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歌/作者:党徒』 『狀態:更新到:第四百一十三章 零落』 『內容簡介: 我有一刀,救世,救民,救己!   』 愛下電子書Txt版閱讀,下載和分享更多電子書請訪問,繁體:https://ixdzs8.tw;簡體:https://ixdzs8.com,E-mail:support@ixdzs.com ------章節內容開始------- 第一章白城   至正十年,寧夏府,白城,冬,天降大雪,三月不止。   「今年真他媽晦氣,要了命了。」白城城門,兩名兵丁窩在城門旁,就著一旁的篝火取暖,身子卻依然禁不住的打哆嗦。   「可不是嘛,皇帝老爺也不知道發的什麼瘋,又他娘的改鈔法,好不容易攢的一點媳婦本又泡湯了。」另一個兵丁也跟著埋怨道。   「噓,大哥噤聲,被牌頭聽到就完啦。」   「多大點事,這鳥天氣,老爺們早就窩在醉香樓了,誰還跑到這兒來跟咱們這些苦哈哈受罪。」   「可不是,這鳥天氣,也不知道誰還會進城,早點關門咱哥倆也去喝一壺,太他娘的冷啦。」   兩兵丁緊了緊身上的破棉襖,想起甘冽的白水燒,似乎天氣也沒那麼冷了。   「嘿,他娘的,還真有人進城誒。」一個兵丁抬頭,遠處路上不知什麼時候冒出一個黑點子,正一步步朝著城門處挪動。   元朝徵戰立國,雖開國不久,但對外徵伐不止,從來都是元朝對外徵戰,雖然地處兵家必爭之地寧夏府,但立國以來,還沒有其他人打到白城來的,由是兵丁也沒有將來人放在心上。   終於等到白點子到了城門處,卻是一個青澀少年,腰懸一把大刀,似乎比他身形還高,重量更是難以估計,身上一點行李也無,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在茫茫大雪中活著走到白城的。   「嘿,小子,去哪兒啊?」   「進城。」   「他娘的,大雪天的,你進城幹個甚?」說話間,另一個兵丁趕緊拉住道,「大哥,瞧著這小子不簡單啊。」邊說邊努努嘴,示意看其身上的大刀。   元朝尚武,但禁止民間私藏武器,對漢人禁令尤甚,但白城地處邊野,武器禁令執行鬆弛,對於民間配刀者禁絕不嚴,但像這小子這么正大光明地配著長刀入城,兩人還是第一次見。   「他娘的還能反了不成。」   「不想殺人。」少年輕聲說道。   「你說什麼?」兵丁喝道。   「不想殺人。」這次兵丁聽清了,慌忙拿起一旁的長槍戒備到,另一個則拔腿想往驚鼓跑去。   卻見白雪飄飛間,一股寒光臨頭而下,兩人嚇得兩股發抖,一人哆嗦間,棉褲裡已經遍是汙穢。   過了半晌,兩人回過神來,才驚覺自己仍然活著,而眼前的少年已經不見蹤影。   「大哥,你剛才看到了什麼?」   「他娘的什麼都沒看到,好冷。」兩兵丁回過頭去,才發現一旁的篝火不知道什麼時候,早已經滅了。   「大哥,要不要敲鼓。」   「他娘的你活膩了吧,誰知道那小子跟哪兒盯著我們呢。」兵丁畏懼地四處偷瞄一眼,縮縮脖子畏懼地說道。   至正十年臘月初六,白奉甲回到了祖居之地,白城。 第二章雪影   在白城,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垂髫小兒,要問到哪兒的姑娘最美,都知道在醉香樓,要問到哪兒的酒水最烈,都知道在醉香樓。地處交通要塞的白城,流傳最廣的一句話,莫過於「不到醉香樓,妄說過白城,不見雪影面,休提豪傑名。」   入夜,紛飛的大雪依然沒有停歇的意思。承平街兩側,往日喧囂的商鋪早早落了門,沉寂中透露出破敗的味道,與遠遠傳來的絲竹聲形成鮮明的對比,似乎是在召喚著遠來的豪傑,前去銷魂一樂。白城縣尹治縣嚴苛,乞丐流民只得穿行陋巷,加之御下甚嚴,道上白雪積澱,卻也不礙通行,此刻的承平街,倒似一條通往銷金窟的白金大道。   夜更深了,也更靜了。遠處傳來咯吱咯吱的踩雪聲,很沉,也很穩,如果細聽,還可以從中聽出固定的節奏。走近了看,卻是一個腰懸長刀的少年。少年的臉很白,似乎比雪更白。少年很瘦,穿的衣服很少,在茫茫大雪中顯得形單影隻。少年的腳很有力,每一腳踩下去,都是一定的深度,如果細量,不深一毫,不淺一分。大雪紛飛,少年走得不快,不一會功夫,卻走出了很遠,看那少年的方向,卻是朝向醉香樓,難道這個少年,也要去這個遠近聞名的銷金窟謀那銷魂一樂麼?   白奉甲此刻很累,當然更餓,試想一個人三天三夜不吃不喝,肯定比此刻的白奉甲更累、更餓。但他的腳依然很穩,一如往常。他此刻最大的心願,就是有一碗滾燙的羊湯餅,再來一壺溫熱的白水燒,如果再加上一張舒服的綾羅帳,那就更完美了。雖然現在沒有,但他知道在哪裡會有。   想著這些,卻沒有絲毫打亂他的腳步。過去二十年的艱苦訓練,練就了他鋼鐵般的意志,和鋼鐵般的身體。白奉甲衣衫單薄,但他知道如何讓自己的手保持在最適宜的溫度,作為一名刀客,如果在最需要拔刀的時候拔不出刀,那麼一定會是死得最快的刀客,當然,如果手的溫度不好,自然會影響出刀的速度和角度,正如城門口的兩個兵丁,如果白奉甲的手被凍僵了一絲,那麼此刻兩人已經去給閻王爺守城門了。   舒展了一下手掌,確定自己的每一根手指都能夠運動靈活,白奉甲滿意的點了點頭,因為他不確定,一會兒迎接自己的,是殘忍的廝殺,還是其他?   醉香樓就在縣衙旁邊,似乎是為了不耽誤官老爺們下差後的寶貴一刻。銷魂,當然不能耽擱一刻。但白奉甲耽擱了整整三刻。他此刻已經站在了醉香樓前,迎面傳來的,是讓人聞一口,骨頭就軟三分的胭脂粉香。四層的高樓比旁邊的縣衙更加高大,卻沒有任何人質疑過它僭越。長燃不滅的金絲蠟將整座樓照耀得如同白晝,與周邊黑寂的冷夜形成鮮明的對比。   醉香樓當然沒有龜公,姑娘們也不屑於拋頭露面攬客,那是對於她們身份的一種褻瀆。醉香樓的牌子掛在那兒,就是一盞指路明燈,指引著四方豪客來到這裡一擲千金。這就是醉香樓的傲氣,不得不讓人猜想它的老闆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既然猜想,那就更想要見一面了。   白奉甲站了三刻,沒有一個人來迎接他,也沒有一個人來驅趕他,紛飛的大雪很快淹沒了他。就在一片雪花飄到他眼前的時候,白奉甲動了,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醉香樓的第四層,這是醉香樓所有銷金客最夢寐以求上來,卻沒有一個人能上來的地方,因為這個地方只屬於一個人,這個人就是醉香樓的老闆,雪影。而今天,第四層來了另一個人。   「來啦?」   「來了。」 第三章君為何來   推開門,白奉甲的手依然沒有一絲顫抖。即使背後的女人已經十年不見。   迎接他的,並不是溫香軟玉,而是一隻拳頭,一隻很嬌小、很白淨的小拳頭。   但白奉甲不敢有絲毫大意,因為他知道,以及和他一同訓練的二十個兄弟,才知道這隻嬌小的拳頭代表著什麼。   白奉甲扯扯嘴角,意味著果然不出所料。但他沒有拔刀,以掌對敵。   他的手也很白,跟他的臉一樣,但臉可能是凍得,那手呢?那只能說是真的白了。   他的手指很長,每一個關節都非常的靈活,一撥一挑一推,讓他在那隻嬌小的拳頭下不落下風。   兩人的動作都很快,瞬息功夫,已經過了不下十招。屋裡的女人最先罷手。   「果然,過了十年依然打不過你。」   「任誰也想不到,醉香樓的大老闆,卻是一個少見的武林高手。」   「高手又如何,低手又如何,只不過是在這亂世苟活而已。」   「苟活?為什麼這麼說?」   「人活亂世,命如草芥,誰不是在苟延殘喘呢?」說話間,女人推開了背後的窗。   窗外的世界很黑,天空還在飄著大雪,讓黑夜也顯得白了。   夜,黑著反而更好,白了就容易暴露出很多的問題。   比如,在承平街的各條陋巷之中,那些苟延殘喘的人們。   距離很遠,但絲毫不妨礙白奉甲看到他們。他們緊緊地聚攏在一起,用身體捂住最後的一絲熱量。   誰也不知道他們此刻在想著什麼?正如沒有人知道一個瀕死的人在想什麼一樣。   醉香樓很高,足以俯視小半個白城。   女人沒有推開其他窗戶的意思,白奉甲當然更沒有,任誰再鐵石心腸,看到一個,哦不,是成百上千個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慢慢死去,而且極有可能是凍死,那種滋味的確不好受。   女人嘆息一聲,慢慢關上了窗,似乎是在與這些生命告別。   「大雪剛下,我還可以帶著姐妹們儘可能救一批,但到了後面,災民越來越多,我已經無能為力。」   白奉甲沒有說什麼,他知道,此刻說什麼都沒有意義,只是用目光注視著眼前這個嬌弱而堅強的女人。   「我用極低的價格買了一批姑娘,非常低,但他們爭先恐後的賣給我,生怕我不要。」女人沒有落淚,但想來心中早已落淚千百遍。   「我也想提高一些價格,但鳳舞告訴我,只有以低價,才能買進更多的姑娘,才能讓她們活命。」   「我知道鳳舞是對的,雖然心裡很難過。」   「看到她們進了醉香樓,那喪失生機的眼睛再次煥發神採,看著她們搶奪眼前的食物,我才想起來,我又何曾不跟她們一樣呢?」   「只不過今天有我收留她們,就不知道明天又有誰能收留我呢?」   白奉甲牽起了女人的手,女人的手很柔、很暖,但他知道,她的心很冷。   女人抽出了手,晃了晃頭,似乎是將剛才的情緒甩出腦海。   轉過頭來,女人已經恢復了往日的神採。   一雙明眸直視白奉甲的雙眼,輕聲,卻非常堅定地問道,   「亂世將至,君為何來?」 第四章為城而來   白奉甲沒有迴避,直接問道,「你和我不都是因為同一個目標而來麼?」   聽到這個回答,女人搖搖頭,「白大哥,一百年了,我們是第幾代了?你也記不清了吧,居然還在為這個虛無縹緲的目標而奔忙。」   這句話震驚了白奉甲,驚訝道,「影兒,難道你忘了風雨間的誓言了嗎?」   原來這個女人就是白城大名鼎鼎的雪影,也是醉香樓的大老闆。   「不,白大哥,我沒忘,也不敢忘。」雪影自嘲地說道,「從鳳舞來到我身邊的第一天,我就知道,風雨間是在提醒我,不能忘記自己的誓言。」   白奉甲對於此事並不知情,但顯然他知道,這是風雨間的慣用手法,一主一副,平日裡相互配合,一旦主有異常,副可立即誅殺之,想想平日親密無間的夥伴,某一天突然變成一把尖刀插向你的胸膛,這是誰也會膽寒的事。   白奉甲啞口無言,他並不能指摘組織的運作模式,畢竟這也是近百年間,經過無數生死驗證過的最有成效的模式。   雪影並沒有留意到白奉甲的異常,「白大哥,白城是你的祖居之地,一百年了,你們一直想回來,我深受風雨間大恩,自然願意為它付出生命。」   「這次間主將你也派了出來,可見是對此次勢在必得,但之後呢?百姓呢?」   雪影自顧自地說道,   「兀魯爾哈的十萬大軍就駐紮在五百裡以外,白城被奪,他能不有所行動麼?」   「每次行動,最遭殃的就是城中百姓,我在這裡十年了,從我八歲開始,親眼看著他們是如何流離失所、餓斃街頭,每次城亂,醉香樓都會新收進一大批姑娘,他們還說我們是在做善事,說我們是大菩薩。」   「白大哥,每次想到這兒,我就不寒而慄。」雪影回頭看看窗外,畏縮在各個街巷的流民,心中甚是悲涼。   「可是,影兒,我們的使命就是奪回祖居之地啊!」白奉甲內心掙扎地說道。   「使命,我當然沒有忘了使命,但我不想因為我們的使命而讓更多的老百姓平白丟掉性命。」   「白大哥,我在白城十年,你可知道現在還有多少人記得白家麼?」雪影悽涼地問道。   白奉甲自然不知道,如果要問風雨間往白城派駐了多少細作,他自然清楚無比,但問起這些,自然是紮根白城的醉香樓最為清楚,而這,也是他今晚來見雪影的原因。   「白大哥,你……算了,不說這些了。我們有多少年沒見了?」說話間,剛才悲憫的女人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的小女兒形態。   白奉甲看著眼前的女人,臉上的輪廓依稀可以找到往昔的模樣,但背後的她,早已經不是當初懵懂的小姑娘了。   「白大哥,剛才的那些話,都是我的心裡話,你可以直接稟報間主,也可以直接執行家法,或者,你也可以告訴鳳舞,由她來執行。」雪影看著白奉甲愣神的模樣,不禁自嘲道。   半晌,白奉甲終於回答道,「影兒,你變了。」   「時間總會讓人改變,不是麼?」雪影看著眼前似乎十年未變的男人,哀傷地說道。 第五章鳳舞九天   「是啊,一切終歸會敗給時間。」白奉甲嘆息一聲,放棄了與雪影爭論的打算。   沒有人比刀客和女人更能明白時間的重要性。年少時期,盼著時間走得更快些,這樣自己的手能更大一些,能夠握住更大、更重的刀;這樣自己就能出落得更加美麗,能夠吸引萬千目光聚於己身。   白奉甲和雪影已經做到了。一個從風雨間的無名少年,成長為年輕一代最優秀的刀客。一個從流浪乞食的瘦弱兒童,出落成北疆最有名的美女。   他們都正處於風華正茂的年紀。但此刻,他們都畏懼時間。因為時間會讓刀客的手越發笨拙,也不再細膩。時間會讓女人的容顏逐漸蒼老,不復可人。   同樣,時間也會讓很多東西改變,比如,讓一個人變為另一個人。   白奉甲不確定雪影變了多少。   兩人自小在風雨間生活了三年,直到雪影八歲那年,被上一代醉香樓老闆白綺羅看中,帶到身邊培養,雖然那時雪影已經是風雨間少年一代的領頭人物,更是白奉甲疼愛有加的小妹妹。   人只要一變,很多理念和行為也會由此發生變化。白奉甲需要觀察,自出生以來就開始的訓練,讓他知道謹慎和提防是最好的保命絕學。   相視無言,兩個自小親密無間的朋友,中間似乎有什麼阻礙著,讓他們不能如小時候一般擁抱、歡笑、暢談,雖然,那時候的日子很苦,但很快樂。   幸好敲門聲打破了尷尬。   「小姐,您讓我準備的東西都備好了。」進來的是一個女孩,準確來說是比雪影年歲略長的女人。仔細打量,更讓人震驚的,是她居然是蒙古女人。   但白奉甲和雪影都沒有絲毫震驚。因為他們都對這個女人無比熟悉。   「辛苦了姐姐。」   「鳳舞,好久不見了。」   來的人叫鳳舞,在風雨間,三人曾經共同生活過一段時間。鳳舞的機敏與執著給所有人都留下了深刻影響。她,現在名義上是雪影的貼身侍女,實際上是風雨間派來協助雪影的「二老板」。   「白大哥,好久不見。」鳳舞略顯拘謹,向白奉甲行禮道。   「白大哥,你要的東西,我已經讓鳳舞姐姐都準備好了。」   「姐姐,還得辛苦你帶白大哥過去看看。」   目送二人離開房間,雪影身形疲憊地走到窗前,曾幾何時,自己也跟他們一樣,四處流浪、無處容身,是風雨間給了自己第二次生命,讓自己活得像一個人,交給自己知識、技能以及當一名死間所需要的一切。曾經,自己認為為了風雨間的事業粉身碎骨也再所不惜,但看到通過自己的手,造就了更多曾經的自己,雪影迷茫了。   對於白奉甲的到來,既希望能夠畢其功於一役,自己就此解脫,也希望他們就此失敗,給全城百姓留一點安樂日子。   身處歡場旋渦中的她,身為醉香樓最大的情報頭子,她對於周邊湧動的暗流,自然有著超乎常人的洞察力。   這或許也是風雨間此次傾力而為的關鍵原因吧。雪影猜想著。   而就在此刻,同處四樓的某一間密室,曾經是夥伴的兩人已經交上了手。   相對於雪影的溫情含蓄,鳳舞直接施展了自己的成名絕技,鳳舞九天,猶如一隻美麗的鳳凰自九天翱翔而下,美麗,卻也致命,似乎是希望將白奉甲一擊斃命。   白奉甲還沒有拔刀,也許是在猶豫是否應該拔刀。   不,一名好的刀客從來不會猶豫。   下一秒,一道白光從潛藏已久的刀鞘中傾瀉而出。 第六章風火令   剎時間,密室被耀眼的白光全部籠罩。   在白光之中,隱約可以看到一些黑點,從不同方向朝著白奉甲飛去,速度之快,已非目力所及。   「鳳翎鏢!」   白奉甲對於鳳舞的成名絕學並不陌生,傳授鳳舞這門絕學的人白奉甲也不陌生,正是風雨間三間主鳳至,早在鳳至加入風雨間之前,就已經憑藉一首出神入化的飛鏢絕學技壓江湖,更曾一夜之間屠滅江南三大水寨,人稱「鳳至無生」。   白奉甲不知道的是,鳳舞已經將這門絕學練到了什麼地步,鳳至又稱「千手鳳凰」,可以在同時從不同角度打出九十八隻鳳翎鏢,而據傳聞這門絕學的最高層次是可以同時打出一百零單八支,剎那之間,視野所見,均為密密麻麻的鳳翎鏢,讓人無處可擋、無處可逃。   白奉甲無暇思索鳳舞突然的刺殺目的為何,他只知道,如果擋不下眼前密密麻麻的鳳翎鏢,那他今天絕對會死在這裡。   白光揮舞,一支、兩支、三支……五十二支……七十二支,就在白奉甲越來越心驚之際,鏢終於全輸淹沒在刀光之下。   還沒等白奉甲喘息,鳳舞已經再次打出了兩波鳳翎鏢。   此刻的白奉甲,已經到了氣竭的邊緣。   誰又能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到了據點,受到如此劇烈的精神衝擊下,又被最應該值得信任的人突然襲擊,還能保持最完美的戰鬥狀態呢?   顯然,即使是風雨間年輕一代的第一人,白奉甲也不行。   但白奉甲之所以可以拿到風雨間「奉玉承啟」四科首科頭名,自非浪的虛名。   好個白奉甲。   只見其腳步不動,只靠手腕靈活翻動,將一把長刀翻轉如傘,將全身籠罩得嚴絲合縫。   刀,善攻,更善防。   況且鳳舞畢竟不是鳳至。   加之白奉甲到目前尚未決定是否應該將鳳舞就地斬殺,因而只守不攻,否則也不至於落到如此被動的局面。   「撤手!」   只聽一聲驚呼,卻是鳳舞喊出。   撤刀,收刀。白奉甲的手並未離開刀柄,不動神色之間悄然換了一口內氣,靜觀鳳舞舉動。   「白大哥永遠是白大哥,我有心算無心,始終還是技遜一籌。」鳳舞落下身形,燦然笑道。   白奉甲沒笑。   「你欠我一個解釋。」   鳳舞抿嘴笑道,卻在突然之間打出一物,白奉甲拔刀又回刀,卻是一塊令牌夾在了刀鐔與刀鞘之間。   「風火令?」白奉甲詫異道。   「白大哥,我知道你是帶著風雨令來的,可以調動白城所有探子,而就在你抵達白城之前,我突然收到了間裡派出的風火令。」   「代表特殊任務的風火令,是讓你執行什麼特殊任務?殺我?」白奉甲心中驚訝更甚,但面上並無顯露。   「正是如此,而且命令寫明,如果你可以擋住我三輪鳳翎鏢,那麼任務終止,而且要全力配合你執行此次任務。」   「我是否可以理解為這是一種試探?」   「當然,但如果你擋不住,那麼你就會死。」   白奉甲默然。   「殺心佛陀就在白城,或許間主認為,如果你在最虛弱、最疲憊的狀態下,仍然可以擋住鳳翎鏢,你當然是最有資格完成這項使命的人。否則,你根本無法面對殺心佛陀。」   「殺心佛陀?他怎麼會來白城?」   「他為什麼會來,這個問題還是交給你去解答吧。我的任務結束了,你要的東西都在房間裡了,稍後啞奴會給你送來吃食。白大哥,希望你一切順利。」鳳舞嬌笑道,話音未落,人已不見了蹤影。 第七章再見風火令   確認鳳舞走後,白奉甲把玩著手中的風火令,心中卻在捉摸間主此次安排的打算。   難道僅僅是一次考驗嗎?白奉甲無從得知。   暗室的修築非常巧妙,臨窗掛著厚厚一幅黑簾,掀起來就可以看到側邊的縣尹府,自外卻無從看到內部場景。   白奉甲微微運轉內力,四周牆壁居然紋絲不動,可見修築質量之高,而鳳舞的鳳翎鏢,也僅僅是在牆上留下一處處小坑,並沒有造成多大損壞。   暗室一側的桌上擺著衣物和三本密檔。白奉甲草草翻過,一本記錄著白城內重要人物的詳細信息、性格喜好、武力層次,一本詳細刊載著城內大大小小的房屋、店鋪、交通要道,另一本則是關於近十年來白城發生的重要事件以及民生詳情,可見醉香樓諜子工作成效之高,幾乎已經滲透進白城日常的方方面面。   白奉甲並沒有急著翻看這些檔案材料,這將是他未來幾天內的首要工作。而此刻,最為重要的當然是好好吃一頓,再好好睡上一覺。   白奉甲很困,雖然自進入白城開始,就幾番受到衝擊,但一個合格的暗間和殺手,首要技能就在於利用一切機會恢復身體的消耗,幫助自己保持旺盛的精力。   旁邊的房間中,洗澡水溫度正好。   白奉甲舒服得忍不住呻吟出聲,雖然間內訓練很苦,更曾多次在生死邊緣徘徊,但風雨間的諜子們也是懂得享受之人,試想每日生活在陰暗之中,或是過著刀頭舔血的日子,誰不想在生命的盡頭到來之前,好好享受一番呢,畢竟誰也不知道那一天什麼時候到來。   半個時辰,時間控制得很好。   白奉甲滿意地走了出來,洗掉風塵,不得不承認,白奉甲擁有一張英俊的臉,再加上白皙的皮膚,以及瘦而健壯的身材,註定了他可以肆意在不同角色之間來回變化。   風雨間的易容術並非天下聞名,但這僅僅是其隱而不顯的罷了。   更讓白奉甲滿意的,是沒有其他人的打擾,雖然他做好了有人打擾的準備,讓他認真梳理了自間內出發以來的種種情形,排除了心中的幾種猜想,理清了接下來的思緒。   保持清晰的頭腦是一個諜子的首要生存技能。   最讓白奉甲滿意的是,就在他踏出房間的同時,暗室的門恰好被人敲響了。   白奉甲握住手中片刻不離身的長刀,一陣複雜的操作,門打開了。   「啊,啊啊啊,啊。」看到來人手中端著的飯菜,白奉甲確認了來人的身份。   「放在桌上出去吧。」白奉甲隨意一指,當然,三本密檔已經收到了妥當的地方。   來人動作很快,也很聽話,將餐盤放在桌上便行禮退出了,全程低垂著頭,似乎是有人叮囑過,不可看暗室裡人的臉。   白奉甲餓壞了,但他仍然沒有忘記最重要的一道程序,掏出風雨間內特製的工具查驗,確保飯菜酒水都沒有絲毫問題。   菜是好菜,酒更是好酒,白城的白水燒,那是聲明遠揚的好酒,邊城的豪傑,如果說沒喝過白水燒,那似乎見人都要低人一等。   沒有人知道的是,白水燒的起源正是白家的酒窖,白水燒,已經成為白家人維繫祖居之地感情的一種紐帶。   白奉甲吃得很飽,既能給他提供充足熱量,又絲毫不影響其行動和靈活性的那種飽。   簡單收拾完餐盤,卻見底下靜靜地躺著一支令牌。   一支白奉甲剛剛見過,非常熟悉的令牌。   風火令。   再見風火令! 第八章亂局   白奉甲非常確定眼前的令牌正是出自風雨間。   因為風雨間的每一支令牌都有其獨特的印記。   兩支令牌整齊地放置在白奉甲眼前,冰冷的鑄鐵似乎正齜牙咧嘴地放肆嘲笑著。   白奉甲腦子很亂,雖然諜子的身份以及作為一位刀客,腦子亂是一種非常危險的信號。   風雨間的風火令從來沒有同時出現過。   間裡永遠只會派出一名諜子,或者一隊諜子,帶著一支令牌執行任務,這是防止任務中亂命的可能性。   兩隻令牌都非贗品,那麼,只有唯一的一種可能,持有令牌的人有假。   是鳳舞?   還是神秘的啞巴?   抑或是指使啞巴將令牌送到他眼前的人?   白奉甲無法確定。   白奉甲回過神來,將兩支令牌妥善地收了起來。   顯然,雖然剛入白城,但眼前卻是一盤亂局,雜亂無章、無從理起的亂局。   白奉甲冷笑一聲,刀客從來不怕亂,因為他信奉手中的刀可以斬掉所有的錯亂。   那就讓亂來得更亂一些吧。   白奉甲很踏實地睡了一覺。   醉香樓不是一間普通的妓院,但它終歸是妓院。   妓院都是白天歇息,晚上營業。   醉香樓也不例外。   白奉甲醒得很早,暗室的隔音很好,最頂層的位置也讓他少了很多紛擾,他睡了一個難得的好覺,當然,刀客的本性讓他並沒有放鬆警惕。   似乎知道他醒了,啞奴敲開了門,端來了早點和洗漱的用具。   白奉甲不經意間認真打量了一番眼前矮小、醜陋而又沉默的啞巴,臉上卻不動聲色,更沒有搭話的想法。   啞奴放下了東西,很快轉身離去,依然沒有抬頭,看不出絲毫異樣。   如果是他持有那支風火令,那他的使命是什麼?   白奉甲沒有問,他也沒有說。   這是一個非常有趣的僵持的局面,似乎正在考驗著雙方的耐心,也似乎是在沉默地等待。   白奉甲願意等。   一名合格的諜子,願意花十年,乃至一輩子潛伏,只為得到自己想要的訊息。   一名合格的刀客,願意花一天,乃至一年,默默等待著合適的出刀機會,直到最後的一刀斃命。   刀不是劍,從來不是為了花哨和坦蕩而存在。   它的存在,就在於嗜血,在於奪命。   白奉甲是一名諜子,也是一名刀客,而且非常不謙虛的說,在這兩個行當裡,他都是出類拔萃的那一類。   他等得起。   白奉甲優雅地享用著早點,手中正慢慢翻閱著第二本密檔。   他沒有看第一本,也沒有看第三本,而是選中了白城的布局圖樣。   有些時候,一條小徑很可能決定了一個人的生死,白奉甲非常相信這句話,而且有過親身體會。   白城的構造很簡單,四橫八縱的主幹道串聯起數不清的暗街小巷。   雪影提供的布局圖樣中,還有很多用紅線標註的小道,那是醉香樓和風雨間的諜子用了數十年乃至上百年的時間,用無數生命挖掘而成的暗道,幾乎貫穿著全城。   白家人,從來沒有放棄過自己的祖居之地,這是從被蒙古人趕出白城的那一天就決定的。   白家先祖在創立的風雨間的時候,正是取其風雨飄揚之意,讓子孫後代時刻不忘回歸祖地。   一代代的白家人,一代代的風雨間諜子,一代代的醉香樓女人們,用時間在白城的地下書寫著自己的回歸之夢。   但毫無疑問,他們都失敗了。   很多紅線被標註著鮮紅的大叉,那是道路阻斷,或者已經被發現的暗道。   至於如何知道的,當然是用命換來的。   看著眼前一個個紅叉,白奉甲放下手中的吃食,掀起窗邊的黑簾,俯視著尚未完全甦醒的白城。   當下的白城,不也是一場亂局麼?   只不過對於這場亂局,白奉甲並不確定自己是否等得起,或者是否能以手中的刀,破之。 第九章善者不來   雪影的到來打斷了白奉甲的沉思。   「白大哥,昨晚休息得可好。」   一夜不見,昨晚多愁善感的女子似乎消失得無影無蹤,出現在白奉甲面前的完全是一個出塵脫俗、精明幹練的魅力女人。   誰也無法抗拒雪影的魅力。   這是無數白城,以及途徑白城的各路英豪得出的共同結論。   雪影自小就是個美人胚子,在風雨間就有擁躉無數,再加上白綺羅近乎八年的嚴苛訓練,雪影學會了如何利用自己的魅力達成自己的目的,在舉手投足之間散發著成熟女人的致命吸引力。   這種吸引力在於,似乎你伸伸手就可以得到她,但走近之後才發現她距離你千裡之遙,而正是這種觸手可及又遙不可及的距離感吸引著無數男人為之著迷、沉醉,簡直比最醉人的白水燒更加讓人痴狂。   白奉甲微微有些失神,但在他心中,雪影的身影更多依然停留在八歲之前的模樣。   雪影很好地留意到了白奉甲的失神,但她不以為意,她看過太多男人的痴狂的神情,有痴痴遠觀的,有急不可耐的,有武力破之的,歸根到底,都在於滿足他們似乎永遠也滿足不了的願望。   白綺羅教導得很好,一個女人,如果失了身,那麼就會失去她最原始、最迷人、最致命的吸引力,似乎那最後的一步,才是最精華的一瓶白水燒。   雪影的守宮砂點在了臉上最顯眼的位置,這是白綺羅親自點下的,在白城無數達官貴人、江湖英豪的見證之下。   在他們的見證之下,雪影始終守身如玉。   婊子還能守有自己的貞操嗎?   雪影守住了,也守住了無數男人的夢想。   每一個來過醉香樓的男人,都抱著一個最原始的目的,希望將雪影按到在自己身下婉轉承歡,但毫無疑問,他們都失敗了,而他們也更著迷了。   「影兒,苦了你了。」   雪影對白奉甲的回答略感意外,心中卻微微有些感動。   「白大哥,這是我十年來聽過的最動人的話了。」雪影笑笑說道。   雖然每天都能聽到無數的甜言蜜語,但又如何真正懂得雪影的心呢?   她就如一個孤魂野鬼,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目標,遠離自己熟悉的一切,每日行走在死亡邊緣。   雪影很孤獨、很寂寞,雖然她身邊也有無數的「家人」,但更多的是她照顧她們,而誰又能來照顧她呢?   「希望我們這次能夠一切順利,那你也可以早日解脫了。」   諜子與風塵女子是彼此最好的知音,正如兩顆孤寂的心都需要撫慰。   雪影再次笑了笑,沒有回答。而是從懷裡掏出了一封拜貼交到了白奉甲手上。   「久聞雪影姑娘大名,小僧受佛陀指引,前來度你。」   白奉甲定睛一看,落款卻是四個娟秀小字,口中震驚念道,「殺心佛陀!」   白奉甲剎那間穩定了情緒。   「昨日我聽鳳舞說殺心佛陀到了白城,卻沒想到最先到的醉香樓。」   「不,他最先到的,應該是縣尹府。」雪影也恢復了原來的神色,冷靜地說道。   「縣尹府?城內有喇嘛寺……」「等等,那他應該是受縣尹之請,而非寺間傳習?」   「當是如此。」雪影點點頭,認可了白奉甲的猜想。   僧人在各寺之間傳習、講經乃正常活動,當第一時間到寺中問佛,但第一時間公然正大光明地出入縣衙官邸,那背後之意就值得玩味了。   「他是何時入城的?」   「據探子回報,應該是昨日午後,在你之前。到達縣尹府之後,縣尹為其接風,長談至半夜方止。」   「而今日上午就給你送來了拜貼,而且還言稱要度你,怕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啊。」 第十章真佛偽佛   殺心佛陀是一個人來的。   「阿彌陀佛,小僧有禮了。」一個面容枯瘦的中年僧人。   略顯肥大的紅色僧袍耷拉在其瘦弱的身體上,顯得有些滑稽。黃色的僧帽隨著他的晃動也會跟著晃動。   幾個不經事的年輕女孩已經輕聲笑出了聲,竊竊私語議論起這個滑稽的大和尚。   與她們的輕鬆相比,雪影等人顯然緊張得多。   鳳舞微微轉頭示意,幾個正在議論的小姑娘便被教習姑姑帶了下去。   雪影畢竟是雪影,雖然知道眼前的和尚來者不善,但在醉香樓十年,多少風雨走過闖過,自然有其應對的一套方法。   「大師過謙了,不知大師前來,所為何事?」   「渡人。」   「渡什麼人?」   「渡迷途知返之人。」   「何謂迷途知返?」   「誤入歧途,幡然醒悟之人。」   「大師可能弄錯了,我醉香樓沒有這樣的人。」   大和尚搖搖頭,再行一禮道:   「世人愚鈍,誤入歧途而不知,需要有人開悟。」   「何人開悟?」   「小僧。」   「和以開悟。」   「不可說,不可說。」   雪影燦然一笑,   「大師,醉香樓是妓院,但身在其中的每一個姐妹,都是深受苦難,迫不得已才拋頭露面,希望在這亂世中掙得一條性命,她們每一個人都知道自己因何遭難、為何而活,以此何謂迷途?」   「誑語,誑語。」   「依小女子看,大師要渡的話,應該是去渡那些高高在上的達官貴人們,讓他們少做點罪惡,也讓我們這些老百姓少受點罪。」一個站在人群中的女人輕笑道。   「零落之泥也配和貧僧說法!」   眾人只覺眼前紅影一閃,便聽廳內哐當一聲大響,轉過頭去,就看剛才出聲的女子已經被擊出樓去。   「雲兒!」鳳舞悽然一聲大喊,帶著一眾女人趕緊跑出查看。   卻見女人七竅流血,身上骨頭已經斷得七七八八,眼見不活了。   而這可憐的女人,至死仍未閉上眼睛,似乎在問,自己說的有什麼錯麼?   「姐妹們,跟這和尚拼了。」鳳舞心中鬱結,帶著幾個女人便要朝大和尚衝過去。   卻是雪影制止了她們。   「姐姐?」幾個女人不解地問道。   雪影搖搖頭,她知道,自己拼不起。   殺心佛陀此來,渡人是假,可能刺探情況方才是真。   如果醉香樓的實力有些許暴露,那麼可以預見到,傍晚十分,整座醉香樓便會化為飛灰。   如果不暴露實力,那麼憑自己這些人,又如何是殺心佛陀的對手呢?   而這,也是白奉甲數次朝雪影示意,均被雪影所阻的原因。   「大師,都說我佛慈悲,何以以死渡人?」   「冥頑不靈者,我佛憎之,只能解脫她去了。」   「那大師豈非是要將醉香樓屠滅殆盡麼?」   「呵呵,小僧寬厚,豈會做此滅絕人寰之事。」   「說得好,說得好。」卻聽樓外一人鼓著掌走了進來。   剛一見到人影,幾個女子便迫不及待地投入那人的懷抱,嚶嚶哭了起來,   「大人,您可算來啦,您要再晚來一步,賤妾們都要隨雲兒妹妹而去了。」   「沒事沒事,我這不是來了嗎?」男子哈哈大笑道,似乎絲毫沒有聽到女人們口中略帶指引的雲兒之死。   「阿彌陀佛!」男人撇開眾女子,朝殺心佛陀行禮道。   殺心佛陀回了一禮,卻沒有問來人的身份。   「大和尚,我佛所言,諸事皆佛,即身成佛,是為何意?」   殺心佛陀愣了愣,卻擺頭道,「不可說,不可說。」   「大和尚,我再問你,何為真佛,何為偽佛?」   「渡人渡己者,是謂真佛,渡人不渡己者,是謂偽佛。」   「那好,大和尚,你告訴我,你是真佛,還是偽佛?」 第十一章息事寧人   殺心和尚眼神一縮,知曉今日自己是遇上了行家,但從來人的衣著打扮,卻不知是什麼來頭。   見殺心和尚猶豫,雪影卻是玲瓏剔透,輕笑一聲,點破了來人的身份。   「參議大人,本來今兒想請您來看看姐妹們新排的新戲,卻不想擾了您的興致,賤妾真是罪該萬死。」   殺心和尚卻也不傻,昨日在縣尹府上,縣尹已將白城內重要人物都逐一分說,其中提醒自己重點注意一人,那就是曾經的參議中書省事古爾赤。   雖然參議中書位份不高,秩僅正四品,但架不住這古爾赤有一個好兒子,那就是坐擁十萬大軍的兀魯爾哈。   兀魯爾哈深得惠宗信任,親賜節令,可以隨意調動大軍而不受節制,可謂邊地一霸,當然,更是各地官員的守護神。   尤其是近年來,邊地各處均有零星動蕩,人數雖然不多,卻也給各地官員攪得雞犬不得安寧,而州縣一級所轄官兵有限,疲於應付,還需要兀魯爾哈派兵彈壓。   「你個小精靈鬼,你這哪是請我來看戲的呀,是讓我來演戲的吧。」古爾赤輕輕一拍雪影腦袋,手上口中均帶著顯然的親暱。   雪影上前輕輕攙住古爾赤,嬌笑道:「什麼都瞞不住您老人家,我也不想勞動您老人家大駕,我這安安分分做生意,但奈何有人不想讓我安分啊。」   「你呀,也別在這兒夾槍帶棒的諷刺大師了,中間肯定有什麼誤會嘛。」   「大師,您說是吧?」古爾赤轉頭又問道。   「大人說的是,其中有些誤會,有些誤會。」殺心和尚心中怒罵這老不死的,不好好躺著等死,反而來這兒湊熱鬧,但嘴上還得老老實實奉承道,畢竟十萬大軍並非鬧著玩的。   「唔,你是吳法言那小子請來的吧?你也轉告他,別以為吳辛成那老傢伙現在在殿中司還有點名頭,就可以胡作非為。」說著便由雪影攙扶著向樓上走去。   殺心和尚也是滿腔不爽利,自己是受朋友之託,來助白城縣尹吳法言一臂之力,卻不想在這兒碰上個硬茬子。   殺心殺心,滿心殺意,若非顧忌古爾赤,此刻殺心已經按照吳法言的既定策略,再殺幾個練練手,就不怕逼不出真正的行家來。   到時候扣它一個隱藏奸細、圖謀不軌的罪名,這滿屋的鶯鶯燕燕誰又能逃脫,還不都是自己寺裡的歡喜菩薩。尤其是那雪影,來之前就已經聽聞其豔名,今日一見,果然非同凡響,弄得殺心和尚抓耳撓腮、心癢難耐。   殺心和尚此刻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更見一個小廝站在一旁隱隱有偷笑之意,頓時心頭火氣,人影一閃便將其扭斷脖子,扔到了大街上。   屋內一眾鶯鶯燕燕嚇得膽寒不已,一些則是憤怒不止,原本計劃出手的白奉甲,卻又被鳳舞攔下。   殺心和尚發洩一下心中怒氣,氣呼呼便要離開,卻聽古爾赤叫道,「大師慢走。」   「施主意欲何為?」面對古爾赤,殺心和尚眨眼便恢復了之前的大師形象。   「哈哈,大師想必是第一次來白城吧?」   「確是如此,早聞白城醉香樓大名,今日來訪,卻不想叨擾了大人。」   「好說好說。」古爾赤笑容滿面地走到殺心和尚面前,渾然不顧及這人方才生生在自己面前毀掉了一條性命。   「這醉香樓自有其妙處,大師何不留下,仔細參詳參詳。」   兩人相視一眼,均哈哈大笑起來,一旁的雪影聽得二人對話,心中惡寒,卻也不得不附和。   鳳舞更是人精,連忙趕上前來,指揮廳內眾女人散去,留下一眾小廝和丫頭收拾屋子。   鳳舞嬌笑道,「佛爺,剛才是我們有眼不識泰山,擋了佛爺的雅興,我這就安排幾個姑娘好好伺候佛爺,給佛爺敗敗火。」   殺心和尚聽著心喜,轉頭一看鳳舞卻是蒙古人長相,寒聲問道,「蒙古人?」   鳳舞對這種情況自然不陌生,早已應付了千百回,「佛爺,賤妾生來不幸,被父母遺棄,幸得上任樓主撿拾回來撫養長大,自此就留在這裡,希望報答樓主大恩。」   「哼,若非如此,我們蒙古人豈能與這些漢人一般,幹這糟踐行當。」   「誒,大師,人各有志,就隨她去吧。」古爾赤也在一旁勸道。   鳳舞不以為意,嬌笑道,「佛爺,您稍候,我這就去找幾個容貌出眾的來伺候您老人家。」   「誒,不必找了,就你吧,免得這些賤民髒了佛爺的金身。」卻聽殺心和尚笑道。   雪影與鳳舞身子均是一僵,還是雪影先道,「佛爺見諒,我這姐姐,自進樓以來,就如樓主的親生女兒一般,從來都是管教一眾女兒的,自個不接客。」說著雙眼向著古爾赤求助般說道。   古爾赤扭頭與另一側的姑娘調笑起來,卻似沒聽到一般。   「哼,蒙古人留在了這裡,身子就受了玷汙,佛爺今日有心,欲渡此女,豈非你們的幸事?」   雪影還欲再說,卻是鳳舞首先搶話道,「佛爺言之有理,賤妾能得大師渡我,亦是我之幸事。」說話間,不住向雪影使著眼色,示意多說無益。   雪影張張嘴,有話卻說不出來。   古爾赤接話道,「既是鳳舞願意,那也是好事,能近真佛,均是吾輩之幸。」說著對鳳舞說道,「鳳舞,你是個有佛緣之人啊。」   說完也不再停留,在一旁姑娘的伺候下朝樓上自己專屬的包房走去。   鳳舞嬌笑一聲,「佛爺,承蒙您看得起賤妾,今日就由我來伺候您,您隨我來。」轉身引著殺心和尚朝著二樓走去,眼淚卻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直看得一旁的白奉甲青筋暴起。   待鳳舞二人上了二樓,雪影戚戚然走到廊下,白奉甲扮成小廝正裝作打掃屋子一般。   白奉甲正欲說話,卻聽雪影說道,「白大哥,不要說了,這就是我們的命,生來就已註定。」   說完便朝門口走去,指揮著幾個膽大的小廝將門口的屍體收斂起來,等著晚上運出城外安葬。   門外,原本還有些人氣的街上,此刻,已經是一人也無。   醉香樓,孤零零地矗立在繁華的大街上,雖然光鮮,卻也冷落。 第十二章暗流湧動   醉香樓二樓,古爾赤正在幾個姑娘的伺候下一邊欣賞著歌舞,一邊與身旁的姑娘輕聲調笑。   幾個姑娘雖然勉力作出高興的樣子,但剛剛目睹兩條性命在自己眼前消失,對於她們無疑是一個巨大的衝擊。   古爾赤也不以為意,越是弱小的女人,越能激起男人的保護欲,當然,不包括眼前的這些人。   但看到女人在自己面前顯露出柔弱,渴求保護的樣子,古爾赤依舊非常享受這種感覺。   雪影處理完樓下的事務,緩緩走到包房門口,閉目片刻,調整好自己的情緒後,緩緩推開門走了進來。   看到正主來了,古爾赤拍拍手,讓房間裡的姑娘都退了出去。   「今日煩勞大人了。」雪影矮下身子行禮道。   古爾赤招了招手,示意雪影到自己的身邊去。   「小丫頭,我能做的也不多,眼下這個世道,你還是自求多福吧。」感受著身後雪影緩緩按摩帶來的舒適,古爾赤閉眼道。   「萬賴老大人一直以來照顧我等,否則醉香樓如何能夠保全。」雪影柔聲道。   「小機靈鬼,你也不用和我客氣,我和綺羅數十年的交情了,她把醉香樓交到了你的手上,我這無論如何也會幫忙照看一二。」   雪影心中自然省得,古爾赤屢次照顧醉香樓,為的當然是他在樓裡的股份。   最為自古以來最賺錢的產業,尤其是醉香樓是白城裡最大的青樓,每年給古爾赤的紅利都不下千金,賦閒在家的古爾赤,自然不可能放棄眼前這塊大肥肉。   心中如此想著,雪影面上依然繼續應承著。   片刻,古爾赤突然問道,「小丫頭,最近白城不太平,你沒有攪在其中吧?」   雪影愣了愣神,趕緊起身伏在古爾赤面前,「老大人為何突然這麼說?醉香樓可一直不敢摻和到這些事裡去。」   古爾赤扶起雪影,拍拍雪影的手道,「沒摻和就好,最近有線報,有人正四處聯絡,密謀起事。你們,可得老實一些啊。」說完意味深長地看了雪影一眼。   雪影心中一緊,聽出古爾赤的話中似乎意有所指,卻不知道其到底知曉多少。面上卻裝得震驚不已,又趕緊伏下身子,「老大人可萬萬不能信了其他人的謠言。」   「哈哈,起來吧,起來吧,瞧把你給嚇得。」說著扶起了雪影。   古爾赤打量著出落得越來越美麗的雪影,嘆息一聲道,「小丫頭,我記得你額上的守宮砂,還是我看著綺羅點上去的,一晃已經十年過去了。」   「承蒙老大人照顧,雪影感恩不盡。」   古爾赤擺擺手道,「照顧談不上,我是看著你長大的。守宮砂這東西啊,金貴也金貴,不金貴也不金貴,關鍵就在於那個第一。」   「只要有了那個第一,再金貴的東西都會零落成泥。」古爾赤悠悠然在屋裡踱步道。   「老大人說得是。」雪影應承道。   古爾赤話音一轉,「有些東西也跟守宮砂似的,守了一輩子,到頭來只要有了那個第一,那麼之前的一切,都會蕩然無存。」   說完直視雪影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雪影趕忙回應道,「雪影明白,醉香樓絕不敢給老大人添麻煩。」   「嗯,如此最好。」說完躺下身去,揮揮手示意雪影可以出去了。   雪影道了一聲萬福,招呼門外眾人繼續伺候,自己則回到了四樓。   白奉甲已經在房間裡等著了。   「影兒。」白奉甲並沒有多問。   「白大哥。」雪影走進屋裡,渾然沒了在樓下八面玲瓏、口齒伶俐的模樣,緩緩走到桌子旁。   白奉甲已經沏了一杯茶水,慢慢等待著雪影回過神來。   半晌,雪影對白奉甲歉然一笑,「白大哥,朝廷估計已經盯上我們了。」   白奉甲愣了愣,「何以見得?」   「殺心和尚是縣尹大人請來的,直接就找到了醉香樓。剛才古爾赤言語之中,也頗有警告之意。」回過神來,雪影重新恢復了沉靜的神色,慢慢梳理著思緒。   「殺心和尚今日前來,定然是與縣尹有所圖謀,希望一探醉香樓虛實。」   「恐怕並沒有這麼簡單,縣尹請來殺心和尚這個煞星,一來便殺人立威,何嘗不是一種震懾。」   「只是可惜了兩個……」   雪影抬起手,止住了白奉甲的話頭。   「白大哥,亂世命如草,這些年,我已經見過太多,不必再說了。」雪影冷靜的眼中露出一抹難以掩蓋的哀傷。   白奉甲長嘆一口氣,「每個為家族事業作出犧牲的人,都值得永遠銘記。」   雪影眼中露出一絲嘲弄,卻也沒有否定。   「只是如此一來,我們此番行事,必然又將橫生枝節。」   「白大哥,事情可能並非我們所知一般,據古爾赤所言,這次是有人在從中聯絡,估計並非一池一地,而可能是周邊幾個大族都會有所行動。」   「尤其是這次交鈔發行,周邊各地怨聲載道,眼見如此良機,幾個大族又如何會放棄這一難得的機會。」雪影冷靜地分析到。   「最近一年多都沒有見到二間主,可能正是因為如此。」白奉甲回想起一年來間裡的變動,也認可雪影的分析。   「周邊十餘城與白城一般,都因一族所興,又被蒙古大軍所驅逐,如果真是這樣,那麼單憑兀魯爾哈的十萬大軍,也可能是杯水車薪。」   「難怪間主此次派我出來,顯得信心滿滿,卻是因為各大家族之間早已達成一致。」   似乎是被雪影的分析所振奮,白奉甲的聲音也激昂起來。   但雪影並不這麼認為,   「白大哥,朝廷之所以是朝廷,在於它不僅僅有明面上的軍隊,更有無數隱秘的人物供它驅使,這些年來,醉香樓雖然明面上順風順水,暗地裡卻折損了不少人手,也是因為朝廷加大了暗間的使用力度,大肆清理捕殺異己。」   「你是說殺心和尚也是其中之一?」   「完全有可能。」   白奉甲冷靜地在屋子裡轉了兩圈,停下腳步對雪影說道,「那我今晚就去探探他的底。」 第十三章伏擊   白城的夜,如它的名字一般,在厚厚白雪的映照之下,透露出一絲慘白。   白奉甲已經等待了一個時辰。   身旁厚厚的積雪和低矮的灌木就是他最好的掩體。   作為風雨間年輕一輩最優秀的諜子和刀客,他的隱蔽能力,是風雨間刺殺教習白辰星都讚不絕口的存在。   但白奉甲絲毫沒有放鬆。   將任何一個敵人當作最大的敵人,是一名刺客活命的關鍵。   更何況殺心佛陀並非一名普通敵人。   早在十年之前,殺心的威名,也可以說是惡名已經傳遍西部邊陲。   這個來自蒙古草原的僧人,曾經一人連續在荒漠之中奔襲三千裡不眠不休,直至斬殺了十名敵對寺廟的僧侶,更沿途屠戮了所有收留這些僧侶的商旅和牧民,由此換來了殺心之名。   白奉甲再次確認自己的手處於最適宜的溫度。   自己最信任的夥伴,刀,就在距離自己右手最適宜的距離,確保能夠在最快的時間內拔出。   剩下的就是等待,如一匹狼等待著自己的獵物。   在做出決定之後,雪影並沒有勸阻,她此刻也迫切需要了解敵人的虛實,以保證下一步任務的執行。   在雪影的調度下,隱藏在縣尹府內的諜子第一時間確定了殺心佛陀的去向。   城裡唯一的一座喇嘛寺。   寺廟距離城中十裡。   遠離城內喧囂卻也並不遙遠。   可見當初在選址時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大雪幫了白奉甲大忙,原本絡繹不絕的信眾在連日大雪中絕跡了,留出了一條絕對安靜的小道。   此刻醉香樓內的情況白奉甲並不知曉,當然,他也在賭,賭殺心不會在醉香樓內留宿。   根據白雪二人分析,留宿可能性幾近於無,這是兩名諜子的直覺。   直覺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對於刀客更是如此,什麼時候出刀,什麼角度出刀,既是千錘百鍊的習慣,也是臨機決斷的直覺。   就如此刻,白奉甲直覺,獵物已經近了。   殺心對於今天的表現很滿意。   昨夜和吳法言的商議,就是希望殺心去探探醉香樓的底。   吳法言來白城才短短一年,雪影表現得很懂事,該給的,從來沒有少過一分,不該給的,也從來沒有多給過一點。   這其中是一種需要浸淫許久的分寸。   吳法言很喜歡和雪影打交道。   男人誰不願意和美人,尤其是擁有著致命吸引力的女人打交道呢?更何況她還如此的懂事,男人都會喜歡的。   但吳法言的直覺告訴他,這個乖巧懂事的鄰居,並沒有表面上那麼簡單,這也是一種直覺,沒有證據的直覺。   