   但是他這大哥卻也來湊熱鬧。妄圖裝一裝勤勉的孝子,扭轉父皇之心。   他且得盯緊,不可這個時候節外生枝。   不過父皇眼下的心思全在痛失雜種的身上。劉剡向來會揣度父皇的心思,自然知道父皇眼下心裡的寶貝疙瘩乃是瓊娘的那一對兒女。   瓊娘是個聰明的女人,當知眼下的形勢該是如何選擇。   只要她肯,劉熙便想要正式迎娶她為側妃,這樣一來,她的那一對兒女便成了自己的繼子繼女,可以名正言順地姓劉,認祖歸終,納入皇家的族譜中。   皇帝對楚邪是何等的偏心,有了楚邪的一對雙胞胎做籌碼,不愁父皇不傳位給他。其實就在昨日,他已經含蓄地向皇帝表達了這層意思。   因為瓊娘一早便與楚邪過了休書,再無干係。楚邪這番身死,她更沒有守節的必要。就算明日要領著兩個孩兒改嫁他人,做皇帝的也不好過問。   甚至嘉康帝想要將兩個孩兒要回身邊,都因為楚邪的身世隱秘,不好下旨開口。   但是若嘉康帝肯將瓊娘賜婚與他,那麼瓊娘便是名正言順的皇家兒媳婦,而兩個孩兒也認祖歸宗,隨時可以長住宮中。   劉剡便是抓住了嘉康帝不願自己的孫輩再落入旁姓的心思,才主動求娶。   而他的提議倒是真的入了嘉康帝的龍心。他如今可管顧不得自己這位義妹與誰情深義重。   把自己的孫子孫女攏回到皇室劉家才是最重要的。   縱觀皇子裡,只老二最宅心仁厚,與忘山又是好友。他肯開口提出要納娶瓊娘為正妃,應該也是存著照顧故□□女的心思。   若是羲和與若華能納到二皇子的名下,二皇子也會視如己出,讓他倆長在劉氏皇家之中。   每每想到自己的皇兒忘山不能姓劉,乃是皇帝生平最大的飲恨。   此番他雖然痛失愛子,可是若能一對孫輩認祖歸宗也是好了。   抱著這樣的心思,他倒是沒有駁斥劉剡的提議,只是言道:「此時還要與你皇祖母商量一下,再行賜婚。」   這樣的話語,儼然便是同意了的。   劉剡得了父皇的默許,又認為自己算無遺漏,看向瓊娘的目光,不免稍顯些露骨,儼然便是看著自己的囊中之物,未來的嬌媚側妃。   瓊娘只任著他看,目不斜視地向皇帝請安。   萬歲看著她懷裡動來動去的兩個粉團的孩兒,精神為之一振,有些迫不及待道:「快些將孩兒抱來與朕看。」   於是兩位宮女接過那兩個嬰孩,抱至龍榻之上。   若華是比哥哥還要淘氣的小女娃,也不管什麼龍榻不龍榻,只撅著包了尿布的小屁股在龍榻上來回晃了晃,便一骨碌爬起來,衝著嘉康帝吐著粉舌頭笑。   而羲和也不不甘示弱,毫不認生地往嘉康帝的身上爬,想要拽一拽那滿把的鬍鬚。   嘉康帝心裡一暖,直覺真愛是爺孫血濃於水,兩個孩兒都跟自己有眼緣。   尤其是那若華,簡直跟晴柔的模樣像極了,再望望一旁活脫是小楚邪的孫兒。嘉康帝頓時龍眼模糊,一時哽咽不知該如何言語,只是以後他下了九泉黃土,該是怎麼跟晴柔交代,他身為九五至尊,卻沒有照顧好他倆唯一的孩兒。若是不管不問,那瓊娘又是有恩義的,大約是會讓羲和回歸楚家本家,繼承楚邪的爵位。那樣一來,豈不是又給楚歸農那廝白白添了子孫?   思及於此,再看一對孫輩的可愛狀,嘉康帝先前的一點猶豫也盡拋在了腦後,一心只想著讓孫兒孫女認祖歸宗。   於是皇帝開口道:「韶容公主離了王府,返家多日。你當知你這一對兒女甚小,當是愛惜他們的名聲,不可讓他們無父太久。既然忘山當初休書裡言明,孩兒歸你,那楚家那邊可自行從本家那裡過繼孩兒承襲香火。你是皇室中人,倒是可以親上加親,今日朕便做主,將你配給二皇子為側妃可好?」   瓊娘聞言詫異抬頭,她萬萬沒想到,距離楚邪失蹤不過半個月,猶在病中的皇帝居然能有心思給自己賜婚!   她飛快地看向二皇子,只見他乃是一臉的恭謹,並無絲毫得意之色,可是看那神情,是一早便知道皇帝會突然亂點鴛鴦譜的。   倒是大皇子嘴巴張得老大,看向自己二弟的神情略顯微妙。   瓊娘咕咚一聲跪在地道:「二殿下乃秀木良才,國之根本,臣妾乃已嫁過人的婦人,且有一對兒女,實在是與二殿下不配!」   嘉康帝略顯疲憊道:「韶容公主乃朕親下的封號,身份尊貴,有何不配?你這再嫁的身份,老二並不介意,他為人寬厚,能善待羲和與若華,將來這一對孩子,便可隨了皇姓,這對他們是何等尊顯?你既然身為母親,當事事先考慮兒女,依著朕看,這門婚事乃是天作之合!」   大皇子劉熙在一旁都聽傻了,不過聽父皇這般說,他自然要幫腔:「本王這二弟,真的是宅心仁厚,各府不要的,他都收得甘願,連本王休棄的妾侍,他都能安置妥當,可見是個天生多情的種子,公主可不要卷拂了本王二弟的好心啊!」   瓊娘也是懶得搭理大皇子這酸透了的無聊之言,只猛吸一口氣,語氣堅決道:「琅王生死未知,萬歲何必這麼急著給他的孩兒尋找新父!」。 第179章   這話一出,寢宮裡的人都震驚了,任是誰都能聽出瓊娘話裡的大不敬。   皇帝肯再次為她主持婚事,乃是天大的臉面,無上的隆寵。可是這瓊娘是吃了熊心豹膽了嗎?   竟敢這般當著萬歲的面無力駁斥。   見嘉康帝的臉陰沉下來,瓊娘毫不畏縮,只抬起頭坦然地望著嘉康帝道:「我此番入宮,便是要想萬歲請旨,將琅王手下三司的水軍調配與我,我要親赴災地,找尋琅王。無論生死,我都要帶他回來。」   瓊娘說話的音量不高,可是一字一句卻鏗鏘有力。   一旁的大皇子忍不住說道:「公主,你這般言語,當著真是不敬,可是罔顧父王的一片好心?」   二皇子劉剡這時也不緊不慢道:「此前,父王也已經拍了先後十批人馬搜尋,可是都未及到,而本王也帶著船隊親自去搜尋了。據當地人講,當時江面出現了龍吸水的異象。無論多大的船,在江面上都被掀翻了,甚至有些船被吸到半空又被狠狠扔甩在江岸邊,摔得是四分五裂……那種情形,是無人能生還的。」   瓊娘狠狠地握住手心,恭謹地向萬歲又磕頭道:「我與琅王夫妻一場,他是我孩兒的父親,這點死卻不會改變,若他死,我定當替他守節,還望陛下成全義妹的這點念想,我定然要找尋到他。」   「陛下,難得這孩子這般有心,便是準了吧。」就在這時太后的聲音在宮門口響起。   不知什麼時候,太后也來到了寢宮,正聽見了瓊娘慷慨陳詞的一幕。   有太后在,皇帝自然不好再說什麼。而且方才二皇子的話也實在又觸動了他的傷心處,若是瓊娘不急著嫁人,那麼兩個孫兒總歸不會落在別人家中,認主歸宗的事情,來日方長。而瓊娘苦求要去江患災區的事情,在太后的堅持下,他也恩準了。   當瓊娘抱著兩個孩兒從寢宮裡出來,太后吩咐身邊的田嬤嬤幫著她抱著孩兒,並對她說:「萬歲這幾日心內煩憂,你當時理解。他那般言語的原意,也並不是要有意欺辱你們孤兒寡婦,不過是急著想讓這兩個孩子姓劉罷了。你不願意,有母后在,自然不叫你為難。」   太后的言語不多,卻叫瓊娘心裡一寬,她自是感激地向義母道謝。   不過轉身時,正看見二皇子從寢宮出來,正立在拐角處,也不知有沒有聽到太后的話。   瓊娘自是頭也不回地帶著自己的丫鬟與一對孩兒出宮了。   二皇子立在宮角處,看著瓊娘婀娜的背影,眼睛不由得狠狠一眯,覺得這瓊娘此時倒是短了聰明,竟是這般不識抬舉。   不過她要去也好,現在那江岸邊許多村屋被毀,陡然生出許多的流民,亂得很。   而他負責協理找尋楚邪的下落,在江岸兩旁安排了不少人馬,明面是找尋楚邪,實則也是怕楚邪死裡逃生,折返回京。他暗地裡已經向自己的死士下令,只要見到楚邪殺無赦,屍體扔入江中便好,但絕對不能讓他活著回京或者折返江東。   心裡這般想著,本該是心安的。可是今日瓊娘的話裡有一句,也是勾起了他的心魔。   是啊,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但願這前世裡唯一阻礙了他皇權之路的隱患徹底消失不見。   再說瓊娘,這邊得了聖旨後便著說準備前往災區的事宜。既然太后的話在,她倒是不好先叫公孫無奕帶著自己父母還有兒女先走了。   若是真這般不言不語地走,想來皇帝那邊也會橫生枝節,當務之急,要先找到楚邪再說。   她當初之所以向皇帝求來三司的兵馬,只因為這些都是與楚邪相處甚久的下屬,有不少人都曾經到王府吃酒,瓊娘作為王妃也是打過照面的,從楚邪的嘴裡也清楚這些個部將的人品,便是揀選那些忠厚可靠之人,整編成船隊,前往找尋。   而公孫無奕自然也帶著熟諳水性的部下跟隨瓊娘前往。   瓊娘復又洗淨紅妝脫下羅裙,身著男裝,也不乘轎,只跟著公孫無奕他們一起騎馬,現自從陸路進發,沿江而下,順流找尋。   當親臨到了災區時,瓊娘才發現,二皇子的話中,有一部分是屬實的——這次的災情實在是嚴重。沿途大部分的房屋倒塌,許多災民流離失所。   瓊娘甚至還看到有人拼命地攀爬高樹,想要取下枝頭懸掛著的死羊來吃。   但凡天災人禍時,總有趁火打劫的,不過這些宵小一看瓊娘馬隊個個都是是人高馬大,身佩長劍短刀,自然不敢靠前。   而瓊娘到了災區最重之地,便下馬上船。   這裡叫牛尾鎮,因為江水到了此處水口驟然變窄,分流,因此而得名。   因為水窄,此處被一早搜尋的人掛上了三層的大網,用來攔截順流而下的屍首。   不過屍體打,打撈上來不少,可是都沒有見到有琅王特徵的屍首。   瓊娘又問有沒有發現常進等琅王的隨從,公孫無奕說,他來後又看了一遍,琅王身邊的人都無發現。   瓊娘聽聞了此話,心裡略穩了穩。若是他們都不再的話,至少說他們並沒有在水中喪生。   秉持著這般想法,她現在安心,然後又命人去搜尋龍吸水的落風點,看看有沒有人從天而降,若是琅王他們被風卷中,僥倖落到房頂,樹枝上也不一定喪生,說不定落得偏僻又受了傷,無法與官府中人聯絡也是有可能的。   可是就在搜尋如火如荼地進行時,那尾風竟然又來襲。   公孫無奕怕瓊娘有了閃失,找尋了附近當地富戶的大宅,借了間厚磚重瓦片的房子,讓瓊娘住下,躲避風尾。   瓊娘帶來的人有一部分在上遊,一部分在下遊,都四下分散開來。這幾日接連不斷地搜尋,無論上下都很疲累,借著這風尾,倒是能好好地休息一夜。   營帳不禁狂風,自然是不能用的,便在城鎮裡私下分散開來,找尋堅固的房屋庇護場所。   而跟隨瓊娘居住在這地主宅院的,便是公孫無奕等五六個護衛,居住在相鄰的屋子裡,打地鋪湊合一宿。   那員外倒是好客的,聽聞這一行人乃京中貴人,自然好酒好肉地招待,還命人殺了兩隻母雞煮了一鐵鍋的燉雞肉。   公孫無奕他們幾日不得飽足,自然吃得酣暢。可是瓊娘這幾日都是胃口不暢,尤其是見不得肉,不然總能聯想到江邊看到了那些個屍首,是以只夾了幾筷子的青菜,便再吃不下了。   是夜,瓊娘攏衣而眠,睡不一會,便被夢裡一張張水泡得發白的面孔驚醒。此時屋外狂風大作,透過窗欞,竟然有鬼哭狼嚎之感。   在這般悽厲的風聲下,瓊娘根本睡不著,只愣愣看著窗外的電光閃閃。   風聲雨聲夾雜,遮蓋了屋子四周的異響。是以瓊娘並沒有發覺自己緊閉的房門的門閂被薄薄的刀刃輕輕撥弄開。   等到大門被風猛的吹開時,瓊娘才驚覺門口站著幾道黑影。   她立刻翻身喊人,可是那話沒等出門,便被狂風打落得七零八落。   那幾個歹人進來後,只朝著瓊娘撲過來,將一隻大麻袋套著她的頭,將整個人攏在麻袋裡,背起來就走。   瓊娘方才在匆忙時,從枕頭下摸到了琅王贈給她的匕首藏在寬大的衣袖裡,此時被人被肩上,感覺到雨水打溼了麻袋的冰涼感。   她心知決不能叫這些賊人擄去,便是拼死一搏。只在麻袋裡掏出匕首,迅速一划,整個人便從斷裂的袋口裡跌落了出來。   在落地的那一刻,她朝著離自己最近的賊人狠狠地刺上一刀,然後拼命朝著旁邊的屋舍跑去,使勁拍門,指望喚醒公孫無奕他們。   可是狠敲了幾下都不見動靜,瓊娘匆忙中,順著被雨水打透的窗欞望去。屋內燭光未息,那時連同公孫無奕在內的幾個漢子卻「睡」得東倒西歪,一看便不正常,竟似中了迷藥一般。   就在這時,那幾個歹人撲過來。   瓊娘跟隨柳將琚學的拳腳功夫,此時竟然全都激發出來,加之手裡的匕首凌厲,那些人喝罵著帶了不少傷。   可是一個女子怎麼敵得過這麼多的男人,最後只聽撕拉一聲,瓊娘的衣服前襟竟然叫其中一個給扯破了。   就在這時,院子的房門突然被人大力撞開。   竟然二皇子劉剡領人闖了來進來,見此情形,命人將那些個賊人拿下。   然後他幾步走到瓊娘身邊,柔聲道:「公主,本王來晚叫你受委屈了。」   說著便解下身上的披風,披在了瓊娘的身上。瓊娘衣服溼透,前襟也被扯破。露出了裡面月白的肚兜,只能拽緊他的披風,替自己遮掩住身體。   此時狂風漸大,二皇子不由分說拉著瓊娘入了她先前的屋子,然後轉身便插上了房門。   瓊娘警惕地望著他到:「現自謝過二殿下解圍,只是我要更換衣服,還請二殿下迴避。」   劉剡微微一笑,從來都是端正謙和的臉上,竟然帶著幾分邪笑:「好啊,本王正可在此處替公主更衣。」   瓊娘後退幾步道:「二殿下,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二皇子看著瓊娘,語氣輕柔,不無蠱惑地說道:「本王來此處剿匪,正好遇到公主遇險,當場你被歹人扯破衣衫,名節盡喪,本王倒是可提你遮掩這醜事,此時屋外風大浪急,你我便也趁著風聲雲雨一場。本王已經在聖上面前允諾會待你好,你嫁給我,待我登上帝位,便立你為後。」   瓊娘聽了心中咯噔一下,這話卻是與滄海大師所說的不謀而合。難道滄海大師的意思便是自己嫁與二皇子便可以成為皇后,並進而結束與楚邪的世世糾纏嗎?   瓊娘心中煩亂,腦中各種想法紛至杳來,可待二皇子靠近,身體卻是本能地做出了反應,伸手便將剛才撿拾在手的匕首猛然向二皇子刺去。   二皇子是同琅王一起習過武的,自非瓊娘一個弱女子能對付的,側身一閃躲過匕首,右手探出握住瓊娘的玉腕,微微用力便將匕首奪去,左手一把摟向瓊娘,面帶笑容,語氣輕佻地說道:「我喜歡的便是你這般表面柔順,內裡潑辣強硬的性子,與其他女子全然不同,真是別有一番風味。」   說著手裡一用力,便將瓊娘的匕首折了下來。   瓊娘心知自己難逃此劫,突然心裡湧上一股悲意,若是自己註定這一世與楚邪不得正果,那麼何不早早結束這一世,期待下一世的重逢?   想到這,她想咬上自己的舌根。   可是二皇子話音未落,窗外有個黑影一閃而過。   二皇子立時警覺,轉首看向窗外。大門砰地一聲被撞開,一個人影裹挾一股涼風撲向二皇子,手中亮起一道寒芒,帶著森森冷意劈向二皇子□□要緊之處。   那人紅著眼,呲著一口白牙,狠狠道:「欺負本王的女人,劉剡,你是活膩了!」。 第180章   也就是二皇子晃神的功夫,只覺得身下一陣刺痛。   楚邪的速度太快,就算他事先有準備也不一定能抵擋下來,一瞬間便血染褲襠,二皇子疼得啊呀一聲,人便往後仰去。   常進跟著進來時,嚇得下巴上的連鬢鬍鬚也跟著往上翹,當看到楚邪還要去補刀時,趕緊帶著幾個人去阻攔,趔趄得絆倒在地也不放手,連抱帶拉的才算是拽住怒不可遏的楚邪。   乖乖,這要是屠戮了二皇子,該是怎麼寫摺子?那豈不是滿門抄斬的罪責?   常進這個時候也是機靈,趕緊讓人把疼得滿地打滾兒的太子抬了出去。   然後對楚邪道:「琅王,王妃剛剛受了驚嚇,您就別再白刃穿肉地嚇唬她了,趕緊安慰安慰她才是!」   說著便合上房門叫夫妻團聚。   楚邪儘量放鬆臉部的肌肉,想要好好撫慰下我瓊娘,而瓊娘呢,在呆愣之後,借著燭光仔細看清來人的確是琅王后,便箭似地飛撲了過去,然後舉起纖瘦的兩隻胳膊,左右開弓,雨點似地噼裡啪啦打起了。   「你竟然還敢出現,不是死了嗎!不是半點音訊都沒有嗎?怎麼還敢這麼的出來了……」她一邊打,一邊罵,到最後已經是泣不成聲,打得自己的手都紅腫一片了。   楚邪挺挺的也不躲,不一會,俊臉便通紅,可他卻心疼地抱緊了懷裡,歇斯哭喊的小女人,將她緊緊地抱在了懷裡。   瓊娘這時才緊緊抱住懷裡死而復生的男人,放聲痛哭。   楚邪也是許久沒將瓊娘抱在懷中,此時緊緊抱住,感受著她的綿軟,心內也是一陣激動。只一把抱起了她,徑直朝著床榻走去,然後將她壓在懷中,唇舌糾纏,抵死纏綿。   外面的風雨雖大,可是此刻卻已經盡被隔絕在幔帳之外,瓊娘只能聽見他堅實胸膛裡的心跳聲,便是索性騎在了他的身上,附身下去,迫切地感受著他的體溫。   楚邪空曠甚久,哪裡受得了這個?當下竟是胸膛猛喘,便是千裡的水閘,即將開洩,堵泛不住。   待得二人大汗淋漓地鏖戰了幾個回合,楚邪這才緊摟雙眼還在泛紅的小娘,細述自己的經歷。   原來他當初上船後,只走了一日,便從水路折上了陸路。   江東今天連天暴雨,糧食歉收。最糟糕的是,貯存糧食的倉廩竟然也漏水,許多糧食都發黴長芽。   有幾個郡縣發不出賑災的糧食,百姓鬧得厲害。就在這個關節,出現了官員枉殺災民的事情,鬧得不可開交,雖則後面鎮壓了下來,若不加以控制,便又要演化成揭竿而起的造反起義。這些個事情,都不是他回去便能解決的。   所以楚邪在船上了解了情況,並最近似乎有人暗中把控糧食買賣,不賣與江東後,便在沿途下了船去,騎馬偷偷奔赴到了湖西產量的大縣,以糧商的名義了解實情。   江東的禍亂,需要他帶著大批的糧食回去才能解決。   去了糧縣後,他很快查明,是戶部下旨,說是水患剛平,為免盜賊再死灰復燃,禁止大宗的的糧食不經戶部審批流入外省。而江東的買賣卻又被戶部往後往後延壓,結果便造成了空有銀子卻買不來糧食的窘境。   琅王了解了實情後,一邊些奏摺請示萬歲,質問戶部這等罔顧百姓生死,一味拖沓的做派何為?   只是就算皇帝責問戶部,眼下這產糧大縣的倉廩已經賣空,不肯讓再給江東籌集糧食了。   於是琅王調來臨近江東的子弟兵,抽出長刀,包圍附近官道,以周濟難民的名義,凡是過往的糧車,都要抽成二層的糧食,銀子照付,並頒發褒獎書,感謝過往糧商被江東災民的賑濟。   這樣不算大宗的糧食買賣,算是這些個批來糧食的糧商的零賣。可是通向四面的數十條官道這般圍堵,積沙成塔,集腋成裘,最後竟是滿滿的十幾船的糧食。   琅王盤算著江東眼下的關卡算是勉強能夠度過。便準備折返回京,去接瓊娘妻兒與嶽父母大人一同折返回京。   誰知再次折返回來,沿途的情形讓人看了心驚,問了過路的旅客才知,沿江發生了風災,   可是奇怪的是各個路口都有人排查堵截,楚邪如今甚是謹慎,便著人前去細細打聽,一問才知,竟然影傳說是琅王葬身大江,現在到處都有官兵打撈他的屍體。   楚邪卻覺得不對,打撈屍體是真,可是那路上盤查人是怎麼回事?他堆躲在暗處看了一會,只要是有與他肖似的,便被那些個官兵控制住押送到一邊。   這哪裡是尋找落難的王爺?分明是找尋潛逃的罪犯啊。   就在這時,他派出去的人馬便打探到韶容公主親自帶著水司的兵馬找尋自己的消息。   他當下便著人探聽瓊娘的落腳點,想要趕緊讓她知道他並無事,再細細了解眼前的亂局。   當他看見二皇子劉剡的身影時,登時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   哪裡想到今夜,當他冒著狂風暴雨前來時,卻剛發現有,兩夥人馬分別鬼祟前來。   原來這便是自己死了後的情形,不等熱孝過了,便有人主動地來給他一頂碩大的綠冠。   當下怒極攻心,便斬下龍根一條。   瓊娘聽聞了他的經歷,長舒了一口氣。   她料想江東的斷糧便跟二皇子有關,他現如今主理戶部,自然是由著機會做一做手腳。   可是二皇子可能也萬萬沒有料到,他這般卻是弄巧成拙,反而讓楚邪逃過一劫。   接下來當瓊娘講述這些時日,她經歷的事情時,便換琅王漸漸瞪大眼睛了。瓊娘並不願挑撥琅王與皇上這對親生父子的關係。   可是琅王方才已經二皇子所說在皇帝面前允諾的話來,就算瓊娘不說,也架不住他的刨根問底。   最後到底是被琅王一點點細緻逼問出了寢宮允婚的那一節。   琅王登時氣得從床上站了起來,低著頭虎視眈眈地望著瓊娘:「老匹夫竟然要將我的妻兒送給他人!」   瓊娘冷不丁被他掀了被窩,自然是急急扯了被來擋:「王爺,你胡言亂語什麼,叫誰老匹夫呢?」   琅王氣得蹦下床,咕咚咚飲了一壺的水道:「哪個打本王妻兒的主意,哪個便是老匹夫!」   瓊娘暗自慶幸現在雨大,琅王這等子大逆不道之言傳不出屋堂去,當下自然是好聲勸慰,只說那皇帝也不過是急著認回孫兒云云。   她現在可不敢火上澆油,不然不等別人挑唆,依著琅王這等混不吝的脾氣,自己便要揭竿造反了。   現在瓊娘知道了琅王真正的身世,自然也明白了皇帝諸多的偏頗。對於這個流落在外的兒子,嘉康帝應該帶著幾分愧疚的心裡真心疼愛的。只是這位萬歲爺當年沒能留住他心愛晴柔表姐,如今對於這個兒子疼愛的方式也不大得法。   瓊娘可不想再上演個什麼親子弒父的人倫慘劇。她現在只想早點跟琅王回江東過自己的小日子。   便是這般好聲勸慰,這才將那光溜溜的男人哄上了床。   不過到了第二日,瓊娘也才想起昨夜負傷的二皇子。洗漱完畢,著人去問才知,昨日二皇子傷勢甚重,常進足足撒了兩瓶子金瘡藥才止了血。   二皇子此來是肩負皇命而來。一則是督察自處賑災,二來是協理瓊娘找尋琅王。   是以聽聞二皇子出事後,那跟隨而來的大內侍衛先是不幹可,直言要拿下琅王面呈皇上。   可是常進這邊更是豪橫,直言二皇子是跟著盜匪一起入了院落,烏漆墨黑的,哪個分清先進來的是盜賊,後進來的是皇子?   再說大半夜的,他直闖韶容公主的暫住的院落是什麼意思,面呈皇上就面呈皇上,相信當今聖上乃是有道明君,絕不會偏袒護私。   那二皇子的下面受了重創,幸而當時他拼命一躲,沒有盡數斬斷,可是這等子傷勢,在窮鄉僻壤實在是耽誤不得。   再則滿朝上下,跟誰講理都別跟江東王講理,他本來就理虧,被死而復生的琅王抓個正著,更沒法那個厚臉皮講理。   當下便是趕緊上船現自返回京城,先將這事圓過去再說。   與身下之傷相比,琅王的死而復生更叫劉剡扼腕。   想起尚雲天說起的楚邪才是真龍天子的命。他現如今已經是信了九成!   既然二皇子以救治傷口為名義現自返京,琅王便也收拾行囊,安排好接下來的事宜,帶著瓊娘一同返京了。   雖然人還沒有到京城,可是皇帝已經得了信兒。   他的忘山竟然死而復生,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嘉康帝的病實在是好了大半,便是掙扎著起身要迎接愛子。   以至於太監接下來向他呈報二皇子受傷的事情時,萬歲壓根就沒過龍耳,只顧著叫著:「快叫忘山來見朕,朕要好好瞧著他是否安然無恙。」   當時一群嬪妃俱在,眾人都啞然皇帝的失態。   在她們看來,二皇子重傷,似乎傷及了根本才是大事一樁。因何皇帝這把不放在心上,反而只顧著驚喜著琅王的安然返回?   這般下來,她們的目光紛紛轉向眼圈發紅的靜敏妃,心裡實在是替這位一向不多言多語的老實人扼腕嘆息。   靜敏妃太老實了,到了這等子地步,竟然不知跪地向萬歲哭喊,替自己的親兒討回委屈。反而只默默地坐著,一副逆來順受的受氣包子的樣子。   哎,實在是太老實了!   等面聖之後,靜敏妃向大內總管請了牌子,去二殿下的府上探病。   到了兒子的床前,看著劉剡慘白的臉,靜敏妃運足了氣,狠狠打了他一個嘴巴:「跟你說過多少次,色字頭上一把刀,你是瘋了嗎?竟然這個時候色迷心竅!」。 第181章   二皇子此時挨著傷口不能動,生生挨了這一巴掌。   母妃說得對,他這次是一時得意忘形,只覺得楚邪必死無疑,卻因為貪圖瓊娘的女色,落得這般下場。   他這次下面的傷勢甚重,雖然救治得時,但是哪個郎中也不敢保證日後還好不好用。   想到這,劉剡恨不得能立刻手刃了楚邪。   靜敏妃打了這一巴掌後,又問:「你犯了這次蠢就夠了,怎麼能叫人上報給皇上?是怕楚邪不將你的醜事傳揚出去?」   劉剡急急道:「母妃,這並非我之意,是我屬下自作主張,趁我疼得神志不清時,呈報了上去……父皇,他怎麼說?」   靜敏妃此時盡力平緩心情,看著仍然在榻上動彈不得的兒子,只語氣平平道:「你的好父皇,聽聞了楚邪還活著,便樂不可支,壓根沒有過問你的傷勢……」   這其實原在意料之中,可也許是負傷的緣故,也許是母妃方才那一巴掌,劉剡此時較比往常要來得脆弱些,竟是沒有忍住,哽咽得哭了出來。   靜敏妃沒有再申斥兒子,只微微閉著眼,聽著兒子那種難受到極點時,男人所特有的崩塌哽咽。   年輕時的她在無人的夜裡,用被子捂住了嘴,攏住了聲音,也曾這般痛哭過。   哭吧,軟弱之後,才懂得堅強的,心腸也能更冷硬些,身在皇家,卻沒有磐石根基,便要練就一副鐵石的心腸,才能熬度住,熬倒所有的人!   待得劉剡哭透,只目光發直地看著床帳時,她才慢慢道:「此番是你走錯了一招,可楚邪既然肯為她這般,足見還是愛極了她的。既然這般,他必定會顧及名聲,不會刻意宣揚此事,你也要儘快處理好你的下屬還有給你醫治的郎中,這等私德有虧之事若是要朝臣知道,你怎配為儲君?若是陛下時候來問,你也只說與楚邪誤會一場,不過推搡間受了輕傷,養養便好……」   說到這,她站起身來,走到兒子的床前,用巾帕擦拭掉他眼角的淚,然後摸了摸他的臉頰道:「現在勝負還未見分曉,他再得聖寵,也不過是姓楚,那皇帝之位,是不會名正言順傳給他的。你又何必對他如此耿耿?依著我看,你得那異人,雖然知曉前情,卻也是個壞事的種子,你不可萬事盡聽他的,當有自己的殺伐決斷!」   劉剡此時平復了心情,勉強坐起來道:「謝過母妃的提醒,以後該如何去做,兒子心中有數了。」   這母子二人的密探不提。   楚邪那邊並沒有進入京城。   他這次雖然並沒有什麼兇險,可在世人眼中卻是死了一遭之人。   人都道,死後見人心。   這次「假死」一遭,他看出了自己那小婦的真心。雖則她總是帶著十足的謹慎,小心翼翼地敞開心扉,一旦有些錯漏,便想受驚的小鼠似的只想逃離。   可是當聽聞他身有不測時,她的那些個精明算計便全沒了影子,竟然能在那屍臭沖天的江邊翻檢自己……   這樣的口是心非的小娘,叫他怎麼能不愛?   可是他的那個親爹,實在是叫人提不起氣來,若是自己真的一命嗚呼,現在那個二皇子便要睡著他的娘子,打罵著他的兩個娃娃……   這股子悶氣,每想一次都直衝一次肺門子。   楚邪現在似乎明白了母親當初執意要走的緣故。比較著他的父親楚歸農,堂堂的沅朝九五至尊真是短缺了做人的浩然正氣。   以至於到最後,楚邪連城門都不想進了,便派人入城去接崔家人和孩子,早早離了京城才好。   於是繼楚邪奇蹟般死而復生後,萬歲幾次召喚,楚邪抵死不進城門,便成了京城裡又一則叫人詫異的熱聞。   又那好事的,便說這楚邪是讓龍吸水卷了腦袋,先是不知為何刺傷二皇子,鬧得二皇子竟然不能理政,需要長時間在府中靜養。   現在又公然抗命,不肯見萬歲。聽說在眾人皆以為他命喪黃泉時,他還偷偷跑到幾個產糧的大縣打秋風去了!便是挨個設卡,跟糧商抽成,真真是攔路搶劫的土匪做派。   一時間,琅王要謀反的謠言竟不知為何,若添了油的火苗一般,越燒越旺。   萬歲身邊的大太監文泰安來來回回跑了數次,都不能叫琅王往城門裡移一移。   他是左右交不了差使,急得團團轉,便來求告韶容公主,   瓊娘看著文公公急得啞了嗓子,也是怪可憐見的,她也不好明說琅王是在跟萬歲置氣,便只能委婉地說,是琅王剛剛去了沿江的災區,那裡屍橫遍野,難免有些時疫病氣,他深怕傳給萬歲,故而避之不見。   文公公聽了,覺得這話還算是能交差,這邊忙不迭上報上去。   可是也有不怕時疫的,那柳萍川聽聞瓊娘要走,生怕自己沒了保靠,便急急去見了崔氏夫妻,哭著求他們帶她去見瓊娘。   她自己其實也能去,但是心知琅王回來,她是怕他的,那是不順心真能抽刀殺人的主兒。有了崔氏夫妻在旁,怎麼的,自己也是他們養育了十五年的女兒,總是能維護下自己的。   可是就連劉氏也不想帶她出城去,只臉色不虞道:「你當初不是急著認親回柳家嗎?如今你在二殿下那境遇不好,自然是要找你的親生父母,平白找瓊娘作甚,難道她還被你害得不夠?」   柳萍川被劉氏罵得臉紅一陣白一陣的,她自小受了劉氏的溺愛,哪裡聽聞她這般重話申斥自己?   可是眼下她又是別無依靠,便用頭釵換僱了馬車,厚著臉跟在崔家的馬車後面。   可是到了碼頭,她也沒有見到瓊娘的面兒,只有一個小廝送了一小包銀子給她,只說這是韶容公主的賞,叫她莫要再跟了。   這便是像打發叫花子一般打發了她。可是她自己的私房錢如今都被二皇子佔去了,沒有這包銀子當真是無法傍身,便是一路啜泣著自會去了。   當船隊整裝待發,瓊娘終於可以和琅王一起得返江東,心中是說不出的高興。   瓊娘上次去江東還是平定水匪之亂的時候,那時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船上,連走馬觀花都算不上。除了江東大營,江東其他地方什麼樣子都沒有見到。   而琅王平滅水賊再奉詔由江東入京城時,雖然面色平靜,心內也是存了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悲壯的。   而這番折返江東,不但佳人在側,更是平添了一對小兒女,既有人生到此,夫復何求的滿足,也有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暢快。   是以一路上琅王也頗有興致,一一為瓊娘和嶽父母大人解說江東勝跡,如磐石城外的求劍石,江左的白雀樓,臨江口的登仙臺……   船隊到了江東地界,琅王便棄船上岸,從陸路進江東。   瓊娘舉目四望,鋪散在眼前的景色並未如琅王描述的那般美好,既無青草鋪地如碧玉的怡人青翠,也無桃李齊芳連阡陌的水果滿地,更無村寨相接的熱鬧繁華,滿眼所見儘是空曠的黃土地,不夾雜一絲綠色。   看了眼前景象,琅王臉色不由陰沉,先前的讚譽之辭,全成了誇口。愈往前走,景色愈是荒涼,土地更是乾裂成一塊一塊,宛如魚鱗一般,由眼前直蔓延到天邊。行了大半日,琅王突然說道:「前邊就有一個村落,因為恰在官道旁,來往商旅多在此處休息,很是熱鬧,我們且去看看。」   隊伍按著琅王的指引前行,不久便來到一個村落旁。只見村落一片殘恆斷壁,沒有人煙。琅王的臉已經變得墨黑,一幹江東出身的侍衛也都面色不好,不知到底發生何事,讓一向富庶的江東呈現一片破敗蕭條。   琅王雖然一早得報江東災荒,可是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這樣的場景,實在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於是便催動車隊,加快速度趕往王府。   晚上宿營之後,陸續有探馬得了消息回來稟報。原來從水賊作亂之後,江東便是天災不斷。先是冬季無雪,致使春季播種不佳。糧商們囤積居奇,倒是大賺了一筆,一個個興奮無比,盼望再來一個旱季。可是接下來的乾旱卻是遠超出他們想像。   春夏兩季酷熱無比,滴水未下,河流盡皆乾涸,莊稼牲畜也都饑渴而死。糧商們的發財美夢還未做完,便發現自家已經是無水可喝。若是沒了糧食人還能堅持一陣子,可是缺了水人卻是幾天都堅持不了。不但百姓活不下去,便是豪商巨富也是一樣的撐不住。只是月餘,好多地方便一片荒廢,沒了人煙。   大家聽了皆是心情沉重,琅王問道:「可知王府現在情勢如何?」   探馬猶豫了一下,說道:「當地百姓不知詳情,只是聽一位不願離開故土的老人說聽到有人說江東只溪山郡還有水有糧,是以活下來的青壯皆是往溪山郡去了。」   琅王聽了此言,面色一冷。那溪山郡正是楚王府所在。   第二日出發時,琅王只帶著瓊娘,常進和二十名侍衛先行出發,早日趕到王府,崔家夫婦則帶著一對孫兒和兒子兒媳在餘下的兵士護衛下緩緩前行。   琅王和瓊娘趕到王府所在的郡城時,發現江東各地趕來的流民將郡城圍得裡三層外三層。那等在場景猶如攻城。。 第182章   這樣一來,如何進城便成了難題。   有些流民看見有車隊來了,竟然高喊:「來了富戶,我們吃用不上,他們居然還有華車錦棚,掀翻他們的馬車!搶了他們的吃用!」   叫喊間,竟然竟然有些年輕,身體還算健壯的流民被領頭的煽動,便目露兇光,手握農具,砍柴刀一類的想要衝將過來。   這車隊裡的大人還好,可是有兩個孩子,琅王不希望那些個流民驚嚇到孩兒,便吩咐常進去驅趕開刀。   常進拔刀一馬當先便是衝了進去。好在流民雖多,但大部分不過是普通的百姓,雖然群情激奮,可是看來者身高體壯,滿臉的橫絲肉,原先的怨氣頓減,不肯往前打頭陣。   常進乃是橫闖的祖宗,早就看準方才領頭叫喊的那個,高高舉起長刀,一個刀背便敲得那人悶哼一聲撲倒在地。   常進身後的侍衛也是一個個搭弓備箭,嚴陣以待的場景。   所以眾人皆是萎縮不前,看見有駿馬駛過,只知大喊大叫,卻無人阻攔。   琅王挑選的皆是精銳,在流民反應過來前,全力疾馳一會便趕到了城門外。常進在城外一陣大喊,守城軍官自是認得常進和琅王,連忙開了城門迎琅王進城。   琅王心急王府,也未停歇,打馬直奔王府。同時讓守城官隨行,在路上稟告王府情形。   守城官稟告他疑心有人從中煽動,因為周遭大量流民皆是到了郡城,而其他地方只有少量本地的流民。   流民聚集到此後便要求開城門放水放糧。守城官自是不敢開城門,但每日都會給城外流民發些飲水和糧食,以免他們情急攻城。但是流民的胃口越來越大,再這樣下去,郡城也是供應不及了。而城內也不樂觀,因為城內百姓一樣缺水少糧,被人煽動下已經數次衝擊王府討要糧食了。   這時他們已經來到王府,常進一看便是傻了眼。只見王府城牆,大門和各個側門都是釘上了木板,木板上還插滿了鐵釘。鐵釘穿透木板,露出三寸長的釘尖,皆是衝著外面,卻是讓人無法靠近,而牆頭也是,澆埋了外露的鐵釘,嚴防有人登攀。乍一看,整個王府像是裝了一層鐵釘鎧甲一般。   琅王自知今遭算是在嶽父母面前丟人了,只能命常進叫人開門,可是心內卻將二皇子更是記上一筆。   他自從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謎後,倒是明白了二皇子因何與他反目。   如果他只是個異姓王的話,便是協助二皇子扳倒大皇子的最好助力。   可他偏偏也是皇帝的親兒子,這就不能不叫劉剡忌憚了。   此番他礙著瓊娘的名聲,不好將二皇子犯下的勾當搬到亮堂處來說,可是戶部刻意阻撓江東收糧的事情卻不能善罷甘休,只一封奏摺呈交給了萬歲。   而這奏摺才是開始。二皇子不是一直沽名釣譽,滿朝堂的讚歌嗎?他便一點點揭開這偽君子的麵皮,叫他夢斷儲君之位。   那老東西的兒子甚多,便是怎麼輪,也輪不到劉剡的頭上!   待進了王府,一早便回了江東的楚盛,仿若看了親人,直言王爺回來了便有主心骨了。   瓊娘知道楚邪有一堆撓頭的事情,她便自處理入府的種種事宜。   因為這些日子郡中不安穩。   雖然楚盛回來得早,卻是顧著帶人加固門板和澆築牆頭,這府宅裡的房間卻不過是簡單除塵而已。   不過崔氏夫婦從來都是挑剔的人。來到這裡發現給自己安排的別院甚至比他們在京城獨立的府宅都大,便自安心了。   尤其是看到那花園子裡大片的土地,便是興致勃勃來回看了幾圈,尋思著待開耕的時候種些什麼作物。   而崔傳寶與改命叫陳劍秋未婚妻子也一起收拾這自己的院落。   當初他們匆忙準備成婚,卻遭逢楚邪下落不明,婚禮到底是沒有舉行。不過在臨行前,瓊娘倒是見了陳劍秋的父親。   陳家的父親早年曾經是讀過幾年書,可惜最後家道中落,也不過是個種地的農戶。與瓊娘見面是言語甚是客氣。   對於女兒即將嫁入富豪之家一事,似乎並不怎麼見喜,只是見女兒甚是滿意那崔傳寶,便見過了崔家的公子,詢問了幾句後,便不再言。   只是女兒既然已經贖身,便不好再沒名沒份地跟著去江東,便簡單過婚書拜父母后,到了江東再補辦婚禮。   瓊娘向來識人,覺得這陳家的父親似乎並不似普通的農戶,那等子內斂的氣質也絕非念了幾天書而已。   便私下裡問過陳劍秋,不過陳劍秋卻言,父親隨念過書,可是在她年幼時,父親有一夜突然將家中的藏書本盡數燒毀,平日偶爾見他寫信,乃是一手的好字,但卻從不叫兒女讀書認字,而陳劍秋也是因為跟著瓊娘才讀書認字了些。   當時因為走得匆忙,瓊娘也沒有與陳家的父親再多言,便將聘禮送到了陳家,又在籍司過了婚書後便急匆匆地離開了京城。   本以為回了江東,就能替他們操辦婚事,如今一看,江東這麼亂,民怨橫生,琅王府不適合操辦喜事,還是要再放一放。   於是這二人還不能住在一處,瓊娘另外歸置了院子給陳劍秋住。   但是秋娘卻是操勞慣的,已經自動將自己當做了陳家的兒媳。幫著劉氏按照老家的習慣,重新歸置了床帳還有屋內的擺設。   對著瓊娘也未敢以嫂子自居,又礙著琅王說不準再叫小姐,便依舊喚著王妃。   瓊娘安排僕役幫著父母整理院落,又安置了一對孩兒的臥房,便來回巡視了一圈,發現楚王府要比京城的府宅還要大。   當她走到佛堂時,發現裡面供奉的不是神佛,而是琅王父母的排位。   而且那二位的畫像也不是制式的正襟危坐的兩幅正像。而是一個坐著,另一個立在椅子後,她的公公相貌英俊,此時正低頭深情地看著那坐在椅子上的眉眼溫婉的女子,正是一副伉儷情深的模樣。   也不知是哪一位畫師,描繪得人物惟妙惟肖,哪怕隔著畫紙,瓊娘都能感受到他們之間的溫情。   於是她便上前捻香,恭謹跪拜。   琅王吩咐了下面在臨近郡縣幾處開倉放糧,分流災民之後,便來尋瓊娘,正看見瓊娘跪在團墊上給他的父母排位上香。   從後面看,那窈窕的身姿,當真是沒有出嫁的小姑娘。   他的表情柔和,信步走了過去:「人家的媳婦都是含羞帶怯來見公婆,你可倒好,自己便摸過來見了,可真不知害臊。」   瓊娘轉頭繃著冰皮般的臉兒道:「久歷歸來,不趕緊與爹娘請安,卻這般的嚼牙廢話!」   滿大沅朝沒有敢這麼訓斥楚邪的,可是他偏愛聽小娘這般管教自己,真是字字都透著姨母般的嚴厲與慈愛。   當下他一笑,便捻香一同拜過爹娘。   瓊娘道:「怎麼不將二老請貢在祠堂?」   楚邪一邊拉著她一起來一邊道:「這裡是本王母親生前的佛堂,只是她離開的這麼早,可見拜的這尊佛也不是什麼好佛,倒不如不要,便將他們安置在此,離本王也近些,這樣夜裡睡不著,便可來此處看著他們。」   瓊娘沒有再說話,這是個打小兒便沒有爹娘的野孩子,也只有他才會說出這麼不敬神佛的話來,   從佛堂出來時,楚邪道:「趕明兒,尋來這畫師,給你我也畫一張,將來擺在祠堂,叫後輩看看他們祖母的貌美,可不能如別家一般,總擺上些鶴髮雞皮的老態樣。」   瓊娘現在可不愛聽他講身後事,竟是狠狠地上了手,去掐楚邪的胳膊:「要畫你自己畫去!我如今又不在你楚家的族譜上,幹嘛早早跟你畫遺像!」   楚邪挑眉道:「都在本王的一畝三分地了,還能叫你跑了?明兒平了災情便乖乖與本王成親,本王就當娶了個新婦,再洞房花燭一遭。」   再說楚邪的那奏摺呈上時,嘉康帝甚是憤怒,便急急傳喚二皇子問個明白。   可是劉剡的傷勢那麼重,哪裡起得床?   而婉嬪也是適時過話,直言二皇子似乎傷得不輕。   雖然二皇子急急封口,不虞叫人知他的傷情,可是嘉康帝掌控百官的耳目猶在,如何不知二皇子傷在哪裡?   如今他龍心平定,一想便知,準時二皇子對那瓊娘急切,叫楚邪醋意橫生。   他也並非無情的父親,一早便派人探聽二皇子的傷情,只聽說傷勢甚重,只怕以後再難有子嗣。   嘉康帝覺得楚邪雖則事出有因,但是這齣手也太重了,怎麼能如此下手狠切,可待他直諫戶部的摺子一上來,便又覺得情有可原。   這個二皇子怎麼這般糊塗,竟然剿匪剿得矯枉過正,差點釀成江東的慘禍。   這手心手背都是肉,他這個父親不好當。   可是楚邪因為這一點便不來見他,嘉康帝的心裡不是滋味。   可偏這功夫,婉嬪張嘴道:「聽說二殿下傷勢甚重,他向來仁厚,不願萬歲為難,可是這等傷勢該是怎麼樣的心狠手辣之人下的狠手?」。 第183章   嘉慶帝那等子護短的心思頓起。他是雖則先前也是覺得楚邪這般世故不同,太過手狠,現在婉嬪一提,卻很是不喜。   自己的兒子,哪裡需要她這個小媽教訓?   婉嬪不搭腔還好,這一說便又叫嘉康帝想起了那婉嬪在楚邪面前的失態,心裡那股子厭煩頓起。   他當初寵愛她,不過因為她肖似晴柔,可是皮毛雖像,皮骨差異。她哪裡有半點晴柔的才學與大氣?   