吳法言想獲得答案,但無一例外,下屬要麼不知道,要麼非常巧合的死於非命。   越是如此,吳法言越覺得事情並不簡單。這種感覺已經深入了吳法言的骨髓。   尤其是在老師的點撥之下,在了解白城周邊形勢的情況下。   這便有了殺心佛陀的白城之行。   吳法言很懂事,言語之中告知殺心,會通過老師的關係,在宗正府為他謀得某個適當的席位。   鳳舞也很懂事,讓殺心很舒心。   雪影也很懂事,出門之前特意遞上了沉甸甸的一個褡褳,沉甸甸的感覺讓殺心很充實。   更為關鍵的是,醉香樓的表現讓殺心可以很好地給吳法言交差,片刻之間慘死兩人,一群婊子的表現看得出來,她們都是普普通通的青樓女子,和殺心見過的千千萬萬的婊子是一樣的。   這個答案應該可以打消吳法言的警惕和猜忌了。   可惜的是,此刻正在前方等待著他的白奉甲並不知道,剛剛送他出門的雪影同樣不知道。   很多事情就是如此的奇怪,知道會帶來悔恨,不知道同樣會帶來悔恨,那到底應該知道還是不知道呢?   殺心沒想這個問題。   冷冽的白水燒著實讓人著迷,尤其是殺心這種酒肉和尚。   讓人沉醉的白水燒像不要錢一般,不斷地流入殺心的肚子,也湧入他的腦子。   殺心咒罵了一聲該死的天氣,本就昏沉的腦袋如同被冰冷的大棒沉重一擊,縱慾後的虛浮讓他的腳步更加漂浮不定。   即使如此,殺心依然拒絕了雪影的挽留。   沉醉之後,最穩妥的辦法就是回到自己覺得安全的地方,正如殺心此刻的目標。   殺心打了一聲長長的酒嗝,滿嘴的酒氣匯合冷冽的空氣,瞬間變成了白茫茫的一片,迷住了殺心的雙眼。   近了,更近了。   白奉甲正欲行動,殺心卻突然停了下來。   是他發覺了嗎?   白奉甲握了握手中的刀,過去的千錘百鍊,讓他此刻心中無比寧靜。   殺心停了片刻,掏出穢器,站在路中間就撒起尿來。   白奉甲依然沒有動作。   「他奶奶的,哪個狗殺材敢擋老子的路,佛爺我剁了他餵狗。」   說完搖搖晃晃繼續向白奉甲走去。   十步,五步,兩步!   雪花飛舞!   連夜的暴雪讓積雪無比鬆軟,順著白奉甲的動作,帶出一片浮雪,煞是好看。   但這種好看是致命的。   雪很輕,很快。   刀很重,但更快。   飄飛起來的雪分散了殺心的注意力。   這本來就是白奉甲計劃中的一環。   刀已經來到了殺心的身前。   直覺,依然是直覺。   殺心的神經此刻已經清醒大半,但冷冽的白水燒並沒有徹底放過他。   他的腦子想要指揮身體,身體卻有些不聽使喚。   但殺心的身體依然做出了最直接的反應,代價是一條胳膊。   殺心在醉香樓殺人的胳膊。   命運有些時候就是如此神奇,你得意是就有人失意,你失意是就有人得意。   下午殺心就很得意,此刻他卻很失意,不,是很痛苦。   只聽一聲慘叫,殺心的酒徹底醒了。   他此刻知道,眼前的白衣人是來取自己性命的。   殺心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白奉甲卻沒有給他機會。   又見白光,刀鋒已經襲來,似乎比光還快。   殺心不愧是殺心,臭名昭著,惡名遠揚,卻也代表著實力。   手斷了,他還有腿!   兩腿騰挪間,居然避開了白奉甲的必殺一刀。   但殺心忘了,此刻的他,並非單純的他。   他的身上,還掛著雪影殷勤遞過來的,沉甸甸的,讓他備感充實的,滿滿一褡褳的銀子。   這可比不值錢的交鈔值錢多了,卻也致命得多。   殺心再次慘叫。   但好在他沒有失去他的腿,只是被刀鋒掃掉了厚厚一層肉。   殺心癱倒在地。   白奉甲沒有猶豫,持刀斬向殺心的腦袋,似乎是想要報下午的奪命之仇。   可惜的是,殺心的腦袋並沒有掉下來。 第十四章箭殺   白奉甲的刀距離殺心和尚的腦袋只有兩公分,但他沒有砍下去。   並不是不想砍下去,而是如果砍下去,那他今天也會交代在這裡。   一支羽箭自林中穿過,直奔白奉甲面門而來。   箭的速度很快,白奉甲很少見到這麼快的箭,已經足以媲美風雨間的箭術教頭溫千羽。   在風雨間,只要不能近溫千羽十步之內,就只能是等著被射殺的分。   射出的箭有如此速度,足以看出射箭之人臂力之強,以及所用弓之精良。   連環箭邦察,白奉甲心中第一時間浮現出這個名字。   兀魯爾哈手下第一高手,亦是蒙古大軍中數一數二的箭術大師。   蒙古大軍出善射者,榮膺射鵰者稱號的人數不少,但邦察絕對在其中是排名前列的存在。   不單是他的技藝,更在於他傳奇的經歷。   邦察原本是牧民奴隸,八歲就能彎弓應對前來偷捕羊群的狼群,一人生生遏制了十餘匹狼的攻勢,並成功射殺了頭狼。   原本將遊牧一生的邦察,卻被當時正好駐紮在牧區的兀魯爾哈相中,帶在身邊親自培養,不出五年,就為自己培養出一位擠壓全軍的神射手,更因其善射連環箭,能夠在眨眼之間連續射出一桶箭,而且準頭分毫不差,因而得名連環箭。   白奉甲咒罵一聲,「該死,他怎麼來了?」   作為一名刀客,最不希望碰到的敵人就是箭手,更何況是邦察這樣的高手。   在風雨間,白奉甲就沒少挨溫千羽的調教,所受之罪比練刀更苦、更慘。   但此刻,白奉甲無比感激溫千羽,更感激的是,溫千羽每次訓練,都從不留情,讓白奉甲對於如何應對箭術大師有了更多的經驗。   有些時候,多一分經驗,就能多一分活命的機會。這是溫千羽說的,白奉甲深信不疑。   白奉甲堪堪將揮出的刀收回胸前,就聽到羽箭射中刀身的聲音。   羽箭折斷。   白奉甲也被箭力所震,不得不退了五步。   殺心和尚安全了。   他在白奉甲收刀的同時,大腿似乎也感覺不到疼痛,趕緊朝著箭來的方向奔去。   白奉甲遙遙看向林中,卻見千米之外,有一個皮甲將軍正騎在馬上,手持一張硬弓,也遙遙地看著白奉甲。   白奉甲已經顧不上管逃跑的殺心了。   直覺告訴他,馬上的人非常危險。   如果沒有猜錯,馬上之人八九不離十就是邦察。   面對敵人,白奉甲從來不敢抱有僥倖心理。任何一點低估對手的心態,都可能帶來致命的威脅。   白奉甲眯了眯眼,活動了一下剛才被震得有些微麻的手指。   馬上的人看到殺心脫離白奉甲已經兩百步,再次抬起了弓。   白奉甲沒有動。   只聽弓弦重重顫動一聲,羽箭卻早已朝著白奉甲而來。   白奉甲依舊沒有動,只是微微側身。   一直長箭從白奉甲的胸前擦過。   雖沒有撕破衣服,卻帶著白奉甲的胸前微微火辣,可見一箭之威。   馬上之人也微微有些動容,知曉對面之人並非凡俗。   殺心距離馬上之人越來越近了,身後隱隱聽到有馬蹄聲傳來。   馬兒動了。   白奉甲也動了。   不要試圖將自己的後背暴露給射鵰者。   這是多少英雄豪傑用自己生命得到的教訓。   白奉甲朝喇嘛寺撤去。   但顯然,馬上之人並不想讓他如意。   白奉甲的速度很快。   但箭的速度也不慢。   轉瞬之間,馬上之人已經射出三箭,每一箭都朝著白奉甲的落腳之地而去。   剛才二人的互相觀察,已經足夠讓馬上之人知道白奉甲的體重,步幅,移動速度等等一切想要的信息。   但他沒有預料到的是,白奉甲在此之前,受過幾近苛責的射殺訓練。   變,再變,再變。   白奉甲身影騰挪,每一步都打破了此前落腳的習慣,用幾乎另一種步伐開始奔跑起來。   是的,面對射術高手,如果不能近身搏殺,最好的辦法就是逃跑,快速逃跑。   白奉甲選擇了第二種方法,他已經察覺到了越來越近的馬蹄聲,顯然是大部隊正在靠近的前兆。   馬上之人面上驚訝更甚,顯然自己之前低估了眼前之人。   射術再變。   四支箭同時彎弓射出,同時封住了白奉甲騰挪的四個方位。   溫千羽曾經告訴白奉甲,如果遇到能夠同時封住自己四個方位的對手,最好的辦法就是讓自己變成烏龜。   這雖然是一句玩笑話,卻也是實話。   白奉甲記住了。   怎麼變成烏龜?而且是一隻箭射不進的烏龜?   當然得靠手中的刀。   刀光閃爍。   轉瞬之間,白奉甲已經揮出了二十餘刀,將自己的身形徹底籠罩在刀光之中。   四箭!   再來四箭!   白奉甲心中暗暗叫苦。   此刻拼的是實力,更是耐力。   溫千羽曾經告訴所有的學生,按照常規,一般射鵰者能夠不間斷射出一桶箭,之後就必須停下換氣,這個時間間隔也是讓弓弦修整,如果絲毫不顧及手中的弓,那麼這個數量還將提升八支箭左右,但再多已是搏命,即使再優秀的射鵰者也不會做出這個選擇,除非是其生死存亡之際。   白奉甲心中默默數著來箭的數量,咬牙等著馬上之人換氣的間隙。   如此防守,對於白奉甲亦是一種極大的消耗。   十支,十四支……二十支……   終於,馬上之人射出的箭緩了一絲。   即使時間非常短暫,但依然被精神高度集中的白奉甲捕捉到了。   白奉甲動了。   從烏龜變成了兔子,快速朝著身後的森林中竄去。   馬上之人雖然驚訝於對方對於戰機的靈敏度,能夠以遠超常人的敏感捕捉住那稍縱即逝的間隙,這已經是他平輩之中所見最優秀之人,但卻很奇怪的沒有繼續追捕。   馬上之人冷笑一聲,看到奔逃的白奉甲,就如同看到一隻獵物從一個陷進掙脫出,不惜命地想要逃。   但是否逃得過呢?這取決於獵物,更取決於獵人。   而他知道,能夠扔出殺心這等肥大誘餌的人,肯定是一個好獵手。   雖然他對自己很自信,但面對那人,依然心悅誠服,願受驅使。 第十五章奔命   白奉甲沒有感覺到來襲的箭,心中的不安更甚。   從殺心和尚出現的那一刻,白奉甲的心中就隱隱泛起不安。   但在此之前,他憂心的一直是醉香樓那邊,並沒有往自己身上想。   這來源於對醉香樓諜報系統的自信。   可以說,如果醉香樓想要在白城知道一件事,就一定可以知道,唯一的區別就在於時間的前後而已。   比如,此刻雪影就得到了一份本該在三天前到達自己桌面上的情報。   「狼逐衛派出精幹力量,隨同換防軍隊進入白城,人數不明,人員不明。」   雪影心中劇震不已,臉上卻不露神色,心中細一復盤,瞬間想通了很多事情。   雪影立刻想到的,正是白奉甲。   這顯然是一個陷阱!   雪影的臉瞬間變得雪白。   救還是不救?   這是擺在雪影面前最緊迫的問題。   救,可能還會搭人進去,畢竟誰也不知道狼逐衛布下了多大一個陷阱。   狼逐衛雖然是朝廷近年來剛剛成立的機構,但無疑每一個都是強手中的強手。   雖然沒有過多打交道,但就交鈔發行之前,狼逐衛到白城掃了一遍底,瞬間讓醉香樓損失了十餘位最優秀的諜子。   這還是醉香樓沒有插手的結果。   狼逐衛來了,是因為醉香樓來的嗎?如果是,那就免不了硬碰硬,這一場精心設計的陰謀就是一個雪影必須要避開的陷阱。   如果不是,那麼就是自己與白奉甲倒黴,撞到了人家的網裡,如此前去救援白奉甲,還有一線希望。   鳳舞還在昏迷。   無論間裡如何安排,平日裡,鳳舞依然是雪影最得力的助手,在很多要事上助益良多。   但從殺心一走,鳳舞就陷入了昏迷,這讓雪影對殺心的恨意更深。   但此刻,意味著她必須自己做出決定。   啞奴非常恰當的送來了一壺白水燒。   對於這個最值得信任的僕人,雪影並沒有責怪他打擾了自己的思緒。   每次雪影思考問題,啞奴都會送來一壺白水燒,這會幫助她更好的穩定心神,理清思緒。   啞奴退了出去。   一壺酒很快見了底,雪影雪白的臉頰變得紅潤了起來。   啞奴沒有送第二壺,雪影也沒有要。   很多時候,我們在做決定之前,選擇已經擺在了我們心中,只不過需要借用外物來幫助我們,或者安慰我們罷了。   雪影取出了夜行衣。   佩好白綺羅傳下的子母劍。   雪影叫來了啞奴。   除了鳳舞,此刻醉香樓裡,雪影最信任的人,雖然他並非間內的人。   叮囑完啞奴將一封信轉交給鳳舞,雪影從密道離開了醉香樓。   而此刻,白奉甲遇到了生平僅見的危機。   站在白逢甲眼前的,只有一人,背著一把劍的人。   人長得很普通,是那種走入人群中,你見過一面絕對不會想起的那種人。   劍卻不普通,僅是白奉甲能看到的部分,就包裹著重重金絲,點綴著無數最珍貴的寶石,其中最大的一顆,以白奉甲的見識,已經難以估計它的價格。   而在這裡,被尋常地作為點綴,鑲嵌在劍柄上,足以看出劍主人對於劍的喜愛。   如果是常人,背著這樣一把劍走在鬧市中,指定活不過一個時辰。   而眼前之人,依然活得很好,就足以說明其實力。   實力之外,更重要的是,他有一個震懾四方的名號,劍痴。   劍痴劍痴,為劍而痴,人卻不痴。   只是為了劍什麼都願意做罷了。   哪怕打家劫舍、殺人放火、屠戮無辜。   只要給他足夠多的錢,或者一把好劍,當然,難以尋見的鑄劍材料也可以。   而至於他叫什麼,反而沒有多少人知道了。   壓力,讓白奉甲的額頭開始微微見汗。   在如此寒冷的天氣裡,常人很難想像單單站在那裡就能出汗,那只不過是因為沒有面對那麼大壓力的精力罷了。   這也足以看出此刻白奉甲壓力之大。   白奉甲看到了他,他卻似乎沒有看到白奉甲一般,手中把玩的,卻是一塊頑鐵。   半晌,劍痴終於悠悠開口了,「人生就如這一塊頑鐵,生來就有歸屬,是鐵,就該拿來鑄劍,是人,就該老老實實守好自己的本分。」   「你說是吧,後生?」劍痴轉頭看向白奉甲,如果外人看見,還以為是一老一少正在談天。   「如果鐵不願意呢?」   「誰會在意鐵的感受呢?你在乎麼?反正我不在乎。」   「如果鐵反抗呢?」   「後生,你看,這塊頑鐵是最好的隕鐵,是品質最上乘的鑄劍材料。」   「我剛拿到它時,鋒芒畢露,常人不敢用手觸摸。」   「而到了我的手上,不出兩月,就已經把玩得溜光。」   「這啊,說明鐵終歸還是鐵,它的命運,從來都是為人所掌控的。」劍痴邊說邊向白奉甲展示著自己把玩的成果。   「按照前輩所言,鐵最終是要成劍的,做鐵的時候不能,做劍的時候呢?」白奉甲心中暗暗提防。   「痴兒痴兒,頑鐵冥頑,只能慢慢打磨,豈不知劍,還留有劍柄呢,註定一輩子握在別人的手中,為人所用。」劍痴一陣擺頭,眼光卻始終盯著手中的頑鐵,似乎是在欣賞一件難得的藝術品。   「前輩說得很有道理,可惜晚輩手中的,是刀,不是劍。」白奉甲已經慢慢將手放在了刀上。   劍痴卻似乎沒有看到他的動作,「可憐可憐,刀劍相爭,最後都不過是人在相爭罷了,你握著刀,誰又握著你呢?」   「那前輩今日呢?又是誰手中的刀和劍?」   「愚蠢,拿人錢財,替人消災,這是世道上最古老的買賣,這難道不是最值得高興的事麼?」   「前輩,多說無益,請出劍吧!」越交談,白奉甲壓力越大,額頭的汗水已經匯成了汗滴,緩緩在額頭上滑落。   「小子年紀不大,功夫倒是不錯,老夫見之心喜,有沒有興趣隨老夫走,我可以讓人饒了你一條性命。」   「多謝前輩好意,可惜晚輩想做刀,不想做頑石。」白奉甲目光堅定。   「好好好,好後生,那我也不介意先廢了你,再煉你當我的劍奴。」劍痴緩緩收起了頑石。   白奉甲已經開始緩緩拔刀。   卻聽劍痴喊道,「罷了,好不容易碰到一個好後生,讓你......唔,先跑五百步吧。」   白奉甲聞之心喜,縱身越出,向城外方向逃去。   哪知白奉甲剛動,劍痴便叫到,「傻小子,老夫騙你的,今天,就讓老夫看看,你到底是好刀還是頑鐵吧,哈哈哈。」   白奉甲氣急,腳下速度更快了,只希望距離劍痴越遠越好。 第十六章搏殺   (八一節,致敬中國軍人,戰疫、抗洪……特殊戰役,更顯擔當!最可愛的人!)   白奉甲逃得很快,卻並不是漫無目的的逃。   他要逃的,是脫離劍痴的控制範圍。   試想任何一個刀客,突然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面對等待你已久的敵人,如果盲目拔刀,面對的是什麼?   最大的可能當然是失敗。   作為一名合格的刀客或劍客,首先要學會的,就是在對敵之前,要觀察對手,熟悉地形,了解戰場。   白奉甲不確定自己是否能夠勝過劍痴。   作為成名多年的劍客,劍痴的名字,本身就是一種無形的威懾。   但白奉甲不會怕到不敢拔刀。   這將是一名刀客的恥辱。   每一名刀客,在握刀的第一天,學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拔刀。   刀前無人。   意味著無論眼前是何等強大的敵人,首先要做的,就是拔刀。   也只有將自己的姓名託付給手中的刀,方才能成為一名優秀的刀客。   無疑,白奉甲是一名優秀,乃至於頂尖的刀客。   他在尋覓,找尋一處合適的戰場,此刻,他在前,劍痴在後,他已經用自己的努力贏得了一點優先選擇戰場的契機。   不要小看這微小的變化,有些時候足以改變很多東西。   比如,誰會死去。   同時,他也在刺探,看看周邊隱藏了多少敵人,畢竟誰也不希望在敵人的包圍之中搏殺。   劍痴的笑聲從身後傳來,「後生,不用找啦,老夫出道三十載,還從來沒有找過幫手。」   劍痴當然知道白奉甲的打算,曾經,他也如白奉甲一般,通過各種努力,試圖將勝利的天平掰向自己的一邊。   當然,他都成功了。   但他不以為意。   勝利,包括生死的天平,從來不會冒然向弱小者傾斜,很多時候就是多費一劍的功夫罷了。   劍痴一直在觀察白奉甲。   從邦察射出第一箭開始。   他一開始就沒有掩飾自己對於白奉甲的欣賞,哪怕白奉甲即將成為自己的劍下亡魂。   這也是他試圖招攬白奉甲的原因。   他也有足夠的手段保證白奉甲聽從他的擺布。   誰不想多幾個武藝出眾的奴隸呢?   白奉甲停了下來。   劍痴不緊不慢的跟在身後也停下了追趕的腳步。   仔細打量了一番,劍痴對於白奉甲的喜愛更加明顯。   「後生眼光毒辣,跑了這麼久,一下就選到了最適合的地方。」   「唔,最適合埋屍的地方。」   白奉甲沒有理會劍痴的嘲弄。   眼前的地方白奉甲很滿意,地勢開闊平坦,二十步開外包圍不少大樹,意味著他可以非常適合揮刀,也可以在合適的時候避到樹後。   當然,也適合在適當的時候逃跑。   刀客要一往無前。   諜子要尋機保命。   兩者衝突,但對於白奉甲而言,並不衝突。   無數生死之間的磨礪,讓他學會了放手一搏,同時也學會了保住命才是贏得勝利的第一關鍵。   白奉甲調整狀態很快。   在生死之間,是刀客最能夠突破自身極限的瞬間,無形之中可以刺激刀客保持自己最好的狀態。   此刻,白奉甲已經將自己置於生死之間,利用之前與劍痴對話及奔逃的時間,也抓緊恢復著自己的體能和狀態。   白奉甲緩緩拔出刀,在以快劍出名的劍痴面前,拼出刀速度並不明智,即便白奉甲對於自己的拔刀速度非常自信。   白奉甲改變自己的持刀姿勢,從到手持刀變為雙手持刀,希望以力破快,壓制劍痴的快劍。   劍痴一改此前放鬆的狀態。   他能夠獲得如此威名,同樣經歷過無數次生死搏殺,最讓他印象深刻的一次,敵人的刀已經逼到他的脖項間,割去了自己後頸的一大塊皮肉。那是他距離死亡最近的一次。   而他能夠一次次闖過來,靠的也是謹慎,對敵時的謹慎,即便他此前非常放鬆,那是一種對於自己實力的自信,但真正對敵時,亦是獅子博兔,務盡全力。   劍痴身體微微一震,身後的劍自然出鞘,來到劍痴的手中。   劍是用最好的隕鐵,請北地最好的工匠,選用最好的精炭,耗時半年鍛造而成。   劍不長,比一般的劍更短一些。   劍身泛著微微紅光,來源於劍身顯眼的血槽,更來源於數十年裡劍痴用此劍殺掉的每一個人。   其中,有成名已久的江湖豪客,有家財萬貫的富貴豪商,也有轉運貴重物品的鏢客,更有手無寸鐵的婦孺兒童。   劍痴深情的欣賞著手中的劍,比最好色的嫖客看到絕世美人的裸體更加動情。   他與他的劍,是永不分離的。   即使他收藏了無數把名劍,也鑄造了很多好劍,但始終帶在身邊的,依然是這一把。   「這柄劍叫痴心。」劍痴溫柔的介紹到。   「我知道。」白奉甲的身子如一隻隨時準備彈射的大蝦,好笑卻充滿力量。   「很好。」   劍痴動了。   果然很快!   第一劍,白奉甲飄飛在面罩之外的幾縷頭髮被無情的割斷。   第二劍,白奉甲的夜行衣被撕掉了一個口子。   第三劍,白奉甲的背上被帶出了一道血槽。   白奉甲很穩,他的刀也很穩。   穩不代表著不快。   恰恰相反,白奉甲的每一刀,都很好地撥開了刺來的劍。   但對手畢竟是以快劍著稱的劍痴。   每一劍,白奉甲都只能躲開要害,仍然不可避免地受到一些損傷。   「後生,再這麼下去,你就該活活流血而死啦。你現在如果願意跪下來求我,說不定我還願意饒你一命。」   白奉甲仍然沒有理會。   劍來,刀起。   白奉甲首次放棄了防守。   劍痴的臉上出現了一絲血痕,白奉甲付出的代價,則是左手臂上再添一道傷口。   誰也不喜歡自己流血的滋味,哪怕是以殺人為樂的人屠,也不願意這血是從自己身上流出。   劍痴怒了。   他沒有想到,自己瞧不起的年輕後生,居然能夠在自己的身上留下傷口,哪怕只有一絲。   這是不可容忍的事情。   劍痴的臉更快了,一劍接一劍,短短瞬間,已經連續刺出了二十四劍。   這是這個難以想像的數字,外人已經難以看清劍光,只能微微看到些許劍影。   白奉甲的刀更快了,血流得也更快了。   此刻,他的身上又多出十餘道口子,白色的夜行衣,已經被徹底染成了血色,周圍的積雪,也早已被刀風劍光掃出了老遠。   這麼下去,果然如劍痴所言,白奉甲會活活流血而亡。   他,必須要為自己的命,放手一搏。 第十七章狂刀再現   所有人都認為白奉甲的刀術來源於風雨間。   但只有大間主以及白奉甲自己知道,自己的刀術要義,其實來源於另一個人。   或者準確地說,白奉甲並不知道大間主知道這件事。   他只是機緣巧合之間遇上了自己這一生真正意義上的師父。   當然,真正有實力的人會對這種機緣巧合嗤之以鼻。   很多時候,命運是由不得自己的,似乎總有一根線在上面牽著自己,朝左、朝右。   白奉甲四歲的時候,在一次夜晚偷偷溜出宿舍,想著到間內的園子裡玩耍。   白奉甲玩得很高興,直到看到一絲微弱的亮光。   孩子的好奇心,很多時候比大人更重。   因為大人往往都因為自己的好奇心傷得很重,從而不敢保留自己的好奇心。   孩子則不存在。   他像絕大部分孩子一樣,朝著亮光走了過去。   是從一座假山內透出來的光亮。   聰明的白奉甲很快找到了機關,一座嶄新的天地呈現在他的面前。   密室很寬,氣流很通暢,保持得也很乾淨,可以看出有人在進行專門維護。   「小娃娃,你是來找我的嗎?」   白奉甲被身旁突然傳出的聲音嚇了一跳。   仔細一看,方才注意到密室的角落裡,還坐著一個人。   一個與其他普通人一樣的人,這裡說的是他的面容、服飾,等等一切。   準確來說,他有著一副可以說得上是英俊的面容。   唯一的不同,就在於他的雙手雙腳帶著沉重鐐銬。   「小娃娃,不要怕,到我身邊來。」那人輕聲說道。   白奉甲自小也是膽大的人,慢慢朝著那人走了過去。   「你是誰?」   「哈哈,你到了這裡,居然不知道我是誰?難道不是白昊君讓你來找我的嗎?」那人笑道。   「白昊君是誰?」   「你連白昊君是誰都不知道,怎麼進的這兒?」   「我就住這兒啊。」   「你叫什麼?」   「我叫白奉甲,是奉字科的。」   「哈哈,有點意思。」   白奉甲一臉好奇地看著眼前之人。   「小娃娃,記住,不要跟任何人提起你來過這裡。」   「為什麼不能提?」   「嘿,小娃娃問題真多,讓你別提就別提。」那人顯得有些不耐煩。   白奉甲答應了,轉身就準備朝外走去,卻聽那人說道,「小娃娃,每天晚上要睡不著覺,記著來找我。」   白奉甲回應了一聲,離開了那個密室。   此後,隔三差五白奉甲就要去見一次那位神秘人。   兩年以後,白奉甲六歲那日,神秘人跟他說道,「小娃娃,我要死了,你願意學我的刀嗎?」   白奉甲沒有拒絕,因為他在風雨間內,本來就是學刀的,能多一個老師,對他來說自然是好事。   但與風雨間授課不一樣,神秘人讓他認真行了拜師禮,成為了白奉甲實打實的師父。   自此以後兩年,白奉甲白天學刀,晚上接著學刀,但始終謹記神秘人的叮囑,沒有對外展示過一招一式,而以白奉甲的實力,依靠日常所學很容易便佔據了奉字科的頭名,得到了奉甲這個名字。   學刀兩年後,神秘人在白奉甲的陪伴下死去,死去之前,神秘人叮囑了白奉甲很多,卻依然沒有提到自己的過往,反而愣愣地看著南方,就此溘然長逝。   白奉甲傷心欲絕,就在他哭泣之時,一個中年男人出現在了自己的身後。   「記住,你的師父叫鐵浮屠,人稱狂刀。」   中年男人臉上透露出難以掩蓋的哀傷,像是在痛悼好友離世。   那是白奉甲第一次見到大間主,其名白昊君。   也是第一次摸到了手中的刀,雪寂,原本屬於鐵浮屠的刀。   「後生,你就要死啦,還有什麼遺言要說的麼?」劍痴心情很愉悅,尤其是想到主持之人開出的價碼,這次任務完成,將會送給他一把傳世名劍。   至於是哪把劍,那人沒說,但想起那人的身份,劍痴知道,那把劍一定是絕世名劍。   而越是不知道,劍痴就越喜歡猜,經常幻想著是哪一把呢?   劍痴沒有幻想來劍,先幻想到了一把刀。   這把刀很真實,就在自己眼前。   但那一剎那,劍痴似乎是如幻想一般,在自己的腦海中浮現出了那把刀。   劍痴下意識地用劍擋住了白奉甲的刀。   擋住了刀身,卻沒有擋住刀氣。   刀氣在劍痴左肩上留下了深深一道血痕。   劍痴回過神來,仔細看著眼前的刀。   之前,渾身雪白的刀身隱隱泛出紅光。   這種紅,與劍痴的劍身泛出的紅並不一樣。   完全依靠白奉甲此刻內力的驅使,泛出了怪異的紅光。   眼前的刀,與劍痴腦海中的刀,完全重合在了一起。   「後生,你的師父是誰?」劍痴喃喃問道。   白奉甲沒有回答,此刻的他,意識已經漸漸迷離。   鐵浮屠曾經叮囑過他,在二十歲之前,儘可能少用狂刀。   狂刀威力巨大,但代價就是在內力沒有達到一定程度時,每次使用,都會迷失神智。   如果使用頻繁,會對他的身體造成不可逆的傷害。   白奉甲已經二十歲了,雖然已經幾乎可以控制狂刀,但依然不可避免地陷入迷離的狀態,這就是狂刀的霸道。   一刀,接著一刀。   狂刀,就在於狂,在於用刀時的狂暴,猶如刀中皇者,一往無前。   劍痴開始後退。   此刻白奉甲的實力,藉助狂刀飆升到與他同等的地步,但並不至於徹底壓制他。   刀重合,人亦重合。   那個在劍痴心中留下了無法磨滅印象的人,似乎重新出現在他面前。   習武之人,都會有心魔。   這個心魔,可能是難以突破的一招一式,可能是一件事,可能是一個人。   劍痴的心魔,就是一個人。   那個狂傲、霸道的人。   在劍痴已經在江湖上闖出偌大名頭的時候,遇到了一個無名之人,一個路見不平的人,一個帶著小女孩,找他復仇的年輕人。   年輕人年紀不大,但每一招,每一式,都碾壓他,讓他徹底沒有還手之力。   就在年輕人要斬掉他頭顱的時候,小女孩替他求了情,代價是他後頸的一整塊頭皮。   直到現在,那裡依然沒有長出一絲頭髮。   一年後,劍痴知道了年輕人的名字,狂刀,鐵浮屠。   「仙人撫頂!」白奉甲默默喊出一句。   同樣的招式,同樣的痕跡,但劍痴沒有躲過,即使他在夢中演練過無數次,嘗試過各種招法,依然沒有躲過。   只不過這次的代價,不是他的頭皮,而是他的頭顱。   因為,這次沒有小女孩為他求情了。   那個小女孩,早已成了他的劍下亡魂。   劍痴死之前,似乎再次看到了鐵浮屠的狂怒,小女孩的微笑。   他的眼中,閃過一道莫名的光,就此熄滅。   「我的師傅,叫鐵浮屠。」   白奉甲喘著粗氣,一字一句地說道。 第十八章圍獵   白奉甲大口喘著粗氣。   現在使用狂刀對他的影響已經小了很多,但並不意味著沒有影響。   短暫休息片刻,白奉甲活動了一下一時間近乎酥軟的手指,提刀緩慢向前走去。   此地不宜久留。   能夠斬殺劍痴已經出乎了白奉甲的意料。   當然,這是他並不知道劍痴心中對於狂刀,準確來說是對於他師父,鐵浮屠的恐懼已經深入骨髓,直接影響了他對戰白奉甲時的心態。   但邦察與劍痴的出現,也給白奉甲提了一個醒,不知道接下來還有什麼等待著他。   白城下各條暗道已經深深烙印在了雪影的心中,這幫助她幾乎可以在黑暗之中沒有阻礙的快速前進。   但她依然提醒自己,快一點,再快一點。   前路很黑,只有手中的火把可以照出一段距離的光亮。   黑漆漆的暗道透露出神秘的恐怖,正如雪影此刻心中所恐懼的,她也不知道接下來等待她的是什麼。   可能是兇殘的敵人,對於一個美女,尤其是絕世美女來說,這一點尤其恐懼。   也可能是白奉甲的屍體。   但在結果出來之前,雪影依然選擇搏一搏。   她心中,始終忘不掉那個年少而倔強的少年。   那年同樣是大雪紛飛,沒有被凍死,就快被餓死的雪影遇到了改變她一生命運的那個男人,風雨間的大間主,白昊君。   是他帶給她一個家。   雖然這個家對她來說並沒有那麼友善,但畢竟比風餐露宿,餓斃街頭要好得多。   風雨間絕大多數的孩子都姓白。   他們從出生開始,就被養在風雨間,他們心中,沒有父母存在的位置。   唯一的信念就是回到白城,奪回祖居之地。   他們從小就要拋棄自己的名字,十年為一代,互相之間以年齡為序稱呼彼此。   比如白奉甲曾經就是老四,而雪影,也是老么,從小營養不良的她,也被稱為小不點。   為了更好的相互競爭,他們被分為四科,分別是奉啟承玉。   直到成年大比,以成績為序,分授名號。   白奉甲,自然就是奉科頭名。   殘酷的競爭體系和排名制度在篩選人才的同時,也自然造就了許多過火的爭鬥。   雪影入門最晚,還被編入了頭科,自然是眾人欺負的對象。   白奉甲除外。   當時的白奉甲並不突出。   雪影自然不知道這是白奉甲在同時練狂刀的結果。   名列第四,卻沒有相應的實力,自然也容易受到排擠和欺負。   孩子的世界,有時候也格外的現實和殘酷。   比如,欺負弱者最兇的,往往是人群中相對最弱的那一個。   白奉甲是個例外。   他不欺負任何人。   他保護了雪影。   即使他並不高大,也不強壯。   但每次被其它人打得頭破血流的時候,躲在他身後的雪影,他的身影,在雪影的心目中,是如此的高大與威武。   兩個孤單,飽受欺負的小孩,在殘忍的孩子世界中,抱團取暖,互相給著彼此心靈上的慰籍。   但雪影從來沒有認為這是愛。   畢竟孩子又怎麼懂愛呢?   只是當看到手中的那份情報時,雖然臉上不露聲色,但雪影的心中,已經掀起了滔天巨浪。   醉香樓重要,使命重要,但此時此刻,當那個偉岸的身影需要自己的時候,一切都顯得不重要了。   雪影握緊了手中的劍。   白綺羅親手傳給她的子母劍。   白綺羅告訴過她,子母劍是世上最有感情的劍,用劍的人就不能有太多的感情,否則容易被其所傷。   隔著劍鞘,雪影依然可以感受它的鋒芒與躁動,正如雪影此刻的心。   雪影並沒有找尋很久,畢竟伏擊殺心佛陀的地方是兩人共同選定的。   白奉甲狂刀的聲勢尤如黑暗之中的燈火,指引著雪影前行。   雪影並不知道白奉甲會狂刀,但如此狂暴的內力,讓雪影清楚,白奉甲此刻的境地並不好。   是的,白奉甲再次使出了狂刀。   距離他殺死劍痴,不過盞茶距離。   當他拖著疲憊的身軀走出那片密林,才發現眼前密密麻麻的全是人。   準確來說,是密密麻麻的,裝備精良的士兵。   白奉甲想退。   身後五百步,卻緩緩走出一人,正是之前箭射自己的人。   「小兄弟好功夫!」   眼前的軍陣有序散開,一人驅動坐騎緩緩走出。   「你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兄弟,你是誰?」   「我是誰又重要麼?」   「當然重要,試想明日江湖上,就將傳出,有一名少年英豪,殺死了江湖上惡貫滿盈的劍痴,這將是多少人口口相傳的傳奇啊。與之相配的,不應該是一個響噹噹的名號麼?」   「你會讓我活到明日麼?」   「作為我本人,當然是想的,但作為我的職責所在,估計是不能的。」對面之人真誠回答到。   「既然如此,知道我的名字很重要麼?」   「也是,螻蟻太多,如果都知道名字,那豈不是得累死本少爺。」   「照此意思,你並不是為我而來?」   哈哈哈,對面之人仿佛聽到了世界上最好笑得笑話,在馬背上笑得前俯後仰。   半晌,馬上之人終於停止了笑聲。   「本來想打草驚驚蛇,誰成想還真驚出蛇了呢。」   白奉甲的臉色變了。   本以為殺心的出現,就是一個誘餌,是專門針對自己和醉香樓的毒餌,卻不成想居然只是別人的無心之舉。   世界上很多事情,本來就很巧合。   但更讓白奉甲震驚的是,正因為是無心之局,卻在短短的時間內,被眼前之人臨機決斷,調動疑似邦察和劍痴兩大高手前來應對。   而且若非是白奉甲,可能連箭手的第一關都過不去。   而即使是白奉甲,若非運氣使然,那肯定也過不了劍痴的第二關。   即便如此,眼前的人依然布下了第三關,一個必殺的圍殺之局。   如果能夠活下去,那麼眼前之人,將是白家奪回白城的最大之敵。   而眼下,唯一的選擇,就是戰,哪怕是戰死呢!   白奉甲苦笑,或許自己的死訊傳回間內,不會引起多少哀傷,嘲笑很多倒應該很多。   只是不知道雪影會如何!   白奉甲略微有些奇怪,此刻,他心中想到的第一個人,居然不是師父,更不是對自己寄予厚望的大間主,而是剛剛見面的雪影。   兩人都不知道,藏在心中十年的種子,在生死之間,會爆發出如此強大的能量,超越了生死,看到了真我。   白奉甲沒有說話,緩緩拔出手中的刀。   那就戰吧! 第十九章突變   對面那人卻是個謹慎之人。   能面斬劍痴之人,無論如何都會讓人更加謹慎。   揮手之間,軍陣再次展開,迤迤然慢慢策馬回到軍陣包圍之中,便有將官指揮圍殺。   首先發出的,當然是箭。   密密麻麻的箭支尤如傾盆大雨,朝著白奉甲傾瀉而去。   蒙古大軍善射,箭雨的威力非同小可。   白奉甲狂吼一聲,也不再顧及其它,直接運轉狂刀。   頃刻之間,成百上千支箭被斬落在白奉甲周圍。   軍陣中的男子半伏在馬背上,尤如看戲一般,緩緩鼓掌道,「真猛士也,可惜了。」   沒有人可以在大軍的圍殺之中活下來,無論是江湖中再高的高手也是如此。個人對戰終究不是行伍衝殺,常言道雙拳難敵四手,即是如此。   三輪齊射之後,白奉甲已經渾身是血,劍痴留下的傷痕裡,雖然依靠白奉甲恐怖的恢復力,之前已經不再流血,但此刻,劇烈的運動再次崩開傷口,本就是血衣的夜行衣,再一次染上血色。   白奉甲中箭了,雖然不多,只有腿上兩支,但卻很致命地會限制他的活動。   白奉甲咬牙斷去箭杆,此刻,他已經幾乎沒了力氣,大口喘著粗氣,他似乎聽到了自己肺在撕裂的聲音。   可以看出,對面指揮的將官是一個久經戰陣之人,把握戰機非常熟。   箭雨停了。   只見一隊十二騎緩緩離開軍陣,拔出馬背上的彎刀開始衝鋒。   目標,當然是白奉甲。   十步,五步,白奉甲已經可以看到對面騎士的臉。   軍陣中的男子已經坐直了身子,似乎等著欣賞一場絕美的視覺盛宴。   他很喜歡這種虐殺的感覺,讓他的每一根神經都充滿了無窮的活力,有種即使是男女之愛也達不到的歡愉感。   顯然指揮的將官非常清楚男子的喜好,在覺得適合的時候,選擇了最殘忍的馬陣衝殺。   蒙古大軍的衝殺,比它的箭雨更加讓人膽寒。   白奉甲拔出支撐自己身體的雪寂。   擠壓自己身體裡的每一點力量,揮刀,再揮刀……   十二騎倒在了血泊之中。   男子臉上沒有失望的表情,反而湧上了一絲癲狂。   再衝。   又是十二騎。   ……   白奉甲已經連動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   仿佛自己的身體已經不屬於自己。   男子在震驚中癲狂更甚,「殺,殺,殺了他。」   將官制止了邦察想要插手的舉動。   他心中的驕傲不能容忍自己的軍隊被眼前一個垂死之人擊敗。   二十四騎。   白奉甲陷入了苦戰,每一次揮刀都是來自於身體機械的反應。   終於有刀落在了白奉甲的身上。   軍陣中的男子大叫一聲,「好!」   有了第一刀,就有第二刀,第三刀。   二十四騎用自己的生命在白奉甲身上留下了三刀。   比劍痴留下的傷痕更深,更致命。   戰場上突然安靜了下來,包括軍陣中的男子。   軍人尚武,最崇拜勇者。   無論如何,對面這個不知名的男人已經贏得了他們的尊敬。   尊敬,自然需要更莊嚴的死去。   將官離開了指揮的位置,親自帶領騎兵上陣。   軍陣中的男子也沉默了下來,默默注視著二十四騎策馬向白奉甲殺去。   刀已經揮不了太高。   白奉甲只能艱難地移動身體,借用身體的慣性砍斷馬腿,將馬背上的騎兵摔下馬來。   場上的二十五人戰成一團。   不斷有蒙古士兵倒下。   二十,十八,十二……   終於,白奉甲倒下了。   觀戰的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所有的士兵默不作聲的讓開,他們每個人身上都帶著傷,毫無意外,都是白奉甲造成的。   但面對這個敵人,所有的士兵都沒有恨意。   能夠死在勇者的刀下,也是戰士的榮耀。   所有的戰士都放棄了爭奪戰功的想法,選擇讓自己的頭領來執行最後的處決。   將領沉默著,用身上隨身攜帶的最寶貴的黑羊皮擦拭著彎刀,那是所有騎兵身上最重要的物品,是他們對於故鄉的思念,也是他們生命的盡頭時,指引著他們的靈魂進入長生天的鑰匙。   每一寸都擦得很仔細,雪白的彎刀映著林中的白雪,閃爍著刺眼的寒光。   「要死了麼?」   白奉甲強撐著身體,希望能讓自己最後死得體面一些。   眼前皚皚的白雪,不知道讓他想起來什麼。   白奉甲緩緩閉上眼睛,準備迎接最後時刻的到來。   仍然在暗道中疾行的雪影只感覺自己的心臟跳動得越來越劇烈。   一種不安的情緒正逐漸深入她的骨髓。   「白大哥,你要等我!」   雪影在心中不斷的祈禱,雖然雪影自小就不信神靈。   用她的話來說,如果真有神靈的話,為何在她幼小流浪的時候沒有出現,在她近乎餓斃街頭的時候沒有出現,在她飽受同門欺辱的時候沒有出現?   無法出現,就說明沒有。這是雪影心中抱定的信念。   但此刻,雪影無比希望虔誠地祈求者她所知道的每一位神靈,如來佛祖,太上老君,玉皇大帝,還有許許多多喇嘛教的神靈。   暗道最近的出口距離白奉甲並不遠,就在二十布開外的小山坡下。   機關設計得很巧妙,從外面看,一點也察覺不出來其中另有洞天,可見建造者的苦心和匠心。   外面厚厚的積雪更是將所有的痕跡掩藏,繞是外面之人均是久經戰陣之人,也沒有發現任何的不妥。   當白奉甲做最後一擊時,雪影已經打開了暗刀的出口,扒開厚厚的積雪,正好看到白奉甲倒下的一幕。   雪影從未如此不安過。   但她從小受到的訓練讓她必須要冷靜下來。   伏在冰冷的白雪中,雪影嬌嫩的皮膚感覺到了一陣刺痛,但她毫無感覺。   她冷靜地測算著距離,以及救人的可能性,更重要的,是如何處理善後。   絕對不能讓人順藤摸到醉香樓。   並非是擔心間內大業,雪影更掛念的,是樓裡上百個姐妹和無數小廝婢女的性命。   如果自己出事,還有鳳舞支撐。   但如若和亂黨扯上關係,那醉香樓,覆滅已經是它最好的結局。   將官終於擦完了刀,確保沒有一絲血跡的殘留後,他舉起了刀。   順著白奉甲的脖頸,重重的劈了下去。   異變突生! 第二十章逃   一柄短劍自斜後方飛來。   將官久經沙場,反應極快。   彎刀一揚,將瞄準自己的短劍擊飛。   短劍並沒有掉落,而是旋轉著飛向一襲白影。   雪影擲出子劍的同時,人已經跟著飛了出去。   幾乎同時,在周圍騎士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雪影已經來到了白奉甲身邊。   同時擲出的,還有隨身攜帶的迷煙球。   將官將短劍擊飛,不顧升起來的白煙,第一時間就揮劍朝著原定方位斬下。   將官的反應不可謂不快,但雪影更快。   踏雪無痕是風雨間中排名第一的輕功,但練成的條件苛刻,其中之一就是必須的是女子,而且只有親傳弟子才能得授完整功法。   白綺羅在風雨間中,本就以輕功出名。   雪影在其身邊八年,更是得其真傳。   軍陣中的男人也第一時間反應了過來,再沒有剛才的沉靜,厲喝一聲,「邦察,殺了他!」   馬上持弓之人果然是邦察,那個蒙古軍中比射鵰者更優秀的弓箭手。   作為一名頂尖的箭術大師,邦察的反應更快,幾乎就在雪影出現在場中的瞬間,沒有等軍陣中男子的命令,就已經彎弓射出了第一箭。   但他低估了雪影,尤其是雪影的速度。   當箭羽還在顫抖的時候,雪影已經帶出了白奉甲。   彎弓,四箭齊發!   雪影帶著白奉甲,第一時間就朝著暗道奔去。   她早就看到邦察的存在,而且視為場中最危險的人。   白奉甲的對面整整堆了五百餘名蒙古騎兵,斜後方就一人,卻偏偏選擇正面對陣蒙古大軍。   白奉甲不傻,雪影更不笨。   那是一個極為危險的箭術高手,自己救人的最大威脅。   雪影一直留意著邦察的動作。   四箭襲來,雪影帶著白奉甲不斷閃躲。   四箭剛剛落地,再來四箭。   雪影沒法換氣。   如果單是雪影自己,可以比較輕鬆的躲過,但此刻,她帶著白奉甲。   一個體重超過他兩倍,而且幾乎無法活動得男人。   雪影還沒有忘記帶走雪寂。   這些,都成了她的累贅。   踏雪無痕,此刻已經無法做到踏雪無痕。   雪影的速度慢了下來,邦察的劍卻越來越快。   好在子劍回到了雪影手中。   子母劍有一個非常神奇的地方,只要母劍在手,子劍只要在一定範圍之內沒有受到限制,就可以一直回到持母劍人的手中。   雪影奮力擲出子劍,擊落其中一支箭,箭的目標就是她下一步落腳的地方。   短短的二十步距離,出來可以做到瞬間即至,但此刻,雪影走得異常艱難。   十步,八步,七步……   雪影的速度越來越慢。   身後的騎兵已經反應了過來,在將官的帶領下撲殺過來。   好在白奉甲讓他們損失了戰馬,讓他們的速度也打了折扣。   但越慢越危險。   還剩五步!   邦察放棄了齊射,因為他發現,眼前的女人,是的,他的眼睛已經告訴他,眼前這個蒙面夜行之人,一定是個女人,她的目標只有一個,就在她的正前方。   雪影選擇了最近,也是最危險的路線,尤其在面對箭手的時候,但她別無選擇。   邦察只用了一支箭,而且不再追求速度,他在蓄力,希望一擊必殺!   女人,有她的優勢,也有她的劣勢!   這短暫的過程讓雪影的壓力驟減。   還剩兩步!   箭來了!   勢大力沉!   子劍無功而返,雪影的力氣越來越小,幾乎沒有對來箭的走勢造成影響。   此刻,那支箭距離雪影已經不足兩步,她距離暗道入口也不足兩步!   難道要與白奉甲一起死在這裡嗎?   雪影已經做好死前毀掉自己面容的準備。   電光火石之間,雪影選擇了背對來箭!   她瘋了嗎?   軍陣中的男人微微張著嘴,仿佛下一刻就要笑出聲來。   箭頭是世界上最銳利的東西之一,尤其是經過勁弓的加速之後。   女人的皮膚和肉體,是這個世界最嬌貴、最脆弱的東西。   當最銳利,和最脆弱相碰撞在一起,會發生什麼?   自然是最脆弱的被摧毀!   但雪影的肉體並沒有被摧毀!   在箭觸及她身體的瞬間,腰間的母劍來到了她的身後,擋在了那支箭的前方!   原本勢大力沉的重箭,此刻成了雪影的助力。   雪影帶著白奉甲順利遁入暗道。   雪影並不是沒有付出代價,在進入暗道德同時,臉上蒙面的白巾已經灑滿了鮮血。   雪影受傷了!   那支羽箭在震傷她的同時,斜飛出去,還帶走了她肩上的一塊皮肉,留下了深深的一道箭痕。   但無論如何,終歸是逃過一劫,雖然不知道是否能順利逃脫,即便如此也值得高興。   雪影沒時間高興,遁入暗道的同時,便啟動了門後的自毀裝置。   沒等身後的士兵湧上來,暗道的入口已經塌了。   身後的眾人面面相覷,即使是久經沙場的將官也被如此連貫的手法而震驚,似乎是預演過一般。   但戰場哪能預演呢?   正如死亡不能預演一樣。   一眾人愣在了當場。   只聽軍陣中的男人歇斯底裡地喊到,「還愣著幹什麼,挖地三尺也要給我找到他們,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一眾人聽令,快速行動起來,一些士兵直接以手中的彎刀為工具,開始挖掘剛剛坍塌的暗道入口。   邦察緩緩策馬過來。   對於邦察這樣的高手來說,每支箭射出幾乎就等於已經毀了,除非必要,基本沒有再用的可能,因為也不存在打掃現場一說。   但今天的邦察,卻開始尋找自己射出的箭。   其實並不難找,每支箭的落點都精準的烙印在邦察的心中。   很快,他便找到了最後一支,也是最至關重要的一支箭。   箭簇上還留有血跡,更重要的,是上面還帶有一片布料。   布料很好,穿起來會非常的舒服,邦察觸摸起來,不亞於輕輕撫摸少女的肌膚。   有血腥味,邦察很敏感。   但在血腥味之下,還有一縷非常淡雅,綿長,讓人一聞就為之著迷的香味,是屬於那個女人的味道。   邦察很確定!   從她的體態,從她的動作,以及殘留的布料和香味,逃走的女人並不簡單,也絕非軍陣中的男人所說的打草驚出來的蛇那般簡單,更可能就是他們要找的大魚。   「小少爺,您看!」邦察將手中的布料呈給了軍陣中的男人。   仔細一眼,男人年紀並不大,最多也就是十六七歲的樣子,只不過為了成熟而打扮得很成熟,加之夜晚,顯得並不那麼明顯。   兩人的判斷是一致的!   男子心中已經知道了搜尋的方向,輕笑一聲,「看你們往哪裡逃!」 籤約感言:開啟一段圓夢之旅   昨日編輯通知,新書已經成功籤約,得到這個消息,心中五味雜陳。   從小就喜歡武俠,上學最喜歡的就是沉浸在金庸古龍的世界裡,自然也少不了老師的棍棒監督。   走在鄉間的小路上,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扯起一條棍子,揮舞一套絕世棍法,將路邊無辜的小草打得七零八落。   工作之後,越來越忙,時間也越來越緊,但心中的武俠夢卻日益炙熱。   心未冷,筆尚溫,趁著寫得動,將自己的心中所思所想,寫將出來,與廣大讀友做一個分享。   每天上下班時間碼字,字數不多,也很疲累,但無論如何,也算是圓自己的一個夢。   最後,希望大家能夠喜歡《白雪歌》。   在這裡,見自己。   謝謝大家! 第二十一章家   白奉甲已經陷入了昏迷,雪影的狀態也不好過。   肩上的箭傷還是小事,但被箭造成的內傷卻更是難過。   她還要兼顧每走一段,就及時毀掉相應的機關。   這條暗道,自此以後就會廢棄,在醉香樓密檔的第二檔,又將多出來一個紅叉。   此刻雪影沒有心思想這麼多,她只感覺背上的白奉甲越來越沉,感覺自己每往前走一步,肺部就如同撕裂一般。   但她在堅持。   終於,雪影眼前的暗道越來越迷離,越來越昏暗。   只聽暗道裡猛的一聲迴響,雪影和她背上的白奉甲,全都倒在了暗道裡。   白奉甲還未清醒,但已經恢復了一些意識。   他感覺到一雙柔軟的小手正在溫柔地給自己抹藥、包紮。   他的傷太重了。   用老駝背的說法,如果再給他補一刀,或者再流血小半個時辰,他一定就去見閻王爺了。   白奉甲奮力想睜開眼睛,看看這雙溫柔的手屬於誰。   他記得那個靈動優雅的白色身影,是她救了自己。   這雙手,與那個白色身影,是同一個人吧?   但白奉甲不確定是誰,是雪影麼?   白奉甲內心已經否定了這個答案,雖然他很期待是雪影。   但作為一名紮根白城多年的諜子,她應該非常清楚救自己的風險和可能帶來的後果。   白奉甲不願意也不希望來,雖然他最後所停留的地方,就距離暗道入口不遠。   如果不是面前的蒙古大軍,白奉甲已經從暗道逃走。   這也足以說明他最先選擇看醉香樓第二卷密檔的重要性。   那又是誰知道這暗道所在呢?   白奉甲已經無心去想。   那雙溫柔的小手輕輕撫摸了一下白奉甲的額頭,那一瞬間,白奉甲所有的不安都消失了,緊皺的眉頭也舒展開來。   這雙小手就是他心中最大的支撐。   雪影已經回到了醉香樓,是啞奴接她回來的。   剛進入密室,一臉焦急的鳳舞就趕了進來。   「你去哪兒啦?」   「白大哥呢?」   「你知不知道你出去很危險?」   「你知道可能會造成多大的後果嗎?」   鳳舞用她的言語和不安不停地轟擊著雪影。   雪影臉上掛著淡淡的輕笑,搖了搖頭,沒有說話,身子卻倒了下去。   鳳舞趕緊扶住,這才發現雪影的嘴角滲出一絲鮮血,還有自己手上也有血。   啞奴送來了傷藥,   「啞奴,是她自己回來的嗎?」   啞奴示意自己不知道,便轉身離開了。   鳳舞咬咬牙,只得先給雪影包紮傷口,一切只能等她醒過來之後再說了。   白奉甲是被粥香吸引醒的。   當他睜開眼睛,面前的桌子上擺著一大碗濃粥,一個嬌小的身體正在小屋子裡忙碌。   白奉甲掙扎著起身,卻驚嚇到了屋裡的人,是個不到十七八歲的小姑娘。   只聽一聲輕呼,小姑娘手中的茶壺應聲而碎。   小姑娘沒有在意被打碎的茶壺,滿臉驚喜的說道,「你醒啦?」   「這裡是哪兒?」白奉甲在小姑娘的幫助下,放棄了坐起來的打算。   「這裡是家啊!」   「家?誰的家?」   「你這人好奇怪,我在這裡,當然是我的家啊!」   白奉甲苦笑一聲,那我在這裡,也是我的家麼?   「誰送我來的?」   小姑娘眨巴眨巴大眼,回答到:「不知道啊,一大早就看到你躺在我家門口,爺爺好心,把你抬了回來。」   「那我的傷?」   小姑娘小臉一紅,「當然是爺爺給包紮的。」說完又自豪的說道,「我爺爺可以白城最有名的大夫了。」   白奉甲心中卻琢磨開了,難道是有人救了自己之後,又專門放在了大夫門口?   想到這兒,白奉甲心裡卻安定了很多,至少說明救自己的人沒有惡意,眼前的人也同樣沒有惡意。   白奉甲輕輕舒展了一下身體,全身上下的劇痛卻阻礙了他進一步的行動。   小姑娘看他因為疼痛緊皺的眉頭,以為他不舒服,小手搭在白奉甲額頭,又試了一下自己額頭的溫度,才放下心來,爺爺說過,只要他不發燒,就算是挺過去了。   白奉甲心中劇震,不是同一個人!   心中明白,白奉甲臉上卻不顯露。   緩了緩,笑著問小姑娘道,「小妹妹,你叫什麼名字?」   卻不想小姑娘一臉怒送容,睜大眼睛瞪著白奉甲,叉腰喝道,「嘿,你叫誰小妹妹呢?你知道我多大麼?」   小姑娘正神氣,腦袋上卻被輕輕敲了一記,「人小鬼大。」   屋內走進來一個駝背老人。   小姑娘一聽聲音,立馬轉身拖住老人的手撒嬌道,「爺爺,你怎麼能向著外人呢?」   老人笑到,「好好好,爺爺向著你,向著你。」   說著帶著小姑娘走到床邊,正欲伸手看看白奉甲是否發燒,小姑娘卻叫道,「爺爺,我已經看過了,沒發燒。」   老人縮回手,拍拍小姑娘的小臉蛋,寵溺的笑到,「我家丫頭長大啦,都成一代名醫啦。」   小姑娘抱手驕傲地道,「那當然,也不看我爺爺是誰!」   屋內另外兩人都被小姑娘逗笑了,只不過這笑對於白奉甲來說卻是種折磨,牽動了渾身的傷口,但無疑舒緩了他沉重的心情。   白奉甲無法活動,只能朝老人說道,「謝謝老人家!」   老人擺擺手,並沒有接受白奉甲的謝意。   白奉甲本來想問問,到底是誰救了自己,張張嘴卻將話咽了回去。   老人邊給白奉甲診脈,邊說道,「你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好好養傷,其它什麼都別管,也別問。」   白奉甲只得點點頭。   診完脈,老人帶著孫女出去了。   屋裡的白奉甲,方才有時間認真打量眼前的小屋子。   屋子很小,只容得下一張床和一張桌子,但四周牆上,貼滿了各種裝飾品,可以看出主人非常用心。   屋子也打掃得很乾淨,很適合白奉甲養傷。   果然如小姑娘所說,這就是家的感覺。   白奉甲苦笑,不知道自己的「家」怎麼樣了,自己頗有種出師未捷身先死的感覺。   眼前最緊迫的,是醉香樓怎麼樣了?   雖然昨日白奉甲已經易了容,但自己也不敢確保有沒有出紕漏,如果有一絲不慎,就可能牽涉到醉香樓。   而正如白奉甲所想,眼下醉香樓的確遇到了麻煩,可能決定生死的大麻煩。 第二十二章好菜   帖木兒心情很不好。   吳法言送來的幾個侍女都被他打罵了出來。   「真蠢,真蠢!」   屋外,吳法言,邦察,還有指揮圍殺白奉甲的將官等一行人站在那裡,聽到裡面呯呯嘭嘭砸碎東西的聲音,卻沒有一個人敢進去勸勸。   吳法言還是個年輕人,也就三十來歲,此刻的他,臉色鐵青。   一方面是因為帖木兒一行完全沒有提前打招呼,就通過駐軍換防進駐了白城。   另一方面也是自己請來的殺心佛陀,被別人當成棋子而不自知,白白丟了這麼大一個臉面。   現在帖木兒鳩佔鵲巢,吳法言讓出了自己最好的屋子,房內都是自己的珍藏,卻被帖木兒當成破爛砸得稀碎。   但吳法言敢怒不敢言,相較於帖木兒的身份,吳法言自己的那點背景,簡直就是不值一提,更何況發生此事,自己是萬死難辭其咎。   誰都知道元惠宗最疼愛自己的幼弟,而那個最囂張跋扈,卻也極端廢物的王爺,又最寵愛屋內的私生子。   帖木兒本來可以是小王爺,但奈何自己的父親懼內,自己的母親又是個漢人女子,更是一個青樓女子,根本沒辦法進王府大門,造成帖木兒一直在族內抬不起頭來。   他恨,恨他的父王,恨他的母親,恨所有叫他小少爺的人,雖然他知道自己改變不了。   曾經一個從小帶大他的僕人,因為稱呼自己為小王爺,傳到大王妃那裡,被大王妃派人亂刀砍死,屍體也被亂馬踏碎成泥,這也明白的宣示這個私生子並不受王妃待見。   直到現在,帖木兒的名字也沒能進入宗正府。   帖木兒從小就想證明自己,他也的確有證明自己的資本,他非常聰明,這是他那蠢才父王所不具備的優秀特質,這也是他父王最引以為傲,並十分寵溺他的原因。   在他的一手操作下,他的蠢才父親求到了自己的皇帝哥哥那裡,將他安插進了狼逐衛,自然謀到了一個不小的官職和巨大的權利。   帖木兒此時全權負責西部行省的諜報事宜,有監察百官和先斬後奏的權利。   但他依舊不滿足,只是希望以此為跳板,追逐更大的權利,最終親手覆滅大王妃的家族勢力,亂刀殺死自己的蠢才大兄,堂堂正正的將自己的名字懸掛到王府的每個角落。   所以,帖木兒從不允許自己犯錯。   但今天他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居然在重重包圍中,讓一個女人從自己手中救走了人。   雖然目前來看並沒有那麼嚴重,但帖木兒已經將它視為了自己人生的汙點。   他是一個有潔癖的人。   第一批派出去搜捕的人已經回來了,暗道被重重摧毀,已經找尋不到任何有價值的東西。   但從此可以看出,有勢力在白城中經營許久,而白城本地官屬居然一無所知。   這也是吳法言此刻忐忑不安的原因所在,他絕對是第一個該殺頭的人。   屋內的聲音終於停了下來,周圍的一群人都鬆了一口氣。   帖木兒披著一件狐裘走了出來。   此刻的他,臉上已經沒有了癲狂的神色,而是充滿了冷靜,尤如屋外的冰雪一般,冷若冰霜。   「真金,第二批人派出去了嗎?」   問的是指揮圍殺白奉甲的將官,也是帖木兒的親信,是王府自小養大的家將。   「小少爺,已經派出去了,此刻正在城內各大坊間搜捕。」   帖木兒並沒有指望從暗道裡能發現什麼。   能夠預謀已久,在白城內挖掘出如此規模的暗道,自然也有足夠的手段毀掉它,讓人找不到絲毫痕跡。   他將搜捕的重點放在了城內有權有勢的家族中。   除了白家,白城裡還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家族,有蒙古人,有色目人,最多的,當然是漢人。   當白家還在的時候,他們都是微不足道的小勢力。   但當權力的真空出現時,所有的勢力都如聞到血腥味的鯊魚,一擁而上,肆意生長,即使蒙古官府直接插手,培植了很多蒙古勢力和親官府的色目人勢力,但漢人的實力依然不容小覷。   今天晚上白衣女子留下的衣角,可並非普通人家能夠製備的,尤其是其所用的薰香。   「情況如何?」   「回稟少爺,目前除了幾家本族和親近色目人的府邸,其它都已經搜過了,並無收穫。」   帖木兒咬咬牙,寒聲道,「搜,全部都搜,我就不信她能躲到天上去。」   「小少爺,這……」真金欲言又止,他可知道能夠在白城紮根的蒙古人勢力,都並非善類。   「嗯?」迎接他的,是帖木兒充滿寒意的目光。   真金連忙答應,下去安排人手去了,其中幾家關鍵的府邸,還需要他親自帶隊上門。   「邦察,你帶人,重點把城內的所有醫館藥鋪盯緊了,一見到可疑人物,一律抓捕。」   邦察沒有出聲,領命而去。   「吳大人,對於疑犯的來路,您可有什麼能幫小王解惑的?」帖木兒帶著一絲嘲弄,看向吳法言。   吳法言心中一緊,終於到自己了。   「法言聽從小少爺差遣,萬死不辭!」吳法言恭謹地說道。   「好一個萬死不辭!我不需要你的萬死不辭,只要你記住自己的身份!不要以為換了一個姓,就可以活的堂堂正正了,你的祖宗幹過什麼,我可是清清楚楚!」帖木兒寒聲道,越到最後,他的聲音越冷。   吳法言緊咬牙關,嘴角已經滲出了血跡,滿臉慘白,只能恭聲應是。   帖木兒很滿意自己的威懾效果,扯了扯自己身上的狐裘,目光卻看到了縣尹府旁邊的高樓。   今天晚上的醉香樓,第一次那麼安靜。   所有的豪客早在半個時辰前就收到了消息,就慌慌張張的離開了溫柔鄉,趕回家去守著自己那或多或少的家產。   只有幾個外地的豪商,因為大雪所阻,正好天天在醉香樓飲酒作樂,當然,還有幾個背景雄厚的大人們,比如古爾赤。   古爾赤已經知道帖木兒的到來,但他並不以為意,只當是小孩子過家家了,玩夠了自然就回家了。   帖木兒伸伸脖子,呼吸一口帶著寒意,也帶著一絲奢靡香味的空氣,嘲弄的問道,「吳大人,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也懷疑眼前這家園子啊?」   吳法言只得應是。   帖木兒臉上露出不慌不忙的神色。   「你看,這就是我與你的不同,好菜,從來都要放在最後來吃,驚了,就沒有那麼好的味道了。」   說完也不看吳法言,帶著另外的幾名家將向外走去。   而此刻,兩把彎刀已經駕到了鳳舞的脖子上。 第二十三章考驗   帖木兒悠悠然走進醉香樓。   深吸一口氣,帖木兒臉上露出陶醉的神情。   「久聞醉香樓大名,今日得見,名不虛傳。」   帖木兒在大都就是有名的花間浪子,勾欄熟客,一擲千金更是尋常之事。   眼前的場景卻讓帖木兒眉頭一皺。   只見一百餘個軍士正在樓裡大肆翻查,幾個女子受了驚嚇,正在一旁瑟瑟發抖,忍不住哭泣出聲。   出來招呼的鳳舞一言不合,就被兩個軍士把刀架在了脖子上。   對於眼前這些女子的姿色,軍士們雖然眼紅,但也知道輕重,只是偶爾在手腳上佔寫便宜,可不敢有其它異動。   尤其是鳳舞,一看就是醉香樓的老鴇,或是老闆,指不定就是頭兒們要的人,更不敢有什麼非分之想。   帖木兒咳嗽一聲,身旁的一名家將立即領會,喝聲制止了眼前胡亂翻檢的軍士。   「怎麼能如此唐突佳人呢?」   帖木兒說話間,親自走到鳳舞身旁,手指捻著兩把彎刀放了下去。   「不知大人來醉香樓,所為何事?」鳳舞悽然若泣,道了一個萬福。   帖木兒連忙扶起鳳舞,心痛的說道,「連累姐姐受苦啦!」   鳳舞也不說話,此刻心中卻有些悲苦,本以為殺心佛陀就是一尊自己等人得罪不起的大佛,但見此刻情形,眼前之人,更無法開罪。   青樓女子,迎來送往,本就練就一雙世俗之眼。   看眼前的男子,年紀雖輕,舉手投足之交卻隱然有一股貴氣,身上狐裘,金冠更非凡俗之物。   鳳舞也不說話,只是戚戚然抹著眼淚。   看著鳳舞近乎作態的表演,帖木兒卻不以為忤,臉上憐惜神色更甚。   轉臉惡狠狠地對兩名軍士喝道,「還不趕緊向姐姐致歉!」   兩名軍士一愣,卻也不敢不從,趕緊向鳳舞行禮。   帖木兒牽著鳳舞的手,輕輕安撫道,「姐姐受苦啦,有小弟在,絕對不讓任何人動姐姐一根頭髮。」   鳳舞心中一陣惡寒,此刻跟在帖木兒身後的吳法言,估計也是同樣感受。   見鳳舞不說話,帖木兒柔聲問到,「姐姐,近兩日樓裡可有可疑之人?」   鳳舞連忙道,「稟公子,醉香樓迎八方之客,來來往往,賤妾等人也不敢問他們的來歷,自是不知道是否有可疑之人。」   帖木兒輕笑一聲,「姐姐如此欺瞞小弟,可就是不太讓小弟滿意了。」   鳳舞心中一緊,乾笑道,「不知道公子是指什麼?」   帖木兒笑到,「那我給姐姐提個醒,比如昨日白城新來了一個人,可是有人看見他在姐姐的樓前站了半天。」帖木兒邊說邊用手撫著鳳舞的臉,溫柔之中卻讓鳳舞遍體生寒。   鳳舞只覺得背後冷汗不住的往下流。   所有人都大意了,帖木兒悄無聲息的進城,搶得一手好先手。   「公子說笑了,指不定是哪裡來的窮酸小人,想進來又沒那麼點家底,只能守在門口聞聞香風了。」   啪啪啪,帖木兒鼓起掌來。   「早聞醉香樓大名,卻不知道仰慕者這麼多。」   「姐姐,小弟可是聽說那人上了您的四樓?」   鳳舞強笑著回復道,「公子說笑了,醉香樓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收留可疑之人。」   帖木兒笑笑,並沒有就這個話題繼續下去。   「久聞雪影姑娘大名,此番前來,居然沒有得見,不知是否有緣,得見芳容?」   帖木兒的每一個問題,都如重錘一般,敲擊在鳳舞心頭。   鳳舞強打精神,「雪影姑娘受驚,此刻還在休息,不便會客。」   帖木兒滿臉驚容,「哦?雪影姑娘受了驚嚇?可曾延醫問藥?小弟在大都,曾跟隨幾位御醫治學,正好幫著雪影姑娘診治診治。」   鳳舞道了一個萬福,口中卻拒絕道,「鳳舞代雪影妹妹謝過公子大恩,已經請醫生診治過了,並無大礙,不敢勞動公子大駕。」   「無妨無妨,多看看總是好的。」   說完便朝樓上走去,一眾侍衛緊跟著上樓。   鳳舞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心中焦急,已經派了兩個姑娘去請古爾赤,但至今不見人影,知道古爾赤這頭老狐狸是故意躲著了。   古爾赤的確如鳳舞所想,從軍士一到醉香樓,便猜想到帖木兒要來,早就將自己灌得人事不省,卻一直留心著樓下的動靜。   帖木兒等人剛走到二樓,便見一臉病容的雪影迎了上來。   帖木兒眼前一亮,心中暗贊一聲,果然絕色,絕非很多青樓名妓的豔俗可比,尤其是雪影一臉病容,為其平添幾分顏色,真是誰見誰憐。   「妹妹,你怎麼起來啦?」鳳舞趕忙迎了上去,嘴上說著話,背著帖木兒焦急地給雪影使著顏色。   雪影眼神中示意鳳舞不用擔心,腳下緩緩迎上帖木兒,慢慢跪下身來,「賤妾不知公子蒞臨,帶病之軀,未曾原迎,望公子恕罪。」   帖木兒一臉誠摯,連忙扶起雪影,嘴上卻說道,「實在慚愧,這幫粗人不懂事,擾了姑娘休息,實在是罪過,罪過。」   轉過話來又問道,「姑娘這是生的什麼病?可要緊?」   「雪影多謝公子關心,蒲柳之軀,不足掛齒。」   「誒,姑娘如此說就是見外了,小生學過幾年醫術,正好幫姑娘診治診治。」說完也不待雪影同意,順手搭在雪影脈上,聽其脈來,急得一旁的鳳舞站立不安。   雪影反而面上更加沉靜。   帖木兒臉色一變,放下手來,「姑娘這是氣虛血虧之症啊。」   雪影臉上恰如其分地露出一絲羞澀,尤如貓爪一般輕輕地撥弄了一下帖木兒的心弦。   「回稟公子,賤妾自幼氣血不足,每次月事之時,便會呈氣虛血虧之狀。」   帖木兒面上沉凝,雖然眼前的雪影嫌疑最大,但從脈象上來看,居然一點看不出端倪。   帖木兒死死的盯住雪影俏麗的臉龐,想要從其臉上看出幾分端倪。   但雪影讓他失望了,始終低低的垂著頭,一副柔弱無力的樣子,倒是一副月事中人的模樣。   這一場景倒讓一旁的鳳舞心中震驚不已,畢竟雪影背後的傷口可是自己親手包紮,當時雪影脈相之亂,一眼就可以看出是受內傷所致。   帖木兒不死心,咬咬牙,似乎下定了決心,「姑娘見諒,本官一行正在搜捕嫌犯,還要冒犯姑娘,請雪影姑娘褪衣一覽。」   話音一落,滿場譁然。 第二十四章脫險   「哪裡來的黃毛小子,居然敢冒犯雪影姑娘!」   早就在一旁看熱鬧的一眾江湖豪客此刻卻忍不了了,其中不乏雪影的愛慕者。   帖木兒眼中寒光一閃,偏頭示意,一位侍從就已經拔刀向剛才出聲的江湖豪客殺去。   那名江湖豪客敢出聲說話,實力自非平常,但沒想到的是,在那名侍衛的刀下,居然沒能走過三招。   雪影那一句刀下留人還沒喊出,那人已經屍首分離。   一眾圍觀的江湖人第一時間退回了自己的屋裡。   愛慕雪影很重要,他們中的許多人,為了雪影一擲千金者並不少見,還曾有人因為爭風吃醋而拔刀相向。   但珍愛自己的命顯然更重要,想要得到一個人,首先得留著這條命才行。   帖木兒很滿意這種效果。   雪影已經快步朝那具屍體奔了過去,跑著跑著眼淚已經流了下來。   「江大哥,是小妹連累你了。」雪影柔荑輕撫,將死去之人大睜的眼睛閉去。   雪影心中的悲傷並非作假,此人對其情意很真,但從未向雪影表達過,每次來醉香樓,也只喝白水燒,對其它姑娘更是不聞不問,只想著離雪影近一點,每天看到她當然更好,他的存在,已經成了醉香樓裡的一朵奇葩。   雪影不愛他,但尊重他。   雪影的舉動贏得了所有人的敬佩,剛才退進房裡的人,面上一陣赤紅,但讓他們再出來,卻實在沒有那個膽子。   雪影緩緩站起身來,一雙美目滿含怒意,逼視帖木兒道,「公子何必咄咄逼人。」   帖木兒再次變回了自己人畜無害的神情,「姑娘見諒,小生最討厭人家叫我小子。他犯忌諱了。」說完搖搖頭,並沒有將死人的事放在心上。   帖木兒緊接著淡笑道,「還得辛苦姑娘多多支持本官搜捕嫌犯。」   鳳舞連忙道,「大人還請多多包涵,雪影妹妹自小就守身如玉,此刻褪衣查驗,豈不毀了雪影妹妹的一世清白?」   「哦?這倒也是這個道理。」帖木兒摸了摸自己還沒長出鬍子的下巴,似乎陷入了沉思。   鳳舞見似乎說動了他,心中暗喜。否則真要查驗,雪影背後的傷豈不露餡,而鳳舞心中早已清楚,雪影極有可能就是眼前一行人搜捕的對象。   雪影心中卻並沒有鳳舞那般樂觀。   雖然與帖木兒僅僅交手兩次,就可看出眼前之人是一個狡詐多計,變化無常之人。   「那小生一個人看,應該不會唐突佳人吧?」只聽帖木兒歡喜的擊了一下掌,興奮地道。   鳳舞等一眾人紛紛為之氣結,但卻敢怒不敢言。   鳳舞還欲分說,雪影卻抬手制止了她。   「公子,」雪影朝著帖木兒道了一個萬福,「雪影個人清白是小,醉香樓眾姐妹安危事大,還請公子多多寬鬆樓內姐妹。」   「一定,一定。」聽著雪影願意配合查驗,帖木兒歡喜的搓搓手,滿臉笑意的回答到。   鳳舞發現自己越來越看不明白雪影了,原本她自認為很懂雪影,此刻卻根本不知道雪影在想什麼,或者說有什麼計劃。   難道雪影心中早已成竹在胸?畢竟剛才就已經很完美的躲過了帖木兒的診脈。   但診脈畢竟是診脈,如何也抵不過其身後真實存在的傷口。   帖木兒滿心歡喜的跟著雪影進了一間單獨的房間。   房間不大,距離樓中眾人不遠,隱約之交還可以看到門外眾人的身影。   眾人目光炯炯的看著屋內的兩人。   雪影已經將外衣褪了下來。   美人更衣,絕對是一件最值得回味的美景。   帖木兒是花間老手,浸淫此道更是不凡。   雪影的每一個動作,絲毫沒有多餘的挑逗動作,似乎就是在正常的更衣。   冬衣很厚,雖然醉香樓四季如春,但畢竟比夏衫多一些。   每一件衣服的掉落,都如小鹿撞在帖木兒的心上,門外眾人的反應更是不一。   鳳舞擔憂,吳法言期待,其餘眾人則單純是欣賞,能遠遠看到雪影這等美人更衣,絕對是值得自己一輩子吹噓的事情。   已經有幾個侍從不爭氣的咽了咽口水。   帖木兒面色赤紅,越是花間聖手,對於此等誘惑越沒有抵抗力。   雪影的長衫已經褪完,只留下內襯單衣。   帖木兒臉色已經紅紫。   「公子,不知是否可以了。」   帖木兒甩了甩頭,努力想讓自己保持清醒,但手已經不聽使喚的伸了出去,想要觸摸一下眼前的白玉凝脂。   雪影似乎已經察覺到帖木兒的異動,她的動作更快,瞬間扯起一旁的外袍套在身上,遮住了暗露的春色。   「公子,還請您自重!」   說完便開門走了出來。   一行人看到雪影走了出來,各人神色各異。   鳳舞是驚訝,只有她才知道那個神秘的真相,也更震驚於雪影是如何躲過帖木兒的查驗的。   吳法言是不甘。自己雖然不忿帖木兒的橫插一手,但他直覺醉香樓和雪影並不簡單,也知道單靠他自己,可能一輩子也無法觸摸到醉香樓的邊角之地。   所以他雖然心有不忿,但也希望帖木兒能有所獲,但顯然,帖木兒失敗了。   「你行使了什麼妖法?」吳法言攔住了正欲離開的雪影。   「縣尹大人,剛才大家可都是親眼目睹了查驗過程,誰又能使什麼妖法?我看你才是被妖法迷住了心智吧!」   鳳舞對於吳法言早已心懷不滿,此刻卻正是出一口惡氣的時候。   「你!」吳法言為之氣結,但卻無法反駁。   的確,剛才幾乎所有人都親眼目睹了查驗過程。   或許,只有帖木兒才知道具體是怎麼回事。   言語之間,帖木兒已經走出了房間。   幾個侍從想要說話,卻被帖木兒抬手打斷。   「雪影姑娘並無嫌疑,小生得罪了。」說著朝雪影行了一禮。   雪影側過身去,似乎並不敢承受帖木兒的歉意。   帖木兒直起身來,仔細看了看雪影,也不再言語,轉身朝門外走去。   一眾軍士面面相覷,也只得跟隨而出。   吳法言還欲再說什麼,見帖木兒已經走了,揮揮袖子,只得先回去。   等一眾人都離開了醉香樓,雪影的身子微微晃了晃,鳳舞趕緊上前扶住,也不說話,扶著雪影朝樓上走去。   雖然心中一肚子疑問,但她知曉,此刻並非探究之時,但好歹,醉香樓,包括所有人,都躲過了一劫。 第二十五章臘八   白奉甲瞪著低矮的屋頂,心中默默為雪影和醉香樓祈禱。   小姑娘又回來了,臉上連著一絲怒意。   顯然,剛才跟著老駝背出去發生了什麼讓她不開心的事。   「吃吧!」   小姑娘將桌子上的濃粥端了過來,放在了白奉甲的旁邊。   白奉甲無奈的道,「小妹妹,我這應該怎麼吃?」   小姑娘轉顏一笑,自己也發現了這個問題,倒沒再追究白奉甲稱呼他為小妹妹的問題。   端起碗來開始餵白奉甲喝粥。   粥很香,尤其是對此時的白奉甲來說,滋補著他心靈和身體的疲憊。   昨天一夜,發生的事情太多。   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   此刻的他,並不如剛剛離開風雨間時一般那麼的自信。   白城,本就不平靜的黑夜裡,隱藏著太多的亂流和暗礁,尤其是帖木兒帶著逐狼衛大軍的到來,讓白城的世界,更亂了。   「小妹妹,這粥真好喝,是你熬的嗎?」   白奉甲有意逗逗眼前的小姑娘。   小姑娘臉上立刻露出神採,「那當然,這可是我整整熬了兩個時辰才熬好的。」話語之中帶著驕傲。   「那你一定是白城熬粥最好的廚師!」   小姑娘臉色一變,將碗又重新放回桌上,「哼,我才不當熬粥最好的廚師呢,我要跟爺爺一樣,做全城,不,全大元朝最好的醫師!」   白奉甲沒有料到眼前的小姑娘居然還有這麼大的抱負,「那你為什麼要當醫師呢?」   小姑娘神色一黯,「如果有最好的醫師,那小何姐姐,小高弟弟,他們就不會死了。」   白奉甲沒想到眼前這個有些刁蠻可愛的小姑娘居然還有如此悲傷的一面,連忙岔開話題,「小妹妹,說了半天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   小姑娘的悲傷來得快,去得也快。   「我叫葉輕眉,你可以叫我小葉子。」   「葉輕眉,看輕天下鬚眉,好名字。誰給你取的名字啊?」   小葉子狡黠的扮了個鬼臉,「不告訴你!」   見小姑娘恢復了笑容,白奉甲的心情也愉快了很多,感覺眼前的粥更香了。   「小葉子,我睡了有多久?」   小葉子奇怪的看著白奉甲,「沒多久啊,也就幾個時辰罷了。」   「那麼今天已經是臘八了麼?」   小葉子白了白眼睛,「大哥哥,你這是身體受傷,連帶腦袋受傷了麼?喝著臘八粥問今天是不是臘八?」   白奉甲一愣,才發現剛才自己所喝的,的確是臘八粥,不知覺的笑出聲來,低矮的棚屋一時間倒是歡樂四溢。   相對於白奉甲這邊的輕鬆,醉香樓的四層卻緊張異常。   雪影回到四層就再次暈倒過去。   鳳舞將雪影扶到床上躺下,心中好奇,如果把脈還可以歸結為帖木兒學藝不精,那麼身後的傷怎麼解釋?   趁著雪影昏迷,鳳舞褪去了雪影的衣服。   沒想到,雪影的身後根本就沒有傷痕!   怎麼可能!   鳳舞心中驚呼,可是自己親自幫著她包紮的,不可能憑空消失,畢竟雪影是人不是神。   是人,就會受傷,受了傷,就需要養傷。   鳳舞滿臉不可思議,但仔細端詳,才發現一絲端倪!   居然是用一整塊易容膏貼在了身後,難怪帖木兒沒能察覺出不對。   但鳳舞心中卻更是震驚,是誰?   風雨間的易容膏雖然神奇,但也不可能單憑雪影自己就可以完成如此精妙的易容,更何況其身後傷口之重,包紮的時候還不斷地流血,如果單純以易容膏處理,絕對遮不住那麼明顯的血跡。   顯然,是有一位高人,在自己走後,幫著雪影在最短的時間裡處理了傷口,使用易容膏遮住了傷口。   如果確實如此,那麼顯然帖木兒所診脈象,自然也是虛假的。   鳳舞感覺一陣寒意,自己身邊居然隱藏著如此高手而不自知……   鳳舞轉過頭四處張望,確定沒有人在某個地方看著自己,又心虛的將雪影的偽裝恢復到原樣。   還不等鳳舞走出房間,床上的雪影突然呻吟出聲,側身張口吐出一口鮮血。   鳳舞趕緊回到床前,伸手一摸,才發現雪影額頭燙得嚇人。   鳳舞不敢叫其他人,顯然雪影此刻的一舉一動都是吳法言等人關注的焦點。   鳳舞叫來了啞奴還有幾位樓內的親信,也是風雨間的諜子,此刻她最信任的人。   相對於其他幾個女人的慌亂,啞奴神色擔任,稍微看了看雪影的神色,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倒出兩粒藥丸就要給雪影餵下。   鳳舞趕緊制止,她雖然信任啞奴,但並不信任他的醫術。   啞奴搖搖頭,並沒有任何解釋的意向。   鳳舞斟酌半天,自己幾個姐妹實在是不知如何是好,此刻也無法到外面去找醫生來幫雪影診治,只能是看啞奴的了。   啞奴餵雪影吃下藥丸,也不說話,低著頭走了出去。   藥丸確有奇效,片刻之後,雪影痛苦的神色舒緩了許多,鳳舞等人方才放下心來,剩下的,就只能等著看雪影自己了。   守了兩個時辰,天已然大亮了。   啞奴端來了幾碗臘八粥。   幾個女人分了分,才發現啞奴多端了一碗,顯然不是為自己準備,而是為了病床上的雪影準備的。   鳳舞眼睛一亮,仔細打量了一下啞奴,卻見他只是將粥放在屋內,然後一如往常地退下,連多看都沒有多看雪影一眼。   眼看啞奴就要走出房門,鳳舞突然叫了啞奴一聲,隨著聲音一起傳過去的,還有一支鳳翎鏢。   啞奴轉頭,鳳翎鏢正好打在了他端著的茶盤之上。   啞奴受驚,手中的茶盤一下掉落在地。   鳳舞已然確定,啞奴並非自己所猜想的那個隱藏的高手。   鳳舞不顧其他女人的疑惑,揮揮手讓啞奴出去了,眼睛卻認真地看著床上昏迷不醒的雪影,猜想著雪影到底有著多少自己不知道的秘密呢?   顯然此刻她無法知曉答案。   她唯一能夠知道的,就是這個臘八節,過得是這些年來,醉香樓最慘澹的一年了。   往些年份,每到臘八節,雪影都會帶著一眾姐妹親自熬粥,給所有光臨醉香樓的豪客送上一碗,還會大擺施粥鋪子,給城內的老百姓施粥,已然成了白城在臘八節的一道風景。   但今年,連日的大雪本就奇怪,這些日子,醉香樓更是不太平,連雪影都已經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白城的天,或許已經慢慢變了。   誰也不知道,接下來迎接自己的,將是什麼。 第二十六章平靜(求收藏!)   似乎是臘八節的原因,整個白城瞬間安靜了下來。   城南低矮的棚屋區,幾十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早早地聚在了一起,等著像往年一般,醉香樓的姑娘們來這裡施粥。   能喝到一碗精心熬製的稠粥當然很重要,對於他們來說,更重要的是看到醉香樓媚到骨子裡的婊子們,這些人可是他們平日裡想見都見不到的主。   哪怕不能摸,看一下也是好的。   幾個流浪漢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各有各的圈子,各有各的地盤。   「嗨,今年這賊老天,是要凍死多少人才算是個頭啊。」   「誒,你們聽說了,昨兒劉老頭活生生給凍死了,算上他,咱們這一片得凍死了二三十個了吧。」   「可不是,要不是哥幾個身強力壯,說不定昨兒凍死的就是我們了。」   「去你的烏鴉嘴,誰凍死啊,你才凍死呢。」   「呸呸呸,大哥說得對,哥幾個還得活得好好的,等著哪天到醉香樓裡逍遙快活呢。」   「今年也是的,怎麼那些個婊子還沒來呢,再不來老子就不等了。」   說完這話,周圍瞬間傳來了一陣噓聲,「老癩頭,次次說不來,這麼些年了,就從來沒見你少來過一年。」   老癩頭啐了一口濃痰,和其他幾人笑罵起來,不一會兒,幾人就開始談論起醉香樓哪個姑娘最騷氣,哪個姑娘身條最好......   幾人聲音越說越大,周邊幾個棚屋裡探出幾個腦袋,惡狠狠的瞪了幾個無賴一眼,見無賴們不理睬,又只能無奈的縮回頭去。   「石頭哥,也不知道今年雪影姐姐們還來不來。」棚屋裡都是清一色的孩子,最大也就十三四歲出頭,最下的也就六七歲不到。   「放心吧,雪影姐姐她們每年都來,今年肯定也會來的。」孩子裡歲數最大的孩子回答到。   「石頭哥,咱們就這麼忍著他們這樣侮辱雪影姐姐們?」一個半大的孩子氣憤的說道。   孩子的話得到了一群孩子的響應。   石頭看了看身邊的孩子們,「你們忘了雪影姐姐是如何教我們的了麼?」   聽到這話,棚屋裡安靜了下來。   石頭顯然是這幫孩子的頭,「當我們實力不行的時候,最好的抗爭就是忍耐。」   「他們搶了我們的地盤,我們忍了,他們搶我們的東西,我們忍了,現在他們侮辱雪影姐姐,我們還要忍麼?石頭哥,我們到底要忍到什麼時候?」   半大孩子質疑道,拔出腰間的匕首,狠狠的插在地上。   「忍到我們不需要忍的時候,忍到雪影姐姐告訴我們可以不用忍的時候。」石頭的眼中,放射出不容置疑的光芒。   半大孩子注視著石頭的眼睛,慢慢低下頭去。   石頭走了過來,拍拍小孩的肩膀,「小沐,我們每個人對雪影姐姐的感情,都不比你少半分,但此刻,能不給雪影姐姐惹麻煩,就是我們能幫雪影姐姐做得最多的事。」   小沐沒有再說話,只是聽著屋外肆無忌憚的談論,找來兩篇爛布,揉成一團塞進自己的耳朵裡,只當是聽不見了。   等了一上午,屋外的漢子又餓又冷,等到後面連說話的心情都沒了,慢慢眾人就散去了,邊走嘴裡還罵著醉香樓的這群婊子不守信用。   「石頭哥,我餓了,雪影姐姐她們還來麼?」一個最小的孩子輕聲問著石頭。   「會來的。」石頭眼中透露著堅定。   雪影來了,醉香樓的女人們,都來了。   幾個小廝拉著幾隻大木桶,壓著雪咯吱咯吱朝這邊過來。   最小的孩子首先聽到聲音,蹦起身來歡呼道,「雪影姐姐她們來啦!」   一眾孩子歡呼雀躍,趕緊跑出棚屋,迎向醉香樓眾人。   石頭拔掉小沐耳朵裡的破布團,不顧小沐的不情願,強拉著他也走出了低矮的棚屋。   雪影的狀態很不好。   雖然鳳舞等人極力反對,但雪影依然堅持要來,這是她和孩子們無言的約定。   她知道,孩子們一定會等著她。   看著歡呼雀躍的孩子們,雪影臉上露出了笑臉,讓因為流血而慘白的臉多了幾分血色。   小沐第一時間發現了雪影的不對勁,但看著眼前捧著碗哧溜哧溜喝粥喝得熱鬧的兄弟姐妹們,小沐很識趣的將話咽回了肚子。   「喲,姑娘們來啦,快給哥幾個滿上。」剛才散去的流浪漢們又聞聲聚了回來。   醉香樓的女人們看著眼前的一堆男人,眼中滿是鄙夷,雪影卻不以為忤,親自拿起粥勺給幾個流浪漢的破碗添滿粥。   幾個膽大的流浪漢,尤其是剛才的老癩頭,眼睛一刻也沒有停留在粥上,而是直直的盯著雪影看個不停。   她的臉,她的胸,她的腰,她的腿,每一寸都沒有放過。   受了傷的雪影,似乎更有一種別樣的魅力。   幾個流浪漢已經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當然,並不是因為碗裡的臘八粥。   幾個小廝已經忍不住要叫罵,卻被雪影制止了。   鳳舞等人不忿,但每年雪影都是如此,大家也就是敢怒不敢言。   石頭的眼神已經沉靜,只是心中仇恨的種子已經種下,終有一天,他會親手取下所有玷汙過雪影的人的狗命。   小沐眼睛裡已經噴射出難以抑制的怒火,仿佛要燒死幾個無賴一般。   一雙溫柔的手撫在了他的頭上,眼前多了一碗粥。   小沐神色異動,轉顏稱呼道,「雪影姐姐。」   雪影摸了摸小沐的頭,並沒有說什麼,只是用眼神叮囑石頭,要照看好容易衝動的小沐。   石頭眼中同樣充滿著關切,他是孩子中年齡最大,也是最懂事的人,自然看得出雪影此刻身體抱恙。   小沐則是天生敏感,更容易發現雪影的狀態不對。   雪影搖了搖頭,無聲打斷了兄弟二人的詢問。   如此親暱的神態,鳳舞等人雖不吃驚,但都不約而同的選擇遠遠的躲在粥桶後面,生怕這幫流浪漢和流浪的孩子髒了自己的衣裙。   低矮的棚戶區,無家可歸的孩子們,因為雪影的到來,在歡笑中增添了許多生氣。   平靜的白城,在孩子的歡笑聲中顯出幾分壓抑。   誰也不知道,在這平靜之下,隱藏著多少恩怨情仇,多少爾虞我詐。 第二十七章少年團(求收藏!)   快樂的日子總是短暫的。   臘八節過得很快,等雪影等人施完粥,天已經見黑了。   雪影新傷未愈,無法在外面停留太久,向石頭等人婉轉告了別,一行人咯吱咯吱又回到了醉香樓。   悲傷的日子總是很漫長。   在其他兄弟姐妹沉浸在臘八粥的美味及雪影等人帶來的新衣服的溫暖之下,小沐心情很壓抑。   他總覺得自己長得太慢,感覺每一年都過得非常漫長。   他想要長大,想要快快長大。   想讓自己的胳膊變得粗壯,想讓自己的手掌變得更大,能夠舞動最沉重的刀。   真是可愛的孩子。   也只有孩子才會想著讓自己早點長大,成年人都想著能夠在拋棄自己的身份,如鴕鳥一般,躲開世間無窮無盡的煩惱。   白奉甲要為了自己的家族使命而努力,雪影要為了報答風雨間的恩情而搏命,每一件事都不容易,非常的不容易。   對於小沐他們來說,最好的就是快樂成長。   但他們的際遇,註定了他們無法快樂成長。   石頭和小沐是最先流浪到白城的孩子。   石頭並不知道自己來自哪裡,仿佛一記事就開始流浪。   在流浪的路上,他碰到了小沐。   至於為什麼叫小沐,是因為他當時正跟著一個叫老沐的人流浪,又或者,他就是姓沐吧,總比石頭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來得幸運。   在來白城的路上,老沐死了,就剩下了石頭和小沐。   對於他們來說,死是一件極其正常的事,從他們記事開始,仿佛每天都在目睹著死亡。   有力氣的時候,挖個淺坑將同伴埋了,沒有力氣的時候,扔到城外的荒野是最好的處置方法。   當然,他們絕大多數時候,都是處於沒有力氣的狀態。   正在長身體的孩子,每天連吃都吃不飽,哪裡來的力氣呢?   但石頭就憑著一股子頑石般的勁,一路帶著小沐來到了白城。   到了白城,他們才發現,自己快死了。   滿是菜色的臉上找不到一點生機,更重要的是,早就有無數的流浪漢佔據了城內的各個角落。   加之縣尹治下嚴苛,根本不允許乞丐上街乞討,只能在陋巷撿拾殘羹剩飯。   他們,又怎麼能搶得過那些身強力壯的成年人呢?   從那一刻起,小沐就暗暗發誓,自己要早點長大,決不能再受人欺負。   那也是一個冬天,就在小沐快閉上眼睛的時候,他們遇上了雪影,他們這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的人。   雪影給了他們吃的,那是他們這輩子以來吃過最好吃的食物。   雪影給了他們溫暖,那是他們第一次擁有一件完整的衣服。   雪影給他們的,還遠不止於此。   她讓他們有了家,雖然只是低矮的棚屋。   她請了縣衙的朋友,親自給他們關照,讓其他流浪漢不敢放肆的欺負他們。   雪影給他們的,還有無私的愛。   孩子越聚越多,有些是石頭和小沐他們撿回來的,他們中,有的是青樓女子的孩子,有的是逃荒者的孩子......   來源很多,到了後面,石頭和小沐已經不記得這幫孩子到底來自於哪裡了。   龐大的白城,白的另一面,往往就是黑暗。   有些則是雪影帶過來,交給石頭和小沐的,他們的來源,也與那些可憐的孩子沒有什麼兩樣。   一群孩子聚在了一起。   他們中,有的叫雪影姐姐,甚至於一些,叫雪影母親。   雪影,就是他們心中的神明。   雖然他們的日子過得並不安穩,但他們沒有一個人餓死,更沒一個人凍死,在這個世道上,這已經是了不得的成就。   隨著年紀增長,雪影開始教石頭和小沐學習武功,讓他們在這混亂的白城裡,擁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少年團的名頭,在白城的地下,也是一塊響噹噹的牌子。   雖然被雪影知道後訓斥了兩回,但石頭和小沐堅信,如果沒有大家的包團抗爭,難道還能一輩子活在雪影的庇護之下麼?   雪影最終放棄了阻攔。   因為她知道,在亂世掙命,最終都需要靠自己,靠自己的雙手,或者靠自己的身體。   她希望孩子們靠雙手。   但她顯然低估了這群孩子心智的成熟程度。   他們成立了少年團,雖然也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地盤,讓自己不受欺負,但他們心中想得更多的,是想通過自己的努力,能夠回報雪影一些幫助。   但他們,從來沒有向雪影提起過。   孩子們能做什麼呢?   他們什麼都能做,包括殺人,放火,刺探情報......還有,出賣身體。   當石頭遇到小葉的時候,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個女孩。   她的渾身長滿了爛瘡,散發著濃濃的惡臭。   她掙扎著爬向大街,卻被巡邏的兵士嫌惡地用長矛挑扔回了陋巷。   就連陋巷裡穿行的人們,也掩著口鼻,沒有誰想多看她一眼。   石頭將她抱到了雪影哪裡。   這是一個曾經的雛妓。   現在的她,已經沒有任何男人會對她有欲望,即使是最噁心、最變態的男人。   雪影無能為力,但她在白城有很多的好朋友。   比如說,號稱白城最好的大夫的老駝背。   雪影知道,老駝背的醫術,不單是在白城,可能在西北行省,都是最好的存在。   老駝背從雪影手中接過孩子的時候,忍不住用最噁心刺耳的言語辱罵了那幫子喪盡天良的存在。   他是流著淚在給小葉治病。   她的身上,有濃瘡,有凍瘡,有刀傷,以及其他各種各樣的傷痕。   小葉能夠活下來,已經是一種奇蹟。   石頭沒有將小葉接回來,雖然小葉已經徹底康復。   但他知道,小葉的心靈永遠不可能恢復。   尤其是她的身體,老駝背已經明確告知雪影,小葉這輩子,已經不可能再擁有自己的孩子。   雪影給小葉取了個名字,叫做葉輕眉,是希望她以後能夠俯視這世上所有的男子,再也不需要受那些女人會受的苦。   這群飽受磨難,卻又無比堅強的孩子們,正野蠻的生長在白城的黑夜裡,拼盡了自己的全力,想要在這黑暗的世道裡,為自己掙命,為所有幫過他們,愛著他們的人給予最大程度的匯報。   多麼可愛的孩子們啊,不是麼? 第二十八章少年遊(求收藏!)   每個人都曾經是少年。   但每個人都註定無法再重新變成少年。   哪怕我們衷心的祝願好友歸來仍是少年。   時間和世道會給每個人溫柔,而且殘酷的一刀。   雪影和白奉甲都曾是少年。   相對而言,他們的少年更幸福一些。   至少,白奉甲有風雨間遮擋風雨。   雪影有白綺羅的真情相待。   經受過苦難的人都可能擁有可貴的同理心。   白奉甲很喜歡眼前刁蠻的小姑娘。   雪影則不願意看到少年團的孩子們餓斃街頭。   他們,都在用自己的同理心善良的對待眼前這個醜惡的世道和可愛的孩子們。   但又有多少人可以做到呢?   少年遊,遊而不歸。   小沐一整夜沒有睡著,但他沒有告訴石頭他的計劃的打算。   他知道,石頭會攔著自己,再一次爆發重複的爭論。   石頭每一次都爭論不過小沐。   但看到石頭真誠而沉靜的眼神,沒有一個朋友可以拒絕他的要求。   小沐也不行,否則也不會試圖用最粗暴的態度來為自己鼓勁。   吵架,從來靠的不是誰的嗓門大。   所以石頭每次都贏。   這次石頭準備繞過這個環節。   但他需要找一個人商量,這畢竟是一件大事。   他相到了一個好朋友,古靈精怪的小葉。   她一向鬼點子很多,相信能夠幫上自己的忙。   說做就做。   小沐翻身起床,告別了早早起床練功的石頭,難掩興奮的他,滿心歡喜的在低矮的棚戶裡穿行,他很為自己的計劃而感到得意。   老駝背的家離得並不遠,甚至可以說是處於棚戶區的中心。   這是所有貧賤的窮人能夠給予一位大夫最力所能及的尊重。   哪怕老癩頭這樣的混子與無賴。   小沐熟的翻窗而入,他是一個不守規矩的孩子。   沒有看到小葉,卻見到了病榻上的白奉甲。   「你是誰?」小沐冷靜的問到,他的手已經觸摸到了腰間的匕首。   這是雪影送給他防身用的。   短小,卻很鋒利。   雖然小沐很想要一把真正的劍,但他此刻卻難以勝任劍客的角色。   小沐也沒有挑剔,因為他知道,在一個優秀劍客的手下,一根針也足以致命,更何況他有一把無堅不摧的匕首。   白奉甲看看他,沒有說話。   從孩子的神色上來看,他應該是小葉的朋友。   小沐拔出了匕首,走到了白奉甲的床邊,他已經發現,眼前的人無法動彈。   「你到底是誰?」   白奉甲笑了笑,「我是病人。」   小沐怒道,「廢話,我不知道你是病人麼?」   「既然你知道我是病人,就應該知道我是來找醫生的。」   小沐臉上露出難堪的神色,他的確忘記了老駝背是一個經常需要接診病人的醫生。   只是眼前的病人並不簡單,他睡著的,正是小葉的床榻。   「小葉呢?」小沐收起了匕首,冷聲問道。   「你看我的樣子,會知道麼?」白奉甲無奈的道。   小沐臉上顯露出一絲慍怒。   正欲說話,小葉適時進來了。   「狗改不了吃屎,天天翻窗戶翻習慣了吧。」   小沐赫然,不好意思起來。   「你來幹什麼?」   顯然小葉並不是十分歡迎小沐的到來。   小沐看了一眼似笑非笑的白奉甲,拉起小葉走出門外。   小葉掙脫了小沐,也不說話,倒要看看小沐能放出什麼狗屁來。   「我準備殺人!」小沐堅定的說道。   「你這狗膽都敢殺人啦,你要殺誰,說來我聽聽。」小葉一臉不信。   「我說真的,今天是來找你商量的。」   小葉見小沐神情不似作偽,臉色也莊重起來,摸了摸小沐的額頭,「你腦袋燒壞了吧,誰又招惹你啦?」   小沐打掉了小葉搭在自己額頭上的手,「沒有人招惹我,是他們招惹到雪影姐姐了。」   小葉看了看小沐,「雪影姐姐讓咱們好好活著。」語氣中帶著一絲不容質疑的堅定。   「我也活著啊,殺人也不妨礙我活著。」   「是讓我們好好活著,不是活著。」   小沐一臉不耐,「他們冒犯了雪影姐姐,就該死。」   「雪影姐姐並沒有讓我們殺人。」   「我已經是大人了,可以自己決定做什麼!」   「好好好,看來我們已經管不了你了,回頭我就告訴雪影姐姐去。」小葉怒極反笑。   「你!