不過是樂坊提上來的女子,媚色侍人慣了,稍不留神便露出淺薄的底子。   品透了這點,嘉康帝甚至厭煩起婉嬪的長相肖似表姐。   頂著晴柔的皮相做著那等子的媚態,簡直是侮辱著曾經才學名冠京師的那位早逝女子。   當天皇帝的寢宮裡,這些時日來長久盛寵不倦的婉嬪被皇帝一腳踹下了床,只言她聒噪多言,攪鬧聖聽,貶了嬪位做了無品的宮女,去西宮角的恭房司掃夜壺馬桶去了。   靜敏妃聽到信兒時,臉色未變,依舊慢條斯理地吃著她的麥仁白果羹。   來來回回這幾年,長相肖似的那個晴柔而得寵的女子又不是只這一個,哪一個不是新鮮勁兒過了便被萬歲扔到了一邊?   那個婉嬪雖則與晴柔像極了,奈何底子淺薄,是教都教不好的,這般被厭棄了,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原是想叫她迷住皇上懶理政事,一點點地給劉剡釋權,如今看,倒是不用了,反正兒子也暫時起不來朝堂。   這麼想著,她慢悠悠地又喝了一口,眉頭一皺道:「不是各宮下的單子,統一去素心齋定的甜品嗎?怎麼這甜羹的味道差了這麼多?」   下面跑腿的小太監小心翼翼道:「回稟娘娘,聽說素心齋已經易主換了老闆,連同下面的大師傅都換了,這味道自然是要差些。」   靜敏妃自然知道換人了,而且換的還是自己兒子的親信。   可是這食齋的師傅不在,原來的菜品方子也沒有弄到手,一個位於城郊的食齋,還有何攬客的長處?   也怪著劉剡太心急。原本他以為楚邪一死,瓊娘毫無靠山,那麼納娶她為自己的側妃手到擒來。   倒是,她所有的店鋪歸在他的名下,不過經營上仍由瓊娘來管,到時候金銀自然入了二皇子的銀庫。   可惜所有的盤算在楚邪毫髮無損歸來後成了滿盤空。   那位韶容公主也是天生自帶了龍吸水,竟然一陣風似的捲走了家當人手,一股腦去了江東。   想到這,靜敏妃略顯煩躁地扔了手裡的碗,劉剡太急躁了,如今他還暗中掌控素心齋和商鋪的話,簡直滿身的破綻。   想到這,靜敏妃決定再出宮,一定要面授兒子,不可與韶容公主的產業有一絲一毫的牽連,而且……那個什麼前世轉生的尚雲天,她也要親自會一會,看看他吐出何等話來,若是無用,自應該快些處理,免得讓劉剡再與他入了邪門歪道。   京城裡暗流湧動,儲君之位不明,那京城的天便是這般暗沉沉地陰霾著。   不過江東的晴天卻快來了。   就在瓊娘與琅王返鄉不到一日,乾旱了許久的江東內陸居然下起了連天的大雨。那雨水下了足足三天,原來日漸乾涸的河床也逐漸充盈起來。   最關鍵的是,琅王親自打秋風買來的大批糧食也會來了,雖然也只能解一解燃眉之急,但是對於穩定郡中的人心來說,卻是完全足夠了。   最起碼,能叫王府門前的叫花子們散乾淨了,免得楚管家見天兒的不敢開大門。   也不知誰人說起,說是琅王乃是江東土龍,他離巢去了京城,江東的水土就開始不調。而現在土龍歸位,自然是要風調雨順,五穀豐登了。   其實這是琅王有意叫人放出的,雖然郡城內人心安穩,但是郡外明顯是有人帶著風頭,當初水賊雖是剿滅。乃是餘孽已然等待死灰復燃,加之二皇子的虎視眈眈,這江東的人心,也不得不靠些異象傳說收買。   若是以前,聽到這等言語,瓊娘自然會心驚,疑心著傳入聖上的耳中,以為楚邪乃是積蓄造反。   可是現如今,說楚邪是土龍,也是有一定的道理的,畢竟是萬歲的親子,一不小心生出個土龍來也情有可原。   最起碼瓊娘肯定,那皇帝聽聞楚邪病重,而急得一病不起,絕非做戲。應該不會因為這等子鄉民之言,便責問楚邪。   只是楚邪雖然接受了自己的身世,卻萬萬不肯認那個高高在上的親爹,雖然在離京時,瓊娘勸他見一見皇上,可是他起了心結,堅決不肯。瓊娘也只能作罷。   當下只能嘆息,他在京城裡避而不見,當真是土裡的龍,這般是要與皇上避世一生?   不過楚邪聽了瓊娘的調侃,卻甚是不滿意。此時勞累一天,回到香暖的被窩裡,摟著美嬌娘熱熱地滾上一遭,便是最美的了。   楚邪的氣息尤沒有調勻,只問身下被狗公的腰子顛得神智猶在雲霧中的小娘子問:「你卻定是本王是鑽地的土龍,不是那鐵龍?」   瓊娘實在是累得不開嘴,鬢角的汗意未褪下,只覺得此時若是只蚯蚓倒顯可愛,不會是那麼的疲累人。   明兒,她還要去自己的新鋪巡查,可得有些氣力,此番被楚邪這般在船上耗,她可是吃不消。   到了第二日,這被鐵龍頂翻了的身子還得咬牙起床。   楚邪這日得了清閒,在院子採了大籃子的花給瓊娘簪花,順便又提了提成親的事宜。   瓊娘一邊輕掃眉黛,一邊瞄著琅王道:「辦什麼宴席,怪累人的,旁人還覺得王爺你收禮金沒個誠意,這第二次娶妻,竟然連妻也不換一下,當真是空手套白狼呢!便悄悄換了婚書,籤字入籍便是,沒來得丟人現眼。」   可是楚邪卻不大認同,只掐了一朵大紅色的戴在瓊娘的髮鬢上道:「世人不知是你隔三差五地嫌棄著本王,還以為本王休離了你,為了日後的正名,這次自然還得風風光光地將你大娶入楚家。免得有嚼牙的說嘴,辱沒了你的名聲。」   琅王若是執意堅持的事情,便會誰也不好更改。   瓊娘無奈地看了看他給自己選的大紅花,覺得挺難配羅衫長裙,自己早先選好衣裙都不能穿了,便換翠玉給自己換了暗金壓著紅色花瓣紋理的長裙,又加深了妝容,塗紅了櫻唇,在額際點了三點淡紅色梅瓣花鈿,那頭上的大花才不顯得突兀。   琅王便在一旁閒適地看她裝扮。   平日裡瓊娘都是以淡雅的妝容為主,哪裡畫過這等妖冶的豔姬媚妝?   可是待得打扮停當,只下巴微微翹起立在那裡時,便有種說不出的魅惑驚豔。   琅王直著眼看著小娘變裝,心裡便是有種不落地的感覺,心道:也難怪劉剡那廝不怕雷劈,頂著狂風驟雨要來睡他的小婦,這等子的媚色,便是招引得狂蜂浪蝶不斷,若是換了常人娶她,真真是將養不住的。   當下想到她要穿成這個樣子出門,自是心裡老大的不願,當下便要起身去摘下她頭上的紅花,決不可這般招搖出府。   可惜瓊娘看著他劍眉緊鎖,一副上下打量,挑挑剔剔的德行,便心知他要鬧哪樣,當下手疾眼快,將跌跌撞撞正在學走路的小若華塞進琅王的懷裡,道:「你莫鬧了,我這齣門本就晚了,乖,晚上早些回來做肉羹給你吃……」   趁著琅王被女兒糾纏的功夫,瓊娘可真是得了空子才算出了王府的大門。   她此番巡查,除了準備挑選些新鋪面外,也是對著江東的風土人情進行些個了解,免得初來乍到沒個經驗,觸犯了當地的忌諱。   她前世裡皆是在京城度過,無論是言談舉止,還是穿衣打扮乃是兩世的積澱浸染,便是在京城裡都是頭挑的。不過京城乃是人中龍鳳雲集之地,便是覺得瓊娘讓人驚豔,人們也不會太過失態。   可是瓊娘卻忘了此乃江東,當初琅王的堂妹楚依依一身不合時宜的裝扮都能引來眾人讚嘆的偏僻郡城。   這大中午,正是人流攢動之時。   偏偏一輛華貴的馬車停靠在街邊,然後突然下來一位美豔女子。肌若凝乳,眉黛含情,雙目中自是顧盼生情的媚態,那等子云鬢高梳,衣裾翩然,廣袖掛在纖細手臂的光景,不是天仙下凡,便是千年的花神精靈。   當下街邊正咬餅喝湯的,那餅也掉到了碗裡。吆喝叫賣的也啞了聲音,別說男的,就連女子也是一臉訝然地直看著瓊娘,竟是從頭到腳,只覺這是哪來的花仙,竟然這般叫人看得移不開眼。   瓊娘原先還不以為意,只心裡感嘆,雖然是小鄉荒郡,但鄉民質樸,竟然比京城裡的百姓還來的竟然有序,周遭甚是安靜,只隱隱聽見遠處人語吆喝的聲音,可比京城裡清靜多了。   可是當她抬頭,隱隱聽見周遭的喘息聲時,這才覺得江東父老鄉親們似乎都在看她。。 第184章   瓊娘這才覺得不妥,當有人情不自禁朝著瓊娘的方向湧過來時,四周帶刀的護衛立時抽刀阻隔。   人們這才發現,護送這位姑娘的乃是王府侍衛。   登時寂靜了一會的街市開始熱鬧起來,人們紛紛猜測著王府擁護的絕色女子為誰。   其實這般的美豔,不難猜想定然是王爺心愛的女子。   有在京城做生意回來商賈,不乏好事之輩,當下便說了轟動京城的王爺休妻之事。   眾人一陣的唏噓感慨,不免要說難怪王爺休妻,遇到這等美色,若不能換了新妻豈不是人間憾事?   只是再看向瓊娘時,便有些一代妖姬橫空出世之感,只可憐了琅王的原配,哪裡能抵擋這等子女人勾搭王爺?   瓊娘不知街頭巷尾,各色圍繞自己的演繹紛紛揚揚的衍生出來,只趕緊入了自己新置的店鋪。   第一批海船在她離京時已經順利下海。這次試航並沒有遠行,只轉了一圈南洋,帶回的是珍珠與燕窩,還有南洋當地盛行的染織。   瓊娘驗看了那幾鬥珍珠,當真箇個珠圓飽滿,色澤上乘,竟然不輸宮廷的御貢。   她自己獨獨揀選出二十顆來,準備交給工匠鑲嵌頭冠之用。   既然琅王執意要再此大操大辦,她便用心準備行頭,也不知是不是來了江東,心中擔憂琅王被囚的陰霾盡散的緣故,她最近雖然甚忙,可是心情清爽,竟是難得又生出金粉女兒家準備成婚時美衫金釵的雀躍心情。   想想前世時,嫁得委屈。今世嫁人時,不知琅王婚後本性,嫁得忐忑。如今再嫁,已經生完了兒女,那男人的裡外也都睡得差不多了,自是嫁得毫無負擔。   這三嫁唯一要操心的便是如何扮得更美。   這麼思來,瓊娘倒是很積極地檢驗貨物,給自己預料下最好,同時也不忘給陳劍秋預留上一份。   等再從店鋪裡出來時,瓊娘唬了一跳,自己的馬車之外竟敢圍得裡外三層的。   見她走出店鋪,人群頓時爆出一陣聲音:「出來了!出來了!快看啊,竟然有這等子美人!」   因為礙著王府的侍衛,人們道不敢緊貼著馬車,但是卻緊隨四周,指望著隔著薄薄的車紗再看看美人的丰姿。   這樣一來,馬車前行便如蝸牛一般。   日頭漸生,車內鬱氣憋悶,瓊娘現如今總算時明白,那晉時被眾人圍觀看殺的衛玠的感受了。   這般憋悶下去,若是趕上體質柔弱的,當真能被活活看死啊!   就在這時,有人前來解圍了,瓊娘順著車簾縫隙朝外一看,原來是楚邪騎著馬帶人來接自己了。   其實按理說,這楚邪人長得也俊美異常,江東百姓既然這般好色,圍觀他才是。   可惜楚邪人雖出眾,那殺戮的手段更是響徹江東。這樣的人,美成謫仙也是橫刀跨馬招搖過市,被江東百姓看慣的,哪裡還有興致?   楚邪也沒想到自己這小婦不過出門一趟,竟讓整條街市都堵塞了。   只是人太多,若是驅散不得當,又恐怕人群擁擠掀翻了馬車。   於是楚邪冷目揚聲道:「自古美人乃上蒼賜予人間之賞心悅目之色,然美人被看得自會被損耗精神,需要進補將養,從即日起,久久凝視美人者,當繳納『悅目稅』一炷香一串錢,請需要悅目的諸位且站在原地不動,待本王侍衛上前一一收取銀兩……」   瓊娘坐在馬車裡聽著琅王荒誕走板的苛捐雜稅都要被氣樂了。   原以為百姓們會呼喊抗議,大罵他昏庸,哪裡想到,一聽聞要收錢,當下人群自動呼啦散去,竟然是比刀槍哄攆都管用。   這些百姓裡,也不是個個都短缺銀兩。只是親自收錢的是琅王,誰敢獨留下來,交了銀兩,然後再琅王那一對虎視眈眈的狼眼下,死死地盯看王爺的女人?怕不是脖子癢了,需要刀劍磨礪一番?   就這般,待得從街市回來後,琅王瞪看著從馬車上的婦人,只覺得自己雖則品味超群,娶的也是個人尖尖兒,可是這般出眾也是太不省心了。   更何況他如今還沒有被扶正,著實有些心不落地,當下一邊扶抱著她下馬車,一邊道:「生得既然這般周正了,便不要太多的裝飾,須知出水芙蓉,天然去雕飾才是至美……」   可是他的話都沒有說完,那便瓊娘已經快步走向自己的院落,入了屋內,便急忙脫了自己身上穿著的長裙,吩咐翠玉道:「快些去找裁縫,再新開的布行裡,按著這衣裙的布料樣式,擺上樣子,且需註明,裁縫乃是得了京城名師真傳,琅王府的專工貨色,多進些布料,防得買斷,再有別人進貨來仿。」   京城女首富並非浪得虛名,當年入宮帶起了自家胭脂的熱賣,便入門熟諳帶熱自家貨色的門道。   今日她在街市被圍堵,當有多少女子會想要模仿她的衣著,這等機會怎麼能不抓住?   琅王說得正興起時,卻見自己姨母一路快步回屋,原以為她有什麼不妥,誰知跟這追攆進屋,竟是聽到這等子錢迷心竅的話來。   不由得甚是氣悶,可是偏偏不能如以前義正言辭的申斥,免得自己的婚期生變,便是走過去摟著她道:「賺取錢銀雖然是正經的大事,但也得當心自己的身子,你看看,這麼急著脫衣,著涼了可怎麼是好?」   別說是瓊娘,連一旁的翠玉都有些詫異,只覺得如今的琅王體貼得猶如書生魂靈附體,當真是溫存小意得讓熟諳他之人有些渾身不自在呢。   瓊娘怎麼能不知琅王這般忍氣吞聲,刻意體貼的緣由,便只用兩條瑩白的胳膊繞著他的脖頸道:「這婚前的王爺真是叫人不能不愛,當真是不想成婚,你我二人就此琴瑟和鳴,不見爭吵。」   這娶不到媳婦,儼然已經成了王爺的逆鱗,就此一聽,便瞪眼道:「胡說個什麼,如今再我的地盤,你還敢不嫁?便是本王任你胡鬧,那楚家的叔公姑母們能任著你鬧?」   這楚邪回了江東,也算是自家有了長輩,當下忙不迭搬出叔公和姑母來鎮住囂張的小娘子。   瓊娘看著楚邪氣得隱隱有些發鼓的臉,這才覺得,自己的肉球兒子生氣時,跟他爹爹的表情真是一模一樣的,當下愛屋及烏,便又給了楚邪一個慈母的親吻。   當下翠玉連忙放下內室的帷幔躲出去。只聽內室裡傳來陣陣嬉鬧聲。   瓊娘柔媚著聲音調笑:「王爺,既然江東有『悅目稅』你這等子脫人衣來看,可要補上多少的稅銀?」   只聽男聲粗糲著嗓子道:「把整個人都給你了,還推三阻四,再不好好收稅,莫怪本王將你吊將起來受用……」   一時間屋內自然又是一番春意融融。   那日之後,若然如瓊娘所料,那套暗金嵌紅的裙衣搭配紅花的裝束。一時在江東風行,滿大街的姑娘媳婦,只要家境可以的,幾乎是人手一件。   其實這等子豔麗的裝扮,需要女子膚白腰瘦,才可顯現風姿。   可是滿街市的女子大都皮膚黝黑,胖瘦更不相同,竟沒有幾個能撐住這等子豔麗的妝容的,往往是東施效顰,自認為美甚。   常進最近都不怎麼出街喝酒了,有時喝多了晚歸,醉眼惺忪中迎面走來個紅衣紅唇,面色塗得慘白的女子,幾次驚得他是抽刀喝罵,差點落得個劫色的名號。   便在月餘後,瓊娘又適時高調出街,只是這次穿得,乃是色彩不甚挑人的淡棕趁著月白的花色。那衣裙又是江東百姓沒見過的式樣,不同與上次的明麗濃重,這次走的卻是清新舒適的氣度,那嘴唇淡淡的櫻粉當自是抬人臉色。   於是瓊娘連開的三家店鋪,又一次賣脫了口脂與布料。   瓊娘到了月底,可以閒適地撥弄算盤了。發現此處雖然不比京城的繁華,可是因為是交通要路,來往客商甚多,走貨量也大,而且琅王自己的地盤,店鋪的雜稅務全免,這麼結算下來,竟然與在京城裡時淨利仿佛。   而且那京城裡的被人罰沒的店鋪不知為何,全都退了回來。瓊娘便依樣開張,派了老掌柜和夥計回去經營。   而江東的生意店鋪也是如火如荼,這些日子來的損失也漸自彌補了上來。   不過江東這歲月靜好的日子,傳到了京城便全變了樣兒。   有那好事的請奏萬歲,說是琅王歸去後,不但不體恤災民,反而變本加厲,收取苛捐雜碎,竟然還弄了個煙花女子,滿街市的遊走,凡事看到者都要收取錢銀,美其名曰:「悅目稅」!   鬧得民不聊生,餓殍遍地。這江東的災情,實在是與戶部瀆職無關,而是琅王貪婪成性,魚肉百姓,惹得天怒人怨。   只聽得御史胡大人眼睛圓瞪慷慨痛斥,群臣們好了傷疤忘了疼,紛紛彈劾琅王。   嘉康帝自從琅王不告而別,心裡一直憋著一口氣,現如今藉口來了,他便言,天子君威當鎮服四野,既然江東積怨甚多,他便御駕親徵,巡視一下的江東民情冤屈。。 第185章   當萬歲要下江東的聖旨傳達時,琅王剛在日曆上畫下個周正的日期用作婚期,這下子可好,全化作了泡影。   所以接聖旨時,江東王臉色陰沉得像是要把傳旨的太監再閹了一遍。   從京城來的人都覺得,這先前的謠傳似乎有了那麼些蹤影,這琅王也太桀驁不馴。換作哪家的,接到萬歲親自臨巡的聖旨不得歡天喜地,感慨為祖宗增色添光?   偏偏這琅王非要擺著個臭臉,當真無狀。   這聖旨算是接了,瓊娘倒是安慰起了琅王。畢竟江東受災不假,若是萬歲肯親自前來,了解民生,對於百姓來說也是好事一樁。   只是萬歲要來,少不得做出諸多的準備。   別家有接駕前,闊園修建樓閣的,還有收刮各地佳麗,由嬤嬤教授規矩,準備接駕之用的,最不濟的,也得定製金碗銀器,玉箸香爐的。   可是瓊王卻道:「聖上既然是來巡視災情,何須大費周折,勞動百姓,一切照常便好。」   這一句照常可就讓手下辦事的人心裡畫了魂兒,這究竟何為照常?   他們也不敢多問王爺,便偷偷轉到準王妃這來打探。   瓊娘一聽便明白了琅王的心事,便說道:「琅王府不是在江東臨江有個沂園嗎?便將那裡作為萬歲的下榻之處,明日將府裡的僕役分出去,打掃那裡的屋舍花園,務求乾淨整潔便好。」   雖然這位準王妃吩咐的,也不像迎接王駕的排場,但畢竟是指明了方向,也叫下面的不用瞎子摸燈一頭霧水。   而江東似乎是因為先前大旱太久的緣故,老天爺竟然似補償一般,開始下起了連天的陰雨。   琅王處理公事上向來認真,更何況如今是在江東,乃是他自己的地盤,百姓的糧食豐歉也與他息息相關。是以這幾日他總是帶著隨從巡查各路的水渠,嚴防有堵塞發澇的現象。   瓊娘想起她在素心齋修建時,揭露了白家往江東偷賣爛了芯子的木料一事,心裡略略放心了些。   前世裡,江東大水,而當時的水壩工程,因為那大批爛芯子的木料而釀下慘禍,以至於這也成為琅王暴斂,鬧得民不聊生的罪證之意。朝野上下極力彈劾琅王,以致於皇帝再怎麼偏私,也不得不作些樣子下來斥責琅王。   她不知道萬歲為何會心血來潮巡視江東。但若是依照前世的軌跡,萬歲此時若來,必定趕上江東治下的郡縣出事,到時候災民流離失所,拄著破碗棍子來到嘉康帝的龍輦前討飯,當真是叫文武百官拿捏住了琅王的把柄,落得遺臭萬年的奸臣之名。   而今世,因為她當初痛罵白家下面管事的緣故,琅王也一早便發現了這一關節,早早便命人重新嚴查的各處水利,而現在暴雨連天時,他依著瓊娘的意思,重點查看了前世裡曾經出事的郡縣,管保做到萬無一失。   想到這,瓊娘望著屋外連天的陰雨,心裡卻緩緩鬆了一口氣。   相比較各地別家迎接聖駕時,巧用心機,務求博得龍顏歡心的種種功利。瓊娘覺得江東楚邪只需要管好自己一畝三分地的事務,不給人留下把柄,另外,再肯給他那親生爹爹幾個笑容,便萬事大吉了!   想到這,她搖晃起了手裡的撥浪鼓,逗弄著兩個正在棉墊子上互相抱著啃咬的兩個小兒,溫言道:「以後長大了要乖,就算你們的爹爹脾氣臭,有何要孝敬他……」   正說著,琅王便走了進來,聽到這一關節,覺得瓊娘是在嫌棄自己,當下一邊在門口解了蓑衣一邊道:「明示昨晚還誇本王體貼來著,怎麼今日又鬧了這話出來?」   瓊娘見他又要冒怪話,自是忙不迭過去,截了他的話頭,道:「可算是回來了,怕你被陰雨冷著,我親自熬燉了山藥羊肉湯給你吃,就在屋子裡,鍋子下面墊了個小炭爐子,一直這麼熱滾滾的煮著,剛做的辣油也正是味道,你多吃些,驅一驅寒氣。」   以前瓊娘沒來過江東,未曾領教,如今卻發現,這陰冷的天氣當真是平常人抵擋不住的。   不過琅王府裡的屋子都埋了地龍,又捨得燒炭,屋子裡的溼氣倒是沒有多少,兩個孩子在厚厚的棉墊子上也玩得歡實溫暖。   可是琅王巡視了一天,必定手腳冰涼,搞不好,又會犯體寒的老毛病。   所以瓊娘在琅王走後,便親自配了藥膳料,熬煮了羊湯,用花生芝麻連同上好的紅椒做了熱滾滾的辣椒油碟,這用小炭爐吃,保管磨磨蹭蹭吃到最後,那湯都滾熱的。   兩個人吃飯時,還是在京城裡養成的習慣,在硬塌上放桌子。等狼王換完衣服時,便挨坐著一起吃。   說實在的,琅王在冰冷的雨水裡泡了一天,關節真是隱隱作痛。可是等回到了王府,回到了瓊娘的身邊,那種溫暖愜意,便如這搪瓷碗裡剛剛盛出的羊湯,滾燙鮮美,喝得每一個毛孔都舒服地張開,夾上一塊爛熟的羊排再蘸著紅豔豔的辣油吃,透出一身的細汗,寒意也就消弭在這樣的溫暖的夜色裡了。   嘉康帝宣布將要巡駕江東,引得朝野震動。   不過二皇子卻是一早便知底細的。母妃的老家也在江東,前些日子,她在為父王侍疾時,曾經與他一起言談過江東的妙處,那言語間倒是撩撥起了父皇關於江東的往事。   是以父皇有此心思,倒不叫他感到意外。   可是朝野卻是一片震動,許多人直諫萬歲三思,卻被一一駁斥。   而京城至江東的沿途郡縣更是一片轟動。這些地方郡縣的知府縣令根本沒有資格入宮見駕,這次卻可以得見龍顏。若是應對得好,給聖上留下印象,便可以平步青雲,一步登天。   是以沿途郡縣長官一個個擦拳磨掌,在自家的地盤上大動幹戈,定要把聖上起居安排妥善,好把自己一片忠心為主的赤誠表現出來,力爭給聖上留下好印象。   等到嘉康帝開始出巡時,所到之處,官員迎出數百裡地,便是披著星鬥等待,不敢有半分懈怠。   聖上行經之處皆是淨水灑地,再鋪上厚厚的紅氈。而迎接聖上時,郡縣中所有官員衙役,士子鄉紳俱是到場。別的不說,但是人數上卻是比上朝時文武百官多上許多,黑壓壓的跪成一片,頗為壯觀。   這便是自己兢兢業業,不敢懈怠憊懶換來的民心所向啊!   嘉康帝心中很是受用,嘴上雖然不說,面上滿是微笑。   還有那聰明的縣令,知道皇宮乃是金碧恢弘,自己安排的行館必然遠遠比不上,只能出奇制勝。於是徵用城中最大的府宅,只為聖上和隨行官員護衛留下必要的房屋,其餘的院落統統拆掉,全部挖成池塘,種上荷花,再在空地種上青竹。   嘉康帝去了那郡縣時,剛進院子,迎面便是一大片池塘,微風習習,滿池的荷花輕輕搖動。旁邊便是竹林,暗幽清寂,別有一番情趣。   嘉康帝大喜,御筆書就「才離池塘畔,又入竹林遊」,賜給縣令。   縣令激動得語無倫次,連夜將聖上的墨寶裱糊,供奉到自家祠堂裡,讓祖輩也見到自家兒孫如此有出息,並且日夜上香膜拜。   行了月餘,這日終於到了江東。剛進江東,走了一段,也不見大片的人群相迎,復又往前走了一段,便看到琅王帶著郡下官員等前來迎接。   除了琅王的管家侍衛,便是郡中的幾位郡令太守,只是人數稀少,勉強湊成兩排,看上去十分冷清。   嘉康帝到時正值一場小雨,路上十分泥濘。   而琅王並未鋪上紅布,卻是用鋸木頭的碎屑鋪了一條小路,而且十分狹窄,只能供兩三人行走。琅王迎接聖駕也未帶遮雨的華蓋頂帳,不遠處只是一個簡陋的木棚,上面還鋪著茅草,下面放了木桌椅子,供遠客休息。   有了前面各位八仙過海的郡縣官員珠玉在前,琅王的迎接真是簡陋到無法目視。莫說是迎接聖上,便是迎接知府都嫌輕慢。   隨行的官員互相對視,眼中不禁露出幸災樂禍的眼神,心道琅王對聖上如此怠慢,怕是一會便要倒黴。   這時一御史上前道:「聖上駕臨江東,對琅王和江東百姓是何等榮耀,然琅王如此輕慢,卻是為何?」   嘉康帝沉默不語,也轉頭去看楚邪怎麼答覆。   楚邪看了那御史一眼,說道:「江東大旱,一年裡顆粒無收,餓死百姓牲畜無數。幸老天開眼,終於下了雨。百姓現俱在地裡辛勤耕作,爭取搶得一茬糧食,而地方官吏也皆在忙於播種之事,是以本王並未帶太多人來迎接聖駕。本王以為只有地方安靖,百姓富足,才是對聖上最好的交待。聖上將到時突然開始下雨,本王砍了臨近的幾顆大樹,臨時做了一個木棚,雖然簡陋,卻是本王的一片誠心。」   嘉康帝連忙細看琅王,果然發現他手上有不少的木屑和小傷口,胸口頓時以一股子難言的心疼。。 第186章   在琅王身後的常進也是差點激動得落淚,一上午的,可累死個他們了。   不過是方才搬運木頭時,王爺搭把手,一不小心刮破了手而已,萬歲爺竟是親自執握住了王爺的手,那股子噓寒問暖勁兒真是讓他這等子昂揚男兒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若不是萬歲兒女俱全,又是寵妃不斷,當著乃是要讓人疑心別個了。   既然琅王一副以民為本的忠肝義膽在前,萬歲又是很受用的樣子,御史大人自然不好再言。   可是這些官員認定萬歲此來,便是尋找琅王橫徵暴斂的蛛絲馬跡,豈會善罷甘休,只覺得琅王這般惺惺作態,強作愛民惜民的姿態,也不知道能假裝到幾時。   當萬歲的車隊一路浩浩蕩蕩來到沂園時,園子裡的下人們一早便做好了準備,與宮裡的內侍一起交接,引領著陪王伴駕的嬪妃入住。而隨行的官員們則安排在沂園附近的別院。   嘉康帝身邊新近得寵的乃是華嬪,她原是靜敏妃的遠房侄女,被選秀入宮後,也一會跟在靜敏妃的身邊。   最近嘉康帝頭痛得厲害,這位華嬪家裡乃是郎中世家,擅長推拿按摩,一次在靜敏妃那裡,得了她一雙巧手按摩,頭痛頓時緩解不少。   加之她為人溫柔,容貌清麗,呆在嘉康帝的旁邊不多言不多語,甚是體貼人意,頗有靜敏妃年輕時的風範,因而雖不是國色天香,卻也得了帝寵,得以與靜敏妃等宮裡老資歷的嬪妃一起下了江東。   所以文公公交代,將這華嬪的房間安排得離萬歲近些,便於服侍萬歲。   這沂園裡雖然清幽,可是較之之前各個郡縣官員的刻意,還是差了些意思,住宿上也不算太精心。   但是礙於琅王的言辭鑿鑿,那些官員嬪妃們在這災害頻發的江東地界,都不敢太過挑剔,免得被琅王反襯得不體恤民生。   這楚盛原本以為甚是難辦的差使,卻是順順噹噹,壓根沒有什麼波折么蛾子。   瓊娘因為還沒有扶正王妃的身份,自是不方便與琅王一起接駕。不過楚管家從沂園回來後,便向她細細稟報了宮裡一眾隨從的起居安排。   當瓊娘聽聞了那華嬪的身份後,不由得細眉微微挑起。   原來那婉嬪這竟是這麼快便失寵,也不知這位深得靜敏妃深傳的華嬪又能固寵幾時?   不過瓊娘雖然不虞靠前。皇帝卻一早便知她也隨著楚邪來了江東,便是主動靠口叫韶容公主前來隨駕遊歷。   此時江東總是陰雨不斷,本來就不是出遊的好時令,琅王恨不得讓瓊娘呆在燒著地龍的屋子裡一天都不要出去。   可現在卻要陪著心血來潮的老頭在外面溼冷的天氣裡熬度,當真是叫人心疼。   是以到了第二日,瓊娘哭笑不得地看著琅王親子用鑷子夾了小竹炭放入手爐裡,又挨個查看翠玉給瓊娘備下的衣服,皺著眉頭叫她將輕薄的替下,換上厚實棉暖的。   瓊娘看著那些個臃腫的衣物,有些哭笑不得,竟然不知自己幾時備下了這麼嚇人的厚重衣物。   琅王卻道:「這是本王昨日親自去買的,雖然比不得你那些個衣物穿著纖細婀娜,但是這樣的天氣,你穿得那麼美給何人看?又不是尚未定親的閨女,凍壞了,以後怎麼給本王生子?本王可是答應讓你生個夠的。」   瓊娘沒想到他還沒忘,兩人初識時,他調戲自己「生個夠」的話茬,當下便請推他道:「當我是母豬嗎,怎麼生個夠?」   楚邪抱著她道:「要是母豬便好了,何苦來現在我還要用那羊腸衣避孕,倒是可以痛快淋漓了。」   瓊娘眼見外屋有小丫鬟忙忙碌碌的,連忙伸手堵了他的嘴,卻被他狠狠地啃咬了手心。   最後,瓊娘到底是穿得厚重臃腫地陪王伴駕去了。   江東這幾日正天氣惡劣。   可是堂堂九五至尊,常年被圈在京城的一畝三分地裡,每年得了空子出去時,就算是年歲甚大了,也內心歡愉的如孩童一般,怎麼可能因為下雨,便老老實實呆在房中。   萬歲爺雖則打著體察民情的招牌,但他先巡視的地方卻並不是田間地頭,而是當初他偷偷跑來江東找尋表姐晴柔時,曾經到過的地方。   這首先遊歷的便是郡郊的一處送友長亭。   當年他來到江東,與晴柔偷偷約見於此,在他心中一定會是自己妻子的女子,彼時卻成了他人妻,只冷著臉,凝望遠方,嘴裡淡淡地與他撇清干係,他心有不甘,便緊緊抱住了她,卻被她狠狠地打了嘴巴。   他捂著臉哭問她的心為何這般狠,她卻道是在獨自渡江流落江東時,在悽風冷雨中心漸漸變硬變冷的。   他原是不懂她話裡意思,因為上次他將江東時,正趕上天氣尚可之時,只覺得江面煙波浩渺,遠山映照。   可是這次,他是跟晴柔當初入江東一般的時節。如今看著周遭的陰雨陣陣,大江長山的大氣盡被綿延不休的雨水籠罩上了寒煙蕭索。   此時站在長亭,他朝著當年晴柔眼望的方向看去,正看見被雨水衝刷的碼頭。   此時有船靠碼頭,一個大著肚子的孕婦正艱難地從船上踏上岸來。她的丈夫正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攙扶這她……   嘉康帝的喉嚨堵住了,此時的他,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年少時的男子,重遊舊地,更能體會到晴柔當時說那絕情斷義的話時的心情。   想到她肚子跋涉萬水千山來到異鄉,懷著他的孩兒忘山走在這冷風悽雨裡,竟是一時哽咽,落下眼淚。   隨行的大臣們一個個撐著傘,在雨裡打著哆嗦。   雖然他們身披厚重的大氅,可是那寒氣還是從腳下往上走,真想呆在屋子裡挨著火盆好好烤一烤。   可是萬歲放著名山大川不看,非要來這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破亭子賞歷一番,著實叫人摸不著頭腦。   一個個只能上上下下審視著亭子的木柱茅頂,指望找尋出哪位高士隱者的留墨刻痕,琢磨些門道出來,好迎合萬歲的品古心境。   而琅王則是斂眉獨立,不屑於揣摩萬歲的心思。   瓊娘倒是隱約猜測出萬歲此時所思,料想著接下來的賞玩應該也不大有趣。   而立在瓊娘身側的嬪妃們則一臉豔羨地看著穿得圓滾滾的韶容公主。   當初能跟皇帝出來的,除了如靜敏妃資歷老,加之是江東人,萬歲體恤,讓她可以返家感受故土之情,其餘哪個不是年輕貌美正邀寵時。   一個個借著出遊的機會,都著薄衫彩衣。講求線條優美,隨著外面兜了毛氅披風,在這連綿的陰雨前,也有些不足以抵擋風寒。   現在皇帝在個破亭子裡兜轉個沒完,淚溼長襟。下面這些個美貌的嬪妃們紛紛忍耐不住,鼻子裡吸溜起清涕來。   偏偏這人多的場合還沒法揩拭,皇帝正入情傷感,也不好藉口更衣離去,便只能借著手帕遮掩,頻頻揩拭。   此時一陣冷風嗆來,個個緊緊合著大氅,摟緊懷裡的暖爐,腳兒凍得發麻,也不好頻頻移動。再看那韶容公主,便是安然地將手插在肥大的棉長衣裡,粉白的臉兒被棉長衣領口的黑狐狸毛襯得嫩光紅潤。   她腳下那雙厚氈底兒的棉靴子,先前還被她們私下裡嘲笑,說這韶容公主沒名沒份地流落江東,真是活得不如在京城裡滋潤。   可是現在,真恨不得立時跟她交換,將凍僵的腳插進厚實的棉靴子裡。   好不容易,這皇帝總算知道冷了,這才移步回沂園用膳。   用膳後,萬歲問道:「在風裡站了甚久,著實有些發冷,愛卿可知有何去處,能消一消寒氣?」   琅王陪王伴駕,吃得倒是不多,此時正在一起吃茶,便放下茶盞,道:「附近有一處溫泉,泡浴起來,甚是解乏……不過二殿下能否溫泡?」   這泡溫泉,乃是本朝風尚,最講究個眾人老少同浴,衣服除下,不分尊卑,一起喝著溫酒,吃著果品溫泡暢談。   可是王爺卻偏偏說著,眼睛充滿帶著些許探究地望了望劉剡的襠下。   這劉剡如今剛剛癒合傷口,陪同父王一起來到江東。   先前他與楚邪照面,二人一直未有交談。而如今楚邪倒是主動來給他言,可是一開口,就讓劉剡想要摔茶杯嗎,罵他的祖宗十八代。   他明明知道自己傷在何處,卻偏安排這種眾人一起解衣除衫的營生,簡直是用心惡毒以極!   然而二殿下向來是能忍的。在萬歲面前摔茶盞是失態,罵楚邪的祖宗十八代,也是罵自己的祖宗十八代,更是失德。   既然兩樣都不能失,便只能生硬勾起嘴角,笑著道:「身有不適,一直未曾痊癒,恐怕受不住溫泉的熱力,父王與諸位大人自便就好。」   楚邪將身子微微前傾,一臉不解地問:「二殿下哪裡不適?可否明示?」   其實二殿下那點子傷情,朝裡也有影傳,可是畢竟沒有落在實處,就連萬歲爺也不好直接派人去給本就受委屈的兒子驗傷。   是以楚邪這麼以刨根問底,還真有那好事之人或目光炯炯,或借著茶杯蓋遮掩,俱是好奇等待著二殿下的回應。。 第187章   二殿下被架在火塘上,屁股被烤得嗞啦響,挨了一刀處也隱隱抽痛。可是面兒上卻是雲淡風輕,不甚在意的表情,只溫文爾雅笑道:「脾胃補償,體虛乏力,倒是不能展示給王爺您看了。」   楚邪笑得意味深長,斜看向二皇子的眼神明顯不懷好意。   這兩人的神色落在嘉康帝的眼裡,愁在帝王的心上。   他原來有心傳位給劉剡,除了因為他克己奉公,認真勤勉,在群臣裡甚有口碑外,更重要的是他與忘山交情甚好,讓他不用憂愁百年後,忘山的歸屬。   可是現在因為一個女人,兩個兄弟便徹底鬧翻了臉……   想到這,他不由得瞟向了一旁的韶容公主,此時因為在廳堂內,她已經脫去了臃腫的棉衣,露出裡面肩頭鏤花窄袖的玫色長裙,只在香肩處,搭上一條長長的輕紗披帛,眉眼含笑,玉頸挺直,神態怡然,一顰一笑皆是獨特的氣韻。   紅顏禍水啊!也難怪兩個兒子爭搶。   嘉康帝在尋思此事時,下意識地將自己要將瓊娘賜婚給二皇子的事情忽略了過去,便將這罪過一股腦盡數推卸在了瓊娘太過貌美的緣由上。   不過嘉康帝緬懷了一天的往事,隨著他一起入江東的臣子們卻沒忘了正事。   那個不依不饒直諫皇帝,不可縱容姑息江東蠻政的胡大人率先開口道:「琅王,您可知將江東的百姓因為你的苛捐暴斂,而民不聊生,按理說您掌管著運河的稅務,並不短缺銀兩,為何還要收刮百姓,收取什麼「悅目稅」……這是什麼個稅,真是前朝歷代都翻找不出,既然如今萬歲親臨,便由你好好解釋一番吧!」   楚邪一早便聽聞朝中有人上書寫了個什麼「十罪狀」彈劾自己,倒是早有準備。   聽胡大人這麼一說,連眼皮都沒有掀動道:「既然連胡大人都覺得荒謬,本王豈會去做?江東連年災害,百姓食不果腹,本王一早便下令減免今年的耕稅,賑災的糧食更是本王自掏的腰包,別說運河的稅錢,便是本王陳年的家底都搭入不少,以致於現在想要娶妻納利,都有些力不從心,深恐折損了王妃的臉面!」   就在這時,已經身為吏部司司馬的盧卷笑著道:「昨日來了江東,聖上便命微臣去探訪民情,原來這『悅目稅』乃是王爺當街戲言,當時街市上有一貌美女子被郡百姓層層包圍,追看個不停,琅王為了人群自動退散,才高喊了這麼一嗓子,不過是讓百姓散去,也並未收一文錢,不知怎麼以訛傳訛,就成了琅王橫徵暴斂了。」   瓊娘這時不急不緩地開口道:「全是我的罪過,當時因為初來京東,在街市上行走,也許打扮與當地人不甚相同,引來了他們的好奇,馬車差點被掀翻,危急時,恰好琅王趕到,這才解了圍困。」   若是旁的女子說這話,未免有些荒唐走板得可笑。   可是說這話的是韶容公主,卻不會有人覺得誇張。   不過是數月未見,這位太后的義女竟然是比在京城裡更加丰姿綽約,   這女人的姿色有五分在皮骨,三分靠氣質,二分靠打扮,可是這位崔瓊娘卻是十分盡佔,當初京城裡流傳著她才是京城第一等的美人,可惜出身太低,不能與雲曦之類的貴女比肩,才未能入選。   這等子的美人驟然立在江東的郡城之內,惹動了全城百姓圍觀,真是太入情入理了。   若真是這般,那琅王沒有舉刀維護前妻,已經算是格外施恩了。   胡大人一時語塞,心內暗鬧那寫下奏摺之人以訛傳訛,竟然未加考證便妄議重臣,當真是還降罪。   跟胡大人一起變臉的還有萬歲。為何總有人要害他的忘山?這種嚇唬愚民的戲言,卻被人拿來去朝堂上彈劾,還把韶容公主污衊成煙花女子,便是連太后也一併折損了。   想到這,萬歲的臉面豈會好看?當下便決定,定要將那污衊琅王的官員拿了嚴辦。   倒是一起隨著皇帝出巡的雍陽公主笑著道:「若是韶容公主,便是收錢也是應當,如今我們這些身在京城的卻是命苦了,不得時時看著你的打扮,竟是不知該怎麼穿衣才好。」   她此時已經嫁人,夫婿為人寬厚勤勉,皇帝其實也是心疼這個女兒的,便提拔了駙馬,他在朝中一路順遂直升,夫妻二人感情甚篤,也算是琴瑟和鳴。   然後這雍陽公主說話不過腦子的毛病,算是今生改得不掉了。竟是這般大咧咧地要出錢看瓊娘。   不過瓊娘是知道她的,當下便微微一笑,將話題岔到別處去了。   其實這群臣來江東之前,全是備下腹稿,準備到江東陪王伴駕,抓住了琅王的錯處後,再口誅筆伐。   只是沒想到,這胡大人出師不利,一下子便被琅王駁斥得乾淨。   其後,甚是體恤臣子的萬歲,甚是關心琅王無力娶妻一時,當下便道,趁著他巡遊江東是,便做主再為二人主持婚事,破鏡重圓,重接秦晉之好,成為百年佳話。   至於禮金當面,他與諸位皇子臣子們都不會吝嗇,也算是變相周濟下為民傾家蕩產的琅王。   嘉康帝說得順溜,下面的臣子們都是一苦臉。   按理說,同僚們互相賀禮是應當應分,可是琅王這隔三差五娶正妻,實在是讓人心內不忿,尤其是那新娘子都不帶換一換的,隱隱有圈取賀禮的嫌疑,偏生還不能出口質疑,不然未免小氣,外帶調唆琅王夫妻不能破鏡重圓的嫌疑。   當下只能自認倒黴,大老遠千裡迢迢從京城趕到江東來給琅王送賀禮。   琅王自然也只能謝過君恩,自依著原定的日子迎娶瓊娘。   連著幾日陪王伴駕,琅王的政務且需得處理。便是每日回去看看已經熟睡的一對小人,吃了瓊娘親手為他做的飯食,才去了書房處理因為陪伴聖上耽擱的政事。   這日,晚餐甚是豐盛,瓊娘看他勞苦,連日來給他時時進補,今日做了剁椒的烤魚,配著斑鳩丸子湯來吃。   待得吃完後,他便來到書房,卻聽管家通報,有個本家的親戚前來板房,說有要事告知琅王。   琅王對待江東的本家,一向秉持平易近人之風,對叔公姑母一類的親戚多有照拂,見這麼晚前來,說不得是遇了什麼難事,當下便讓人將他引入進來。   隨著書房門推開,一個中等身材的圓臉男子走了進來,笑著對琅王施禮道:「王爺,」。   琅王看了一眼來人,認出乃是一個遠房叔公家的長孫楚得勝。楚得勝剛過而立之年,因為縱情姿色,臉色有些青白。   這位叔公原本也是家財頗豐,可惜遇到一個只會花錢不會賺錢的兒子,漸漸的坐吃山空,到了楚得勝這一代時曾經的萬貫家財已被耗盡,雖然尚能衣食無憂,但是日子過得卻是連個富商都不如。   琅王問道:「堂哥進來所為何事?」   楚得勝討好的笑著說道:「王爺每日庶務甚多,本不該打擾,可是我近日才得知一事,須得讓王爺知道……王爺可知我們差點便是成為親兄弟?」   琅王聽了這話,臉色立時沉了下來,眉頭皺起,喝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楚得勝被琅王的表情和語氣嚇了一跳,恍然琅王誤會自己的話,趕緊說道:「昔日老王妃還未過世時,也許是覺得膝下只王爺一人,有些空曠,曾有意收我為義子,準備與我那早逝的大伯商定後就改了族譜,舉辦儀式將我收養,這件事幾個叔公俱是知道的。可惜天不假年,王妃遽然離世,大伯傷心過度也病故了,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琅王劍眉一挑,這事他從未聽聞。但是既然提到幾位叔公知情,想來這位表哥還沒這麼大膽子編排一戳就破的故事消遣自己。不知他今日為何提起此事?   楚得勝卻是未說一件事,那就是當時老琅王似乎不太贊同,是以老王妃去世後這事便沒了後續。   那時他還是十餘歲的童子,生平第一次進琅王府,被王府的豪華闊綽深深震撼了。見到的琅王妃,更是比畫上的美人還要美麗幾分。   王妃摸著他的頭,笑著戲言:「待過了籍你便是哥哥,是王府的嫡長子,日後琅王的王位也要你來繼承。」   他那時也是年幼不懂,等到後來年紀漸長,他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麼。   他無數次想若是王妃當日並未身亡,會不會戲言成真?自己現在便是江東的主宰,在廣廈千間的琅王府做個一呼百應的王爺了,再看看現在家徒四壁的窘狀,他的心便像被無數螞蟻撕咬一般的痛。   楚得勝甩了下頭,將腦中無用的想法去除,從懷中掏出一封信,畢恭畢敬地遞給琅王,說道:「這是當時王妃給我父親的信,言明若是當今聖上來到江東,便讓我父親將信交給您。我父親走得早,臨終時話也未交代清楚,倒是耽誤了些,我也是最近才得了這信,今日便奉老王妃之命將信送給王爺您。」。 第188章   琅王慢慢伸手接過,展開陳年泛黃的信紙細細看了起來,其實當他接信時,心內便隱約猜到了什麼。等得打開一看,果是老太后給自己母親的信,信中一段話讓人觸目驚心,言母親若是還糾纏著聖上,便是給自家招惹禍事,而那落款的時間,也正是母親去世不久。   這……如果沒搞錯的話,正是瓊娘提及太后丟失的那封信。   琅王拿著信紙半天不動,他在想,如果當初瓊娘沒有跟自己提起這段往事,而自己也不知道身世的話,此時心內該是作何感想?   這個楚得勝之言,處處透露著母親已經知道了自己時日不久,又特意囑咐遠親留下這樣一封信給他,豈不是像她糟了強權迫害,萬不得已,只能待著自己唯一的兒子成年後,才託人輾轉告知?   而且為什麼待得皇帝來了,才拿信?豈不是暗示著他要為含冤死去的母親報仇雪恨嗎?   楚邪慢慢地放下了書信,目光炯炯地看著楚得勝,半天也不說話。   楚得勝等得半日,卻不成想,楚邪是這麼一個不鹹不淡的反應。他只能再接再厲地暗示到:「這……王妃當年可是遇到了什麼難心事,才委託我父親代為轉交書信?」   楚邪依舊不說話,只是滿臉的騰騰殺氣,過了老半天才緩緩說道:「時辰不早了,表哥你這也該回府休息了。」   楚得勝便這般沒頭沒腦地被「請」出府去。   江東的夜晚比白天更陰冷,楚得勝緊了緊半舊的厚棉衣,快步朝著自己的府宅方向走去。   可是快到府門時,卻被人一把拽進了一個陰暗的巷子裡,一個低沉的聲音道:「那信可曾交到琅王的手中?」   楚得勝被兩個孔武有力的人按捺在了地上,看著眼前這個皮膚白皙,書生模樣的人道:「送了……也依照大人的吩咐說了。」   尚雲天聽了,緊了緊大氅的領口,問道:「……那他是什麼反應?」   楚得勝道:「半天沒反應,就是那臉色難看,看上去像是想要殺人……」   尚雲天半低下身子道:「那他……沒說些什麼?」   楚得勝搖了搖頭道:「只說時辰不早,讓我早點返家……大人,能否讓我起來說話?這地上的砂石太磨礪褲子,我家裡就剩下這麼一條能見人的了。」   尚雲天挑了挑眉,心道:真是王公子孫,各有不同,若不是楚家還有這麼一個沒骨氣的破落戶,這趟差事可就難辦了!   想到這他揮了揮手,示意著手下讓他起來。   楚得勝又連忙問:「事先答應給我的賞銀呢?」   尚雲天從懷裡抽出了五大張銀票遞給了楚得勝,又囑咐他嘴要嚴實些,這些賞銀留得些時日再花,便放他走了。   待看著楚得勝一路連跑帶顛,輕快跑遠時,尚雲天才揮手叫人過來說道:「過幾日,讓這個人醉酒掉入糞坑裡溺死吧……記得要做得像是意外。」   他手下的人都做慣了髒事情,自然心領神會,點頭領命。   尚雲天出了巷子,轉身上了馬車。   他前世裡卻也不知楚邪謀反的緣由,直到他被靜敏妃親自召見。   這個前世裡他在宮宴上見了無數次,不多言不多語的賢惠的妃子,卻是不動聲色地盤問著他許多事情,雖然語調溫婉,可是那種抽冷子提問,盤問細節的種種,莫不體現了她極有心計。在這一點上,他總算知道二皇子承襲的是誰的衣缽了。   若非尚雲天前身確是經歷過這些事情,說不定還真要被這婦人問得卡住。如果自己的話一旦有破綻的話,那這靜敏妃會怎樣待自己?   他曾經這般自問過,心內卻知,那婦人的心腸並不比二殿下柔軟幾分。   是以,當她拿出這封信來,授意著自己找尋楚家那楚得勝的來給琅王遞信時,尚雲天心內便隱約猜測到這位皇帝的賢妃是要做什麼了。   也許當年就是因為這份書信,加之楚邪在朝中名聲掃地,處境艱難,他才憤而造反。   而現在,靜敏妃是故意要讓琅王造反的日子提前啊!   前世裡,那時的江東已經挨過了災荒,倉廩豐登,錢銀充足,兵強馬壯,是以造反時,勢如破竹,竟是差一點就能成事。   可是現在,江東剛剛經歷大旱,又逢水澇。正是內外交困,流民驟然增多時。   而靜敏妃手裡的那封陳年舊信若是能起作用。楚邪如前世一般,不顧部下反對執意造反,便再無前世的天時地利。   若是及時派兵鎮壓,必定剿滅之……   只說尚雲天有些不解的是為何選在此時行事。要知聖上就在江東,此時引導楚邪造反,置聖上於何地?難道他們想聖上死於江東,好為二殿下讓出位置?想到此,尚雲天就覺得心內一陣陣發冷。   前世今生數十年,他一直讀的聖賢書,雖然今生做了許多腌臢之事,手上也是染滿了鮮血,但他心中一直認為自己是秉承聖言,為國事而不惜身。在他眼裡,楚邪便是背叛聖上,引起沅朝動蕩,百姓深受兵亂之禍的罪魁禍首。自己所為的一切俱是為了阻止這場叛亂,讓百姓能夠安居樂業。更能讓自己的妻子瓊娘及早迷途知返,免得受了楚邪的牽連。   是以,他雖然做下了許多原先想都不敢想的事,但一直能夠心安理得。   可是現如今,他倒是心有迷茫了,既然楚邪也是聖上親子,叛亂的起因乃是誤會和被人刻意引導,自己甚至在裡面起了不小的作用,那麼自己一直以來的所作所為還是為國除害,為民平亂嗎?只是事已至此,做下了這許多事的自己還可脫身嗎?他也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前行,且走一步,看一步。   只是他有一種世事巨變,盡不在他掌握之感,這事情會朝著什麼方向發展,便如失控的狂牛一般,不知疾馳向何方。   就在第二日,二皇子劉剡突然發起高燒,太醫言江東陰冷,實在是不利於大病初癒的二皇子的身體,若是可以還請過江,移出江東,到氣候不那麼陰冷的江南稍事養病。   嘉康帝見劉剡病得那麼重,自然不好讓兒子再陪王伴駕,便恩準他先自坐船離開江東養病。   二殿下被人用擔架抬上了船,一路順流過江去了相隔五百裡的鎮上。他到了鎮上,立刻派人請來江南五郡的太守,說道:「江東災情頻頻,鄉民多是刁鑽不開化的愚民,雖則江東流民現下減少許多。但是聖駕在此,萬不能有失,為防意外,還請將軍派兵把守四方要道,將各個郡縣的兵馬調至一處,斷不能容流民驚擾到聖上。」   這個理由冠冕堂皇,更何況二皇子現在執掌兵部,手裡掌握調度地方兵馬的兵符。   太守點頭應是,回去便傳達了二殿下的旨意給各地總兵,與停駐在江岸的聖上親軍在附近各處要地駐守。   劉剡登上了城門樓,此時從江東便吹來的寒風獵獵,他立在高處極目遠眺,在江東的天上再次積蓄起了層層烏雲,似乎又一場不會善罷甘休的暴風雨即將來臨。   再說江東這一邊。   因為琅王臨近婚期,是以府門內外皆忙碌著。不過瓊娘一早便言,一切得需從簡,不可太過鋪張落人口實,所以這婚宴便是只府內擺了十桌而已。   瓊娘是不打算請老家的楚家本家的,當初她們成婚,本家雖然沒當場,可是禮金給的豐足,再請他們的話,豈不是打了自家人的秋風?便準備成禮後,再以家宴為名,補請了本家的親戚。   可是隨著萬歲來江東的一眾官員卻不能省下,這十桌子便是給他們擺下的。   琅王曾說,叫那胡大人多事!這禮金便準備收得他腿軟,看他以後還敢缺德幫忙遞送休書,拆散人家的大好姻緣。   瓊娘心知琅王睚眥必報,便是自得由著他去。   可是就在二皇子走了的三日後,皇帝卻一身微服,只帶了幾個隨從與華嬪一路輕輦來到琅王府。   「朕的這位華嬪,也是江東人。她說以前老早便聽說琅王府內有當年造景大師苦水先生親自做景布下的奇石,特意讓朕帶她來看看眼。」皇帝入了門後,笑吟吟地對楚邪道。   這萬歲要賞院子,自然是不可推卸,便是琅王引路,帶著二位在院中遊走。   可是待到了老王妃曾經的佛堂前,聖上停駐了腳步,透過屋堂敞開透氣的房門看著裡面高懸的畫像,言說要憑弔一番老琅王和琅王妃,說完也不待琅王搭言,便丟下華嬪大步入了佛堂。   進入佛堂,看到上面的晴柔表姐的畫像,上面玉人如昔,恍惚間便似回到了幾十年前自己與表姐一起歡愉時的那一刻,尤記得自己當時滿腔激動與欣喜。一轉眼斯人已逝十餘載,自己發已蒼,齒已松,連忘山都已然這麼大了,孫兒孫女也滿地爬,但是晴柔在自己心中的音容笑貌不但沒有模糊,反而愈加清晰,自己常常能憶起與晴柔相處的那些個動人的細節。。 第189章   也不知是不是人年歲漸大的緣故,這幾日身在江東,總是不由自主地猜想著晴柔是懷著如何絕望無助的情緒孕中獨自一人來到江東。   所有的愧疚之情,也盡數化為對兒子忘山的補償。   原想著將他留在京城,呆在自己的身邊,也好時時照拂。   沒成想,他卻執意要會江東。如今自己好不容易找尋了藉口巡視江東,倒是可以在晴柔居住的院落裡悼念芳魂。   目光流轉間,嘉康帝盯看著那畫,自然看到立在晴柔身旁的男人,心內頓時升起一股難言的滋味。其實他也知道晴柔一個柔弱的女子,當初若是沒有楚歸農的幫襯,流落到江東會是什麼樣的境地,而他的孩兒忘山,若沒有楚歸農的庇佑又要變成什麼模樣,這一點來說,聖上是感激他的。   但是也正是畫上這個魁梧英挺的男人,不但搶走了自己的晴柔表姐,還佔據了忘山的全部愛戴思念。這一點又讓聖上深惡痛絕。   聖上心中情緒難明,臉色也是陰晴不定。佇立良久。   琅王立在他的身後,也是面色陰沉,身側的大掌緊握復又鬆開了幾個來回,最後揚聲道:「佛堂陰氣太重,還請萬歲不要在此停留太久。」   聖上長嘆一聲,轉身離開了佛堂。   在琅王府又閒走了一陣,聖上胸口的那股子鬱氣才稍稍紓解。他轉身對琅王道:「久聞江東人傑地靈,今日卿陪朕飲酒,為朕解說一下江東的人物事跡和風土人情。」   華嬪這時柔柔地輕聲說道:「妾出身醫藥世家,家中長輩十分推崇江東地龍酒,釀造時配以地行草,以桃木為桶,埋入地下五丈處,十年方成。初入口可品桃之清香,繼而轉之熱烈,使人如沐旭日,常飲可強身健體,百病消除,被稱為酒中珍品。據說這琅王府裡的地龍酒乃是每年祭祖聖時,依照規矩埋入的,保證府上年年都有十年的陳釀可飲,萬歲到了江東卻是不可錯過。」   聖上聽了,不禁勾起了興致,對琅王說道:「愛卿的府上竟然有這等子好酒,卻是不可錯過。」   他又對華嬪說道:「朕與琅王飲酒,你無需作陪,先回行宮吧。」   華嬪施了一禮,帶著侍女嬤嬤轉身緩緩行去。轉過一個院落,正看到瓊娘身著白貂大氅邈邈行來。待瓊娘行到近處,華嬪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微笑著道:「早先在京城便聽說過韶容公主的名號,可惜我入宮得晚,未曾有緣見你,你便去了江東,前幾日在宴會上也未曾得以與你說話,心內正自遺憾,未曾想在這看到了,你與琅王能破鏡重圓,重結佳話,真是讓女子羨慕。」   瓊娘落落大方地一笑道:「幸而我嫁得不是皇家,不然依著我這般破落的性子,當真是要招人厭被打入冷宮永不得翻身,哪裡還有現在的誤會消融?早不是被人抵押著審了,可著勁兒磋磨呢!」   華嬪的臉微微一僵,笑道:「公主這般說,那我們這些入了宮的豈不是入了苦海,不得翻身?」   瓊娘似乎也是自覺失言,趕緊手捂了檀口道:「看我破嘴,便是在江東鄉野間鬆散關了,越發沒個把門的……聽說萬歲在與琅王暢飲,不如我自請了你去我的院落飲酒,我自罰一杯,當時謝罪。」   正說話間,下面僕人已經提著新挖出來的酒罈子給瓊娘驗看:「公主,這是準備給皇帝呈送上來的酒,一共起出了兩壇,可要給您留一壇?」   那地龍酒的確醇香,因為每出一罈子酒,都要先撕開封口的油紙,撬開木塞子察看一下酒的成色,所以那酒香瀰漫,讓人饞涎欲滴。   瓊娘笑道:「且留一罈子,聞著都香,」   那華嬪卻自退後了一步,掩住了鼻子道:「我自來時不善飲的,聞著酒味都有醉意,在此謝過公主的好意,我有些乏累,便要先回沂園休息去了。」   瓊娘聽了也不多做挽留,便是先依著女主人的禮節,先送華嬪出府,一邊走一邊問道:「聽聞華嬪出身醫藥世家,尤為擅長草藥和按摩?」   華嬪輕笑道:「不過是耳讀目染,學了一些粗淺功夫罷了,為聖上略解疲乏罷了,卻是當不得擅長二字。」   瓊娘卻是親切地執握起了華嬪的一隻手,細細打量著她的長指道:「一看便是個有力道的,哪日得了方便,也要教我一些推拿招式,王爺最近公事繁多,也甚是乏累需要鬆緩呢。」   華嬪任著她牽了一會,便不露痕跡地收回了手臂,只含笑道:「那是自然,只要公主不嫌棄這個累手,我自當傾囊相授。」   二人有說有笑,便走到了府門口,瓊娘目送華嬪上了馬車,朝著沂園的方向緩緩駛去……   再說那華嬪,到了沂園下了馬車後,並未先回去自己院落,而是去拜見了靜敏妃。   此時靜敏妃剛剛用了茶盞,正由人伺候著,脫了鞋襪泡腳。   見華嬪進來,她便揮手示意著左右退出,然後問道:「請說只你一人回來,萬歲可還留在狼王府上?」   那華嬪恭謹回道:「萬歲興致正濃,聽說琅王府上有佳釀地龍酒,便著人起出了兩罈子,看光景不引得盡興,是不會起駕回宮的。」   靜敏妃半閉著眼,用腳輕輕撩撥了下金盆子裡的花瓣,又接著道:「你可曾在旁親見聖上飲酒了?」   華嬪低頭道:「未曾,萬歲似乎要跟琅王傾談,不喜臣妾在旁打擾,便臣妾先回來了,不過臣妾看見王府僕人提著酒罈去送酒,那味道一問便是十年陳釀的地龍酒,叫人錯認不得。」   華嬪說完,見靜敏妃依舊半合著眼,便又說道:「臨行前,臣妾曾在那酒罈子前走過,略聞了聞,都有些抵受不住……還請娘娘放心。」   靜敏妃卻只是笑笑,輕聲道:「按理說,萬歲出巡,京中自該有得力的皇子留守,你可知,皇帝為何卻直留了三皇子留守京城,卻將大皇子和二皇子一併都帶了出來?」」   華嬪道:「當是聖上疼愛兩位皇子,是以帶著身邊陪伴。」   靜敏妃嘴角動了動,露出一個有些冷冽的笑意,說道:「當今聖上也是歷經磨難才得以上位的。至於皇子間的勾心鬥角,聖上年少時經歷的手段怕是比大皇子二皇子還要純熟些。前陣子大皇子私德不檢,聖上嗔怒,奪了他太子的位置,至今尚未冊封新太子。而二皇子德才兼備,素來為朝臣所敬重,若是留在京城,只怕萬歲便要寢食難安,無法安享江東的冷風悽雨,緬懷舊人的纏綿往事了。兒子太賢德了,聖上又豈能不防?自然要帶在身邊以防萬一。」   華嬪只聽著,低聲道:「二皇子自有天命庇佑,若是在京城裡成事,只怕那大皇子有皇后娘家的撐腰,便要半路截胡,而此時天時地利人和,有娘娘在,二殿下必能一登大統,心隨夙願。」   靜敏妃臉上的笑意倒是柔和了些,只目光炯炯道:「二皇子的能否否極泰來,全要看華嬪你的表現。天授而不取,反受其咎。今日諸般俱備,就看你我的運氣如何了?」   只是待到了晚上,也不見萬歲歸來。   華嬪一直呆在靜敏妃這裡,心內也是惴惴不安。,可是隨著夜色加濃,靜敏妃的心卻越來越安定了。   她心內已經有了十足把握,萬歲久久不歸,怕是已經成事了!   終於到了深夜,萬歲酩酊大醉,被人送了回來,逕自回了自己的別院中安歇,並沒有翻牌子侍寢。   靜敏妃細細打聽,據說萬歲一直沒有睜開眼,連醒酒湯都未飲進。   她心裡冷笑,這琅王倒是好手段,竟然有本事將昏迷不醒的萬歲送回來,是想要擺脫干係嗎?   於是華嬪領命,親自熬煮了醒酒湯藥,給萬歲送去。   華嬪正得寵,文泰安,自然不便阻攔,可是就在華嬪進去沒多久,便傳來華嬪聲嘶力竭的叫聲:「快來人,聖上昏倒了!」   隨著這聲驚叫,大殿裡突然間燈火大亮,許多太監急急在各個院落間奔走,靜敏妃第一個趕到了聖上下榻之處。接著幾個御醫氣喘籲籲地跑來給聖上診脈,再然後各位陪王伴駕的大臣也紛紛來到屋外,一邊不安地等候,一邊互相詢問,有幾個大臣扯住一個太監問聖上現在如何,太監哭喪著臉,說道聖上依然昏迷,御醫正在診治。   臥室內,幾個御醫圍著聖上不時地診脈,查看情況,低聲商量。   靜敏妃坐在聖上旁邊,雙手不住地絞動,看著幾個御醫圍著聖上,一邊診脈,一邊小聲商量,問道:「聖上是怎麼了,怎會昏倒的?」   幾個御醫又商量了一番,一個留著五律長髯御醫有些猶疑地說道:「稟娘娘,聖上……聖上似乎是中了毒?」   「毒?聖上中的什麼毒?」靜敏妃聲音尖利地問道。外面候著的大臣也聽到了靜敏妃的聲音,也是起了一陣騷動。。 第190章   那御醫說道:「看聖上的症狀,眼下發紫,身體僵硬,似是中了奇毒,血脈起伏,甚是兇險,只是所中之毒為何,還不能察驗,為今之計,我們這邊只能試著為聖上熬藥試著排毒。」   靜敏妃囑咐華嬪服侍聖上,平復下情緒,派太監請各位大臣到大廳議事。   靜敏妃進了大廳,眾位大臣已經在此等候。胡大人開口問道:「娘娘,聖上是中毒了嗎?」   靜敏妃坐了下來,面色沉重,說道:「聖上確實中了毒。吾一女流之輩,又非宮中之主,實不知該當如何,諸位大臣可有何建議?」   胡大人又問道:「聖上今日除了琅王府,可還去了其他地方?」   靜敏妃道:「據華嬪和隨侍的文公公講,聖上只在琅王府呆了大半日,還在琅王府飲酒用膳,剛回沂園,華嬪心疼皇上,便燉煮了醒酒湯,誰知一進去便發現皇上不妥,立時驚喊出來。這皇帝身旁的粗心人這發覺萬歲不是醉酒,而像中毒……」   胡大人閉嘴不言,和其他幾位大臣對視幾眼,皆是面色沉重。   聖上無論身在何處都有重重守衛,進膳前也有太監一一驗毒,外人實難有機會給聖上下毒。只有琅王,身為江東之主,今日聖上又去了琅王府,才有這等機會。   楚邪這廝竟然這般膽大,明目張胆地給萬歲下毒,看皇帝這般情狀,絕非突然突發,應該是一早在琅王府便顯出了跡象,這般的往回送是以為矇混到天亮,就能脫了干係。然後便可有藉口說是皇帝身邊的近臣謀害,再打著清君側的藉口,實施造反之舉?   幾位近臣也算是經歷過幾回朝中動蕩,老謀深算的主兒了。可是現在卻全然沒了主意,直覺第二天天亮,琅王來包抄了沂園,將他們統統滅了口也說不定。   就在眾人沉默不語時,靜敏妃又開口道:「此地乃是琅王的地盤,但凡說他半個不好,都是得了地頭強蛇,倒不若只言皇帝的急病犯了,連夜過了江去,江水那邊有二皇子在,及時調動了兵馬,就算琅王有什麼異動,也可保證皇帝不受奸人迫害……」   靜敏妃的這番話算是說進了群臣的心裡去,皇帝生死不明,留在江東人人自危,而過了江去,便可尋到二皇子、   若真是萬歲有了意外,二皇子必定繼承大統,他們這些臣子們也算擁立儲君有功,便可抹去保護萬歲不力的罪責……   於是靜敏妃的提議,得到群臣一致擁護,眾人恨不得立刻飛過江東,逃離這等子險境。   此時因為萬歲遇險,宮裡的嬪妃就算靜敏妃的位分最大,自然一切都聽她的指揮。   那靜敏妃別看平時不多言多語,真到了關鍵處,卻是個雷厲風行的主兒,只片刻的功夫,便安排好她與幾位重臣護送昏迷萬歲先上船,至於其他嬪妃們,除了華嬪外,大都留在了江東,免得一時走得人太多,叫楚邪那賊子發覺。   待得到了船上,靜敏妃想要入船艙看看萬歲,文泰安卻阻止道:「還請娘娘恕罪,萬歲如今身體欠奉,胡大人吩咐,任何人不能單獨見皇上,免得再有奸人混入謀害了萬歲,要不您與幾位大人一起侍奉著皇上?」   靜敏妃倒是並不意外這幾個大臣的做法,他們個個都是怕萬歲死的時候,自己落了單,犯下什麼洗脫不清的罪責,便是萬歲出事,大家據在場,誰也洗脫不了責任。   她倒是沒有跟文泰安發急,只是點頭道:「如此這般謹慎,我自發信了,還請文總管細心照拂著萬歲。」   說著,她便舉步回到了自己的船艙裡。   萬歲中的是「一晌仙」,初時不過似酒醉,久喚不醒。是以琅王才不過覺得萬歲是酒醉太過,便將聖上送回沂園,可是那毒乃是一宿發作,是以後來便呈現中毒的跡象。   靜敏妃則早已計劃周詳,下毒的份量也是計算過,正好讓聖上坐船趕往二皇子處時身亡,而這些大臣便是琅王謀害聖上的人證。   二皇子以為聖上復仇的大義,統帥兵馬殺過江東,趁著江東疲敝,以有心算無心,可一舉拿下江東,除掉琅王。那時二皇子既有為先帝復仇,去除叛臣的功績,手中又有兵馬,而京城只有個會畫畫的三皇子,就算萬歲生前沒有立儲,劉剡軍功甚偉,回到京城自然登基。   至於這廢物大皇子,現在身邊沒有皇后與他的外祖父出謀劃策,也是無足輕重。   只可惜,那琅王倒是並未如她一早料想的,因為那封信兒猜忌皇室。若是由琅王親自弒殺了皇上,上演一出殺君弒父的好戲,那該是何等的暢快人心……   這般想著,隨著江岸逐漸靠近,靜敏妃的心越發放寬了。   這時,突然窗外一片燈火通明,將大船和周邊江面照得透亮。   靜敏妃一驚,立時站了起來。   艙門一開,胡大人因為著急卻是未請示便推門疾步走了進來,語音發顫道:「娘……娘娘……,大事不好,琅王那逆臣早就派了水軍將江面封鎖。趁著夜色,水軍偷偷將我們包圍住,然後才掌起燈火。」   靜敏妃連忙走到窗邊,打開窗戶向外望去,只見周圍有許多軍船,將自家大船團團圍住。   這時對面一艘最大的軍船中,琅王正立在船頭,眉色凝聚,望向大船。   當看到有臣子露頭時,楚邪便揚聲高喊道:「驚聞萬歲連夜離開江東,臣自心內惶恐,是以前來相送,不知可否見萬歲一面!」   立在船頭的臣子一個個面面相覷,誰也沒有開言。   靜敏妃沒想到他的反應竟然是這般快,想來是他在沂園裡安插了眼線,給他通風報信吧。   不過靜敏妃倒也不慌,此時經過了江水,兒子劉剡一早也接了她的暗信早早做起了準備,觀那楚邪所帶兵馬並不甚多,便也不足為懼。而且想到楚邪是單槍匹馬而來,她的心內又是一陣暢快,當著是天助她母子二人也!   就在此時二皇子已經帶船隊前來相迎。原來劉剡推算著時間,派出船隊到江東接應靜敏妃,遙遙看到江東水軍將聖上坐船圍住,立即趕了過來,將江東水軍也包圍起來。   眾位大臣見江南派出援軍,心中頓時安穩,再不復剛才戰戰兢兢模樣。   劉剡見琅王站立船頭,倒是和顏悅色道:「諸位在船上說話也不方便,水上顛簸。父皇的身子抵受不住,還是到江岸上說話吧。」   琅王挑了挑眉,倒是沒有提出異議。   於是一干人等上了船岸,來到了附近的衙齋之中。   楚邪前來見駕,自然身邊也不會帶太對的人手,便是幾個侍衛跟著,大步流星地入了府衙。   二皇子一早便安排了兵馬。在眾人抬著聖上一進衙齋之後,立刻將衙齋團團包圍住,全城立刻進入到戒備的狀態。   而入了衙齋後,靜敏妃首先變臉發難   胡大人當先站出來,厲聲說道:「楚邪,聖上待你如此優厚,當初聽聞你在江上因為龍吸水下樓不明甚而病倒,這是何等的厚愛?而你狼子野心,居然下毒謀害聖上,這等子妄為膽大,簡直令人髮指,實是罪大惡極。」   琅王眉頭一皺,冷冷道:「胡大人在胡言亂語什麼,聖上的確是到本王的府上醉飲,府裡的酒肉也都經過萬歲身邊侍衛試毒,本王與萬歲同飲,吃的是一樣的酒肉,若是有毒,本王也該一併中毒才對。在府上,我原以為聖上酒醉,但是後來聽聞萬歲連夜離開江東,唯恐是本王怠慢,這才連夜趕來,為聖上相送。而今你們卻言聖上中毒,張嘴便污衊本王。萬歲中毒,與本王何益?你們這許多人平日都圍著聖上,焉知不是你輩出了賊人下毒,然後嫁禍給本王?」   說完,他冷冷瞟了靜敏妃和二皇子一眼。   胡大人沒想到楚邪居然如此無恥,百般抵賴,直氣得身子打顫。   就在這時,有幾位官員站出來打圓場,說道:「琅王殿下,現在聖上危急,還是先讓我等護送聖上返京,才慢慢調查緣由……」   按照他們的意思,自然是先安撫了琅王以免節外生枝。   可是就在這時,二皇子開口道:「琅王說對父皇毫無殺念,可是本王知悉的隱情卻並不是如此啊!」   就在這時,二皇子揮揮手,命人去傳喚人證,只見一個身材高大,卻後背微微塌陷的男子走了上來,一臉的悲憤,見到琅王大聲道:「堂弟,我楚家世代忠良,絕不會跟隨你做下如此倒行逆施逆謀之事。縱然你身為江東王,可若是對聖上和大沅不利,也莫怪我楚得勝大義滅親勸你還是早早束手就擒,切莫自誤。」   眾位大臣聽到有楚家之人出來說話,都轉頭看將過來。   那人又對著大臣們說道:「諸位大人,小人楚得勝,也是江東楚家之人。我無意中得知這楚邪早就處心積慮謀算大沅,這次更是謀害聖上鐵證如山!」。 第191章   琅王倒是面色平靜,冷冷地看了楚得勝一眼,說道:「你不過本王一個遠房表哥罷了,無官無職,若本王真有什麼機密大事,你又如何能夠得知,難道你是本王新請的師爺不成?」   楚得勝面上隱有得色,說道:「在下雖是無名之輩,但家父卻是老琅王信重之人,在下小時更是常常出入琅王府。老琅王妃曾經給家父一封信,言說如果聖上駕臨江東,便讓我父親將此信交給現如今的琅王。家父過世,這信便傳我的手中,得知聖上來到江東,在下將此信交給楚邪。可是交信時,在下一時好奇,偷偷看了信件。才知太后曾經威脅過老琅王妃,暗示要取其性命。老琅王妃似乎早有預料,故將此信交給家祖父。不久之後,老琅王妃果然亡故。楚邪看了此信,要為老琅王妃報仇,故而起了謀害聖上之心。」   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封信,呈給二皇子,說道:「殿下,諸位大人,這是當日我拓印老琅王妃的信件。」   二皇子說道:「此信本王已經看過,諸位大人請觀此信。」將此信轉給一旁的胡大人。胡大人細細看過,心中又驚又喜。驚的是聖上和老琅王妃似乎有些隱情,喜的是這封信便是琅王為何謀害聖上的原因,定然是他認定劉氏皇姓乃是害了他母親的罪魁禍首,此番萬歲親臨,便想要母報仇雪恨,此番合情合理,加之萬歲在琅王府中毒,便其再無法抵賴。   其餘大臣也一一看過。   二皇子待眾人看過信後,說道:「據楚得勝言,此信乃是從原信拓印而來,字跡痕跡與原信一模一樣。本王已然看過,確實是太后的筆跡。這便解釋了琅王為何突起歹心謀害聖上。」   又轉向琅王,雙目放光,說道:「琅王,事已至此,你還有何話說?」   剛才眾大臣傳閱信件時,琅王就在一旁冷眼旁觀,面上無驚無怒,無喜無悲,讓人看不出他心中想法。   二皇子卻是一陣心安。當初尚雲天遞過信後,想要暗中弄死這個楚得勝滅口,卻被自己的母妃及時阻攔。   此時,楚得勝的證詞便成琅王仇視皇家劉氏的鐵證了。   現在在群臣看來,就是他的母親當年勾引皇帝不成,反被太后識破。而今琅王將這仇怨一股腦地記在了厚待於他的萬歲頭上。   便是隨了母親根子的卑劣,看他還有無辯駁的餘地。依著琅王的性子,又豈會任由別人污衊自己的母親?定然會發怒失控,到時候在便正中他的下懷。   不過沒想到,暗示他母親淫蕩的信件被公之於眾,琅王還是臉色未變,但眼角眉梢解釋浸染了冰霜說道:「本王母親與太后名為姨母與外侄女,實則情同母女。當年母親並未取得太后同意便嫁給了父王,太后因為有些不悅。做母親的寫信斥責幾句女兒的不是,怎麼變成了本王心懷不軌的證據?再則本王母親因病辭世,誰人不知?本王為何要怨尤太后與皇上?莫非殿下……還有什麼證據能證明本王母親並非病死,而是被人謀害的嗎?」   二皇子眼睛一眯,被琅王問得一滯,未及說話,靜敏妃忽然在一旁開口道:「琅王,關於書信的孰是孰非不是一時半刻說得清楚的。只是聖上在你琅王府待了大半日,回來便中了劇毒,王爺總是難辭其咎。現在當務之急乃是為聖上療治毒症。我等即日啟程返京,王爺既然無法證得清白,還請一同還京,由朝廷徹查此事。若果與王爺無關,自然會還王爺一個清白。」   胡大人等一幹大臣連連稱是,贊靜敏妃想得周到。此時,有人精明的,一早便料想皇上突然倒下,透著萬分的蹊蹺。   可是這官場的地面,並非故若磐石,時不時就像開春時的湖面一樣,暗中變得酥軟,一時不察,便掉入冰窟窿裡不復生還。   唯有早點察覺,閃離了湖面,才可保全長久。   既然二皇子連同靜敏妃母子一同出面,又有這現成的替罪羊——琅王,群臣何樂而不為,便是早點迴轉京城,免得萬歲死在自己陪王伴駕時,留得千古罪名擦才好。   二皇子見群臣各自默不作聲,心內更加有底,說道:「既如此,便請琅王隨同一起返京。來人!請琅王休息片刻!」   門外快步走進兩個披甲帶刀的侍衛,站到琅王身後,說道:「請琅王屬下休息。」說著兩人同時伸手便要拿住琅王。   琅王雙手猛然向後一伸,擒住二人的手腕,用力向身前一輪,兩個侍衛被扯得雙腳離地,碰的一聲撞到一起,摔倒在地。   琅王站起身,哼了一聲,說道:「本王問心無愧,便陪爾等回京又何妨?但是萬歲生死未必,中毒緣由為情,你們不趕快查明真相,救治皇上,卻齊齊聚在這裡審本王,本王還覺得此間又想要謀害皇帝的逆臣在此。本王是萬歲親封的江東藩王,沒有聖上的親召哪個敢拿本王?今日定要見一見萬歲!」   說話間,屋外有湧進來更多的侍衛,要來拿琅王。   琅王一旁的常進二話不說,徑直解開了衣服。竟是露出滿身的竹管子。   琅王懶洋洋道:「常進,他們沒見過這物的厲害,你丟一個到院子裡他們試試。」   常進早就有此意,見琅王非說,便隨手燃了一個鬆散的竹管的火藥捻子朝著屋堂外扔了過去。   只聽爆竹般「轟」的一聲,屋外那些個侍衛竟然發出狼嚎一般的聲音。竟是轟然到了一片,個個臉上血肉模糊。   原來這竹管子除了塞進火藥,更是放入了不少的鋼釘,粗粗的火藥竹管子引爆起來,那鋼釘四處飛濺,不少侍衛中招,扎得滿臉是血,有的甚至當場昏厥了過去。   屋外血肉一片,屋內的常進抖著滿臉的橫肉道:「帶傢伙的,都給爺爺呆在門口別動!不然爺手抖一抖,這一屋子大人的臉,可都要被紮成血刺蝟,弄不好扎穿了眼珠子,以後可沒法寫奏摺了!」   這話一出,便立刻有人替著二皇子高喊道:「都莫進來!都莫進來!」   二皇子也是驚怒道:「琅王,你這是何意?難不成是真要謀反,你若讓你的屬下這般,豈不是自己也要受傷送命?」   琅王笑了,死死盯著二皇子道:「要麼在皇寺長守,要麼抵命一搏,二殿下,您不是最了解本王嗎?你猜本王會怎麼選擇?」   劉剡心知,琅王絕不是嚇唬人。難怪他看了信後居然能按捺住不動。必定是那瓊娘也跟他交代了前世的底細。沒想到向來維護母親的楚邪,竟然能聽進瓊娘的勸……   二皇子臉色一沉,沒想到事到如今琅王還敢如此猖狂,不過他心中釋然,便讓他猖狂一會又何妨。   想到這,他想到方才母親暗中向華嬪遞過眼神後,華嬪悄悄退下的情形,心內更加安定,只要一會他與母妃遠離了琅王,不在一室,便叫人拿下他。   到時候就算那莽漢引燃了鋼釘爆竹也無妨……算一算,華嬪那也該是有結果了……   就在這時,文公公一路跌跌撞撞出現在門口,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年,顫聲道:「聖上……駕崩了!」   這一句話,頓時像是在屋子裡引燃了一根鋼釘爆竹,一群人在愕然之後,胡大人首先雙腿一軟,流涕痛哭道:「皇上……您怎麼能這般撇下微臣離去……」   接下來。其他大臣也一直哭嚎。   二皇子,靜敏妃和諸位大人。連同琅王一同一步入了一旁的屋室,只看到聖上躺在床上,兩眼緊閉,整個身子都是僵直的。   靜敏妃顫抖著將手伸到聖上的鼻子處,停了片刻,確認沒有鼻息後,雙目落淚,嚶嚶地哭了起來。   二皇子更是抱著聖上的身子,不住悲聲叫著父皇父皇,哭得昏過去數次。諸位大人也是大哭起來。   哭了一陣,胡大人最先止住悲聲,對二皇子道:「聖上被奸人所害,遽然離世,只是國不可一日無君,臣請二殿下臨危繼承皇位,以證國之大統。」   其他幾位大人見胡大人拔了頭籌,心中大悔,忙拜首道:「臣亦請殿下登基,繼承皇位,安穩大沅萬世江山。」   二皇子好半天才止住哭聲,說道:「諸位愛卿,先皇為人所害,首要當是擒拿兇手,為先皇復仇。」   胡大人說道:「聖上所言甚是。琅王為報其母之仇,謀害聖上,證據確鑿,無可狡辯,當將其與家眷一併擒拿,帶回京城,明正典刑。」   其他大臣也皆言琅王狼心狗肺,罪大惡極,當處以極刑。   二皇子悲聲道:「眾卿所言甚是。楚邪喪心病狂,謀害先皇,朕必殺之。」   就在這時,突然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二皇子和諸大人卻是被人蒙蔽,兇手實另有其人。」   二皇子和眾大臣一驚,抬頭望去,就看到瓊娘不知何時,正立在屋中,身後跟著護衛和翠玉。。 第192章   二皇子與靜敏妃心內都是一驚,因為他們壓根不知瓊娘是何時來的,按理說此時江水南岸的郡縣盡在二皇子的掌握中,此時這個郡城更是鐵桶一般,怎麼這個瓊娘說來便來了?   胡大人此時決定做力挽狂瀾,安國定邦的名臣,高聲道:「韶容公主,休要故作驚人之語來為琅王開脫。要知道琅王犯下殺君之罪,他心知有罪,故而命死士身綁爆竹鋼釘,別人怕死,老夫卻是不怕,今日便要跟他同歸於盡!」   說著便作勢要往常進的身上撲,想要用自己的肉身擋住鋼釘。   他要做死節名臣,別人還活得有滋有味呢!當下幾個人忙不迭將胡大人按住。   尤其是大皇子劉熙,從方才群臣只顧著擁立二皇子為新皇起,心裡就不是滋味,現在更是立眉高喊:「父皇的冤情未雪,你們倒是一個個都都爭搶著當新朝的擁王孤高之臣!怎麼不讓人把話說完?本王倒是要聽聽韶容公主說些什麼!」   瓊娘也不理這鬧劇,冷冷道:「妾身非但知道兇手另有其人,還知道她是何人。這便證明給兩位皇子和諸位大人。」   說著,轉身從翠玉手中接過一小壇酒,道:「這便是琅王府侍奉聖上所飲的地龍酒,此酒往往陳釀十年,是以當初配料時,為了讓酒陳年香醇,便放入了地龍草,此物無毒,但是若遇到了赤紅蛇的蛇膽汁,便會讓人身中奇毒,一夜之間便會一命嗚呼,是以又叫『一晌仙』。這赤紅蛇的膽汁能經由皮膚如體內,精通藥理之人,通常會把控分量,做按摩之用,只是不可多用,不然時日久了,便會浸入積累於體內,久之不散。若是此時飲用地龍酒,當然會身中劇毒……」   二皇子打斷了她的話道:「韶容公主既然知道的這麼清楚,難道與琅王也是從犯你們二人勾結謀害父皇,當車裂之!」   他雖然先前傾心於瓊娘,可是眼看瓊娘不能為自己所用,也是殺心頓起。   瓊娘冷笑一聲道:「經常給萬歲按摩藥油之人,可不是琅王與我,這內裡的門道,華嬪應該是最清楚啊?」   聽了這話,一旁的臣子們也默不作聲了。華嬪乃是從靜敏妃宮裡出來的,若真是她借著按摩的膏油來謀害萬歲的話,那麼背後主使之人絕對不應該是琅王,而是……   想到這,連那忠肝義膽,要用生命輔佐有道明君的胡大人也默不作聲了。   華嬪一看這火舌頭竟燒灼到她這一方來,登時有些慌亂道:「公主休要胡言,你說的這些個什麼,臣妾從來沒有聽說過。」   瓊娘笑了,她輕啟朱唇道:「縱然按摩之人事後淨手,久而久之體內依然會存有赤紅蛇膽汁。我這裡有地龍酒一壇,誰下手毒害聖上,一試便知。」說著,取過翠玉手中的酒罈,趴的摔在地上,立時罈子破碎,酒香四溢。   靜默片刻,眾人皆是無事。胡大人剛要開口說話,突然聽得嚶嚀一聲,華嬪軟綿綿地倒在了地上。幾位大人望向華嬪,見她眼睛還是睜著的,只是軟癱在一處,眼露驚恐,似是渾身無力。   琅王冷笑一聲,拾起一塊存有酒水的殘片,一個箭步來到華嬪身前,伸手握住她嘴角兩側的頰車穴,強迫華嬪張開嘴,將殘片上的酒盡數灌入。   片刻後,華嬪兩眼迷離,吱唔了幾句便暈了過去。而瓊娘則也撿起了另一殘片,將其上的酒液一飲而盡,又請一旁的胡大人也來飲。   胡大人遲疑地嗅聞了一下,決心以身試毒,為皇帝探查冤情,便也喝得乾淨。   不過他二人全無華嬪的症狀。   幾位御醫方才都服侍在萬歲的身旁,此時相繼走到華嬪身邊,診脈細看了一陣,站起身來說道:「華嬪與聖上的症狀一樣,也是中了奇毒。」   胡大人聽完,不敢置信地轉頭看向二皇子和靜敏妃,手指著他們,「你……你……你……」的半天沒有說出話來,此時百轉千繞,此時誰也不敢妄言這幕後的黑手究竟是誰。   可是此時此刻,他們心裡都清楚,這二殿下和靜敏妃是洗脫不乾淨了。   其他幾位大臣皆是宦海沉浮多年,見慣了人事興替的血洗和殺戮,心知萬事不可操之過急,心中都是一縮,刻意地不去看一旁的二皇子和靜敏妃。   二皇子一看群臣反應,心知此事難以善了,厲聲道:「御醫莫要上了王妃的當。王府多年經商,三教九流之輩識得不少,這不過是江湖把戲罷了。琅王心懷怨恨,害死聖上,豈是王妃耍手段能糊弄過去的。為家族計,王妃還是勸琅王莫做困獸之鬥,以免罪加一等。」   雖然說著硬話,可是下一刻,二皇子卻拉著靜敏妃突然快步閃出了屋外,他一揮手,屋外兵卒便將屋門緊緊鎖住。   靜敏妃這時深吸一口氣對二皇子道:「讓人推起柴草,澆上菜油,四周都要圍上士兵,不可叫一人跑出!」   說著,她便轉身朝著院外走去。   華嬪的伎倆竟然能叫瓊娘識破,實在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既然眾位大臣心內起疑,那便一併給萬歲陪葬好了。屋內大多是朝中重臣,加上大皇子和這個野種,一共兩個兒子。也算配得起萬歲九五至尊的身份,算是她成全了夫妻一場。   至於過後,便一併推到被燒死的琅王身上,只說他犯上作亂誅殺了大臣。   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老臣死乾淨了,兒子登基也會更加的順暢……   想到這,她送了一口氣,準備命人準備船隻,萬歲駕崩之事,並未傳至京城,所以要秘不發喪,她和二殿快速帶兵趕赴京城,準備妥當登基事宜後,再昭告天下琅王的弒君罪行,到時候便十拿九穩,高枕無虞。   就在她盤算已定,心內自又安穩了些時,突然前面走過來一群人,有聲音響起:「相處這麼多年,朕竟然沒有看出你是這種蛇蠍女人!」   靜敏妃聽著那熟悉的說話聲,抬頭一看,只見一群金甲鎧將護衛著一人來到了她的面前。   那等子容貌姿態,便是她侍奉了數餘年的嘉康帝!   此時的他哪裡有半點的中毒跡象?竟是精神矍鑠,那兩隻龍眼更是因為震怒而炯炯放光。   不光是靜敏妃呆愣住了,就連她身後的二皇子也傻眼了。   方才他明明看見父皇死透了在床榻之上,怎麼轉眼的功夫,他就從緊閉的屋子裡出來了?   就在劉剡發愣時,靜敏妃率先反應了過來。   早年嘉康帝曾經出巡遇刺,自那以後,她隱約聽說皇上曾經養了些替身死士。   難道……那昨日夜裡抬回來的……根本就不是皇帝,而是替身不成?   怪只怪昨夜回來已經深夜。燈光幽暗,加之因為中毒,那人眼底發青,面目緊繃,就算那替身在容貌上有些差異,也不容易被發現。   靜敏妃的腦子向來甚快,這邊剛反應過來,便厲聲喊道:「快來人!拿下眼前這敢假冒萬歲的賊子!」   事已至此,她和兒子已經被逼到懸崖絕境,唯有奮力一搏,只有殺了眼前的男人,她的計劃才能順利得以實施。   劉剡經母妃這一提醒,也反應了過來,連忙也高喝:「快抓住這假冒的賊子!」   只是身邊的侍衛大都沒有移動,只有幾個二皇子府的侍衛剛上前幾步,卻被旁邊幾個侍衛合力拿下。   嘉康帝這一夜裡也算是看盡了人生百態,此時心內憋悶的火氣猶如架在火上的炸藥一點就炸,走上前去對著劉剡就是狠狠的一巴掌,打得劉剡臉都轉了過去,惡狠狠地罵道:「逆子,平日裡裝模作樣,心腸卻如此歹毒。」   又狠狠地瞪著靜敏妃,說道:「好……好,不愧是母子,俱是一樣的蛇蠍心腸,朕竟然沒有看出你們的真面目。」   這時,廳堂大門已經被侍衛打開,裡面的人也悉數出來。   幾位大臣見得聖上安然無恙,先前也是驚疑不定,可待聽到了皇帝那熟悉的高嗓門的喝罵聲時,數十年同殿,不容錯認,同時大喜。待見得靜敏妃與劉剡被官兵壓扭著,而且二皇子還被萬歲痛打,雖未盡知其中關竅,但也猜出一二,想到這一夜自己附和二皇子的事,臉上又齊齊變了顏色。   一旁的文公公看著這幾個位極人臣的大人都覺得有些可憐,今日他們過得真是辛苦無比,臉色都已知變了多少次,方才眼淚已經是留得差不多了,可不知現在能否喜極而泣。   不過文公公顯然低估了一幹臣子淚意浪湧的能力。只見那方才欲求死以正名的胡大人搶步來到聖上身前,匍匐在地,涕淚橫流道:「聖上,您還活著,這樣便好,方才可嚇死老臣了!」   有了胡大人帶頭,後面的一群臣子又是紛紛撲跌過去,痛聲哭嚎。   一夜都未睡的瓊娘此時站在這如喪考妣的院子裡,真是覺得頭震得有些發痛。   不過她心裡更多的卻是劫後餘生的慶幸。。 第193章   其實這位華嬪的手段甚是高超,若是被她一朝得手,琅王真是會陷入窘境之中。   只可惜……瓊娘當日在聖上垂臨江東的宴席上,卻看著華嬪便覺得眼熟。   直到後來,她才突然想起,之所以覺得眼熟,並不是今世見過,而是在上一世,她當時也並不是華嬪,而不過是江東流離過來的一介流民。   瓊娘當時主持善堂,周濟了不少的百姓。因為江東河堤決裂而造成流民入京,她當時與眾位夫人們籌集善款,開始施粥。   當時這個如今成為華嬪的女子便在那群難民之中,因為她當時帶著孩子,瓊娘格外優待她,另外給了她一小袋米,免得孩兒挨餓。   那時這女子與她聊了幾句,大概的意思便是她出自江東的醫學世家,原本是要被選秀入宮的,奈何當時江東琅王與太子交惡,皇后明令江東籍女子不得入選宮中,就此耽擱,之後嫁人,丈夫生病死了,她才流落至此。   