小葉,我是來找你幫我出主意的,不是來找你吵架的。」   「既然不是來吵架的,那就老老實實回去待著,否則石頭哥不得打斷你的腿。」小葉面色冷峻,平日裡小沐雖然性格衝動,但萬萬沒有想到,居然有一天會生出如此膽大妄為的念頭。   小沐沒有再說什麼,看了看小葉,轉身離開了。   小沐已經決定了要單獨行動。   此刻的他,已經不單單是給雪影雪恥的態度,更重要是要證明自己,向雪影,向那個床上的病人,向石頭,向小葉,向所有的所有,證明自己已經是個男人了。   少年的心很堅定!他捍衛尊嚴的決心容不得任何人動搖。   在小沐的身上,有著我們所有人曾經年少時的縮影。   夜,少年獨自一人蹲守在街頭。   這裡是老癩頭每晚回破廟的必經之路,哪裡,是他們一伙人的窩點。   小沐心中計劃得很清楚,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語,都在腦海中演練了無數遍。   來了,來了,小沐的心一下提了起來,那一瞬間,仿佛整個白城只有他一人存在一般。   一個,兩個,三個……   小沐沒有聽到,狂跳的心臟遮住了他的聽覺。   他拔出了匕首,英勇的衝了出去。   小沐的突然出現,嚇了對面三人一跳。   但當看到對方是一個小孩子時,尤其是看到小沐手中的匕首時,三人不由得哈哈笑出聲來。   小沐清醒了過來,此刻陷入了非常尷尬的境地,怎麼辦?   退,是不可能退的。   那就只能衝了。   小沐畢竟學過武藝,一挑一刺,頗有章法。   小沐經過最開始的慌亂,此刻已經徹底沉靜下來。   老癩頭倒下了。   另外一個混子倒下了。   他在殺與血之間,找到了一種異樣的快樂。   還有一個混子並非庸手,抵擋了小沐幾下,看到兩個同伴被殺,自己也嚇得屁滾尿流。   不能留活口。   這是刺殺的原則。   小沐提著匕首追了下去。 第二十九章遊而不歸   這是一個很荒唐的世界。   也是一個強權的世界。   一言以蔽之,就是誰的拳頭更硬,誰就是老大。   這似乎已經成為了江湖中一種顛撲不破的真理。   小沐此刻感覺到異常的興奮,尤其是看到自己仇恨的對象,此刻正匍匐在自己的面前,搖尾乞憐,祈求自己的憐憫。   小沐當然不會憐憫,從自己的爺爺死在自己面前的時候,他就告訴自己,自己不需要別人的憐憫,自己也不會憐憫任何人。   他玩弄著自己的匕首,並不著急了結自己的敵人。   是的,他很享受這個過程,讓他有一種人上之人的感覺。   原來,自己也是如此的強大。   渾然忘記盞茶之前自己的窘迫和緊張。   鮮血能夠衝淡內心很多的情緒,包括卑微,包括謹慎。   小沐終於玩夠了,無視對方的哀求,乾淨利落地割斷了對方的喉嚨。   鮮血噴灑了小沐一臉,但他絲毫沒有擦去的意思。   啪啪啪,一陣鼓掌的聲音在旁邊的巷子裡響了起來。   「誰?」小沐警惕的望著來人。   「不要緊張,小英雄。」來人是一個矮小的胖子。   胖子臉上帶著非常和煦的笑容,給人一種願意親近的感覺。   但小沐此刻的臉上,掛滿了警惕。   一個讓人親近的人,又怎麼會此時此刻堂而皇之的出現在殺人現場呢?   而且這個胖子臉上,一點都沒有顯露出害怕的神情。   「你不怕我殺了你麼?」   「怕,當然會怕,但我相信你不會殺我。」   「哦?你是我見過最自信的人。」   「是啊,誰都說我很自信,我也很苦惱這一點。」胖子撓了撓自己本就頭髮稀疏的腦袋。   「我特別想知道,是什麼給了你自信。」   胖子一手撐著自己的胖臉,似乎是在認真思索,「或許是錢吧!」   「你到底是誰?」小沐已經厭倦了這種沒有營養的對話。   胖子連忙晃了晃自己的短手,他的手很胖,手指很短,也很粗,一看就是一雙適合撥弄算盤的手。   當然,他也很擅長打算盤。   「小英雄不要緊張嘛,我是來和你做朋友的。」   小沐重新抬起了手中的匕首。   胖子似乎是畏懼於小沐真會一言不合就痛下殺手,趕緊從陋巷的陰影中走了出來。   「怎麼是你?」小沐滿臉震驚。   來人他很熟悉,或者,整個白城的人流沒有人不熟悉眼前的人。   如果說白城誰最美,那當然是雪影,如果說誰最有錢,那就是眼前的人。   白城千元當鋪的老闆,龍大老闆。   原諒我們必須用這個稱謂來稱呼他。   因為所有白城的人都叫他龍大老闆,至於他的真名,似乎就沒有任何人知道。   既如此,那麼他剛才說是錢給了他自信,倒的確不是一句虛話。   胖子撓撓頭,似乎對於小沐的震驚感覺到有些不好意思。   「龍大老闆這麼晚來做什麼?難道是為了看殺人?」   「當然不,當然不,我本來是要來救我的兄弟的。」   「你的兄弟,在哪兒?」   龍大老闆胖臉上露出尷尬,「他已經死了。」   小沐看看眼前的死人,神色一變,「那你要為你的兄弟報仇?」   龍大老闆的胖手以更快的頻率擺起來,「小兄弟不要誤會,我從來不會殺人,更不知道怎麼報仇。」   「他不是你的兄弟嗎?」小沐奇道。   「我的兄弟有很多,他,恰好是其中一個罷了。」   小沐沒有說話,不知道名滿白城的龍大老闆,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我這人,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交朋友,所以我的朋友也是白城最多的。」   小沐鄙夷的笑了一聲,有錢,當然也會有朋友。   像自己一樣的窮人,會有人來做自己的朋友麼?   「我也希望能做你的朋友。」   似乎是猜到了小沐心中所想,龍大老闆說道。   「你給了你這位朋友什麼?」小沐沒有回答龍大老闆的問題。   「他最需要錢,我當然是給了他錢。」   「那你能給我什麼?我可不需要錢。」   龍大老闆沒有再擺手,而是晃了晃自己碩大的腦袋。   「不,你當然需要,誰不需要錢呢?你現在不需要,以後也會需要的。」龍大老闆篤定的說道。   「為什麼?」   「因為你還不知道金錢的魅力。對於你來說,金錢,依然停留在讓你不會挨餓罷了,但對於我來說,金錢,讓我在白城無所不能,我可以知道一個時辰前白城所發生的所有事,知道醉香樓的姑娘昨夜是陪誰過的夜,也知道你就是少年團的小沐。」   龍大老闆說到這裡適時的停住了,有意給小沐更多的時間來消化他這番話裡所包涵的信息。   「你!你怎麼知道我?」小沐的反應並沒有超出龍大老闆的預料,他如所有年輕一樣,敏感,羞澀,衝動,簡單來說,就是沒有城府。   「我當然知道,我知道你有一個爺爺叫老沐,知道你是跟著石頭來的白城,知道你最討厭石頭,知道你最喜歡小葉,也知道你最愛慕醉香樓的……」   「你別說了!」小沐的聲音中,已經透露出了歇斯底裡,他又一次握緊了手中的匕首。   「我知道你手中的匕首是雪影送給你的十二歲生日禮物,我知道你想要向所有人證明你自己,我知道……」   「我求求你,別說了。」小沐的聲音中已經帶著哀求,讓他連擲出匕首的勇氣都失去了。   「我從來不會說我的朋友一句壞話。」龍大老闆的神色中充滿了狡黠的意味,如同一隻貓正在捉弄爪下的老鼠,這可比殺人來的刺激多了。   「我是你的朋友麼?」   「當然,只要你願意。」   「我有得選麼?」   「你當然有得選,每個人都可以做出自己的選擇,包括院子裡的姐兒。」   「這是你逼我做的選擇。」小沐的眼睛已經紅了,帶著狂躁與不堪。   「不,我的朋友,所有的選擇,都是順從自己內心的結果,你也一樣。」   小沐如同洩了氣的皮球,早就沒了剛才的驕傲與得意。   「你需要我做什麼?」   「我從來不會讓我的朋友做什麼,我只看我能為我的朋友做什麼。」龍大老闆的話裡充滿了真誠,一如他的笑容。   「那你能為我做什麼?」   「我的朋友,我可以給你你想要的一切,身份,地位,財富,女人,你所有可以想像到的東西。」   小沐站起身來,尤如一頭被逼在角落裡的孤狼,嗜血而充滿了野性,「我現在就要女人。」小沐嘶吼著。   「如你所願,我的朋友。」龍大老闆的聲音裡,充滿了誘惑。   他如同一個熟練的老鴇,帶著小沐走進了身後的黑暗,從始至終沒有回頭,沒有看他曾經的「朋友」的屍體一眼。 第三十章人生的目標   龍大老闆對朋友果然很好。   這是小沐此刻最大的感覺。   美食,美酒,當然,更有美女。   小沐感覺自己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快活過。   他甚至不知道,白城還能有什麼地方能夠這個地方更加舒適,更加快活。   屋內的暖氣燒得很足,小沐身上的破爛衣服在進門的那一刻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四個美女伺候著洗了這輩子最正經、最舒服的澡,相較於此,之前跟著石頭他們在白河裡的撲騰,簡直就是這個世間最好笑的笑話。   四個美女沒有拒絕小沐任何舉動的意思,但他還是很拘束。   巨大的一張桌子,擺滿了小沐這輩子見都沒有見過的東西,四個美女在一旁為他夾菜,幫他倒酒,慢慢的餵到他嘴裡。   伺候他的過程,也是四個美女爭奇鬥豔的過程,一陣陣香風朝著小沐撲面而來。   小沐絲毫沒有感覺到酒菜的美味,反而味同嚼蠟。   無論他喝多少酒,都感覺自己口乾舌燥,感覺自己的身體裡有一團火焰,在燃燒著自己。   龍大老闆沒有出現,非常貼心的將所有的空間留個了小沐。   這是小沐吃過最長的一次飯,也是最沒有味道的一頓飯,連街邊撿起來的饅頭都比這更加香甜。   小沐剛剛十四歲,正是青春的歲月。   他的身體並不健壯,但足夠強壯。   他有著無窮的精力想要釋放。   他打架,辱罵,殺人......但都沒有讓自己無限的精力有絲毫的消退,反而越發旺盛。   此刻的他,終於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麼。   他迫不及待的滾上了房間裡的大床,那真是一張大床,當然來自於最貼心的朋友龍大老闆的精心準備。   他還是一個雛,但並不代表他怕,此刻的小沐,猶如一頭野獸,在茫茫的大草原上肆無忌憚的狂奔,宣示著自己的徵服。   ......   小沐終究還是累了,他感覺到一陣的空虛。   他此刻最大的想法就是就此睡去,在他這輩子睡過最舒服的床上好好睡上一覺。   人累了最想的當然是好好睡上一覺。   最讓人討厭的,就是有人破壞這個完美的計劃。   房門已經被踢破,小沐沒有管,此刻的他,只想安安靜靜睡覺。   但隨後走進的人,讓他不得不管。   那是一個他心心念念的人。   在他深情親吻他從小最缺失的東西的時候,想到的那個人。   「雪影姑娘,您這怎麼不講道理,這可不是你的醉香樓,這裡是千元當鋪。」龍大老闆滿臉赤紅,正狂怒地追趕著雪影的腳步。   可惜他短小矮胖的身材給他增添了許多滑稽。   小沐驚呆了。   雪影沒有久留,反而是她身後的小葉愣愣的看著他,讓小沐窘迫的想找個地方鑽下去。   小葉走了,是哭著走的。   雪影當然沒哭,她理解小沐,他吃過多少苦,就值得多少的享受。   當然,這種享受分兩種,一種是自己乾乾淨淨掙來的,一種是別人好心好意送給你的。   此刻的小沐,當然是屬於第二種。   雪影把空間留給了窘迫的小沐,讓一直在門外的石頭帶小葉回去,自己就在門口等著。   一刻鐘過去了,小沐沒有出來。   一個時辰過去了,小沐依然沒有出來。   雪影的身體熬不住了,長時間的折騰讓她的後背開始抑制不住的疼痛。   她突然打了一個踉蹌,啞奴適時出現,扶住了她。   她依然沒有走,只是不得不將等待的地方換到了等候的馬車裡。   在門內的一個角落,一雙眼睛愣愣的看著她。   但當他每次想要邁出腳,又如觸電一般收了回來。   兩個人一裡一外,僵持了一個晚上,從始至終,龍大老闆都沒有出現,可以理解為他貼心的將做決定的選擇權留給了他的朋友。   雪影最終還是走了。   小沐追到大門口,但最終還是沒有邁出腿。   龍大老闆適時的出現來安慰他最好的朋友。   「人的一生會有很多的過客,匆匆而來,匆匆而走,面對過客,不必挽留,最重要的,當然還是你自己。」   這句話說得很有哲理,但從他胖胖的腦袋裡說出來,就顯得有些滑稽。   小沐沒有理他。   龍大老闆從來不是一個自找沒趣的人,嘆息一聲,拍拍小沐的肩膀就此離開。   小沐當然沒有走,雖然沒有回應龍大老闆,但他認為龍大老闆說得並沒有全錯。   最重要的當然是他自己,但他也不認為雪影和小葉就是他人生的過客,她們必將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兩個人。   現在的他,最需要的就是變強,當他變得強大,足以保護她們的時候,她們必然會回到他的身邊。   而什麼地方能夠讓他變得強大?   目前最好的選擇當然就是這裡。   傷痛從小沐的眼睛裡消失了,湧現而出的,是堅定與希望。   他要變強,他暗暗發誓。   龍大老闆很欣賞從新站在他面前的小沐。   尤其喜歡他眼神中的渴望,那是他最喜歡的眼神,有野心,有狠勁,最重要的是,他有軟肋。   尤如一頭剛剛出窩的小狼,孤獨而又倔強。   龍大老闆對朋友從來不會吝嗇,這是他所有的朋友都清楚無疑的,無論是活著的,還是死去的。   他鄭重送給小沐一把劍。   一把小沐夢寐以求的劍,劍名貪狼,小沐很喜歡,這邊劍很像他。   在名劍之下,其他的一切都不足為奇,比如豪宅,比如美女,比如金錢。   一夜之間,白城就多出來一個有錢的少年,而前一夜,他還在陋巷之中與無賴搏殺,還是一個一文不名的少年。   龍大老闆同樣沒有吝嗇名位,一個時辰後,小沐就來到了白城最黑暗,最暴力的地方,金錢幫的總部,而他,也一躍成為了金錢幫的二當家。   大當家,當然就是他身邊的龍大老闆。   小沐有一種做夢的感覺,金錢幫的存在,他早有所耳聞,卻連幫派的外圍都沒有碰到過,誰能想到,此刻的他,就站在金錢幫的總壇裡。   這是一個神秘而龐大的幫派。   吳法言是白城名義上的王。   醉香樓是白城地下的王。   金錢幫,則是白城黑夜裡的王。   雖然,他們誰也沒有互相承認過。   一瞬間,小沐有一種熱血的感覺。   原來,這就是他的人生目標。 第三十一章人生的選擇   每個人都有選擇的權利。   無論他是大是小,是老是幼。   這個是一個人作為人最根本的基礎。   但很多人往往無法做出順應自己意願的選擇。   所以小沐是幸運的。   他做出了自己的選擇,而且為之高興。   當堂下幾百弟兄齊聲高呼二當家的時候,他甚至有些飄飄然,他很享受這種感覺。   他感覺人生中第一次做回了自己。   不用再聽石頭的絮叨,不用在意雪影的感受,相對於權力的滋味來說,一切都沒有那麼重要了。   「你需要我做什麼?」   他的意識還保持著一絲清明。   這是他第三次問龍大老闆這個問題。   「我的兄弟,你此刻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好好享受,幫裡的事情需要你處理的時候,我自然會告知你的。」   龍大老闆輕飄飄的幾句話就決定了他的角色。   他成了一個不用當家的二當家。   但小沐並沒有在意,此刻的他,只是初嘗權力滋味的雛罷了,一如昨晚縱享人間樂事的他。   回到龍大老闆贈予他的豪宅,這是他第一次擁有自己的家,雖然很大,很豪華,但也很空。   他有些想念那低矮的棚屋。   想念一幫兄弟姐妹肆意打鬧。   想念……   他甩甩腦袋,將這些雜念紛紛甩了出去,大步走進了自己的房子。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哪怕是最好的朋友,也沒辦法幹涉他的選擇。」   小葉是哭著回家的,無視白奉甲詫異的目光,越哭越大聲,反而把老駝背和白奉甲弄得不知所措。   小葉最終沒有忍住將事情告訴了白奉甲,只不過主角變成了一個朋友罷了。   白奉甲很清楚小葉的心思,他也明白故事的主角是今天來找小葉的那個少年。   所以他說了上面的一段話。   正如他當初選擇跟著鐵浮屠學刀一般,選擇保護雪影一般,他做出了自己的選擇,也做好了承擔後果的準備。   他不知道跟了一個神秘的陌生人學刀會帶來什麼,但他知道保護雪影會帶來滿身的傷痕。   但他義無反顧。   正如他理解此刻的小沐一般,少年人的心思很亂,總愛想東想西,但目的都很單純。   他理解小沐,但不代表他能夠原諒小沐。   眼前的女孩雖然刁蠻,但也可愛,有時還能從她發呆的神色裡看出一抹深藏心底的憂傷。   白奉甲從她身上看到了雪影年少的影子,他不願意讓雪影在自己眼前受到傷害,自然也不願意眼前的孩子在自己眼前受到傷害。   他準備傷好之後找那個小沐談一談。   當然,他沒有將自己的打算告訴小葉,小姑娘的世界,還是儘可能單純一些的好。   就比如她看到了小沐和四個女人一起躺在床上,雖然她知道他們在做什麼事,但她並沒有覺得這事有多荒唐。   或許,這是小葉自己內心的自卑決定的。   如果是成年女人的話,看到眼前的一幕,第一反應絕對不是哭泣。   「我知道他想做很多事情,我也沒有攔著他的意思,但並不想他變成這樣。」小葉眼睛很腫,但好歹停住了哭泣。   老駝背感激的看了白奉甲一眼,他很疼愛眼前的孫女,但孤寡一聲的他,並不懂女孩的心。   他此刻很恨那個膽大妄為的小兔崽子,這是他見過小葉哭得最傷心的一次。   即便當年雪影將滿身不堪的小葉送來的時候,老駝背也沒見她如此傷心過。   在小葉的心中,自己與朋友,終歸是朋友更重要。   所以老駝背準備找小沐聊一聊。   當然,他也沒有把這個打算告訴白奉甲,更沒有告訴小葉。   他是一個成年得不能更成年的人,更有資格做出自己的選擇。   老駝背來到白城很多年了,在吳法言的爺爺還是縣尹的時候,他就已經來了。   時間長自然有時間長的好處,這也是年輕人無法比擬的,比如見過的事更多,經驗也更豐富。   他看著雪影長大,更看著金錢幫從無到有,尤如野草一般野蠻生長,快速蔓延到白城的每一個角落。   他看不起龍大老闆,即便他真的非常需要錢,而龍大老闆真的很有錢。   而龍大老闆也試圖給過他很多錢。   龍大老闆是一個沒有道義的人,至於什麼是道義,老駝背認識得並不比小沐高深多少,但他至少可以明確一點,他不喜歡他認為沒有道義的人,更不會和他做朋友。   這當然也是他的選擇,雖然他由此受到過龍大老闆的很多刁難。   這是做出選擇需要付出的代價,他是成年人,自然承受得起,也願意承受。   當大夫也有一個別人難以比擬的優勢,就是他的朋友很多,畢竟更多的人是希望有一個大夫,尤其是好大夫的朋友的。   老駝背的朋友很多,其中不乏金錢幫的人。   在其中一些朋友的幫助下,老駝背很快找到了剛剛屬於小沐的豪宅。   這是一所真正的豪宅。   在朋友的幫助下,他暢通無阻的進入了這所曾經來過很多次的豪宅。   他見過很多位這座豪宅的主人,無一例外,他們最終都死得很慘。   老駝背每次來的時候,都是其中之一重傷或者瀕死的時候。   一個好的大夫,是無法拒絕病人的,這也是龍大老闆雖然經常刁難他,但始終對他保持尊重的重要原因之一。   老駝背輕車熟路的找到了小沐。   此刻的小沐,正躺在那張老駝背非常熟悉的大床上,當然,少不了那四位漂亮的女人,龍大老闆又怎麼會不貼心的將四位奪去小沐第一次的女人送給他呢?畢竟在他心中,朋友才是最重要的。   小沐以最快的速度穿好了衣服。   他沒有料到老駝背會來,而且會這麼直接的出現在自己的床頭。   四位美女睜了睜惺忪的睡眼,也不顧春光洩露,依然毫無形態的分散躺在床上。   小沐很不好意思的拉過錦被,給四具玉體擋住了些許春光。   「我依然記得這裡死去的每一個人,包括他們死去的形態。」老駝背很生氣,說的話自然很難聽。   小沐的神色也很難堪,他很年輕,沒有老駝背的資歷,自然不知道這座城市,包括這座宅子裡發生的事情。   他只知道,眼前的人是自己最喜歡的女孩的爺爺,也是給予他們無私照顧的老人。   「你是想死在這裡嗎?」老駝背的話語越發難聽了,絲毫沒有聽小沐解釋的意思。   「我不會死,甚至會過得很好。」小沐尷尬的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無比的冷峻。   老駝背再重要,但他終究是一個外人,他已經是一個大人了,懂得如何做選擇。   老駝背冷笑,「曾經住在這裡的人都過得很好,當然是在他們死之前。」   「我不會死。」小沐的話語異常堅定。   「你又如何確定?」   「龍大老闆對我很好,我是金錢幫的二當家,我很聰明,也有不錯的功夫……」   「龍大老闆對所有的人都很好,這裡的人沒有一個不聰明,其中的很多人比你更厲害……」老駝背打斷了小沐的敘述。   「我很年輕。」小沐同樣打斷了他的話。   老駝背一窒,這是一個無法反駁的理由,也是最佳的理由。   是吧,年輕,就意味著更多的可能。   小沐比所有曾經住在這個院子裡的人都年輕,當他成長到曾經主人的歲數時,誰又能保證他不會比他們更聰明,更厲害呢?   誰也無法否定年輕人擁有這個潛力。   但難道這座宅子曾經的主人們沒有年輕過麼?   這是一個本就虛假的命題。   「小葉哭得很傷心。」老駝背拋棄的糾纏的打算。   小沐還沒來得及享受辯論獲勝的喜悅,他的神色僵住了,一瞬間,雪影的痛心,小葉的傷心,一下子湧現在他眼前。   「我終將證明,我的選擇是對的。」小沐拋棄了無謂的情緒。   「你到底跟不跟我走?」老駝背怒意更甚。   「去哪裡?」   「去向小葉道歉。」   「我會去的,但不是現在。」   「那是什麼時候?」   「當然是小沐兄弟功成名就的時候。」屋外傳來一個讓老駝背厭惡的聲音,自然是屬於龍大老闆的。   龍大老闆披著紅色的狐裘,尤如一隻矮小的鬣狗,從院子裡緩緩走來。   老駝背失望的看了小沐一眼,邁腳向外走去。   龍大老闆攔住了老駝背的路。   他很胖,這一點優勢被他利用得非常到位。   無論老駝背想從哪個方向走,龍大老闆都會適時擋在他的身前。   「你想做什麼?」   「不想做什麼,就想讓你向小沐兄弟道歉。」   「我為什麼要道歉?」老駝背仿佛聽到了這個世界上最大的笑話。   「因為你侮辱了他的選擇。」   「愚蠢的選擇難得不應該受到侮辱麼?」   「你錯了,從來沒有愚蠢的選擇,只有愚蠢的人罷了。」   「我不是來找你打機鋒的,如果你想,可以找喇嘛寺裡的僧人。」老駝背放棄了和龍大老闆較勁的想法。   「我想告訴你,我的選擇並不愚蠢。」小沐出現在房門口,赤裸的上身,顯得腰間的匕首尤其的顯眼。 第三十二章人生的痛苦   人生的痛苦分很多種,其中最痛心的一種當屬朋友的背叛。   小葉此刻就很痛苦。   老駝背回來了,但卻帶著一處刀傷,他的手臂被人無情的插了一刀。   傷口不深,對於自身就是名醫的老駝背,自然並非大事。   但對於小葉來說,這一刀就如同扎在了她的心上。   小葉已經知道,老駝背是去找小沐去了。   「小沐不會再回來了。」這是老駝背回來之後的第一句話,也是最後一句話。   他的聲音很嘶啞,同時也很痛心。   小葉自然很清晰的想像到了老駝背去找小沐的場景。   小葉準備去找小沐,卻被白奉甲攔住了。   「朋友只會失去一次,失去了就是永遠。」   在孩子的世界中,朋友可以分了合,合了分,這本就是孩子過家家的內容之一。   但對於成年人的世界來說,世界上並沒有這麼單純的關係。   兩個人之間的紐帶很多時候絲毫經不起考驗,因為它可能會破壞你人生中其他更多更重要的紐帶。   比如此刻的小葉,她在乎小沐,這是老駝背,以及白奉甲這個外人都非常清楚的事情,這也是小沐離開這裡之後,小葉第一時間去找雪影的原因。   她擔心小沐,怕他會出事。   這可能來源於朋友之間的關心,也可能不是,但並沒有那麼重要,只要在乎就可以了。   因為她在乎,所以當老駝背帶著一處刀傷回來之後,她發現在她與小沐的紐帶之外,還有她與老駝背的。   這就是人生的痛苦,在選擇之中無形之中會傷害很多其他的東西。   小葉哭得很傷心,她並不擔心老駝背的傷勢,只是單純的傷心罷了。   白奉甲無聲的看著眼前傷心的姑娘,並沒有出聲安慰她。   因為他知道,這個小姑娘是可以自己對付這一問題的。   果然如他所料,小葉恢復得很快,給人一種剛才哭的人並不是她一般,甚至於她的生活中根本沒有出現過小沐這個人一般。   白奉甲不知道,此刻遠在另一個地方的小沐,似乎會心有感應而痛苦。   小葉為白奉甲認真的擦洗身子。   這讓白奉甲有種羞臊的感覺。   但小葉似乎沒有在意到白奉甲的反應。   她只是認真的完成著自己的工作,這是別人交付給她的使命。   從小,她就用自己的身體,乃至於生命,踐行著給朋友的諾言。   當然,似乎也是更多的工作,能夠幫助她暫時忘記痛苦。   畢竟,痛苦又豈是那麼容易忘記的。   但她很擅長遺忘,只不過到底是否真正遺忘了,那就只能是她自己知道了。   白奉甲並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已經成為了小葉忘記通過的一種寄託。   他白白的臉皮顯得微微有些漲紅,這是他成年以來與女性接觸最親密的一次。   但他的心中,一直將眼前的小姑娘當做自己的妹妹,因為在他的眼中,眼前的女孩有著某些與雪影重合的氣質。   兩人整個過程沒有交流,一個祈求著這個過程趕緊結束,另一個似乎願意更加仔細的完成這項工作。   終於擦完了。   小葉又給白奉甲上藥,老駝背的手受傷了,並不適宜來完成這項工作,自認為得到爺爺七八分真傳的小葉主動搶下了這份工作。   一點一滴,都很仔細。   白奉甲祈禱著自己能夠早點好起來。   在床上躺了兩天,此刻的生活讓他有種無可發洩的憋悶。   他無比迫切的想要知道外面的情況如何,最重要的是醉香樓此刻如何了。   但老駝背和小葉都有意無意的迴避這個問題,讓他無比著急又無可奈何。   他知道,他心中最擔心的乃是雪影。   經過兩天兩夜的思考,他心中隱隱有種感覺,那晚救他出來的就是雪影。   也正是因為如此,他的心中才充滿了不安,因為他知道,當時的情況是多麼的危急,如果選擇救他,那麼雪影本人乃至醉香樓將承擔何等的風險。   這種煎熬,何曾不是另一種痛苦呢?   白奉甲不知道的是,在白城之中,還有另外一個人也陷入異常的痛苦之中。   帖木兒已經兩天沒有出門了,誰也不知道他在做什麼。   邦察猜想,他是在制定最新的計劃。   吳法言並不關心他在做什麼,以及他將要做什麼,他唯一擔心的是,帖木兒會將近幾日的慘敗歸咎於自己,那麼對於自己,對於家族,都將是難以抗拒的打擊。   相對於雪影等人,他更加清楚帖木兒在朝野之中的地位和權勢。   帖木兒雖然一直認為自己的父親很窩囊,但他也無法否認的一點,就是他這些年無形之中藉助父親的地位撈取了很多的政治資本,這是他一直夢寐以求的東西。   這當然也是吳法言,乃至他的家族想要的,所以攀上帖木兒並不失為一項好的選擇。   但可惜的是,吳法言的祖宗已經為家族做好的選擇,很不巧的正是帖木兒所敵視的大王妃一脈。   所以吳法言剛開始時,甚至認為帖木兒此行是為了自己而來,畢竟自己的老師等人,在朝中也算大王妃父親一脈的重要嫡系。   其後帖木兒的所作所為消除了吳法言的疑慮,但前日的一席話,讓他安下的心再次提了上來,不得不擔心帖木兒會不會有更多的動作。   他期盼著帖木兒早點滾蛋。   有期待當然是好事,但並不是所有的期待都是好的事情,也可能造成無比的痛苦。   帖木兒終於打開了門。   邦察等人一直守候在門外,吳法言得知消息,也第一時間趕了過來。   「傳令回京,我將在白城坐鎮,不將這群亂民絞殺乾淨,我絕不回京。」一個侍從領命而去,吳法言卻面如死灰。   帖木兒顯然不會在意吳法言的感受。   在白城的人看來,吳法言就是他們的天,但對於帖木兒而言,吳法言不過是地上的一隻螻蟻罷了。   夏蟲是不可以語冰的。   邦察等人同樣無法理解帖木兒的決定。   在出發之前,他們是收到了線報,西北十五城有一股亂臣賊子正在趁著交鈔發行造成的動蕩四處聯絡,準備同時舉事,所以帖木兒決定親自率領狼逐衛巡察四方,鎮壓可能出現的亂子。   又是什麼讓帖木兒決定在白城停留呢?其他十四城不管了嗎?   邦察等人當然不敢去問帖木兒到底是怎麼想的,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這在治軍從嚴的大元朝來說,更是如此。   關上門,帖木兒看著桌案上的一幅畫,眼神中流露出狂躁的佔有欲。   又是一個痛苦的人啊。   人生為什麼有這麼多痛苦呢?   只不過是欲望太多罷了。 第三十三章來者不善   帖木兒再次來到了醉香樓。   與上次相比,這次帖木兒仿佛一個貴公子,來醉香樓遊玩一般。   但顯然,醉香樓的一眾人並沒有適應帖木兒身份的轉變,仿佛敵人一般看著他。   「雪影姑娘的身體可好些啦?」   最終還是鳳舞出來打破了尷尬,但帖木兒的第一句話讓氣氛又變得尷尬了起來。   「姐姐不用緊張,小生就是關心一下。」   帖木兒說完,也不再提雪影之事,徑直朝堂內走去,邦察等二人緊緊跟隨著他。   「大人不知到訪醉香樓所為何事?」   「醉香樓開四方門,迎八方客,難道就單單不歡迎小生?」帖木兒奇道。   鳳舞面露尷尬之色,「大人哪裡話,醉香樓是做生意的,自然歡迎大人前來。」   「早就聽聞醉香樓的白水燒是邊城一絕,可惜上次來去匆匆,還未來得及品嘗,不知近日是否有此口福?」   「這是自然。」鳳舞吩咐下去。   很快,滿滿一桌宴席擺在了帖木兒面前。   菜色並不如何出奇,但在凜冬臘月的邊城,能夠製作出如此成色的菜餚,已經足見醉香樓的實力了。   要知道,在此刻白城的各條街巷中,還有多少人連一個饅頭都吃不起,更無論其他了。   帖木兒滿意的點點頭,自己獨自一人自斟自飲起來。   白水燒果然名不虛傳,一股濃烈的氣息自帖木兒的腹部升騰而起,整個人都精神了許多。   鳳舞偷眼打量著眼前的帖木兒,年歲不大,雖然面容俊秀,但臉色蒼白,還有些縱慾過度的神色,但一雙眼睛尤其深邃不可逼視。   鳳舞心中忐忑,就怕此人是善者不來,來者不善。   帖木兒似乎無心之語一般,「姐姐,前日我有一貼身衛屬被人刺殺,我們全城搜捕兇犯,卻一無所獲,久聞醉香樓消息靈通,不知可有訊息供小生參詳一二?」   鳳舞臉色驟變,撲通跪下身去,「大人折煞賤妾,折煞醉香樓了,醉香樓就是一個樓子,哪裡來的消息靈通,更遑論知道什麼殺人兇犯了。」   帖木兒面色如常,站起身來扶起鳳舞。   「誒,姐姐,小生也就是問問,如果冒犯到姐姐,還請姐姐多多包涵。」   「賤妾不敢。」   面對帖木兒,鳳舞感覺自己以往的所有招數都盡皆失去作用,完全摸不透眼前之人的性情。   就仿佛面臨著一潭深水,無風時則平靜異常,不見一絲波紋,完全是一個優雅貴公子,舉手投足盡顯貴氣,但前日所見之帖木兒,則是個狂風吹皺一池春水,驚濤駭浪撲面而來,性情說變就變,殺伐果斷猶如陣斬之將。   青樓女子,最怕的,就是這類性情不定的貴公子。   性情不定,往往就意味著性情古怪,在床底之間更是有諸多隱私癖好。   殺心佛陀雖然狂暴,但猶如一頭狂野的雄獅,終是能夠通過韁繩將其控制。   「不知道是什么女子能生出這等妖孽的畜生。」鳳舞在心中怒罵,臉上卻依然顯出忐忑不安的神情。   帖木兒自然不會因為鳳舞的一些神色就輕易相信醉香樓是無辜的,雖然上次並未從雪影身上發現什麼線索,搜查醉香樓更是一無所獲,但有些時候,太過乾淨,往往會有更多嫌疑。   「上次來訪,冒犯了雪影姑娘,不知道雪影姑娘現在是否方便見客,還容小生當面賠罪。」帖木兒謙遜的說道,低頭看著酒盞的眼中,卻顯出一絲狂熱。   「公子折煞了,姑娘身子本來就弱,加上前日受了些驚嚇,已經是臥床不起了。」   「嚴重麼?」帖木兒心中一緊,但似乎發現自己態度不對,又重新恢復淡然的口氣,「可需要小生幫助診治一二?」   鳳舞心中鄙夷,嘴上卻回答到,「多謝大人掛懷,賤妾等人天生就是賤骨頭,一點小風寒,不足掛齒,怎能勞動大人大駕。」   「我可是聽聞昨日雪影姑娘還和一眾姑娘外出施粥來著,昨晚更是親臨千元當鋪,可看不出是什麼有病之人。」一旁的侍衛說道。   「誒,墨流,不可胡說。」帖木兒伸手制止了下屬的插話,眼睛卻盯著鳳舞,似乎在等待鳳舞給自己一個解釋。   「不敢欺瞞大人,我家姑娘是一個有主意的人,本來身子弱,但念著臘八節施粥是沿承多年的習慣,說什麼也不肯斷了,昨日堅持著要帶著眾姐妹前去施粥,晚間又因為自己的一個小友被千元當鋪的龍大老闆領取,心中放心不下,堅持前去探望一二,眾姐妹苦勸無果,也只能由著姑娘去了。」鳳舞悽然道。   「雪影姑娘倒是菩薩心腸,小生來白城不久,也聽聞姑娘賢名,倒是不易。」帖木兒悠然說道。   鳳舞不知帖木兒此話何意,但不敢隨意接話。   半晌,帖木兒只喝酒不吃菜,也不言語,鳳舞也只能強忍著不適陪著眼前這位爺。   最終還是鳳舞先耐不過,試探著問道,「大人前來醉香樓遊玩,樓裡姑娘庸脂俗粉,自然入不了大人法眼,不如我叫幾個姑娘上來,陪公子飲酒助興?」   名為墨流的侍衛喝道,「既然你也知道是庸脂俗粉,又豈敢汙了我家少爺的眼睛!」   見帖木兒臉上現出一絲不悅,連忙停下話頭。   「既如此,就勞煩姐姐了。」   鳳舞強笑一聲,趁著招呼姑娘的間隙,趕緊遠離眼前之人,只感覺到背上一陣陣冷汗直流。   「邦察,你感覺剛才此人如何?」   帖木兒並沒有問墨流,而是直接問起了一旁一直沒有說話的邦察。   邦察把玩著手上的扳指,思索片刻方才說道,「並不簡單。」   「哦?何以見得?」帖木兒手中酒盞一頓,詫異的問道。   「此人應該習過舞,而且功力不弱。」   「哦,看來醉香樓果然是給我驚喜不斷啊,那你認為,眼前之人是那天救人之人麼?」帖木兒微微笑道。   「絕對不是。」邦察非常肯定。   「何以見得?」   「此人雖然習武,但步伐平常,可見輕功不深,並非那日所見之人。」   帖木兒對於邦察的分析自然深信不疑,自進樓之前,邦察已經得了帖木兒指令,務必認真觀察所見的每一個人。   平日便也罷了,但又如何能夠躲過一個認真審視的眼睛,尤其是邦察素來以眼睛毒辣著稱。   「那你認為,此人會是亂黨中的一員麼?」   「難以斷定。聖朝禁武,但民間習武之風盛行不絕,尤其是此等煙花女子,身處邊城,找一兩個會武功的客人學習一招半式,並非不可能。」   帖木兒點點頭,「如果能夠見到雪影姑娘,那就更好了。」心中暗道,眼中浮現出一抹希冀。 第三十四章蓄謀   帖木兒在醉香樓飲酒探查。   白城某地,十餘位蒙面人正森然的坐在一起。   如果認真審視,就可以發現此地乃是一個地堡,位置隱蔽,能夠確定不被任何人發現。   地堡就坐落在一家綢緞鋪的下方。   街面上,十餘個喬裝打扮的漢子正在各個角落巡邏監視,確保不會被任何人突然闖入。   漢子們手臂上都做著特殊的暗號,可以確保彼此之間能夠快速識別出自己人,但實際上,他們彼此之間並不認識,而且隱隱之間還有一些警惕的味道。   他們並不放心彼此,既是在做著警戒,同時也是彼此監視。   是什麼樣的人在此聚會,能夠引得如此的彼此陌生的好手齊聚於此。   一個相貌普通的中年人走進了綢緞鋪,警戒的隊伍中多了一個漢子。   沒有多餘的閒話,中年人憑藉特殊的令牌,在掌柜的帶領下直接來到了地堡入口。   「口令!」暗門內隱隱傳出一個聲音,可見暗門厚度之厚,以及防禦之重。   「今夜有喜。」中年人套上一塊戴上一個面罩,冷聲回應到。   門打開了,兩個持劍的劍客侍立在門旁。   中年男人似乎根本沒有看到兩個劍客,徑直向裡走去。   「潛龍勿用!」又是一道暗門。   「潛龍欲騰!」中年男人再次回答。   門再次開啟,是四名持刀的刀客侍立在旁。   中年男人繼續往裡走去。   「王老闆,你又來晚了。」   見到來人,坐在首席的一個蒙面男子冷聲道。   「最近街面上有點不太平,自然需要小心謹慎一些。」中年男人聲音中沒有任何感情色彩。   「咳,人已經到齊了,趙老闆,開始說事吧。」坐在下手的一個男子打著圓場。   首席的男子冷哼一聲,顯然對中年男子的遲到並不滿意,但並沒有就此糾纏,他們今天,有著更重要的事。   「帖木兒來白城三天了,除了在城郊有過一次行動,以及探查過一次醉香樓之外,其他並無異動,大傢伙怎麼看?」坐在首席的男子首先拋出了問題。   「根據我的線報,帖木兒此人陰險狡詐,雖然明面上是帶著鎮壓亂黨的旨意來的,但在出發前,至正帝還交給了他一項秘旨。」一個男人的話語中充滿了神秘感。   男人的話顯然吊起了大家的胃口,都安靜的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男人很滿意這種效果,撫了撫面罩下的鬍子,自得的說道,「皇帝的意思,是讓他同時監督西北各路的交鈔推行情況。」   底下眾人一時間紛紛交頭接耳起來。   「錢老闆,你就不要打啞謎了,直接說謎底吧,到底是怎麼一個監督法?」首席的男子並不太滿意錢老闆的洋洋自得。   見趙老闆已經發話,錢老闆也不再拿捏態度,直接揭開謎底,「此監督一分為二,一為監,就是監察各路長官是否嚴格推行交鈔之法,二為督,嚴防各地亂黨就此鬧事。」   「如此說來,帖木兒此行前來,於我等並非全是壞事了。」王老闆沉吟片刻,接著錢老闆的話說道。   「前些日子,各地都因為交鈔推行引起民間抵制,民眾不願意換行新鈔,造成民間紛亂,帖木兒前來,如果全力落實至正帝旨意,那麼必然是強行推動交鈔換發,於我等自然是百利而無一害。」錢老闆點點頭,贊同王老闆的說法。   「但來了三天,帖木兒似乎一心只為剿滅亂黨,絲毫沒有督促鈔法的意思,那我們怎麼確定他到底是怎麼想的,總不能鑽到他肚子裡去吧。」一個坐在接近末尾的男子說道。   「陳老闆,不要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嘛,他不動,我們也不著急動。」錢老闆接過話頭。   「哼,你們倒是家大業大,我是小本買賣,當初聽了趙老闆的話,將全部身家都壓在鈔法上了,之前吳法言推行鈔法不利,我們本就損失了很多錢,這帖木兒一來,我們更是完全停了,你們撐得住,我可撐不住。」陳老闆怒道。   「哦?你的意思是這事怪我嗎?」坐在首席的趙老闆寒聲道。   陳老闆打了個寒顫,連忙擺擺手道,「不敢不敢,小弟一時糊塗,一時糊塗。」邊說邊伸手進面罩裡擦著汗。   「我再強調一遍,此前決定壓跌不壓漲,是盟內所有兄弟共同贊成的結果,並非我一人所作之決定,如果再有人有何異議,就別怪我辣手無情了。」趙老闆的每一個字仿佛都是從牙縫中擠出一般,帶著森森寒氣。   一眾人等連稱不敢,陳老闆更是嚇得直打哆嗦,生怕趙老闆拿自己開刀。   坐在下首的一個矮胖子站起來喝道,「趙老闆說得沒錯,當初所有人都是舉手同意的,如果有誰敢質疑趙老闆,首先就別怪我拿他餵狗。」   「好啦好啦孫老闆,大傢伙坐在一起都是為了掙錢,之前一段時間,雖然吳法言推行鈔法不利,但市面上已經有所反應了,大傢伙雖然沒賺,但至少也沒賠嘛,不過壓了點貨,再緩緩就好了。」剛才打圓場的男子再次站起來說道。   「李老闆說得在理,大家都是為了掙錢,誰能跟錢過不去呢?」   是啊,誰能跟錢過不去呢?   話音剛落,剛才頗為緊張的氣氛一下得到了些許緩解。   「帖木兒此人謀略甚為出眾,同時隨他前來的,除了逐狼衛,還有兩千兵馬在城外聽召,即便他加大力度推行鈔法,同時肯定也是嚴防我等炒市,在座各位,如果不想自己人頭落地的話,可千萬看好了自己的嘴。」趙老闆緊接著說道。   一群蒙面人紛紛應是。   「錢老闆,你消息靈通,至於帖木兒下一步棋如何下,還得你多費心幫助各位兄弟打聽打聽。」趙老闆對錢老闆客氣的說道。   錢老闆擺擺手,「好說好說,都是自家兄弟,只不過這帖木兒疑心甚重,我的人不太好......」   「錢老闆此事關係重大,等事成之後,所得利潤你直接抽成一個點。」趙老闆也不顧眾人反映,直接應許道。   「哈哈哈,趙老闆果然爽快,既然如此,我就在此謝過各位兄弟了。」錢老闆自得的說道,周圍等人也齊聲應付道。   一場蓄謀已久的戰爭,已經在白城某個陰暗的地堡裡,慢慢發酵。   至於最後誰死誰活,早就已經不在他們的在乎範圍之中。   至於誰在乎,只有天知道,或者,只有天在乎了。 第三十五章亂局   帖木兒滿臉沉醉的欣賞著眼前的歌舞。   鳳舞無奈,只得站在一旁相陪。   但只有邦察知道,眼前的這位爺雖然人在這兒,但心思一大半都不在這裡。   姑娘們舞過一曲,酒已經喝乾了一壺,但帖木兒顯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鳳舞又上了一壺酒,只希望帖木兒早點滾蛋,否則樓內一幫人都不得安生。   剛才前去招呼人上來獻舞,就有好幾個姑娘膽顫心驚,不敢前來。   好歹是樓內平日裡姑娘們訓練有素,倒也夠臨時湊個人數。   趁著鳳舞倒酒的間隙,帖木兒回過神來,揮手讓一群姑娘退下,冷不丁問了一句,「看來今日是確實沒有機會見雪影姑娘一面了。」   鳳舞牽強笑道,「我家姑娘確實身子不適,無法待客,請大人見諒。」   帖木兒飲了一口酒,揮揮手道,「無妨無妨。」   緊接著又說了一句讓鳳舞緊張萬分的話語,「姐姐可會武功?」   鳳舞嚇了一哆嗦,自己會武功這事,在樓裡可從未顯露過,此人何以得知?   鳳舞連忙跪下,不敢說話,卻是在思忖該如何應對。   「無妨,姐姐實話實說便是。」   「大人容稟,賤妾自有淪落風塵,得虧老樓主不齊,撫養在身邊,十多歲的時候,有一個恩客說現在登徒子太多,姑娘家家還是要會點手段,才能保護好自己,所以就教了賤妾幾手三腳貓功夫,實在是上不得臺面。」鳳舞一臉委屈,讓一旁的邦察都沒有瞧出破綻來。   「唔,煙花女子,還會武功,倒是一件妙事。」帖木兒把玩著手中的杯盞。   「不知道姐姐會的什麼功夫?可否施展一二。」   鳳舞面露難色,心中怒罵不止。   「墨流,你是耍刀的,就由你來陪姐姐玩玩吧,切記不可傷了姐姐。」帖木兒邊說邊給墨流使了一個顏色。   墨流嘿嘿一笑,解下佩刀仍在一旁,摩拳擦掌一臉邪笑。   「大人使不得,賤妾貧賤之軀,就是幾手花拳繡腿,如何能與墨流大人過招。」   「讓你過你就過,怎麼這麼麻煩。」帖木兒將手中的酒盞一頓,立時破碎成片。   鳳舞不敢再說,心思電轉,琢磨著應該如何度過眼前難關。   不待鳳舞認真思慮,墨流已經出拳攻來,二人頓時戰作一團,邦察在一旁認真觀察著鳳舞的一招一式。   鳳舞很快敗下陣來,沒漏一絲痕跡。   相比於暗器,拳腳功夫本就非鳳舞所長,況且鳳舞的確在風雨間中就學過一些拳腳,應付起來倒也不顯得突兀。   鳳舞嘴角非常恰當的流下一縷鮮血。   鳳舞伸手一抹,抬起頭來恨恨的看了墨流一眼,朝向帖木兒道,「大人,賤妾輸了。」   帖木兒沒有再看鳳舞一眼,揮揮手,示意她退下。   待鳳舞退下,帖木兒沒有轉頭,邦察已經適時稟報起來。   「大人,我看這女子的確有一些武藝功底,但功力不深,更談不上有何內力,剛才能夠在墨流手下堅持十餘招,已是竭盡全力。但也有一種可能。」   「嗯?什麼可能?」邦察的話顯然引起了帖木兒的興趣。   「還有一種可能就是,那女子的功力已經遠超墨流,讓墨流根本沒有機會試出她功力深淺。」邦察欠身回道。   「你!」還不待帖木兒說話,一旁的墨流已經忍不住了。   「嗯?」見帖木兒不悅,墨流連忙欠身退下,只是目光恨恨的盯著邦察。   帖木兒拿起一旁的酒壺,咕嘟咕嘟朝著嘴裡灌了一口。   「你覺得可能性有多大?」   「可能性不大,但江湖九流,本就是藏龍臥虎之地,也難以盡算。」   「那就是沒有再試的必要了。」   「待有機會,末將親自動手,再試他一試。」   帖木兒抬手阻止,「意思到了即可,吳法言之前出了一昏招,讓殺心來試探醉香樓,卻不想醉香樓忍辱負重,舍了鳳舞,最後引出來一個無名人,雖然殺心暫且留下了一條狗命,但吳法言卻是損失慘重。我們這邊失了劍痴那個老財迷,雖然並不算傷筋動骨,但也是一大損失。前前後後來了兩回,也沒摸出醉香樓的底,要麼就是它真的深不可測,要麼就是它的確如面上那麼單純,但以現在的情況看,它屬於第二種情況。」   帖木兒又灌了一口酒,「敲山震虎,講究的是一個分寸,過猶不及,無論這醉香樓是龍是蟲,我們加上吳法言敲打了兩回,總歸會讓它消停一段時間,畢竟我們手裡還有其他活要幹。」   邦察墨流二人齊聲應是。   一壺酒已經下肚,帖木兒臉色紅潤起來,卻見他一把摔了酒壺,恨聲罵道,「什麼狗屁玩意,讓小王到這裡來吃灰。」   邦察顯然知道帖木兒意有所指,但從跟在帖木兒身邊的那一天起,就已經交了投名狀,自然算是帖木兒的心腹之人。   墨流顯然也知道自家主子是個性情不定之人,在一旁噤若寒蟬,不敢多說一句。   真金適時出現在門外。   「小少爺,真金回稟。」   「嗯。」   真金走進屋來,附在帖木兒耳邊說了幾句什麼。   帖木兒紅潤的臉更添了幾絲紅潤,「好,你先按兵不動,記住,叮囑所有的人,誰要敢洩露一字,我滅他九族。」   邦察等人雖不知帖木兒所言何事,但都一同附身應是。   等真金退出,帖木兒站起身來,在屋子裡慢悠悠走了兩圈,心中已然有了定計。   正如錢老闆所言,帖木兒此行前來,確實是手握兩道聖旨,一道是謂誅殺亂黨,另一道則是推行鈔法。   吳法言雖然推行鈔法不力,但朝中有人幫著開脫,帖木兒一時之間倒也不好動他。   但吳法言不好動,其他人還不好動麼?   尤其是那些意圖擾亂鈔法推行之人,可不逮著一個殺一個,每一個都將是他帖木兒功勞簿上重重的一筆。   尤其是其中之人說不定好些都與亂黨有些瓜葛,拔出蘿蔔帶出泥,脫了一個醉香樓,也不愁找不到那些亂臣賊子。   