而瓊娘之所以對這女子印象深刻,是因為當時她施粥時,不甚扭傷了手腕,那女子主動拿出自己祖傳的傷藥替她揉捏,當時那藥味甚是清香,叫人難忘,而女子囑咐瓊娘在時日內不可飲用含有地龍草的藥物,否則藥性相衝,並說她父親原本是給宮裡娘娘瞧病的,只是後來病死,沒有人繼承衣缽,她這才學了些皮毛……   有時,機緣巧合便是這般讓人唏噓,因為這一世,太子早早下臺,皇后也沒有宣出禁止江東籍女子入宮的旨意。   這個女子才一路順風順水地入宮,被靜敏妃當做棋子安排在了皇帝的身邊。   其實這一世華嬪衣食無憂,自然與前一世的落魄大相逕庭。若不是她嗅聞到了華嬪身上的那股子特別的藥香味,還真不敢認定。   可一旦認出,這前世今生的脈絡便理得清清楚楚。   這個華嬪的父親應該就是給宮裡的靜敏妃看病的,而他最擅長的恐怕不是治病,而是利用藥石相剋的藥理害人。   瓊娘不敢肯定自己婆婆的死,跟這華嬪的父親是否有關聯。可是靜敏妃安排了自己這個所謂的遠親在皇上身邊必定是有些歹毒用意的。   想到這,她不能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是以昨日當這位華嬪陪伴著萬歲來到琅王府時,她雖然礙著未成禮,還不是王府名正言順的女主,而不能接駕,卻著人時刻探聽著前面的動靜。   當聽聞華嬪建議萬歲暢飲琅王府的地龍酒時,瓊娘立刻便明白了她的用意。   便是在華嬪離府前,假裝與她巧遇,用那酒來試探著華嬪的反應。而華嬪連聞都不肯聞酒的樣子,正佐證了前世裡她說的話並非胡捏之言。   這般心裡有底後,她便徑直去見了皇帝,直言這酒不能飲。   皇帝先是含笑聽著,可是聽到後來,那臉色越發陰沉。當然,瓊娘可沒敢說自己乃是重生這種怪力亂神之言,只說華嬪乃是醫道世家,當知她所用藥膏裡含有赤紅蛇膽,並且該有哪些禁忌,為何偏偏要萬歲來品嘗地龍酒?   嘉康帝雖然知道瓊娘不是那等胡言亂語的無知愚婦,可是這聽聞後直覺實在是太過荒誕。   而跟在皇帝身旁的文泰安卻是機靈,他先前怕萬歲外出時頭痛發作,曾經管華嬪要了些按摩的藥膏以待給萬歲緩解疲勞。   現如今聽了瓊娘之言,便引人捉了只土狗,將那藥膏抹在狗的頭上,然後給它灌了些地龍酒。   那狗初時還好,可是過不得多久,便倒地不起,哼哼直叫。   那酒是無毒的,藥膏也是一直用的,可是誰曾想這兩樣加在一處,卻是這般的要命。   嘉康帝的臉色鐵青,直覺便要捉了華嬪來問。   可琅王卻阻止了聖上,直言華嬪可是沒有這等的謀略來暗害皇上,只怕是背後另有主謀,若是皇上太急著動手只怕會打草驚蛇。   接下來,瓊娘便被琅王支開,最後也不知他是如何說動萬歲的,這才上演了這一出替身詐死的大戲。   而這江南的軍防統領,早前乃是琅王暗中培植的部下,雖然一早在劉剡過江布防,將他架空前,便偷偷傳信給了琅王。   而那一夜,皇帝的加了璽印的親筆密信被送到了江南岸幾位皇帝親信武將的手中。雙方的博弈便就此開始。   當靜敏妃金釵掉落,匍匐在了地上時,她心知自己乃是一著棋錯,滿盤皆輸。   只抿緊了嘴,保留著自己最後一絲尊嚴被押送了下去,等待候審。   而萬歲因為之前一早便到了大江南岸,自然也看到了自己「死」後的人間百態。   這若是真閉眼了還好,不過一碗孟婆湯喝得忘了前塵,可這自己還活著,便被氣得這一口氣有些不上不下了。   其實比皇帝更叫苦不迭的是那些個重臣們,只個個懊悔為何要陪王伴駕來江東給琅王找茬。   這下子,二皇子陰謀篡權奪位,謀害皇帝的性命,卻讓自己趕個正著。   尤其是萬歲「駕崩」那會,群臣們還衝著二皇子高呼陛下來著,現在真想拽出自己的舌頭改一改刀兒。   不過現在萬歲實在是懶得搭理這些個牆頭的芒草。   他現在只想好好審問自己的愛妃與好兒子,他們究竟是吃了什麼熊心豹膽,竟然敢如此放肆!   而琅王亦是陪著他一同審問。   再在囚室見到二位時,劉剡那一身的榮華盡褪,髮髻也披散開來。   也許是破罐子破摔了,二皇子看見自己的父皇倒是也不驚惱,只是在嘉康帝怒罵「逆子」時,放生大笑:「父皇,原來您還當我是您的兒子?我為何要這般?若是您但凡真心疼愛著我,我都不會出此下策!那楚邪傷我至深,以至於落下了殘廢,可是我身為皇子,卻不敢向我的父皇聲張,因為我知道,就算說了也是無用,在您的心中,他楚邪這個野種才是你的親兒!」   嘉康帝不由得心內一驚,他也沒有想到劉剡竟然知道楚邪的身世。   只是他此時無心體恤劉剡的委屈,而是連忙調轉目光望向楚邪,可心裡竟是有些不敢看楚邪聽到真相後的反應。   可是沒想到楚邪卻是眉梢不動,只揚聲道:「二太子謀反,無用扯上別的,本王的父親是江東楚歸農,這一點,誰也是無法改變。」   聽到楚邪的這話,嘉康帝這才隱約醒悟,原來楚邪也是一早便知道了真相。   可是他知道真相後,卻並不是來與自己相認,反而是急急回了江東,再加上現如今的反應,竟然是不打算認自己了……   當下老皇帝的心裡一酸,眼角竟然溼潤了。   劉剡此時倒是不再掩飾自己滿心扭曲的嫉妒了,看著他的父皇一臉難過地看著楚邪,豈不知父皇心裡心疼的是哪一個,登時氣得高呼:「難道只有他一個是父皇您的親兒,我們這些長在皇宮裡的,便是街上揀來的乞兒不成!」   嘉康帝聞言震怒,自然是狠狠斥罵劉剡的狼子野心。   楚邪原是想要探聽些關於母親的事情,可是見此情形,他若再呆下去,恐怕要有父子相認的折子戲,當下便起身退將出來,準備攜了瓊娘先自返還江東。   其實瓊娘也正有此意。   這靜敏妃如此城府,當年謀害婆婆的事情,恐怕真是她暗中操控,雖然不知她為何如此,可是瓊娘並不想讓琅王身涉太深。   畢竟這是皇家的醜聞,琅王若不想與萬歲相認,還是不涉入太多才好。   待得二人過江返回王府時,瓊娘提著的心,才真正全放下來。   一開房門,兩個小兒都在各自的小木床裡安睡。瓊娘親了親他們的面龐,真心是覺得使人在皇家著實是提心弔膽。父子君臣,真是折損了原來的天倫之樂。   此番這麼一鬧,瓊娘隱隱擔心皇帝會認回楚邪。   若是楚邪真的歸位成了皇子……依著皇帝對他的私心偏愛,她也拿不準楚邪會不會成為儲君。   瓊娘不敢再往下想。   若是前世的她,是決然不會阻擋夫君力爭上遊的。可是今世的她,全然沒有前世的上進,更沒有野心陪王伴駕,君臨天下。   那皇宮太大,屋堂太多,每個屋堂裡都得塞下美人成對成雙。   可是她的心太窄,便是連個蝶衣戀花,都忍受不得,哪裡有那等如海的胸懷去容納眾多的妃嬪娘娘?   但是身為皇帝又是身不由己,就算想潔身自好,可是以後那麼多的肱骨重臣要維繫。那麼多的世家要拉攏,哪家的女兒都得揀選個進宮,來平衡著一朝勢力的平衡安穩……   瓊娘向來是走一步看三步的。可是今日走得有點遠,一路思緒如柳花飛舞,上下起伏,越想竟然越是憂鬱。   以致於到了晚上,琅王前來求歡時也不大起勁。   琅王見她不配合,自然是不依,便一邊撩撥著她一邊問,為何這般的不專心。   瓊娘正想到那六宮爭寵時,心內一酸,道:「怕將來王爺登基,空有六宮粉黛,而王爺卻無腰力受用,便是現在給王爺節省些,留待日後細水長流。」   楚邪實在是跟不上自己這位下堂妻奔放曲折的思緒,只是被那「腰力不夠」氣著了,便是一挺腰問:「你說這等子的力道不夠?」。 第194章   瓊娘得他頂得一時失語,便漲紅著臉,羞惱道:「哪個跟你說這些?」   楚邪用力壓著她道:「那個勞甚子的皇位,誰愛坐誰坐去,你倒是擔憂起個亂七八糟的,不過若是稱帝倒是有一樣好,看你還敢弄出個休書來折騰我?便是弄個小冷宮,關起來,繼續給我生孩子!」   瓊娘見他說得下道,不由得笑罵著推他。   楚邪笑著咬住她的鼻尖,一邊微微粗喘一邊道:「積存的寶貝都是我家小瓊娘的,哪個都分不去!」   這床幔的話便越發熱辣滾燙,聽得不能入耳,夜色加濃,月上窗欞,看著屋內的燭光搖曳……   靜敏妃與二皇子謀反的事情,著實是皇家之醜聞,更是不宜入公堂來審。   但是琅王卻是不能不過問靜敏妃的事情。   母親在病症發作前的種種跡象追查起來,都與靜敏妃脫不開干係。   據說那靜敏妃在入宮前曾經與母親交情甚好,成為江東的手帕之交,甚至母親因為自己不能再生育而愧疚,建言楚歸農迎娶靜敏妃為平妻,被父親斷然拒絕後,靜敏妃入宮承寵,生下了二皇子。那時,她們的書信往來也不曾斷過。   也正是這層的關係,當初琅王上京時才與二皇子接下了莫逆之交。   琅王在懷疑母親過世蹊蹺後,便命人去檢查了當年母親與靜敏妃的通信,因為母親愛保存信件的緣故,便在信紙上發現了毒粉的痕跡。   因為那毒會讓人不知不覺衰竭而死,乃是最為隱秘的□□,不會讓人產生蹊蹺,真是殺人於無形。   母親當年喜歡一邊讀信一邊吃些果子,手指沾染的毒粉就是這般進入到了嘴中的。   當琅王向皇帝透露自己的母親臨死前的症狀,與自己先前中毒時一樣,以及當年書信的調查結果時。   皇帝的表情已經不能用憤怒來形容了,便於琅王一同去審了那靜敏妃。   靜敏妃倒是沒有想到琅王竟然能追查到她當年謀害晴柔的事情,事已至此,倒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   當下便是悽迷的一笑:「我早於她認識的歸農,卻被她橫刀奪愛,可她卻是不配!一個殘花敗柳帶著野種的女人,卻害得歸農再無子嗣。我倒是想放過她,可她曾放過我?卻是連我的丈夫都不肯放過,依然勾搭得不肯放手,竟然追去江東……」   嘉康帝再也聽不進去,只狠聲道:「你這個蛇蠍女人!枉自晴柔囑咐著朕要多照拂與你!你卻恩將仇報,如此待她!」   楚邪在一旁聽得手緊緊握住,若是瓊娘事先再三交代,他恨不得親自一刀戳穿了這女人。   不過瓊娘說了,這是皇帝的女人,就算他再恨也不可越俎代庖。既然不想與皇帝相認,那麼便要恪守好為人臣之禮節,這一點上萬萬不能忘。   既然真相大白,楚邪也不想再聽下去,為了防止自己忍耐不住,他便走出了囚室。   江東的陰雨終於過去,屋外是一片璨爛的陽光。   可是屋後顯然暖陽未至,裡面傳來悽厲的號聲。   當皇帝再走出囚室時,臉上的煞氣未退,手上尤滴著血,囚室裡再無叫喊聲。   琅王並沒有問,也只當做沒有看到他手上的血,只看著遠處漂浮的雲淡淡道:「萬歲,此間騷亂撫平,您也該起駕回京了。」   皇帝心知琅王說得對,可是心內卻是沉甸甸的。他原以為這次江東之旅不過是追思故人,看一看兒子的近況。   可是誰知,卻挖出了陳年的冤情——原來晴柔是被自己的妃子給毒害死的!若是沒有那惡毒的女人,晴柔應該還活在世上,自己的兒子忘山也不會幼年時便失了母親。   嘉康帝就算再能推卸責任,此時也擺脫不掉滿心的負罪感。   兒子明明知道自己乃是他的生父,卻一直是疏離不肯相認,豈不是心存怨尤?   雖然剛才親手弒殺了那毒婦,可是嘉康帝仍然覺得不夠解恨。   此時見兒子催促自己離開,便開口道:「忘山,你卻隨朕回去吧,你小時吃的苦頭,朕都會一一補償的。」   楚邪語氣平板,鞠禮道:「臣乃江東楚王獨子,自幼錦衣玉食,將帥信服,不曾吃苦,如今江東天災方平,諸事待興,臣實在不宜離開江東。」   萬歲見楚邪不肯往他的話茬上說,自是又嘆了口氣,可是心內卻漸漸有了主意。   如今被這靜敏妃一鬧也好,起碼群臣們俱是猜測楚邪的真正身份,到時候不妨慢慢放風,時機到了再叫他認祖歸宗。   雖然靜敏妃被秘密處死,可是劉剡卻一時不能賜死。   倒不是嘉康帝舐犢情深,而是他向來注重帝王名聲,這等老子親自賜死兒子的事情,寫在史書上便不大好看了。   是以嘉康帝下令,將劉剡押往京城,以治軍不善為由,囚入皇寺後山。   如今,嘉康帝毫無慈父之心,只要想到這個兒子流淌著那個惡毒女人的血,他都感覺到噁心。   但是這個過場必須得走,待入了後山,寺廟裡茹素吃苦,若是二皇子身體耐受不得,一時染了重病死了,一切都順理成章。   那時候,群臣自然也挑剔不出什麼,史書上也不過留下這個短命兒子的生卒年罷了。   也是因為出了靜敏妃和二皇子的事,押送走了劉剡後,嘉康帝幾日來都是心情陰鬱,難以排遣,也失了巡遊江東的興致,準備不日就啟程返京。   胡大人對聖上道:「聖上,二皇子前段時間執掌兵部,刻意籠絡人心,若是有人受其蠱惑,在聖上返京途中阻撓,卻是有些風險。可否請琅王護駕到京城?」   嘉康帝如今看著這幫子老臣,心裡都是一陣吞毛,尤其是這位胡大人,雖則是以剛正不阿,敢於直諫而聞名,可是他哪是忠於自己?不過是沽名釣譽,求得賢名的蠢物罷了。   皇帝心內知道,自己回京後,便是這些老臣們歸裡還鄉時,可是面上的功夫還是要做的,更何況這位胡大人難得識趣一回,所提的諫言也是他心中所喜。   可是聖旨到了琅王那裡,卻還是不鹹不淡地婉拒,甚至連腿疾復發,不良於行的藉口都用上了。   琅王這般的傲橫無禮,可是這些個重臣卻再也沒有橫眉立目諫言挑刺的。   事實上,那場宮變以後,江東雖然變得暖陽燦爛,到處鳥語花香,可諸位大臣們卻再無心思遊山玩水,在巨石樓臺處留下自己的墨寶。   他們便是三五個相熟湊成一堆,拿出了琅王的生平履歷,用著當年科舉應試的勁頭兒校對,加之這裡面還有些老臣帶著妻眷的,便是費神去想皇帝的那位表姐何時出宮嫁入的江東。   這麼細細一算,諸位大人們腦門的白毛汗便是白雨跳珠,密密層層。   這琅王……搞不好竟然是萬歲爺的親子!   這麼一想,再會想去一望萬歲對琅王的種種偏頗,便皆是透著一股子的不尋常。   而他們這幫子三番五次直諫琅王的老臣子們,簡直是從裡到外透著不識時務,皇帝竟然能忍而不發,也真算得上是千古一帝,曠世明君了!   想到這,那些個最擅長落井下石的,真是個個都是懊悔得想要躺在被窩裡哭著叫聲娘。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們想到一點,那就是如今大皇子被廢儲,二皇子被囚禁,三皇子又是個賣字畫的,剩下的皇子們不是母族羸弱,不堪扶正,便是尚且年幼,這以後的皇位該是何人繼承?   有那想得長遠的,從大皇子當初與琅王對立因而被廢,一直想到現如今皇帝親下江東的態度,心內一緊——這琅王竟是搞不好得以回歸正位,繼承王之大統啊!   當然,這種說法也是被其他的臣子駁斥,只說這琅王就算是皇帝的親生兒子,但是畢竟是非婚生子,而且還歸入到了江東王楚歸農的名下,這般不夠名正言順,萬歲如何認得?   這一時間,便有些眾說紛紜,但是有一點,眾人是心知肚明的。楚邪這位流落在外的皇子龍孫,當真是招惹不得,若是再不識相地處處找茬,相信如今被揭了遮羞布的萬歲是決計不會善罷甘休!   萬歲爺在臨行前,決定再次來一次家宴,要與自己的兒子和孫子孫女再歡聚一場。   可是這場名不正言不順的家宴,卻還夾帶著楚歸禾一家子。   瓊娘看完今晚列席的名單,心內便是長長嘆了口氣,皇帝這是要利用楚家來勸服楚王認祖歸宗啊!   既然今日的家宴如此的難熬。瓊娘決定乾脆吃炙烤好了。肉切大塊,魚作薄片。   一則不用圍坐一桌,三五成席,不用面面相覷。   二則,小炭爐大鐵盤一架上,話若說得太多,那肉便糊在鐵盤上,大家若是無話可說,手上卻可以忙碌些,挑挑揀揀,翻面兒刷油,倒是能避免著冷場的尷尬。   只是她這般的良苦用心,還希望列席的諸位爺們兒都要領情上道才好!。 第195章   雖然是炙烤,可是瓊娘向來對食物精細,就算是生肉也要收拾一番,那上好的牛肉用木棒拍打,著人用細鑷子剔除掉肉筋肉膜,再用蛋清配佐料醃製,保證入口嫩滑不老。   而府裡新收了一籮筐的大雁蛋蒸破開,上了鐵釺子,再刷上瓊娘來江東後自釀的豆瓣辣醬炙烤,也別有一番風味。   切成段的黃鱔用料酒去了腥味,還有各種野味也是一應俱全。   不知萬歲是何用意,這次楚家的來人裡還有孫輩孩童。楚歸禾在楚依依的娘親去世後,又續娶了妻子,為他開枝散葉   這小孩子倒是不知皇帝是何人,吃得高興起來,也會大呼小叫,大人低聲呼喝都止不住,氣氛倒是異常活躍。   皇帝也是許久沒吃過這麼隨意的家宴了。看似平常的鐵盤炙烤,可是烤熟的菜肉都是入味鮮美。   這樣被御廚們制式單點的膳食弄得素寡的龍舌,嘗到了別樣的滋味。   以至於眾人皆吃得熱鬧歡實,個個緊盯著烤盤,竟是一時無暇暢談。   待得吃得暢快了,酒也飲透,嘉康帝這才接過文泰安遞過的溼巾帕子,擦了擦嘴道:「忘山府上有韶容公主,這吃食倒是比皇宮還好,也難怪得不想回到朕的身邊。」   瓊娘正坐在琅王的身旁,夾肉的手雖然未頓,但是,心裡卻是一沉。這位大沅朝的皇帝,樣樣都好,就是在楚邪的身上有些執著,這一開口便是爆竹一樣的開場,只炸的四周一片沉寂。誰也不知道這一句該怎麼接下去才好。   但是嘉康帝開了口,卻覺得接下來要說的便順暢許多,飲下一口酒,又道:「今日朕邀請楚歸禾將軍全家同來,只覺得楚家也算是人丁興旺,只是老琅王這一支單薄了些,朕聽聞表姐生前便有過繼個長子過來之意,只可惜她去得早,這等子心願也沒能成。今日朕不妨做主,從楚歸禾府上挑選個整齊的兒孫出來,過繼給琅王府,也好讓楚歸農將軍後繼有人……」   皇帝的侃侃而談尚未講完,琅王已經再聽不下去,當下便要掀翻了眼前的爐子。   瓊娘一早便看著他的臉色,看他要泛起混不吝,暗地裡死死地按住了他。   現在皇帝不過是拿言語試探,這爐子掀翻了要怎麼收場?   其實嘉康帝叫來楚家人作陪的意思,無非是點化楚邪,不必拘泥於江東王的位置,還是早早歸還了真正的楚家人才好。   嘉康帝這一招確實刁鑽。就算楚邪鐵了心不認他,卻不得不承認自己佔了楚家的蔭蔽。他並非楚家人,卻不肯讓位於真正的楚家子孫,這樣的話,怎都是說不過去的。   只要楚家人發難,依著楚邪的個性,絕對不會佔位不放,到時候,江東沒了他的位置,他自然便要乖乖回來京城自己的身邊了。   楚家的子孫也是心思各異,不過此時,便全聽楚歸禾的說法了。   楚歸禾慢慢地放下了筷子,朝著聖上鞠禮道:「臣與兄長,一名為『農』,一名為『禾』,只因為祖上並非公侯世家,不過是地裡刨食吃的鄉民而已。自祖父一代開始參軍,屢立戰功,聲名顯達,最終得封琅王。兄長幼時便隨著父親進入軍營,得以彰顯了領兵奇才,年少時便建立功業,而我本資質平庸,不過是跟隨大哥,僥倖沾了庇佑之光,這才得以顯達。」   嘉康帝以為楚歸禾自謙一番,走的是先抑後揚的路子,剛要開口誇上幾句,楚歸禾又開口道:「近數年來,江東頻遭劫難,天災人禍不斷,僅去歲至今便先有水匪之禍,後有乾旱之災,都是楚邪一力為之,破水匪,平復災情。江東得享安定,百姓得以樂業,皆是楚邪之功。昔日大嫂想過繼一人為子,大哥並不同意,可見在大哥心中,只有楚邪才是他的兒子。身為弟弟,又怎敢忤逆業已離世大哥的願望。」   嘉康帝未料想楚歸禾這般不上道,說出如此一番話來,當下臉色陰沉。只是自儒家成為顯學,各朝各代皆以孝治天下,大沅朝概莫能外。楚歸禾搬出去世大哥的遺願,讓嘉康帝一時也無話可說。   瓊娘見氣氛沉重下來,連忙道:「烤肉者,當以親手炙烤,聽其聲,油珠滴答;聞其氣,脂香四溢;觀其色,漸為深褐,方為上趣。不過食得太多,也是要傷及脾胃,不若飲些陳皮醋茶清理腸胃。」   於是這些下來,便是飲茶自打趣聊些旁的。   瓊娘當初怕冷場,還請了個戲班子,鳴鑼敲鼓,自唱些咿咿呀呀,便再無暇探討族譜歸宗一類的事物了。   不過得了空子,瓊娘還是替琅王向楚歸禾處輕輕謝過。   楚歸禾卻是真心地笑著道:「忘山是大哥的孩兒,便也是老夫的侄兒,自家人,說得什麼個謝字?偌大是江東,若無忘山坐鎮,豈不是要陷百姓於水火?到時九泉之下,怎麼有臉見兄長?」   而那嘉康帝卻是無心再逗留,只是龍顏沉沉,喝了一杯陳皮醋茶後,便負手起駕離去。   江東這邊乃是春江月夜,晚歌陣陣。   可是江水的另一邊卻是肅殺十足。烏雲遮天,夜色如墨,四周一片死寂,忽然傳來一陣踏踏踏急促紊亂的馬蹄聲。   過了一陣,雲開月出,彎彎如勾的月亮下映照出一個黑影,騎著一頭劣馬拼命抽打前行。   駛過一片山丘,慘白的月光正照射在騎手的臉上,映照出一張蒼白忐忑的嘴臉,正是尚雲天。   隨著二皇子和靜敏妃進展順利,尚雲天自是暗中留了些心眼,他與二皇子相處得越久,心內越是沒底,他已經知道二皇子太多不欲人知的秘密,一旦二皇子大事得成,自己怕是立時便是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場。   尚雲天如今是上了賊船難以下岸,唯有逆水前行。   他暗中在不同地方準備了馬匹黃金。從二皇子派船隊過江接應聖上,他便偷偷離開居所,在外面打探消息,準備稍有不對即刻逃走。   二皇子這一世早早便能成事了,可是卻是以殺父弒君為代價。而他也成了幫兇,想到這裡,久讀多年經書倒是起了作用,叫他整修難以成眠,最後乾脆騎馬出了城門,遠離城裡的動亂紛擾。   不久他便看到大批侍衛從城內湧出,竟是四處捉拿親二皇子一黨的官員武將。他便知道二皇子失敗了,雖然不解原本行事順利的二皇子怎會突然翻盤,卻是按照原計劃逃走。   當領悟到二皇子竟然失敗被囚,並押往京城時,已經距離驚變的那一夜足有三天了。   這幾日來,為了逃避侍衛的追捕,尚雲天自己剃掉一些眉毛,用黑墨塗黑了皮膚,再換上備好的士子衣衫取出藏金,扮作遊行的士子,一路晝伏夜出逃回了京城。   到了京城,聽說二皇子被囚於皇寺,尚雲天大吃一驚,這與他前世所知卻是大為不同。   上一世,大皇子即位不久,琅王在江東起兵造反,一路勢如破竹地攻入京城,屠戮劉熙於宮中王庭,一時風頭無兩。他當時詫異琅王這個逆臣行事怎麼如此順利,後來隱約聽說琅王是得了二皇子的助力。   就在大家以為要改朝換代時,風雲突變,二皇子糾集大阮朝的忠臣義士突襲琅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人都以為琅王是那吃了大頭的黃雀,豈不知這二皇子才是那最後執握彈弓之人。   尚雲天前世裡也算是遊走官場,左右逢源,可是卻始終伺候不明白楚邪這麼滿手血腥,性情乖戾之人。   就在二皇子開始討伐新登記的琅王暴虐,誓言要為兄長報仇時,宮門大破卻不見琅王身影。   可就在二皇子登基後的某天夜裡,當時位極人臣的尚雲天家中突然被幾個蒙面人闖入。   彼時柳萍川也已身死,蒙面人脅持尚雲天來到墓地,挖墓掘人。   尚雲天就算隔了一世,也還記得,前世那天夜裡,夜貓慘叫,鬼火熒熒,柳萍川腐爛露骨的屍身被挖掘了出來。   然後他和柳萍川的屍身一起被帶到皇寺。   在那裡,驚恐的尚雲天只來得及瞥了一眼,似乎瞧見了是身著龍袍的琅王、大遺和尚還有以為白鬍子的細瘦老和尚立在大殿之中,便被踢得跪倒在地。   旁邊便是柳萍川的屍體,散發出難以名狀的死亡的惡臭。   大遺和尚雙手合十,陰沉沉地笑道:「萬歲所言的那位女子離世時怨氣纏身,若要轉世則必消耗大福源。而天地有常,皆為定數。彼若增一分,則汝便減一分。你本福源深厚,為此女轉世,你必福源大減,來世恐怕是非必多,恐怕心願尚未達成,便不能善終啊!」   那時,尚雲天看到琅王眉眼不動地一笑,說道:「歷經大起大落後才知富貴在手亦如浮雲,權勢及身不過等閒,可是若不能隨心所欲,要這至高無上的王權有何用處?跳出五行,操控有因緣生死才是人間至樂。細細想來,朕生平便是只有這一遺憾,朕常常想,若有來世再遇,我與她該是怎樣?至於橫禍是非……」琅王冷笑了一聲,道,「便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當一力破之」。 第196章   大遺和尚道:「施主既有此心,貧僧自當如約助你一臂之力。可取與此女積怨最深之人為祭,則轉世後此女必否極泰來,遇難成祥,」   在一旁乾瘦的和尚卻是一臉擔憂道:「師弟,你此言太過誤人,雖則你掌握的扭轉輪迴之命運,可是他的煞氣太重,那個女自能不能化解還未可知,你怎麼能用人祭祀,犯下殺業?」   尚雲天在一旁聽得眼眶欲裂,他一早便暗中勾結了二殿下,一心要做匡扶劉氏皇族的功勳能臣。   可是眼看就要事成,卻被楚邪這廝綁縛到這個陰森森的殿堂,看那邪門和尚的意思,竟然還要拿他祭祀,當真是喪心病狂。   他絕望的掙扎,想要說動楚邪暫且饒他一命,便大聲到:「皇上,臣願助你穩固江山……啊……」   話還沒有說完,那楚邪已經抽處了長刀,冰冷的刀劍划過他的心口迸濺處一腔熱血,那血噴濺在了一個黝黑的骨灰罈上。   在他跌落地,閉上眼的那一刻,分明看著骨灰罈上封印著的生辰八字下,寫著柳將瓊三個字。   而在他的耳邊,是那一臉死寂的男人低沉的聲音:「我累了……想要換了不一樣的活法,大師能助我成,便是窮極九世的尊華,一併舍給你又何妨?」   ……   當尚雲天從前世可怕的回憶中驚醒過來時,他寄住的京郊小客棧外面夜色正濃,不遠處傳來了馬車軸咕嚕嚕的聲音。   馬車來到客棧前時,一個穿著披風的女人從馬車上下來,低著頭入了客棧。   像這種京郊的客棧,到了夜裡,總有流鶯暗娼前來招攬生意,是以這單身女人入店,倒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   便在守堂的店小二一樣的目光裡,這女人來到了裡院,叩響了尚雲天的房門。   尚雲天一把將她拉拽入內,警惕地看了看後面無人,這才關上了房門。   那女子放下披風的帽兜,露出一張憔悴顯老的臉,赫然正是柳萍川。   她這一世也算是起高走低。   雖然早早回了柳家成為嫡女,卻一步錯步步錯,以至於落得現在柳家拒認,名聲掃地的下場。   更重要的時,她之前流產傷了身子,這一世竟然還無兒無女,竟是連前世都不如。   是以在看到尚雲天后,她語帶毒怨道:「尚大人,之前奴家遍尋你不著,如今你反而主動現身,實在是難得啊!」   尚雲天看著她那過早顯老的臉,忍著心內的厭惡道:「我一直被二殿下辦差,身不由己,實在不好出來見你,並非故意躲你。如今你我重活一世,卻都是棋差一招,難道你不想再翻盤重來一遭嗎?」   柳萍川目光微閃道:「你之前鐵了心輔佐二殿下,我倒是好奇,前世裡到底是誰登上了皇位,那楚邪的下場又是如何?」   尚雲天此時倒是不用再隱瞞了,他緊緊握了握拳頭,無比懊喪道:「前世那楚邪雖然在皇帝駕崩後,篡權謀反,殺了剛剛登基的太子,但是他名不正言不順,豈能在皇位久坐?最後他在二殿下攻入了宮門逃亡出去……就算二殿下不殺他,前世裡他身染劇毒,雖然後來及時發現,並殺了下毒的廚子,可他已經毒入骨髓,不但沒有子嗣,也活不太長久的……」   及時知道楚邪乃煞星命格,加之他為了瓊娘重生,連那點子的帝王命格盡獻祭出去。尚雲天才十拿九穩輔佐著二殿下早早登基,好拿下楚邪,免得他再禍國殃民。   可是誰知,今世的命盤皆是亂成了一團。二殿下竟然功敗垂成,最後如前世的楚邪一般,被押送入了皇寺。   柳萍川默默聽著,最後突然笑開了,那笑聲越來越大,在悽冷的夜裡竟然顯得那麼瘮人。   尚雲天生怕驚擾到隔壁,自然連忙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柳萍川的笑聲依然如崩豆一般冒出:「我的尚大人啊,我看你才是災星轉世,好好的二殿下,竟在你的輔佐下,一路從帝王的命格,跌落成了階下囚犯……二殿下倘若知道真相,真是活撕了你的心都有,你這位賢臣當真可笑可悲啊!啊哈哈哈……」   尚雲天被她奚落得臉色發緊,可是柳萍川說得也是事實,不容得他辯駁。   但是他找她來,可不是聽她奚落的,便強自打斷了她的笑聲,咬著牙道:「難道你甘心這一世的悽楚,不想翻盤重來嗎?」   柳萍川目光微閃:「你有什麼法子?」   尚雲天道:「前世裡為楚邪做法的大遺和尚,我已經找到了。只要你與我前往,必定能再改輪迴。」   柳萍川湊近了些,道:「那這一世,為你我獻祭之人為誰?」   尚雲天深吸了一口,狠下心腸道:「與你我結怨最深之人,自然是瓊娘了……」   這次柳萍川倒是沒張狂大笑:「你竟然捨得,尚大人,你可總是給我意外的驚喜呢!」   尚雲天只任著她奚落,雖然要犧牲瓊娘的性命,可是待得來世,他必定先一步找尋到瓊娘,好好待她,與她相守一生……   柳萍川聽完了尚雲天的計劃,倒是露出了帶著些許媚態的微笑:「尚大人覺得此生缺憾,我亦是同感,前世你娶我入門卻冷落我半世,此怨今生難平,不知大人可否與我承歡一一宿,了卻今世夙願?」   尚雲天沒想到她竟然提出這等子要求,雖然心內厭惡,可是此時他乃是被通緝的在逃之人,孤掌難鳴,急需助力,若是睡了這賤人一宿,還得她的相助自是最好。   當下便是強抑制住心內的厭惡,欲上前抱住她。   柳萍川卻喊等等,她俯身吹熄了蠟燭,便將尚雲天拉扯上了床榻。   那店小二到內院解手,路過尚雲天的方面,聽著裡面男女粗喘的聲音,自是嘿嘿一笑,心道也不知那女人一宿幾錢銀子,得空他也包得半宿。   這一夜自是無話,可是當天色微涼,尚雲天起身時便發覺不對了。他的身下不知為何奇癢難耐,再嗅聞身邊的女人,那被下竟是一股隱隱的臭味,尚雲天解開被子仔細一看,登時臉色巨變,從床榻上蹦下來道:「你……你這是染了什麼病?」   柳萍川已經事成,倒也不怕被他發現。自泰然自若的起身穿衣道:「尚大人這也不知?這病便是俗稱的花柳病。」   原來柳萍川自瓊娘那裡得了銀子後,便一心隱居,誰知竟是遇到了個風流倜儻的公子,自稱是蘇州巡按公子,傾慕柳家大小姐的才情甚久。   柳萍川也是孤苦無依,心自彷徨時,便是信了這人,一來二去便有了首尾。   她自詡聰明,卻是沒見過世間騙財騙色的下九流,竟是信了這男人花言巧語,只聽他藉口買官事成,再迎娶她入門,免得爹娘反對的話,便拿出了自己的家底,要他通融。   最後落得人財兩空的下場,待得那男子不見蹤影后,她才發覺自己還被過了一身的花柳病,害得她終日煎藥,身下奇癢,痛苦不堪,也不見好。   尚雲天聽聞了後氣得是青筋暴起,恨不得掐死眼前這可惡的女人。   可是柳萍川卻是陰陰一笑道:「尚大人不是說要摒棄了這一世嗎?若是你之言為真,過了花柳病又何妨?可是……你若騙我,那麼便要恭喜大人,可以跟這腌臢髒病相伴一生了!」   尚雲天被柳萍川的話一賭,心內再次暗暗發誓,若是重活,他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弄死眼前這女子!   這京郊的苟且,暗自進行著,而那邊的瓊娘卻是準備風光再嫁了。   與前次不同的是,這次因為身在江東,長輩親戚自是不少,禮節方面也荒廢不得。   這樣一來,操持的長輩也少不得。幸而楚邪的姑母承擔了婆婆的重任,代為操持,按著江東的理解,屠宰了肥豬和肥羊,制了肉八樣的食盒子,連同聘禮一起過了崔家。   劉氏覺得這女兒又不是改嫁了他人,不過與琅王複寫婚書罷了,實在不用這般鋪張。   可是姑母卻笑著道:「鋪張些好,倒是累壞了做新郎的,看忘山以後還敢不敢拿婚姻當作了兒戲。」   劉氏可是知道這二人鬧得休書送達的隱情,這時尷尬一笑,也覺得這話在理,也要讓自己的女兒瓊娘累一累,免了以後的再折騰。   在婚禮之前,琅王還要款待江東父老,便是在郡城中間是社戲場,高搭戲臺,請郡城的百姓足足看了三天的大戲。   此時江東的百姓也俱是知悉,那在街市上若翩然仙子的女子,竟然就是琅王被休離的正妻,此番琅王大開宴席,便是要八抬大轎,再將那下堂妻迎娶回門。   乖乖,這琅王是不是傻缺了心眼,這麼美若天仙的嬌妻,竟然也忍心往外哄攆?得虧幡然悔悟,不然豈不是要被下江東巡視的萬歲爺娶回宮裡做了正宮娘娘?   田間地頭的百姓都是不怕事兒大的,關於這琅王休妻的種種秘事,頓時傳揚開來。有那好事的結合著琅王未曾婚時的荒唐,自是演繹出了琅王妃婚內受盡了委屈的種種。   據說這次,也是琅王在崔家前長跪不起,才迎娶回了嬌妻,帶回了兒女。。 第197章   琅王現如今跟他的生身父親相比,面子看得倒是清淡了許多。   江東父老們怎麼看都是與他無關,最要緊的,便是趕緊將自己扶正了,沒有一紙婚書的庇佑,他也猜不準這心細膽大的瓊娘再出個什麼么蛾子。   當然出席婚席的,獨缺了楚得勝那一家子。   因為楚得勝給二皇子證言,便算上的二皇子的同謀,當時便被皇上下令,秘密押解著處決了。   當金甲侍衛傳喚那楚得勝的家人領走屍體時,直接言明,此人犯下的是滅九族的重罪,若不是琅王求情,全家當斬。是以那家人也不敢聲張,哭哭啼啼地收了屍體。   也是因為此次皇帝下江東生出了幾多的變故。是以謠傳琅王乃皇帝私生子的謠言傳遍,也沒有半個楚家人到楚邪的面前質問。   一則是又楚歸農坐鎮,二則是楚邪的積威擺在那裡,哪個不怕死的敢跟他細細追溯下血緣親父?   是以婚禮這日,親戚叔公,一切照舊,禮金照收。甚至在京城的官員,也早早風聞了江東宮變風雲的動向,主動不遠萬裡送了賀禮回來。   這再次成婚,竟是比頭次成婚都累。不光是要拜禮招呼親友,還要費心分神看顧著自己的一對兒女。   這折騰了三大天下來,既無新嫁娘的含羞帶怯的期待感,又無那等子忐忑不安的緊張感。   瓊娘累癱在床榻上時,伸著細白的腳兒讓琅王下足了氣力好好揉捏時,表示生完孩兒後再成婚,實在是沒有體力。   琅王便附身狠狠咬住了她的脖頸道:「知道累便好,以後再敢不跟我好好過日子,便再開七日的宴席。」   如今琅王身世之謎被解開,而入了皇寺被囚的乃是劉剡,瓊娘真是從心內長舒一口氣。   她覺得這日子的確是越來越有奔頭了。   眼看著江東雖然災情緩解,但是災民甚多,需要周濟,瓊娘不知不覺,又想重操前世舊業,開設粥鋪醫館,幫助災民。   可是想到自己前世裡竟是荒廢了為人婦,為人母的正業,心裡自然是有遲疑。   講給琅王聽時,琅王挑眉道:「那時姓尚的給自己偷嘴吃找藉口,你倒是是往心裡去了,若是想做便做去好了。你自嫁我來,每到夜裡,你總有聚精會神看帳本卻不細細看我時,我可曾因此找個不入流的娘們兒去被裡翻滾?」   前世被丈夫背叛,曾經痛入骨髓的苦痛,現如今不知為何,已經消弭了大半。   瓊娘竟是可以像賞閱一段平淡的往事一般笑談而過。   她笑著去捏琅王的俊臉,問他哪一塊比帳本耐看,值得久久賞玩。   琅王一本正經地移了她的手往下道:「這兒你就不曾好好賞玩細看,今天我們秉燭夜觀可好?」   這等子的葷腔,瓊娘還是招架不住,只笑鬧著與他裹進了被子裡。   自那以後,瓊娘倒是招呼著江東的貴婦一同賑災江百姓,重拾舊業。   不過跟以前單純的熬煮施粥不同,瓊娘自是有購置了大量的桑樹苗,凡是前來領粥者,當去郡縣相鄰的荒郊種樹,若是樹苗成活,一個月後,還可再來領一鬥米。   一時間,成片的荒山桑樹搖曳。   瓊娘先前便請種樹的老把式驗看過,那片荒山土地貧瘠不可耕種,但適合種植桑樹。所以瓊娘便買來了大片的樹苗,請老把式帶人,再那裡指導領粥的災民種樹。   她倒不是這般勞役那些個災民,而是不希望他們養成一鬧饑荒,便指望著他人施捨度日的習慣。   前世裡,便有些人,被粥棚養出了惰性,縱然災情已過,也不願出去勞作,白日裡只是打盹曬太陽,每到飯點便去粥棚喝些稀粥,混個不飢不飽。   瓊娘讓他們以工換取稀粥,讓大家有事可做,不至於養出好逸惡勞的性子,順便正好可以嘗試桑樹種植。   而這個想法,也絕非一時腦熱。   瓊娘一早就發現江東兩岸種植作物十分單一,各種糧食瓜果為主。平時還好,一旦糧食歉收,就給江東百姓帶來滅頂之災,手無錢銀便只能流離失所。   是以瓊娘想,不若種些其他作物,雖然一時費力,卻可以增加一部分額外的錢銀入帳。這樣,就算遇到災年,百姓也不至於束手無策,只能靠郡王施恩周濟。   這桑樹可謂渾身是寶。那葉子可以餵養桑蠶。而成年的木材砍伐下來也可做成家具,桑皮搗碎了便是造紙的紙漿,那枝條編的籮筐結實耐用,結出來的桑椹甚是美味,而根皮也可入藥。   只是待得成樹甚久,一般的農家無非是屋前房後種上一兩棵罷了。   瓊娘卻想引導鄉民種上滿山。倒是那蠶種她也免了錢銀分發給郡縣鄉民,到時候後結出的蠶繭由她高價回收,反正她正籌備著絲織造局,請來江南的織錦師傅紡織出她自繪出的紋理。這些蠶繭成絲都是用得上的。   瓊娘的想法很簡單,便是讓楚邪從江東王,變成江東百姓的衣食父母。這樣才可穩固楚邪的根基,無論將來朝堂有何變化,江東都是自立富庶,不受脅迫。   琅王的幕僚部下在看到他們的王妃有條不紊地引導災民種桑養蠶後,也是紛紛點頭。   說實在的,剛開始他們認為琅王不顧門戶高低,取了這富甲一方的商賈女子,蓋因為這女子有著傾國之姿。   可是現在觀這位王妃行事,卻是心細而高瞻遠矚,琅王有了她當真是如虎添翼,平添了當家的賢妻。   至於那江東的百姓,更是將這位貌美的王妃看作嫘祖再世,女媧臨凡。據說有個別地方竟然修建了娘娘廟,供奉的便是琅王王妃。   待得來年秋天時,江東的稻米喜迎豐收,那桑蠶的收成也是不錯。街市上再無乞討的災民,外鄉的乞丐來江東乞討還要幹活種樹,也是不肯來,便是到別處討要營生出去。   各處郡縣便是安居樂業的景象。   而瓊娘也要做姑姑了。自己的大嫂陳劍秋已經懷孕月餘,崔家自是一片喜氣。   可就在這時,瓊娘忽然收到一封柳家從京城快馬加鞭發來的書信。   瓊娘接過書信心中便有不好的預感。不同於夫人柳氏,動不動便想著從自己身上得些好處,柳夢堂還是頗要臉面,縱有此心也抹不開面子行事,是以甚少和自己聯絡。今番寫信給自己,怕是京城遇到了不小的礙難。   果然,信中寫道她的大哥柳將琚被漠北節度使押解到京城,聽候聖裁。   瓊娘心中咯噔一下,自從公孫二姑娘陪同大哥去了漠北,她認為大哥的命線已經發生改變,也許不會葬身漠北,只待那年戰亂來臨,再想法子解救大哥的圍困。   哪成想卻又出了這一檔子前世裡未曾發生的事情。   柳夢堂在信中將來龍去脈說得清楚。   原來這漠北有匈奴的一個分支,其頭領是赫連勃勃。赫連勃勃有個小女兒,名赫連雪曼,十分得父王的寵愛。赫連雪曼長得美豔,從小就隨哥哥們射箭圍獵,也是一身本事。   結果這位赫連雪曼在路上偶遇到了柳將琚,想是見慣了當地男子粗獷黝黑的樣子,第一次見到柳將琚這般白皙俊美的男子,不禁芳心悅動,一見生情。   當時公孫二姑娘也是在場,哪裡見得狐媚子勾引自家男人,出言嘲諷並動起手來。赫連雪曼實非孫二姑娘這種奇葩的對手,無論模樣,身手還是對罵都是敗下陣來,被孫二姑娘好好的羞辱了一番。   赫連雪曼哪裡受得這種大辱,回去後發誓必報此仇,且鐵了心要嫁給柳將琚。   赫連勃勃派人找柳將琚提親,自然是白費功夫。因為愛女心切,赫連勃勃出兵攻打大沅守兵,逼迫柳將琚從命。   匈奴人出兵神速,毫無預兆。大沅朝損兵折將無數,終於擊退了赫連勃勃。但是節度使認為柳將琚惹出這場禍事,於是將他押到京城,聽後聖上發落。   柳夢堂多方奔走,搭救柳將琚。奈何今非昔比,他已聖寵不再,各部官吏皆不賣他面子。而女兒先嫁大皇子,大皇子被廢;再嫁二皇子,二皇子被囚,京城便有傳言他的女兒乃掃把星轉世,而柳家福淺命薄,卻是抵不住女兒的反噬。這等子倒黴的門戶,自是避讓不及,哪個肯伸出援手相助?   柳夢堂自己是一籌莫展,萬不得已才寫信給瓊娘,請她幫忙搭救柳將琚。   瓊娘看罷書信,閉目靜思了片刻,卻是回憶起前世時,當時的養父柳夢堂看過哥哥的一封來信曾經說過,前世裡漠北邊關有個守將叫魏不期,娶了匈奴首領的女兒,雙方因此和好,匈奴十年未犯邊境。難道他娶的就是這個赫連雪曼?   可是這一世,瓊娘記得因為舞弊案,魏不期偷偷佔用了尚雲天的試卷,拔得頭籌,結果東窗事發,被革掉功名,也沒有前往漠北邊關。   真是世事改變,牽一髮而動全身。   只因為今世楚邪沒有主理科考。就叫這魏家攀附太子,將一員武將弄成了狀元郎,最後落得身敗名裂的下場,錯過了漠北之行,沒有能去娶那位匈奴的刁蠻公主。結果害得大哥柳將琚慘遭橫禍,鋃鐺入獄。   瓊娘覺得自己難辭其咎。。 第198章   因為擔心大哥,瓊娘整日都沒有什麼心情,逗弄孩兒也是無精打採。   琅王見她悶悶不樂,開口問道:「今日京城來信可是說了什麼壞消息?」   瓊娘便將大哥柳將琚的事說與琅王聽。   琅王沉思片刻,說道:「這個漠北守將也是個軟骨頭,匈奴來犯卻把責任推到無錯的戍邊將士身上,難為那公主竟是如此沒有眼光,偏偏看中了你大哥……」   說到這時,楚邪眼見嬌妻瞪起了圓眼,連忙自又說道:「當然,本王從來不認為和親之舉有什麼用。別人若是想要蠶食邊民厚厚的脂膏,縱然你把親老子都送去又用何用?唯有兵強馬壯,打他一個服服帖帖,方能不懼周邊蠻夷。你若不放心,過幾日我便回京城,疏通一番,將柳將琚救出來。」   瓊娘知琅王並不願回京城,這番表態全是為自己著想,心中不由得十分感動。想了想說道:「琅王在京城不是有至交盧卷嗎?可否請他代為斡旋,卻是沒必要回去。」   琅王笑了笑,說道:「那老頭子恨不得立時逼迫著本王入京,此番可算有了藉口,若是不親自回去,你那大哥只怕是要被磋磨得掉了層皮。你卻是要寢食難安了。還是回京城,了結這樁心事。」   瓊娘還想再攔。不讓琅王回京。可是楚邪的主意已定,哪個人又能勸阻?便在春末之時出發,正好可欣賞沿途的大好風光。一起同行的還有她的哥哥崔傳寶和大嫂陳劍秋。   如今瓊娘的兩個小兒已經三歲,而小侄子鎖兒也一歲有餘。   若華很有姐姐的樣子,在船艙裡尋了杯碗來,學著娘親的樣子,將油茶當做菜餚,放在特意給她鑄造的小號鐵鍋裡炒,玩起了家家酒的遊戲。   只是那油茶不衝泡,真是難以下咽,若華裝模作樣地用小木鏟翻攪了幾下後,裝進小盤子裡就讓羲和,還有鎖兒吃。   羲和還算給妹妹面子,皺著小眉頭往下咽。而鎖兒便有些不上道了,一歲的娃娃只忠於自己的內心,咽下一口後,直接吐出來,然後小手一揚掀翻了盤子。   若華一看小表弟如此的不捧場,立刻揚起眉毛,翹著下巴道:「這麼挑食,以後什麼都不給你吃!」   看那說話的架勢,簡直是縮小了的琅王妃。鎖兒被姐姐兇道,小嘴一癟要哭,羲和在一旁經驗老道地說:「別哭,一哭,若華便不帶你玩了。」   結果鎖兒小嘴一咧,哭聲更大。   瓊娘趕緊將鎖兒抱在懷裡,哄著他吃甜甜的果兒,又對若華道:「不準欺負弟弟!」   若華揚起鼓鼓的包子臉兒,猶自不服氣道:「可是娘親你便是這般教訓父王的,難道你也在欺負父王嗎?」   這楚邪是挑嘴慣了的,偶爾瓊娘擺起姨母架勢讓他不要偏挑肉食時,被女兒看到,竟然是學得有模有樣。   只是這等關起房門來的閨房私樂,卻是不好教別人聽到。   沒成想猝不及防,便被小女兒在人前兜了底兒,楚邪的臉上便有些掛不住,自抬眼望向遠山,自當聽不見。」   瓊娘也趕緊道:「不可亂說,娘親何時這般與你父王說話。」   不過聽者確實心道:還是小兒實誠,說的都是真言啊!誰能想到,連皇帝都不放在眼裡的琅王,在琅王妃面前卻是個溫順的貓兒呢!   因為擔心大哥柳將琚,雖然沿途風景秀美,可是瓊娘一行人也無心欣賞。   到了京城,哥哥崔傳寶帶著妻兒去嶽父陳家探親。而琅王則帶著自己的一家子,回到了闊別已久的京城王府。   王府留守的僕役一早便將屋堂院落收拾乾淨,等待著主子們歸來。   當瓊娘進府稍事休息才發現,她還人沒到,昔日舊識的拜帖卻早早擠滿了桌案。   這除了是琅王妃人緣極好之外,蓋因為琅王如今的身份搖身一變。   當初琅王初入京城時,乃是外鄉的土鱉藩王。後來的隆寵聖眷,也不過是一寵臣罷了。   而如今那江東的風波雖然沒有昭告天下,可是琅王乃萬歲流落在外的愛子一事,已經是滿朝堂皆知。   而卻是個婚外生子竟然這這般的能耐,一連扳倒了太子和立儲呼聲甚高的二太子。   如今萬歲就算要立儲,也暫無成年能幹的兒子可以挑選了。剩餘的嬪妃所出,就算要立哪一個,都得跟這個無冕的皇子打好交道,以免重蹈覆轍,步了兩位皇子的後塵。   這滿滿一大推的拜帖,可是愁壞了瓊娘。   不過琅王的一句話,卻讓她有了定心丸:「如今又不是要你去巴結人,為本王買人情。此番辦事後,我們自會去江東,覺得好的便見一見,不好的便不用給他們面子!」   於是瓊娘自揀選了昔日要好的幾位夫人,其餘的一律不見。   不過有一人卻是不能不見,那便是公孫二姑娘。   當初柳將琚被押解歸京。公孫二姑娘亦是跟隨。   只是以前那個雌雄難辨的假小子倒不見影蹤,此時的公孫二姑娘卻是長得越發明豔。雖然依舊身著男裝,可是身形曲線明顯。   瓊娘倒是苦中作樂,調侃了下公孫二姑娘道:「原以為你與我大哥同去塞北,你可替他擋些桃花。怎知那匈奴公主看上了我大哥,卻沒看到紅顏遍京城的你?」   公孫二姑娘卻有點笑不出來,只悶悶道:「你以為那個瘟病女人看上了誰?我明明已經表明了自己是女兒身,甚至不再束胸抹上了胭脂,可那女人卻偏要嫁過來,跟我共侍一夫姐妹,來個朝朝暮暮,他娘的,匈奴的男人不濟事嗎?竟養出個喜歡女子的公主……將琚便是不想上面遷怒於我,便自己一力承擔了下來。」   瓊娘一聽,竟不知該怎麼往下說。這等子的糟爛事兒,就算劉大哥據實說來,只怕也無人肯信啊!   不管怎麼樣,在瓊娘看來,這等子風流私事,都不至於鬧得如此飛揚,據公孫二娘言,當時是有人立刻想要柳將琚死的,若不是共孫二娘及時找來了臨近的都尉大人阻了陣前法場,將他移交到了刑部,恐怕柳大哥此時早就成為了刀下的冤魂,   琅王聽完,覺得這裡有些隱情,便去了刑部打探情況。   而瓊娘,她自是要拜見自己的義母,當朝的太后。   太后多年未見,眉眼見老了些,可是精神頭兒卻是不錯的。   母女二人久別,太后只將她拉拽到自己的身邊道:「這麼多年不見,可是想死哀家了。」   看見了瓊娘來,她眉頭舒展,倒是很高興的樣子。   瓊娘笑著應道:「臣妾也想念母后,如今一看母后還是這般神採奕奕,鳳體順祥。」   瓊娘說話柔聲細語,天生自帶著人緣,太后還真是掛念著這位遠嫁江東的女兒。   不過以前是喜歡瓊娘,多少帶著施恩的意思。可是經過那江東一事後,太后是越發覺得這個女兒,竟是比親生的都要疼人。   說實在的,自從晴柔去世後,她這些年來心內也不舒服,總是疑心是自己最後話說得太狠,讓那丫頭一時想不開,鬱鬱而終。   而現在,當年的疑團總算是解開了。原來是靜敏妃在那作怪挑唆。   太后到現在想想都恨,若不是當初她發現及時,又跟瓊娘這丫頭說了,現在連忘山再加上皇上,不都是要疑心是她害死了晴柔?   光是想想都覺得糟心。如今看來,楚邪娶了瓊娘就算對了。   當初江東事發,琅王卻能識大體,維持君臣的禮儀,卻堅決不肯回歸皇家,也避免了這一樁陳年的醜事被拎到朝堂上來議。   這姑娘不多言不多語,卻是個家中之寶,不但化解了琅王的戾氣,也識得自己的位置,並不是那種如靜敏妃一般野心橫生的女人。   趁著與太后聊得高興時,瓊娘趁機會提了提柳將琚的事情。   太后聞言道:「這些個朝堂上的事情,哀家向來是不管的。那柳家如今不得皇上的重視。加之這次邊關鬧得甚大,你不若叫忘山去探探聖上的口風。」   其實瓊娘也知,這事兒得經過萬歲,可是她又擔心琅王與皇上父子二人一處,話不投機半句多。所以才先跟太后打聲招呼,探探她的口風。   太后嘆氣道:「說句心裡話,哀家原先是擔心著忘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心有委屈,想著回歸劉氏,這樣一來萬歲的聲譽必然受損,而忘山也會遭人非議。沒想到現在,是忘山唯恐避之不及,而萬歲卻心有不甘。」   瓊娘倒是沒有覺得難堪,只微笑著聽著,不過心知太后說得乃是實話,其實不光是太后一人擔心。那些個有子嗣的嬪妃也是憂心自己的兒子多出這個通往帝業的攔路虎。若是楚邪流露出認祖歸宗的意思,不知道要生出幾多的事端來。   太后嘆了一口氣,接著道:「哀家也曾勸過皇上,讓忘山歸劉的事情,萬萬難成,可是看著皇上的意思,恐怕是不可死心啊!」。 第199章   在認死理這方面,楚邪倒是與他的親老子是一脈相承。   瓊娘從太后那探知了皇帝的意思,心內也有了底,便命人拿出她特意給太后做的藥膳品嘗。   太后也是許久不曾吃到瓊娘的手藝,自是吃的順暢,並囑咐著她常常來宮中看望她。   這幾年,許是知道了晴柔的去世的真相,心結解開的緣故,太后倒是不再長久停留在皇山上,而是回到宮中安享天年。   除了心結解開,不用再誦經超度的緣故,其實也是太后厭惡那二皇子,不願跟他同一處山上居住的緣故。   瓊娘回京時,便細細打聽,二太子自入了山中,便再也沒有下來過,聽說身染重病,無法見人。   這與前世裡楚邪被囚皇山上,卻能隔三差五下山,招蜂引蝶,撩撥她的情形是天差地別。   瓊娘心內嘆了口氣,心知這萬歲爺的確是個偏心透頂的爹爹。   不過琅王雖然嘴硬不肯與皇上相認,可瓊娘心知他也是個嘴硬心軟的。   不然前世裡,楚邪揭竿而起,都一路打到了京城門口,卻被皇帝一番談話勸得偃旗息鼓。   那時他大約是知道了萬歲乃是他的親生父親,而不願坐下殺君弒父的勾當,才情願被囚皇寺。   畢竟已是上一世的事情,瓊娘實在不知當時皇帝說了什麼,但是楚邪心內應該還是不若面上那般的嘴硬。   瓊娘倒不像做好人勸琅王認父,但是擔心皇帝逼迫的太緊,反而磨損了本來應該隨著時間緩和的父子之情。   心裡便想著若有機會,當時面見聖上時,委婉地勸諫一下皇帝,楚邪乃是吃軟不吃硬之人,不可像在江東家宴時,那般的強勢。   楚邪進京後,嘉康帝幾次命文泰安來找琅王入宮,如以往一般陪王伴駕,下棋聊天。可是琅王都是找藉口推拒了,不想私下裡去見萬歲。   萬歲也是思兒心切,既然私下裡不肯見,那便以為琅王接風洗塵為由,舉辦宮宴一場。   這樣一來,琅王自是不能推卻,便攜了瓊娘一道參加宮宴。   瓊娘自如京來,一直未在人前露臉,這一次也算是闊別京城多年後頭次露臉。   當她隨著琅王入了宮殿之時。華燈引香,酒色正濃。卻見一風華正好的女子,著一身若翎羽漸變的柔緞長裙,翩然而入。   瓊娘離開京城太久,以至於許多婦人都心有遺憾,那等子喜好打扮的美人,到了僻壤江東,便似魚兒脫水,當不知新近京城的錦衣霓裳,眉黛濃淡的變化,這次回來,也不知帶了幾多江東土味。   可是當瓊娘踏上臺階出現在人前時,她那股子迥異於他人的氣質,頓時喚起人們的回憶——這等氣定神閒的風華,豈會因為在偏闢的鄉土而改變?   她身上的衣服,並沒有刻意迎合時下京城流行的裁剪方式,可是無論那獨特漸變的布料,還是服帖顯出纖細腰段的裙子,卻絲毫不見落伍,樣樣顯得高雅而叫人移不開眼。   其實她們不知瓊娘乃是重生,莫說近幾年的服飾變換,就是再過幾年也是爛熟於心,更是知道哪些個妝容現在看著時興,卻耐不住時間推敲,回頭再看慘無忍睹。   是以她自行設計的妝容雖然不迎合京城的流行,卻是最適合她自己的,看著也溫婉大氣,隔幾年看,也好看。   當瓊娘一一見禮,坐下把酒暢飲時,便有人迫不及待問她身上這漸變的布料是何處買來。   瓊娘笑著言道,這時江東的絲造局織染的布料,別處是買不到的。   結果眾人這麼一探聽下來才知,自己身上的大部分新鮮雅致的布料,都是江東絲織的上品,而這些花色,也皆是瓊娘親筆落稿描畫的。   原來這位王妃氣定神型,遠在萬裡之外,便已經坐鎮京城的風尚變換,虧得有人在宮宴前還想著這位王妃不定要做什麼不合時宜的打扮呢。   不過瓊娘倒不是故意穿得出風頭招搖。畢竟她在江東時,也是天天如此。   她是個天生愛美的,只是前世身為尚夫人,不宜太過招搖,雖則打扮出眾些,卻不宜太貴過招搖。就算今世嫁給狼王后,亦是如此,穿衣打扮總要顧慮這赴宴時,不可太過搶了其他宮妃貴婦的風頭。   可是到了江東,所有的包袱皆無,她又是不斷缺錢銀的,每每出街,髮式衣服皆不重樣,百姓皆是喜好看個新鮮的王妃,再依著她的樣子模仿。   畢竟是被江東父老供奉在娘娘廟了一尊神仙,時日久了,瓊娘便又有了新的包袱——那便是,究竟該怎麼打扮,才能叫圍觀的百姓看得不厭煩。   往往每次出門前,都要換上個三五套,頭面佩飾,皆是耗費腦汁,偏偏每次蹙眉用心苦惱時,那楚邪又來湊熱鬧,只說她這般真是透著可愛,便攪鬧得發散釵歪,嘴上的胭脂皆被他吃了去,又得重新來畫。   如今回歸京城,今日出門也不過依著在江東的習慣,稍微打扮了一下而已,一不小心來個豔驚四座,實在不是瓊娘的本意。   畢竟他們此行,是來大獄撈人,不是來招搖炫耀的。   可是瓊娘雖無此意,看著她眼紅心熱的,那是大有人在。   如今京城裡那些嫁人的,都是心自後悔,當初還有人嫌棄他是鄉土藩王,與皇族不睦。   誰不知,這江東的琅王當真是個有福之人。   原先那江東算不上什麼富庶的地方,要不然幾代琅王也不會過得捉襟見肘,因為四處討要軍費。雖然琅王四處經商,但也是在江東之外籌備了銀兩。而這幾年江東的絲綢也是聲名鵲起,行銷各地。   如今再看,江東已經成了百姓安居,商人樂業的富有之地。   宴會上,眾人目光都或明或暗地聚集在聖上和琅王之間。以前只是覺得聖上待琅王甚好,如今細細觀察下聖上看著琅王的眼神慈祥欣慰,分別便是父親看到中意兒子的樣子。   聖上對琅王的一對小兒女,若華和羲和更是愛不釋手。尤其是若華,雖然還是小兒模樣,但那眉眼活脫便是晴柔的樣子,若非太后咳嗽了幾聲,聖上便是要落下淚來。   琅王行事甚是麻利,酒宴之上便趁機和刑部尚書聊了一陣,疏通了門路,酒宴過後當晚便進了大牢見柳將琚。   瓊娘想著大哥在牢房已有段時日,飲食定然不好,下廚做了幾樣可口的飯菜,盛在食盒裡讓琅王帶給大哥。   看守監牢的牢頭殷勤地給琅王帶路,來到柳將琚的牢房前。   這牢房不大,僅數尺見方,粗看還算整潔,仔細看卻能看出剛剛打掃的痕跡。柳將琚正盤腿坐在牢房一隅,脊背挺直,面色平靜,只是臉色有些焦黃,身體也比往日瘦削不少。在他身前擺著兩隻新碗,分別盛著飯菜。   見到琅王進來,柳將琚倒是深感意外。只因為他二人向來互相看不順眼,不過維持表面的和氣罷了。沒想到此時自己深陷囹圄,別人唯恐避之不及,卻只琅王肯來牢中探望。   他連忙站起,說道:「勞駕琅王探望,卻是罪過。」   琅王讓侍衛將牢飯放到一旁,再擺上一張矮桌,自己親手將食盒裡的飯菜一一拿出,請柳將琚坐下,自己也入鄉隨俗地盤腿坐在柳將琚對面,說道:「瓊娘自從聽說你進了牢房待審,便茶飯不思,擔憂不已。這幾樣飯菜俱是她自己作的,給你補補身子。瓊娘讓本王勸慰你無需擔心,本就無妄之災,必然能安然無恙。」   柳將琚想到瓊娘擔憂的樣子,不禁嘆息一聲,說道:「卻是讓王妃擔心了。我倒一直期待早日見到聖上,述說清楚原委,若是有罪甘願受刑,總好過被莫名其妙的拘禁在此。」   兩人說話間,卻見有人來給柳將琚送飯菜。只是琅王來此甚是機密,不過打點了上峰,那送飯的人顯然不知,一時無措,便想將飯菜拿走。   結果手腳慌亂間,竟是將飯菜掀翻在地。那牢中有獄卒養的貓兒,見此情形,湊過去啃吃。那人色變,慌忙轟貓,可那貓兒竟然突然悽厲慘叫一聲,倒地抽搐了起來。   琅王的一雙眼狠狠地眯了起來,喚侍衛扭住了那送飯之人。   另一個侍衛舉起破碗來看了又看,使勁嗅了嗅,從懷中掏出一支銀針,插入菜中,再取出時前端已然發黑。   柳將琚見此情形,面上不禁變了顏色。   他知,若不是今日琅王前來探視,也許自己這一刻,便如那貓兒一般,命喪黃泉。   琅王命人立刻拿了那送飯的獄卒去審,然後扭頭對柳將琚說道:「本王聽了你出事後便覺得有些蹊蹺。把此次匈奴之戰的原因推到你的身上,雖說有些牽強,但若是遇到個膽小怕事的主官也未嘗不可能。只是居然要當場斬殺你,卻是不合情理。那公孫二姑娘一路相隨,護得你周全,卻不能入獄守護。如今看,有人是急著殺你滅口。你可是惹了什麼仇家?」。 第200章   柳將琚皺眉,略帶困惑道:「我到了漠北,平日裡便是練兵,甚少出兵營。若說仇家,我懲罰撤換了幾個虧空的倉庫主官和練兵不利的軍官,不過他們都不可能與此有關。一來都是小事,仇怨還未到這等地步,二來他們也無這等能力。」   琅王點了點頭,說道:「看今日下毒之事,對方必欲除你而後快,既然並非尋仇,那便是殺人滅口了。你可是撞破什麼隱秘不可示人之事?」   柳將琚想了想,說道:「平日裡未曾見過什麼特殊的事。不過那匈奴公主糾纏公孫二姑娘時,曾經帶她到過附近一處峽谷,我追趕到時,那匈奴公主曾誇口言道,這裡的山足能讓匈奴富足和強大,語氣甚是自豪……」   說到這時,柳將琚又回憶了一下:「後來因為對那公主的話起了好奇,我還曾重新折返去過那裡,發現那些匈奴人在山上安建了支架鐵鬥。只是後來被匈奴人發現,還派人追攆著我,只是我熟知當地的地形,這才依山澗繞圈,將他們甩脫掉。不過第二日,那匈奴人便來提親,進而翻臉進犯……那主帥上報時,說是慘烈,其實在我們邊關將士看來,不過是場小規模的遭遇衝突戰罷了。」   楚邪聽到這,覺得那答案皆在那座山上。   二人俱是領兵打仗的,繪圖看圖都不在話下。琅王命人拿來紙墨,讓柳將琚繪下了那座山的圖標位置。   只是既然有人暗害柳將琚,再不能任其這般毫無遮攔地呆在監獄中。   琅王叫來獄頭,用方才下毒之事斥責於他。趁機將柳將琚調出了天牢,安排在隔間,吃食用度,皆由琅王留下的人手準備,免得有人再狗急跳牆,殺人滅口。   而那便下毒之人,原本是過刑部審問的,誰知竟是在還沒過審時,自己突然口吐白沫子,如法身亡。顯然他在給柳將琚下毒前,已經被人餵了滅口的毒藥。   當琅王將此事說與瓊娘聽,瓊娘皺眉枯思。   可惜前世,她追求賢婦之命,不甚過問朝政,是以從來沒同尚雲天聊過邊關的風雲變幻。   現在雖然知道邊關必定暗流湧動,卻不知方向。   她唯有將自己僅知道的告知楚邪,讓他摸索線索,看清方向。   當楚邪聽到前世裡,迎娶那饑渴匈奴公主的是魏家的魏無期,並換得十年的邊關和平時,不禁微微揚起了眉毛。   魏家乃是前太子的外祖家,亦是本朝的大族。   當初劉熙之所以給魏無期點了頭名狀元,也是因為這魏無期,乃是魏家的本家子弟。   若是旁人娶得,可能的確是邊關沙漠冷,寂寞使然,兒女情長。   可是那魏無期是個什麼德行?能看中公孫二的姑娘,能看中他?   那天,楚邪帶著瓊娘在臨近煙花巷子的茶樓飲茶,順著長街便看到一個男人摟著個前胸袒露的風塵女子招搖過市。   因為前世裡這魏無期早早便跟大哥一起去了邊疆,瓊娘並未曾見過他。   此時一個,只見那位魏家公子身形粗胖,臉上如同抹了二兩葷油,一臉色眯眯的樣子,哪有半點翩然公子的風度?   瓊娘看了幾眼,覺得看多了也要刮蹭到那公子臉上的油膩,便轉臉道:「既然不能可能是郎情妹意,那麼便是匈奴勃勃部落與魏家的聯姻了?」   琅王給瓊娘到了杯茶,緩緩說道:「那山上說不得便是有匈奴與魏家勾結的罪證,你大哥是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才招致人慾滅口,也虧得公孫二善交際,為人又強悍,才讓他免了被陣前砍頭的命運,不過魏家所謂的換來十年邊關和平的殷勤,還真有待細細考究。」   其實柳將琚的案子原本就沒有什麼撲所迷離,不過是欺上瞞下顛倒是非的勾當罷了。   柳將琚為人方正,自然有願意為他出面作證之人。加之琅王的舊日部下很多,身在漠北邊關,亦有他的人脈,幾下便徹查清楚。   不過這等子量刑過重之事,最後也是以柳將琚私風不正被降職略懲不了了之。柳將琚從牢獄裡出來時,除了人清減了一圈外,精神還很好。   瓊娘在王府裡設宴為他煮豬腳線面去去晦氣。   席間,瓊娘倒是問了大哥與公孫二是否準備成親。   不帶公孫二回答,柳將琚便斬釘截鐵道:「再不成親,又要招惹個什麼韃靼公主了,這次既然在京,便稟明父母,即日成親。」   許是因為柳將琚剛在鬼門關裡遊蕩了一圈的緣故,向來特立獨行的公孫二這次竟然沒有異議,只是默許了柳將琚的提議。   這頓飯自然是吃得歡喜。   飯後,琅王與柳將琚入了書房,應該是商議漠北的邊關事情。   瓊娘便帶著公孫入了私庫,讓她揀選些物件。   柳將琚當初擔心瓊娘離開柳家,回到劉家受苦,便在京外城附近買了個院落。   不過被瓊娘婉拒後,那院落一直空著。   柳夢堂此番主動給瓊娘寫信幫忙,也算是跟僵持依舊的兒子緩和了關係。   可是公孫二畢竟還沒有跟柳將琚正經拜堂,不好住到柳家去。便在那外院落腳,將來嫁人,也那院子裡往外發送。   只是那院落空空,缺少些擺設用度。瓊娘便在王府的私庫裡給她挑揀些,給公孫二衝衝場面,免得成親之日,叫前來接親的柳家親眷笑話。   畢竟在前世裡,她當時出嫁時,那些個親戚姨母可沒少在養母堯氏面前遞送小話,示意著堯氏不可太大操大辦,便宜了沒有血緣的女兒。   如今公孫二點頭嫁入了柳家,瓊娘倒是擔心她會遇到那些堯家刻薄親眷的刁難,又遭了柳家的白眼。   可是公孫二在珠光寶氣的私庫裡轉了一圈,只選了對鴛鴦繞水的紅繡枕,還有一床大紅蜀繡的被面。   她笑著道:「我不善女紅,從你這裡挑些繡工好的過一下場子,至於其他的都不用了。好歹這幾年我也積攢下不少的私房,置辦嫁妝給將琚撐撐場面總是有的。」   瓊娘笑著掐她的臉道:「什麼叫給大哥撐場面?難道不是你嫁人?那嫁妝置辦的不周正。人家也只會嘲笑女家。」   公孫二揚了揚眉道:「應下了這差事,便是給他柳家臉了,如今我在漠北的官職可是比將琚要高,有了這等子能打的媳婦,還敢挑肥揀瘦?」   瓊娘心道:她那個養母哪裡對要能打的媳婦?但願柳家經歷了這麼多的磨難,那堯氏能悔改些,不然再端著架子磋磨公孫二,只怕她那等老筋骨,可不受折騰。   瓊娘見她不願多拿東西,便也不再堅持,可是公孫二的嫁衣卻是要她的店鋪夥計來做才好。   公孫笑著道:「我今日不甚束胸,倒是長了些,我觀京城最近流行酥胸半露的裡衣,你給我裁嫁衣時,把胸給我再託高些。」   這等子話,也只有公孫二能說出來。瓊娘拿眼一看:可不是,雖然身著長袍,可是有貨呢。   當下笑著應承道:「行,到時候保管叫你豐盈半露,行萬仞險峰之狀。」   公孫二一咧嘴,爽快地拍手:「那是極好,越高越好!」   不過瓊娘原先只以為公孫二是遲來的女兒好美之心。   可對待後來貴女們私下的小宴裡,她看到安業王妃雲曦時,便有些恍然了。   雲曦人長得美,身段也是那種大家豐滿的嫵媚,最近流行的半露裡衣,最適合她這般的身段。   想到這,瓊娘倒是有些宛然,覺得公孫二的好勝之心,真是無處不在,到時候若是比不得這處險峰,少不得要塞入二兩棉花,做到不輸氣場。   雲曦並不是一人來,因為這次小宴都是已婚了的貴婦,皆是來了小兒女來一出聚玩,見一見市面。   所以雲曦也帶著個三歲的小兒,這便是當初白氏生下,養在她名下的那個孩子。這孩子小名喚洛兒,許是雲曦從小養在身邊的緣故,跟雲曦倒是很親切,總是時不時伸手要她來抱。   瓊娘是認得這小兒的,只不是前世裡他並不叫這個名字,乃是太子的寵妃白氏的心頭肉。   只不過這一世幾多變換,白氏受了白家的牽連,為了孩兒的前程,將他過繼到了雲曦名下。   而太子如今也不過是個閒養的王爺罷了。   雲曦看見了瓊娘,自然是微小著打著招呼。同時叫洛兒同羲和與若華玩。   這一對龍鳳胎都是生得極好的模樣,加之身在漠北時,總是跟著琅王出入軍營,雖然是小小的年紀,卻已經會騎羊,射小竹箭了。   此番聚會,因為聽說回來許多的孩童。這羲和哭磨著,將他平日裡騎的白羊一併牽來,就在院落裡給眾家小兒示範江東騎射。   那羊也算是好看,通體長毛,被修剪一番後,用梳子梳得蓬鬆鬆的,兩隻羊角便浮在兩朵白雲裡。肚皮上還掛著個小案蹬,竟然是純金的鞍把,下面的穗子上都掛著寶石珠子。   這麼招搖闊氣的小鞍子可不是瓊娘給兒子置辦的。這是當今萬歲聽說羲和平日的消遣是騎羊後,特意命內造府定做的小羊鞍蹬子,這還不算,羲和的背後還插了一桿小旗,上面乃是萬歲親筆題寫的一行小楷字——威武常勝小將軍。   瓊娘今日出門甚急,東西都是奶娘帶的,並不知自己的孩兒都帶了哪些個玩具,沒想到兒子竟是這般帶了一箱子的寶貝來。。 第201章   於是在一群小兒眼巴巴地注視下,羲和便背著小竹弓,插著小旗,騎著軟綿綿叫的白羊,威風凜凜地在院子裡走。   這一身行頭實在是太眼兒人了。當下裡幾家的小公子不幹了,哭喊著要騎羊。   可是沒有大人搭理他們。今日主持宴席的乃是敦樂侯府。   那侯夫人從看見羲和上了羊背起,心也跟著高懸。一連叫了四五個丫鬟僕役圍在那羊的身側,但凡楚家的小金豆從羊背上掉下來,都得給穩穩地接住了。   不然那白胖的小兒背後插著萬歲爺的親手題寫的小旗,摔在她敦樂侯府的地面上,但凡破了點皮兒,這侯府也要跟著受牽連啊!   可是這般眾星捧月,羲和卻不幹了,只一甩手裡的小皮鞭,指著那些個人,奶聲奶氣道:「都快些散開,仔細我的坐騎衝撞了你們!」   就在這時,突然有兩個小兒跑將出來,繞過那些僕役的大腿,便要將羲和往下扯,嘴裡還嚷著:「給我下來!讓我來騎!」   眾人定睛一看,原來是魏家當家魏申的曾孫魏贊禮,還有安業王的庶子劉沛正。   說起來,這劉沛正雖然是庶子,儼然更像安業王府的嫡子。   他的母親,乃是魏家二老爺的外孫女馬氏,算起來,也是安業王的拐彎的表妹。   魏申做主,給安業王納了這位側妃,而馬側妃也帶去了大筆的嫁妝,周濟了王府的困頓,剛家去便生了個兒子。雖則是庶子,可是安業王府如今也不分個嫡庶。   那馬側妃比雲曦更像是王府的女主子連帶著她的這個兒子也是傲橫無比。   算起來,那小兒只比羲和小半歲,卻又高又胖,看上去羲和打了很多。   加上身邊有魏家的小表哥助陣,底氣十足,便想將羲和扯下馬。   旁邊的人趕緊攔住,卻不敢上手。畢竟劉沛正此時明面上的皇孫,而羲和不過是藩王子弟。   那劉沛正見靠近不得,頓時裂開嘴哭,直喊著表哥,要他將羲和拽下羊背。   而魏贊禮已經十歲,人前的高低勢力眼,已經囫圇吞棗學了個大概。   他平日裡甚是關照自己的這位皇家表弟,一見這些僕役這般向著羲和這個京外的小鄉巴佬兒,登時心裡老大的不樂意,竟然仗著自己身強體壯,衝過去,一下子就把羲和拽下了羊背。   他們小兒在庭院裡玩,而這些個貴婦人多在亭臺樓閣上品茶聽曲兒。   雖然這些個夫人們是帶著孩兒出來的,可是他們都有丫鬟奶娘跟著,自然不用費心,只遠遠看著便好。   可是當羲和被拽下羊背時,先是敦樂侯夫人驚叫了一聲。接下來其他的夫人們也是紛紛以絹帕掩口,命身邊的侍女連忙去將自家的孩兒抱回,免得跟著受了牽連,然後便是目光炯炯等著看戲。   那馬側妃看羲和被拽下了羊背,臉兒朝下落了地,自然是要替自己的999順臉做人情,便是不甚真誠地對瓊娘笑著道:「我那孩兒和老祖宗家的曾孫都是淘氣慣了的,我先是替他們對王妃您說聲對不住了。既是孩童間的打鬧,還請琅王妃莫要放在心上。」   瓊娘沒有說話,只是眉梢微挑,穩穩地坐著,仿若那從羊背上摔跌下來的不是她親生骨肉一般。   下一刻,就在眾人以為羲和會扯開嗓門嚎啕大哭之際,那小肉團似的小兒,竟然一骨碌從地上爬了起來,先是一腳將那正咧嘴笑的劉沛正踹倒在地,然後直朝著魏贊禮撲去,也不知怎麼竟然爬樹一般竄到了那十歲小兒的身上,然後雙手抱住,兩腿夾腰,小嘴兒再一張,朝著那小孩的臉上便是狠狠一大口。   這一咬,便是小王八蔫倔,不松嘴了。   只疼疼得那魏贊禮「嗷——」的一聲嚎啕大哭。   那些個僕役便急急地過去準備吧羲和拽下來。可是那小兒竟然是使出吃奶的氣力,晃著脖子咬,就是不鬆口。   這下馬側妃急了,一邊叫身邊的侍女抱起她趴在地上哭的兒子,一邊氣急地對瓊娘道:「你兒子這般無禮,還不快去叫他鬆口?」   瓊娘端起了面前的茶杯,在孩童中的鬼哭狼嚎之中先是穩穩地喝了一口,然後學著馬側妃方才的表情,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我家的孩子在江東大營裡都是跟他父王摔打慣了的,我先是替他們對馬側妃您說聲對不住了。既是孩童間的打鬧,還請馬側妃莫要放在心上。」   馬側妃沒想到瓊娘竟是在這裡等著她,一時被她的話噎得不上不下,只鐵青著臉,親自下場準備抱走自己的兒子。   就在這時,眾人一陣手忙腳亂終於將羲和拉拽了下來。   那劉沛正卻是不服氣,又是想上前去打羲和。可就在這時,旁邊一直不聲不響地洛兒卻大聲道:「放肆,我安業王府豈是這等沒規矩的,這般逞強欺弱,卻是讓我們安業王府丟人。」   馬側妃聽了不由自主地望向雲曦,就見她正眉目清冷地望向自己。   在眾夫人面前,她可不敢這般嫡庶不分,否則這話傳開了,遞到聖上耳朵裡,不只是她,便是安業王也要被聖上斥責。   不過,她心裡倒是不覺得自己的兒子闖了什麼滔天的大禍。雖然影傳那琅王乃是萬歲爺的私養子,便不說這是沒影子的事。就算是真的,羲和也不過是和自己兒子一樣的身份,俱是萬歲爺的孫子,更不要說自家王爺乃是萬歲爺的長子了。   只是如今自己孩兒被踹得倒在地,滿身的灰土,那魏家的曾孫也被咬得夠嗆。馬側妃自然也無心留在此處,便自帶著孩兒先回安業王府,跟安業王告狀去了。   而那羲和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推開想要抱他的丫鬟,撿起地上的小旗,神氣活現地插在了背後,拿眼橫掃了四周,看得那些個孩兒都是一縮脖子,當真是有他老子混不吝的神採。   可見皇帝親封的「威武常勝小將軍」並非浪得虛名。   那若華卻是帶了瓊娘的八面玲瓏,一副可人的模樣,衝著那些個怯懦的孩子們喊道:「想騎我哥哥羊的,都到我這點卯,且讓我出題考考你們,太蠢的可不能去坐哥哥的汗血寶羊。」   瓊娘懶得看自家兒子的炫耀。只心道回家再來收拾這小子。   但情面上,少不得向主持公正的雲曦王妃道一聲謝。   雲曦微微一笑,招呼著洛兒過來與琅王妃見禮,然後道:「洛兒生性謙厚,又為人內向,在王府裡與他的那些個弟妹都玩不得一出去。難得他與羲和,若華年齡相仿,平日還要多走動才好。」   瓊娘見雲曦倒是少了三年前那股子自憐自哀的低落,幾次與她見面也決口不提她的大哥。   她的心裡倒是替雲曦一松。眼看這他倆這一生無望,雲曦若是想開,便是最好的了。當下,便笑著應承。   這侯府裡是花團錦簇,絲管紛紛。   而琅王在盧卷的府上,卻是眉頭緊鎖。   那日,他發現蹊蹺後,便著人秘密前往漠北探聽,卻發現如今身在兵部擔任要職的盧卷,竟然也在暗中查訪這一線。   於是他便來到此處,聽盧卷講述他訪到的隱情。兩人合到一處,便勾勒出了這事情的大概全貌。   原來柳將琚還真是發現了不該他發現的秘密。   當日那公主所指的山裡,竟然蘊含著既豐富的鐵礦。   這處峽谷盛產鐵礦石是兩個匈奴放牧人無意中發現的。他們不懂得鐵礦的重要,回去後也沒有宣揚,卻是沒事一般,直到半年後,他們無意中跟幾個懂行的中原客閒聊,才恍然大悟。   大沅軍隊用的都是制式的鐵製兵器,既鋒利又堅硬。而匈奴用的雖然也是鐵製兵器,相比沅朝的兵器卻是差了許多。蓋因他們自己不產鐵製兵器,是以兵器都是戰場上收集來或者走私來的。而兵器在沅朝也是禁止買賣,即便走私的也只能是不入流的兵器,是以他們費勁心機得來的的鐵兵器卻是比大沅差了許多   這兩個匈奴人在弄明白後心中大喜,連忙回去稟報給頭領赫連勃勃。   赫連勃勃是個野心勃勃的首領,更加知道鐵礦的重要。赫連勃勃雖然急於利用鐵礦,但是他們既無開採的技術,也無懂得冶煉的人才,空有寶山在手卻是毫無所得。   赫連勃勃知道靠匈奴自身的力量無法開採鐵礦,思前想後,決定找個大沅的勢力合作一起掘了鐵礦生財。恰好魏家的二爺在漠北,於是赫連勃勃通過魏無期的父親魏田,和魏家搭上了線。   魏家二爺魏田,比不得當家的魏申瞻前顧後。   他在意的是是否有利可圖,至於是否違禁,又給沅朝的對手匈奴帶來怎樣的好處,卻是全然不計。   魏田只為求財,赫連勃勃眼光長遠,亦不在乎一點小利,是以雙方一拍即合,達成協議,   由魏家出探礦冶煉的巧匠,另外出承運的本錢和車馬,匈奴出苦力,合力開採鐵礦,製成鐵器銷售。所得銀兩由魏家得六成,匈奴得四成。。 第202章   魏家二爺借戍邊的便利,在邊關用著親信設立了諸多店鋪,那等子東西南北的咽喉要地,遍布西域諸國客商,倒也不愁鐵器的銷路,是以短短數年間便獲利無數。   當探知到這一點時,無論是楚邪,還是盧卷都面色凝重。   他們想到了一點,匈奴一方面得了錢銀和鐵礦、冶煉工匠,便是近水樓臺先得月,若是假以時日,打造了許多兵器,軍馬囤積整齊,實力不遜色與大沅時,這等子磨礪了爪牙的虎狼,豈會甘心蟄伏在那偏遠貧瘠之地?   匈奴本就馬背彪悍,婦孺皆兵,有了優質鐵兵器更是如虎添翼,照此下去不數年實力強大,必定成為沅朝大患。   越往後想,越叫人不寒而慄,而那魏家的二爺當真是誅滅九族都不足惜!   如今只萬幸赫連雪曼公主不知道鐵礦的內情,知覺得部落裡富足有礦,一時忍不住在意中人前炫耀了一二,卻是引起了柳將琚的注意。   而那魏家定然是心虛,看柳將琚起了好奇之心,不想讓他再追查下去,這便想出籠絡之策。讓赫連勃勃亡羊補牢,帶著禮物上門提親,爭取把柳將琚也拉到自己一夥。   在柳將琚拒絕後,赫連勃勃乾脆一面派兵突襲,意圖陣前殺死柳將琚,一面將此事通知魏家。是以柳將琚在奮勇殺敗匈奴後,便被魏家以莫須有的罪名準備處死,多虧孫二姑娘攪局才救下柳將琚的命。   魏家又以引發匈奴沅朝大戰為名,將柳將琚押解到京城,妄想在獄中殺人滅口,便引出了琅王探監時發生的那一幕。   此乃柳將琚之不幸,卻是大沅朝的萬幸。   盧卷問琅王此事該是怎麼上奏皇上   琅王說不急,讓盧卷將證據收集全了再寫摺子。   然後他一路騎馬回了王府,在路上,也在思度著這事情。   如今隨著二皇子宮變失敗,皇帝上立儲一事諱疾莫深,滿朝的百官也識趣不提。   但是背後議論大皇子被重立之事日盛。   主要因為這大皇子被廢後雖然頹唐了段時日,也不過多納娶了幾個妾侍側妃,並未出什麼太荒誕的言行。   萬歲讓他的禮院領了閒職,他也做得有板有眼。前段時間,竟然還領著禮院的一幹閒人,編纂了一本《大沅禮錄》,為他的父王歌功頌德,說是父皇開啟民智的功勞,堪比周公制禮。   這等子乖巧的事情做多了,群臣也就有些淡忘了大皇子以前的荒誕,覺得滿宮的皇子裡,還是大皇子名正言順。   更重要的是,大皇子如今像是受了高人指點,開始處處與琅王為善。   就在琅王到了王府剛下馬時,便看見安業王府派人送了那馬側妃和庶子劉沛正過來,說是給琅王世子和琅王妃賠不是。   楚邪不知自己兒子在侯府鬧的那一場,等聽清了後,便不太留情面地叫人走了。   畢竟在明面上,大皇子才是皇帝的親兒,用得著對一個外鄉藩王這麼低三下四嗎?   這就是做戲給他的父皇看,好叫人知,他並沒有欺負父皇心愛的私生子。   不過琅王懶得跟這些個人做戲,連看不都看那馬側妃一眼,便將人打發了。   等他入府洗漱,換了衣服後,便坐在軟塌上一邊吃果子,一邊跟瓊娘說起了這事兒。   瓊娘替琅王剝掉葡萄皮,將瑩瑩亮的果肉放入他的口中道:「這幾日裡,宮裡的娘娘們總是要與我相聚,我覺得這不甚好,我們一個外鄉藩王的身份,若是跟皇子們太親近了,總是叫人疑心是要結黨幹涉立儲,既然大哥的事情已經了結,我們不若趁早回了江東吧。」   琅王思度了一下,便將柳將琚無意中發現了魏家與匈奴勾結的事情。   瓊娘聽了,倒吸一口冷氣。她前世裡雖然早在邊關匈奴起兵時,便早早離開人世。   可是就在她入井的那一年,邊關已經不甚太平,一向跟沅朝兩廂靜好的匈奴人蠢蠢欲動,在邊關為亂。   當時因為大哥柳將琚身在邊關,養母堯氏也擔心得不得了,常常寫信想要勸哥哥回來呢。   現在想來,匈奴由分散的孱弱部落變得越發的強悍,不都是因為魏家養虎為患嗎?   前世裡的沅朝簡直是內憂外患,朝內弒君爭權不斷,朝外邊關狼煙烽火。   瓊娘想到自己的孩兒將要生逢亂世,那等子的憂心,簡直如火焚燒。   不過琅王卻寬慰她道:「既然魏家匈奴開採鐵礦一事暴露,我自然會稟明聖上。你說以前匈奴會壯大進犯中原之事亦不會發生。」   瓊娘點了點頭,卻心知離回去江東還要有一段時日了。   前世裡琅王被囚,心生怨懣,以至於老皇帝死後,他立刻顛覆了沅朝。而今世裡,他兒女雙全,江東富庶,自有自己的快樂日子,心態也不再陰鬱,倒是顯出了幾分沅朝正臣該有的心思。   既然琅王要解救朝廷於圍困,瓊娘自然滿心支持。   既然要留在京城,瓊娘算一算日子,今天應該會留在京城裡過年,張羅府裡備貨,好過冬,因為置辦的東西甚多,船隻也方便,便連三王府的冬貨一起辦了。   在諸多的皇親裡,除了雲曦外,瓊娘與三皇子家的三王妃走的最是親近。   許是知道自己府上的那位是扶不起的書墨先生,三王妃也一向提不起什麼進取心。   若是但凡府上收支平衡,三王妃就要捻著佛珠念上一段阿彌陀佛。   以前瓊娘在京城時,她對三王府向來是出手大方周濟不少,是以這三王妃對瓊娘向來心存感念,如今平白接了冬貨,覺得琅王妃還是如以前一般善解人意。   今日來王府,卻是三皇子的提議,蓋因為他聽說琅王府的園子擴建得甚大,以至於琅王回江東的時候,有些亭臺樓閣才算修建完工。   三皇子生平最講究不欠人情,自覺得到了琅王妃的周濟無以為報,便拖家帶口來到琅王府要給樓閣空白的牌匾題詞寫字。   而雍陽公主跟他三哥要好,便也來湊趣,帶了自己的兒子來王府作客。   三王妃心知其實是自家這位題字的癮頭犯了,心內很是不好意思,看見琅王妃時,也是一臉的對不住。   瓊娘豈不是這位前世今生閒散王爺的嗜好?只笑著道,三皇子真是及時雨一場,她家王爺事忙,一直無暇兼顧花園子裡新修的亭臺樓閣的提名大事,如今三皇子這個行家來了,倒是不愁吉宅旺字了。   三皇子覺得琅王妃不愧是滿京城裡盛傳的第一才情的女子,當真是個識貨的。   於是便叫了書墨童子跟隨其後,沿著亭臺樓閣遊走,蹙眉枯思雅詞妙句,偶得靈感立刻揮毫潑墨。   至於三王妃和府裡的世子公主,全在宴客廳裡品茶吃點心。   羲和的那「汗血寶羊」實在是出名,三皇子家裡的孩子都是文雅怯懦的,那次見羲和一人便將個十歲的孩子咬得滿臉血印子,是以心裡都怯怯的。   如今在一處玩,便是羲和讓幹什麼就幹什麼,加之若華在一旁拿出小炒鍋,給他們炒油茶吃,一群粉團的小孩子倒是一團和氣。   瓊娘跟三王妃在一處,聽到了不少宮裡的閒事。   比如那皇后這幾年學起了太后的派頭,整體禮佛誦經,不大過問宮裡的事務。   皇帝自從去了江東迴轉後,便停了宮裡選拔秀女嬪妃的慣例,以至於這兩年再無新妃晉位。   雍陽公主還是改不了嘴快的毛病,聽到這,插嘴道:「豈止是不選新妃,連牌子都不掀了。琅王妃,你身在江東,可知那華嬪與靜敏妃究竟是怎麼讓父皇絕了女色啊!」   瓊娘被問得一滯,三王妃也覺得公主這話頭透著大不敬,連忙瞪了小姑子一眼,又是打岔過去。   不多時,琅王歸府,便自去陪著三皇子逛花園子了,後來聽說設了酒局,又叫了盧卷,還有幾個在京的舊部下一起飲酒去了。   瓊娘覺得這般男女分席甚好,叫廚下備了婦人小兒吃著順口的吃食。   於是掛了糖汁的松鼠魚、酒釀蛋羹、玫瑰蜂蜜肉悉數登場。   因為雍陽公主能吃辣,桌子中間還有下面點了小炭爐的一隻淺口鐵鍋,裡面燉煮的是加了辣的醪糟烤鱸魚。   羲和不怕辣,叫人盛了魚湯拌飯吃,那等子吃相,帶動著一幹孩子也吃得甚是香甜。   雍陽公主現在已經嫁人生子,因為婆家人好,駙馬體貼,心境自是開闊,再想起年少時戀慕忘山哥哥的往事,便是另外的心境感慨,現在看著那羲和長得像琅王,也有些像父王,尤其是耳廓眉眼,當真是劉家的子孫。   她一時覺得自己喜歡過琅王有些羞愧,又覺得也許便是楚邪肖似父王才讓她生出孺慕之心。,便長嘆一聲道:「怨不得忘山哥哥這般的俊逸英才,原來是本宮的哥哥才是這般英偉,琅王妃,本宮真是羨慕你。」   滿京城都知道的事情,可是誰也不好捅開那層窗戶紙,聽雍陽公主一說,三王妃差點被魚刺卡死。   瓊娘也覺得前世裡這位公主之所以糟了夫君的嫌棄,除了遇人不淑外,這不分場合地說話的毛病,也是大失君心啊!。 第203章   不過所幸雍陽公主也不是全傻了的,自己說完這話後也自覺失語,便是只藉口吃魚太辣,多飲幾杯,甜甜解膩的果酒,遮掩自己的失言。   不過幾句話後,雍陽公主倒是饒有興趣地提出做局邀人看佛雲山的紅葉。   如今秋季已至,正是賞紅葉的好時機,而且聽說那佛雲山最近幾日天有異象,若是趕上秋雨後,位於主峰的雲上會出現類似於佛首的雲層,前後有許多人說曾見過,是以最近京城各個府宅裡的貴婦們都相約去看。   瓊娘這幾日也是閒極無事,自己的店面生意大部分在江東,她又不願捲入宮中立嗣的紛爭裡,是以對於要參加的茶飲宴會也是要左右挑揀權衡。