帖木兒微微有些興奮,他的眼中露出狂熱,只希望眼前的白城的局勢越亂越好。   並不是每個人都有那個本事渾水摸魚,否則魚摸不到,反被倒咬一口。   但帖木兒堅信,自己就是那個摸魚,不,捕魚之人。 第三十六章刺蝟   一條陋巷中,真金正好整以暇的喝著從醉香樓裡順出來的白水燒。   白水燒很烈,但很契合蒙古漢子的口味,很多狼逐衛第一次喝就迷上了。   真金也不例外。   一個狼逐衛小跑到真金旁邊,匯報了絲綢鋪那邊的情況。   狼逐衛們都是從蒙古大軍和色目軍中挑選的優秀兵士,上陣廝殺自然不在話下。   但真正比起盯梢功夫來,與真正的江湖人士比起來,差得卻不是一星半點。   雖然帖木兒請了劍痴等人專門訓練,但要迎頭趕上自然還有一段距離。   真金讓手下的狼逐衛離得很遠,確保圈內的人不會察覺到他們的存在。   技術不夠,人手來湊。   蒙古人都是天生的獵手,以狼為圖騰的他們,雖然沒有學過孫子兵法,但對於狼的天性掌握得卻是世間獨一無二的存在。   圍而獵之,是屠殺羊群最好的戰術。   真金覺得,現在包圍圈中的那群人就是一群羊。   自己已經將一百狼逐衛和同時進城的四百兵士全部用上了。   帖木兒那邊,此刻只有邦察和墨跡兩人保護,但真金並不擔心帖木兒的安全。   如果帖木兒真出了什麼事,他們這幫家將自然是要自殺謝罪,但可能最先倒黴的就是醉香樓旁邊的吳法言,所以吳法言雖然嫉恨帖木兒的到來,卻也無比關心帖木兒的安全。   也可以理解為,帖木兒是親身前往醉香樓坐鎮,讓一眾隱藏在幕後之人摸不清帖木兒的意圖和護衛力量,絲毫不敢有異動。   畢竟醉香樓已經吃了一次虧了,會不會願意再賭一把呢?   醉香樓或者上次引出之人,顯然不是一個賭徒。   裡面的那幫人非常神秘,神秘到不知道他們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至少狼逐衛絲毫沒有找尋到他們的蹤跡。   但好在有人通風報信。   再嚴密的堡壘,也架不住從內部攻破。   真金並不知道其中誰是叛徒,也不知道是誰在出賣他們,所有的線索就是突然擺到帖木兒桌上的一封信。   一封非常大膽,而且張狂的信,越過了他們一眾狼逐衛的嚴密封鎖。   真金想起來都異常膽寒,如果送信的人是想要取帖木兒的命呢?他們在場的人會倖存下來麼?   真金絲毫沒有信心,哪怕是帖木兒請來的幾個武林高手同樣如此。   信上只有短短幾個字,「城東,綢緞鋪,鈔法。」   信很短,分量卻很重,有人冒著掉腦袋的風險,就為了送一封戲弄人的信麼?顯然不可能。   所以當帖木兒面對著一眾臉色鐵青的侍衛打開信封時,頓時哈哈大笑起來。   是的,帖木兒似乎絲毫沒有想到這封信突然出現在他的桌面意味著什麼,但一眾親衛都知道帖木兒知道。   但他不在乎。   「真是天助我也,原本想著我帖木兒要自己打天下,但耐不住他們內部分贓不均啊。」   帖木兒將所有的侍衛都派了出去,雖然也有人質疑是否有必要,但面對帖木兒冰冷的目光,誰也沒有敢繼續質疑。   冰天雪地裡,最怕的事情就是時間。   時間越久,對於人來說就越是折磨。   一些兵士已經開始出現騷動,迫不及待想要回營休息。   真金搖搖頭,畢竟不是本族勇士,曾經跟隨太祖出徵的蒙古大軍,何等殘酷的場面和惡劣的天氣沒有見過。   但眼前的軍士很多都是色目人,而蒙古人一向是瞧不上色目人的。   真金示意自己的手下前去彈壓。   控制了隊伍的小小騷亂,圈子裡的人也動起來了。   真金眼睛一亮,將空酒瓶就地一扔,站起身來。   所有兵士原地不動,狼逐衛逐漸縮小著包圍圈。   一眾黑衣人有序的從地堡中走出,如果真正觀察,可以發現連間隔的時間都是一致的。   黑衣人出來之後,有扔掉鬥篷的,有繼續帶著鬥篷的,但沒有任何人去看那些臉,因為都知道,面上都帶著面具。   這是盟裡的規定,彼此之間誰也不知道誰是誰。   有可能剛才的鄰座之人,就是平日裡醉香樓裡的知己好友,當然也有可能是老死不相往來的敵人。   但戴上面具,覆上鬥篷,再適當改變聲音,所有人都如同換了一個人一般。   朋友當然可以繼續做朋友,敵人當然也可以從新做朋友。   他們,只是一個臨時組織罷了。   按照召集人趙老闆的意圖,所有人用百家姓排位取姓,彼此不通姓名。   因而,這個臨時的聯盟就叫做百家盟。   至於到底誰是誰,誰姓什麼,叫什麼,或許只有盟主趙老闆方才知曉底細。   但顯然,所有人都非常信任趙老闆,所以願意將自己的身家性命託付與他。   每個黑衣人都帶了,而且僅帶了一個親隨,這是盟裡議事的規矩。   為了保密,親隨同樣覆了面具,以確保身份的絕對保密,可見召集人心思之縝密。   但再縝密,也無法留意到所有人。   當首先出來的陳老闆按照自己選擇的方向潛行時,親隨一把拉住了他。   擦著他額頭過去的,是一支利箭。   顯然,如果不是親隨拉了他一把,此刻的陳老闆,已經是箭下亡魂了。   親隨已經和撲來的三名狼逐衛戰在了一起。   陳老闆沒有往前衝,誰也不知道後面等著他的是什麼。   他選擇回到地堡,或許在他認為,堅固的地堡是他最後的庇護所。   「有官兵。」「有官兵。」陳老闆一邊跑,一邊撕心裂肺的喊道。   此刻,他也管不得自己的聲音是否會暴露自己的身份。   一眾剛剛出來的黑衣人立刻警覺起來,首先做得是就是彼此張望。   他們的行蹤,絕對不會被官兵探知,那麼唯一的可能,就是自己人中出了叛徒。   畢竟,這個所謂的百家盟,組建也不過僅僅半年時間而已。   彼此之間的絕對保密,帶來的是安全,也可能是絕對的不信任。   「哼,此刻不是內訌的時候,先迎地。」趙老闆最後出來,還沒出門口,就聽到了陳老闆悽厲的喊聲。   趙老闆絲毫沒有慌張的神情,他一出場,一下就鎮住了場面。   所有人似乎都有了主心骨,指揮自己的親隨嚮往迎敵。   一些會武功的黑衣人已經從親隨手中接過刀劍,時刻準備著衝殺出去。   趙老闆趁著這個間隙,四處打量了一番盟內人的動作,有些時候,細微的動作比神色更容易暴露人的真實想法。   趙老闆輕哼一聲,抬眼向前方的巷子中望去。   無論是誰放出了消息,但確定所來的這些官兵,真的能吃下這麼多肥肉麼?   畢竟,一隻刺蝟就已經足夠讓狼頭疼,更何況是一群刺蝟呢? 第三十七章亂戰   真金顯然低估了對方的實力。   此刻的他,無比感謝帖木兒將自己幾乎所有的力量都派給了自己。   尤其是帖木兒利用自己父王的力量,招攬而來的那些武林高手。   當然,此刻還沒到他們出動的時候。   至於他們什麼時候出手,真金不知道,因為他並不能指揮他們。   真金看著自己的手下一個個倒下,心裡惡狠狠的罵了一句,「該死的漢人。」   元朝自忽必烈以來尤其注重蒙漢融合,忽必烈甚至重用了一大批漢臣,但很多事情,並非統治者如何想就能完全實現的。   向真金這種從小就在蒙古軍營長大的人而言,最瞧不起的就是漢人。   而同樣,漢人也異常仇視漢人。   但並不包括眼前的這幫武林高手。   不過真金顯然並沒有將他們區別對待。   跟隨陳老闆出來的那名親隨已經死了,死得很慘,其中很多刀傷都是被一擁而上的狼逐衛補上的,因為他一個人就殺死了真金四名手下。   真金的心在滴血,狼逐衛每一名都非常珍貴,尤其是對於帖木兒而言,這就是他翻身的最大依仗。   這一百名狼逐衛,已經是此次帖木兒能夠調用的最多的狼逐衛了,如果沒有補充的話,可以說是少一個是一個。   之前被那個蒙面白衣男子殺死的那些狼逐衛,已經讓帖木兒痛心不已,但狼逐衛並沒有因此而士氣低落,畢竟能夠英勇的戰死,尤其是在他們認為是勇士的手下戰死,是一件尤其光榮的事情。   「這幫他媽的是些什麼人!」真金心中怒罵不已。   此刻的他,無比懷疑送信人的真實目的所在。   雖然按照帖木兒的要求,自己帶人早早就設好了包圍圈,探馬四散,確保沒有埋伏,排除了被人設伏的可能。   但誰能想到真正棘手的都在裡面。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這是帖木兒獲知消息後的第一反應。   但此刻,他已經無法去追究到底誰是那個最後的漁翁。   此刻的他,有一種賭徒的感覺,既然已經將所有的籌碼都壓了上去,自然要等到揭寶的那一刻。   「小少爺,是不是需要找吳法言幫忙?」墨跡湊上前去獻計,卻招來了帖木兒的漠視。   不到萬不得已,帖木兒不會找吳法言,如果此時欠了他一個人情,自己以後如果真的拿他開刀,這刀還能下得下去麼?   畢竟,官場有些時候比起武林之中的爾虞我詐,還是要講究一些人情味的。   他帖木兒是想要奪權,但並不打算做一個孤臣,雖然很多皇帝喜歡孤臣,但帖木兒並不傻。   真金已經陷入了苦戰。   對方人並不多,但每一個無疑都是好手。   狼逐衛已經損失慘重,基本都要靠換命才能抹殺掉一個親隨。   真金此刻,只能祈禱最裡層的那群大佬都是一幫慫包。   但能夠讓一幫武林好手為之捨命的人,又有幾個是真正的慫包呢?   一個,兩個,三個.....   真金數著對方的親隨一個個倒下。   好在百家盟有規定,每人只可以帶一名親隨,所以對方的戰力並不多。   終於,在犧牲了二十餘個狼逐衛後,所有的親隨都已經死傷殆盡,只有三兩個還在苦苦支撐。   「撤!」趙老闆一聲令下,剩下的三名親隨帶傷回到了陣營之中。   一幫黑衣人,直面對面殺氣騰騰的狼逐衛。   自然,還有七八個一直在外冷眼旁觀的武林高手們。   他們有他們的清高,這是帖木兒最討厭他們的地方。   但比起他們的武力,帖木兒很好的將自己的情緒掩藏起來。   雙方陷入了一種古怪的僵持。   狼逐衛雖然已經殺紅了眼,但並魯莽,相反,能夠進入狼逐衛的人,無疑都是精明強幹之人。   包圍圈慢慢的縮小,一些黑衣人已經開始慌亂。   但趙孫李等人並不動容,依然顯得異常冷靜。   真金一聲令下,狼逐衛帶著殘存的軍士一擁而上。   真金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   但他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從黑衣人中突然灑出一把銀針。   銀針很小,如果是普通人打出來,可能連普通蒙古騎兵的皮甲都打不透。   但顯然打出銀針的人並不是普通人。   在他手中,細小、尖銳的銀針顯得更為致命。   狼逐衛還有抵擋之力,一眾軍士瞬間倒下一片。   慘叫聲不絕於耳。   雖然很多並不致命,但一些被打中了眼睛,咽喉等脆弱部位的人,已經失去了戰力。   真金冷靜了下來,彎刀一指,示意狼逐衛再上。   卻被一個武林人士攔了下來。   「對方有高手,還是我們來吧。」   真金第一次看這人這麼順眼。   「本人青衣秀士張秀全,敢問對面是哪位高人當面?還請出來一敘。」張秀全朗聲說道,其他幾位武林人士也站了上來。   「沒想到堂堂兩河道豪傑青衣秀士,也作了蒙古人的走狗。」   對面沒人出來,只傳出一聲冷嘲。   青衣秀士卻看出來正是其中的一個矮胖之人所說,也是此人剛才打出一把銀針,讓真金等人損傷慘重。   「人在江湖,身不由已,我等只是有令在身,還請對面豪傑賜教則個。」   「好說好說,誰敢過來,老子就打死誰。」   「各位想必都是白城的一方豪傑,不如就此投降,大家坐下來好好談一談。」   「談你大爺。」黑衣人群中傳出一句怒罵,讓那青衣秀士臉色一僵。   「二哥,咱們跟他們客氣什麼,直接上吧,一個人頭可都是有重賞的。」身後的武林人士中,走出一個五大三粗的大個子。   「沒想到名震山西的撼山人熊也來了,這白城還真是熱鬧。」趙老闆緩緩走出來,冷聲說道。   「沒想到白城這個小地方還有人知道我老孟的名號,看來尊駕也不簡單啊,只是藏頭縮尾,不是什麼英雄好漢。」人熊哈哈大笑。   趙老闆並沒有生氣,看看眼前一眾武林人士,揮揮手,從地堡中越出六人,正是剛才值守地堡關卡的六人。   六人迎戰八人,雖然突圍不出去,但一時之間猶有餘力。   趙老闆等人看也不看六人情況,只是帶著一幫黑衣人從另一個方向撤去。   真金冷哼一聲,「想走,可沒那麼容易。」   一眾剩餘的狼逐衛和軍士立即開始了追擊。   此刻,真金已經殺紅了眼,也無所謂是否能留下活口,直接命令軍士取出弓來,一律射殺。   弓起,箭落,一眾黑衣人藉助巷子抵擋了一陣箭雨,但畢竟勢單力薄,已經有人中箭,尤其是一些不會武功的,此刻已經躺在地上哭嚎不已。   他們中的很多人,平日裡養尊處優慣了,往往都是一言而決人生死的主,誰能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到命懸一線的地步呢?   趙老闆等人顯然無法帶著所有人離開。   但活口就是撬開秘密的嘴。   怎麼辦? 第三十八章脫逃   趙老闆一時微微有些失神。   一時間有些難以下決斷。   孫老闆不經意間扯了扯趙老闆的袖子,似乎是在提醒他儘早決斷。   趙老闆咬咬牙,微微一揮手,孫老闆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行人繼續前行,不斷有羽箭射來,全靠趙老闆等幾個會武功的人抵擋著。   走到一處拐角處,孫老闆暴起動手,兩把銀針瞬間朝著盟裡幾個不會武功的人打出。   「你!」幾個人滿臉驚訝,從來沒有想到自己的盟友會對自己突然下手,其中就有最早出來的陳老闆。   一眾人等死不瞑目。   「孫老闆,你這是什麼意思?」錢老闆最先發難。   「哼,什麼意思?生死關頭,自然是各顧生死。」孫老闆的話語冷若冰霜。   「就算如此,也該讓他們自行逃命罷了。」一個不知姓的大佬接過話到。   「糊塗,如果被官府抓了活口,咱們這些人都還有命麼?」孫老闆見趙老闆不說話,索性惡人做到底。   「這個......」孫老闆的話一下戳中了眾人的痛點,大家彼此之間僅僅是鬆散的聯盟,甚至彼此的身份都不清楚,也無所謂就他們的命而糾纏,此刻能保住自己的命已經算不易了。   見眾人不再提出異議,趙老闆輕呼一口氣,「走。」一聲令下,眾人繼續向前突圍。   甩掉包袱後,眾人的行動速度顯然提升。   真金帶人追趕過來,見到一地的死屍,也是臉色鐵青。   他從未想到這些人居然能為了活命向自己的盟友下手。   當然,蒙古人也並沒有那麼在意自己同伴的性命,在真金進入王府擔任親衛前,自己所在的軍隊可不止一次發生過為了爭奪軍功而互相殘殺的事件。   但這件事情的發生顯然對真金不利。   真金剛才看到其中一些人等不會武功,顯然是大鬆了一口氣,指望著這些人能夠拉低他們脫逃的速度,能讓自己順利逮到幾個活口。   但沒想到對方如此心狠手辣。   真金留下幾人收殮巷中的死屍,自己帶隊繼續追捕。   死屍會提供很多線索,但如果能有活口,相信以帖木兒的手段,肯定可以將眼前等人的老底掏個一乾二淨。   然而剩下的人都非庸手,尤其是在孫老闆下手解決了一批人後,一群人全部使出了保命的手段,一時間讓真金等人無法接近。   真金等人雖然人多勢眾,但絕大部分人都是首次來到白城,對於地理形勢的了解遠遠不及眼前這幫地頭蛇。   一來二去,不斷有人通過不同的線路逃脫,而除了狼逐衛,剩下的軍士在眼前的追捕中起不到絲毫作用。   慢慢的,眼前的人只剩下趙老闆和孫老闆兩人。   自己的人雖然比眼前兩人多上數倍不止,但真金的直覺告訴他,相比於之前,眼前的兩人才是最危險的。   果然,前面兩人似乎放棄了逃跑的打算,正在前面悠閒的等著真金等人。   剛才留在原地的一眾武林高手也趕了上來。   六名持刀持劍親隨也回到了趙孫二人身後。   「這位將軍,見好就收,你又何必窮追不捨呢?」孫老闆好整以暇的笑道。   「官府抓人,從來都是除惡務盡。」真金冷冷回應道。   一眾武林人士回到真金身邊,讓真金一瞬間底氣大增,但看到對方六人分毫不損的也回來了,一時間又有些拿不定主意。   「點子扎手。」青衣秀士走上前來輕聲說道。   真金無法判斷到底是那六人厲害,還是青衣秀士等人未盡全力,但顯然眼前的局面並不好解決。   「可是將軍如何知道我們是善是惡呢?」   「哈哈,如果是好人,會如此裝扮招搖過市麼?」   「那如果我們是壞人,將軍手中的密報又是誰送的呢?」孫老闆呵呵一笑。   「什麼?你是說?」真金大驚失色,密報之事也就帖木兒與真金等寥寥數人知曉,對方如何得知?   那就一種解釋,對方就是送密報之人。   「哈哈,明人不說暗話,將軍所想,就是在下想說的。」   青衣秀士等人不清楚對方與真金打的什麼啞謎,只見真金眉頭緊皺,卻也不好追問。   「那爾等為何相助於我?」真金似乎心中還有疑慮。   「我等兄弟皆是良人,只不過希望帖木兒將軍能夠早日順利推行鈔法,救萬民於水火罷了,其他亂臣賊子,我兄弟等人自然應當全力配合將軍絞殺。」趙老闆似乎也明白了孫老闆是為何意,接過話說道。   「那何不以真面目示人,好待人以誠?」青衣秀士一句話,似乎點醒了真金,「我家少爺最喜江湖俠客,二位英雄既然有意於朝廷大事,何不隨我一同回府,共商要事。」   「哈哈,每一枚棋子都有其獨特之妙用,我等隱身於暗,助將軍在明,一明一暗,豈不便宜從事,事半功陪?」孫老闆哈哈笑道。   「既然如此,還請兩位英雄留下信物,方便我等事後聯繫。」真金還欲再問,卻見到一旁的青衣秀士給其狂使眼色,轉變話頭說道。   「唔,我兄弟出門匆忙,加之此行特殊,所以身上沒有什麼信物,待後續有相關訊息,我等再報於將軍。」孫老闆說完,也不待真金答覆,一行八人悠悠然消失在巷子裡。   「張大俠,何以讓他們如此順利脫逃?」真金見眾人走遠,轉過頭來質問青衣秀士。   「哼,將軍,不讓他們走,你認為我們有可能留下他們麼?」青衣秀士聽出真金話語中的質疑味道,輕哼一聲。   「那總應該試一試。」真金堅持道。   「按照剛才對方話頭意思,可能是心向朝廷之人,如果將軍執意要試,屆時讓帖木兒將軍少出兩位朋友,多出兩位敵人,可不知是我等之罪,還是將軍一人之罪?」青衣秀士寒聲質問道。   見真金面露疑難,一等人也不再停留,轉身就回城裡去了。   真金見事已至此,再留也沒有意義,也只得帶隊繞回綢緞鋪。   真金等人走後,卻見趙孫等人再次出現在巷子中。   「老三,大哥一直誇你急智,果然是名不虛傳,一句話就套出了對方的底細。」趙老闆笑呵呵道。   「二哥,你就別笑話兄弟了,雕蟲小技,不入二哥法眼。」孫老闆眼神中閃過一絲不耐,溫聲笑道。   「二哥,你看是誰最有可能出賣我們?」孫老闆冷聲接著道。   「哼,能夠出賣我們,一定是武藝卓絕,而且實力雄厚之人,除了剛才在巷子中死的那些人,咱們兄弟一個個查過去,就不怕逮不著他。」趙老闆聲音中瀰漫著寒氣,自己等人費盡心血組建的組織,就這樣損失慘重,叫人如何不痛。   孫老闆眼中閃過寒光,冷聲道,「二哥,看來我們接下來有得忙了。」 第三十九章無妄   人生在世,最怕的是什麼?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答案。   但相信有一個是共同的,人們都怕無妄之災。   誰願意自己好好的走在街上,被樓上掉下的撐衣杆砸中呢?   歷史上仿佛只有一個人如此幸運,那就是西門慶。   但西門慶只是一個虛構的人物,除了他之外,現實中有很多被撐衣杆砸中的人,但都沒有延伸出什麼悽美或可恥的愛情故事,想來其中絕大多數被砸的經歷都不太美好。   被撐衣杆砸中還是小事,萬一劈下來的是一道驚雷,或者一道閃電,又或者是一顆流星呢?   想想都會讓人不寒而慄。   但此時的小沐,就有種被電打雷劈的感覺。   當龍大老闆告訴他需要去烏衣巷刺殺一個人時,小沐有一種五雷轟頂的感覺。   烏衣巷是什麼地方?   聽到的人可能最先想到的是金陵的烏衣巷。   也不知是哪位歷史前輩愛慕金陵風物,將白城的一條巷子取名為烏衣巷。   本意不過是賣弄風雅罷了。   但人都是衝著名去的,偏偏哪位先人還是一個大財主,在烏衣巷修了第一座大宅子,就緊緊的看著縣尹府。   隨後,一大批跟風的人隨之而來,一座座豪宅就這樣拔地而起。   烏衣巷,也就成了白城富人的象徵。   當白家人還是白城的主人時,縣尹府就是白府,烏衣巷就是各個附屬家族的所在之地。   一個人如果想在白城立足,或者真正融入白城,那麼最好的捷徑就是在烏衣巷買一座宅子。   畢竟當初蒙古大軍進城,將白家及一眾附屬家族驅逐殆盡,自然剩下了很多空宅。   雖然又有一批新的豪客入住,但也未能完全佔據當年的地界,畢竟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入駐其中,比如小沐。   畢竟,住在烏衣巷就意味著財富,當然更重要的是地位。   可見白家人當年在白城的地位,以及當初白城的富庶。   至於殺什麼人,小沐只知道是一個即將入住烏衣巷一座豪宅的人。   「當你見人比這樣一個手勢時,這個手勢所指之人,就是你的刺殺目標。」這是龍大老闆唯一的交待。   為了此次任務,慷慨的龍大老闆送上了一把寶劍,劍名貪狼。   劍自然是好劍,劍長二尺三寸,不長,非常適合隱藏。   劍身樸實無華,正如龍大老闆所言,這是一把刺客的劍,正如一名優秀的殺手,日常潛伏,只為了出劍時的驚天一擊,猶如貪狼捕食,取人性命猶如探囊取物。   小沐沒有拒絕龍大老闆,雖然他非常清楚刺殺一個即將入駐烏衣巷的人意味著什麼。   那是在向白城的官場挑戰,那是對於整個白城權威的挑戰。   龍大老闆是一個慷慨、熱情、對朋友異常真誠的人,這樣的人往往很不容易拒絕。   況且小沐是一個不會拒絕的人,他對待朋友非常真誠,願意付出自己生命的那種真誠。   這已經是小沐加入金錢幫的第八天。   八,是一個非常吉利的數字,龍大老闆很喜歡,小沐也很喜歡。   想必那個即將入住烏衣巷的人也很喜歡,所以選擇了今天入住。   小沐摸了摸袖中的劍。   雖然已經有了新的劍,而且是小沐一直夢寐以求而遲遲沒有得到的真正的劍,但他仍然將雪影給他的匕首帶在了身邊。   這給他一種安全的感覺。   與第一次刺殺相比,此刻的他,心中絲毫沒有慌亂的感覺。   他微微有些自得,或許自己天生就是做殺手的料。   至於第一次的慌亂,也非常好解釋,畢竟誰都有第一次嘛。   正如很多普通人在床上度過自己的第一次一樣,殺手就應該在戰場上度過自己的第一次。   普通人有了第一次,接下來就會輕車熟路。   殺手有了第一次,接下來自然會更加從容淡定。   此刻的小沐就是如此。   他隱隱有些期待目標的出現。   雖然小沐很喜歡八,但顯然老天爺並不是特別喜歡。   又下雪了。   小沐咒罵一聲,對於一名優秀的刺客而言,很不喜歡的天氣中,有一個就是雪。   因為會迷了他們的眼睛,阻礙了他們的速度,等等。   當然,絕頂的刺客顯然有更多的辦法來克服這些問題。   但小沐還遠遠未達到這個層次。   小沐縮了縮自己瘦小的身體。   年紀小的殺手有一個特別的好處,那就是更便於隱藏。   此刻的小沐,就隱藏在那座即將入住新人的豪宅的屋頂,只待目標一到,他就可以翻身躍出,一擊斃命。   小沐計算得很好。   他甚至有時間打量一下這座豪宅。   雖然他的豪宅對他而言,已經是他過去的生命中見過的最大的一座宅子。   但相較於這座,還遠遠不夠。   用小沐直觀的感覺來說,就是一個暴發戶面對一個貴公子,根本不在一個檔次上。   豪宅已經提前收拾了出來,還重新進行了布置。   但顯然,布置得很倉促,以小沐的眼光,也可以挑出幾處明顯不合乎風水的地方,有雪影這個名師指導,他們成長得很快。   按道理,一般人是不會入駐得這麼匆忙的。   但顯然,龍大老闆知曉更多的細節,只不過沒有告訴小沐罷了。   小沐並沒有察覺到這一點,他只不過奇怪了一下,就此略了過去。   自己的好朋友會害自己麼?顯然不會。   雖然此刻他不被石頭和小葉所理解,但他依然當他們是朋友,而且他也相信,他們是不會傷害他的,正如龍大老闆一樣。   隆隆的車輪聲碾碎了平靜。   或許是下雪的緣故,今天的烏衣巷,尤其的安靜,方才顯出車輪聲的刺耳和尖銳。   車輪碾過,一層薄薄的雪再次覆蓋上來,還沒有徹底落下,又被後一輛車碾碎。   看來是個大財主,否則哪用得著這麼多重車拉東西。   小沐猜想著,眼睛死死的盯著照壁的方向,只待目標出現。   車走得並不快,走得也很穩,似乎也在等待著什麼。   縱然車速再慢,由於距離一定,終歸是要到的。   哐!厚厚的大門被合力推開,剛剛刷過桐油的戶蠹散發出刺耳的聲音。   「來了!」小沐握緊了劍,仿佛眼前已經看到了鮮血灑落時的亂象。   刺殺,當然是越亂越好。 第四十章逆轉   一群親隨模樣的人簇擁著一個高高瘦瘦的人走了進來。   那人看著四十多歲的模樣,雖然瘦高,但面色保養得很好。   一看就是平日裡養尊處優的人。   小沐認得他。   不正是城南所有米鋪的幕後大掌柜,陳大掌柜麼?   米是非常重要的戰略物資,對於白城這個戰略要地和交通要道來說。   所以陳大掌柜在這幾十年時間裡,掙了很多錢。   至於具體有多少錢,小沐不知道。   小葉曾經猜過,大概得有萬萬錢吧。   萬萬錢有多少,小葉也不知道,只知道很多。   這是他們這些自小生活在低矮棚屋裡的人難以想像的。   直到小沐成為龍大老闆的朋友,方才大概有了個概念。   錢多,就意味著生活得更好。   陳大掌柜平日裡很喜歡養氣,還特意請了很多教書先生到家裡講學,好彌補自己幾乎沒上過學的遺憾。   當然,也是讓自己看起來更有格調。   平日裡甚至很喜歡玩弄一些酸詞,好顯示自己的涵養。   只不過石頭等人每次聽到都感覺十分想吐。   小沐也很恨陳大掌柜。   因為他擁有著白城最多的米,但他和他的朋友們還是經常吃不飽飯。   石頭將這個原因歸結為,陳大掌柜的米太多了,把本該屬於他們的米,都拉到了自家的倉庫裡。   吃不飽,當然會恨米多的人。   這在任何一個朝代都是能夠說得過去的。   而陳大掌柜也十分嫌惡這幫叫花子,雖然小沐他們並不是真正的叫花子。   因為雪影的存在,至少他們不需要像以往那般真正的去要飯。   但他們喜歡捉弄,或者噁心陳大掌柜。   由此雙方也結下了一些不大不小的仇怨。   陳大掌柜此刻已經沒有了往日的養氣功夫。   雖然有十幾個親隨簇擁著,但如果細細觀察,他的身體還在微微打著擺子。   他是在害怕嗎?   這是小沐難以想像的事情,平日裡頤指氣使的一個人,居然會害怕?   畢竟,他們可是親自領教過陳大掌柜那些狗腿子的厲害之處的。   是害怕自己麼?   按照道理來說,陳大掌柜並不知道自己在等著殺他。   如果要知道了,他也不應該會進來,而是先讓他的狗腿子們來才對。   小沐此刻也無法思考龍大老闆為什麼會讓自己來殺陳大掌柜。   他堅信龍大老闆不會害自己,那就一定是陳大掌柜有不得不死的理由。   正好一起報仇了,小沐心想。   至於對方人多勢眾,聽龍大老闆的意思,自己絕對不是單獨行動。   雖然小沐現在還沒有看到自己的幫手在哪裡,但他不覺得奇怪。   可能那些幫手就隱藏在那些親隨裡,或者功夫比自己深,根本讓自己察覺不到。   小沐看到了那個手勢。   他動了。   速度很快。   小沐一向對自己的速度非常自信,當然,上一次只是一個意外。   當一眾親隨反應過來時,小沐已經到了半空之中,距離陳大掌柜也就只有十步的距離。   「有刺客。」一個親隨大聲呼喊起來。   貪狼劍果然是好劍。   剛一接觸,就斬斷了對方遞過來的一柄劍。   小沐沒有多做糾纏,他的目標只有一個,陳大掌柜。   陳大掌柜已經被親隨簇擁著向門外退去。   面如死灰,哪有往日囂張的氣焰。   小沐繞過前來攔截自己的兩名親隨,劍的目標,始終牢牢鎖定著陳大掌柜。   不斷有親隨出來攔截他,但小沐都很聰明的沒有硬碰硬。   他還小。   小就意味著力量不足,如果長時間硬碰硬,他肯定會吃虧。   怎麼能知道自己會吃虧還繼續選擇吃虧呢?   那是傻子的行為。   一個前來攔截的親隨朝著小沐使了一個顏色,正是剛才比手勢的人。   小沐領會,借他遞過來的刀,一躍而上,如一隻鷹隼從天而降,朝著陳大掌柜撲去。   近了,很近了。   小沐甚至都已經看到了陳大掌柜眼神中的懼意。   此刻的小沐,就仿佛死神的陰影,籠罩著陳大掌柜。   終於,一直守候在陳大掌柜身邊的親隨動了。   如果趙老闆和孫老闆在,就可以認出,眼前的親隨居然是那日所見的青衣秀士,張秀全。   秀才最喜歡的,自然是筆。   既然號稱秀士,自然與秀才離得不太遠,所以他的兵器是一桿筆。   只不過這個筆不能寫字,只會殺人。   由鑌鐵精鍛而成的鐵筆。   眼前的筆不長,比小沐手中的貪狼劍還短一些。   但在小沐看來,這支筆就如同是一條吐信的毒蛇,繞過自己所有的防守,朝著自己的各個穴道而來。   小沐的鬢角見了汗。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麼詭異的兵器,以及這麼詭異的手法。   小沐的每一劍都擋空了。   仿佛眼前的筆根本不存在一樣,根本不給小沐兵器觸碰的機會。   但它卻是實實在在存在的。   小沐極力閃躲,身上依然留下了幾處痕跡。   但好歹是沒有被其點中。   遠遠傳來一聲唿哨,青衣秀士的速度不自覺之間慢了下來。   小沐自然不知道那聲唿哨的意義所在。   只感覺自己的機會來了。   一柄劍,一桿筆,就這麼交起鋒來,一時間場面煞是好看。   只有小沐才知道苦處。   雖然打得熱鬧,但他沒有絲毫進步的機會。   每想繞過這個棘手的人,都會被他恰如其分的擋住。   陳大掌柜已經退到了馬車旁邊,本來想上車躲一躲,但車上不知不覺間伸出了一把匕首,很恰當的抵在了陳大掌柜的背心處。   陳大掌柜連顫抖都不敢顫抖,雖然他此刻很想顫抖。   他只能老老實實的站在車旁,近處欣賞著眼前的激鬥畫面。   小沐暗暗叫苦,因為到此刻,龍大老闆所說的幫手依然遲遲沒動靜。   哪怕剛才給自己使眼色的那人,也只是跟其他親隨一樣,遠遠進行著警戒。   小沐知道,在面前這人的阻攔之下,他已經沒有機會了。   進不可進,那就只能退了。   小沐還年輕,可不想自己就此交代在這裡。   青衣秀士嘴角露出一絲莫名的笑意,他已經很明顯看出了小沐的打算。   小沐在退,青衣秀士在追。   短短片刻,形勢就此逆轉。 我們相愛一生,還是太短   一大早,央視新聞微信平臺便推了標題為《》的文章,細述錢學森、蔣英等幾對伉儷的愛情故事,仿佛被觸碰到了心靈的最深處,硬生生吃了一把狗糧,還意猶未盡的說一聲,味道很好。   在我想來,這個標題同樣適用於我們生活中的所有人,自然也包括我家領導和我。   「只是因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沒能忘掉你容顏。」王菲悽迷的嗓音將我家領導和我的故事唱了出來。相識真就是一剎那,或許這就是一見鍾情吧,過程太俗套,沒有什麼值得向各位讀者交代的。不知不覺之間,我家領導已經相伴我走過了五年時光,從讀書、科研,再到步入社會,每一步都相互扶持。我有我的倔脾氣,她有她的小傲嬌,雖然經常頂牛,把我家領導氣得淚眼婆娑,但最終都是我家領導寬懷大度,讓我能夠放飛自我。   2020年是尤其特殊的一年,北京防疫一直沒有放鬆,加之本身工作的特殊性,自打過年回京,居然三個月沒能見到我家領導,等到能見面了,也只是匆匆蹲在奧森野了個餐,四月的寒風隨著麵包朝嘴裡灌的感覺,實在是難受至極,也異常心疼蹲在我對面的領導,但她絲毫沒有怨言,默默陪伴著我,支持著我的工作。等到疫情終於有所緩和,很快迎來了我家領導調換工作,終於可以經常見面了,但新發地又起來了,為未來充滿希冀的生活蒙上了一層陰影。   好歹是大北京挺過來了,我們也挺過來了。這段經歷也讓我體會到,一生太短,折騰要趁早。所以才有了後面的狠下心來買房,以及為了圓曾經的夢想,寫一本屬於自己的書。認真剖析其中原因,不排除有理想主義的存在,也是我內心那個一直住著的那個大孩子又開始歡騰起來。但我家領導一直默默包容著我。尤其是寫書的事情,從最開始偷偷摸摸的寫,沒想到居然得到了編輯大大的認可,順利籤約了,欣喜之餘更多的是擔憂,領導會支持我的折騰麼?領導的態度很鮮明,我會是你最忠實的小讀者,所以才有了後面的章節。   白雪這本書,從最開始的圓夢,逐漸承載起更多的東西來。工作很忙,每天只能碼微不足道的一些字,相比於圈內大神來說,簡直是不值得一提,但我會寫下去,不僅僅是兒時的夢想,更多的是,希望用這本書,感謝我家可愛的小領導,紀念我們的愛情。   ,希望能有來生,攜手相戀。   最後,祝所有的書友七夕節快樂,都有一個可愛的人陪伴,相愛三生。   謝謝大家! 第四十一章亂戰   小沐且戰且退。   張秀全一路追趕,其餘眾人也不上前,只是隨著戰圈而移動。   很快,一行人就離馬車越來越遠。   陳大掌柜鬆了口氣。   身後的刀輕輕收了回去。   陳大掌柜自由了。   空氣依然冷冽,但陳大掌柜還是重重的吸了一口氣。   冰冷的空氣刺激著他的心肺,讓他猛烈的咳出聲來。   前幾日受的傷還沒好。   「狗日的孫老闆。」陳大掌柜狠狠的罵了一句。   心中對於當時想要致自己於死地的孫老闆恨之入骨。   「別讓我再見到你,見到你就是你的死期。」陳大掌柜心中暗暗發誓。   是的,陳大掌柜正是當初百家盟之中的一員,只不過他在其中名聲不顯,以他的財力和勢力,也僅僅排到了褚姓。   陳大掌柜很有錢,也很愛附庸風雅。   他一向認為,打打殺殺是沒有本事的人才會幹的事情。   只要有錢,江湖上武功好的人,他要多少有多少。   也的確如此,他手下豢養了一幫子江湖好手為他賣命。   那天隨他前去會晤的,也是其中之一。   但當孫老闆打出銀針的那一剎那,陳大掌柜後悔了。   他後悔自己為什麼那麼鄙視習武之人,自己為什麼沒有好好學幾招逃命之術。   但陳大掌柜運氣比較好,雖然銀針正中胸膛,但陳大掌柜的心臟比常人偏了那麼一些,方才僥倖撿回一條命來。   是真金手下的人將其從死人堆裡抬出來的。   當從新甦醒,看到眼前人的模樣,陳大掌柜什麼都放棄了,告訴了帖木兒自己知道的所有的一切。   那人是他的兒子,最小,也是唯一的兒子。   對於陳大掌柜來說,如果這個世界上還有比錢更重要的東西的話,那一定就是他的兒子。   很顯然,在他昏迷的時候,帖木兒以最快的速度摸清楚了他的身份,他的軟肋。   所以才會如此高效的將所有的信息拿到手。   除了活人,死人也是會說話的。   帖木兒非常細心的發現,所有死去的人都是白城中的一方巨擘,要麼有錢,比如陳大掌柜,要麼有勢,比如另一個死人,是白城驛站的頭,手裡掌控著所有進出白城的物資。   既然如此,那麼活著的哪些人,自然也都是白城之中有頭有臉的人。   是誰呢?   帖木兒當然不可能一家一戶去敲門,詢問主人是否是疑犯。   所以帖木兒在第一時間就將陳大掌柜活著的事情通過隱秘渠道巧妙的散播了出去。   會不會釣到大魚呢?   帖木兒不敢肯定。   畢竟地下殺手,可是白城最火爆的行業之一。   說不定就有人以買兇的形式,將自己躲在暗處。   但帖木兒不怕,就怕的是沒人來,既然有人來了,總會露出一些馬腳的。   所以帖木兒精心設計了一個局。   嚴刑拷打自然是假的,傳遞出去的信息就是陳大掌柜寧死不從。   所以帖木兒讓吳法言為陳大掌柜安排了一座烏衣巷的宅子。   誰是宅子的老主人已經不可考了,帖木兒自然也不關心。   他只是找到了陳大掌柜的軟肋,他希望保住兒子的命,還能自己的兒子在烏衣巷裡長大,成為一個真正有頭有臉的人。   帖木兒想要通過懷柔的手段,套出陳大掌柜的秘密,這是一套很好的說辭,很是完美,既然完美,那就肯定會有人信。   帖木兒也相信對方不是傻子,肯定知道有埋伏,那也正好看看對方的實力和保守秘密的決心。   陳大掌柜的一口氣還沒有呼出來,一把劍已經出現在了他的身前。   車上之人第一時間在陳大掌柜身後給了一掌。   陳大掌柜側飛了出去。   罵聲還沒有出口,就看到兩團光影已經戰在了一起。   陳大掌柜識相的將自己的嘴牢牢的閉了起來。   但他的嘴沒有來得及閉上,一聲驚叫從他的嘴裡發了出來。   有點像女人的聲音。   遠處的邦察咧了咧嘴,一支羽箭已經射了出去。   一個人從旁邊的雪堆裡突然殺了出來,手中劍刺向剛剛被擊飛過來的陳大掌柜。   那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雪堆,就是早晨清道夫掃起來的積雪。   任誰也沒有想到會有一個人藏在其中。   包括邦察。   邦察的箭很快,但沒有快過那人的劍。   當箭到的時候,劍已經擦過了陳大掌柜的身子。   陳大掌柜畢竟是一個福大命大的,臨機一動,側身一翻,居然沒有被刺中要害。   但代價是自己的一條腿。   陳大掌柜撕心裂肺的聲音充斥著烏衣巷的每個角落。   但無論聲音多大,其他宅邸都沒有一個人,哪怕是一條狗出來觀望。   持劍人躲過邦察的箭,輕咦了一聲,似乎也有些震驚於陳大掌柜的運氣。   但劍客沒有遲疑,第二劍已經遞出。   與此同時,邦察的箭也射了出來。   箭客,是劍手最痛恨的對象。   他們往往遠遠佔據著制高點,然後彎弓搭箭,壓得人抬不起頭來。   而對於劍手來說,如果不能靠近箭客,幾乎只有挨射的份。   劍手口中罵出一句髒話,已經無暇顧及陳大掌柜,直接朝著邦察飛奔而去。   一縱一躍之間,二者的距離飛速拉近。   邦察也動了,他必須保持足夠的安全距離。   只見兩人猶如蒼蠅一般,在烏衣巷的各個宅邸之間蹦蹦跳跳,來回追逐。   陳大掌柜只覺得現在每一秒鐘都是折磨。   大腿在不停的流血,有一種要死的感覺正在慢慢降臨。   陳大掌柜很怕,但他只敢嚎叫,希望用大聲的嚎叫舒緩內心的緊張,連逃都沒法逃,最為關鍵的是,他也不知道可以往哪裡去。   突然之間,一支羽箭從天而降,朝著陳大掌柜快速飛來。   難道是邦察要殺陳大掌柜?   陳大掌柜身邊已經沒人了。   箭很快,與邦察的一樣快。   一個人影突然從另一個車廂中跳出,正是那日所見之人熊。   人熊很高大威武,這是一個貶義詞,但也意味著他很高,很重,自然也很笨重。   他的速度遠遠比不上弓箭的速度,但他有力氣。   只見他狠狠一輪,原本在他身下的車廂猛的飛起,朝著那支羽箭飛去。   車廂炸開。   人熊定睛一看,地面上卻已經沒了陳大掌柜的蹤跡。   人呢? 第四十二章告別   即便見到有幫手,小沐也沒有回去的意思。   很顯然,自己的作用已經達到了,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為龍大老闆的後招作了鋪墊。   雖然小沐並不確定那些是不是龍大老闆的人。   小沐想走,他也的確在走。   不,準確說是在逃。   青衣秀士尤如一塊狗皮膏藥,牢牢的貼在小沐的身後。   不遠一尺,不近一寸。   小沐有種被戲弄的感覺。   但他很無奈。   他並不傻,知道對方是在慢慢磨著自己。   而青衣秀士也沒有回去的意思。   他的得到的命令就是跟著第一個出現的人。   因為第一個出現的人最不重要,但可能是最重要的線索。   這是帖木兒的判斷,青衣秀士無法反駁,更沒辦法拒絕。   小沐的確是最好的線索。   全場出現的殺手中,他是最弱的那一個,顯然是被人拋出來的誘餌,就為了吸引一些人的注意力,給其他人打掩護。   這也說明他並不是對方真正的心腹,最大的可能就是從某個地方請來的殺手。   那麼,是誰找到的小沐,這就是一條很好,而且很明顯的線索。   帖木兒本身就沒有希望能夠抓住所有人,能抓住小沐,順藤摸瓜,就已經是很好的成就了。   帖木兒給青衣秀士的命令很簡單,跟著小沐,找到他的據點,或者看看誰與他接頭。   如果實在沒人接頭,就直接捉了他回來再慢慢拷問。   小沐很好的利用了自己熟悉白城的優勢,在各條街巷之交來回穿梭。   但青衣秀士也是個江湖老手,又豈是這般好擺脫的?   接下來去哪兒?   小沐知道,在甩掉對方之前,自己到任何一個地方落腳都是危險的。   在他心中很快列出了很多選項,但無一例外都被他否定了。   自己的宅子?不可能,那會直接暴露龍大老闆。   自己曾經的家?不行,石頭他們會很危險。   小葉哪裡?更不可行。   醉香樓?那是絕對不行的。   直到此刻,小沐才知道,原來自己並沒有多少地方可去。   怎麼辦?   小沐的額頭已經見汗,貪狼劍已經被攥出了汗水。   先跑再說吧。   小沐已經放棄了,只希望能逃一時是一時,最好的結果當然是龍大老闆前來接應自己,幫助自己逃出生天。   但可能麼?小沐此刻並沒有任何底氣。   青衣秀士顯然看出了小沐此刻的倉皇之色。   遠方傳來一身唿哨,青衣秀士面色一變,趕緊掉頭往回趕去。   看到青衣秀士的身影消失,小沐鬆了一口氣。   但他的心依然懸著,並不完全確定對方是否真的離開了。   又或者是騙自己的呢?   小沐在殺手這個行業裡,顯然還是個雛,但他並不傻,相反,他比很多人都更機敏。   他已經來到了曾經熟悉的棚戶區。   他熟悉的在一座座棚戶中穿行,不時躲進一間棚屋觀察。   過了半晌,小沐終於確定了追趕自己的人已經走了。   他鬆了一口氣,緩緩走出躲藏的棚屋。   讓他震驚的是,不知不覺之間,他居然已經來到了小葉的地方。   棚屋的盡頭,一間帶有特殊意味的棚屋非常顯眼。   雖然外表與其他棚屋沒有任何差別,但一個個病人送來的一片片紅布,給棚屋增添了一種別樣的風景。   小沐猶豫了,他並不確定是否要向前走。   老駝背的手臂並不是他直接刺傷的,但他的確出刀了。   小沐站在原地看了看,最終還是決定回頭。   但就在他轉身的一瞬間,一支羽箭飛速向他射來。   可惜的是,小沐並沒有白奉甲那樣的功力。   羽箭直接插入他的肩膀,將他的人往後帶出了十餘步。   小沐並不清楚是自己運氣好還是射箭之人手下留情了。   他已經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但好在,除了第一支箭,射箭之人沒有再補上一箭,否則,以小沐此時的狀況,再來一箭肯定得交代在這裡。   小沐悶哼一聲,但也知道不能拔出箭來。   怎麼辦?   小葉就近在咫尺,以老駝背的醫術,肯定可以治好自己,但是否會牽連到他們?   小沐猶豫了。   最終還是選擇待在原地,不能讓來人看出他的一點意圖,他知道這是來人想要知道的,至於自己的性命,那只能聽天由命了。   昨夜又下了一場雪,棚戶區的地面可沒有清道夫來打掃。   這裡的住客在大雪天最好的選擇就是不出門,否則他們單薄的衣衫根本抵擋不住風雪的侵襲。   雖然屋裡也很冷,但好歹還有一層遮擋,哪怕是安慰性質的。   小沐已經躺了很久,至少在他感覺上來講,非常久。   他已經可以清晰的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在一點點流失。   他的血已經將周圍的白雪染紅了一片。   要死了麼?   小沐輕輕的問自己。   他當然不甘心,自己還年輕,剛剛才坐上金錢幫二當家的位置,還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在等著他。   更重要的是,他還想要給小葉帶來好生活,同時能夠給雪影最好的保護。   如果死在這裡,那麼一切都將成為泡影。   但死在這裡也是一個不錯的結果,或許自己的靈魂還能一直看著心愛的人。   遠處的屋頂上,邦察冷漠的看著小沐。   他並不在意小沐的死活,他只在乎結果。   和青衣秀士換位,是他的主意,便於遠距離監控小沐。   當看到小沐遲遲不見動作,邦察很痛快的給了他一箭。   當然,邦察手下留情了,所選擇的力度、角度都非常完美。   只是讓小沐受了傷,但並不致命,讓他有足夠的時間和力氣能夠逃回自己想去的地方。   當一個人足夠清醒時,會考慮很多問題。   但當他瀕死時呢?當然是心中最牽掛的最重要。   邦察沒有想到的是,即使如此,小沐依然選擇躺在原地,靜靜等死。   邦察也有的是耐心,他在等,等著與小沐接頭的人出現。   但他失望了,最終出來的是一個小姑娘。   當她倒水時,看到了遠遠的那片血跡。   她的水盆掉在了地上,發出了很悶沉的響聲。   邦察看到了,小沐聽到了。   邦察失望了,小沐高興了,或許不用死了。   但小沐的高興並沒有持續很久,因為發現他的人是小葉。   小葉慌忙跑了過來。   四目相對時,場面一時間陷入了尷尬。   小葉跑開了。   小沐最終也沒有說話,因為他不知道說什麼。   他也不知道小葉會不會再回來,他當然希望小葉會回來,但也不希望她回來。   小沐閉上了眼睛,似乎是在祈禱,也像是在沉默的與這個世界告別。 第四十三章再遇   又有腳步聲傳來,而且是兩個人的腳步聲。   但小沐沒有睜眼。   在他的估計裡,一個是小葉,另一個會是老駝背。   的確如他所想,小葉拉著老駝背出來了。   只不過相對於小葉的著急,老駝背依然晃晃悠悠,不急不忙。   「爺爺,你快點,再這麼慢我就生氣啦。」   「丫頭,他已經不是之前的小沐了,你還救他做什麼?」   「爺爺,你不是教我醫者仁心,即便我不認識他,今天我也要救他,跟他是不是小沐沒有關係。」小葉的語氣中帶著堅定。   老駝背嘆了口氣,不知不覺之間加快了腳步。   老駝背走近一看,才發現小沐一直閉著眼睛。   老駝背輕輕踢了小沐一腳,「哼,你也知道無臉見人麼?當初扎我那一刀的時候怎麼說?」   小沐咧咧嘴,沒有說話,放棄了解釋的打算。   「爺爺,你先別說了,救人要緊。」小葉在一旁急不可耐。   「放心吧,好人不長命,禍害留千年,他死不了。」老駝背一臉淡然。   