結果大部分都是不宜去的。   整日不出去走走,小腹都隱約要鼓起來了。   是以雍陽公主一提議,她便點頭,只約了三王妃和雍陽公主第二日一起去佛雲山賞紅葉。   也是天趕巧,是夜下了一場秋雨,到了第二日清晨,雨勢漸收,正是去佛雲山看異象的大好時機。   瓊娘命人備了木屐,防水的薄貂絨披風,還有保溫的食盒子,因為此次上山,還要在山上的寺廟上香禮佛,府裡兩個淘氣的小兒便都沒有帶。   等到了山下,雍陽公主與三王妃也來了。三位貴婦便帶著侍衛一行上山去了。   她們先是坐了小軟轎上了半山腰,然後便下轎步行。這一路山路盤旋,九曲八繞,每過一彎便是一景。   此時初秋過半,正是一年天氣煞爽而不見陰冷。有時轉過路口,迎面便是一片絢爛無比的花海,紫色的花菸草,白色的西番蓮,紅色石蒜,藍色的蝴蝶蘭,互相簇擁夾雜在一起,斑斕炫麗,好似一整塊鮮花地毯,鋪滿了雙眼,便是最好的丹青妙手也畫不出其中的顏色和情趣。   有時小徑逼仄窄狹,兩旁的灌木似要撲到人的身上,但是轉過山腳,眼前豁然開朗。卻是一直行在懸崖之上,只是灌木茂密沒有察覺而已,所幸這裡護山之人一早安下了鐵索維護,只不過虛驚一場,平添爬山的樂趣。   走得累了,在一旁的茅亭處歇息四周蒼山環繞,黃色紅色樹葉叢叢疊疊,更有溪水汩汩而下,讓人賞心悅目。   雍陽公主興奮說道:「那人卻未騙我,這佛雲山果是個好去處,我以前竟然不知。啊,快看,金輪佛光。」   瓊娘穿著木屐覺得累,乾脆也不畏水浸,換了一雙棉麻細軟的鞋履,聽雍陽公主喚,只抬首望去,但見天上萬裡晴空,唯有佛雲山上方有一大塊白雲,堆堆疊疊好似人形。太陽正巧被白雲擋住,千萬道陽光從雲彩後散發出來,卻是給白雲打了一層金邊,更在白雲纖薄處隱隱露出太陽的形狀,便似一個金輪。   雍陽公主笑道:「這就是佛雲山最有名的金輪佛光了,據說十次中最多也只能見一次,我們卻是有福氣,第一次來便看到。快!聽人說有一處最適看這佛光,在那能看到白雲形成的佛祖像,頭頂罩著一個金輪,周身佛光閃耀。看到的人,能得到佛祖賜福,可憶前世,可改今生。」說著帶頭向前快步而去。   瓊娘聽了前世今生這話,不知怎地心中隱隱有些不舒服,有心不去。只是大家都興致勃勃地隨著雍陽公主向前走,自己也不好停步,只得有些遲疑地跟上。   走了數百步,前面是一片盛放的山茶花林。眾人聞著山茶花香前行。   那香味初時極淡,隨著走入林中愈發的濃鬱,盈滿鼻息,竟是說不出的香糜。   瓊娘走著走著,驚覺不對。原來就在身前不遠處的三王妃和雍陽公主竟是不見了蹤影,只是能聽到前面她們的說笑聲。瓊娘連忙快走幾步,打算趕上她們,可是追了一會始終不見人影,連聲音都漸漸地聽不到了。   瓊娘心中有些緊張,忙回身去看遠遠跟著自己後面的侍衛,可是後面一片寂靜,侍衛皆不知所蹤。   瓊娘心下終於著了慌,但是她知道事已至此,急迫慌張更是無用,深吸了幾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轉身慢慢地向回走,同時仔細觀察走過的路。   走了一會,瓊娘心下恍然。這山茶花種的甚是奇怪,東邊一顆,西面一群,時密時疏。而疏密之間形成了無數小路口,步入其中,若是不能緊緊跟隨,怕就會錯過,不知拐到什麼地方了。   這……仿若那些怪志小說裡言的八卦陰陽陣一般,竟是迷得人渾然找不到來時之路。   就在她決定止步不前,等人來尋時。卻從茂密的茶花樹叢裡伸出了一隻大掌,死死地握住了她的手腕,拖著她一路前行。   瓊娘未見其人先嗅其味,迥異於四周濃鬱的香氣,那人身上竟是隱隱的惡臭之味。待瞧了一眼,那人臉上脖頸及手掌滿是錢幣大小的各種斑點,有的慘白,有的通紅,有的烏黑,有的已然像枯葉一般乾癟,耷拉在臉上,露出裡面血紅色的嫩肉,瓊娘饒是膽量過人也被嚇得出了一身冷汗。   這人面目猙獰,但是瓊娘看其輪廓外形,總有些熟悉的感覺。細細揣摩,突然醒悟到此人居然是自江東消失後許久未曾出現的尚雲天。   尚雲天無論前世還是今生,都是一副謙謙書生的氣質,雖然相貌不算絕頂,但是目光淡然,寵辱不驚的樣子卻自有一種讓人心折的氣質,不想現在本應該是大好的年華,居然變成這樣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那尚雲天這幾年來也是苦不堪言,琅王暗地裡一直派人追殺與他。   他憑仗前世的記憶,尋覓了穩妥的落腳處暗中蟄伏,可恨當初柳萍川過給他的那身髒病最煎熬人,他又不便大肆尋訪名醫診治,只靠自己煎熬卻是不能治根,卻變成如今的模樣。   他如今惟願快些結束這一世,一切從頭開始。   瓊娘哪裡肯讓他拽,當下伸腳便要去踹他。   可就在這時,一個乾瘦的和尚突然出現在她眼前,將一根長針扎向她的頸後,瓊娘只覺得身子一軟,便癱倒在地。   尚雲天急切地對這乾瘦和尚說道:「大遺法師,為防別人找來,請儘快做法。」   瓊娘看了這大遺和尚,心中一驚,這大遺和尚的相貌居然與滄海大師有七成相似。   想到上次皇寺中,滄海大師相請並告知自己和琅王的因果糾纏,那時瓊娘便有些詫異滄海大師瘦得有些脫相。   現在看到眼前的大遺,瓊娘心中安抽一口冷氣,當年自己最後一面遇見的到底是滄海大師還是大遺和尚?   瓊娘身不能動,口卻能言,她吸了口氣,決定試探一下,便問道:「敢問……上次皇寺相見時,大師所說的前世宿怨糾纏,是真是假?」   大遺和尚陰森森地一笑,倒是覺得自己不用隱瞞,便說道:「女施主當真是個聰慧的人,難怪能有此等大機緣,當日所言有七分真,三分假,至於哪些為真哪些是假,貧僧卻是不能透漏,只得女施主自己去想了。」   他當初受命於二皇子,借著滄海雲遊之際,去皇山裝扮成了師兄,竟然騙過了守山的小童子,也騙過了瓊娘。   當時他巧用江湖異術拿玉盆做了輪迴異象,便是想讓瓊娘生出畏懼,遠離了琅王,依附於二殿下。   而他助力二殿下登基後,二殿下的命盤便為真龍命格,與他有大裨益。   沒想到,這個福緣厚重的女子竟是不信邪的,一意跟從琅王那個天煞孤星到底,最後竟然攪得二殿下這個前世的最後贏家,這一世輸得徹徹底底。   大遺和尚覺得也許這個瓊娘的命格,比那真龍天子還要福緣厚重,是以蟄伏數年,與尚雲天做了這局。   瓊娘被推拽進一處山洞時,一早布置法壇的柳萍川轉過頭來,在搖曳的燭光裡,衝著瓊娘陰沉沉的笑:「姐姐,過不了多久,你我又要重活一世了……」   再說琅王今日下朝比往日要早,出宮後騎上馬就向佛雲山趕去,準備接瓊娘回府。   還未到山腳,就看到一個保護瓊娘的侍衛正滿頭大汗地疾馳而來,不時用馬鞭用力抽打馬臀,把身下的駿馬打得咴兒咴兒的嘶叫。   琅王心中一驚,連忙喝住侍衛,問發生何事,王妃現在如何?   侍衛見到琅王,連忙說道:「王爺,屬下失職……卑職在山上失了王妃的蹤跡,似乎是奸人用陣法迷惑住我等,那路甚是怪異,一定有人趁機擄走王妃。卑職原本是想下山叫人,好細細搜山,沒想到在此處遇到了王爺您,他們還在陣中追尋著……」   不待他說完,琅王聽了心中大驚,猛催戰馬,全力向佛雲山趕去。到了佛雲山下,琅王也不停步,騎著戰馬風一般的衝上山去。   山路狹窄曲折,還有幾處小徑在懸崖之上,見琅王不要命般地打馬疾馳,緊隨其後的侍衛緊張得臉都變了形,害怕琅王萬一閃失摔得重傷,甚至會掉下崖去,卻又不敢喊叫,唯恐分了琅王的心。。 第204章   待琅王趕到山茶林時,身後的侍衛已經有十餘騎因山路難走摔下馬來,或者被甩在其後。   保護王妃的侍衛還在林中摸索,聽了事情緣由的琅王臉色森然,冒著冷氣的聲音說道:「把這片林子統統砍了!」說完,他跳下馬,抽出身上佩劍,對著面前的樹幹狠狠砍去,譁啦啦的聲響中,樹木斜著倒了下去。   這佛雲山跟皇山一樣,乃是帝王家的產業。雖然不禁人上山,可是山上的樹木都是禁止鄉民砍伐的。   但是琅王動手了,侍衛們自然不會不遲疑,一起動手,很快便清除一小片空地。琅王突然站定,鼻子不住抽動,他以前因為身中劇毒,拔得毒素後,對藥味尤其敏感,那茶花香味裡的異樣立刻為他察覺,竟是類似攝人心魄的迷香,叫人為之恍惚,說不得侍衛們就是這般被花香懈怠,以致於丟了王妃,他立刻高聲喊道:「林中有毒,用溼巾護住口鼻。」   只是心內越發焦灼——究竟是什麼邪門歪道的人,竟然擺下這樣的毒陣擄走瓊娘?   侍衛們皆是經驗豐富,聞言立刻從隨身的包中取出面巾,用水打溼,綁在臉上。   一陣功夫後終於將面前的茶樹盡皆砍倒在地。這時便看出這片茶樹林佔地並不大,但卻有四五條小路通行不同地方。   琅王拉下溼巾,嗅了嗅,在幾條小路處分別逗留一會,突然瞥見地上的一根髮簪,正是瓊娘的,然後帶著侍衛沿著這一條路直追了下去。   走了一段路,便看見不遠處斷崖上有一處山洞,洞裡隱隱有火光。   琅王心知瓊娘十有八九就在此處,不由得心內高懸,不知她的安危。   當下,他抽刀快步向前,待得走到山洞門口時,便嗅聞到一股子血腥的味道,當下竟似腳下踩了驚雷直串了進去。   只見那地洞裡燭光幽暗,一個乾瘦的和尚坐在石塊壘成的祭壇上,正臉色蒼白不停咳嗽。   如果給這老和尚加上白鬍鬚白眉毛,便是皇寺的滄海大師。可惜那和尚雖然樣貌甚像,眉眼卻透著邪氣。   在那老和尚的法壇下,有兩處草蓆,上面躺著一對皮膚潰爛的男女,此時正爬起來急切地問那和尚:「大遺法師,祭品已經齊備,怎麼你卻不能成?不是說立時便能重現一世的嗎?」   待得他們看到琅王煞氣騰騰地闖入,立刻驚恐地瞪大了眼。   畢竟他們先前是算好了琅王今日上朝不能陪瓊娘同來,又買通了雍陽公主駙馬府的馬夫,算準了時間才動手的。   琅王拿眼向四周打量,終於發現,那男女面前的水缸裡似乎有動靜。   等他衝過去時,簡直是眼眶欲裂。只見瓊娘被綁縛了手腳,懷中摟著一塊石頭沉在了水缸裡,水面上泛著一串細微的水泡。   他立刻將瓊娘撈了出來,而隨後跟上的侍衛便上前去拿和尚。   可是就在這時,那和尚居然狂嘔出血,從法座跌落,捂著胸口,驚疑不定地望著琅王懷裡的瓊娘,喃喃自語道:「這女人……這女人竟然有天命庇佑,吸福不得?她……她難道身奉帝命?不可能……不可能……」   琅王正在解開瓊娘綁縛的繩索,移開她被迫抱著的石頭,卻發現她的手腕也被狠狠地劃開了一刀,鮮血正順著玉手滴滴答答地滴到地面。   他快速地取出自己荷包裡常帶的金瘡藥,撕下布條為她綁縛止血,然後便按動她的胸口,為她催出嗆進去的水。   瓊娘臉色蒼白,吐了幾口後,便長長地哭了出來。   琅王知道她前世乃是在井中溺死,心有陰影,可是誰知今世竟然還被人用相似的手法迫害,心疼之餘,怒火燒灼的只想殺人洩憤。   當看到瓊娘醒後,他立刻起身,拿起長刀,根本不屑於審問,衝上那老和尚。   那和尚見他直衝過來,便大喊:「莫要殺我,我能助你改命稱帝!」   他那話若是對二皇子喊,可能甚是誘惑,可琅王哪裡聽得進去?他現在只想將這和尚剁成肉泥!   只衝上去前去,手起刀落,朝著那和尚瘋狂砍去。   那和尚慘叫了兩聲便不再動,鮮血噴濺得老高。   再說那尚雲天和柳萍川,在琅王衝進來時便也跟著起身來。   那柳萍川就算活了兩世,何曾見過琅王這等將活人改成肉泥的切法?當下嚇得手足發軟。   尚雲天趁著這個功夫要往外跑,卻被手疾眼快的侍衛一腳踹了回去,然後轉頭問琅王:「王爺,這對男女如何處置?」   琅王抹了抹滿臉噴濺的血,磨牙道:「也給我剁成肉泥!」   說完,便轉身抱起正虛弱咳嗽的瓊娘往外走,一邊走一邊柔聲道:「我的好瓊娘,莫怕,我這就帶你回家!」   說完也不理身後悽厲的男女哀嚎,快步抱著瓊娘下山就醫去了。   再說三王妃和雍陽公主,先是焦慮著瓊娘迷路。   誰知這琅王倒是將人救下了,卻是滿身的血葫蘆,一臉的血跡,當真是兇神惡煞一般。   她們嚇得也不敢靠前,只看著琅王帶人騎馬走人。   再說琅王一路將瓊娘帶下上來,上了馬車便直回府裡去。   瓊娘此時已經醒轉。   當初在江東時,琅王見她畏水,便在每年夏時帶她遊泳。初時她不願,卻被琅王逼迫著學,直言江東乃水鄉,她身為江東的主母,不會水怎麼行?   於是這幾年間,生生是被楚邪逼迫的學會了泅水憋氣。   她當初被綁縛沉下水缸時,便強忍著恐懼深深吸了一口氣,待入了缸裡時,便是慢慢憋氣,直到最後實在是無氣可換,才嗆入了水。   雖然只嗆了幾口,琅王便及時趕到。可是那種水從口鼻一起湧入的感覺,一下子喚起了她前世的痛苦回憶,以至於最後琅王大開殺戒時,她都視而不見。   而如今被抱到了馬車上,琅王接過侍衛遞來的手巾擦乾淨了臉上的血跡,又脫下了沾滿血的外袍後才過來抱瓊娘。   這時瓊娘也漸漸醒緩過來,抱著琅王嗚咽著哭。   那聲聲的啜泣,直叫楚邪的心尖疼,更是心惱著雍陽公主叫瓊娘來這山上,遭遇這等子險境。   聽那和尚賊子之前的言語,竟是妄想重活一世!   琅王不敢想若是真重活一世,自己還能不能與瓊娘相守圓滿。又或者如瓊娘所言,自己如上一世孤獨終生,活得如行屍走肉一般。   就算上蒼再給他千秋萬世,他也不想要,只想跟瓊娘與他的孩兒們這般平安相守到老。   待得回到府上,琅王急急命郎中來問診。   雖然他救下的及時,可是瓊娘的手腕畢竟被割開,失了不少血,還泡發了說,弄不好,傷口就會感染。   郎中先是檢驗了傷口,發現琅王的傷藥很好,及時地止住了血,可那傷口太深,還是要細細將養。   郎中寫藥方子前怕有禁忌,給瓊娘問了問脈象,結果竟是意外發現,瓊娘竟然已經有了喜脈。只是月份還小,脈息微弱。   當琅王聽到這消息時,非但不喜,反而眉頭緊鎖,只恨不得將那已經成了肉泥的三人再重新切剁一邊。   瓊娘身子骨原本就不是特別硬朗的,若是因為此番驚嚇受傷,保不住腹內的胎兒,豈不是又要損失了身體的根本。   他的娘親懷他時,便是因為最後生產不好,落下滿身疾病。瓊娘若要因此損了身子,該如何是好?   瓊娘安穩了心神後,聽到了郎中之言,心內也是喜憂參半。   喜的是,楚邪喜歡孩子,自己又要給他添上一個。憂的是,自己此番受驚嚇,又泡了涼水,不知能不能累及到自己腹內的骨肉。   這次琅王妃在摩雲山差點遇險一事,波及甚廣。   那大遺和尚先前在二皇子的府上為門客,尚雲天也是二皇子的爪牙。此番和尚雖死,但是卻讓那被囚禁的劉剡吃了連累。   是夜,琅王進宮,不知跟皇上言說了什麼。第二天,一碗鴆酒賜到了皇寺,二皇子哭求見父王無果,含恨飲下了鴆酒就此懷揣帝王夢歸西。   而那被人嚮往的聖地佛雲山也封山足有半年。據說是琅王請來的高人在山上修建了一座鎮魂塔,塔高千尺,塔下埋著三罐子肉泥。   據說這塔底有琅王割破手腕親自灑下的鮮血,更有許多壓制魂靈的法器,乃萬世不得超生的陣法。   也不知是什麼人與琅王結下如此血海深仇,竟然被這般無情冷苛的鎮壓。   不管別人怎麼想,反正老二的死,叫大皇子長長出了一口氣。   劉熙覺得外祖父的話對,忍得一時,才能守得雲開見月明。   那劉剡先前是多麼的張揚,仿佛皇位下一刻便是他的了。誰承想竟然是死得不明不白。   雖然皇寺對外宣稱,那二皇子是害急病死的。可這等說辭瞞得了全天下的人,卻是瞞不住他。   有眼線向他稟報,二皇子死的那天晚上,楚邪親自去了宮裡,與父王大吵了一頓後,便領了鴆酒前往皇寺,竟然是不親眼看劉剡閉眼,都不放心啊。   這等子能逼死皇子的兇神,還真是千年才出了這麼一位!   劉熙決定聽從祖父的話,順一順父王的心思,好好拍一拍馬屁,主動請父王下旨,讓這位劉家的奇種兒歸位。。 第205章   琅王雖然放火燒了佛雲山,可是滿朝的御史們居然無一人參奏。   畢竟瓊娘被二皇子餘孽劫持的消息都有耳聞。若說楚邪是皇帝的命根子,那麼這位出身不高卻步步青雲的琅王妃便是琅王碰不得的命根子。   那差點被奸人利用的雍陽公主被皇帝勒令不能出門,她自己也內疚得不得了,只哭哭啼啼寫滿了厚厚一信封的書信託人帶給瓊娘道一聲不是。   瓊娘倒是覺得這些福禍都是些發了膿的毒瘤,早發早好,倒也不用埋怨旁人。   她因為受傷加之懷孕的緣故,在府中的床榻上靜養不能下床來。   此時便是體現兒女孝敬的時候了。羲和,還有若華是親眼看見母親一臉蒼白被抱回來的。   若華是小女娃娃,沒有什麼矜持,只嚇得是哇哇大哭。饒是渾身都是膽的小英雄羲和也突然害怕起自己驟然沒有了母親。   那一夜,琅王親自替瓊娘的手腕換了傷藥和紗布,正要抱著她睡去時。   兩個小豆丁卻是各自抱著小被子,背著奶娘光著小腳丫子跳了窗戶朝著父王的臥房跑來,只哭著喊著要跟瓊娘一起睡。   幸而當初京城王府的床榻定的夠大,就算兩個大人加上一對小娃娃也足能睡得下。   瓊娘的身側一邊一個,兩個胳膊被死死抱住,竟是不撒手。最後到底是等他們睡著了,琅王才將他們都移到了床裡,然後將瓊娘抱在自己的懷裡不撒手。   說實在的,瓊娘本以為自己經歷了那樣一刻的驚心動魄,原本應該萎靡驚厥,夢魘不斷。   可是為母則強,為姨母者更要堅強。這夜幕深深,她只覺得自己床榻上躺著的是三個孩子。   便是哭笑不得,只能用自己沒有受傷的手輕輕撫摸著那寬大的背:「莫要哭了,我不是好好的嗎?」   琅王依舊將他的臉深深埋在瓊娘柔軟的胸前,只悶悶道:「莫要管我,你且睡著。」   瓊娘心道:這胸前溼得如雪融的溪流,如何睡得?   當下便是繼續寬慰他道:「你我是數世的糾纏,豈會就此兩散,不是說好要白頭偕老,共度一生的嗎?」   琅王這才抬起頭,深深吻住了她的櫻唇。瓊娘窩在他寬大的胸懷裡,耳旁是兩個小兒此起彼伏的酣睡聲,加上他的心跳,便自進入了夢鄉,竟是一夜無夢,睡得深沉。   至此之後的幾夜,兩個小兒都鬧著要跟母親一起睡。   狼王覺得這一對雙胞胎也是夠了,夜裡總是要起夜幾次,有一次若華尿床,那小狗尿都蔓延到瓊娘的身下了。   所以在兩個小娃娃又抱著被子摟娘親睡覺時,被他們的爹爹毫不留情面地哄攆了出去。   楚邪讓孩子聽話的方式甚是簡潔直接,只跟羲和說,若是再帶著妹妹胡鬧,攪得娘親和肚裡的寶寶睡不好,便將他的汗血寶羊燉成一鍋羊肉湯。   羲和雖然孩子氣上來,會混不聽話,但是他向來知道父親言出必行,說燉成羊湯,就絕不會做成手扒蒜羊肉。   為了心愛的坐騎,當下便撅著嘴,老老實實地拉著妹妹回自己的屋室睡覺去了。   瓊娘責怪楚邪對一雙小豆丁太嚴苛。   可楚邪卻輕輕撫著她的肚子道:「生了這一胎後,便不再生了。」   這話倒是跟他之前的母豬說法大相逕庭。   可是瓊娘知道他的意思,生產太過兇險,若是要冒著失去她的風險生孩子,那他寧可不要。   如今琅王府裡迷信得很,說話動柴都犯著忌諱,絕對不可帶著「流、落」等對胎兒不利的詞。就連之前三皇子費盡苦思相處的「落月閣」,「流溪軒」都變成了「保月閣」,「保溪軒」。   這琅王府大擺風水的事情,一時又成了京中隱秘的笑話。   不過大皇子可是沒心看琅王這類的笑話。他這幾日往外祖父家走得勤,時時聽著外祖父的教誨。   這日二人閒坐書房。魏申一邊擺著棋盤一邊說道:「你前段時日韜光養晦做得甚好,讓二皇子志得意滿下轉而對付琅王。現在二皇子亡世,卻是最好的結果。」   劉熙此時不在人前,倒是不用裝,說道:「本王卻看不出哪裡好。琅王算起來,也是父皇的兒子,這個兒子雖不在廟宗,可卻手握錢銀重兵啊!說句不好聽的,若是父皇將來不傳位於他,他就是興兵造反,都有能耐將這萬裡江山攥在手心裡,而且父皇對他的寵愛遠在我和二弟之上,如今,本王的那位二弟去地下陪伴他的母妃去了,而本王也是個被廢的,剩下的那些個,有幾個是能立住的?依著本王看日後繼承大統的必然是琅王……本王素來跟他不對盤,只怕到時,他也不會跟本王顧及什麼兄弟情長了!」   魏申落下一子,穩坐釣魚臺般悠哉道:「大皇子放心,就像你之言,除非他起兵造反,否則大殿之上的那個位置永遠都輪不到他做。琅王乃私生子,名不正則言不順。他有著聖眷,平日裡自然無人會與他作對,但大家都是讀了聖賢書才做的官,祖宗法典在那,劉氏的宗廟未倒,若是聖上真的發瘋立他為太子,百官必然群起而攻之。」   說到這,他接著道:「大皇子,你便是太心急了,卻忘了細細琢磨那楚邪是何等性情的人。那是頭牽著不走,打著後退的倔頭毛驢。你當他有心為帝?依著老朽看,他如今便是如鄉農一般,老婆孩子熱炕頭罷了。」   劉熙聽得眼睛一亮,又疑惑道:「那外祖父你為何要本王一力在皇帝面前讓楚邪認祖歸宗?」   魏申慢慢道:「這便是必須要走的堂會場面,不然這般捂著誰也不說,便如河面冰封,暗流湧動,說不出有什麼變數,那不如趁早挑破,也是幫陛下梳理了立儲的心思啊!明日你便奏請立琅王為太子,那樣必得聖上歡心和琅王的善意,而群臣反對,讓聖上絕了此心,我們再慢慢斟酌,行事周密,殿下自然還會被立為太子。」   兩人又詳細商量了明日朝堂上的應對,劉熙才起身回府。   第二日早朝,正是商議冬初宗廟祭祀事宜。往常每到這時,也是皇室劉家族譜續寫添丁之時,滿一歲的皇家子嗣,便可歸入族譜之中。   所以今日乃是小朝堂,站立在這的也都是禮官、朝中幾位大員和劉氏的宗親。   劉熙看準了時機,突然出列,向聖上到:「陛下,近日兒臣常聽到百姓妄議琅王,傳其乃是皇室中人。此本我皇家私事,不合在朝堂講述。然琅王天縱奇才,幼年從軍,而攻必克,戰必勝,江東匪患反掌滅之,兼勤政愛民,善為政事,匪患天災之後,江東僅三年便安居樂業,路不拾遺。天賜奇才於大沅,若得為萬歲之義子,則天下幸甚,百姓幸甚。為大沅計,聖上當不拘一格,收其宗廟,列入我劉家子嗣。」   劉熙此話說完,平靜的朝堂立時便似群蜂起舞一般,響起一片嗡嗡聲。   聖上起初聽他提及市井傳言,自家的私事好似大沅朝上下都知道一般,心中不悅。但聽他最後說道收琅王入皇室,卻不提私生一事,只算作了義子,卻是頗和自家心意,臉上復掛上笑容。   只是聖上的笑容還未褪下,一個御史出列上奏:「聖上,臣以外安西王所言欠妥。百姓妄議聖上家事便為不敬,當罰之。而琅王乃楚家後人,斷無入譜皇室之可能。」   許多皇族臣子也皆出列上奏,意思大同小異,都是不同意讓琅王入了劉氏的族譜。   這楚邪乃是皇帝私子之事已經傳得沸沸揚揚,若是皇帝再讓楚邪歸入到了皇室宗親的族譜裡來,簡直是讓楚邪直達天庭,離未來取而代之,篡權奪位之時還有多遠?   這等名不正,言不順之事,但凡是耿直之臣和有點公正之心的大臣都是不能答應的。   聖上見如此多重臣反對,臉色不由暗沉下來。   劉熙點了這把火後,便退至一旁,和魏申作壁上觀,看群臣情緒激昂,群起反對。   琅王聽到劉熙所言時,開始是滿臉怒氣。   在他看來,自己的身世乃是恨不得埋入土中的隱秘,可是劉熙卻是賣好地將自己的私隱暴露人前,豈不是變相羞辱他的父親楚歸農?   琅王雖則無什麼稱帝的野心,可是面子大過天。   既然大皇子這麼願意當善解人意的孝子兒臣,那麼就別怪他不客氣,揭一揭他那外祖家的老底兒。   待得老臣子說得唾沫橫飛之際,琅王亦出列上奏道:「聖上,百姓愚頑,只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朝堂大事,豈可任市井流言。臣年少而慈母見背,父不娶而獨養之,及長,而立為琅王。父母生養之恩,重於泰山。臣未及奉養父母,以為遺憾,豈能再任父母清譽毀於小人之口。還望陛下聖明,而且……如今邊關突然不穩,諸位都是朝中重臣,怎可將時間浪費在大皇子這等沒頭沒腦兒的提議上?」   這時有人問到:「邊關除了前些天日子出的定親不成的鬧劇,不是一向太平得很?」。 第206章   琅王環顧四周,慢慢說道:「聖上,臣聽聞柳將琚被押解到京城,便前去探望。在獄中恰巧發現柳將琚的食物被人下毒。臣深知柳將琚一向忠君愛國,而此次被押送京城的罪名也頗為牽強,懷疑其中另有其故。一番調查,原來柳將軍發現漠北的匈奴勾結沅朝中人,秘密開採一處鐵礦,這才遭人陷害,意欲滅口。」   匈奴人向來不擅長冶煉,是以鐵鍋馬具都是用獸皮羊馬向邊民置換。   是以邊鎮市集的開放,關係著匈奴各部落的生計,也是扼制匈奴的手段之一。   可若匈奴人掌握了鐵礦,並自行開採,無疑於佔據了無窮無盡的武器司庫,大沅朝在錢銀鐵器上再無扼制匈奴的能力。   最可恨的是,若是琅王之言屬實,那麼這沅朝之內竟然還有人裡通外族,貽害大沅朝的萬代江山。   皇帝陰沉著臉道:「忘山可有證據,這暗中與匈奴人勾結為誰?」   這幾日收集的證據確鑿,琅王已經盡掌握了魏家鐵鋪銷售的流水帳本,乃是鐵證如山,此時便不慌不忙道:「匈奴人無能開採,因為暗中與鎮守漠北的振威將軍魏田勾結,請魏田籌集冶煉熟工和鐵匠開採鐵礦,並管銷路。而其中的的錢銀更是魏田拿了大頭。柳將琚無意中發現匈奴佔有鐵礦,在匈奴突襲不成後,魏田才以莫須有的罪名將柳將琚押解到京,準備擇機殺人滅口。」   立在一旁的重臣自然知道魏田是何許人也,那是魏家的二爺,聽到這,眾人不由自主將目光轉向身為當朝右丞相的魏申。   說實在的,魏申猛然聽到楚邪開口說出魏田與匈奴人勾結時,那眼睛也是猛地瞪起。   他身為百年世家魏家的族長,向來講求謹小慎微。他得執掌一艘快要鬆散的大船在驚濤駭浪裡繼續前行,耗費的心力可想而知。   如今魏家成否長存,全靠皇后,大皇子一系能否重振旗鼓。   如今劉熙最大的隱患——二皇子也早早歿了。只要大皇子不出錯處,那他恢復儲君之位也指日可待。   為此魏家上下都是縮緊了尾巴,不似其他世家那般的招搖,以緩和皇帝心中的猜忌   卻沒想到,魏家的主家低調。他的那位好二弟,竟在邊關給他捅了那麼大的簍子!   想到自己二弟魏田貪財的本性,魏申就算不知前因後果也猜測到他在此事上絕對不是清清白白的。可是倘若就此認了此事,整個魏家都要跟著受牽連!   想到這,魏申出列,大聲駁斥琅王,歷數魏田的種種功績,還望聖上測查此事,給魏家老二一個清白。   魏家乃是皇后的娘家,更是沅朝百年世家,萬歲自然不會駁斥魏老的面子。   但另一方面楚邪所交證據確鑿,讓人不能輕慢,此事干係國體。自然要嚴陣以待。   最後皇帝準備派出欽差前往漠北測查此事。以示公允,   而所派之人,自然要不偏倚公正。   楚邪提出由盧卷與三位兵部、刑部三位大人前往。   皇帝應允,即日便出京徹查。   大皇子的臉也是青綠的,心內對楚邪也是恨恨,此番自己主動提及讓他歸入劉氏宗譜,乃是主動請和示好,沒想到琅王竟敢這般打臉,當真不識抬舉。   京城一時風緊,眾人心知,此事一旦確鑿,那麼魏家必倒無疑,那麼大皇子自然是要收到牽連的。   身為魏家族長的魏申更是心知肚明,此事就算是真的,魏家也要摘除乾淨,必要時,將魏田除名也在所不惜。   楚邪攪合了滿朝的清靜後,皇帝將楚邪獨留了下來。   此時文武散盡,萬歲的臉上呈現出疲憊的暮態。   他揮手叫奉茶的文泰安退下,只留楚邪一人,二人一起在御書房裡飲茶。   萬歲揮手叫楚邪到御書案前坐下,然後將一則厚厚的卷宗遞交到他的手中。   楚邪抬眼看了萬歲一眼,伸手接過慢慢展開,當密密麻麻的字跡出現在他的眼前時,楚邪的面色越發的凝重。   原來萬歲的手上竟然還有一份比他掌握證據更加詳實的記錄。而裡面不單是漠北的鐵礦,還有山澤的圈田、南海兵將與海寇勾結,洗劫海船分發贓物等等事例。   為禍一方的不光是魏家的子孫,細算起來,各大世家都是有其生財之道,甚至幾家的子孫聯合,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陽光透過雕花窗欞照在嘉康帝布滿皺紋的臉上,他語帶滄桑道:「有時,朕真的希望自己的開朝立勢的皇帝,而非守成家業的萬歲。朕從繼位的那天起,繼承的便是這盤根錯節,根底腐朽的朝堂。為了維繫著萬裡的河山,朕幾乎犧牲了自己所能犧牲的。為了籠絡朝臣,穩固世家,朕要廣納各大家的女人呢,對她們恩寵並濟,可是卻不能將自己心愛的女人和孩兒留在身旁……」   聽到這,楚邪面色微沉,想要起身告辭。可是皇帝卻又接著道:「朕說這些,並不是讓忘山你原諒朕,而對希望你明白,身為帝王便不配再談什麼父慈子孝,兒女情長。更要懂得何為難得糊塗,明知下面的臣子有不法的勾當,卻要沉穩得住氣,必要時,甚至要重拿輕放。」   他一邊說一邊指著那厚厚的卷宗道:「就說這上面寫的吧,若是真一一細究,滿朝的臣子沒有幾個能留得下來的。這些個世家盤根錯節,卻是又是他們成就了大沅朝的江山。若要一一洗盤,朕的父親不能,朕亦是不能,而將來繼承朕之皇位之人,恐怕也沒有這個能耐。可謂是若是任憑這些毒瘤這般潰爛下去,沅朝的氣數也就到頭了,內憂外患,哪一樣都能讓這江山顛覆,百姓流離失所……」   說到這,他看到了楚邪微微縮起的眉頭,這點上他的這個兒子像極了晴柔,遇到不贊同的事情,便是這幅表情。   他的心裡一柔,微微笑道:「你在這點上,不像朕,倒是像你的母親,膽大敢做,絕對不肯委屈了自己的心意。」   楚邪合攏了卷宗道:「不知聖上給臣看這些,是有何聖諭?是不是要臣不再細究,饒過那魏家的二爺?」   萬歲搖了搖頭道:「若是貪贓枉法,倒是看在他祖宗功勞庇佑的情分上,可網開一面,這等裡通外族的事情,卻是死不足惜……那魏家太大,魏閣老一人也不能獨撐。將來劉熙若是繼承朕之江山,而魏閣老又不在人世的話,魏家變成了朝中的大患。所以朕是不會將江山與他。」   皇帝這時又道:「關於立儲,朕思度了許久,要麼傳位給三皇子,可是那是個短缺錢銀,只知道做畫的敗家子。萬裡山河給他,他能將這江山全都給折騰沒了,而另一樣……便是傳位給朕的孫輩……你看洛兒如何?」   楚邪眉眼不動,雖然心內覺得立一個幼主有些荒誕,卻道:「他乃萬歲之嫡長孫,若是繼承大統,應當應分,任誰也說不出錯來。」   萬歲搖了搖頭道:「有名分,卻無依靠。魏家在一天,他都會成為魏家延續命脈的依靠。所以。若是朕立他儲君,那麼魏家就要連根拔起,再不能留!……而忘山你……」   說到這,萬歲的身子前傾,死死地握住了楚邪的手道:「你的血脈裡到底流著皇家的血液,該盡之責,你也是逃避不得的!」   那天楚邪歸來的甚晚。瓊娘等到半夜才見他回。   於是連忙命人擺飯。   今天下午時,雲曦和魏家來了幾撥人來遞送拜帖,都被瓊娘以正在養胎身子不適回絕掉了。   不過來回折騰了這一波,瓊娘也猜出是朝堂生變。萬歲既然將王爺留了這麼久,定然是有什麼棘手的事情,大約勞心勞肺,傷及了胃口。   於是她便命人熬煮了一鍋海鮮粥,既順口,也免了夜裡積食。   府裡有新送的大閘蟹,正是最肥的時候,瓊娘因為保胎不能食,便命人將蟹黃蟹膏剝離,放入薑片與粥一起熬煮。   當呈端給琅王時,細白的瓷碗裡滿滿一層澄黃的蟹油,甚是開胃的樣子。   瓊娘一早便吃過了,只陪著琅王一起吃,楚邪今日的話不多,吃了三大碗,熨燙開了腸胃後,才對瓊娘說道:「你大哥柳將琚的事牽扯到魏家,魏申畢竟還是丞相,處置起來頗為不易,而且還涉及匈奴,首尾頗多,朝堂之上怕是還有得爭,何時能了結卻是未知。那鐵礦在匈奴人手裡遲早大患,只怕到時邊關用兵,我身為武將,也難推諉職責……」   說到這,琅王頓了一下,繼續說道:「江東乃我楚家之根本,不可無人照看。既然你大哥柳將琚業已無事,而京城是非又多,你且先帶著孩兒迴轉江東,也好安心養胎。待此間事了,我便回去。」   瓊娘將瓷碗輕輕放好,說道:「出了這許多事,我們能在一起何其不易,怎可輕言分離一家自當在一起。」。 第207章   聽了瓊娘這話,琅王將她擁在懷中,低沉道:「小時曾經聽我父王言,前朝胡人亂華時的可怕。他曾經感慨,當是中原一片生靈塗炭,熱血男人雖有保家衛國之心,但國朝羸弱,恨不能成,那時他在軍營裡不光是對我,對所有的將士都是這樣言,不可讓亂華之景再現,讓自己的妻兒陷於水深火熱之中。」   父王身死後,我隨年少,亦是牢記他的訓導,帶領將士一心,平定南域之亂。可是如你之言,將來北邊的匈奴起亂,而元朝內分崩離析,江東雖則偏居一隅,苟且偷安,但將來我們的孩兒又該怎樣?」   瓊娘驟然聽到琅王提起他的父王,語帶惆悵,不由得抬眼看他,然後問道:「你可是有什麼難言話對我講?」   琅王與其說是勸服瓊娘,倒不如說也是在說服他自己,到了最後,決心立下道:「魏家勾結外族,私開鐵礦一事,決不能如萬歲那般重拿輕放。不光是魏家要連根拔起,那北域的隱患也要平定,當年匈奴趁著沅朝初定時,奪下了常州三地,沅朝當時百廢待興,便是用土地換了邊關暫時的和平。而現在,不重新奪回鐵礦所在的常州三地,北關難安,沅朝難安!」   瓊娘猛地瞪大了眼,她定定看向了楚邪,慢慢道:「你要親自去徵伐北地?」   琅王也慢慢卻很堅定地點了點頭。   瓊娘但是呼吸一滯,一時間,她想到了很多,想到了前世北地的可怕,想到了自己的大哥在那殘酷的戰火中也戰死沙場,想到了若是琅王也……   可是到了最後,她只伸出纖細的長指摸著他的臉頰,輕聲道:「君若前往沙場,妾當為君縫衣備行裝,只是你莫忘,京城有你妻兒守望,定要平安歸來……」   這話雖短,可是楚邪看著瓊娘含著淚的眼,心知她下了何等大的決心才說出肯讓自己的走的話來。   他與她前世裡本是沒有緣分的,是他的前世的偏執才換來了今世的相守。   這緣分來的是何等珍貴,他心自知。可是男兒當有所為,今世是瓊娘讓他發生天翻地覆的改變,從一個亂臣叛將,變成了如今有擔當的男子。   有些事情他是必須要做的!   琅王出兵北域的事情,是秘密進行的,為了打匈奴一個措手不及,甚至在朝堂上未與重臣商議,皇帝只授予了他調遣三郡之兵符,還有聖旨。   楚邪要趕在朝廷欽差前往北域查清鐵礦一事前,及時排兵布陣。趁著匈奴人意在替魏家湮滅證據,遮掩醜事前,趕到常州。將這片原本屬於大沅,卻被匈奴人長期佔領的土地重新搶奪回來。   楚邪聯絡部將秘密準備不提。   當瓊娘終於腹內胎兒平穩,已經是三個月的身孕了。   趕在琅王啟程前,她要去皇寺為他求得一道平安符。   上次正是因為她鑄造的金錢,讓琅王免去一劫。   大遺和尚自己也言,他的話乃是真真假假。如果說,琅王真的將福緣全都給了她,才換得她今世的重生,那麼她願意至誠之心,將福緣還去,換得琅王此番平安歸來。   當瓊娘在常進親自帶人的重重護衛下來到皇寺,除了祈福求得護身符外,還特意去拜見了雲遊過來的滄海大師。   滄海大師這次倒是爽快地見了他。   瓊娘仔細看了看眼前的老和尚,發現除了鬍鬚和眉毛的顏色不同外,眼見慈眉善目的大師,跟那位渾身煞氣的和尚簡直像極了。   見到瓊娘遲疑打量,滄海大師念了聲阿彌陀佛,然後道:「那大遺與貧僧為出家前,其實為雙胞兄弟,然後入了佛門後,各自精專不同,他自入了魔道中去。先前聽聞他假扮貧僧,差點害了女施主的性命,幸虧女施主福緣深厚,化險為夷,善哉善哉……」   瓊娘聽得一愣,竟是沒想到那大遺除了是滄海的師弟外,更是他的親生兄弟,想到他是因何而死,頓時有些不大自在。   可對滄海倒是很平和道:「既然入了佛門,掃除了六根清淨,所謂親人與世人無疑,都是要度化之人。女施主不必介懷。」   瓊娘還是有些不安道:「可是王爺已經將他鎮壓在佛塔下,豈不是要永世不得超生?」   滄海捻著佛珠平和道:「世間的地獄皆為自身,怎會因為幾根木頭石塊搭建的佛塔便不得超生了?若是心在地獄,那麼處處是地獄,心望天堂,處處都是佛光聖土。」   瓊娘聽到這,又問:「那大遺,曾經言,我與王爺乃是數世的糾葛,這……可是真的?」   滄海搖了搖頭道:「這類生死輪迴之道。並非貧僧精鑽,大遺之言,你還是盡忘了吧,須知前世的糾葛,也與今世的你無關,還是記住貧僧那一句,隨心之所願便好,這句話適於女施主,也適於琅王。」   瓊娘再次確認,這位才是真正的滄海大師,這位大師雲裡霧裡說話的風格,倒是從未曾改變。不過在臨行前,他遞給了她一串佛珠,這佛珠倒是跟大師先前贈給琅王的那串一模一樣。   「當年達摩祖師留下的佛珠其實乃是兩串,既然女施主你也是有緣之人,那麼這佛珠便也送你一串……莊周夢蝶,蝶夢莊周……善哉善哉。」   滄海身為和尚,卻突然提了一句道家的典故,便請瓊娘離開了。   瓊娘此行倒是收穫頗豐,將寺廟裡祈福的護身寶物盡數求了個遍。   什麼桃木小寶劍,香木斧頭、萬字靈符、一應俱全。   鬧得羲和與若華還以為娘親給自己買來了玩具,鬧著要寶劍和斧頭耍來玩。   瓊娘不得不跟他們解釋,這寶劍,跟斧頭,皆是與「保、福」一類諧音,乃是祈福之用,不可用來做孩童的玩具。   羲和撅著小嘴道:「娘親,你先前說過父王將府裡亭臺樓閣的名稱改了實在是荒謬,可為何您前腳說了父王,自己又行這類迷信風水祈福之事,難道我們家要改成寺廟不成?」   若華一聽,小嘴裂開,大眼淚刷的一下順著嫩白的包子臉滑落下來:「娘,若華要扎辮子,不要剃光頭!那光頭別不住簪子,若華不要……嗚嗚……」   最後,瓊娘從妝匣裡拿出了好看的步搖髮簪,插在若華的頭上,保證將她的頭髮留得長長,插上是個髮簪都不會掉,才算止住了女兒的痛哭。   好不容易安撫了胡攪蠻纏的兩小兒,便要說服自己的大侄子將求來的符寶皆掛上。   琅王看著那玲琅滿目的護身符也是哭笑不得道:「這麼多,腳脖子都纏上也掛不住。不知道的,還以為本王是皇山下兜售的小販,莫不如你入上次一般,再鑄造個金錢兒給我便好……」   話沒說完,瓊娘已經打開了小箱子,從裡面拿出個碗大的金錢道:「上次的不夠厚,才害得你受傷那麼重,這次我命工匠在金子裡摻了銅,這樣硬實些,比上次的更好用。」   琅王舉著那護心鏡般大小的金錢,只感覺到自己小王妃滿滿的愛意,便將她摟過來道:「這幾日就忙著這些?放心,我又不是去邊關做衝鋒陷陣的將士,整日坐在大營裡,哪有時間上前線迎敵?便是尋訪前線的事情,也會慎而又慎,絕對不會叫我的小瓊娘提心弔膽。這次收復失地,也是會趕在明年春耕前回來,到時,我哪裡不去,只守著你再給我填上一個女兒。」   瓊娘聞言笑了:「你怎知是女兒,不是兒子?」   琅王篤定道:「一個羲和就夠淘氣的,再來個女兒該多貼心!」   就在深秋漸濃的某一夜,楚邪悄悄離開了京城。而在朝堂上,只稱病不能上朝。   便是這般悄無聲息地去往北地邊疆,而公孫二娘與柳將琚因為成婚並沒有前往。但是他們也是在京城待命,準備戰事一起,親自押解軍糧去往北地。   免得到時候,朝堂之上有人借著軍糧輜重,牽制北地的戰事。   當琅王突襲匈奴,奪取鐵礦的戰報從漠北八百裡裡加急送到京城時,嘉康帝正在早朝,朝堂上立時便是一陣喧譁。   胡大人氣急敗壞地出列,奏陳道:「聖人云: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我堂堂上國,當行王道,感化四夷,怎可以詭道取之。匈奴人善記仇,重報復,邊關再無寧日。琅王此舉敗壞我大沅國風,請聖上下旨召回琅王兵馬。」   又有大臣奏道:「聖上,是否有人與匈奴勾結一事尚未查明,怎可遽然起兵。縱然查實確有此事,也當朝廷下旨,地方行事,方合乎法度。前有唐朝節度使擅權,軍為政先,使政事不明,地方混戰。今未曾朝議,琅王便斷然興兵,此例若開,當復唐軍隊擅權之實,臣請下旨斥責琅王。」   接著又有許多大臣上奏,皆言琅王行事孟浪。   不過有大皇子貶黜,二皇子亡命的前車之鑑,這些大臣皆不敢進言懲罰琅王,只言將琅王召回。。 第208章   萬歲的臉色越聽越沉。   這就是他養出的滿堂忠肝義膽的臣子,若不是時時發著俸祿,倒疑心是匈奴培養經年的細作。   滿嘴的仁義,卻不知真的大兵來犯時,這幾個臣子有幾個能高舉聖人書,阻擋匈奴人的鐵劍□□?   自從上次江東宮變,嘉康帝一直對那幾個簇擁著二皇子稱帝的臣子心存火氣。若不是他的忘山機敏,沅朝當真便是新帝即位,群臣歌功頌德,一片和樂太平了。   可是當時自己乃是詐死,那些臣子的做法也無可厚非。嘉康帝端慣了賢君的牌位,也不好就此大開殺戮,打壓懲處輔佐自己多年的一幫老臣。   但現在,這些臣子的表現,當真是勾起的天子的新仇舊恨。事關國事,嘉康帝也無需再忍,用手一拍龍椅,高喝一聲:「愛卿們都說夠了嗎?」   這下,滿堂寂靜,只個個恭敬地肅立。   嘉康帝看著滿朝的文武,方才竟沒有一人與忘山說話,他的忘山就是這等子孤臣,卻要肩負起力挽山河之重任,他為君為父都是說不盡的心疼。   如今忘山在邊疆戍邊奮戰,他也要替忘山肅清朝堂,盡拔掉那些個冥頑不靈的老臣!   想到這,他陰沉著臉對胡大人道:「胡大人,你為官數年,別的沒有長進,只練就了一張罵人的嘴,若是這張嘴能罵得敵人退兵百裡,不敢再犯倒也罷了。可是對著那些徵討敵兵,收復故土山河的國之良將,你怎麼也忍心罵得出口?」   說到這,萬歲站了起來,沉聲道:「是不是時間太久,眾位愛卿渾然忘了,那常州三地原本是我大沅的國土?有多少常州子民不及逃跑,慘死在匈奴人的刀箭之下?如今常州藏有鐵礦,若是為匈奴所用,他們豈會甘心只佔常州三地?琅王領兵乃受朕的旨意,若是在朕之有生之年,不能收復故土,死不瞑目!」   說到這,他看到臣子們似乎還想進言,只一字一句道:「胡秉昌、張萬善等動搖軍心,剝去一切官職,貶回故裡,永不錄用。」   胡秉昌、張萬善萬萬沒想到一向謙和,待官員寬厚的嘉康帝突然爆發雷霆之怒,將自己削官為民,一下子跪坐在朝堂上,接著便不住叩首,胡大人頭頂重重地磕在地上,梆梆作響,沒幾下額頭便腫了起來。   胡大人一邊叩首,一邊聲嘶力竭地大聲喊道:「聖上,臣對一心為國啊!匈奴彼輩生性狡殘,佔我寶地進而窺伺中原,實忘恩負義之徒。琅王英明神武,親歷鋒鏑,只為建我大沅萬世之基,臣怎忍心苛責,又怎敢貶損。臣所慮者唯不教而誅,有損聖上仁德,琅王聲望。臣願為琅王起草討敵之檄,使天下萬民皆知琅王出兵之義舉。請聖上恩準……」   嘉康帝見胡大人又是以忠臣標榜,心中更添厭惡,只揮了揮手,立時便有金甲侍衛上前一把拽起還在磕頭不止地胡大人,張大人等將他們拖曳出大殿。   餘下的諸位大臣一時皆戰戰兢兢,耳旁仿佛還縈繞著胡秉昌、張萬善被拖走時的不甘之聲,心中打定主意不管琅王以後如何行事,自己只管擁護,斷不能重蹈兩位大人的覆轍。   嘉康帝站起身來,從文公公手中接過一把削金斷玉的寶劍,抽劍出鞘,一劍斬下龍案一角,說道:「朕意已決,不滅匈奴絕不收兵。再有諫言琅王出兵者猶如此案。」   胡大人因為極力勸阻皇上收兵常州,卻被革職遣返回鄉一事,在朝堂震動甚大。   群臣也是意識到了萬歲重整山河之決心,在邊關暫無戰報回來之前,群臣皆是不敢妄言。   而柳將琚與公孫二姑娘的成禮之日夜終於到了。   當年公孫家橫遭慘禍,除了她與公孫無奕之外,再無親人,是以少不得要瓊娘當做家姐來充場面。   在婚禮的頭一天,需要娘家出人,去新房驗看床具用品,再隨便送去一條新褥子給兩位新人鋪床,供壓床的童子來睡。   是以瓊娘帶著褥子和奴僕來給二位新人鋪床。   當她下了轎子,看著柳府那熟悉的牌匾和石獅子,真是百感交集。   暌別經年,她也沒有想到自己會有主動重回柳府的一天。   那大門前倒是站滿了人,除了柳夢堂與堯氏外,還有柳夢堂新納娶的那個姨娘,她的懷裡抱著個稚兒,想必就是這位姨娘生下的庶子了。   如今堯氏可不敢跟瓊娘擺著養母的派頭了。那琅王如今在朝堂上,無人敢妄自參奏,誰不心知肚明,那是萬歲爺的愛子。而這瓊娘又是那位琅王的心尖尖。   而柳府一干人等,也都眼巴巴地看著從轎子上下來的貴婦人。   瓊娘因為懷著身孕,衣著儘是講究輕便。腳上蹬著兔毛為底,蜀繡做面兒的軟鞋,身上著的是條寬鬆的淡煙色的長裙,也不是是什麼面料,微微還閃著金光,只勾勒出纖細的胳膊和挺秀的胸部,倒叫人忽略了腰部的鬆散,而在外面則披著件白貂的半身鬥篷,髮髻高高挽起,只斜插了根金色的山茶花的髮簪,兩個拇指大著珍珠,在耳垂下泛著亮光。   那眉眼顧盼間,是說不得的雍容大氣。   府裡的舊人,是眼見著這位小姑娘當初一邊哭喊一邊被拖拽出府塞入馬車送走了的。而新來的僕役,也都聽說了這位被抱錯又送走的假千金的故事。   而如今,當初被柳氏夫婦硬著心腸送走的小姐,卻是光明正大地被迎入了柳府,竟是這般的富貴體面。   說心裡話,在場的知情人都是有些替柳氏夫婦難堪:這柳家的老爺夫人也是夠糊塗的,養出了這麼出色的女兒,就算不是親生的,那十幾年的感情怎麼可能說沒就沒?而且還是他們柳家造孽,換錯了孩兒,更該好好對待養女,若不然現在,柳家該是何等的榮耀?何至於現在柳家老爺仕途不振,前途無光?   不過那位姨娘倒是沒有堯氏的頹色,只眉飛色舞地站在柳夢堂的身旁,誇讚著琅王妃的好氣色。   瓊娘看了一眼這個被柳夢堂賜名「如意」的姨娘,又瞟了一眼堯氏。前世裡堯氏身邊無有什麼煩心事,自己的店鋪皆由瓊娘打理,雖說不是日進鬥金,也是錢銀充裕。她也時常保養皮膚,雖然容貌比不了如意姨娘的風華正茂,但也有股半老徐娘的風情。   而眼前的堯氏,膚色暗沉,顴骨高隆,兩頰深陷,雙眼下一圈明顯的黑眼袋,額頭,眼角的皺紋更是怎麼塗粉也掩蓋不了,隱露刻薄之像。今日迎接娘家貴客,按理說也是要精心打扮一番的,可是堯氏的通身上下,並不見什麼新的名貴行頭,再不是前世裡三天兩天添置髮釵步搖金鐲玉鏈的光景了。   瓊娘倒是能理解堯氏為何這般。   女兒與二殿下糾纏不清,最後又落得叛賊同黨的身份慘死,因為柳夢堂一早便聲明,此女出生後流落市井,頑劣不堪,他當以大義,與她斷絕了父女情分。所以堯氏也不不能去給這個女兒收屍。   失而復得的女兒不爭氣,敗光了自己的嫁妝,搞臭了柳府的名聲後慘死,便夠讓人開解不得的了。偏偏府裡也不靜心,那個姨娘憑仗自己生了個兒子,竟是越發的耀武揚威,隱隱竟有些想要主理掌管柳家錢銀的跡象,越發的蹬鼻子上臉。   是以當初自己唯一的兒子柳將琚出事時,堯氏猶如五雷轟頂,便是拼了臉面性命不要,也哭求著柳夢堂去尋瓊娘幫忙。   如今自己的傍身依靠總算是保全下來,卻娶了個那樣的姑娘進門。   想到那公孫二曾經當著柳夢堂的面兒表示,就算成親後也要隨著柳將琚回歸北地大營。堯氏就滿心的不快。   她既然嫁入了柳家,便是柳家的兒媳,怎麼可以拋頭露面,還攛掇著自己的夫君去北地那個刀劍橫飛的亂地呢?   是以當瓊娘帶著丫鬟婆子尋看了新房,又鋪了新褥子,賞給柳家族親壓床的小童一小袋金花生後,她便有意跟瓊娘過一過話。   她見瓊娘從新房轉出來後,堯氏對瓊娘說道:「好久不到家裡,且到客廳稍坐,喝些茶水再走不遲。」   瓊娘心裡實在不想再和堯氏有什麼瓜葛,只是喜事當前,衝著大哥的情面不好拒絕,便隨著進了客廳。   侍女雙手端盤將上好的恩施玉露茶水奉上,待侍女退下,堯氏說道:「既然王妃您是做了公孫二姑娘的娘家人前來,我便也可直言,我柳府乃書香門第,自有規矩。她既入了府,府外的一切便和她再無瓜葛。從此之後,她當守著本分,侍候夫君,孝順公婆,若無準許不可隨意出府,好早日為我柳家添丁加口。」   瓊娘微微一笑,道:「我雖然託大做了公孫將軍的娘家人,但是身無官職,可不敢約束公孫女將軍。以瓊娘看來,夫人為婆婆,有什麼話便直接和大嫂說豈不為好,何必由別人轉述,反倒平添了生分?」。 第209章   堯氏被瓊娘的話堵得一滯。   這些話,她原是跟兒子說過的。可兒子卻只是繃著臉道,如今邊疆遭逢變亂,他跟公孫二都身負皇命,身為軍人,豈可拿成婚當了藉口而臨陣脫逃。   堯氏被這忤逆兒子氣得不行,於是又稱病在床,叫了兒子柳將琚和公孫二來。   可是最後,來的卻是只有公孫二,堯氏便只跟她講,若是成婚後還要走,便無人在她榻前侍疾,到時看她這個不孝的兒媳婦,還能在柳家立足?   結果那公孫二卻笑吟吟地道,若是婆婆真的病重,她便叫人備下車馬,北疆的茅屋一間,到時候帶婆婆一起上北疆前線,她白天上陣殺敵,晚上衣不解帶前來病榻侍疾。一家人就要團團圓圓,死也要死在一處。   為了讓婆婆放心,證明她有能力保護堯氏的安全,她還當真堯氏的面,捏碎了堯氏當做嫁妝帶進來的一個名貴瓷杯,表示誰要是敢惹,就這麼捏碎了他。   堯氏當時氣得渾身顫抖,差一點就要跟九泉下的柳萍川來個團團圓圓。   這個公孫二到底是哪裡養的野種?全沒個教養!   不過在這麼個滾刀肉麵前,堯氏以前的伎倆全失了效用。這才看見瓊娘時,指望著瓊娘能看中體統,約束一下公孫二。   可誰知,瓊娘不露聲色便將這球囊踢了回來。怎能不叫堯氏氣結?   瓊娘並不願在柳家逗留太久,雖然柳夢堂欲設宴,酬謝她搭救長子,再重新敘一敘十五年的父女情分。   可是瓊娘還是推脫有孕在身,身子不舒服而離開了柳府。   父女情若是心中尚有,何須修補?可是從柳萍川死後,柳氏夫妻的不聞不問裡,瓊娘只覺得心涼。   若不是她現在貴為琅王妻,而琅王又深得聖寵,只怕養父連看都不會看她一眼。   若是貧賤街市的商戶女,柳大人還想敘一敘父女情嗎?   這樣的虛情假意,就算是長袖善舞的瓊娘,也懶得一顧。   到了第二日,柳將琚和公孫二順利過禮,結為夫妻。   到場的客人並不多,大部分是柳將琚與公孫二的軍中同僚。因為柳大人如今不得勢的緣故,大部分的同僚貴親,都是禮到人不到。   叫原本柳家擺設下的大部分的席面全多空落了。   這不光讓柳夢堂臉面無光,面色暗沉,也叫柳將琚覺得對不住新入門的妻子。   可是公孫二卻是朗朗一笑:「叫人將座椅填滿還不簡單?」當下她便讓人傳來了準備跟她一起押運糧草的三營將士。   這下可好,不光是填滿的座椅,還另外在花園護院裡又另外支上了十幾大桌。   公孫二身穿大紅嫁衣,將擋在額前的珊瑚流蘇甩到一邊,站在椅子上對著滿院子的部將敬酒,大聲呼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喝過了這一次的癮頭,便是奔赴戰場之時,人道人生三大喜,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他鄉遇故知。我卻說這三大喜都還不夠!最喜的便是,男人證道,沙場為國時!我公孫二不才,雖是女兒身,卻心懷男兒志!今兒雖然是我的洞房花燭夜,沒法跟諸位同喜,可是沒有媳婦暖被窩的也甭著急啊!都給我養精蓄銳!待沙場歸來,你們個個都是有功之臣!到時候如花似玉的姑娘們都爭著相嫁,到那個時候,本將軍一準給你們個個送上大禮!」   這一番漢子間的糙話引得滿院子的將士哄堂大笑,爭相鼓掌。   瓊娘覺得這滿是江湖習氣的話,的確是公孫二的風格。只是她未來的公爹婆婆恐怕是難以承受。   這麼想著,拿眼偷偷打量,柳夢堂果然如雷劈一般呆坐原位,而陪著他的幾個要好相熟的同僚,也是面露尷尬的微笑。   想必柳大人內心是無比慶幸此次不是滿朝文武盡來,看到他家兒媳的土匪模樣。   而那堯氏更是別提,簡直面如蠟色,想來也覺得這樣的媳婦實在是不好拿捏,她這婆婆的威風不好抖啊!   不過瓊娘更在乎大哥柳將琚的反應,若是以前那位一板一眼的柳侍衛長,定然是眉頭緊鎖,滿臉的不贊同。   可是現在的柳將琚呢?卻是一臉無奈,含笑地站在公孫二的身側,手扶著她的腰,免得已經海飲了幾大碗酒的嬌妻從椅子上跌下來。   也是只有發自內心地在乎一人,才會改變自己以往的準則,包容接納一位閱歷風範與他完全不同的女人。   看到這,瓊娘倒是放心了。不過看著別人夫妻恩愛,她也越發思念自己身在前線的夫君。   也不知楚邪在前線若何,是否能早些旗開得勝,返回到她的身邊。   只是這戰事卻是比想像的要多許多波折。   前往邊關調查魏家二爺私開礦藏一案的欽差,竟然在邊關遭遇到了匈奴悍匪的襲擊。雖然楚邪派去接應的人馬及時趕到。可是前往的官員卻死傷大半,連盧卷也是身負重傷,昏迷不醒。   於是調查便擱置了月餘,待得朝中再派去人員調查時,魏家該湮滅的罪證已經消減得七七八八了。   魏家的二爺魏田將這罪名盡數推卸到了一個本關總兵的身上。而且好巧不巧的,那位總兵又在家中懸梁自盡,似乎是畏罪自殺。   楚邪那一邊,初時極為順利,推進常州三地數百裡。可是不多久,就迎來了匈奴人的負隅頑抗。   此時,北地進入寒冬,氣候惡劣,急需棉衣厚帳,糧食的補給,戰事進入膠著的階段。   而這方柳將琚和公孫二的輜重補給已經集結完畢。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公孫二並沒有與柳將琚一同回歸北地,而是突然害喜,不得不留在了京城裡。   而柳將琚的輜重在過了三山關,直入北地時,遭遇到了盜匪襲擊,那些盜匪也並不戀戰,目標便是幾大車的棉被棉服。   密密的染著火的箭矢襲擊,讓幾大車的棉服頃刻間化為灰燼。   三山關的沿途,按理是有北地的兵將保守,當地的守軍保證輜重大軍的順利通過,誰也說不出那些個盜匪是從何處而來的。   當魏家二爺聽聞那輜重裡的棉服被燒毀殆盡的消息時,不由得仰天長笑:「叫那姓楚的猖狂!漠北的寒流馬上來襲,到時候,將那龜兒子的卵蛋都要凍出來!」   魏田所言並非誇張,漠北到了極寒的時候,若無有效的防護,連成群的牛羊都會凍死。更何況是人了?   柳將琚的部將驍勇,盜匪想要搶奪糧草不易,但那棉被棉服卻是易燃的。漠北三郡的官道早已經封閉。布商客旅不會來此,而朝中空虛甚久,國庫的錢財就是那些,就算朝中籌集了足夠的棉被棉服,製作加送過來又是一兩個月的時間,足以將這幫楚家軍凍死大半了!   又過了幾日,果然漠北的寒流來襲,廣袤的大地被肅殺冷峻侵襲。吐一口唾沫,立刻變成冰碴。   琅王大營從前線極速撤回派手下將官去漠北守將城中借些木炭,給部下士兵燒火取暖。   魏田讓琅王的將官在酷凍之日的府外等了足有二個時辰,直到那將官凍得臉色發青,鼻涕都流到胸甲上,才將人請進來。   那將官挪著已然凍僵的手腳慢慢挪到府裡,見了魏田將琅王的請託說了出來。   魏田臉上似笑非笑地說道:「琅王率軍前來攻打匈奴,本官為地方主官按理當盡地主之儀,莫說木炭,便是棉服鎧甲也當盡府庫而供之。奈何,因為與匈奴交戰,當地百姓不敢出門伐木,是以家中無炭。本官主政一方,豈能讓百姓無辜受累,前些時日將木炭棉衣盡發給百姓,現在便連我部下士兵都是缺衣少炭。對於琅王所請,只能徒嘆奈何。」   頓了一頓,魏田復說道:「琅王能兵,本官亦知,對琅王殿下來說此乃小事爾,必能旗開得勝,大敗匈奴,本官便在這等琅王的捷報了——送客!」   這將官苦苦挨凍半日,不只差事沒有辦成,卻是連茶都未喝上一口便派人送了出來。心中惱怒,只得怏怏而回。   魏田在府中哈哈大笑,道:「柳將琚小兒,我魏田發自家財與爾何幹,偏來與我作對,現在便是護送軍資不利,依著楚邪的性情,必定拿你祭奠了軍旗……至于姓楚的,嘿嘿,你吃不了兜著走,就凍死在這漠北之地吧!」   是夜,他興致勃發,連御二女,一夜紅浪翻滾。   到了第二日,他酒足飯飽,穿著厚暖的皮裘,騎著高頭大馬,在眾人護擁下來到城牆上舉目向下望去,想看看琅王大營的慘狀。   卻是遠遠望去,琅王大營炊煙嫋嫋,一副熱氣騰騰的景象,隱約能看到站崗和巡邏的士兵身上穿的俱是棉襖,一個個精氣十足。   魏田大吃一驚,忙派人去打探。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楚邪的兵馬眾多,就算是短時間籌集,也不可能籌集那麼多規整厚實的棉服厚帳啊!   不多時,便得人來報。說是楚邪的大營真的在昨夜接收了無數的棉被厚帳輜重。   押送這批貨物的,乃是那位女將軍公孫二。不過他們走的並非官道,而是從海路繞行直到漠北,再一路返還潛行。雖然繞了個大遠,卻巧妙避開了魏田和匈奴的暗探。   而那些個輜重,也並非朝廷置辦。乃是一力由楚邪的那個富豪妻子全資採買。   棉衣裡夾的都不是棉花,而是保暖又輕便的羊毛。就連馬身上的馬衣都夾的是上好的棉花。而那些牛皮厚氈的軍帳更是透著京城土豪的闊綽,據說將士們在那軍帳裡,蓋著厚實的棉被,竟然睡出了滿頭大汗。   而且他聽人說,原來的這麼多的物資,乃是那幾十艘大海船上一半的貨物而已。   琅王妃扔下話了,若是又被賊人劫了,護送的將士不用搏命,扔下讓他們燒,那船上有的是,再送一批就是了!。 第210章   這樁樁件件,只聽得魏田一陣的心慌,想著他私下裡已經與匈奴人通風報信,告知再過五日,等楚家軍凍傷大半,士氣渙散時,便可來襲楚邪的大營,來個甕中捉鱉。   只要楚邪陣前失利的消息傳回朝廷,就算萬歲有心力挺,也沒有那個底氣了。而到時候,他要查自己勾結匈奴採礦一事,也完全可以推諉成是楚邪誣陷,只為了污衊他好找藉口與匈奴為戰。   可惜,魏田設想的倒是齊全,可是沒想到楚邪竟留著後手,又這麼捨得下血本,竟然讓自己的富豪嬌妻自掏腰包補齊了三軍將士的冬裝輜重。   聽聞不光是糧草,還有許多的酒肉,當真是提振士氣。若是此時匈奴人來犯,豈不是旗鼓相當?只要讓這楚邪有了迴轉的氣力,回過頭來他能輕饒得了自己?   想到這,他頓時心裡沒底,於是又命人放出信鴿送信。   魏田心自惶惶,一時疑心楚邪故布疑陣,一時又擔心著自己背後做下的手腳被人發現。而此時的楚邪正在大營裡喝著臘肉燉煮的豆腐湯。   那臘肉是他的小瓊娘親自醃製的,此番便託付給公孫二一併帶了過來。只是豆腐不好帶,從而天氣寒冷,於是切成小塊製成了凍豆腐。   臘肉煎油添水,再放入凍豆腐和一小把豆芽在小鍋裡翻滾,舀一勺喝上一口,那鮮美的味道直叫人渾身冒熱氣。   在這天寒地凍的邊疆裡,守在火爐旁,能品上一口自己媳婦的手藝竟是叫人心裡也跟著熱滾滾的。   就在這時,有人提著箭送來一串信鴿。   原來那魏田命人放出的信鴿還沒等飛出城外,便被人百步穿楊,射了下來。   楚邪接過那信鴿上綁著的字條,讓身邊的小廝將信鴿烤了撒上孜然鹹鹽調味下酒。   他慢慢展開那小字條一看,嘴邊頓時流出了嘲諷的笑意。   若是以勾結匈奴私開鐵礦一事來問罪,那等為了錢財而貪贓之事,保不齊便要在魏家的操作下,大事化從小,就算判得流放,豈不是太便宜了魏田那廝?   如今他命人假扮盜匪燒掉三軍的棉衣在前,悍然拒絕救助冰寒交迫的楚家軍在後,如今又勾結匈奴人暗中通報軍情。這等鐵證如山便是通敵賣國之罪,誅滅他九族死不足惜!   到時候待看,何人敢開口替他求情?   想到這,楚邪心情大好,只命三軍今日酒肉一頓,之後便要嚴陣以待,靜候匈奴來襲。   五日後的深夜又至,天空無月。寅時,是人睡得最香甜,最不警覺的時刻,也是漠北冬夜中夜色最深沉的時候,在極寒的溫度下,夜色都仿佛被凍成了一大坨,靜靜地籠罩在漠北大地上。   琅王大營只有寥寥幾個士兵巡邏,一邊走一邊打著哈欠,仿佛還沒從被窩的溫暖舒適中清醒過來,星星點點的火把散布在大營內,火光似乎都被黑暗的夜色壓製成小小的一塊,僅僅能照亮周圍數步遠的地方,整個大營都是黑暗一片,仿佛一個龐然大物正安靜的匍匐著,等待著獵物的臨近。   匈奴首領赫連勃勃帶領著匈奴騎兵悄悄地來到琅王大營外。為了降低聲音,所有的戰馬四蹄都包著厚布,馬嘴都戴著嚼子。   觀察了一陣,赫連勃勃一揮手,身邊一人立時衝出,上百匈奴騎兵跟隨在後,借著夜色快速衝向琅王軍營大門。   為了給琅王軍留下最短的反應時間,赫連勃勃命令手下不得提前射殺琅王巡邏士兵,只能他們被發現後才能動手。   不過巡邏的士兵倒甚是警覺,雖然未看到匈奴人,本能覺得不對,突然站住,從腰間抽出牛角為枕伏地傾聽,便聽到馬踏大地的聲音轟隆轟隆地由遠及近。士兵立刻站起,一邊大聲喊道:「敵襲,有人偷營!」,一邊向營內跑去。   匈奴為首那人見被發現,再不遲疑,催動坐騎最快速度奔跑起來,同時取下彎弓,射向正在奔跑的敵兵。   到了軍營大門,二十多匈奴兵用鐵鉤勾住大門,鞭打坐騎嚮往猛跑起來,伴著喀拉喀拉的巨響,兩扇大門被拉倒在地。匈奴騎兵呼嘯著衝了進去。   這時,大營軍帳中奔出許多人,一邊嚎叫一邊奔跑,許多火把被四處奔逃的士兵撞倒,琅王大營陷入徹底的黑暗中,只聽得裡面混亂一片,也不知有多少士兵奔逃。   為首的匈奴人大喜,心道都說琅王用兵如神,百戰百勝,聽說琅王來襲,首領整日裡憂心忡忡,今日襲營更是擔心中計,只叫自己帶少些騎兵試探,若有不對,立時撤出,現在看來不過爾爾,想來是自家往臉上貼金,再以訛傳訛,才有了諾大的名氣。今日當是一鼓作氣殺退琅王。   心中想著,抖手向天射出三隻帶哨的火箭。   不遠處的赫連勃勃看到代表琅王大軍沒有準備的信號,心中大喜,高呼一聲,向前衝了出去,身後匈奴騎兵源源不斷地跟上,都嚎叫著衝向琅王大營。   衝進大營,才發現裡面曲曲折折,立著許多鹿角柵欄,往前推進甚慢。待推開鹿角,旁邊的營帳裡的琅王兵早已跑遠。   赫連勃勃心中有些不安,只是此時已然無法撤退,只能一路推著一路前行。匈奴兵一路推倒頗重的鹿角,始終未接觸到琅王大軍,士氣不禁低落。   待到了軍營中央,不遠處便是琅王大帳,匈奴兵再度恢復士氣,高叫著向前。   突然,琅王大帳轟的一聲燒了起來,熊熊大火宛如一把火炬照亮了匈奴大兵,也照亮了琅王大營。   這時,赫連勃勃才發現琅王大營內空空蕩蕩,除了匈奴兵,沒有一個琅王士兵。暗叫一聲不好,還是中計了。   這時響起一陣尖銳的箭音,無數火箭從周圍射入大營。琅王大營的軍帳都被事先潑上油,也備了不少易燃之物,立時便燃燒起來。許多匈奴人被大火燒到,悽厲喊叫著在地上打滾。   赫連勃勃咬了咬牙,指揮著大軍向一處猛衝,只是此是很多匈奴兵已經不聽指揮,只想著逃命。赫連勃勃只聚攏了一小部分士兵,可衝出大營,發現四面八方俱是琅王的軍隊,正引弓搭箭地等著自己。   待太陽升起,找到琅王大營的廢墟上時,戰鬥已經結束。是夜,匈奴大軍全軍覆沒,除個別漏網之魚,從赫連勃勃以下,不是被俘便是被殺。   這一夜,還有一人徹夜未睡,那便是魏田。   城外廝殺陣陣,城中的人如何安睡?   魏田心知自己先前送出的飛鴿暗信並沒有如期送到匈奴郝連勃勃的手中,不由得如百鼠抓心,只急得披著衣服飛奔到城樓上看。   暗沉的夜幕下,遠處火光沖天,廝殺聲陣陣。   那一刻魏田的腦子裡極速轉過許多的念頭。片刻間,他便做了決定,趁亂打劫,帶著人馬出去,便是要在亂陣中當冷箭,射死楚邪!   只要他死,盡可以將罪責退給匈奴人,到時候,他便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再殺了匈奴人,為琅王報仇,取得平定常州三地的戰功。   主意定下後,他便命人取了披甲頭盔,親自出城去截取戰功。   可就在這時,他突然瞥見自己身為副將的侄兒魏何走了過來。於是,他便說道:「你來的正好,尋一名神射手隨我出城去,尋了機會,弄死那姓楚的!」   看魏何低聲應下,他便轉身去拿寶劍,可是下一刻,突然覺得胸口一涼,低頭再看,一把利刃直透胸膛。   他瞪大了眼,詫異地轉身望,只見他的親侄兒正執握寶劍,面無表情道:「族長有令,不可因你一人而牽連魏家百年家業。如今你勾結匈奴,證據被人所查,你也唯有一死,才不能牽連族人……所以,還請二伯父原諒侄兒,大義滅親之舉……」   說完,他一抽寶劍,飛濺出一陣的熱血。   而魏田卻是瞪大了眼,咕咚一聲匍匐在地,抽搐了幾下,可還沒等咽氣,便看到他一手提拔上來的侄兒換劍為刀,高舉著劈了下來,乾淨利落地斬下了他的首級。   魏何抹了抹滿臉的熱血,長舒了一口氣,對身後的親兵道:「將這首級用石灰裹了裝匣,八百裡加急送入京城遞交給魏相……另外大開城門,出城協助琅王剿滅匈奴餘孽!」   漠北的這一場大戰,打得是盪氣迴腸,不光是剿滅了郝連一部,更是震懾了匈奴其他各部落。常州三地,一連收復回兩地,只差易守難攻的鬼門峽一地尚且沒有收復。   捷報傳至京城,真是讓人心為之一振!   滿朝的文武位置譁然。長久以來,沅朝北部不敢用兵,當年痛失三地的恥辱,連文人都不忍在詩文中提及。可是沒想到,痛失的國土,卻能在他們有生之年重新插滿大沅的旗幟,怎麼能不叫人歡呼雀躍?   整個京城都震動了,許多茶樓喜氣洋洋地掛著「常州收復,店面免收茶水」字樣的字幅,說書先生更是滿嘴的「戰神琅王,神勇楚家軍」。   當瓊娘出門時,沒走幾步,便聽人喊:「快來看,這便是琅王府的車馬,車上坐著的是琅王妃!」   瓊娘唬了一跳,正待掀開車簾看個究竟,下一刻,人群呼喊著擁來,寒冷的冬季裡,竟是許多在溫室裡剪下的花朵,在人們的歡呼聲裡被拋灑在了馬車之上,厚厚的一層,花香四溢。。 第211章   這寒冬臘月裡,被鮮花環繞,當真如做夢一般。接下來便是人們高呼「戰神琅王,神勇楚家軍!」   看護著瓊娘出門的常進見人潮越用越多,生怕琅王妃有了閃失,便喝令馬夫撥轉馬頭,急急回府。   待回府時,翠玉仍是心有餘悸,只跟瓊娘道:「乖乖,京城裡何時有這麼多的花?可真舍下往下剪。」   瓊娘方才下馬車時,被馬車蓋上的花兒落得滿身,正懷孕的人,鼻子尤其靈,此時被嗆得連打了幾個噴嚏,當下掩口的巾帕時,那鼻頭都變得紅紅的。   翠玉一看,連忙命人倒了溫水伺候著王妃淨面,然後換了身衣服後,總是算歇止了鼻子的癢意。   瓊娘這幾日沒有出門,真不知京城裡的人竟然已經歡呼瘋狂成這等模樣。   不過跟滿府下人一臉喜色不同,瓊娘的臉上卻是顯出了憂慮之色。   翠玉近日已經說親,原本要嫁人了的她硬是推遲了婚期,想要伺候著王妃生完這一胎。她素來體察王妃的心思,當下替她輕輕揉捏大腿,輕聲道:「王妃可是擔心王爺樹大招風,惹了……猜忌?」   瓊娘搖了搖頭,她又不眼拙心盲,自然看出萬歲對待他這個流落在外的兒子寵溺到了何等地步上,若是楚邪真有心稱帝,外歲說不定歡天喜地,為兒子搭橋鋪路的認祖歸宗呢。   她喝了一口紅棗蜂蜜泡的花茶,輕輕嘆息道:「我是擔憂著世人將王爺捧得太高了,一個兜攬不住,摔在地上是要疼的……要知道,那常州還有一處鬼門峽沒有收復呢!」   說到那鬼門峽,真是應了「鬼門」二字,那便是一道生生的有來無回的鬼門關。   想當年,嘉康帝還是儲君時,先帝也曾經受了朝中武將陳石生的力諫,不顧朝中文武大臣的反對,出兵收復常州。   當時那位陳石生將軍也是一位驍勇的武將,連連得勝。然後當大軍推至鬼門峽時,卻被鬼門峽獨特的峽谷困住,以至於全軍覆沒,鎩羽而歸。   此事可以說是差點撼動了大沅的根基,為了與匈奴議和,便是一連歲貢幾許,造成了大沅的國庫空虛經年。   要說現在的萬歲爺之所以會過日子,跟幾個親兒子都摳門得很,也是這般落下的毛病。   要不然為何當初得知琅王出兵,滿朝文武極力反對呢!也皆因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緣故啊!   瓊娘自知正懷著身孕,也不敢愁思太多。她嫁的那個男人雖然平日裡是個混不吝,但就人們口中所言,那是驍勇有謀的一員猛將,她要做的便是做好自己的分內,至於前線的戰情,她心急也是無用。   只是既然要攻打鬼門峽,倒是不可能速戰速決。既然棉服厚帳已經足夠,那麼糧草是否充足便是要命的關鍵了。   想到這,瓊娘命人拿來帳本,看著江東囤積的糧草可夠。凡事都要有個萬全的準備。若是朝廷有接續不上的時候,那麼她照樣要憑一己的財力,可著自己的男人折騰,既然打,便要打個雲開霧散,恢復那朗朗乾坤。   再說伴著捷報而來的,還有魏田裹了石灰的人頭。   連帶著,還有侄兒魏何的傳奇故事,一時間,滿大街的說書先生又說起了「魏小將軍舍小義取大義」的痛苦抉擇,心路漫途。   眼看著親叔裡通外敵,欲陷琅王於水火中,魏何斷然大義滅親,抽刀斬其首級,出城迎敵,並上請皇帝降罪。   嘉康帝皺著眉,看了半響的請罪書,可是自己的聖旨卻是遲遲未下。   若說滿朝文武裡最能吃透皇帝心思的,當屬魏申。   嘉康帝一生所求為何?不過是史書上「賢名」二字。可若擔得「賢」,便要有堯舜之心,容人之懷。   家大業大的,誰家不得有點腌臢敗類?   可人家侄兒都抽刀斷叔頭了,身為皇帝再喊操家滅門便有些過了。更何況那是皇后的母族,時代榮光的魏家呢?   魏申這便是把著嘉康帝的脈搏下的藥方,他賭萬歲爺的聖仁,為了面子裡子,萬歲斷然不會因為此時而降罪全族。   所以當萬歲的聖旨下達,宣布收沒魏田家產,其妻妾子女盡數充作官奴流放千裡時,坐在書房裡的魏申大大地出了一口氣。   可是大皇子劉熙的那一口氣卻是下不起。若是依了他的意思,便一不做二不休,任著魏田趁亂斬殺了楚邪再說。   老丞相魏申看著劉熙,頗有些恨鐵不成鋼之意,只不贊同地搖頭道:「大皇子此言差矣,那楚邪怎麼死都行,就是不能死在魏家人的手裡!」   劉熙琢磨一下,倒是明白自己外祖父之意。依著父王對那野種的偏疼勁兒,不得拿魏家上下數百口祭奠那雜種才怪!   可是錯過了這等良機,難道等楚邪得勝歸來,挾功自居,光明正大入宗皇室嗎?   魏申看著面前的漠北軍圖,指了指那位於偏西北的一條狹長地界,意味深長地笑著道:「大皇子的煩憂,交給著鬼門峽豈不是更好?」   劉熙眨了眨眼,再次對自己的外祖佩服的是五體投地。   是啊,這鬼門峽,就算是楚邪,也插翅難過!   再表漠北,琅王知曉攻打鬼門峽乃是一道關卡。   說起來,鬼門峽之所以成為將軍的鬼冢,英雄的葬身地,就是因為此地的地勢險峻而複雜。每個到此的將軍最大障礙便是不熟悉地勢。   聽人言鬼門峽內百轉千折,常年不見陽光,進去轉了幾個彎就會迷失方向,一旦踏入歧途再想迴轉到大道上實非易事。   可是當年跟隨陳將軍來過此地,熟悉地勢的兵卒如今早已過百年,皆已不在人世。   找尋當地沅朝人,卻聽聞那裡那是匈奴人之軍事重地,從不讓當地異族百姓接近。根本無人熟知地形。   琅王派了許多士兵到附近尋些熟悉地形之匈奴人帶路,只是鬼門峽內匈奴守軍也知道自己的優勢,實行了堅壁清野,峽外的匈奴族人皆被遷到峽內。這裡本就是地廣人稀之地,琅王搜尋一番後發現方圓百裡之內竟是再無一粒糧食,一個人影。   琅王大軍的糧草已然所剩無多,無奈之下,琅王派了自己屬下中最穩重的大將李守仁領一部分軍隊進峽谷試探。   臨行前,琅王囑咐李守仁此戰不求取勝,只需查探地形,摸清鬼門峽內的道路。   李守仁領命而去,帶著一股偵查兵馬浩浩蕩蕩進了峽谷。   自大軍進了峽谷,琅王便在大帳內等待消息。半日過去,毫無動靜,一日過去也是不見人影。琅王心中焦躁,在帳內不停踱步,部下皆勸慰琅王不必焦急,有的更是笑說道李守仁可能打得順手,一路打了進去,直奔敵軍的老巢,無暇出來稟報。   一日一夜過去,就連最樂觀的將軍臉上也失了鎮定。直到第三日午後,才有五六人蹣跚著走出峽谷,身上皆帶著箭傷。   這幾人見了琅王,放聲大哭,道:「王爺,一定要為李將軍和弟兄們報仇。」   琅王面色發緊,問道:「我與李將軍說要穩紮穩打,只為查探道路,不可貪得冒進,你們怎麼會全軍覆沒,迴轉不得?」   那幾人喝了熱肉湯,迴轉了精神說道:「王爺,我們進去後本是按照王爺所說。遭遇敵軍遊兵數次挑釁,李將軍都置之不理。我軍就這樣行了一程,前方突然出現一股匈奴騎兵。李將軍當時地勢還算平坦,四周並無狹途埋伏,便與之交戰。廝殺了片刻後,敵軍被我打敗。李將軍想要抓幾個活口帶出峽谷,讓他們畫出地勢圖,便乘勝追擊,追著敵軍轉過兩個山口,因為道路簡單,李將軍也未在意,只言就算敵軍行詭計,引我們入歧途,我們只需退回原路即是。哪知……」   那幾人哭了幾聲,繼續說道:「哪知追敵不及,李將軍帶領我們後退時卻發現已非原來之路。我們就這樣走了快一日一夜,路越走越窄,人困馬乏,途中不斷遭到匈奴人居高臨下的偷襲。   即便如此,我們也將敵軍盡數殺退,斬敵無數。可是終究沒有找到來路。大家肚中無食,又不得休息,終於支撐不住,接連戰死。」   說到這,那幾人又是放聲大哭。琅王握緊拳頭,牙關緊咬,臉色陰沉。   哭了一陣,那幾人說道:「李將軍召集剩下之人,說今日皆本人之罪。他不怕戰死此地,卻怕王爺不知裡面詳情,中了同樣的詭計,必得有人出谷告知琅王。李將軍將我們分成三隊,每隊十人。每到一個路口,就派出一隊。我們隊也是誤打誤撞,僥倖找到正路,其餘兄弟就都戰死在峽谷裡了。」   大帳內的諸人都是眼中含淚。而琅王眉頭緊鎖,決定暫時按兵不動,在峽口對峙。   琅王在鬼門峽大敗,損兵折將的消息不知為何,很快傳到京城,立時便引起了朝野上下一陣波瀾。   人都說,這琅王搞不好,就是另一個陳石生。   早朝時,有御史上奏道:「聖上,漠北土地貧瘠,皆為蠻夷。琅王此番勞師遠徵,卻是不妥。縱然打下漠北常州三地,但因地處偏遠,且蠻夷泯頑不化,難歸我朝治理。琅王此番受挫,便是上天預警,要及時止損啊!」。 第212章   嘉康帝的面色亦是沉重,此番楚家軍受挫,他身為帝君也不好直接面斥臣子動搖軍心,洩了士氣。   於是便以兵家不可以一時勝敗定戰局,駁回了群臣的奏言。   群臣的上奏還算是有理有據,可是到了民間,那便流言四起。   市井之間,一掃前些日子人人歌頌琅王收復故土的盛景,也不知是從何人開始,竟傳言若是此次兵敗,楚家軍全軍覆沒,可不止割地賠償錢銀這般的簡單,搞不好,便是要丟掉大沅半壁河山,進獻大批的中原女子為奴為妾……   一時間竟是人心惶惶,竟然有人在市井上說出了楚邪為大沅禍患的話來。   琅王府出去採買的僕役管事聽到這等子閒言碎語,心內自然氣急,回來便說與管家楚盛聽。   楚盛便命他們管好嘴,不準將這些個話穿到王妃的耳朵裡。王妃正懷著身孕,變著法給她解悶都不夠,可不能讓這些個愚民的話傳到王妃的耳裡添堵。   其實不用那些僕役多嘴,瓊娘一早便聽聞了這些話,在京城宴會時,但凡用點心,都能聽到這些個閒言碎語,再細看那些貴婦們衝著她是微妙的表情變化,便明白一二了。   這日,瓊娘準備到大哥那裡看一看,因為大哥和大嫂陳劍秋回到京城省親時,因為住不慣王府,自回崔家的宅院去。   她坐在馬車裡走到西城的巷子裡時,便聽到巷子裡的童子們嬉戲的聲音,那清脆的童音咿呀誦道:「琅王敗江山哀,賠地萬裡不奇怪,賣兒賣女還債來……」   常進聽到這也是火氣頓起,顧不得琅王妃曾經叮囑的不可亂擾百姓的命令,只衝著那些個孩童瞪眼道:「哪個龜孫教你等這些昏話?」   那些小兒看常進瞪眼像要吃人的樣,只嚇得烏拉一聲,作鳥獸散。   瓊娘低聲吩咐不要他不要與小兒為難。心裡自是感慨,如今出大街去,倒是方便了許多,再不會有人圍著自己扔甩鮮花。若是戰事再這般不利下去。過不了多久,王府也不用採買蔬菜了,自有人隔著圍牆往院子裡扔瓜果爛菜幫子。   待到了大哥崔傳寶家,恰好喜鵲的父親也在,正逗弄著外孫,圍坐一處吃飯。   可是瓊娘心裡有事,雖然強打精神閒聊了一會,實在是耐不住精神萎靡,自是告辭回府休息去了。   她心裡也有些發急,可是自己除了默默銀兩周濟著夫君,也實在是沒有其他的甚麼法子了。   一時間,原本炙手可熱的琅王府,又變得門廳冷清。京城的貴人們都等著邊關的戰局,看這位琅王是否能延續聖寵。   而魏申那邊,雖然未在朝堂進言,卻私下裡授意大皇子草擬收拾殘局的綱領,以待來日與匈奴議和時,由大皇子劉熙主導。   魏申深知,就算皇帝再怎麼寵愛琅王這個兒子,可是身為帝王,當以社稷江山為重。若是楚邪戰局不利,那麼若不懲處主帥,必定百官不服,民意不平。   這幾個他示意人編纂童謠,以麥芽糖相誘,教授給街角巷尾的童子。那等子愚民,有人起頭必定是人心惶惶,謠言四起,所謂民心所向也是可以加以利用誤導的。   就在這天,琅王府倒是來位客人。   當管家稟告,說是陳家大奶奶的父親來訪時,瓊娘倒是一愣。   卻不知陳劍秋的父親來此為何?   瓊娘忙讓管家將人請到客廳,自己則去前面會客。   坐下不久,陳劍秋的父親被管家請了進來。   陳劍秋父親著青衣,雖然上了年歲,走路輕快,看長相便是一個普通鄉下老頭,但是說起話來,總是像個讀過書之人。   侍女上過茶後,瓊娘問起陳劍秋父親今日來此所為何事,可有需要幫助之處?   陳劍秋父親放下茶杯,說道:「王妃不以小女出身卑賤,言辭粗鄙,允納成婚。如今也算是姻親,今聽聞琅王殿下出徵鬼門峽失利,心內也是擔憂不已,思度著自己能否相助,幫上些許微薄之力……」說著,她從隨身帶的布包中取出油紙包裹的厚厚一包物件放到桌上,猶豫了一下,抖著手慢慢打開油布,露出裡面的東西。   瓊娘見了便是一愣,那是一個小沙盤,只比茶盤略大,乃是以硬木為底兒,細砂摻了魚膠塑形。上面的高山地形道路具體而微,十分精緻。不過看那顏色,也知乃是陳年舊物,應該不是新造的,只是不知為何,好像曾經被敲碎,又被修補好了的樣子,顏色不盡均勻。   瓊娘實在不知陳先生拿住這物為何,便道:「不知此沙盤是何處地形,又來自何處?」   陳劍秋父親答道:「此為鬼門峽的沙盤,乃……小人親手所制……」   瓊娘心中又喜又驚,還有些不敢置信,忙問詳細。   陳劍秋父親說道:「自是慚愧,我原名陳遠修,家父便是當年討伐鬼門峽的徵遠將軍陳石生……」   瓊娘一聽,心內是一陣詫異。她早就看出陳家雖然現在沒落,可是這位陳先生當不是尋常出身,只沒想到,這個陳家竟然是先帝爺時期的那位極力徵討漠北的陳石生大將軍!   陳遠修說出自己的身世隱情後,竟然長出了一口氣道:」父親戎馬倥傯一生,盡皆大勝,唯鬼門峽一戰慘敗虧損,損人失地,累及朝廷家人。身負叛國之罪入獄含冤而死。臨死前曾囑咐家人,若是能逃過一劫,當永世不可為官,世代務農隱居避世,以避奸人繼續陷害。而我幸得父親生前友人之相助,才幸而逃過一劫,得以苟活。」   說到這,他常年務農,風吹日曬的臉上露出一抹難言的悲憤滄桑,接著道:「父親當年一心光復常州,實在是下了半生心力,當年曾經派下許多親信暗探漠北之地,記錄修復下手札無數,小人曾聽母親言,知父親當年謹小慎微,對鬼門峽地形了解甚多,數次大勝匈奴,唯一次不慎為匈奴收買的內奸構陷,落入陷阱陷入死地,箭盡糧絕,以致兵敗,當時若是能整裝待發,也不至於大敗,可是當時朝中反對之聲日益艱難,糧草無以為繼,落得士氣大落,又是接連慘敗。」   聽到這,瓊娘也是感同身受,如今她的夫君琅王不也是孤軍奮戰,不僅要抵抗外敵,更是分神提防背後有人捅刀子。   這與陳將軍的遭遇是何等的相似?   想到這,她道:「世人的評價常有偏頗,可是自古忠奸丹青辨,待得後世自有人給陳將軍一個清白。」   陳遠修點了點頭,接著道:「因為家父的遭遇,我心中不忿,搜集父親關於鬼門峽地形的手記,又以商販身份多次進出鬼門峽,和父親手記核對,這許多年來終於將鬼門峽地形盡數勘出,製成一個沙盤,以待朝廷大軍有朝一日進剿鬼門峽之用。只可惜這麼對年,未見朝廷有動向。而我又總是離家不事生產,愧對自己的兒女,害得喜鵲為人婢女……幸而得王妃恩賞,許了她美滿姻緣,如今琅王一路勢如破竹,若是因為鬼門峽而功虧一簣,實屬憾事,我自不量力,進獻自己所制的沙盤,若是王妃準許,小人這便趕回去將沙盤進獻琅王,以利王爺剿滅匈奴。」   瓊娘聽罷,站起身來,她雖然此時小腹微微隆起,卻是要躬身行大禮相拜。若是陳遠修所言非虛,那麼他便是自己夫君的大恩人,當得受此一拜!   陳先生哪裡受得?不好攙扶,連忙叫瓊娘身邊的翠玉攙扶住,一臉羞愧道:「我哪裡受得王妃這一拜,可恨自己先前還有些猶豫,總是怕自己進獻之後表明身份,為家人引禍,甚至在一次酒後難眠時,一時憤憤,敲碎了沙盤。若不是看琅王英勇奮戰,而王妃您也是傾盡所用一力主戰,我恐怕還是要隱姓埋名,龜縮不前,實在是愧為男子!請王妃放心,我自去,一定傾盡所有,助王爺得勝歸來!」   瓊娘看著那被修復的沙盤,心知陳先生所言非虛。在此,她倒是心自情形自己的哥哥娶了喜鵲為妻,若不是兩家彼此成為姻親,讓這位陳先生了解了琅王與自己的為人,只怕這位陳先生真的會因為怕會禍及家人而繼續蟄伏隱姓。   就此決定後,瓊娘決定以送大哥與大嫂回江東為由,讓兄嫂與陳先生一處備船啟程。這等歸親之事,再自然不過,自然也不會引起有心人的懷疑。   只是船過半程時,陳先生另外登了海船,一路朝著漠北駛去。   因為順風而行的緣故,這一路海程順暢。   當陳元修踏上漠北土地時,已經是到了關外最寒冷的時節,萬裡冰封,到處都是冷峻肅殺的寒意。   而楚邪一早得信,親自騎馬帶著暖轎相迎。當看到陳先生帶來的沙盤時,琅王立刻發現,這位陳先生當真是個活地圖,這鬼門峽竟然被活生生複製在方寸木盤上——他的楚家軍有救了!。 第213章   鬼門峽之所以易守難攻,全在地勢。   而陳先生的到來,讓這難題迎刃而解。   琅王花了三個晚上的時間研究著虎門峽的地勢,最後發現,這虎門峽雖則險峻,可是也有薄弱之地,只要善用雲梯,順著一條隱秘的山路上去,攻掉匈奴人的幾個守點,便可破匈奴人的夾攻之勢。   