「誰說好人不長命,我爺爺就會長命百歲。」小葉討好的說道。   「你,哈哈哈。」老駝背被自己古靈精怪的孫女逗笑了,氣氛一下緩和了下來。   連躺在地上的小沐都被小葉這個神乎其技的馬屁給逗得咧開了嘴,仿佛又回到了從前的歲月。   老駝背最終還是把小沐背了回來,就躺在白奉甲曾經躺著的床上。   白奉甲呢?   傷勢大好的他,不得不主動放棄了床的位置,正站在一旁觀看老駝背給小沐治傷。   老駝背的醫術是一絕,這是白城非官方中都是公認的,也是白奉甲自己平生所僅見,哪怕風雨間中最優秀的大夫也比不上老駝背。   大隱隱於市,並非一句妄語。   卻不想關鍵時候被老駝背給趕了出來。   「今天的三十六路長拳打了多少啦?」老駝背語氣很嚴厲,是標準的大夫對待患者的態度。   白奉甲無奈的退出屋子,開始按照老駝背的要求打長拳。   長拳是老駝背教的。   按照老駝背的說法,可以幫助身體恢復。   白奉甲知道,這套長拳如果在江湖之中,也是一門不弱的武學。   但讓人好奇的是,老駝背絲毫不會武功。   這一點白奉甲非常確定,風雨間中有一百套方法教諜子如何判斷自己目標的情況。   白奉甲沒有深入探究,只是按照長拳套路,一遍一遍的打拳,順便認真回想一下最近發生的事情。   白奉甲從受傷以來,幾乎就與外界脫離了干係。   不知道是不是老駝背的原因,周邊的居民雖然居住的近,但對於這個地方都是心懷敬畏,從不主動靠近一步,讓白奉甲想找個人了解外面的情況都非常困難。   白奉甲也曾想託小葉打聽一下醉香樓的情況,但都被小葉給堵了回來。   再過兩天,應該就可以傷愈離開了。   白奉甲盤算著剩下的日子,雖然他早已想走,但老駝背可不是一般的醫生,白奉甲在他面前,天然就抬不起頭來,根本無法違背醫囑。   「好拳法。」一聲喝彩從白奉甲的身後傳來。   白奉甲沒有立即轉身,從身後之人的突然出現,他的直覺告訴他,來人不簡單。   白奉甲緩緩轉身,卻是一張熟面孔,邦察。   白奉甲袖子裡的拳頭微微握了握,但面色上沒有顯露出來。   邦察並沒有認出白奉甲,白奉甲當日蒙面易容,現在的他,才是他本真的面目。   老駝背又怎麼會容忍一個病人天天帶著面具呢,對於治病來說,簡直就是胡鬧。   「兄臺謬讚,一套拳法,稀鬆平常,就是用來活動筋骨的,談不上什麼好。」白奉甲連語氣都一如平常,呼吸微微有些侷促。   重傷初愈,加上連日來都是躺臥休息,讓白奉甲的腳步有些虛浮,呼吸有些急促,但正是如此,讓邦察認為眼前之人就是一個普通會些拳腳的人罷了,根本沒有將其往要犯身上想。   「敢問兄臺,此處是何人家?」邦察很客氣。   「此時所居,乃是一位大夫,平日裡幫著周邊民戶診治疾病。」   「哦,原來如此。看著大大小小的千家布,可見這位醫者平日裡一定是積德行善,做了不少好事。」邦察對醫者保持著尊敬的態度,蒙古人從小就知道要尊重大夫,他們太知道一名醫者對於一個部落的重要性了。   「兄臺可知,剛才有人抬了一個人進了這間屋子?」邦察沒有打算硬闖,這是對於一名好的大夫基本的尊重。   白奉甲心思電轉,「嗯,剛才大夫和他的孫女從路邊撿回來一個傷者,也不知道是誰,大夫平日裡這種事幹得太多了,我也沒留意。」白奉甲笑著說道。   「原來如此,不過剛才那人是衙門通緝的要犯,還請兄臺稟報一下大夫,好讓我帶回去。」   白奉甲擺擺手,「誒,兄臺切莫為難我,這位大夫是遠近聞名的脾氣壞,視患者如命,這個時候我去找他,豈不是找死。」   邦察心中暗贊小沐運氣好,能趕上這麼一個好醫生,不過眼前之人說得也有理,一時間兩人都無話。   「兄臺看著也是在此療傷之人,不知道受的是什麼傷。」邦察跟白奉甲聊起閒天。   白奉甲心中卻是怒罵,「嗨,我們這個地方,太亂,彼此之間打來打去,受點小傷都已經習慣了,好在有大夫,不然我們的命早就丟了好幾回了。」   閒敘一陣,白奉甲請罪回到了屋裡。   屋裡的手術已經做完了。   屋裡幾人都焦急不已,小沐更是面色慘白,誰能想到這個人居然如此有耐心,竟然一直在後面守候。   但好歹聽剛才話語的意思,並沒有絲毫懷疑到老駝背和小葉,這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老駝背更是一臉怒容,如果不是不能說話,恐怕此刻他已經開罵了。   小葉靠在老駝背的懷裡,似乎是尋求著安全感。   遇到這種情況,誰能不怕呢?   白奉甲進了屋,示意老駝背蒙上小葉的眼睛,很快將自己所有的衣物和裝扮換了一遍。   白奉甲拿起了貪狼劍,小沐想要阻止,但卻似乎明白了白奉甲的打算。   小沐有一個最大的好處,他很樂於犧牲,尤其是為了朋友。   這是所有熱血的年輕人最大的優點,比如小葉。   小沐撐起了身子,按照白奉甲的吩咐,緩緩朝著門邊挪去。   小葉流著淚,想要阻攔小沐,卻被老駝背狠心的拉到一旁。   就在小沐打開門的一瞬間,白奉甲消失在了另一側的窗口。 第四十四章突襲   邦察看著從門內走出的小沐。   小沐年紀很輕,但眉眼中透著一股英氣,尤其是剛才硬挨了邦察一箭,居然願意就地等死,倒是讓邦察對其另眼相看。   「你是在找我嗎?」小沐忍著傷口疼痛,握緊了袖中的匕首。   「我並不是在找你,我是在抓你。」   「有區別嗎?」小沐自嘲的笑了一聲。   「自然有區別,找,是漫無目的的找,抓,是有目的的抓。」邦察心情不錯,居然能與小沐玩起了文字遊戲。   「那恭喜你,你抓到我了。」小沐鬆開了匕首,雙方根本不在同一水平線上,拼命,顯得尤其沒有必要。   而且,小沐現在也是奔著拼命來的。   「你還有什麼要交代的嗎?」   「交代什麼?」   「對屋裡人的交代。」   小沐一愣,似乎明白了邦察什麼意思。   強忍疼痛,小沐轉身朝房間磕了三個頭,「老先生,姑娘,你們的大恩大德,我只能來世再報了。」   屋內,小葉已經淚流滿面,但老駝背緊緊捂住她的嘴。   孩子之間的友情,雖然也有愛,更有恨,但當面對生死時,總比大人釋然得更快些。   此刻的小葉,早已經忘記小沐曾經的背叛,在她心中,就是一個最好的朋友即將離自己而去,接下來也不知是生是死,叫人如何不傷心。   老駝背此刻也看淡了很多,原本心中對於小沐還有一些意見,但見其此刻為了自己祖孫,願意主動承擔,也算是彌補了之前的過錯了。   邦察點了點頭,用小刀從內裡紅色內襯上割下一塊紅布,與其他紅布塊一起串在了一起,也算是代小沐謝過了門內那位老大夫的救命之恩,同時也代表著自己對於這位願意堅守在貧民之中的醫者的一份敬意。   「走吧。」   邦察輕嘆一聲,他也不知道這個年輕人,準確來說是孩子,交到帖木兒手上後會變成什麼樣子。   但他自然不會由此放過小沐。   每個人的生命都是掌握在自己手裡的,小沐既然選擇了當這個殺手,自然就要做好準備接受各種後果,最嚴重的當然就是死亡。   在他潛伏到那個宅子裡的時候,就已經做出了無聲的選擇。   邦察帶著小沐離開了小葉的院子。   一條人影無聲地從巷子裡突然殺出,直衝著邦察而去。   「終於來了。」邦察冷笑一聲。   邦察不愧為百戰之將,反應不可謂不快。   拔出隨身的彎刀,便與來人戰在了一起。   卻是邦察將喬裝打扮的白奉甲當成了小沐的接頭人。   邦察此刻無心關注小沐,眼前的人比想像中的棘手。   同時,當白奉甲出現的那一刻,小沐的重要性已經沒有那麼重要了。   小沐見機得快,趁著兩人交手,閃身躲進旁邊的棚屋,飛速逃走。   邦察顯然沒有將此人與之前交過手和見過面的白奉甲聯繫在一起。   一則是白奉甲換刀使劍,另一方面則是又一次易容蒙面。   不得不說風雨間的訓練手段非常之高明。   即使不用刀,加上此刻身上的傷勢還沒有完全恢復,但白奉甲依然發揮出了自己八九成的實力。   而此刻的邦察也非之前的邦察。   箭手最怕的事情就是敵人近身,而此刻二人的距離已經將箭手的天然優勢徹底抹殺。   但邦察顯然也不是純粹的箭手,一柄彎刀在其手中威力盡顯,絲毫不弱於一般的江湖高手。   二人一刀一劍,挑動周邊的積雪紛紛上揚,不一會便戰成兩團白影。   白奉甲估摸著時間,此刻小沐應該已經逃出了足夠的距離,而且身在熟悉的棚屋內穿梭,小沐佔據著天然的優勢。   白奉甲且戰且退。   他的身體並不允許他長時間保持高強度的戰鬥狀態,更無法發揮出自己狂刀的威力。   白奉甲短劍一遞,將邦察逼退,趁機逃入一旁的棚屋中逃走。   白奉甲逃,卻是邦察樂於看到的。   他的刀技雖然可稱上佳,但相對於最熟悉的弓箭來說,卻是弱了一個等次。   邦察快速佔據了棚屋的最高點,一雙鷹目冷靜的掃射著周圍的棚屋。   邦察的心中默默數著數,計算著白奉甲逃離的距離和相應的範圍。   箭已經在弦上,只要白奉甲露頭,就可以確保以最快的速度射出。   可惜讓邦察失望的是,白奉甲並沒有露頭,似乎徹底消失在低矮的一座座棚屋裡。   在一片白茫茫的積雪中,一座座奇形怪狀的棚屋,似乎正無聲的嘲笑著邦察的失算。   但邦察並不著急,一個好的獵手,最關鍵的就是耐心。   白奉甲終於還是露頭了。   他的速度很快,箭的速度也快。   但白奉甲勝在已經熟悉了邦察的射術,不斷利用身旁的棚屋為自己遮擋邦察的視線,讓他找不到合適的發箭角度。   邦察心中震驚,眼前之人居然有著如此熟練的應對弓箭的本領,絕對是武林中少見之人。   邦察也在不停的轉換著自己的站位,一襲白影快速的在棚屋的屋頂往前躍動。   兩人猶如一隻捕食的獵鷹,一隻逃命的兔子,在棚屋之中上演著一出精彩的追逐戰。   到底是鷹快還是兔子快,這是一個難以解答的問題。   用草原上老獵手的話說,鷹可以捕兔,兔也可以蹬鷹。   不知不覺間,白奉甲再次隱藏下來。   邦察失了白奉甲的蹤跡,只得在估計的範圍內尋找。   但此次他很謹慎,如果剛才不是顧忌小沐的存在,白奉甲雖然不可能殺了邦察,但至少可以讓其受傷。   而邦察顯然也知道這個情況,所以他現在很謹慎,彎刀已經拿在了手中,方便第一時間對敵。   整個棚戶區異常的安靜,這仿佛已經成了此地住戶的一種天然反應,對於危險的天然反應。   他們的反應很簡單,卻也很有效,關上破舊的門窗,躲在一間間小房子裡默不出聲,似乎只要對方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就可以活命。   白奉甲此刻就在他們之中,一堆人用畏懼的眼神看著他,但沒有一個人敢出聲。   白奉甲默默的聽著房頂上的聲音。   房頂很破,就是一些簡單的木板和茅草,但此刻卻幫了他大忙。   邦察的每一步移動,都能夠清晰無比的傳遞到白奉甲的耳朵裡。   近了,近了,更近了。   邦察落在了白奉甲頭頂的屋頂上,此刻的他,還沒有察覺到腳下隱藏的危險。   白奉甲是風雨間年輕一代最好的諜子,也是最好的殺手,好就好在他對於時機的把握。   一柄劍無聲的破開房頂。   破舊的房頂自然受不了這等衝擊,譁啦一下倒塌下來。   邦察一時反應不及,更無從借力,也跟著房頂往下陷去。   一上,一下。   生死就在一瞬之間。 第四十五章再相逢   貪狼劍是當之無愧的好劍。   劍身不長,劍刃很薄,十分鋒利。   劍刃擦著邦察的臉划過。   終究還是偏了半分。   白奉甲沒有覺得可惜,對於邦察這樣的高手,反應速度絕對屬於一等一的級別。   即便是空中無法借力,依然憑藉著強大的腰力和身體控制能力將自己的身體挪出了半分。   就是這半分,救下了他的命。   兩人互換了位置。   邦察站在棚屋的廢墟中,之前屋裡的一眾人早就慌忙四散,雖然有些被棚頂砸到,但此刻他們卻非常慶幸棚頂質量很差,雖然多多少少有些損傷,但都沒有嚴重的傷勢。   一群人飛快散開,根本沒有人敢留下來看熱鬧,爭先恐後遠離這片是非之地。   邦察摸了摸自己的臉。   直到此時,一小股鮮血才從邦察的眼角開始往下流去。   邦察並沒有什麼感覺,貪狼劍從他的臉頰開始,一直到眼角,留下了長長的一道傷口。   甚至於他感覺到劍划過自己臉龐的時候,竟然有一種鮮血被吞噬的感覺。   邦察很謹慎,認真打量著對手。   鮮血朝著他的眼睛漫去,讓他不自覺的眯了眯眼。   正是此刻!   白奉甲再次動了起來。   對於包括箭手在內的所有江湖人士來說,眼睛都是最重要的部位之一。   如果不能視物,對於他的行動力將是一個致命的打擊。   但邦察是一名箭手,一個優秀的箭手。   除了用眼睛看,他還可以用耳朵聽。   邦察側耳傾聽,迅速捕捉到了白奉甲的行動。   他也很快做出了反映,一把彎刀很恰當的抵住了來襲的貪狼劍。   白奉甲無功而返。   邦察抹掉了眼角的鮮血,臉上的傷口還在不斷的淌血。   此刻的他,看起來多了幾分詭異和兇厲。   英雄惜英雄。   白奉甲對於邦察,心中同樣有著超越族群的敬意。   這是英雄應的禮遇。   但白奉甲同樣知道,眼前的機會難得,如果不能斬殺邦察,對於他未來行事,終歸是一種威脅。   試想有誰願意不管在什麼時候,背後始終有人盯著你的感覺呢?尤其是這個盯著你的人有可能隨時會給你來上致命一箭。   白奉甲強行提升自己的速度,他的傷口開始隱隱作痛。   但白奉甲無暇顧及。   白奉甲的速度越來越快。   邦察的耳朵已經難以跟上白奉甲移動的速度,他的行動終歸是受了影響。   貪狼劍很快,猶如驚雷,缺點就是力量太弱,無法如雪寂刀那般強行攻破邦察的防守,只能留下一些無法致命的傷口。   白奉甲有些可惜不能用自己的刀,顯然,如果雪寂刀現身,以邦察的眼力,第一時間就可以發現眼前之人正是自己一直在追查之人。   哪怕白奉甲近距離有很大可能能夠斬殺邦察,但邦察顯然也不會給他機會,逃跑永遠是所有俠客最重要的技能,更何況是以來去如風的蒙古鐵騎呢。   蒙古人擅長長途奔襲的耐力優勢在此刻顯現,畢竟白奉甲是新傷初愈之人,長時間保持太高的速度始終是一個負擔,但邦察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他的刀依然還是那麼快。   貪狼劍初期還可以不斷的在邦察身上增添傷口,到了後期已經難以實現這個微不足道的目標。   白奉甲微微嘆了口氣,知道自己該走了。   這麼長時間的激鬥,相信邦察的援軍也該到了,邦察長時間的只守不攻,未嘗沒有拖住白奉甲的意思。   說走就走。   白奉甲蕩開邦察的彎刀,趁著邦察完全閉著眼睛的間隙,飛快竄入一旁的棚屋間隙中,飛快消失不見。   就在白奉甲走後片刻,青衣秀士回來了,當看到邦察渾身是傷的慘狀,不禁大驚失色。   「人呢?」   邦察擦掉眼角的血跡,冷冷的搖了搖頭。   青衣秀士知道追趕不及,無奈的搖搖頭,只能帶著邦察先回縣尹府治傷。   白奉甲兜了一大圈,確信身後無人跟蹤後,再次回到了小葉家中。   「甲哥哥,怎麼樣?」看到白奉甲回來,一直心神不寧的小葉立即就撲了上來。   白奉甲咧了咧嘴,小葉的動作讓他身上的傷口隱隱作痛。   小葉不好意思的笑笑,道歉的話卻沒有說出口。   「放心吧,他已經走了,沒被抓住。」白奉甲看著眼前這個刁蠻可愛的小姑娘,心中也是疼愛不已。   此刻的小葉和小沐,多麼像自己與雪影小時候啊,無論什麼時候,依然互相牽掛著彼此,這種友誼,才是最真摯的吧。   小葉頓時之間喜笑顏開,仿佛聽到了這個世間最值得高興的事情。   老駝背無奈的搖搖頭,也不知道是誰幾天前才信誓旦旦的發誓說再也不見那個該死的小沐。   誰知道當別人真正要死的時候,自己反而成了最不舍、最拼命的那個人呢?   看著眼前的祖孫倆,雖然只有短短幾天時間,但白奉甲對於這個只有兩個人的小家,充滿了感激,當然還有豔羨,這是他從來沒有享受過的感覺。   對於自己珍視的東西,自然要多多珍惜並保護它。   白奉甲心中感嘆一聲,知道是該道別的時候了,否則邦察回過神來,追查過來反而是禍害不小。   老駝背沒有挽留,從白奉甲來到這裡的第一天,他就知道,白奉甲註定不屬於這裡,甚至都不屬於白城,他應該擁有更廣闊的天地。   小葉拉著白奉甲的袖子,對於這個大哥哥,小葉心中也是多了幾分親近,尤其是想到雪影姐姐那天送她來時的情形,小葉心中還有幾分欣喜。   她非常相信自己的直覺,眼前的這個大哥哥,未來註定是要成為她姐夫的。   「甲哥哥,你可以記得,以後要常回來看小葉。」   白奉甲刮刮小葉的鼻子,略帶寵溺的說道,「知道啦,我還得看著小葉成為全天下最有本事的名醫呢。」   離別終究是傷感的,無論對於未來有多少期許。   但想見往往是欣喜的,猶如老友的重逢,愛人的想見,總是能夠給予人心靈的慰藉,尤其是對於遊人而言。   對於白奉甲、雪影二人同樣如此。   他們猶如兩株浮萍,在漆黑、幽寂、迷惘的白城上空飄蕩,努力的爭取著自己的未來。   他們沒有家,只有彼此,只有互相緊緊的依偎,才是那世間最美好的時刻。   當白奉甲見到雪影的時候,兩人愣了半天,也僅僅擠出了短短的幾個字。   「你還好嗎?」   「還好。」   「你呢?」   「我也還好。」 第四十六章夢相連   一語勝千言。   白奉甲再見雪影的那一刻,心中就已經確定,雪影正是那日救自己的那個白衣人。   但白奉甲沒說,雪影更沒說。   「好就好。」這是一句廢話,但放在此刻二人身上,卻是非常的中肯和貼切。   沒有深情對視,沒有心手相牽,只有平淡而清冷的味道。   但兩人都有些珍惜這種感覺。   誰也不敢多說話,生怕會破壞了這種感覺。   白奉甲感覺自己的心跳快了一些,手心微微有些汗,這是幾天前還沒有的感覺。   仿佛在病床上的這些天,在盯著屋頂思考的這些天,不知不覺,一種情愫也在他的心中滋生、發芽、成長。   這是喜歡,白奉甲很確定。   但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因為他從小就喜歡雪影,這個柔弱而堅韌的姑娘,為此,他願意為她擋拳頭,為她遮風擋雨。   這是愛麼?白奉甲不知道,準確來說,他甚至連什麼是愛都不知道。   雖然自古殺手多情,也會得到無數紅粉佳人的青睞。   可惜的是,白奉甲從來沒有感覺到過愛的存在。   師父給他的,是慈愛。   同科兄弟給他的,是敬佩。   間內其他人給他的,是尊重。   唯獨沒有愛。   風雨間剝奪了他太多的東西,可悲的是,很多他從來就不曾擁有過,便被無情的剝奪了。   這甚至都不能稱之為剝奪,因為他從來不知道。   他對於愛的了解,就是師父在臨時之前,艱難的挺起身子,朝著南方望去的眼神。   那是一種孤獨、落寞、喜悅、渴求等諸多情緒交雜在一起的東西。   這種東西,讓他感動,讓他豔羨,更讓他疑惑。   白奉甲唯一確定的是,現在他的人生中,出現了一種以往人生中從未出現過的感覺。   雪影知道什麼是愛嗎?   她應該是知道的,但她同樣也是懵懂的。   煙花女子最喜歡的一個字就是愛。   不斷有客人以各種方法取得她們的愛,哪怕只是嘴上說說而已。   而煙花女子最大的好處,就是可以滿足嫖客的各種需要,當然只要銀子夠多。   所以雪影自小就聽過太多的愛。   這個愛,始終與錢掛在了一起,仿佛有錢就可以買到愛,而愛也就意味著錢。   雪影對於這種愛是鄙夷的,她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的愛的存在,至少她還沒見過。   雪影同樣察覺出來自己反應的異樣。   似乎是在那漆黑的暗道中奔跑的時候,見到白奉甲的一剎那,心要跳出胸口的那種感覺。   這是什麼?   雪影不確定,應該不是愛吧?因為沒有與錢掛鈎。   兩個本應該最懂愛的人,猶如兩個最普通、最可笑的年輕人,茫然無措的站在一起,共同守護著那脆弱的一線平衡。   鳳舞很不合時宜的走了進來。   兩個年輕的男女居然都沒有注意到門沒有關這個尷尬的事實。   平衡被打破,一抹羞澀霎時間鋪滿了雪影的臉頰。   白奉甲咳嗽一聲,轉頭望向依舊白茫茫的白城,似乎是在尋覓著白城最可愛的風景。   「白大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這是一句俗得不能再俗的問候。   卻也適時緩解了白奉甲的尷尬。   「額,那個,我剛回來。」白奉甲慌亂之間回應道。   「這些天你去哪兒啦?姐妹們都很擔心。」鳳舞將手中的帳本放在了桌上,貌似不經意的問道。   「有一點小事需要處理,所以暫時離開了一段時間。」白奉甲不自覺間隱瞞了自己受傷的事實。   鳳舞心中一緊,不知道白奉甲這句話的回答意味著什麼。   「雪影妹妹受傷了,你知道麼?」鳳舞決定試探一下。   「什麼?哪裡受傷了?」白奉甲大驚失色,不自覺間想看看雪影哪裡受傷了,但突然又反應過來眼前的女人,已經不是之前那個小姑娘了,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   「無礙,只是一點小傷罷了。」雪影緩過神來,淡淡的道,似乎那麼重的傷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一般。   鳳舞心中一時有些拿不定主意,白奉甲的反應絕非作假,那只有兩種可能,一個是雪影當日出行,確實並非為了白奉甲,另一種可能則是雪影是在遇到白奉甲之後受的傷。   可惜的是,鳳舞都猜錯了,白奉甲確實不知道雪影受傷之事,當日沒見,小葉沒說,雪影沒說更不會說。   很多事情就是如此奇怪,不知不覺之間,就延伸出了很多的迷霧,給外人一種看不透的感覺。   此刻的鳳舞就身處迷霧之中。   「那日......」鳳舞還欲再說,雪影已經打斷了她的話,「姐姐,樓下還有很多事要忙,您先下去吧。」   鳳舞詫異的看了一眼雪影,最終還是決定服從。   鳳舞朝著二人行了一禮,朝樓下走去。   「影兒,你?」   雪影攔住了白奉甲接下來想說的話,「總要有人犧牲的,對麼白大哥。」   「可是......」   「白大哥,沒有什麼可是的,光復白城,不是你一直以來的心願嗎?更何況鳳舞姐姐犧牲了自己的清白,許多姐妹,還有數不清的先輩付出了自己的生命,我受一點傷又何足掛齒。」雪影淡淡的說道。   「影兒,苦了你了。」這是白奉甲第二次對著雪影說這句話,但其中深意卻有所不同。   「白大哥,我們終究不是孩子了,既然長大,就要承擔更多東西,你承擔著家族使命,我承擔著醉香樓的使命和上百個姐妹的性命,哪副擔子都不輕,或許這就是長大的代價吧。」雪影自嘲的笑笑道。   「影兒,等到白城事了,我就立即封刀,退出風雨間,找一個風景秀麗的地方,過自己的日子去。」白奉甲真誠的看著雪影,心中微微有一些期待。   「白大哥,我也希望有這一天,能夠拋下所有的負擔,還自己一個清白人間。」雪影望著窗外的白雪,似乎並沒有聽出白奉甲話語中的期待。   「相信這一天會來的。」白奉甲握了握拳,給自己無聲的打氣。   「希望吧。」雪影並沒有抱太大的希望。   曾幾何時,自己的師父同樣有這樣的夢想,但終歸夢碎一時,不得不返回間內獨自青燈相伴,了卻殘生。   「影兒,永遠不要讓自己活在明天。」想起師父臨行前的叮囑,雪影一時間有些痴了。 第四十七章背叛者之死   與醉香樓的平靜不同,此刻的白城,波濤洶湧。   被官兵搗毀的地堡又重新恢復了往日的模樣。   連桌椅擺放都還是曾經的位置,似乎之前的一幕根本沒有發生過一樣。   但無論人為怎麼努力,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   趙老闆和孫老闆二人坐在空蕩蕩的桌前,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空蕩蕩的地堡中迴蕩著吱唔吱唔的聲音,但兩人都沒有回過頭去看一眼。   卻是一個人被綁在一把鐵椅上動彈不得,只能不斷扭著身軀想要掙得一點自由。   浸溼的牛皮繩隨著他的掙扎,已經深深的陷入了肉中。   他已經顧不得疼痛,畢竟接下來可能要面對的,是死亡。   地堡的門開了,走進來一個背弓的人,臉上同樣帶著面具,蒙著黑巾,只能從其身形上看出是一個身材高大之人。   來人走到鐵椅身邊,伸手揭開了被綁之人蒙面的布罩,赫然是曾經在烏衣巷出現的陳大掌柜。   見到了光明,陳大掌柜扭動得更厲害了,兩隻眼睛猶如銅鈴一般睜得大大的,似乎在無聲的質問眼前的是什麼人。   來人拔掉了陳大掌柜嘴中的口塞,「你們是誰?」無論是誰,身處陳大掌柜的境地,所問出來的第一句話永遠是這樣,十分的沒有新意,似乎也正是這句沒有新意的話,讓來人失去了興趣,扔掉手中的口塞走到了椅子前坐下。   原本沉默的兩個人,現在變成了沉默的三個人。   地堡裡又進來了一個人,提著一口箱子。   來人不高,是常稱的五短身材,身上穿著一件五彩斑斕的衣服。   來人沒有帶面具,更沒有帶面巾,似乎根本不在意被誰看到自己的面容。   「二當家的,你可要說話算話,幹完這趟活,就得痛快的減免我的三年奴期。」來人朝著首座上的趙老闆說道。   趙老闆揮了揮手,示意自己已經知道了。   矮子嘎嘎一笑,面容扭曲地朝著鐵椅上的陳大掌柜走去,猶如一條毒蛇見到了最新鮮的獵物一般。   陳大掌柜看著對方恐怖的面容,不禁瘋狂的打起了寒戰。   「乖,不要怕,很舒服的。」矮子將箱子放在一旁,用手撫摸著陳大掌柜的臉安慰道,不同於母親對孩子的安慰,情人對情人的安慰,眼前的一幕讓人不禁心中發寒。   先前進來的背弓人打了一個惡寒,趕緊扭過頭去不再看眼前的一幕。   「乖,你告訴爺爺,你到底知道多少東西?」矮子溫聲問著陳大掌柜。   陳大掌柜驚恐地掃視了一眼場中的布置,心中已經認定,這裡就是自己被抓走之前開會的據點,那麼眼前這些人的身份,已經是顯而易見了。   「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孫老闆當初找到我,說有一筆好買賣,然後拉我入股,我相信孫老闆的眼光,就跟著來啦,其他什麼都不知道。」陳大掌柜聲音顫抖。   矮子轉過頭看向趙老闆,趙老闆揮了揮手,顯然對這個回答不滿意。   矮子打開箱子,從中掏出了一個藥瓶,「乖,來,聞聞這個,這個可是爺爺精心調製的動魄散,平常人爺爺可不願意讓他聞。」   「不,我不。」陳大掌柜極力掙扎。   矮子面容猙獰,雖然個子小,但力氣顯然不是陳大掌柜能夠抗拒的,直接將瓶子湊到陳大掌柜的鼻間,只是一瞬間,就見陳大掌柜眼睛泛白,再也沒有剛才反抗時的力氣了。   「乖,告訴爺爺,你到底知道些什麼?」矮子重複問了剛才的問題。   「孫老闆找到我,說他們準備趁著朝廷改革鈔法,靠著新鈔入市,價值不穩的機會,囤積貨物,以貨欺市,壓低鈔價,再倒賣貨物大賺一筆。」   「孫老闆之前和我打過幾次交道,他出手很大方,底子也厚實,我也信得過他的眼光,就決定跟著他幹。」   「你見過孫老闆嗎?」趙老闆打斷了陳大掌柜的敘述,插話問道。   「沒見過,孫老闆很神秘,每次見面都感覺是換了一張臉似的,我也不知道到底哪個是他。」陳大掌柜神色呆滯,機械的回答著各個問題。   趙老闆示意矮子接著訊問。   「後來孫老闆就把我帶到了一個地方,在那裡,我見到了其他合作的人,他們每個人都很神秘,但都出手很大方。」   「當時第一次出資的時候,孫老闆就說要靠著出資的多少決定位份,我出錢很多,但也只佔到了中間的褚姓。」   孫老闆抬手打斷了這些無謂的絮叨,站起身來問道,「你是怎麼投靠官府的?」   「當時孫老闆那個狗日的想把我們都殺了,老子運氣好,雖然也中針了,但不致命,後面被官兵回來收屍是發現我還有氣,就把我帶回去了。」   背弓人忍著笑,拉住了要發怒的孫老闆。   「你都跟他們說了什麼?」   「我本來什麼都沒說的,但他們抓了我兒子,我唯一的兒子。」提到兒子,陳大掌柜情緒激動了起來,矮子趕緊按住陳大掌柜的腦袋,又給他聞了聞瓶子裡的藥末。   「有一個當官的過來,帶著我的兒子,跟我說如果我還是什麼都不說,就把我兒子帶到草原上去餵狼,怕我不信,還砍斷了我兒子的兩根手指,我兒子還小啊,才剛剛五歲,我能怎麼辦,我能怎麼辦?」矮子按住情緒再次激動起來的陳大掌柜,卻不敢再給他聞藥瓶。   「他要再聞一遍,整個人就傻了。」矮子搖搖頭,顯然對於此次交流對象甚是不滿意。   矮子從箱子裡取出一包銀針,挑出兩根扎在陳大掌柜太陽穴,讓陳大掌柜暫時安靜了下來。   「還有沒有其他辦法?」趙老闆問道。   「二當家,我倒是有辦法,但奈何人不爭氣啊。」矮子聳聳肩,滿不在意的說道。   「問題還沒問完,接著把他弄醒。」趙老闆狠下心來。   矮子看了一眼趙老闆,似乎這與平日裡平和的二當家有些不相像。   一直銀針從陳大掌柜的百會穴插下,陳大掌柜立時慘叫出聲,驚得趙老闆三人立即捂住了耳朵,反而是矮子一臉的享受。   陳大掌柜醒了過來。   「你見過帖木兒嗎?」矮子按照趙老闆的要求接著問道。   「我不知道誰是帖木兒。」陳大掌柜雖然意識清醒了,但此刻也認了命了。   準確說,當被人突然從烏衣巷劫走的那一刻,他就已經認命了。   在官府面前不認命,自己的兒子肯定活不成,但當他認命的時候,他已經知道了自己的結局。   他太知道孫老闆的能量了,從他踏入烏衣巷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孫老闆的人一定在某個地方等著他,其他的,都是死之前的活命掙扎罷了。   「是誰審問的你?」   「是吳法言,吳縣尹。」當陳大掌柜提起吳法言時,一直坐在一旁的背弓人手掌一顫。   陳大掌柜的回答讓趙掌柜二人吃了一驚,按照他們之前的猜想,應該是帖木兒親自提審陳大掌柜才是,或者也應該派出自己的親信,卻為何派出了吳法言?   這個問題顯然無法問陳大掌柜。   「之後呢?」   「其他我什麼都不知道,等我把問題都回答完,吳縣尹還寬慰我,一定保證我的安全,還會差人保護我的生意,讓我好好養傷。」陳大掌柜慘笑一聲,「七天後,我才得知上差賞識我,要把我抬舉到烏衣巷,還專門賞了一間大宅子給我,說我是有功之人,當重賞。」   「我何嘗不知道這是想要以我作為誘餌,調趙老闆他們出來,但我已經沒有辦法,只能聽他們安排。」   只聽哐當一聲,卻是孫老闆狠狠砸了桌子一下,「陳時中,你個狗雜碎,你就這樣把我們兄弟都給賣了,你知道我們要損失多少錢嗎?」   陳大掌柜聽聲音,整個人一個激靈,才知道原來就是孫老闆當面在訊問自己。   陳大掌柜愣了愣,緊接著就破口大罵,「去他媽的孫老闆,要是你狗日的安排得當,怎麼會有今天。」   「你損失多少錢,你知道我損失了什麼嗎?你知道陳老闆他們損失了什麼嗎?」   「老子現在就剩下爛命一條,你想要就拿走吧。」陳大掌柜也不含糊,絲毫沒有了平日裡舞文弄墨、故作風雅的姿態。   「嘿嘿,你當老子不敢嗎?吳法言只是砍掉了你兒子兩根手指,你說我砍幾根合適呢?」孫老闆一臉惡笑。   陳大掌柜聽著孫老闆的話,頓時沒了剛才的氣焰,一下委頓下來,「我求求你們,你們有什麼衝我來,別動我的兒子,別動我的兒子。」話到後面,已經帶著哭腔了。   孫老闆吐了一口濃痰,「他媽的晦氣,一個大男人,這樣扭扭捏捏。」   突然陳大掌柜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趙老闆,是你麼趙老闆,求求你,看在我一直盡心盡力的份上,幫幫我,救救我的兒子。」陳大掌柜朝著趙老闆聲嘶力竭的苦求道。   「二當家的,怎麼辦?」矮子問趙老闆。   趙老闆揮揮手,「好嘞。」矮子從箱子中拿出一把奇形怪狀的小刀,絲毫不顧陳大掌柜的哀求,獰笑著緩緩插入陳大掌柜的胸膛。   「趙老闆,求求你,求求你......」直至毫無聲息。 第四十八章梟雄本色   背弓人已經不忍再看。   等待陳大掌柜的聲音完全消失,背弓人轉過臉來,陳大掌柜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鮮血與鼻涕、誕水混在一起,在陳大掌柜的臉上四處淌去。   背弓人搖了搖頭,「五毒,你的手段太狠辣,以後還是收斂一些吧。」   「溫賤人,老子的事情輪得到你管?別認為大當家的器重你,你就是個人物了,歸根到底,你不也是個家奴麼。」矮子猶如吸食了品質最好的五石散,興奮的神色慢慢褪去,嘴上卻不饒人。   背弓人搖搖頭,沒有再說話。   看著兩人吵架,趙老闆和孫老闆絲毫沒有勸解的意思,看來平日裡已經是見怪不怪了。   「五毒,這次大哥派你過來,也是你的一個機會,爭取能夠早日贖清奴期,也是你的一個造化。」趙老闆緩緩說道。   「是,二當家的。」名為五毒的矮子眼神中閃過一抹複雜的神色,恭聲應道。   「誒,沒關係,五毒老人這威名可是響噹噹的,來了白城,正好來幫我,大好江湖還不是任君馳騁?美酒美女更是少不了你。」孫老闆樂呵呵的道。   五毒老人,誰能想到,眼前的矮子居然是曾經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五毒老人呢?   十年前,五毒老人縱橫雲貴綠林,一身毒功出神入化,一時間毒殺滅門無數,雲貴江湖人人自危,生怕不知覺間得罪了這個喜怒無常的惡魔,惹來滅門之禍。   後來聽聞他不甘雲貴寂寞,應朋友之邀,前往西北玩耍,至此以後江湖上就失去了此人的蹤影。   有人說他死了,有人說他隱居了,各類言論不可勝數。   但誰也沒有想到的是,他此刻居然出現在小小的白城,而且早已非當年縱橫江湖、滅門無數的毒道巨擘,而是一個乖巧聽話的奴僕。   卻不知是何方勢力,能夠讓其能夠乖乖聽話,委身為奴。   聽到孫老闆的話,五毒眼中閃現出期冀,卻立即隱去。   「三弟,不可胡鬧,你有你的產業,五毒是大哥專門派過來有重任的,豈能到你那裡去效力。」趙老闆阻攔到。   「嗨,二哥,你總是這麼掃興。我就開個玩笑罷了。」孫老闆淡然道,似乎剛才的話根本不是自己所說一般。   「兩位當家的,不知道接下來我們應該怎麼做?」背弓人結束了二人之間的言語糾纏。   「該怎麼做就怎麼做,聽二哥的。」孫老闆心中似乎帶著氣,有些氣呼呼的說道。   「誒,從一開始,這事情就是由三弟你在謀劃,接下來自然也該由三弟主持,我就給你湊個人場罷了。」趙老闆卻不接招,一招推手將問題重新拋給了孫老闆。   孫老闆原本就是有意一激趙老闆,現在趙老闆直接將權力給了他,他自然不會錯過。   「唔,既然二哥如此安排,那小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孫老闆朝趙老闆拱了拱手,立即布置起接下來的安排來,似乎根本沒有受到百家盟因為之前事情受損嚴重的影響。   縣尹府,近日帖木兒的行為越發的詭異,讓真金等人都不得不懷疑那日在醉香樓,是不是雪影使了什麼邪術,迷失了帖木兒的魂魄。   帖木兒已經將自己關在了房間了兩天裡,期間如果不是正常吃喝,一些問題的指令依然是帖木兒一如既往的風格,真金等人都快忍不住衝進去,看看帖木兒到底什麼個情況。   但真金等人還是忍住了,冒犯之罪顯然不是他們能夠承受的。   青衣秀士帶著邦察回來了。   「邦察,你這是什麼情況?」看著邦察臉上的傷,真金等人大驚失色。   「遇到了一個高手。」邦察搖搖頭,顯然沒有多說的意願。   「最近白城突然之間冒出許多高手,看來確如小將軍所說,有些人想在白城鬧點事。」青衣秀士淡然道,高手再多,以他的武功,自然不需要有特別大的擔心,這是他對於自己的自信。   「哼,那日那陳時中所說一定不是假話,但小少爺卻攔著我們不讓繼續深入調查,不知道小少爺有何打算。」墨流在一旁接話到。   「什麼打算也是你能猜測的?少爺自有打算,自己滾出去受罰。」真金兩眼一瞪,直接處置了墨流。   墨流摸摸鼻子,十分不情願的走出院子,來到院中脫掉衣服,拿起馬鞭自己抽打自己,看來也並不是第一次自己處罰自己了。   「這小子,打得也太輕了,要不要老熊幫忙忙?」一旁的人熊嘲諷道。   「滾,一個漢人,有資格打老子麼?」卻不想墨流也不是個善茬。   「你!」人熊氣結,準備出手卻被青衣秀士攔住了。   「怎麼,瞧不起漢人啊,小狼崽子,你不也是漢人麼?怎麼就感覺自己高人一等啦?」   「哼,我可從來不是什麼漢人,我是色目人。」墨流依然嘴硬。   「我呸,數典忘祖的玩意。」人熊狠狠啐了一口唾沫。   兩人還要再吵,卻聽裡屋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了,是帖木兒出來了。   「小少爺。」「小將軍。」眾人稱謂不一,稱呼的卻都是帖木兒。   帖木兒抬起手,制止了眾人,走到外院墨流的身邊,不待墨流反應過來,抽出其腰間佩刀,一刀便砍下了墨流的頭顱。   「啊!」場中瞬間想起一片驚呼,誰也沒想到帖木兒居然會有此動作。   包括墨流自然也沒想到。   墨流的頭顱在雪地裡滾了兩圈,眼睛卻一直睜得大大的,顯然不相信自己忠心不二的主子,居然會下手殺死自己。   帖木兒扔掉手中的彎刀,轉過身來朝著眾人冷冷道,「以後誰如果再提蒙漢之別,江墨流就是下場。」說完也不待眾人回話,緩緩回到房間內,一如往常的輕輕關上大門,似乎剛才這人根本就與自己沒關係,更不是自己殺的一般。   真金等一眾親衛低著頭,眼神中全是悲哀,卻沒有一絲怨恨,也不敢有一絲怨恨。   真金看著剛剛被自己訓斥過的年輕人,心中滿是悲戚,只能吩咐兩個年輕侍衛,好好收殮了墨流的屍首。   「小少爺......」另一個侍衛想說什麼,卻被臉上還流著血的邦察制止了。   「這個......」帖木兒的動作直接震驚了人熊等人,連青衣秀士也倒吸一口涼氣,一個平日裡日夜相伴的親隨,就這麼一聲不響的殺掉了,看來眼前這主年紀雖輕,卻也是個不能得罪的人,自己這些人跟著這樣的人,也不知是好是壞。   人熊倒退兩步,雖不再說話,但臉上神色卻頗為自得,這下還有哪個狼崽子敢以漢人的身份瞧不起自己,那就走著瞧吧。   看著人熊趾高氣昂的模樣,真金等人氣憤不已,卻也只能強忍著,看得人熊更是得意不已。   青衣秀士看著眼前這一幕,心中嘆了一口氣,很多事情,並不是強權就能解決的,強權能夠鎮壓反抗,卻鎮壓不了人心。   正如眼前,滿蒙雙方雖然都聽從帖木兒指派,但真金等人與自己一行顯然不是一個路數,平日裡更是小矛盾不斷,這才有了今日帖木兒的暴起殺人,但殺了一個人就解決了麼?   顯然是不可能的,如果真要解決這個問題,那帖木兒得殺多少人才行?   況且殺了江墨流,真金等人顯然不會也不敢把帳記到帖木兒身上,而會把這筆帳算在自己頭上,自己一行以後的日子肯定會更不好過。   這事也讓青衣秀士很是好奇,按帖木兒以往的心性,是絕做不出如此粗暴而簡單的行徑的,又是什麼讓他突然有此行為呢?   青衣秀士百思不得其解。   或許時間會解答這些問題吧。   一行人在門口並沒有等多久,帖木兒再次打開了門。   「邦察,傷不嚴重吧?」帖木兒溫聲問著邦察。   「謝小將軍關心,不礙事。」邦察感動的道。   「不礙事就好,這兩日好好休息。」   「少爺。」看著帖木兒走過來,真金等人立即恭聲道。   「自己受罰吧。」帖木兒冷聲說道。   「是。」真金等人並沒有出聲詢問,而是紛紛單膝跪地,兩兩拿出馬鞭互相抽打起來。   帖木兒站在一旁,看著一行親隨抽滿二十鞭子方才叫停。   「知道為什麼罰你們嗎?」帖木兒扶起真金,輕聲問道。   「知道。」真金羞愧的道。   「知道就好,最近幾日我們屢屢受挫,雖然探知了一些眉目,卻連具體的底細都沒有摸到,這是狼逐衛從來沒有過的恥辱。」帖木兒咬牙說道。   「我等以祖狼之名發誓,誓報此仇,誓雪此恨。」一群侍衛齊齊跪下,共同起誓。   「群狼無畏,群狼不死。」一群人跟著帖木兒大聲喊道。   倒弄得青衣秀士等人站在一旁頗為尷尬,但帖木兒並沒有讓場面尷尬太久,安撫好真金一行人後,又朝著青衣秀士等人走來。   「拜見小將軍。」   「各位英雄不必見外。」帖木兒親熱的扶起青衣秀士。   「最近幾日頗為辛苦,我已在府中安排宴席,請諸位英雄把酒言歡。」帖木兒似乎根本沒有想起來這幾日的挫敗,更沒有受到方才之事的影響,滿面春風的問候諸人。   「梟雄本色。」青衣秀士心中驀然浮現出幾個字。 第四十九章往昔榮光   白奉甲俯瞰著樓下的風物。   雖然近些年縣尹府幾次對醉香樓下手,命令封堵了朝向縣尹府的全部窗體,但只要想看,還是有辦法的,只不過就是一個正大光明的看還是偷窺監視的區別了。   曾經縣尹府也曾想讓醉香樓搬走,但奈何醉香樓早在白家稱霸白城時就已經存在,加之在白城錯綜複雜的關係,一時之間,縣尹府居然沒能動得了醉香樓,到了後面,幾任縣尹見醉香樓一直以來還算守規矩,也很懂規矩,也就罷了這個心思。   白奉甲從來沒有去過縣尹府,更沒進過縣尹府後方的吳家大宅,那裡幾乎就可以稱得上是白城的內城,但他清楚的知道縣尹府的歷史,這是所有諜子在風雨間內必須學習的內容。   那裡曾經是白家的祖宅,從當初白家老祖宗白啟建造白城開始,這裡就是歷代白家人的居所,隨著白城的擴大,眼下的宅子也在不斷擴大。   那是曾經一姓即一城的巔峰。   在最輝煌的時候,白城所有的產業十之八九都與白家有關,剩下的十之一二還是白家人故意漏出去的,只要白城人想,或多或少都可以與白家攀上一些親戚關係。   當年隨同白啟一起來到白城的那些親隨,之後都被放出去自立門戶,慢慢演變成了白城遠近聞名的白下十六姓,這些姓氏不願遠離曾經的家主,便在縣尹府東側集中建府,也成了烏衣巷最早的起源。   白奉甲閉上眼睛,似乎眼前看到了當年白家的列祖列宗坐在這座宅子裡,對著整座白城發號施令的場景,想當年,白家有著自己的軍隊,雖然名義上是白家的親衛隊,但任何一個家族的親衛隊都無法達到上萬的地步,而白家達到了,而且遠遠超過了這個數量限制,這也是白家能夠震懾各方力量,統領白城的根本。   曾經的白家,還是周邊遠近二十餘城的聯盟之主,共同形成了一個國中之國。   但現在一切都已經消失在歷史的煙雲之中,除了眼前的縣尹府及後方的祖地,甚至根本沒有在白城留下痕跡。   當年稱霸一時的白家軍,面對內部的背叛,在氣吞萬裡如虎的蒙古鐵騎面前不堪一擊,這就是承平已久與金戈鐵馬的顯著區別。   白家人面對突如其來的災難,逃的逃、降的降、殺的殺,除了叛逃的族人,一時之間白城居然找不出幾個姓白的,曾經愛好與白家攀親戚的那些人,也早已不知躲在什麼地方。   而以往忠心耿耿的白下十六姓,也是降多戰少。   風雨凋零,就是如此的悽涼不堪。   是該算總帳的時候了。   這些年,風雨間裡的每一個諜子都沒有忘記的一句話,除了光復祖地外,還有懲處奸賊。   至於奸賊是誰,風雨間自然有一本帳記得清清楚楚。   白奉甲雖然並不認同風雨間的這種安排,在他認為,光復祖地,絕不是依靠當前風雨間的勢力就能實現的,雖然他也不知道風雨間的勢力到底有多麼龐大,但光復之後呢?   難道要把所有曾經背叛白家的人都殺掉麼?   之後還有誰來支持白家,供養白家。   但服從,也是風雨間的規矩。   白奉甲舒緩了手指關節,回過頭來,雪影已經站在門口等候。   此時的白奉甲,身著一身華服,著實是翩翩濁世佳公子,但雪影此刻無心欣賞白奉甲的氣度,眼神之中滿是擔憂。   「白大哥,難道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間裡的指令,你也知道,我們都沒有辦法抗拒。」白奉甲心中也充滿著無奈。   雪影搖搖頭,帶著白奉甲朝著樓下走去。   三樓一個大包間內,曾經白下十六姓中四姓的家主正觥籌交錯,坦然飲酒作樂,一旁的舞姬跳著妖豔的舞蹈,不斷將場中的氣氛推向更高潮。   「雪影姑娘呢?怎麼還不來?」一個滿臉大鬍子的高個男子推開懷中的女子,猛然站起來大聲喝道。   「誒,雲大哥不要著急,雪影姑娘盛邀我等前來飲宴,自己自然要梳妝打扮一番,還要多多體諒佳人嘛。」身旁的一個中年男子拉住雲姓男子,大聲勸解道。   「哼,也不知道擺的什麼譜,其他人吃她雪影這一套,老子可不吃。」雲姓男子猛地抓住身旁的女子,大手伸進女子的懷裡,大力揉捏起來,讓懷中女子吃痛不已,只能扭捏躲閃,但卻不敢公然反抗,她可知道,眼前這位雲家主,在白城也是不好惹的人。   啪啪啪,一陣鼓掌聲在門外響起。   「誰?」雲姓男子推開懷中女子,拔出了一旁的彎刀。   「沒想到,曾經赫赫有名的雲中劍,也改用彎刀了。」來人正是白奉甲。   「你是誰?」雲姓男子一驚,沒想到被來人道破了家傳絕學。   白奉甲緩緩走到主座上坐下,見其他四人都還站著,抬手示意幾人坐下。   「你到底是誰?」   「我就是今天請客的人。」   「雪影呢?」雲姓男子刀指白奉甲。   「雪影姑娘今日身體不適,不便待客,再說,這座酒席,本就是我請求雪影姑娘幫我置備的。」白奉甲淡然道。   「看來公子今日是有備而來。」剛才勸解雲姓男子的中年人眯了眯眼,眼中寒光直刺白奉甲,似乎想要探知白奉甲的來路。   白奉甲揮手讓場內舞姬和陪侍全部出去,自己倒了杯酒自斟自飲起來。   「你到底想幹什麼,有話就說,有屁就放。」雲姓男子大聲喝道。   「雲家主不必著急,何不坐下來,大家慢慢聊。」白奉甲並沒有在意雲姓男子的喝問。   「你!」雲姓男子還有再說,卻被一旁的中年男子用眼神阻止,拉著一起坐了下來。   「乾定二年,孛魯統帥大軍攻陷銀州,大軍過境白城,時白家之大總管白珢勾結蒙古大將,出賣白城軍機情報,陷白城於水火之中,白下十六姓投降者半,戰死者半。」白奉甲邊喝酒邊淡淡的說道。   「白家軍統帥雲啟明之弟,雲啟山率部反叛,刺殺親兄,最先殺入白府,斬殺白族人丁一千六百七十二人。」白奉甲沒有看雲姓男子,但聽到這句話,雲姓男子臉上瞬間面如死灰。   「白家軍副將王賀林率部臨陣脫逃,打開白城西門,放蒙古大軍長驅直入,屠戮人丁不可勝數。」席間剛才勸解雲姓男子的中年人面色赤紅。   「白家家主最信賴的智囊文辛竺關鍵時刻變節,將白家所有產業向蒙古大軍和盤託出,讓白家根基就此損失殆盡。」席中一個容貌儒雅的中年男人飲了一杯酒,面色微微露出一絲潮紅,又飛快退去。   「白家家主第一親隨方福在隨白家家主逃亡時,趁家主不備,斬下家主頭顱獻與蒙古大軍。」席間最後一個男人長嘆一口氣,並無其他言語。   白奉甲掃視一眼場中眾人的反應,輕笑一聲,「剛才我說的幾位,想必各位家主都十分熟悉吧。」   雲姓男子哐當拍碎身前的小几,猛喝道,「小子,你到底是誰,又怎麼會知道這些?」   「牧兄,不必動怒。」容貌儒雅的中年男子站起身來拉住雲牧,轉身朝白奉甲行了一禮,「想來閣下是白家人當面吧?」   「文家主不必多禮,區區在下,確是白家中人。」白奉甲淡淡回應道。   聽聞此語,席間另外兩名男子也霍然站起身來,雲牧抬到遙遙指著白奉甲,凝神戒備著。   文家主示意眾人坐下,接著說道,「陳年往事,不提也罷,不知小兄弟今日苦心積慮,召集我等前來,所為何事?」   白奉甲依然不慌不忙喝著白水燒,「自然是還債。」   「哦,不知我等應該還什麼債?」文家主奇道。   「自然還的是人情債,仁義債,人命債。」   「煙雲往事,俱已往矣,今日方才提起,卻是不知從何還起。」   白奉甲環視周圍一干人等,「想當年,幾位的先祖隨同我白家先祖諱啟一同創立白城,先祖恩重,讓各家先人自立門戶,還一直庇護各族,此乃人情債。」   「白城末代城主,我白家第十五代家主諱呈奉待當時的文、雲、王、方幾位家主如生身兄弟,幾家之間相互聯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約定永不相負,此乃情義債。」   「白城城破,我白家本族、分族及各路親朋殞命者不下四萬人,此乃人命債。」   白奉甲頓了頓,「不知這三筆債,四位家主可還認?」   場中一時無人說話。   「欠債還債,天經地義,此乃古訓。」白奉甲一言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文家主燦然一笑,「好一個天經地義,不知小兄弟準備讓我等怎麼還?」   「哼,還屁還,都是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現在拿出來說,憑什麼讓我們還!」一直沒有說話的王姓家主吼道。   「哦,看來王家主是不準備認帳了?」白奉甲似乎並不覺得奇怪。   「哼。」王姓家主也不接話,既不否認,也不承認。   「小兄弟,我等奉勸你一句,現在的白城,可不是當年的白城,你白家當年在白城說一不二,現在你敢走到大街上試試?」方姓家主緩緩站起身來,話音不高,卻帶著幾分陰冷的味道。   「哎,看來沒有商量的餘地了。」文姓家主離開席間輕嘆一聲。   剩下三人跟著文姓家主齊齊向前一步,顯然是準備動武了。   「哼,一群狗日的,今天你們想還得還,不還也得還。」屋外突然傳出一個聲音。 第五十章陳年舊事   只見房門打開,走進來一位鬚髮皆白的老人。   老人年紀約有六十上下,龍驤虎步,前行之間步步生風,頗有威勢。   「拜見秋官大人。」白奉甲站起身來,恭敬的朝眼前的老人行了一禮。   「秋官?」雲牧等人心神一震,他們家族都曾經是白家的附庸家族,自然知道秋官意味著什麼,那是白家軍內權力地位僅次於軍帥的人,甚至於他們的祖上也曾有人擔任過此職。   雖然早已脫離了白家,但四人依然規規矩矩站起身來,朝著老人恭敬的行了一禮,唯一與白奉甲不一樣的,是他們都沒有稱呼秋官。   能作為白家軍的秋官,唯一的一個條件就是忠耿直介,能夠始終做到不偏不倚。眼前的老者能夠擔任此屆秋官,意味著此人言行品質無一不能服眾,就此一條,便值得眾人一禮。   「哼。」來人走進屋來,也不正眼看雲牧等人,冷哼一聲,「我還以為你們四族都已經忘了祖先的約定,忘了秋官的榮光了呢?」   「老先生,我等幾人敬您,是敬您的品行,可並非敬您的職務。」文姓家主嘆了一口氣,搖頭道。   「哼,你小子是姓文吧,文辛竺曾經也曾短暫的擔任過秋官一職,你不敬秋官,可曾不敬祖宗?」秋官語帶嘲諷。   「老先生,今天我們是來談事的,可不是來呈口舌之利的。」文姓家主並不接茬。   「哦,小子叫什麼名字?」秋官饒有興趣的看著他。   「小子姓文名中堂。」文姓家主態度依然恭敬。   「果然有你先祖風範,文家人世代謀臣,不知道你現在身居何職?」秋官漫不經心的問道。   「你!」沒想到文中堂尚未回話,一旁的雲牧先急了。   文中堂抬手阻止了雲牧,悽然一笑,「中堂閒雲野鶴一隻,身上並無他職。」   「哈哈,不知道文辛竺知道子孫後代淪落到此地步,會不會後悔自己當初所作的選擇。」秋官嘲諷道。   提起先祖,文中堂面色一肅,「老先生,先祖至死亦不後悔當初的決定。」   「嗯?」這個回答顯然出乎了秋官和白奉甲的意料,甚至雲牧等人也是第一次聽文中堂提起這事。   文中堂洒然一笑,似乎先祖的往事非但沒有讓自己感到恥辱,而是異常的光榮,「當年先祖秉承祖先遺志,一心一意輔佐白家族長,卻不想當時的族長昏聵無能,而且驕奢淫逸,更為可恥的是,他居然......」文中堂深吸一口氣,平復了自己的情緒,「他居然趁先祖不在白城,凌辱了先祖之妹,當時已經許配給雲家啟山先祖,導致她不堪其辱,自盡身亡。當時白家族長因為怕先祖回城追究,逼著方家先祖殺死一干人等滅口。」說道這兒,文中堂深深的看了白奉甲一眼,「你現在知道,為什麼當初幾位先祖要作出如此選擇了吧。」   白奉甲已經被文中堂一席話震驚了,這些事情,在風雨間內顯然是沒有人會告訴他的。   「哼,即便如此,當初也不能違背祖宗誓言,造成那麼多的無辜死傷。」秋官心中所想卻是不一樣。   文中堂搖搖頭,「老先生,您覺得我是在為先祖開脫麼?先祖從未後悔之事,我又有何開脫的必要呢?再說,你們真覺得,是因為我們幾家的背叛造成了白家的覆滅麼?」   「否則呢?」秋官聲色俱厲,顯然對於此事耿耿於懷。   文中堂大笑一聲,「你們真是太看得起幾家先祖了。」轉而正色道,「白家族長驕奢淫逸,無心政事,白城雖然維繫著表面的榮光,但其實質早已是腐朽不堪,各個家族奢靡攀比成風,白城老百姓苦不堪言,等到蒙古大軍進程,一眾百姓更是歡欣鼓舞,如果不是蒙古人統治殘酷,想必這些老百姓早就已經將白家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文中堂抬起手,強硬的阻止了秋官想要說話的意願,「再說,白家人的敗,是敗在自家內部,又與我等幾家有何干係,反而是受了你們內亂的牽連,讓白下十六族紛紛損失慘重。」   「白家內部?此話從何說起。」白奉甲突然插嘴道。   「奉甲,你別聽他胡說八道。」秋官趕緊阻止。   文中堂面上滿是詫異,看向秋官問道,「難道白家就是如此教育後人的麼?」說完哈哈大笑起來。   「可笑啊可笑。」   秋官面色冷峻。   文中堂轉向雲牧等人,「白家居然派出一個無知小兒前來找我們翻老帳,還有比這個更可笑的嗎?」   「夠了!」秋官一聲冷喝,阻止了文中堂。   「秋官大人,你們準備周全,看來是不準備讓我等離開了,既然如此,何不讓我說個痛快呢?再說,我說的可有半句虛言麼?」文中堂毫無懼色的看著秋官,白奉甲也始終盯著秋官,留意著他的每一點神色。   「好,那我倒要看看,你還能如何搬弄是非,又能改變得了什麼。」   文中堂也不管秋官話中的威脅之意,朝著白奉甲問道,「你可知道,現在的縣尹大人是誰?」   「不是吳法言嗎?」白奉甲奇道。   「哈哈哈,吳法言,準確來說,應該叫白法言才對。」   白奉甲腦中猶如遭受了晴天霹靂,愣在當場。   「你可知道,當時率先背叛白家的大總管白珢,正是你們當時白家族長的親弟弟?而吳法言正是他的嫡系後人!」看著白奉甲的神色,文中堂心中已經瞭然,知道白家人並沒有告知後人這一點。   而站在一旁的秋官則是面色難看,必然是到了一定層級之後方才能夠知曉這些秘辛。   「當初白珢乃是庶出,但才幹出眾,頗得老族長喜愛,後迫於祖規,仍然立下嫡子為族長,但人都是有私心的,為了最疼愛的幼子,老族長將白珢安置在了族中僅次於族長的要位,擔任大總管一職,自此埋下了白家滅亡的禍根。」   「白珢才幹出色,在大總管位置上做事甚多,深孚眾望,自然包括許多十六姓中人,但苦於大義,始終無法正大光明的奪取大位。苦心經營二十年,終於等到了蒙古大軍這股東風。」   「也是白珢先叛,我們幾家先祖見事不可為,方才順勢而為罷了。」   「所以我們幾家,只不過是借了你們白家內亂的機會,報了我們的私仇罷了,哈哈哈!」文中堂說完狂笑起來,笑著笑著突然吐出一口鮮血。   「中堂兄弟,你怎麼樣?」雲牧第一時間扶住文中堂。   文中堂吐完一口鮮血,神色萎靡了許多,但精神卻好了一些,擺擺手示意自己無礙,「這一樁公案,今日秋官當面,不知應該怎麼判才行。」   秋官面露難色。   文中堂揮揮手,「秋官大人,如果要判,一百年前,我們先祖就應該要判了,只是公道自在人心,雖然這些年我們幾家過得並不如意,但也並不指望著誰能給我們說句公道話,更不用說還一個真相了。」   文中堂真誠的看向白奉甲,「小兄弟,今日我所說之事,無論你是信與不信,只希望給你自己未來的人生長個教訓,讓你知道善惡美醜,並非表面上那麼簡單。」文中堂說完,拍拍衣服,坦然走到秋官面前,嘴角的一抹血跡顯得異常的顯眼。   秋官看著眼前的中年人,卻感覺無從下手,顯然眼前人的應對,已經超乎了自己的預計。   「等一等,文先生,你們既然是隨白珢一起行事,為何現在到了這等地步?」白奉甲突然問道。   「小子,你是問我們,為什麼白珢後人能坐縣尹大位,而我們卻始終是一身白丁麼?」王姓家主走到文中堂身後,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絲毫沒有剛才粗暴的神色,順勢接過話來。   文中堂阻止了對方,還是選擇自己接著說,「其實很簡單,我們並不是跟著白珢起事,只不過各種機緣巧合,撞在了一起罷了。」   一旁的秋官冷哼一聲,顯然是不信他們沒有事前勾結。   「個中千秋,早已淹沒在歷史長河之中。只是事後蒙古人論功行賞,按照與白珢的事先約定,依然承認白家人對於白城的統治權,只不過此白家非彼白家而已,而對於我們這些人,蒙古人,包括白珢都沒有什麼好顏色,故作姿態打發就算完了。」文中堂咳嗽兩聲。   「由於怕人報復,白珢大肆捕殺曾經忠於白家之人,又將自己的姓氏改成了吳,繼續坐著白城的天下。因為並非他的心腹,同時他也一直防備著我們幾家,始終將我們隔絕在權力範圍之外,每年給我們一些錢,也算是打發我們了。」文中堂等人慘笑一聲,顯然這一百多年,他們幾姓過得並不如意。   「好了,陳穀子爛芝麻的事也都說完了,要殺要剮,就悉聽尊便了。」   文中堂坦然坐下,端起桌上的酒壺,緩緩為自己倒了一杯白水燒,輕輕拿到自己的鼻間,深深聞了一口,面上露出沉醉之色,然後一飲而盡,坦然閉目等死。   (這兩章都比較囉嗦,目的是想介紹一下相關的背景,與人物衝突和情節走勢有著必然關係,所以哪怕囉嗦,但還是不得不寫,謝謝各位!) 第五十一章等風來   看到文中堂等人這副模樣,秋官反而不知應該如何處置了。   按照之前的謀劃,此次設宴招徠文中堂等人,拉攏是其一,如果拉攏不成,那就以死相要挾,如果以死相要挾都無法,那就只能是請他們家人相見了。   萬萬沒想到的是,秋官一來,就被文中堂三言兩語佔據了主動權,還擺出一副引頸就戮的模樣。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秋官顯然是君子。   雖然他作為風雨間的老人,對於很多事情有他自己的認知,而且是符合風雨間的需求邏輯的,但當他有了足夠的權力了解到更多當年的秘辛時,他也曾產生過動搖,但歸根結底沒有動搖到他忠於風雨間的信念根基。   現在聽到文中堂舊事重提,看到文中堂一副悲憤欲絕的神情,他同樣遲疑了。   白奉甲沒有說話,一則此地有威權更重的秋官,另一方面他也不知道說什麼。   從小在風雨間中接受的教育,讓他們對於白城有多憧憬,對於文、雲等家族就有多仇恨,是他們讓白城陷落,讓一眾白家子弟流落異鄉,惶惶不可終日。   從秋官的神色中,白奉甲已經知道,文中堂所言,哪怕不是十分真,也應該有八分真。   白奉甲並不是秋官,他還年輕,對於很多東西並沒有那麼定型的認知。   他對於自己出現在這裡的目的第一次產生了懷疑,這是曾經的白奉甲從來沒有出現過的。   正如他當初與雪影的爭論一般,他有他的使命,他的任務就是完成好自己的使命。   當你發現你所執行的使命似乎根本就是不對的,你應該怎麼辦?   白奉甲此刻不知道怎麼辦,這或許就是年輕人的迷茫吧。   「秋官大人,說也說了,酒也吃了,要殺就殺吧。」文中堂等了半天,見秋官依然沒有動作,不禁出言催促道。   「對,要殺就殺,我雲牧要是皺一下眉頭,就算老子給雲家人丟臉了。」雲牧怒斥一聲,頗有些豪氣幹雲的味道。   「哎,何至於此。」秋官嘆了一口氣,走到席間重新坐下。   這反而讓文中堂等人有些看不懂了。   「白家一直就是那個白家,文家也依然是那個文家,為何不重新攜手,共同恢復祖先榮光呢?」秋官喝了一口酒,緩緩說道。   「重新攜手?哈哈哈,你們又使什麼陰謀?」王姓家主毫不猶豫的質疑道。   「再說,你們白家不是都認為我們是叛徒麼?又如何重新攜手?」方姓家主的態度沒有那麼堅決。   「此次白家重返白城,歸根到底想要取回的,只是本來就屬於白家的東西,至於曾經的陳年舊事,自然該讓他過去就讓他過去。」   「哈哈哈,可笑可笑,太可笑了,翻陳年舊事的是你們,現在讓陳年舊事過去的也是你們,你們到底打得什麼如意算盤?」雲牧大笑道。   「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我們重返白城需要有人支持,你們難道不同樣需要有人支持麼?」白奉甲最終還是決定跟從間內的安排,出聲支持秋官。   「哦,小兄弟,你說說我們需要什麼支持?」文中堂眼神一亮,好奇的看著白奉甲。   「我看在座幾位都是一時英豪,相比族中更是不乏年輕俊彥,但就這麼被排擠在權力之外,幾位豈不覺得可惜?」   「那你認為,白家重返白城,是我們的一個機會?」文中堂反問道。   「白珢可以藉機竊取大位,你們幾大家族又何嘗不可以藉機重新奪回曾經的地位,甚至更進一步呢?」   「哈哈哈,小兄弟,看來這些話也是有人教給你的吧,我實話跟你說吧,權力雖然迷人,但我們幾個家族經過這一百多年的風風雨雨,早就已經看淡啦,權力就是勾魂藥,遲早是要被它奪去性命的,所以還是不沾為好。」   「中堂......」一旁的雲牧似乎有話要說,卻被文中堂阻止了。   「哼,遲早被它奪去性命,那看來幾位是徹徹底底不惜命了?」秋官見勸說不成,一拍桌子冷哼道。   「秋官大人不必動怒,你看如此可好?」文中堂接著道。   「嗯?」秋官雖然貌似震怒,但顯然不想把局面弄得太僵。   「我們四家可以以祖先的名義起誓,此次絕不幹擾白家行事,也絕不會相助官府,只求能夠保全家族罷了。」文中堂誠懇的說道。   秋官陷入了沉吟,隱晦的與白奉甲對了一個眼神,顯然這種情況並不在接受範圍之內,但對於二人來說,倒不失是一招緩兵之計。   至於下一步如何行事,還是等間裡指令下來再說吧。   「我如何相信你的承諾?」秋官突然問道。   文中堂面色不變,「我等以吾四族兩萬人丁性命作為保證。」   說著舉起右手,許了一個誓,雲牧等人間文中堂心意已定,也跟著發了誓。   秋官與白奉甲都沒有說話,場中一時陷入了沉默。   雲牧等人面面相覷,最終還是文中堂帶頭行了一禮,「告辭。」   說完便帶著三人走了出去,而秋官二人也沒有阻攔。   雲牧等人舍了自己的馬車,全部跑到文中堂的馬車上來,四人回想起來都有些後怕,本以為今日就是普通的飲宴,誰知道居然不知不覺被人家設了一個局。   「看來我們還是大意了。」文中堂吐了一口鮮血。   「哼,雪影那個小娘皮,看來是早與白家有所勾結。」雲牧怒哼一聲。   「雲兄,事情真相未明,切不可胡亂猜測。」一旁的王姓家主阻攔到。   「哼,志銘,你是被雪影那小娘皮迷昏了頭吧。」雲牧嘲諷道。   「你!」王志銘大急。   「好了,都什麼時候了,還在內鬥。」方姓家主阻攔道。   文中堂擦了擦嘴角的鮮血,有氣無力的說道,「不管醉香樓跟白家有沒有什麼關係,我們這次顯然是陷進去了。」   「文大哥何出此言?」王志銘奇道。   「一百多年了,你何曾見過白家人這麼明目張胆的來找過我們?更何況,亂世將至,如你我等人,必須要選擇一邊的,否則必然會粉身碎骨。」   車內三人都陷入了沉思,無論秉性如何,三人能坐上家主的位置,顯然權謀手段都在中人之上,此刻經文中堂點撥,立刻想通了其中關鍵。   「文大哥,我們四家從來都是共同進退,照你的意思,我們應該怎麼做?」方姓家主問道。   「等!」文中堂只吐出了一個字。   「等什麼?」   「等白家人再來找我們,等形勢的進一步變化。」   「等白家人再來找我們?這是何意?」雲牧奇道。   「今夜所來之人,只不過是傳話之人罷了,要等著能夠最終決定的人出現。再說今日白家二人雖有脅迫之意,但態度並不堅決,說明還有繼續的空間,這也說明現在時機尚不成熟。」文中堂咳嗽了兩聲。   「照文大哥您的意思,我們是要選擇白家這一邊麼?」王志銘一邊給文中堂撫著背,一面問道。   「蒙古人倒行逆施,吳家人盛極而驕,現在白城就如一鍋將沸之水,他們是火上之人,我們絕不可靠之太近,再說,如果他們要給我們機會的話,也不至於等一百多年。」文中堂的咳嗽聲更大了。   「那我們接下來應該怎麼做?」三人對視一眼,最終還是決定聽文中堂的。   「什麼都不要做,更不能將今夜之事告訴任何人,如果今夜有人找上門訊問,就說是應雪影姑娘之邀,到醉香樓飲宴,一如往常,其他什麼都不要說。」   「謹遵吩咐。」三人齊齊行了一禮。   「哎,希望能在我死之前,為我們四家謀一個出路吧。」文中堂氣喘籲籲,輕聲說道。   雲牧三人齊齊朝著文中堂行了一禮。   文中堂抬起手,阻止了三人繼續說話。   看文中堂此刻的狀態,顯然是有病在身,而且病得不輕,但即便如此,依然還是殫精竭慮,想著能為四族謀一個出路,難怪能贏得三族的尊重。   而此刻的醉香樓,氣氛更是沉寂,雪影在文中堂四人出去之後就進來了,但面對這種情況,三人誰也沒有說話。   過了半晌,秋官打破了沉默,「今日之事,我會儘快報於大間主,其他之事,就等著間內的指令吧。」說完站起身來,離開了房間。   雪影走到白奉甲身邊,而白奉甲顯然還沒有從今日之事中徹底回過神來,而雪影其實從始至終都聽著屋內的對話。   「影兒,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這些事情。」   雪影沒有說話,顯然是已經默認了。   白奉甲悽然一笑,也沒有怪罪雪影的意思,只是為自己感到不值罷了。   白奉甲搖了搖頭,將其他情緒從腦袋裡清出去,「影兒,依你之見,接下來我們應該怎麼做?」   「等!」雪影的回答非常簡單。   「怎麼等?」   「今日之事並非一無所獲,文中堂繼承了他祖先的智慧,是四族中的智囊人物,今日言談頗多,除了有保命之嫌外,更多也是給間內透露了一種態度。」   「你是說文中堂其實有意與我們重新結盟?」   「正是如此!」   「看來他也在等。」白奉甲一掃剛才的頹態,沉吟道。   但是要等到什麼時候呢? 第五十二章四方雲動   縣尹府。   帖木兒一行飲酒正酣,但讓人奇怪的是,本地主人吳法言居然沒在此間,仿佛帖木兒已經成為了此地真正的主人。   飲酒至半夜,一行人方才散去。   而從正房搬入偏房的吳法言看著真金等人喧鬧的走出,屋裡已經熄了燭火,外面的白雪映照著吳法言的一張俊臉陰晴不定。   「大人,我們到底要忍讓到什麼時候?」一個站在吳法言身旁的瘦高男子輕聲問道。   吳法言沒有說話,只是袖中的拳頭緊緊握了一把,然後又鬆開,顯出他的心中並沒有那麼平靜。   瘦高男子搖了搖頭,顯然無法理解縣尹大人的選擇。   瘦高男子並非旁人,而是當年白下十六姓中的蒙姓,只不過當年因為與白珢有姻親關係,所以一直都是白珢的鐵桿嫡系,隨著白珢入主白城,蒙家的地位自然水漲船高,眼下這人也是吳家真正的心腹。   「大人,今夜收到密報,文中堂等四人收到雪影的邀約前往醉香樓飲宴。」   「哦,他們四個終於耐不住寂寞了麼?有什麼收穫?」吳法言被瘦高男子的話引起了興趣,但並沒有放在心上。   「我們安插在醉香樓裡的諜子層級太低,只知道四人到了樓裡見了一個陌生男子,至於談了什麼一概不知。」   「陌生男子?」吳法言的嘴角咧起一個弧度。   「蒙放,你猜來人會不會是白家人呢?」   「大人,你認為可能麼?」蒙放沒有接話,反而是問吳法言。   「沒有什麼不可能。白家人想回來已經不是一年兩年的事情了,每年府內都要清出那麼多死人,顯然他們可從來沒有放棄。」吳法言噓了一口氣。   「再說這次朝廷這麼折騰,搞得民眾民怨沸騰,白家人能夠放棄這個良機,那也就不是白家人了。」   蒙放聽得心中一緊,「大人,那我們是否應該有所行動?」   吳法言擺擺手,「不要著急,現在帖木兒來了,就應該他衝在前面,現在咱們只需要看戲就行了。」   「那醉香樓呢?如果文中堂他們見的的確是白家人的話,說明醉香樓也絕對有問題,我們是否要......」說著比劃了一個斬的手勢。   吳法言笑了笑,「蒙放,連你也覺得我的目標是醉香樓麼?當初請殺心那個賊和尚過來,不過是知曉帖木兒要來,提前給他的一個無能的信號罷了,至於醉香樓,現在時機還未成熟。」就此不再多說。   蒙放心中一驚,雖然自小就知道眼前之人不簡單,卻從來不知道他到底想的是什麼,從最近之事看來,吳法言並非表面那麼簡單,看來自己以後在其面前行事,一定要多加小心才是。   吳法言絲毫沒有在意蒙放的想法,「不過文中堂等人,還是該敲打敲打,不能讓他們太過放肆,這事你直接處理吧。」   蒙放低頭應是,從小門離去。   吳法言看著廳中燈火通明,不在意的笑了笑。   大堂之中,真金等人散去,只剩下帖木兒一人還在自飲自斟。   等到四下無人,堂中突然出現兩個黑衣人,「拜見小王爺。」   能直稱帖木兒為小王爺之人,顯然是與其關係最為親近之人,也是最為信任之人。   「二老免禮。」帖木兒連忙站起身來扶住兩人。   「勞煩二老一路跟隨,還遲遲無法露面。」帖木兒親熱的說道。   「小王爺哪裡話,承蒙小王爺不棄,讓我們蒼玄二老有一個容身之所,已經是莫大恩德。」其中一個老者趕緊說道。   聽這話音,居然是江湖中聞名已久的蒼玄二老,蒼鷹、玄冥。兩人乃同胞兄弟,不知從何處習得一門神功,一水一火,彼此相生,初出江湖就剿滅了為害多年的江南水寨,一時贏得頗多讚譽。   蒼玄二人功法獨特,威力巨大,但最大的問題就是喜好女色,號稱一日不可不御,二人最為可惡的是,厭惡煙花女子,每御必須是芳齡女子才行,尤喜處子之身,開始還行事謹慎,在初得俠名之後驕橫不堪,被萬人所唾棄,更是被武林盟發出江湖追殺令,一時之間無處可逃,誰知多年不見,居然已經是身在帖木兒帳下聽用。   「今日喚二老前來,乃是有一事要請二老相助。」   「請小王爺吩咐。」   帖木兒朝著蒼玄二老一陣嘀咕,聽得蒼玄二老一臉邪笑,一副瞭然於胸的神情。   「請小王爺放心,老夫二人定將人手到擒來,不辜負小王爺厚望。」待帖木兒吩咐完,二人齊齊行了一禮,隨即隱去。   也不知帖木兒朝著他二人作了什麼安排。   小沐終於回到了金錢幫。   與他此前回來不一樣的是,這番回來,金錢幫的一干人等仿佛見他是個陌生人一般,毫無曾經的熱情。   小沐心中奇怪,卻也無人可問,想找龍大老闆問個清楚,偏逢龍大老闆外出未歸。   等了半晌,卻見龍大老闆一臉陰沉的回到幫中,一個心腹貼耳跟他稟報了幾句話,不時朝著小沐所在瞧了幾眼。   龍大老闆臉上的陰沉瞬間褪得一乾二淨,換上了小沐十分熟悉的笑容。   「哎呀呀,兄弟你可算回來啦。」龍大老闆熱情的抱了抱小沐,與幫中一眾兄弟態度迥然不同。   說完拉著小沐便說起他安排幫中兄弟四處找尋,但始終不見人影,還以為小沐兄弟已經死於賊人之手的事情。   小沐原本一肚子問題,見龍大老闆如此,也無法再問其他,只得感謝龍大老闆對自己恩重。   龍大老闆就差沒有抹起眼淚,拉著小沐的手一個勁寬慰,招呼上來一個心腹,安排帶小沐回去好好養傷,連帶著送上金銀,還叮囑一定要保證小沐的絕對安全。   待小沐萬般無奈的被那名心腹帶下去,原本滿臉笑容的龍大老闆臉色重新陰沉下來。   廳外驀然走進來一個面色蠟黃的中年男子,男子見龍大老闆這番模樣,笑到,「大哥,你這老二的位置什麼時候才還給我啊?」   龍大老闆聞聲一笑,「哈哈,閻羅王,閆老二,你終於回來了,想死大哥了,事情辦得怎麼樣?」   來人與龍大老闆親熱的抱了一抱,「不負大哥厚望,十車新版紙鈔已經全數押解到了,就等著大哥一聲令下了。」   龍大老闆眼神之中閃過一絲厲芒,「好,此番就看你我兄弟在這小小白城如何翻雲覆雨了。」   閆老二躬身道,「願大哥早日得了大願,脫去藩籬。」   城外喇嘛寺,一個一臉陰鷙的和尚正焦躁不安的在院內來回走動,只見一隻空蕩蕩的袖子隨著他的走動四處飄蕩。   「殺心!」一個枯瘦老僧從殿中走出,叫住了焦躁不安的和尚。   卻是曾經大鬧醉香樓的殺心和尚。   「師叔。」殺心連忙立住腳步,朝著老僧恭敬地行了一禮。   「得了你的傳信,老子日夜不息趕來,以為是什麼十萬火急之事,卻不想只不過是些凡俗之事。回寺之後,別怪老子定向師兄稟明情形,責罰於你。」老僧言語中充滿了不善。   殺心佛陀腹謗不已,知道眼前這個老僧是個不見兔子不撒鷹之人,如果沒有足夠的好處,顯然是請不動這尊殺神。   「師叔,此次弟子受白城縣尹吳法言之邀,來白城做一樁大買賣,誰知出師不利,只得勞煩師叔大駕。」   聽殺心說起大買賣,老僧眼神一亮,連忙追問。   「吳法言允諾弟子,如果能夠幫他找到醉香樓造反的證據,那醉香樓以後就是弟子的產業。」   「等等。」不待殺心說完,老僧著急插話道,「你是說白城那遠近聞名的醉香樓?」   「正是這醉香樓。」殺心心中暗喜,知道已經順利引起了這老色僧的興趣。   老僧舔舔嘴唇,「這個倒是不錯的買賣。」   「師叔,弟子自知修為不濟,這等好事弟子有些分潤即可,其他的當然都要歸師叔所有。」殺心諂媚的道。   老僧點點頭,顯然對於殺心的懂事很是滿意。   說著殺心就對老僧介紹了一通醉香樓的美妙滋味,尤其是那日成功逼得鳳舞委聲於自己,雖然最後因為一些原因暫時沒有得手,但鳳舞卻許給自己更大的利益,相較於此,一個鳳舞也就不足為提了。   聽著殺心的介紹,老僧色心蠢蠢欲動,心中一股邪火油然而生。   「罷了,我近日修習歡喜禪,頗有所得,今日你既有求於我,作為師叔,自當相助於你。」   殺心心中暗罵兩聲,嘴上卻對老僧奉承不已,說得老僧心花怒放,大笑不已。   「好師侄,難怪你師父那般疼愛於你,果然是個妙人。也罷,擇日不如撞日,今日佛爺就走一趟醉香樓,看一看這雪影到底是何方神聖,能博得如此豔名。」   「師叔,你可想著,千萬把那個叫鳳舞的留給師侄。」殺心祈求到。   「哼,瞧你那點出息,等醉香樓都是師叔的了,那醉香樓的女子不就由得你選嗎?」老僧斥責道。   殺心心中竊喜,有這老和尚擋在前面,自己與鳳舞的交易也就達成了大半了,嘴上卻連忙答應著。   老僧說走就走,也不看時辰,直奔醉香樓而去。   四方雲動,白城短時的平靜,不知道又將被誰打破。 第五十三章劫   誰都希望自己的人生一帆風順。   這也是許多神靈存在的意義。   非常遺憾的是,無論是供奉哪個神靈,都無法確定自己的人生是否能夠一帆風順。   這也就形成了劫存在的意義,該有此劫,也無法分清到底是人對於自身不幸的自我安慰,還是各類教徒為了掩蓋自己信奉神靈的無能而延伸出來的概念。   反正,人生就是有很多劫,而且很多來的非常莫名其妙。   醉香樓關門待客,雖然結果並不是很好的,但也算是給樓裡一眾姐妹放了一天假。   白奉甲已經隨同秋官離去,雪影也不知所蹤,鳳舞悄無聲息的來到了四層。   她對於雪影的一切都非常熟悉,熟悉到閉著眼睛都能感知到一切的存在。   但她覺得自己並非真正了解雪影。   女人對於自己未知的事情總是充滿著旺盛的好奇心,無論是出於什麼樣的目的。   鳳舞此刻就躺在雪影的床上,將自己幻想成為雪影,想像自己站在雪影的角度,對於近期醉香樓所發生的一切事情,應該是怎麼想的。   一個人,惟妙惟肖的模仿著另外一個人,這是一個很詭異的畫面,但好在四層平日裡就處於絕對隱秘的所在,也沒有任何人來打擾鳳舞的所做所為,甚至連平日裡常常壞了鳳舞好事的啞奴也沒有出現。   鳳舞沉浸在雪影的世界裡。   片刻後,她懊惱的咒罵一聲,顯然無論怎麼想,都無法理解雪影的所作所為。   從白奉甲來到白城開始,所有的一切都仿佛不受鳳舞控制一般,走向了完全相反的方向。   鳳舞沒有放棄,雪影房中的每一寸地方她都沒有放棄。   讓她感到遺憾的是,雪影屋中所有的陳設都是她熟悉的模樣,顯然並沒有任何的變化。   那到底是雪影變了,還是自己變了呢?   鳳舞越來越懷疑自己。   但她沒有時間來懷疑自己。   「誰!」鳳舞懊惱的坐在雪影的梳妝鏡前,面前的銅鏡中詭異的出現了一個乾瘦的身影。   鳳舞沒有轉身,乾瘦的身影也沒有動,似乎並沒有受到鳳舞喝問的影響。   鳳舞心中震驚,醉香樓四樓是一個絕對安全的存在,在三層與四層之間,有無數的機關防備著陌生人潛入,而如果想從四層窗外進入,除非屋內人主動解除機關,否則侵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亦或是此人功力已經達到難以想像的地步。   而眼前這人,就這樣悄無聲息的來到了自己的身後,讓鳳舞如何不驚。   更讓鳳舞震驚的是,瞬息之間,窗外又進來一個矮胖的身影,「大哥,你也太不講道義了,留著我破壞機關,你自己倒趁機溜了進來。」   說完走到鳳舞身旁,仔細打量了鳳舞一番,嘖嘖道,「小姑娘漂亮是漂亮,可惜早就失了身,可惜了,可惜了。」邊說邊搖頭嘆氣。   鳳舞心中不斷的打著鼓,不知道二人前來所為何事,更不確定自己應不應該反抗,如果能殺了二人還好,否則自己會武功的事情傳將出去,必將又是一場腥風血雨。   「大哥,你確定這人就是小王爺說的那個姑娘麼?怎麼感覺不對啊。」矮胖男人奇道,赫然正是剛剛從縣尹府中消失的蒼玄二老。   「誰知道小王爺什麼喜好,地方也對,身形也對,應該沒錯。」身材幹瘦的蒼鷹道。   「嘿嘿,可惜了,如果不是小王爺,老夫一定得先嘗嘗味。」矮胖的玄冥一臉淫笑的說道。   「老二,這個事情可不能犯糊塗,你我兄弟還指著小王爺活命呢。」蒼鷹趕緊打消了玄冥的念頭。   「哈哈,大哥放心,我自然是知道的,但摸摸應該是可以的吧。」話沒說完,便一臉淫笑著伸手向鳳舞摸去。   對於玄冥的此番舉動,蒼鷹倒是見怪不怪,並沒有阻攔的意思,只要人完好無損的帶回去了,想必小王爺也不會注意這些。   但讓蒼鷹沒有想到的是,率先傳來的是自己二弟的驚呼。   蒼鷹定睛一看,卻見數十枚銀針朝著自己兄弟二人打來,一看就是暗器行內的高手。   「二弟小心!」蒼鷹一聲狂呼,運轉內力,臉上隱隱泛出紅光,一股狂暴勁風瞬間吹落眼前的銀針,朝著鳳舞打去。   玄冥老人雖然功力深厚,但防備不及,等到將其餘銀針打落,自己手上仍然中了兩針。   「二弟,你怎麼樣?」蒼鷹無暇顧及玄冥,趕緊攔住想要逃跑的鳳舞。   「大哥,不要管我,一定要抓住這個小賤人。」一旁的玄冥吃痛,悶聲喊道。   鳳舞心中大驚,不想自己七十二枚梨花針,居然連眼前乾瘦老人的皮毛都沒有傷到。   猶記得當初鳳三傳授她暗器時就說,暗器陰狠刁鑽,防不勝防,但最怕的就是遇到內力高手,就如同刺蝟遇到烏龜殼一般,如果功力不夠,那麼見到這類人就要遠遠躲開。   誰能想到這小小的白城,什麼時候居然來了這等高手,而身為醉香樓的諜報總管,居然一點消息都不曾知曉。   卻也只能怪鳳舞倒黴,帖木兒有心讓蒼玄二老隱匿行蹤,若非情況特殊,此時也不會喚出二人行事,誰曾想二人一出手就被鳳舞遇上,正好被克製得死死的。   但鳳舞顯然也不是好相與的,剛才聽二人言語之中提及小王爺,應該正是帖木兒無疑,雖然不知帖木兒突然派人前來抓捕自己所為何事,但顯然不會是什麼好事。   鳳舞氣急,見銀針根本無法突破蒼鷹老人的內力護體,咬咬牙,也不管是否會暴露師承,瞬息之間打出三十六支鳳翎鏢。   鳳翎鏢現身,卻讓蒼鷹吃了一驚。   換了暗器,眼前的女子感覺整個氣質都為之一變,暗器的威力也隨之攀升,自己已經無法依靠內力打落。   蒼鷹之所以叫蒼鷹,除了他乾瘦的身材,鷹隼一般的面容之外,更在於他的速度。   只見一襲黑衣飛舞,鳳舞三十六支鳳翎鏢都打在了空處。   鳳舞暗暗叫苦,剛才若非自己心中有鬼,讓一眾姐妹不得上樓,否則此刻若有人上樓撞破,自己也不至於孤軍對敵。   事已至此,也唯有拼盡全力了。   鳳舞咬咬牙,立時打出七十二支鳳翎鏢。   只見一支支鳳翎鏢相互吸引,沿著詭異的路徑朝蒼鷹飛去,一時間讓蒼鷹連連退後,仿佛四面八方都已經陷入了鳳翎鏢的包圍之中。   鳳舞身形飛快,猶如一隻蝴蝶穿梭在漫天大雨之間,隨著鳳翎鏢一同向前縱去,手掌微動之間,此前已經落地的鳳翎鏢紛紛回到鳳舞手中,三十六支鳳翎鏢緊隨其後,共計一百零支鳳翎鏢將蒼鷹籠罩得水洩不通。   內力高手自然不怕一般的暗器,但鳳翎鏢顯然不是一般的暗器。   況且內力再如何克制暗器,但當面對根本不是一個數量級的暗器時,蒼鷹也是心驚不已。   雖然眼前的暗器還差一些火候,蒼鷹自信無法殺死自己,但蒼鷹不敢冒險,這是他兄弟二人能夠在眾多武林高手的追殺之下,還能苟活至今的很重要原因。   「二弟,速來助我。」蒼鷹大叫一聲。   玄冥顧不得掌上疼痛,縱身過來與蒼鷹匯合在一起,二人一手相牽,另一手同時發功,只見一紅一黑兩股內力同時朝著鳳舞衝去,瞬間將鳳舞逼回原位,霎時吐出一口鮮血,精神頓時萎靡下來。   居然是瞬間將鳳舞重傷。   而蒼鷹也最終沒有完全逃過去,一支鳳翎鏢趁其內勁離體之際,攻破了他的防守插在了肩上。   蒼玄二老心中震驚,卻不想眼前一個小小的女子,居然能夠傷到自己兄弟二人,看來這小小的白城也並非自己二人初想一般能夠掃平一眾江湖人士。   玄冥讓蒼鷹幫著拔出自己手上的銀針,一時間吃痛不已,心中更是狂怒,走到鳳舞身邊就要立下毒手。   蒼鷹拔掉自己肩上的鳳翎鏢,連忙阻止自己的弟弟,「二弟切莫動手,她畢竟是小王爺要的人,還是交由小王爺發落吧。」   玄冥無奈,咬咬牙,反覆思量,確定自己對於帖木兒無可奈何,只得強行忍耐自己脾性,一掌將房中的木桌劈成了兩半,掌風四溢,將原本就在一旁喘息不已的鳳舞再次擊出老遠,徹底陷入了昏迷。   蒼鷹見玄冥心中火氣已經發洩得差不多了,心中鬆了一口氣,深怕自己這個弟弟真將眼前這女子殺死,那恐怕自己二人只能再次亡命江湖了。   蒼鷹走上前去,確認鳳舞已經昏迷過去,再次點了兩處穴道,讓鳳舞徹底昏睡過去。   見玄冥還在氣頭上,也無心再刺激他,自己扛起鳳舞便準備回縣尹府向帖木兒交差。   指不定完事之後還要到那家去找兩個女子洩洩心中邪火,這些日子兄弟二人受帖木兒囑託,已經不近女色頗久,否則玄冥也不至於如此急色,方才被鳳舞趁其不備所傷。   卻不想二人剛走到來時的窗邊,便見一個枯瘦僧人正站在屋簷之上,飄然獨立,頗有得道高僧的模樣。   「我佛慈悲,小僧淨清,拜見二位施主。」 第五十四章爭   「哼,哪裡來的老和尚,跑到我兄弟二人面前來撒野。」一肚子邪火的玄冥正愁沒地撒,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眼前這老僧,顯然也不是什麼善茬。   倒是蒼鷹更客氣一些,這老僧眼見自己兄弟二人劫人,卻始終躲在外面偷窺,現在看到自己兄弟二人還有膽不跑,顯然是對於自身實力有所依仗,「大師有禮,卻不知這麼晚了,大師在這裡有何要事?」   「我佛慈悲,淨清雲遊白城,見一女子清凡脫俗,乃是我佛有緣之人,今夜特來渡她。」淨清老和尚道貌岸然的說道。   玄冥陰笑,「老和尚,淫僧就是淫僧,就不能找點其他的藉口,或者乾脆學我兄弟二人,正大光明一些,弄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幹什麼,還我佛慈悲。」   蒼鷹伸手攔住玄冥,「二弟不可無禮,大師想必是得道高人,一言一行自有其深意,咱們不可妄自揣度。」   淨清見二人一唱一和諷刺自己,倒也的確像個得道高僧,絲毫不見嗔怒,不住的吟誦佛號。   「不知大師今夜想渡哪位有緣人?」蒼鷹也有些欽佩這老和尚的做作,笑道。   「施主善緣,正是施主肩上之人。」淨清行了一禮,坦然道。   「你!老禿驢,我看你是給臉不要臉吧。」玄冥大怒。   淨清也不言語,依然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樣,身後法衣被凜冽的寒風吹起,更添幾分神秘味道。   「大師,看來你我今夜真是有緣,如是其他,我兄弟二人願意雙手奉於大師,奈何此人乃是我家少爺點名索要之人,實難從命。」蒼鷹依然言語從容。   「無妨無妨,此女亦是我佛指定之人,小僧也是萬萬不能放棄。」一個年歲不低的喇嘛,口口聲聲自稱小僧,倒是頗顯好笑。   「照大師所言,看來今日之事是不能善了了。」蒼鷹笑道,自己兄弟二人聯手,自然也不懼他一人。   「那也只能陪施主做過一場了。」淨清面色和善,絲毫沒有將眼前二人放在心上。   一時之間,場中只有凜冽的寒風吹過,只見淨清面容似乎被寒風吹過一般,升起諸多褶皺,而其腳下卻是紋絲未動。   反觀蒼玄二人,面色更是沉重,顯然未曾預料到眼前之人內力居然如此雄厚,顯然實力不弱。   三人尚未動手,已經通過內力的較量,大概知道了對方實力如何,好在雙方都是一方高手,內力控制都在毫釐之間,居然連腳下的瓦片都沒有碎掉一塊。   玄冥面色沉重的看了蒼鷹一眼,兄弟兩人重新攜手,運轉水火交感神功,一時之間,衣袍被內力鼓起,悶哼一聲,朝著淨清和尚衝去。   淨清和尚面色沉重,知曉眼前二人出手就是殺招,也不再在意自己得道高僧的形象,直接坐在房簷之上,運轉起歡喜禪功,交起手來絲毫不落下風,一身五十餘年的精純功力果然非同凡俗。   其實蒼玄二人原本功法更甚一籌,奈何當初蒼鷹在山澗之中撿拾到功法後,顧及兄弟情深,居然鬼迷心竅將功法一分為二,自己和玄冥各練一半,雖然兄弟二人聯手依然可以發揮神功之威,但畢竟不如一人使用來得那般天然。   也好在是蒼玄二人乃生身兄弟,自幼心靈相通,才險之又險的勉強練成了這門神功,否則要是其他兩人合練,早就已經是爆體身亡了。   此刻合兄弟二人之力,也是恰恰壓制住淨清而已,雖然激鬥之間也給淨清帶來了些許小傷,但卻無關大礙。   蒼鷹見狀,連忙將鳳舞扔給玄冥,兄弟二人心意相通,玄冥立即帶人朝縣尹府後院飛去,留下蒼鷹一人拖住淨清和尚。   淨清和尚見狀,立即想去追玄冥,蒼鷹自然不會讓他如願。   「禿驢,你的對手是我。」再也沒有剛才的那般客氣,蒼鷹已經使出渾身解數,一定要拖延到玄冥重新回來。   卻不想玄冥也是倒黴,還沒落入縣尹府後院,就碰到了一直在廊下蹲守的邦察。   邦察乃是新近投靠帖木兒之人,根本沒有與蒼玄二人見過面,此刻只當玄冥是前來行刺帖木兒之人,見玄冥輕功高絕,擔憂此人有所防備,也不言語,瞬間就是兩箭射出。   可憐玄冥自醉香樓縱下,在空中毫無借力之所,眼見兩支羽箭勢大力沉,直衝自己而來,玄冥怒目圓睜,「小子敢爾!」一聲玄功運轉,勉強震落兩支羽箭,但心神激蕩之間,也不可避免的受了一處暗傷。   邦察被玄冥內力所懾,手中出箭的速度微微遲滯,讓玄冥終於能夠趁此間隙落入院中。   「小子好膽,是誰讓你在此暗算於我。」玄冥也非糊塗之人,眼前之人能夠堂而皇之地出現在帖木兒的院落之中,顯然並非等閒之人,如果不是帖木兒首肯,那麼此時帖木兒顯然是遇到麻煩了,一聲驚呼,既是想知道對方身份,也是提醒房中的帖木兒。   「好賊子,想要行刺小將軍,還敢口出狂言。」邦察深吸一口氣,壓制住體內的傷勢,重新站起身來,手中弓箭直直瞄準玄冥。   電光火石之間,帖木兒已經從屋內走出,也是剛才的事情發生太快,帖木兒未能及時阻止,好在現在還來得及。   「邦察撒手。」帖木兒趕緊向玄冥奔去,面色之間隱隱有期待之色。   「小王爺,幸不辱命。」玄冥急急將肩上之人交到帖木兒懷中就要去救自己的兄長,但誰知帖木兒接過人一看,居然驚訝出聲。   「小王爺,可是有什麼不對?」玄冥心思電轉。   帖木兒按下心頭的怒意,和聲笑問道,「沒有沒有,辛苦玄冥前輩,不知蒼鷹前輩呢?」   玄冥想起自己兄長,心中大急,朝著旁邊醉香樓一指,帖木兒才見樓上有兩人正在快速交手,一時之間居然讓帖木兒有眼花繚亂之感。   邦察也是暗自心驚,剛才三人在樓上激鬥,自己在簷下居然沒有聽見響動,如果不是玄冥從樓上而來,可能自己都沒有發現在自己眼前還有一場激鬥。   玄冥也顧不上說太多,直接縱身一躍,朝著正在激鬥的蒼鷹與淨清二人而去。   卻說玄冥離去,留下蒼鷹一人對付淨清,剛才蒼玄二老共同對敵,尚可勉強壓制淨清,現在就剩下蒼鷹一人,頓時顯出弱勢,處處被淨清壓制,而淨清也是火起,居然被人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將人劫走了,而蒼鷹速度奇快,每次淨清想拋下蒼鷹前去追趕,都被蒼鷹及時纏住,讓淨清更是惱怒,再也無所顧忌,招招都是死手。   就在玄冥進入院落時,蒼鷹已經完全落入了下風,勉強能夠拖住淨清。   蒼鷹心中震驚不已,自己兄弟二人在中原武林也算鼎鼎大名之人,面對諸多武林高手追殺也能勉力逃脫,現在不知從哪裡冒出一個老和尚,居然能夠輕輕鬆鬆將自己逼入這個地步。   還不待玄冥趕到,只聽蒼鷹悶哼一聲,口吐一口鮮血,人已經被淨清擊飛。   「大哥!」蒼玄二人兄弟情深,此刻見兄長受傷,玄冥心中大急,也不顧自己是否是對方的敵手,縱身就朝淨清撲去。   蒼鷹一人不是淨清對手,玄冥同樣如此,好在蒼鷹見兄弟來援,強行壓制體內傷勢,與玄冥一同加入戰團,兩兄弟勉強與淨清和尚戰在一起,但蒼鷹身上有傷,玄冥因為邦察一箭,身上亦是帶傷,二人已是苦苦支撐。   下方院中邦察得了帖木兒指示,彎弓搭箭,在蒼玄二人圍攻間隙,不時朝著淨清和尚放冷箭幹擾,好歹牽制住淨清和尚一部分注意力,幫著蒼玄二人穩住了局勢。   帖木兒功力不濟,長時間看三人爭鬥,腦中已經是嗡嗡作響,片刻之後就無法再看,心中也是心驚不已。   本來以為蒼玄二老已經是世間數一數二的高手,卻不想在這白城居然冒出一個能夠力敵蒼玄二老的高手,想著自己還將蒼玄二老作為自己的殺手鐧一直隱藏,誰知剛一出手就雙雙受傷,卻是流年不利。   同時帖木兒也動起了心思,自己好歹是朝廷命官,也是皇家龍種,對於一些江湖高手來說擁有著致命的吸引力,一時之間見獵心喜,心中已有了招攬之意。   卻說淨清和尚原本見玄冥帶人逃走,心中震怒,想著快速擊退蒼鷹好去追人,誰曾想玄冥二人居所就在樓下,玄冥也飛快去而復返,打亂了淨清和尚的謀劃,而且看那形式就是縣尹府,說不定與那和自己師侄做買賣的吳法言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加之底下邦察不時發來冷箭,雖然邦察顧忌傷了蒼玄二老,不敢傾力施為,但也牽制了淨清和尚,淨清心中已有退意,想著待回去與殺心探聽清楚再來分說。   淨清和尚內力一震,將蒼玄二老擊出戰圈,自己飛快瞧了一下樓下形式,也不多說,縱身一躍,便離開了醉香樓朝著城西喇嘛寺而去,邦察想追,卻又自知自身實力不濟,只能先到醉香樓上接應蒼玄二老。   待邦察將帶傷的蒼玄二老帶下,二老羞愧的朝著帖木兒行了一禮,「老夫兄弟二人愧對小王爺厚恩,請小王爺責罰。」   帖木兒面色不善,但始終強忍著沒有發作,只是安慰蒼玄二老先回房休息,自己卻看著一旁還在昏睡的鳳舞發愣。   帖木兒氣急攻心,哐當將一旁桌上的東西全部掀翻在地。   「這他媽的都是什麼事!」 第五十五章救   鳳舞失蹤的消息不出意外地在醉仙樓引起了震動。   雪影第一時間趕了回來,好歹是穩住了人心。   救與不救,如何救,成了擺在雪影面前的核心問題。   尤其是看到現場的情況,鳳舞的鳳翎鏢散落一地,顯然是已經與來人交上了手,也就暴露了鳳舞真實的武學實力。   如果是帖木兒或者吳法言獲知這個消息,那麼醉香樓顯然處於極度危險的境地,如果自己再去救人,那幾乎是主動往泥潭裡跳,根本無法洗清醉香樓身上的嫌疑。   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找人求助。   而最關鍵的事情就是先找到鳳舞此刻在哪裡。   醉香樓的諜報機器,第一次以如此緊張高效的速率運轉起來,鳳舞身上,隱藏著太多的秘密,對於醉香樓,乃至對於風雨間,都是一個關鍵的存在。   帖木兒壓下心中的震怒,聽簡單治療後的蒼玄二老說起當時的情形,知道確實無法怪罪蒼玄二老,誰曾想眼前這女子好巧不巧,就出現在了最不應該出現的位置,還引來諸多風波。   更讓帖木兒沒有想到的,眼前的弱女子居然真是一個武林高手,印證了邦察此前的猜測,此人要麼是花拳繡腿,要麼就是武學高手,完全可以碾壓墨流的一流高手。   帖木兒眯了眯眼睛,用漢人的老話來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鳳舞能夠落在自己的手裡,也不失為一張王牌,現在自己需要思考的,就是如何將這張牌的效用發揮到最大,是放長線釣大魚呢,還是直接打出去。   鳳舞緩緩睜開了眼,身體已經被牢牢綁在了刑具上面。   