為了探明自己的攻法能否奏效,他又先後命勇士組編了三股遊騎兵,入峽谷假作攻擊,實則探查地勢。   當然,這幾次進攻的結果,自然也是「大敗而歸」。   待得確鑿無疑後,在一個寒氣驟降的夜晚,楚家軍開始大舉進攻。   趁著夜色掩護,長長的兵馬挺進峽谷中去。   琅王站在遠處的小山包上,極目遠眺濃稠夜色,表情也是一片肅殺,他心知自己此番是破釜沉舟。若是得勝歸還,自不必說;可若是戰事失利,那麼京城的朝堂也將成為廝殺慘烈的戰場。   魏家、劉熙,還有無數險惡用心之人,在等著看他楚邪的笑話。   他這一役只能勝不能敗!不是為了他自己的功名利祿,而是為了妻兒後世的安康,朝廷的山河泰然。   再說那入了峽谷的兵馬,因為馬蹄包裹了棉花布囊,馬嘴也套著了籠子的緣故,一片的安靜。當先股的兵馬到達,攀巖而上,抹脖子放血撂倒匈奴哨兵,很快攻佔了幾處高崖山腰處的守點。   每攻佔一處,勇士們皆取出隨身攜帶的大水囊,將來路就澆灌上水,那水遇冷立刻結冰,陡滑的路面。立刻亮如銅鑑,管教匈奴想要攀附而上,只摔得頭昏腦漲,奪回守點也不可能。   待匈奴人發現山谷裡潛進楚家軍時,楚家軍已經潛行了大半,一時紛紛點亮火把,照亮峽谷,很快火舌沖天,廝殺一片……   據後世記載,這一役乃是剿滅了匈奴各部落大半的聯軍,大挫胡人士氣,在此後的許多年裡,匈奴人退居到更北處的苦寒之地,再無無力大舉進犯中原邊界。   當琅王的楚家軍捷報傳來時,整個朝野都震動了。   畢竟琅王的幾次試探用兵詐降而歸的戰績,都被有心人刻意渲染,攪鬧得沅朝上下人心惶惶。   以至於朝野上下皆是認為,琅王慘敗回來確鑿無疑,沅朝要因為這好戰之人而元氣大傷不可避免。   民間罵聲日升,儼然琅王被貶官剝爵,乃是民心所向。   甚至大皇子主張議和的奏摺也呈遞到了萬歲的御案之前。   可就在這時,毫無預兆地傳來了琅王一夜大勝,攻佔下鬼門峽的消息。   全朝譁然,群臣們一個個都是覺得不夠臉面,一時迴旋不得彎來。   畢竟前一天,他們還聲淚涕下地勸諫萬歲,召回琅王,以和為貴,止戰休兵。可是隔了一天,便傳來捷報,這叫他們這些赤膽忠臣們情何以堪?   嘉康帝龍顏大悅,在敲打了滿朝不開眼的臣子後,更是將大皇子議和的奏摺當著群臣的面兒,扔甩回了他的臉上,一通斥罵,讓劉熙的臉青白交加,不能接言。   而皇帝更是下令犒賞三軍,並傳聖旨,讓琅王楚邪整戍邊後,即可返朝領受嘉獎。   而身在京城的瓊娘現自感受到了夫君軍功之下帶來的盛榮。   不過也許是經歷得多了,瓊娘也不願出街承受,眾人鮮花圍繞,鑼鼓喧天慶常州三地盡數收回的盛景。   對於她來說,邊疆得勝只以為著她的丈夫即將歸來,一家人可以趕在臘月前團聚,一起舒舒服服地過個好年。   羲和與若華對於父王能歸來,也很是雀躍。一大清早便爬起床來,跟娘親一起剝蒜,親手製作過年要吃的臘八蒜。   小孩子長得飛快,羲和是越來越像楚邪,就連說話時,眉毛飛挑欠揍的模樣也是如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一般。   瓊娘笑看著兒子耍鬧,忍不住抱歸來親上幾口。   羲和雖然覺得身為小將軍,將娘親這般親近有些煞威風,可是娘親那麼好看,有那麼好聞,撲在她的懷裡被親親也不是什麼無法忍受的事情。   可是總要找回些面子,便道:「娘,我知你是想爹爹了,而我長得又像爹爹,便讓你親上幾口,以解相思之苦。」   瓊娘看著他挑著眉的包子臉,忍不住捏了一下道:「哪裡學來的溜子話?什麼叫相思之苦啊!」   若華一邊掰著小手掰蒜皮,一邊落井下石道:「哥哥入宮時,聽見宮裡的妃子給皇帝爺爺說相思苦甚,夜不能眠。哥哥問,皇帝爺爺便解釋給他聽,說是娘親您思念父皇,便是相思之苦。娘親,我愛吃麥芽糖漿吹的糖人,可您總不讓我吃,我對糖人也是相思苦甚,您能否讓我與糖人團圓,一解相思之苦?」   說完這話時,若華兩隻圓圓的大眼迅速積存了淚意,當真是相思苦甚啊!   瓊娘哭笑不得看著一對兒女,只心裡再次慶幸,楚邪是被公公楚歸農養大的。不然,那等子風流豈不是要盡得皇帝的真傳?若真是招蜂惹蝶,處處相思苦透的話,她也沒法跟這等子風流王爺過到一處去了。   羲和倒是不解風情,笑嘻嘻地對妹妹若華道:「那牙蟲兒,也是對你相思呢,你再吃糖,今夜蟲兒便要鑽透了你的牙!」   若華不幹,追著哥哥打鬧了起來。瓊娘只笑著看著他們,摸了摸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兒,心道:但願這個是個安靜的,可別再是皮猴一個。   就在這時,大嫂陳劍秋也帶著自家孩子前來過府閒聊。   就在昨日,陳家迎來的聖旨,因為她的父親陳遠修助琅王收復失地有功,萬歲垂恩,要為陳家正名昭雪,恢復陳家原本的世襲封位。   說實在的,聽著聖旨事,陳劍秋自己都嚇了一跳,想不到自己家原本竟然是一等的公侯之家。父親的嘴竟然那麼的嚴,從來沒有漏出過半分。   而父親在年少時,竟然開始恩科狀元郎的出身,只是叫人嘆惋的是,到了她和兄長這一輩子,卻是腹內無幾兩筆墨。   瓊娘喚奶娘帶著三個孩子去別處玩,笑著道:「你的年紀還小,現在學也是一樣的,至於親家兄長,我看也是聰穎的樣子,到時候請了西席先生入府,教了基礎,再入書院也來得及。」   陳劍秋使勁點了點頭道:「以前看王妃識文斷字,書寫流暢的樣子便心生羨慕,可要自己來學,總是欠缺了些決心。如今才知祖宗這般顯貴,若不下苦功夫,當真是對不住先祖的名頭。」   說到這,她又是想起一樁道:「近些日子,總有人往家裡遞送帖子,都是些不認識的夫人,以前我雖然看著王妃應酬,可如今自己來做,卻欠了章法,不知深淺,還要請王妃幫襯,看看該如何應對。」   瓊娘笑了笑:「這便是富在深山有遠親窮在鬧市無人問。既然以後親家翁承襲了爵位,少不得你要替父親兄長幫襯,若是信得過我,便將拜帖拿來,我替你分個輕重緩急。你自己也拿捏了分寸,待久了便會做了。」   陳劍秋信服地點了點頭,道:「可不就是這個道理?以前初嫁時,我也曾隨著王妃你去應酬,可是她們那些個貴夫人,看在我是王妃大嫂的情面,才擠出幾分笑意,背後可沒少說我的閒話。說實在的,那時很是生出了悔意,覺得還是自己思慮不周,叫王妃你有了個出身卑賤的嫂子,平白讓人笑話。」   瓊娘這才明白,為何她後來叫大嫂一去去宴席時,她為什麼總是推脫著有事不去了。   當下只笑道:「嘴長在她們身上,愛說什麼,自不必放在自己的心上。若是論出身的高低,我這個商戶女又比身為農戶的身價高貴到哪裡去?我之所以認定你為大嫂,便是覺得你會讓我們崔家興旺和睦,這不,你嫁來之後,我爹娘從來沒說你半個『不』字來,裡裡外外,哪樣不是你操持?前些日子,我爹爹的犯了肝病,也是你及時看出他臉色發黃,這才及時請了郎中施藥診治,要你日日湯藥侍候。」   瓊娘一番溫溫婉婉的話語,自是打開了陳劍秋的心結。   而在京城的貴婦人中,卻是認定這琅王妃識人之能了得,準是一早便了解了陳家的冤情,這才將個婢女聘為大嫂,又助夫君立下此等為偉世奇功。   更有人傳,說這瓊娘乃是福星轉世。天生旺夫母,旺夫君的命盤。若論識人之能了得,那也得是誇讚琅王,怎麼當初就這般慧眼英明,將這個冒著福氣金光的商戶嬌妻娶進府門裡來的呢?   不過得勝還朝的琅王,卻並不覺得老婆金光閃閃,當他一路跋涉,終於領著大隊人馬來京城的外城門前時,心裡想到的,乃是自家小瓊娘那一身香噴噴的白肉。   這麼一想可不得了,楚邪連馬背都有些坐不住了,真恨不得立刻飛撲會府裡去。   可恨的是,外城門處,黑壓壓一片,都是前來相迎的文武百官。。 第214章   除了百官外,前來相迎的百姓也是裡外三層,高呼琅王名號的聲音此起彼伏。   若是換了別的臣子,此時早就膽戰心驚,深怕功高震主了。   可是嘉康帝此時臉上的喜氣,也是由內而外的,活脫是他自己打了勝仗一般,這幾日在朝上,萬歲爺是頻頻跟人談起鬼門峽的大捷,在誇讚琅王驍勇時,只恨不得昭告世人,那是他親生的兒子!   可是這等有著內秀,卻不能盡情炫耀之感,也著實憋悶死人。   今日楚家軍歸京,皇帝便迫不及待帶著文武百官,前來城門出相迎了。   接下來別是冗長的接風儀式,等琅王被迎進宮門後,已經是過午了。   得勝的將軍們都以能被陛下親自接見,如金鑾殿得賜御酒而感到榮耀。只有琅王看著滿桌子的酒席,臉兒黑黑的——這要是吃起酒來。何時才能返回府裡?   可是聖上雖然給自己親孫講解了什麼相思之苦,顯然到了自己的親兒子這裡,便只顧著解一解自己思念兒子的相思,全然不顧兒子想媳婦的心思了。   這好不容易吃完了酒席後,嘉康帝意猶未盡,又將楚邪叫到了御書房裡。   楚邪望了望天,覺得一會一定長話短說,再飛馬回府。   大內總管文泰安來給琅王引路,問過安後,便引著他向御書房行去。   因為是幹的察言觀色伺候人的差使,文泰安可是看出了琅王臉上的不耐煩,便在路上笑著道:「王爺真乃我朝的飛將軍,一舉收復失地。自從得了王爺大勝的消息,萬歲爺甚是高興,整日裡都是樂呵呵的。咱家很久沒有看到萬歲爺這樣開心過了,待會還請王爺耐心陪陪皇上,這些日子,皇上因為擔心王爺,連覺都睡不整夜呢……」   琅王沒有說什麼,不夠緊皺的眉頭倒是略舒展了些。文泰安心道,這位祖宗也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以後得叮囑著萬歲在兒子面前賣慘,這才能討得兒子的歡心啊!   進了書房,嘉康帝笑著站了起來,叫琅王上前,仔細打量一番,說道:「我大沅很久沒有如此勝仗了。當舉行慶功式,振我大沅聲威,也為你慶功封賞。」   琅王沉聲道:「聖上,慶功一事不忙,眼下倒是有樁事要先行處置。」   嘉康帝說道:「哦,忘山所談何事?」   琅王道:「乃當年陳石生將軍含冤被人構陷之事。」   嘉康帝沉吟道:「朕年少時見過陳石生將軍數次,其人不誇誇奇談,言辭樸實,請求收復常州的上奏,更是切中要害,實為不可多得之帥才。可惜當年大敗虧輸,卻是差一點便斷送了我大沅的國運,是以先帝才動怒,削去陳家爵位。在你入京前,朕已然頒旨恢復了陳家的爵位。」   琅王道:「陳將軍的確神勇,可是讓他落敗的卻不是大意或者時運,而是我大沅朝臣中有暗通匈奴的奸細。陳遠修獻沙盤後,對臣詳述了陳將軍當日兵敗的內情和經過。非是陳將軍作戰失誤,實則是有人為一己之私利,置大沅不顧,聯絡匈奴,裡應外合將陳將軍擊敗。一心為國的陳將軍因而受戮,累及子孫,而通敵賣國的奸人卻身居高位,子孫昌盛。臣以為當鋤奸懲惡,還陳家清白,方能楊清棄濁,築我大沅盛世。」   其實楚邪說的這些,皇帝何嘗不知,他在年少時,也是對先帝爺的許多處置不甚理解。   只是待自己執握了江山後,卻突然理解起自己的父皇了。   然後如今朝堂盤根錯近,食古不化之臣比比皆是,實在是需要一場除塵迎新的變革。   這一點,先帝也做不到,他做不到,可他的兒子忘山能做到。   想到這,他抬頭望向了楚邪,道:「在你臨行前,朕便跟你說過一番話,你是有大才能之人,雖則不願回歸我劉家,卻也不該偏居一隅,過蠅頭小民只顧著自己的日子。既然你覺得陳氏冤枉,那這個陳年舊案便由你來主持吧。」   那天,楚邪出宮時,已經是滿天的星鬥闌珊。   等他快馬加鞭回府時,兩小兒已經四仰八叉地睡倒在了大床上。   瓊娘一身細軟的薄綢長裙相迎,只摟住了他的脖頸,還未說話,先是熱切地吻住了他。   琅王的舌尖與她勾住,只恨不得一下子將這小娘吸入肚中。   瓊娘只緊摟著他的腰身道:「隆冬夜長,可是想死奴家……」   這話顫巍巍地撩撥著久曠了的軍爺,可待要抱上床榻去,卻有兩個滾睡著的小兒。   楚邪一尋思,便徑直抱出房門,直去了書房去。   瓊娘被他那猴急的樣兒逗得直笑,卻少不得提醒:「王爺,我還懷著身孕,孟浪不得……」   楚邪的聲音隱約傳來:「我的小瓊娘放心,顧惜著你呢,少不得先將你伺候舒服了……」   接下來便是附耳的細語,惹來瓊娘紅著臉捶他的胸。   接下來書房燭光搖曳,屏風後嬉笑細喘聲不斷,只是相思苦長,相聚恨歡短。   只是王府書房春意正濃,可是朝堂之上卻似乎肅殺一片。   琅王歸朝,領聖旨徹查魏田通敵賣國之事,而且老臣不用,啟用了一批寒門出身的新臣,陳糠爛谷全不放過,儘是要細查到底。   結果不知怎麼,人證物證俱是指向了當朝的丞相魏申。   當案子越查越深,牽連的臣子也多。琅王遭遇到的阻力也愈來愈多。   所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朝臣們深知,如果魏申倒下,自己也難免受到牽連。   於是這廂是臣子們跪禮朝堂,哭求萬歲復立大皇子為儲君。而另一廂則是搜集琅王狼子野心,妄圖歸回皇室,串謀王位的罪證。   有心人更是在民間造謠,散布江東王的其實乃是亂臣的謠言。   瓊娘雖然身在後宅,卻覺得這些個路數跟前世裡琅王背負的罵名何其相似?   可惜的是,雖然招式向近,琅王卻不再是那個前世裡聲名狼藉,宅院淫亂的那個浪蕩王爺。   他主理之下的江東富庶,就算是災年也沒有讓百姓流離失所。加之戰功累累,不僅在年少時平定了南方的變亂,更是收復了北地,根除了匈奴襲擾邊關的隱患。   加之琅王乃嘉康帝私生子的傳聞也不脛而走。   是以民間百姓們聽聞了後,竟然傳出若是琅王為帝,那麼大沅的百姓定然能過上與江東一般富庶殷實的日子,當真是叫人欣喜,恨不得萬歲爺早早將這位流落在外的龍子認養回去。   前世裡那種人人痛罵,認為楚邪乃是國之妖孽禍根的民情,到了今世,壓根就沒有掀起半點的水星子。   反而是琅王測查魏家構陷陳家,意欲從陳家的手中奪取兵權,扶植自家子弟的案情,還有牽扯出的圈地、貪墨等贓案引動民聲,惹來一片的叫好聲。   大沅,啟康初年,琅王突然夜間抄家。抄沒了魏家百年老宅。   魏申被萬歲貶官嶺南,因為年事已高,還沒有行至嶺南的地界,便因為水土不服,突發惡疾而離世。   所謂百年大族,若參天巨樹,看似繁茂,根基腐爛,哪裡經得起驟起的狂風?   魏申離世,便是樹倒猢猻散,再也無人能撐起魏家的門面。   與此同時,皇后因為當年暗中扶持魏家的嬪妃在宮內爭寵,暗害了幾位妃子滑胎,聖上勃然大怒,褫奪皇后的後位,被押入冷宮,懺悔自己的罪行。   而大皇子亦是德行不檢,不知反悔,便貶出了京城,去了湘北不毛之地。   只是聖上憐惜大皇孫洛兒體弱年幼,連同他的嫡母雲曦一同留在了京中,請賜大名劉釗   嘉康帝因年事甚高,讓賢退位,傳位於大皇子嫡子劉釗。因為劉釗年幼,不能親自主理朝政,責琅王為輔政親王,代理朝政。   當聖旨傳達時,滿朝的文武都是被萬歲爺的風浪拍得有些凌亂,鬧不清這是個什麼路數。   不過也有那七竅玲瓏的,一下子便體察了聖意,嘿嘿一笑道:「繞開了兒子,卻立了孫子。他本是大皇子白氏所生的庶子,雖然認了靳家的雲曦做了母親,卻是個沒有根基的。那靳家不也是在測查之中被牽連得傷了元氣嗎?這等羸弱的小皇帝,便是要人輔佐,萬歲爺這是不好明送,卻是變著法兒的將皇位送給了自己的親兒子啊!」   聽者細細一品,這才恍然,只是怎麼想都是匪夷所思,只靜等劉氏的子弟掀起反對的呼聲。   可是現如今,京城裡成年的皇子便只剩下三皇子一人了。那些個年幼的,卻是眼望三哥如何行事,他們一併跟著便好。   三皇子聽了這消息,書房大門緊閉,直到過了半天才打開,手裡握住一卷宣紙道:「請個手高的工匠,細細給本王裱糊好了,本王要送人之用。」   手下好事的僕役,忍不住好奇,偷偷打開,只見自家王爺筆力見長,力透紙背,上書四個大字「天下大服」。   這時古人對周公輔佐幼主的盛讚,而三王爺是毫不吝惜地誇讚楚邪,有周公之才,德服天下。   一時間,滿後宮摔筷子砸碗,大罵三皇子是個窩囊廢!。 第215章   三皇子才懶得搭理皇族兄弟的陰陽怪氣,那個皇帝愛誰當誰當,若要他像父皇那般,整日被一群老臣圍著,蓋個花亭子,聽幾天折子戲都要被上奏勸諫,當真是活得不甚痛快。   他當個閒散王爺便好,若是想在書法上得有精進,當真是不能被國事耽誤了自己的精修。   再說楚邪雖則跟老大和老二全不對付,待他府裡上下可是甚好。   想著當初楚邪徵討漠北,那琅王妃可是自掏了腰包,才平定了漠北亂世,這半壁江山,也算是人家楚邪錢銀出力買下來的了。   三皇子自問賣了這麼多年的字畫,最講究一個銀貨兩訖。楚邪也算是自己的弟兄,跟皇族裡那些個同父異母的兄弟並無不同。既然這樣,就算真讓楚邪坐擁天下又有何妨?   那些個人還想讓他打頭陣,這幾日沒少來府上哭天抹淚地攛掇著他。還真當他是傻子了不成?   這快過年了,琅王妃又命人給自己府裡送上了封銀,三皇子滿意地點了點頭,琢磨著明兒就去將那千兩銀子一方的吳巖端硯買回來賞玩。至於誰愛反對琅王輔佐幼主,那誰便去好了!   只因為三皇子表態,那些年幼的皇子們也全無了反駁的立場。嘉康帝這一退位,後宮的妃嬪們集體升了階位,就算再心有不甘,也沒了地方興風作浪,全跟著皇帝去了皇寺附近擴建的別宮裡頤養天年了。   偌大的皇宮一下子冷冷清清。   新帝登基的那一天,小皇帝劉釗戴著皇冠,在琅王楚邪的引領下,顫顫巍巍地坐在了皇位上,小小的身子,連龍椅後背浮雕龍身都遮掩不住。   雲曦因為皇帝的緣故,被晉升為天運盛榮夫人,然後卻不能連同小皇帝一起入主宮中,只是依舊住在安業王府。   因為大皇子被貶的緣故,她雖然身為皇帝的母親,卻連太后的封號都領受不到,只不上不下的擔了「夫人」的名頭。   皇帝冊封大禮之後,宮宴一字擺開。雲曦與瓊娘自坐一桌,席間倒是你來我往,進退得宜。   只不過略顯尷尬的是,原本是眾人慶賀對象的雲曦被冷落在一邊。她這個攝政王妃倒成了萬眾矚目的事主,頻頻有夫人命婦舉杯與她閒聊搭訕。   乖乖,明眼人誰看不出,這位攝政王才是今後朝廷的帝君,王妃的枕頭風更是能吹到真正的帝君耳畔。   個個竟是恨不得都坐在這位攝政王妃的身旁,聯絡下前段日子裡有些被疏遠了的感情。   待宮宴後,雲曦請瓊娘入她府裡一敘。   其實自從大哥柳將琚與公孫二情意相同後,瓊娘便不自覺跟雲曦疏遠了關係。   如今二人見面,雲曦也決口不再提柳將琚。畢竟柳將軍的姻緣幸福,盡人皆知。   雖然當初徵討薄被事,公孫二假裝懷孕避人耳目,為漠北楚家軍督送棉衣輜重。可是最近公孫二也正式傳來喜訊,懷有身孕了。   她與柳將琚在柳府外自立門戶,因為公孫二婚前太過風流,招惹了無數京城貴府小姐們的芳心,如今公孫公子大喜,真是每日都有手帕至交前去噓寒問暖,傳授保胎安穩的真經。只讓公孫二叫苦不迭,大呼補得太甚,將來一身的肉膩,可就不好上屋翻牆了。   瓊娘倒不覺得雲曦是全不在意柳大哥了。畢竟眾人在一處茶宴閒談時,若是有人不經意提及了大哥或者公孫二,雲曦雖然不曾開口詢問,可也會安靜地在一旁聽著,只是那眼裡流動的是什麼,便叫人看不清楚了。   而如今她特意鄭重將自己叫如府中,應該也不是為了大哥吧。   雲曦命人布了茶水後,命人退下,也請瓊娘身後的侍女暫避。突然,她毫無預兆地雙膝跪地,給瓊娘磕下頭來。   瓊娘唬了一跳,連忙去攙扶她道:「盛榮夫人何必如此,快些起來!」   雲曦卻定住不起道:「琅王妃,如今我與皇上的性命,皆在攝政王之手中。我心知王妃你是個心慈和善之人,還請王妃與攝政王進言,不論是我,還是皇上皆不是心懷野心之人,今後也絕不敢與劉熙再有聯繫。還望攝政王無論如何,也要放過我們母子的性命。」   瓊娘沒想到雲曦竟然是將話撩撥得這麼亮堂,一時也不好說些什麼,只是開口道:「我如今身子發沉,也拽不動你,可你這般,豈不是讓王爺身在篡權謀反的位置上?還不快些起來說話。」   雲曦見瓊娘言語冷峻,這才緩緩起身,一雙眼裡卻是溢滿了淚水。   瓊娘心內自是嘆息,她自問,若是自己身處雲曦這般的處境裡,應該也是這般的恐懼絕望。   她也不可能保證什麼,畢竟上一世裡的情狀,到了今世全然發生了改變,她也不知今世其後的走向,便也只能寬慰雲曦放心,表述下琅王的忠肝義膽罷了。   待得回府時,她卻又接了太皇太后的懿旨,說是要親來王府看一看她。   如今,太皇太后如今的氣色越發的見好,只笑著拉住義女瓊娘的手,問她腹內的孩兒鬧不鬧,又由著瓊娘引領著看了看花園子,只笑道:「如今見你府裡,真是年輕人的氣息。那些樓閣的布置也透著新意,以後府裡的孩子多了,可玩的地方也多。只可惜皇宮裡倒是要許久聽不到新生孩子啼哭聲了。」   太后太后說的在理,那皇帝還小,不能開枝散葉,倒是離封后選妃的日子甚遠。   瓊娘只能笑著道:「太上皇如今身子康健,說不得哪一日,母后就又有孫子可抱了。」   太皇太后搖了搖頭,拍拍瓊娘的手,看著她的孕肚道:「哀家這不是就要有添重孫了嗎?」   瓊娘心知,她這也是變相認可了楚邪的身世,乃是皇上的親兒,便是微微一笑。   這時太后又道:「太上皇的一直有個想法,只是不好跟忘山提,便只能跟你言。」   瓊娘連忙道:「太后請講。」   太后嘆了口氣,牽著她一同坐在暖閣的亭欄處道:「忘山顧念他養父的恩情,不肯回歸劉姓,自是無人能勸動他。可是他到底是劉氏血脈,怎麼可一直不認祖歸宗?既然羲和姓楚,自然可以為楚家沿襲香火,而你腹中的若是個男孩兒,自當歸劉姓,這才是兩全之策。」   瓊娘瞪大了眼,覺得這的確是那位太上皇才能想出的主意。她剛想開口推辭,太后又接著道:「我心知你定是不願,然後歸了劉姓,也依舊是你們的孩兒。但是對於天下人來說,攝政王主理國政更是名正言順,如今他已經是被皇帝架在了那個位置上,只有奮進,不可後退……」   太后說得有些含糊其辭,可是瓊娘卻也聽懂了她話裡的意思,但茲事體大,絕非她一人能定,便也只能與太后言,此事需要與琅王商議。   於是接下來,母女二人再不提此事,瓊娘安排人做了一桌素宴款待太后,然後便恭送太后回宮去了。   待得楚邪歸來時,因為飲了不少的酒,少不得飲酒湯解一解酒氣。   瓊娘琢磨著他聽了這話,會酒氣上湧亂發脾氣,便等著他睡一覺之後再提。   琅王喝了飲酒湯,趁著酒興,來到妝檯前幫瓊娘解頭髮。   待得解了髮釵時,他正看見了瓊娘放置在妝匣裡的佛串——那是滄海大師給瓊娘的,正跟他先前的那串配成一對。   琅王問道:「這等吉物,怎的不戴?」   瓊娘笑著道:「這幾日手腕浮腫見粗,帶著怪勒的。」   琅王順手便將那佛珠帶在了自己的手上,瓊娘只笑著將另一串也戴在琅王手腕上,並在了一出,倒甚是好看。   琅王這時酒意襲來,拉著瓊娘便上床安歇了。   只是兩人皆閉上了眼,卻不見那兩副佛串摩擦碰撞間突然發出晦暗的光……   這一覺許是因為飲酒的緣故,甚是酣長。   當琅王睜開眼時,還覺得頭有些隱隱的發痛。   可當他看清四周的景象時,隱隱懷疑自己是不是依然在夢裡。   他此時並未在自己的琅王府中,而是在母親生前的京中雅園裡。以前年少時,他每次入京都是在此停留居住。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叫聲:「堂哥,快些起來吧,不然今日的圍獵就要遲了。」   琅王順著窗外抬眼一看,屋外是團花錦簇,並不是隆冬時節。而他的堂妹楚依依,正身著綠衫粉裙,一副小姑娘的光景,正迫不及待地叫著他呢。   琅王呆住了,疑心這是什麼夢,當他站起身來時,正好對著穿衣的銅鏡。只見鏡中之人若驕楊挺立,眉眼飛揚,好一副鮮衣怒馬的少年模樣……   琅王直了眼,覺得這夢有點意思,依稀好像回到了自己的年少時,若是他記得不錯的話,他攜了堂妹楚依依回京的那一年圍獵時,正是他與瓊娘第一次近距離的接觸時。   想到這,他倒是有些雀躍,盼著一會夢見還是潑辣小姑娘的親親娘子。。 第216章   當到達了牧場時,他不由自主地抬眼四望,可是嘴裡卻依舊如前世一般,用百無聊賴的語氣道:「依依,且讓護衛帶著你去四處尋獵,本王在這裡等你。」   琅王雖然有心策馬去四處尋找她的小娘,奈何身體和嘴巴都是不受自己的控制,依舊如前世一般,在獵場的涼棚裡發呆。   不多時,便聽到了楚依依憤怒地聲音傳來:「這明明是我先射到的,你憑什麼跟我搶?」   然後便是尚略顯稚嫩的聲音回道:「這兔兒是我放生的,你憑什麼射?」   楚依依氣急道:「這是圍場,又不是佛堂,你跑這裡放生,莫不是瞎了?」   這時,楚邪已經策馬來到了她們的身邊,只見他的小瓊娘穿著一身俏生生的獵裝,頭上抓著兩個盤髻,一副白嫩的樣子,瞪著眼道:「它是帶崽的母兔,眼看便要降生,上天有好生之德,你怎麼忍心射死它?」   楚依依今日好不容易射中一隻兔子,卻被這小姑娘給搶了去,交給身後的僕役包紮,怎麼能不心氣?大吼一聲:「那是我的,再不給,別怪我教訓你!」   瓊娘的身後是她的大哥柳將琚,心裡也是有底氣的,當下瞪眼道:「來啊,你只管來,看是誰教訓誰!」   可是看楚依依身後的侍衛衝過來時,她又瞪眼道:「不是說你教訓我嗎?怎的還放了自家的狗來?你們是要兩個大漢打一個小姑娘?沒本事打架,何必嗆聲?」   雖然是在夢境裡,琅王也再次感慨,自己小娘子那時實在是欠收拾,那副瞪眼鼓腮幫子的模樣真叫人心痒痒,想狠狠地捏上一把。   楚依依自是不幹,被她激得讓侍衛後退,自己抽了過去。可是被學過幾下把式的瓊娘一下子擰住手腕,來了個反縛便被按在了地上。   瓊娘得了便宜還賣乖,嘴裡道:「看吧,不是我不讓你,實在是你技不如人……這樣,你報上府命來,我命人送一盤烤好的兔肉與你,也免了你在獵場裡丟人現眼。」   楚依依氣得還要往前衝,可是瓊娘身後的柳將琚卻一把將瓊娘扯了回來,手裡抱拳,向楚依依道歉,並將自己馬背上的一隻鹿和三隻兔子留下作賠禮,便拉著小瓊娘走人了。   楚邪想追上前去與瓊娘說幾句話,可是下一刻眼前一暗,卻是大雨滂沱時,他在渡口站在茅亭下避雨,卻看見他的小瓊娘正戴著大鬥笠,舉頭望著天際的墜下的無數雨線喃喃作詩。   那雨滴沾落在她的額際,順著挺翹的鼻子落下,正落到飽滿的唇上,被她緊緊一抿吸了進去。   楚邪直覺腹下一熱,也分不明是自己的感受,還是這具身體當時的感受,可是再想細看看那小姑娘,她卻已經被人接到了船上……   接下來,眼前的場景又變換了,卻是在他自己的別館裡,他親自書寫的求婚貼被柳家退了回來。   跑腿的媒婆許是擔心王爺都動怒牽連自己,便小心翼翼地說:「那柳家人眼高於頂,話裡話外都是覺得他們的柳家小姐才貌俱佳,不想嫁給個外鄉的王爺。」   楚邪倒是淡定,想不想嫁,最後不都成了給他暖被窩的老婆?現在肚子裡,還帶著他的崽兒呢!   可是他的嘴卻不由自主地道:「不過是看著他父親聲望穩健罷了,那等潑辣女子,不過是尋思娶回調弄一番,不願嫁,便罷了!」   楚邪心知這是自己當初說的話,可是現在聽著真是覺得臉上熱辣辣的。   緊接下來,便是場景又一換,只是眼前又是皇寺中。   他獨立在廊下,身後的常進低聲道:「王爺,此番科考舞弊案,分明是有人在陷害王爺,早知如此,當初還不如推卻了差事,迴轉江東呢……」   楚邪聽得眉頭一皺,心裡有些恍然,自己這夢做得倒是透著邪氣,依稀間,竟然是來到了瓊娘沒有重生的前世。   他聽瓊娘提及過,自己上一世來到京城後,可是應下了皇差,主持了科考,背了黑鍋,惹來滿朝文武的謾罵……前世因為沒有瓊娘的介入,他也是處處倒黴,事事不順啊!   不過,他倒是不擔心自己的境況,只一心想著若真是如此,那現在的瓊娘豈不是還沒有回歸崔家,依舊做著柳家的千金?   就在這時,他踱步來到了中堂,俱在一旁的偏殿處,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只見明顯長大的柳將瓊正跪在空曠的佛堂裡,淚意朦朧地看著佛像,喃喃自語道:「將瓊自知出身卑微,本是商戶賤女,原不是柳家千金,不敢奢求嫁入豪門貴宅,只求嫁得貧寒清白的子弟,今與尚公子定下終身,也求佛祖保佑,讓母親能儘快尋回真正的女兒崔萍兒……」   琅王看得心疼,心知這定是瓊娘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心裡無依,求得佛祖保佑。   可是雖然他恨不得走過去摟住哭泣的小姑娘,可是這嘴卻不由自主地冷哼著:「原是位假千金,怨不得這般潑辣……」   再然後是無數個場景,只是那時的她,已經嫁給了尚雲天,楚邪發覺前世的自己,每次來京中時,都會不要有自主地在宴席裡搜尋著她的身影。   而關於柳家真假千金的隱情,他更是因為府裡侍妾崔萍兒的緣故,知道的一清二楚。   這副身子的主人只是一直在冷眼旁觀,抱著幸災樂禍的心思看著這個女人在人前裝得越發端淑大氣,卻眼角眉梢卻是不足為外人道心虛氣短。   那個在獵場裡眉眼飛揚,潑辣跋扈的小姑娘似乎已經徹底的消失不見了。   而那個在渡口處,為了一句矯情的詩詞,反覆認真推敲,衣服淋溼了都不顧的透著天真稚氣的小姑娘更徹底的消失不見。   楚邪覺得前世裡的自己,似乎心內透著不屑,可是偷偷看她的時間卻愈發多了起來。   緊接下來,便是因為江東採購了白家商號的爛芯木頭,以至於河堤崩潰。江東流民一直流落到了江東乞討。   他被朝中召去問責,只是他一路微服前行,趕到皇山下時,便看見有幾個賊眉鼠眼的人在言語挑唆著災民鬧事:「江東琅王荒淫無度,惹得我們百姓是民不聊生,我們這便是來京城請願,莫要支鍋煮些稀粥糊弄我們!若是朝廷不嚴懲琅王,我們誓不還鄉!」   他們的挑唆甚見成效,眼看著災民們一個個激憤紅眼,要掀翻了粥攤,跟著那些個人去城門處鬧事。   那些個前來施粥的貴府夫人們哪裡看過這等的混亂?只嚇得個個面色蒼白。   就在這個節骨眼,那個許久不見的女子突然撩起羅裙站在了放碗的桌子上,手裡拎著長勺,指著那幾個挑唆的無賴道:「這粥攤乃是而我等京城裡幾個善心的夫人,湊足了自己的家私,買來好米好面,一力張羅才支起來的,要周濟的也是無力討生活的老弱婦孺!像你們這些個長手長腳的,看著臉皮便是不缺肉食的紅潤,自該有點臉,不要到這裡混吃混喝!難道你們看不見那些個躺在母親懷裡,半天吸不出奶,快要餓死的孩童嗎?有力氣跟朝廷叫板的,自滾遠些,莫佔了那些個老人婦孺的飯食。我看今日誰敢掀翻了這粥攤,難不成,那些個快要餓死的老人和孩子,沒有你們的爹娘和孩兒嗎!」   這一席話,驚醒了夢中人,那些個餓極了的真正的災民頓時不易從,也紛紛高嚷著誰要是掀翻了粥攤,便跟他們拼命之類的話。   楚邪自在遠處看著,胸膛裡不可自已地湧出一股子莫名的情愫。   楚邪知道這是前世的自己,因為又看到了那個與獵場裡直著脖子,瞪著眼肖似的潑辣姑娘,而產生的悸動。   他便這般遠遠地看著那個女子,面帶微笑,不停地給老人和孩子們盛粥,分發饅頭片。她甚至還帶了一大鍋的羊乳,分給那些嗷嗷待哺的嬰孩們。   一向梳得一絲不苟的髮髻,也因為忙碌,散落下了幾縷,顯得她一向故作老成的面龐,透出幾分與年齡相符的稚氣。   接下來,便是到了夜幕降臨時,晚歸的她,被那幾個挑釁的無賴攔截。   一直默默跟隨著她的車馬相送的楚邪,自然是帶人衝上了前去,將那幾個攪事的無賴打得是皮開肉綻,自扭了去。   當他一路護送著尚家夫人的車馬到了尚府時,卻是忍不住心內的酸意,再次痛恨瓊娘前世的眼拙,竟是嫁給尚雲天那廝,這般將人送進去,豈不是送到了姓尚的床榻上……   這樣的思緒真是不能深思,這麼一想,整個人都是如同被油煎炸般難熬。   恰是這時,這前世的他也心內不甚順暢,只在瓊娘一再追問恩人名姓時,急急扯下了車簾,不叫她看見自己的乃是被她拒婚之人,語帶酸意地問她嫁的難不成是死人?娘子這麼晚歸,卻不知接一接,便匆匆走人了。   只是拉扯車簾間,他手上的那串黑金佛珠串脫落,遺失在了車上。。 大結局   下一個場景,他在書房內發瘋地用劍將桌案砍成一片片,一封書信靜靜地在躺在地上的碎木片中。他咬牙切齒道:「狗太后,我必取爾狗命為父母復仇。」   琅王知道這是他中了二皇子的計,將太后一時的氣話信以為真了,但只能默默地看著自己衝出書房,召集心腹謀劃叛亂。   再然後,他率領江東大軍將京城圍困。   嘉康帝獨自走出城門,邀他前來對話。   嘉康帝流著淚告知他非是楚家之後,實乃是他的骨肉,說著拿出一摞和自己母親的往來書信證明。   琅王大怒,認為嘉康帝欺騙自己,更是侮辱了父親母親。   嘉康帝心中大痛,猛地撕開龍袍,露出自己的胸口,握住琅王執劍的手說道:「忘山,在宮中為父是如何待你的,你真的一點都感受不到嗎?既如此,你便動手吧。這本是我欠你們母子的,今遭一併還個乾淨!」   看著嘉康帝痛不欲生的表情,瞅瞅手中母親和嘉康帝的書信,回想起這些年嘉康帝對自己的寵愛,他慢慢意識到這一切都是真的。想到父王母親那般恩愛,想到父王如此疼愛母親和自己,琅王只覺得所謂的恩愛就是一個笑話,世間一切皆是虛幻。   就算叛亂成功又怎麼樣?難道他心心念念的,便是要做個皇帝嗎?手刃了自己親生的父親,更是不會增添什麼樂趣…………一時間,楚邪感到自己的這副軀體竟然是意味闌珊,全無慾念可言。   那種灰敗之感,是他在與瓊娘共結連理的這甜蜜一世裡全不曾感覺到的。   嘉康帝勸他和自己入城,並且保證對江東叛軍既往不咎,而他以後的前程,亦是為他妥帖的安排。   大約嘉康帝因為舞弊案,和江東的水患,覺得他實在是不堪大才,不如做個閒散的王爺來的保靠吧。此後,他便入了皇寺,成了一個落魄的,在世人眼裡被幽禁的落敗王爺。   接著,他便撞見了自己昔日侍妾崔萍兒和尚雲天的姦情。他心中冷笑那小娘子看人的眼光實在太差,挑來選去卻是找了這麼一個腌臢書生,更拿崔萍兒那個賤人當姐妹。   可是,這一刻,身世與她相近的他,卻是世人裡卻了解她的感受的。只是他不如她,她兢兢業業地做好了世人眼中的柳家千金。而他呢,到底是沒有做好江東楚家世子該盡的本分,對不起待他若親生的楚歸農。   然後,他出席宮宴時,總是有意無意地揀選著有她在的時候去。也許是看著她的目光愈加的放肆,經惹來了那女子的頻頻閃躲。   終於在一次宮宴裡,楚邪趕到這副身軀的主人按捺不知心內的悸動,在長廊光線昏暗的角落裡,把那女人細細腰肢鉗住,狠狠盯著她那白嫩嬌媚的面龐,長指更毫不客氣地捏著她的下巴道:「柳家瓊娘?聽說是你央父親回拒了我。總有一天,本王會就叫你悔不當初!」   是的,只要她知道了她丈夫與崔萍兒的姦情,依著她的心性,必定是要後悔的。那時她會怎樣?會不會就此與尚雲天和離?   一時間,他竟然有些雀躍,更是期盼著尚府的醜聞早日爆發的一天。   可是他並沒有等來那女人與丈夫和離的那一天,而是等來了她落井自殺溺死的噩耗。   楚邪站在雪白的靈堂,看著寫著柳將瓊名字的牌位時,他恨不得這沒完沒了的夢境快些醒來。   可是無論他怎麼掙扎,還是牢牢被吸附在這夢境裡。   只是下一刻,他身處在悽涼陰冷的墳地裡,親眼看著自己的屬下,將白日裡下葬的棺木掘開,抱出了那副冰冷的軀體。   他小心翼翼地接過她,輕撫著她蒼白的面龐,看著她的手腕竟然戴著他遺漏的那串佛珠,證明她與他這一世並非全無就交集。   「既然生而無緣,將她煉成骨灰,放在本王的身旁吧……」楚邪聽到自己說出的話。   再然後,他便眼看著心境漸漸入魔的他,如何灰敗全無念想地度完混亂的後半生。   嘉康帝詭異駕崩後,他在二皇子的攛掇下,弒殺了新君,自立為皇,卻惹來天下人的積怨,他結識了邪僧大遺和尚,突發奇想,要讓他這一世唯一上心卻沒有得到的女子重生。   卻招來滄海大師的反對,他說自己是有大福緣之人,可是什麼是大福緣?是做帝王嗎?他根本不屑為之。這樣的孤寂人生,他實在是過夠了,如果折損了福緣,卻有另一種活法,那麼他情願一試……   接下來的夢境,便是如他知一般充斥著利用背叛,當他終於走到生命的盡頭時,竟突然是意想不到的輕鬆,快了,他就要跟他的瓊娘重逢了!   再睜開眼睛時,楚邪看著熟悉的床帳花紋——那是瓊娘親自繡上去的並蒂花蔓……   他又小心翼翼地轉過頭去看正摟著自己胳膊酣睡的枕邊人,只見瓊娘正微微長著小口,打著細微的呼兒。   夢裡的一切,盡被這床帳裡的溫馨消融,可是楚邪的心內卻還是驚悸後怕著,不由得緊抱住她。   前世裡,他竟是這般眼睜睜與瓊娘錯過,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的無望的姻緣裡,被個龜兒子給糟蹋迫害致死。   這一世,他便是拼來的姻緣,才與瓊娘湊成了這一對,便要圓圓滿滿地相度一生,絕不留下半點的遺憾。   是以當瓊娘晨起醒來時,試探地說出了太后想要她腹內的孩兒改回劉姓時,楚邪竟然出乎瓊娘意料的沒有勃然大怒,只是低頭沉思了一會,淡淡道:「孩子還沒有出生,提及這些都是太早。」   瓊娘覺得楚邪這話裡便還是有斡旋的餘地,不禁移眼打量著他。   楚邪忍不住捏住了這狡黠小婦人的鼻尖道:「父王的養育之恩難忘,我這輩子便是楚家的兒郎,然後你我都被架在了這高位之上,一味不思進取,只能被反噬落得悽慘的下場,那麼原該是我做的事情,便由我們家的老三來完成吧。」   瓊娘覺得詫異,她沒有想到自己的倔貨王爺,竟然對自己的親生父親有還轉的一天。   當她委婉地跟皇帝和太后說了楚邪的意思後。   太后還好,可是嘉康帝卻是在兒媳婦面前失了龍態,竟然對喜極而泣,直呼著讓忘山入宮,陪著他下棋。   雖然兒子臉臭,不甚情願,可是太上皇卻是下得喜滋滋,覺得自己此生也算圓滿,兒子忘山的心裡,到底是有自己這個親生的老子的。   在新帝即位第二年,攝政王妃崔將瓊誕下男嬰,據聞出生那一天,天降祥瑞,府內荷花池,齊開並蒂蓮,天上雲層堆疊,若白龍擺尾臨視。   太上皇與新帝一同下旨,賜名男嬰劉顯龍,與「顯」字輩齊入劉氏宗譜。太上皇更是親自主持抓周,當真一眾臣子的面,親切地喚顯龍為「吾之龍孫」。   此舉沒有說出緣由,可是滿朝文武誰不心知肚明,這便是為楚邪的皇子身份正名。   雖然楚邪沒有歸入劉家,可都是他的二兒子卻歸位皇家。   時光荏苒,天齊六年,帝下皇詔,自認自己無帝君之才,著讓賢皇位於自己的同宗弟弟劉顯龍。太上皇大為嘉許,恩準同意。   雖則朝野有反對之聲,然則攝政王楚邪輔政多年,根基不容撼動。   至於民間民生,對於老百姓來說,既然都是皇家子嗣,是不是婚養的,又跟他們有什麼關係?因為攝政王賢德,這十幾年他們過得是豐衣足食,便和樂無怨,那皇帝,愛誰當便誰當去唄。   要是依著民間百姓的意思,這皇位合該由軍功赫赫的攝政王來當才名正言順呢!   可惜這位攝政王,雖然有帝王之才,卻無為君之志,待自己十六歲的二子繼承皇位後,著留子的大兒子,繼任的新琅王楚羲和輔佐新君後,便帶著自己的王妃,去四海雲遊去了。   畢竟老王妃的商路遍天下,她在南洋的海運生意愈加興旺,也該是騰出時間親自巡查一番了。   新帝趴伏在龍案前時,心內悲憤,喃喃道:「聖人云,兒孫年幼,父母不可遠遊,可朕這爹娘,竟然準這般心狠,竟是給尚且年紀小的朕甩下這等爛攤子!」   新帝的親大哥卻是不怎麼心疼著他,只是拍了拍奏摺,同情萬狀道:「畢竟皇爺爺從皇上你年幼起,便訓導帝王之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現在便要看皇上你的了。臣請皇上早日導入正規,放臣回軍中歷練,在朝中對著一幫子文武,臣的腦袋也是時時作痛啊!」   說到這,君臣兄弟二人,竟是不由得露出羨慕之色,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的姊妹楚若華最是好命,竟然無事一身輕地陪著父母遊山玩水。   人生若此夫復何求?   在海船上,楚邪擁抱著自己的嬌妻,覺得此生圓滿,上輩子的自己一世糊塗,可是只做對了一樣,便是換得了與瓊娘的這一世姻緣。   當瓊娘聽聞他還要預定自己的下輩子時,不由得被他逗得一笑,伸手輕撫著他眼角的細紋,回抱住他,緊纏的身影,消融在海邊橘色的斜陽餘光裡……。 =已完結= 更多電子書請訪問愛下電子書,繁體:https://ixdzs8.tw;簡體:https://ixdz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