鳳舞試著掙扎,卻聽身前一個男子淡淡說道,「別掙扎啦,你跑不掉的。」   鳳舞定睛一看,卻是帖木兒在自己眼前悠然的喝著茶,身下所坐的椅子、所用的茶具等等,都顯然是剛剛才搬到牢裡的東西。   鳳舞心中咯噔一下,當初見到蒼玄二老時,最擔心的就是二人是帖木兒的人,現在果然落在帖木兒手中,無疑是最壞的情況。   卻不知道帖木兒專門派人將自己抓來所為何事。   「鳳舞姑娘,我們又見面啦。」帖木兒放下手中茶盞,走到鳳舞跟前溫和的笑道,但在鳳舞看來,卻猶如一條毒蛇在自己眼前吐著毒信。   「不知大人將賤妾抓來,是賤妾犯了何罪?」鳳舞依然是一副無辜的神情。   帖木兒鼓掌贊道,「姐姐好口舌,我朝嚴令禁止民間習武藏武,可據我所知,鳳舞姑娘一聲武藝可並非凡俗,再加上一手好暗器,可處處都在犯禁啊,著實讓小生有些難辦。」   鳳舞微微一愣,顯然沒有想到帖木兒居然會拿這條來套自己,雖然有明令,但這些年來武備廢弛,民間習武之風盛行,江湖人士也越來越不把這條禁令當回事,但禁令畢竟是禁令,這的確是帖木兒抓自己的最好理由,鳳舞甚至有些後悔當時與蒼玄二老動武。   鳳舞嫣然一笑,「大人說笑了,鳳舞乃煙花女子,每日往來人等林林總總,總免不了得罪其中一些險惡之徒,所以習得一些拳腳,聊以保全己身罷了。」還特意在險惡之徒四個字上停留了一下,仿佛諷刺帖木兒就是那些險惡之徒之中的一個。   「姐姐莫要多費唇色了,小生勸姐姐還是老實一些為好,否則一會動起刑來,小生實在看著心疼。」說著還拿起一旁的刑具認真欣賞,讓鳳舞不自覺打了一個寒顫。   鳳舞貝齒輕咬,「不知大人要賤妾交代什麼?」   「很簡單,比如醉香樓與風雨間是什麼關係?又比如,醉香樓此次想趁著推行鈔法,在白城有什麼圖謀?」帖木兒貼近鳳舞耳朵,一字一句的說道,一邊說一邊玩弄著鳳舞胸前衣襟,每一個字都猶如一股寒流鑽進鳳舞的耳朵,讓她心動神搖,幾乎神智失守。   鳳舞強定心神,冷冷的道,「賤妾不知道大人在說什麼。」   帖木兒伸手輕撫著鳳舞的臉龐,口中嘖嘖出聲,「多麼嬌豔的一張臉啊,可惜了。」   說完手上猛地一扯,鳳舞當即悽厲地叫了一聲,整個人仿佛發瘋一般扭動身子,但奈何手腳都被緊緊的捆住刑具之上,掙扎不過是徒勞罷了。   牢房中響起了一陣狂笑,一聲聲刺入鳳舞的腦海之中,讓她仿佛回到了自己孩童時最黑暗、最無助的那一天。   「不,不,不要!」鳳舞無助的祈求到。   「誰能想到,一個煙花女子,居然有著如此強烈的羞恥心。可憐啊可憐。」帖木兒看著刑具上發瘋一般的鳳舞,眼中一片冰冷。   帖木兒按住鳳舞的腦袋,鳳舞已經淚流滿面。   「姐姐你既然如此害羞,小生想知道你那天到底是如何伺候殺心那個賊和尚的,你也不嫌噁心麼?」   「不,不,不,我沒有伺候他,我沒有伺候他。」鳳舞一把掙脫帖木兒的手,瘋狂的搖頭。   「哦,果然是驚喜啊,殺心那個賊和尚,你要不伺候他,他能這麼輕易的放過你?」帖木兒的手指輕輕的順著鳳舞的喉嚨滑動,鳳舞再次悽厲的大叫起來。   「我跟他作了一筆交易。」鳳舞幾乎是吼出這句話來。   帖木兒輕輕眯了眯眼,厲聲喝道,「什麼交易,能比你的身子更誘人呢?」   「我許諾奪下醉香樓後,就給他一半財產,還找了兩個心腹伺候他。」鳳舞啜泣道。   帖木兒心中一動,猛地抽了鳳舞一巴掌,寒聲道,「還敢騙我,你是醉香樓的二當家,奪下醉香樓,對你有什麼好處?」   「因為我恨,我恨那裡的一切!」鳳舞猛然挺起身子,眼中露出掩蓋不住的恨意。   「你認為我會信麼?」帖木兒輕輕揮手,身後走出來一個親隨,寬衣解帶緩緩朝著鳳舞走去,鳳舞慌亂躲避,卻始終掙扎不脫。   「姐姐,我很好奇,你這身子,得伺候了多少男人啊。」帖木兒嘖嘖嘆道。   「沒有,我沒有!」鳳舞吼道。   帖木兒止住那名親隨,厲聲道,「煙花之地的二當家,居然守身如玉,你認為我會信麼。」   「你不要問了,求求你別問了。」鳳舞的聲音已經變成了哀求。   「看來姐姐是要逼我出殺招了啊。」帖木兒轉頭朝著外面喊了一聲,「帶上來。」   片刻便見一名親隨帶著一個蒙著眼的孩子走了進來。   鳳舞猛然一愣,又劇烈的掙紮起來,卻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誰能想到,醉香樓的二當家,居然有了孩子,如果不是當日江墨流偶然撞破,否則這豈不是一個天大的秘密。」帖木兒貼到鳳舞耳邊,輕輕說道。   鳳舞漲紅了臉,仿佛看到魔鬼一般看向帖木兒,嘴裡嗚嗚出聲。   帖木兒轉到那孩子身後,玩弄著孩子頭後的布結,朝著鳳舞輕笑道,「你說,我要是摘下了眼罩,這孩子會是什麼反應?」   鳳舞劇烈的搖晃著頭,眼神之中充滿了祈求之色。   帖木兒放開那孩子,走到鳳舞面前溫聲誘惑道,「只要你願意跟我合作,我就饒了你。」   鳳舞慌忙點頭,又祈求地看著那孩子。   帖木兒揮揮手,示意將孩子帶了出去。   帖木兒直起身來,接過一旁真金脫下披風,輕輕的蓋在鳳舞身上,「姐姐你看看,早這樣不就好了麼?」同時示意真金給鳳舞鬆綁。   真金詢問似的看著帖木兒,鳳舞此刻肯定是恨帖木兒入骨,如果將其放下來,誰又能保證她不暴起下手。   帖木兒輕笑著搖搖頭,示意無礙。   一個人的心防無論多麼牢固,但只要打開了一絲縫隙,整個人隱藏最深的東西就將毫無保留的暴露出來。   當人的心防被攻破的時候,恰恰就是這人最無力、最虛弱的時候。   此刻,即便讓鳳舞殺了帖木兒,恐怕鳳舞連刀都拿不住,更何況帖木兒手中還有王牌呢。   帖木兒根本不在意鳳舞是不是恨自己,他更需要的,是鳳舞畏懼自己,每一次見到自己,都仿佛看到魔鬼一般,這才是駕馭她最好的手段。   鳳舞扯了兩次,方才將身上的披風扯住,然後就緊緊的將自己的身體包裹起來,沒有露出一絲縫隙,相較於她在醉香樓裡的打扮,簡直就是一個天,一個在地,根本讓人無法想像到她就是醉香樓裡那個風情萬種的二當家。   看到鳳舞這種情形,帖木兒亦是搖頭不已,正如他所說的,誰能想到一個煙花女子,居然有著如此強烈的羞恥心呢,她們不都是習慣於暴露,習慣於誘惑,習慣於沉醉在男人渴望的眼神中麼,看來,世間萬物本來就沒有定數。又或者,這才是一個母親的底線所在吧。   與此同時,帖木兒也很好奇,到底是誰,既能夠在鳳舞心中留下如此巨大的心魔,又有足夠的權力讓她克服一切不適留在醉香樓這樣的煙花之地,想想都讓人好奇。   帖木兒相信,那孩子就是壓倒鳳舞的最後一根稻草,但之前的反應,確實也不似作偽。   但帖木兒很快打消了自己心中的好奇,最關鍵的是要趁著鳳舞心防失守,儘可能的從鳳舞口中掏出一切有價值的信息。   讓帖木兒沒想到的是,鳳舞居然是首先開口的人。   此刻的鳳舞,已經沒了剛才瘋狂的模樣,仿佛醉香樓那嬌豔冷靜的二當家又重新回來了。   鳳舞撫了一下自己的鬢角,輕聲道,「不知大人是從何處知道了風雨間的存在?」   帖木兒一愣,哈哈笑道,「看來你們還真是與風雨間有牽扯。」   鳳舞臉色一變,方才知道自己不知覺間犯了大錯,但此刻對於她而言,這些已經沒有什麼價值了。   帖木兒停下笑聲,認真的道,「近日兀魯爾哈將軍親自出手,在烽連城破除一起謀反案,抓獲各類嫌犯一千餘人,其中有一個,就主動交代了自己是風雨間的人,而且聲稱風雨間最終的目標是白城,而不是烽連城。」帖木兒邊說邊認真留心著鳳舞的神情,只見她神色隨著帖木兒的每一句話而不住變幻,顯然是這些情報也是她首次得知。   帖木兒此刻是將鳳舞作為完全平等的人在對待,「本官昨夜剛剛得了兀魯爾哈將軍的通傳,剛才正好遇上姑娘,便試著問了問,也是本官運氣不錯。」   帖木兒心中的確有些慶幸,如果自己再無法打開突破口,近些日子不斷損兵折將,這些損失即便有其父王作保,估計也難以再在白城待下去。   聽到這裡,鳳舞無奈一笑,不知是感嘆自己太傻,還是嘆自己運氣不濟,但她已經不準備再問其他,淡然道,「既如此,大人有什麼想要知道的,就直接問吧。」   帖木兒強行按下心中的喜悅,只將真金留下,屏退其他人等,一個問題一個問題的問著鳳舞。   此刻,醉香樓雪影的案前,擺放著一份最新的情報。   情報是用血寫就的,紙張甚至是入廁時的草紙,顯然是送信人在倉促之間,躲進茅廁寫下了情報。   更讓雪影遺憾的,是送信人已經死了,這是剛剛一個姐妹送來情報時帶來的壞消息。   雪影打開情報,只有簡單的三個暗語,「帖木兒」。 第五十六章隱   雪影玉手微動,將桌上的情報捏成一團,面上尚可保持平靜,心中卻是巨浪翻湧。   如果說雪影最不希望鳳舞落在誰的手裡的話,帖木兒當排第一。   這個貌似公子哥的人雖然來白城時間尚短,但已經掀起幾番波浪,雖幾次都損兵折將,但雪影感覺到,帖木兒此人非常之危險,尤其是他那種喜怒無常、乖僻狡詐的作風,更讓雪影相信,他絕對是一個毫無底線之人。   女人的第六感往往非常準確,用白綺羅的話說,女人有著男人天生無法擁有的優勢,除了身體,就是自己的第六感。   雪影也一向非常信任自己的第六感,這種第六感很多時候救了她的性命,也救了白奉甲一命。   此刻,雪影的第六感告訴她,如果要想從帖木兒手中救出鳳舞,將是一次極為兇險的冒險。   但如果不救,鳳舞無外乎兩種結局,一則死,二則降,無論哪一種結局,都是雪影不想看到的。   雪影照例喝了一壺白水燒,不過這次沒有啞奴送酒。   是的,啞奴已經不知不覺之間離開了醉香樓,他去了哪裡?誰也不知道,他是否會回來,同樣誰也不知道。   甚至很多人都沒有察覺到他離開了,他是何時離開的,更沒有人知道。   他就是醉香樓中所有人最熟悉的陌生人,或者說,他有意讓自己變得透明起來。   雪影沒有打聽啞奴的下落,啞奴是一個很懂得照顧人,也很懂得照顧自己的人,雪影相信,他離開醉香樓,自然有他離開的道理,他要回來的時候,自然也會回來,而他也能夠很好的照顧好自己。   雪影喝完一壺白水燒,斟酌良久,最終還是決定救。   「塵煙。」一個十六七歲的姑娘推門走了進來。   按照她的年紀,在很多家庭之中,還都是爹娘的心頭好,但在這裡,她早已經成長為一名優秀的諜子。   她是雪影來到醉香樓之後,在旱災之中買下的第一批姑娘。   雪影叮囑幾句,將剛剛寫好的信交給塵煙送了出去。   看著塵煙嬌俏的身影在漫天的風雪中離去,雪影微微嘆了口氣,只希望收信之人能夠如願將鳳舞救出,否則唯一的後路,就是請人強行出手了,但從鳳舞與人交手的場景來看,顯然前來劫人的人功力不弱,出動人手能否如願救人,還尚在兩可之間。   古爾赤已經很久沒有出門了,最近白城不太平,嗅覺敏感的他早就縮回了自己的安樂窩,所以當塵煙帶著雪影的親筆信找到他時,他並不樂意出門。   但看到雪影信中開出的條件,古爾赤還是決定走一趟,近來他的手頭比較緊,再說誰會在意自己的財富更多一些呢?尤其是這種送上門的錢財。   古爾赤坐上馬車,抱起燒得正好的暖爐,不慌不忙的朝著縣尹府而去,最近白城諸事動蕩,他也受了一些驚嚇,人老了之後,睡眠就容易受影響,加上心中有些事情掛念,讓他很久都沒有好好睡一個好覺了。   但今晚肯定會有所不同,雪影懂事的安排塵煙在古爾赤府中等候消息,而塵煙也是古爾赤在醉香樓中最喜歡的姑娘之一,顯然今晚古爾赤也不用抱著自己那已經厭倦的第八房小妾睡覺了。   車內溫度正合適,車身碾壓積雪的搖晃更讓古爾赤昏昏欲睡。尤其是見到塵煙,幾日未見的古爾赤竟然當下便拉住塵煙來了一場雲雨之樂,更讓他顯得精力不濟。   但古爾赤睡不著,當然不是因為鳳舞的事。   古爾赤計算著日子,應該也差不多到時候了。   就在古爾赤盤算之間,一直跟隨在車外的親隨輕輕敲響了車壁,「老大人,到了。」   跟隨古爾赤前來的,是他的絕對親信,雖然兀魯爾哈很孝順的給自己的父親送來了一隊親衛,但很多事情古爾赤顯然不想讓自己的兒子知曉,最為信任的人還是眼前這個跟了自己十多年的老夥計。   古爾赤打了一個哈欠,晃悠悠下了車,也不搭理差官的問安,徑直朝著縣尹府內走去。   「老大人,您今兒怎麼有空光臨府內?」正在偏房辦差的吳法言自然第一時間迎了出來。   「唔,今日有人打起了老夫的主意,不想來走一趟都不行啊。」古爾赤淡淡的說道。   吳法言玲瓏剔透,自然知道古爾赤所說之人是帖木兒,但他還是裝作訝然道,「白城居然還有人敢惹老大人不高興?如若有法言能夠效力的地方,請老大人隨時吩咐。」   「唔。」古爾赤滿意的拍拍吳法言的肩膀,朝內衙走去。   「老大人你怎麼來啦?」剛從地牢裡出來的帖木兒有些慌亂的整理著衣服,裝作自己剛剛起身的樣子。   古爾赤滿臉笑意的朝帖木兒拱了拱手,「小少爺,你這來白城已經有一些時日了,老夫也遲遲沒來拜見,今日正好得空,就想著來找小少爺敘敘舊。」   帖木兒心中暗罵,早不敘舊,晚不敘舊,偏偏剛剛抓了鳳舞,就跑來敘舊來了,但面上還是帶著笑容趕緊俯下身子回禮到,「老大人切莫見怪,小輩不知禮數,來白城這麼久也沒有主動前去拜見,今日還勞煩老大人前來,實在是罪該萬死。」   帖木兒心中也是暗驚,醉香樓勢力果然雄厚,居然能夠這麼快就查到鳳舞在自己手上,而昨夜按照鳳舞所交代的名單,雖然帖木兒派人將所有自己周邊的風雨間諜子盯得死死的,還殺了兩個,不曾想還是走漏了消息。   兩人閒話一陣,帖木兒得到稟報就知道古爾赤是為了鳳舞而來,古爾赤在醉香樓中持有股份之事早已不是什麼秘密,帖木兒自然掌握這一情報,他卻故意不提,只是說一些不痛不癢的事情。   其實按照帖木兒的脾性,如果不是顧及古爾赤兒子兀魯爾哈的勢力,古爾赤是何人等,又有何資格前來登門拜訪。   說了一陣,兩人誰也沒話說了,場面一下尷尬起來。   帖木兒也不以為意,偏偏不問古爾赤的來意,古爾赤顧及自己身份,也不好直接提出來。   過了片刻,還是古爾赤堅持不住,咳嗽一聲說道,「小少爺,昨夜醉香樓不太平,有一個女子走失了,聽人說昨夜小少爺的人也在現場,不知小少爺是否知曉這名女子的下落?」   帖木兒見古爾赤終於忍不住,心中暗喜,自己最近人手緊缺,正愁沒有理由找兀魯爾哈要人,現在古爾赤送上門來,那也正好是個機會。   帖木兒咳嗽一聲,「果然什麼事都瞞不過老大人,昨夜我的兩名親隨聽聞醉香樓有人打鬥,想著醉香樓平日裡也是與人為善之地,便前去出手相助,見樓中一位姑娘被人打傷,情急之下便擅作主張將人帶了回來救治,卻不想給老大人添了麻煩。」   古爾赤暗罵一聲小狐狸,嘴裡卻說道,「哪裡哪裡,走失之人乃是老夫的一個小友,平日裡頗為孝敬,今日得知她走失,老夫也是心急如焚,現在知曉在小少爺這兒,那自然是最好不過了。」話雖說道這兒了,卻閉口不提讓帖木兒放人之事,顯然不想留下什麼人情讓帖木兒獅子大開口。   帖木兒也不急,慢慢飲著茶水,就看誰耗得過誰。   最終還是古爾赤抵不過雪影開出的巨大代價,率先開口道,「咳,小少爺,你看如果我那小友身子無恙的話,就請她出來隨老夫走吧。」   帖木兒半晌沒回話,過了一會仿佛回過神來一般,「哎呀,失禮失禮,老大人你看,我這想著俗務,居然沒聽到老大人說什麼,實在是失禮。」   古爾赤知道帖木兒要開條件了,心頭不爽,嘴上卻說道,「不知小少爺有何煩惱,老夫忝居白城十餘年,還有一些朋友,看看能否為小少爺分憂解難。」   帖木兒站起身來行了一禮,乖巧的道,「那帖木兒就在此謝過大人了。」   兩人一番討價還價,最終決定由古爾赤從府中調出十名親衛,供帖木兒驅使,本來這人帖木兒是想讓古爾赤從兀魯爾哈軍中調撥,但古爾赤顯然不想就這事找到自己兒子頭上,便自己做主,將府中親衛調給帖木兒使用,於公於私博一個捐功於國的虛名。   當鳳舞被兩名侍女扶著出來的時候,背上已經沒有一塊好肉,連帖木兒見著都覺得心疼。   這也是帖木兒無比重視鳳舞的原因。   當帖木兒訊問完後,鳳舞主動要求真金在自己身上打出了這些傷痕,帖木兒瞬間知曉了鳳舞的用意,當真金以為是作假時,還是帖木兒下令讓他加重力道。   每一鞭子下去,鳳舞就悶哼一聲,到了後面整個人已經暈死了過去,但全程居然沒有流一滴眼淚,與初始時淚流滿面的人仿佛根本就是兩個人一般。   對自己心狠的人,對敵人必然會更狠。   帖木兒非常慶幸自己能夠成為鳳舞的夥伴,而不是被她惦記的敵人。   當然,帖木兒也不排除會有一天,鳳舞會成為那個最後捅自己一刀的人,畢竟,與狼相伴,最好的辦法就是防備。   古爾赤滿含深意的看了一眼帖木兒,什麼也沒說便帶著鳳舞出了門,朝著醉香樓走去。   帖木兒目送一行人離開縣尹府,心中居然對於白城的未來隱隱多了幾分期待。 第五十七章議   鳳舞隨著古爾赤回到醉香樓,雪影等人自是一番忙碌,將鳳舞安頓下來,雪影連忙謝過正在二層包間飲茶的古爾赤,一同送上的,還有一箱子金銀。   元朝重視紙鈔,金銀地位反而多受貶謫,但隨著紙鈔信用不穩,價值不定,在民間反而更加重視金銀。   古爾赤收下金銀,短暫叮囑雪影兩句便匆匆離去。   鑽進馬車,雪影送的一箱金銀就放置在其身邊,但古爾赤並沒有立即打開,而是認真回想了一遍剛才帖木兒的反應和神態。   帖木兒很狡猾,古爾赤作為在官場浸淫已久的人,在這種勾心鬥角的場合則更是遊刃有餘,雖然剛才面上是不情不願,但未嘗沒有主動賣帖木兒人情的意思。   軍中親衛是何等戰力,相信帖木兒心中自然有一桿秤。而古爾赤一番討價還價,很恰當的將人數控制在了一個自己可以接受,帖木兒也可以接受,更重要的是,絲毫不違背朝廷規則的範圍之內。   從當時場中的情形看,就鳳舞在縣尹府的幾個時辰,古爾赤敏銳的感覺到其間必然發生了什麼,至於具體是什麼,他沒有追問,更沒有告知雪影。   打開箱子,箱中滿滿當當的金銀髮出耀眼的光,古爾赤嘆了一口氣,歸根結底還是因為錢啊。   白城某處,孫老闆正一臉焦急的看著趙老闆,再看趙老闆,則是悠然的喝著茶,絲毫沒有著急的意思。   「二哥,咱們具體什麼時候動手,你倒是說句話啊。」   趙老闆將手中茶盞輕輕放下,慢悠悠的說道,「現在帖木兒到白城,雖然我們都明知他有諭旨,一定會加大力度推行鈔法,但具體什麼時候推,怎麼推,我們尚且一無所知,而吳法言現在也當起了縮頭烏龜,顯然是想讓帖木兒衝在前面,現在形勢不明,我們還是等等為妙。」   「二哥,等等等,還是等,你等得起,我們可真等不起了。現在老天爺天天下暴雪,你去那些棚子裡看看,每天都有抬出來的死屍,很多不是凍死的,是餓死的,如果再等,哪怕鈔法繼續推行,咱們的貨也沒人買了,那不全砸在手裡了麼?」   趙老闆瞥了一眼孫老闆,「三弟,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再說,白城沒人買,難道周邊十城也沒人買麼?難道偌大的大元朝就沒人買麼?待價而沽,關鍵就在於一個待字。再說,大哥讓你我二人來白城籌備此事,可不是單單為了掙銀子而來。」   「是是是,二哥說的是,但誰能跟銀子過不去呢。」   孫老闆無奈,嘆了一口氣,面上著急,心中卻絲毫不急,他的此番作態,只不過是安趙老闆的心罷了,自己心中自有一番盤算。   沒等二人繼續談,一個親隨快步進來附在趙老闆耳邊說了幾句話,聽得趙老闆眉眼含笑。   等那親信離開,孫老闆立即急不可耐的問趙老闆,「二哥,可是有什麼好事?快跟兄弟說說。」   趙老闆卻不著急,笑著端起一旁的茶盞,吹去面上的浮沫,輕輕咽了一口,急得一旁的孫老闆面紅耳赤。   趙老闆淡然地揮揮手,示意孫老闆坐下,方才慢悠悠的說道,「三弟,說什麼什麼就到,剛才帖木兒已經找了白城幾家錢莊的掌柜前去縣尹府了,馮老闆也在其中。」   孫老闆一下興奮的跳了起來,滿臉希冀的看著趙老闆再次問道,「二哥,你說的可是真的?」   「千真萬確。」   孫老闆拍了拍手,忍不住在房中跺起步來,仿佛是在盤算經此一事,自己囊中可以進益多少銀子。   卻說帖木兒經過鳳舞一事,也算是陰差陽錯,因禍得福,鳳舞畢竟是醉香樓掌管諜報多年的諜子,一下幫著帖木兒摸清楚了很多事情,結合帖木兒自己狼逐衛所掌握的情況,基本上將白城的勢力分布和各方情況掌握的七七八八。   算著日子,自己離京之前皇帝交給自己的旨意,是要在開年大朝上為其正名,而交換的條件,就是要在年前讓推行鈔法之事初見眉目。   因為鈔法一事,至正帝在朝野內外都承受著巨大壓力,而他自然有不推行新鈔不行的理由,此刻,他期待著有一場勝利來彰顯自己的權威,帖木兒則需要有一場勝利來為自己未來的權勢鋪路,所以二者算是殊途同歸。   即便帖木兒內心並不看好此次新鈔發行,否則也不至於中原各省鈔法推行紛紛受阻,尤其是民眾多年受鈔法之苦尤甚,自然不願意再接受新法。   但帖木兒深知,帝心難測,自己有這一次機會已經是百般不易,如果不能抓住這個機會,那麼自己想要翻身,幾乎是毫無可能,甚至於遭受覆滅之災也是旦夕之間,因而帖木兒選擇了將推行的目標放在了經濟體系不甚發達,民眾經濟意識尚未開悟的西北路,加之在兀魯爾哈大營盤桓良久,終於藉助兀魯爾哈的勢力摸清了周邊情況,最終選擇了貿易相對發達的白城,希望由此來減輕自己的壓力。   而帖木兒來白城雖然已有半月之久,但卻一直沒有行動,反而是將注意力放在了抓捕逆黨身上,雖然也是為推行鈔法掃清障礙,但也是帖木兒精心策劃的轉移注意力之舉,讓旁人無從得知自己推行鈔法的措施,更不能讓別人知道自己推行鈔法時間緊張,否則被有心之人獲知,必然會生出大禍。   蒼玄二人的失誤給帖木兒送上了一份大禮,帖木兒知道,推行鈔法最適宜的時機已經到來。   白城自建城以來就是商貿要地,各種大小的錢莊自然不在少數。   當一眾錢莊的掌柜戰戰兢兢的齊聚在縣尹府時,各色人等心思各不相同,有人緊張,有人興奮,因為他們都知道,官府此次找他們來,必然是為了推行鈔法一事,而此前吳法言雖然推行過一次,只不過力度不大,有得有失者均有,不過是佔了便宜的慶賀,吃了暗虧的罵娘罷了。   只不過聽說眼前的帖木兒是這次朝廷專門派來督辦此事的,那麼事情性質自然不同,由不得一干人等不上心。   能坐上錢莊掌柜位置的人,自然少不了頭腦活便,深知大元朝紙鈔盛行,初衷是好,只不過每次都是虎頭蛇尾,弄得民間怨聲載道,逐漸淪為朝廷各級官員搜刮民脂民膏的一種軟刀子。   推行新鈔,對於他們而言,自然是禍福相依,至於是禍是福,很可能就取決於今天了。   帖木兒特意穿上了皇帝賜下的官袍出現。   當一眾老闆看到眼前之人居然不過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場中頓時嗡的一聲炸開了鍋。   帖木兒冷笑一聲,也不以為意,緩緩走到堂中坐下。   真金得了帖木兒的示意,拔刀走到吵鬧最兇的那熱面前,一條胳膊應聲而斷,並很快出來兩名親隨將其拖出,在大堂之中留下一道鮮紅的印記。   哀嚎聲中,場中所有的喧鬧全部歸於無形,一些膽小的人甚至兩股戰戰,幾乎就要控制不住失禁了。   帖木兒好整以暇的看著場中眾人的神色,他很滿意這些人的反應。   在他入場之前,他就知道,年齡就是自己最大的短板,即便有欽差大人的身份,卻也震懾不了這幫金錢堆裡打滾的老油條。   對於愛錢的人來說,一般都非常惜命,所以當生命受到威脅時,所有的人都變得異常的溫順。   畢竟曾經輝煌一時的白家被人屠戮,也不過一百多年前的事情罷了,在場很多人所住的宅子,很可能一百多年前就流滿了鮮血。   人是一個健忘的動物,但有些東西,偏偏可以記得非常清楚,不得不說是一件異常有意思的事情。   「本官帖木兒,乃吾皇親派到這裡督促鈔法實施......」   還沒等帖木兒說完,堂中一人突然道,「大人,為何不見縣尹吳大人?」   話音剛落,堂中一行人面面相覷,這才發現的確沒見吳法言的身影。   「吳大人身體抱恙,無法視事,所以暫時無法參加此次會議。」   一旁的真金手按彎刀,眼中滿是寒意,似在無聲警告著所有人。   「大人,不是小民等信不過大人,只不過吳縣尹是白城父母官,白城推行鈔法,如果縣尹不在的話,恐怕民眾不服啊。」剛才那人似乎根本沒有看到真金充滿寒意的眼神,繼續說道,話音之中滿是焦慮,似乎是在真心為帖木兒考慮一般。   帖木兒嘴角噙著一抹微笑,真金等人自然知道,當帖木兒這麼笑的時候,往往是有人要死的時候。   帖木兒站起身來,兩手輕輕鼓掌,掌聲雖小,但在空曠安靜的大廳之中顯得尤其刺耳。   「尊駕姓房吧?我沒有記錯的話,你應該是吳縣尹原配的遠房表親吧。」   那人面色一變,方知今日帖木兒是有備而來。   顯然,帖木兒此前是狠狠下了一番苦工的,結合鳳舞所說,將白城所有明面的、隱秘的關係都梳理了一遍,此人是今日帖木兒重點照顧的對象,自然不會錯過。   說話之人咬咬牙,此刻也只能賭一賭了,賭的就是帖木兒不會與吳法言撕破臉。   「大人所說自然沒錯,只是小民的身份想來與今日的議事無關吧。」   說話間,帖木兒已經緩緩走到那人的身前。   那人畏縮地退後一步,帖木兒就貼近一步,直至那人無處可退,帖木兒方才一字一句的說道,「無關,當然無關,只不過我有一個習慣,就是我說話的時候,不喜歡任何人打擾。」   兩人的身體幾乎貼在了一起,帖木兒的眼神異常冰冷。   片刻之後,堂中一人驚叫道,「大人,你流血啦。」 第五十八章候   帖木兒輕輕一推,房掌柜緩緩倒了下去,腹部一柄匕首已經沒了柄。   顯然,帖木兒身上的血,正是這位房掌柜的。   眾人齊齊往後退了一步,雖然心知不妙,但仍然被帖木兒這種說殺就殺的行徑給震懾到了,眼前這個所謂乳臭未乾的少年,顯然並非那麼簡單。   「我今天找大家來,不是為了討論什麼,而且要執行什麼。」   帖木兒從真金手中接過一張絲巾,緩緩擦掉手中的鮮血,言外之意就是誰要再提出異議,眼前的房掌柜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帖木兒的雷霆手段顯然起到了效果。   一旁的真金等人也一直在關注著事前就已經明確的重點人物。   其實房掌柜的異議早就在帖木兒的意料之中,甚至都不用過多猜測,自然可以聯想到是有人在他後面推動此事,否則單單一個錢莊掌柜,又如何敢在帖木兒面前堂而皇之的提出異議。   至於是否是吳法言親自下場,帖木兒絲毫不在意。   一干人等無論是真心還是假意,此刻無不齊齊恭聲應是。   帖木兒對於這種情形很滿意,很多時候,事情本來就是如此的簡單,只要抓住了其中的重點,其它人都是無足輕重。   回到了原位坐下,帖木兒端起茶杯示意大家喝茶,但顯然沒人敢端。   帖木兒慢悠悠呡了一口茶,很滿意現在的情形,示意真金該說話了。   「推行新法的規矩就三條,一是絕對服從帖木兒大人指令,不允許早動一刻,也不允許晚動一刻。二,所有的分擔份額一切按帖木兒大人頒發的數字施行,不允許自行交易和減免。三,除夕前若未如期完成舊鈔回兌和新鈔發行數量的,一律……」說道這兒,真金再次看了看帖木兒,顯然是有些猶豫。   「處死!」兩個冷冰冰的字眼從帖木兒口中蹦出,讓在場的人紛紛打了個寒戰。   帖木兒並沒有給他們反應的時間,幾個侍衛當即將事前就制定好的份額分配表發到每一個人手中。   幾個掌柜看著上面的數字,幾乎感覺自己要昏厥過去,也顧不得帖木兒的淫威,連忙叫到,「大人,這個份額實在太大,小莊流通有限,實在難以完成啊。」聲音中已經帶著哭腔了。   此人一說,一時間堂內再次紛擾起來,帖木兒等人也未制止,等鬧了一陣,堂上眾人見帖木兒遲遲沒有說話,趕緊停住了話頭。   帖木兒這才緩緩問道,「剛才是誰說完成不了的?」   剛說話之人咬咬牙站出來恭敬的行了一禮,深知如果這事爭取不下來,那麼接下來自己如若確實完成不了,那只能是死路一條了,現在掙扎掙扎,說不定還能掙一條活路。「大人,是小人。」   「哦,是唐掌柜啊,不知所定限額,唐掌柜認為應該為多少合適啊?」帖木兒依然是哪副懶洋洋的樣子,似乎對於此事根本沒有介意,只是胸前一處扎眼的血斑顯現出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   「又或者說,唐掌柜認為場中誰的莊子大,應該承擔得多一些呢?」帖木兒直接一句話將唐掌柜所有的辯解都堵在了肚子裡。   「我可聽說唐掌柜新近喜得一子,老來得子,可喜可賀,想必唐掌柜掙錢的動力更足了,這點份額自然不在話下。」帖木兒言笑晏晏,但言語之中的威脅之意,卻是明顯得不能再明顯了,老來得子,本是好事,自然也能變成壞事。   陳大掌柜的事,雖然官面上並沒有什麼說法,但商人之間自有其消息傳播渠道,得知的一些消息說不定比官府的還要多一些。   加之今日房掌柜當場身死,誰也不得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大人說的是,小人一定完成大人交辦的差事。」唐掌柜打了一哆嗦,趕緊恭聲應是,態度謙恭的退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連一絲嫉恨的表情都不敢有。   「其他掌柜的還有什麼意見麼?」真金朗聲問道。   「沒有了,沒有了。」一眾人紛紛擺手搖頭,場面甚是滑稽。   「那就隨本將軍前去領取鈔押,明日午時之前,全部來縣尹府換兌新鈔。」真金也不客氣,直接就帶著一等人下去辦事去了。   縣尹府在開會,白城很多地方也在開會。   「二哥,馮掌柜來信了嗎?」   趙老闆哐當一下將茶盞頓在桌上,「老三,你再這麼晃下去,我腦袋都被你晃暈了。」   「二哥,我這不是著急麼?再說,其他老闆都等著咱們呢,大傢伙都摩拳擦掌,等著跟著您大幹一場呢。」孫老闆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   「那也得等著馮掌柜傳信過來,好歹知道帖木兒是個什麼章程才行啊。」趙老闆無奈的道。   「老三,你這就轉告各位老闆,最近一段時間,務必將各自的貨都看住了,尤其是要注意那些從死人哪裡接收過來的貨,千萬不能讓官府摸到蛛絲馬跡,否則咱們就全完了。」   「二哥,明白,我這就跟幾位老闆說去。」   等孫老闆走出地堡門,趙老闆微微出神,自己也不知道這麼做是對是錯,但現狀如此,即便是錯,那也得將錯就錯了。   金錢幫的會開得更晚。   小沐已經坐在位置上等了兩個時辰,龍大掌柜依然沒有出現,這是之前從未有過的現象。   在小沐的印象之中,龍大掌柜是一個非常守時的人,尤其是今日一大早就通知小沐和各堂口堂主下午要開幫眾大會,更不應該會失約。   更讓小沐感覺難堪的是,從他一走進這裡,就感覺氣氛異常的異樣,會議遲遲沒有開始,各處堂口堂主紛紛互相聊天打趣,但從來沒有一個人找他說話,更不要提向他行禮問候,這讓他感覺一陣陣臉紅,自嘲的想到,可能自己是大元朝最沒有權勢的二當家了。   是的,小沐早已經不是剛剛加入金錢幫的那個雛了。   除了時間讓人成長外,磨礪更能讓人成長,從離開石頭等人的每一天,從龍大老闆的一言一行,從他躺在小葉房前巷中的一分一秒,都讓他知道生命的重要,以及權力的重要。   如果他有足夠的權力,他就可以擁有足夠的財富,足夠的女人,足夠的力量,又有誰能夠阻攔自己,或者說傷害自己呢?   小沐是一個能吃苦的少年,否則也無法跟隨石頭一路流浪到白城,更無法在白城這片野蠻的土地上紮根生存。   他珍惜每一分澆到自己身上的雨露,同時也知道躲開籠罩在自己頭上的大石,爭取一切空間讓自己快速成長。   堂中的一個女堂主朝他隱晦的拋了一個媚眼,小沐心中一激靈,但嘴角恰當的上揚,以回應女堂主的邀約。   女堂主姓司馬,名字很土,叫司馬香,可惜她的長相著實不香,但她的地位很香。   金錢幫金錢幫,什麼最重要,當然是金錢最重要,而司馬香所在的堂,正是金錢幫金木水火土氣色七堂的水堂,水主財,自然可以想見這位司馬香堂主在金錢幫的地位。   在小沐帶傷歸來的第二天,司馬香就迫不及待的摸到了小沐的床上。   那年輕的肉體,蓬勃的生機,甚至於小沐身上帶血的傷口,都猶如最致命的誘餌在誘惑著司馬香,這是她在金錢幫中從未見到的,她能夠忍耐幾日,已經是夠給龍大老闆面子了。   小沐並沒有拒絕,反而是用盡全力在司馬香身上馳騁,死亡的恐懼,小葉流淚的眼神,貪狼劍嗜血的渴望,無不讓小沐癲狂,對於權力的欲望,也從未如此強烈。   司馬香享受到了這輩子從未享受過的愉悅,對於小沐自然更加滿意,她年歲已經不小,自然知道小沐要的是什麼,以及自己能夠給小沐什麼。   二人什麼都沒說,就無形之中達成了一種默契的交易。   正如此刻,雖然司馬香礙於場中形勢根本無法與小沐交流,但她的心,卻通過一個眼神堅定的告訴小沐,自己是與他站在一起的。   當然,這得排除一種情況,就是龍大老闆的意願。   龍大老闆來了,帶著滿臉的喜意。   跟隨龍大老闆進來的還有一個人,各堂堂主見到此人臉色瞬間變得很精彩,眼神不住的在此人與小沐身上來回掃視。   「咳,小沐,我來介紹,這是我的二弟閆雲山,綽號閻羅王。」龍大老闆的介紹恰到好處,點到為止。   小沐仿佛根本沒有聽出龍大老闆的弦外之音一般,但實際上,他早已經從司馬香那裡知道了閆雲山的存在,甚至於閆雲山的過往和為何叫閻羅王都對小沐有著較為詳細的介紹。   小沐恭敬的朝著閆雲山行了一禮,「二哥好。」   閆雲山眼睛一亮,心中對於小沐的評價又高了幾分。   閆雲山朝著小沐微微點了點頭,態度帶著幾分傲慢,而小沐顯然沒有,也根本沒有資格怪罪於他。   閆雲山很恰當的沒有搶龍大老闆的分頭,甚至連與場中眾位堂主都沒有打招呼,而是直接將話語權交還給了龍大老闆。   龍大老闆絲毫沒有掩飾自己內心的喜悅,甚至連聲音中都帶著一絲顫抖,「各堂堂主,獨狼已動,等時機一到,立即動手。」 第五十九章害   今夜的白城,註定不會平靜。   醉香樓已經第一時間收到了帖木兒行動的情報,即便是雪影為了確保安全,已經第一時間通知縣尹府內的諜子潛伏,但帖木兒動作太大,已經成為一件全城矚目的大事。   更何況,如此多的錢莊掌柜同時前往縣尹府,自然躲不過就在隔壁的醉香樓的耳目。   白奉甲在完成秋官的護送任務之後,已經第一時間返回了醉香樓。   白奉甲查看了鳳舞的傷勢,雖然與雪影進行了反覆探討,但仍然沒有找到為何帖木兒會專門安排人前來醉香樓將鳳舞劫走的理由,無論從什麼角度來看,鳳舞都不應該是帖木兒的首要目標,況且也太不值得。   鳳舞同樣第一時間將她所知道的所有情況告知了雪影,這為雪影和白奉甲進一步加深對於帖木兒的了解提供了非常有益的信息。   白奉甲身旁桌上的茶水已經涼了,只不過這次沒有啞奴貼心而及時的進行更換。   雪影倒是無所謂,她已經習慣了喝白水燒,而且越喝眼睛越亮,思維也更清晰,這成了白奉甲最佩服雪影的其中一點。   「影兒,你對於帖木兒推行鈔法一事如何看?」二人拋開鳳舞的問題,還是將重點放在了帖木兒接下來的大動作上。   「此事乃至正帝最為關心之事,從帖木兒近幾日的行動來看,所有的都是在為此事做鋪墊,想來也是謀定而後動,雖然不敢說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至少也有著六七成的勝算。」雪影抿了一口白水燒,緩緩感受著白水燒划過喉嚨時的灼燒感,輕聲道。   「對於我們的行動呢?會不會有影響。」白奉甲最關心的自然是風雨間的復闢大計。   雪影看了一眼白奉甲,心中嘆息一聲,知曉要改變白奉甲的理念依然還有太長的路要走,但眼前這關,自己身在其中,也是必須要面對的問題,也算是二人殊途同歸了。   「影響有三,一是此事關係重大,帖木兒昨日已經緊急調動古爾赤的親衛十人充入自己的護衛隊,相信他還會以護衛鈔法的名義,找兀魯爾哈調兵,如此一來,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增加白城的守備力量,接下來我們的行動自然會大受影響。」   「二是白城各方勢力都密切關注此事,這是一塊劫貧濟富、肥得留油的肥肉,這群餓狼無論有何打算,都會蜂擁而至,對於白城的形勢自然會更加混亂。」   「三則是到目前為止,大間主除了安排白大哥你前來之外,秋官前來也是無功而返,其他尚未見到有進一步的動作,所以我們現在暫時無法得知間內的行動計劃,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肯定無法有效應對變幻迅速的局勢。」   雪影的思維一如既往的冷靜,白奉甲聽得入神,端起旁邊的冷茶咽了一口,方才察覺到茶早已經涼了。   「在我看來,此事既是危機,也是機會,既然是亂戰,那我們不妨將這池水攪得更渾一些。」白奉甲放下茶盞,冷靜的說道。   雪影並沒有反駁白奉甲,繼續聽白奉甲的策略。   「帖木兒要推行鈔法,除了錢莊的力量之外,官面上的力量是他最大的助力,但現在吳法言與其面和心不合,顯然白城的世俗力量對他助力不大,那我們不妨攻其痛點,重點解決他官面上的力量,如何也可擾亂鈔法推行秩序,進而把控白城局勢。」   雪影顯然沒有白奉甲這麼樂觀,但她贊同白奉甲的思路,如果能將帖木兒官面上的力量削弱一部分,顯然對於鈔法的推行可以起到極大的延緩作用,對於漫天大雪下白城萬千黎民的生計來說,也算是保留了一份生機。   「不知白大哥需要我做什麼?」鳳舞放下了手中已經空了的酒瓶,一雙秀目看著白奉甲,無形之中給予了白奉甲極大的心理支持。   「自明日開始,調動全城一切可以啟用的暗間,查出所有配合帖木兒推行鈔法的稅吏、計吏、漕吏等縣尹府屬官的動向,同時調度間內的殺手,挑選幾個下手,儘可能減少帖木兒的助力。」頓了頓,白奉甲補充到,「我也會參與行動。」   雪影自然料到了白奉甲會參與刺殺,即便對象都是些稅吏等小官僚,但顯然關係重大,白奉甲自然不會直接放手。   等刺殺計劃基本敲定,雪影再次與白奉甲站在窗前,只不過這次沒有看向縣尹府,而是看向了窗外白茫茫一片的白城。   「白大哥,鈔法一事,並沒有你想像的簡單。」二人靜靜看著外面的雪景,雪影率先打破了沉默。   「影兒,你有話直說。」雪影今夜的神態並無反常之處,但白奉甲還是敏感的察覺到了雪影心中藏著很大的憂慮。   雪影嘆了一口氣,「無論鈔法推行成效如何,歸根結底傷的還是白城的百姓。」   白奉甲靜靜的沒有說話,靜靜地等著雪影的後話。   「世間百姓深受鈔法折磨,尤其是上一版紙鈔,在西北路推行不過數年,已經榨乾了民間餘財,加上這些年天災不斷,百姓無奈之下只得賣兒賣女,典當田地,流離失所,來到白城想要討一份生計。」   「我來白城十年,親眼所見城南那一片棚屋是如何從一塊變成一片,現在居然已經佔據了白城的主體。」   「無論這個世道怎麼變,始終都是富者越富,窮者越窮。雖然流民日益增多,但有錢來醉香樓一擲千金的豪客也日益增多,所以這幾年醉香樓買賣的流民之女也越來越多,因為價錢公道,甚至很多十裡八鄉的流民哪怕餓著肚子,也要帶著女兒到白城來賣給醉香樓。」   雪影深吸一口氣,顯然這些對她來說,都是很大的心理負擔。   「這次新鈔推行,自然又是朝廷斂財於民的手段。但現在百姓手中一無錢,二無糧,三無地,如果要完成朝廷的攤派,只能是用自己的命來抵了。」   「更何況,每次新鈔發行,都是各大行當豪客的盛宴。根據醉香樓的情報,早在半年前,白城中幾乎所有有實力的豪商已經聯合囤貨,幾乎將白城乃至周邊所有市場上的存糧存貨都囤了起來,這也是今年冬天為何白城死人最多的原因。」   「囤貨?這是為何?」白奉甲顯然沒有這方面的知識,聽聞雪影說道這裡,趕緊打斷插話問道。   白奉甲從下就接受的是風雨間內最強大的技擊之術和暗間之法,對於經濟知識上的貧乏,這是在風月場上浸淫近十年,更是有白綺羅這樣的名師指點下的雪影難以想像的。   雪影很有耐心,「囤貨自然是為了掙更多的錢。顯然他們知曉,朝廷剛剛推行新鈔,會有一系列措施希望穩定新鈔的價格,而舊鈔自然貶值,貨物價格隨之下降。所以他們趁著新鈔還未大規模流通時,利用搜羅的剛剛發行的新鈔在白城及其他地方購進了大量貨物,待新鈔大規模流通後,讓新鈔發行之後無貨可買,他們手中各類物資的價格就會越高,他們再緩慢的放貨,保證市場上的物資供應處於緊缺狀態,就可以趁機大賺一筆。」   「那豈不是讓手中剛剛拿到新鈔的百姓需要花更多的錢才能買到糧食這些活命之物?」   雪影慘笑一聲,「白大哥,正是如此。」   「之前吳法言推行新鈔不力,只有少部分新鈔流入市場,但都不見蹤影,顯然是被一部分豪商全部截留了,這其中有無吳家的手筆,尚且還要進一步驗證,但顯然的是,現在已經到了無法活命邊緣的老百姓,尤其是白城成千上萬的流民,到時候根本連維持性命的糧食都沒有,不知這一場暴風雪下,白城又要死多少人。」雪影拆開一瓶新酒,舉到嘴邊緩緩飲了一口。   看美人飲酒,本就是一種享受,但此刻的白奉甲,卻沒有享受的心情。   從雪影手中接過了酒壺,雪影的話給了他莫大的震撼。   他曾經在那片棚屋裡待過,自然知曉其中是什麼情況,有些比較慘的棚屋,幾乎是整棚整棚的人死去。   而面對死去的人,剩下的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將他的屍體扔出棚外,有些甚至都不會扔出去,而是直接割肉用以果腹。   當日白奉甲刺殺邦察時,最開始隱藏的棚屋其實是一個絕佳的地點,但當他看到棚中僅存的一個女人根本無視他的存在,鍥而不捨地用鬆動的牙齒啃食著死人的屍體時,他絕望了,即使是冒著挨冷箭的風險依然逃了出來。   他甚至根本無法向深處想,作為一個女人,她是如何在這個棚屋中活到最後的。   窗外皚皚白雪掩藏下,不知白城的陰溝裡,到底填了多少具屍體。   白奉甲與雪影愣愣的看著窗外,一時無話。   白奉甲從酒罈中倒出一碗酒,拔出雪寂,用身上隨著帶著的絲綢,蘸酒認真的擦拭著雪寂的每一寸肌膚。   好酒配好刀。   冷冽的雪寂飲飽了濃烈的白水燒,放出耀眼的光亮。   白奉甲輕撫著自己的愛刀,只希望這把刀,能幫著自己掃平白城的一切蠅營狗苟,還白城萬千百姓一個朗朗乾坤吧。   但至於希望有多大,誰又知道呢? 第六十章攻   白城,迎來了新鈔再次推行的第一天。   王商是縣尹府一個小小的稅吏。   剛剛從床上爬起的他,一個個哈欠打得滿臉都是眼淚,昨夜與自己的第二房小妾折騰到很晚才睡,今天就被自己的上司早早的揪了起來,安排了京城中來的上差派發的新任務,監督各大錢莊新鈔換兌。   王商打著呵欠暗罵一聲,「折騰折騰,折騰個屁啊,有著閒工夫折騰,還不如自己多摟著姑娘多睡一會兒呢。」   最近連天大雪,白城百業凋敝,王商餓著肚子,想找個地方順個早點都沒地去,要擱以往,他這走到哪兒,就是哪兒的貴客,誰說稅吏是小官,對於那些平頭老百姓,稅吏就是天大的官,更何況還管著每天的收稅大業,手指頭露個縫,就能抵上一個小店小半天的收入。   不過王商也感謝這連天的大雪,否則自己又怎麼可能收了那個模樣可人的第二房小妾呢?   如果不是這天災,一個小小的稅吏,能有一房小妾,已經是祖墳上冒青煙啦,自己那個不知道名字的便宜嶽丈,硬生生堅持了這麼久,最終還是選擇將閨女賣給了王商,興高採烈的拿著賣閨女的錢回去了。   至於這個便宜嶽丈,王商自然沒有再來往的意思,誰知道明天就擱哪個陰溝裡死得不能再死了。   王商故意選擇街頭小巷走著,滿城這麼多稅吏,誰幹不是幹,偷個懶實在是稀鬆平常,可惜的就是這賊老天太冷,想找個地方迷瞪一會都不可能。   王商被眼淚迷住的眼睛發現眼前多了一個人,仿佛一眨眼功夫就出現在他身前一般,直接嚇了王商一哆嗦。   「你誰呀,吃了豹子膽了是吧,敢來嚇唬你王爺。」白城除了承平街等主街,隨著現在城內流民越來越多,幾乎所有的小巷裡都可以見到那些該死的流民,王商穿著一身黑色的官服,這就是一面招牌,在這些流民面前自然有驕橫的資格。   讓王商沒有想到的是,眼前的黑衣人雖然衣服很破,跟白城中普通的流民無二,但並沒有像其他流民一樣,聽了王商的呵斥就趕緊跪下來行禮磕頭,那是王商最喜歡的環節。   對面的黑衣人緩緩抬起頭來,王商瞌睡迷糊的腦袋一下清醒了很多。   一道白光划過,即便是在皚皚白雪之中,那道白光也非常的顯眼。   白光很快,王商根本沒有反應,白光已經收斂了起來,他只感覺到自己的脖子一凉,瞌睡也早就去了九霄雲外。   但可惜的是,王商再也不會打瞌睡了,那道白光滿足了他的要求,讓他回到老家永遠去補瞌睡去了。   王商圓溜溜的頭顱在地上滾了滾,大睜的雙眼看著黑衣人沉默的轉身,緩緩消失在巷子盡頭。   王商最後的意識告訴了自己一句話,「他的眼睛好亮,好冷。」   這是白城今日死的第一個稅吏,但肯定不是第一個人。   帖木兒坐鎮中堂,但他並沒有翻閱真金等人遞上來的各種條文,仍然在慢悠悠的喝著專門從醉香樓買來的白水燒。   白水燒的確是好酒,冷冽之中帶著一股悠長,至於今日會發生什麼事,帖木兒心中早有預計,所以他顯得並不著急。   「大人,平水巷死了一個。」   「大人,利平街死了兩個。」   「大人,城南一個不知名的陋巷死了四個。」   「大人,城北康利酒樓死了一個。」   ......   不斷有消息傳過來,每一條消息都代表著至少一條人命。   帖木兒不在乎,連端酒杯的手都沒有顫抖一下,這讓一旁的邦察有些看不懂。   「大人,這些人都是我們派出去的督促官,如果他們都死了,是不是會對鈔法推行不利?」今日帖木兒規規矩矩的穿上了官服,邦察等人自然也要按規矩稱呼他為大人。   「無礙,無礙。」帖木兒並不打算多說。   帖木兒不著急,但縣尹府卻有人著急。   「帖木兒這個王八蛋。」蒙放絲毫沒有掩飾對於帖木兒的憎恨,作為吳法言的親信,更是縣尹府的屬官,現在被殺的,可都算是他的直接手下,而且其中有多少是自己的親信,蒙放自然是最清楚的。   吳法言看著窗外,嘴角含著一絲詭異的微笑,只是這絲微笑掩飾的很好,沒有給身後的蒙放看到的機會。   是的,帖木兒剛跟所有的錢莊掌柜開完會,便發了一封調函給吳法言,要抽調縣尹府所有的小吏,到城中各處地方監督新鈔換兌。   這封指令正大光明,吳法言自然沒有理由不配合,而且他也很樂意配合。   在兩隻大手的推動下,這些小吏,就猶如一枚枚棋子,走向了他們曾經熟悉的街巷,只不過今日,這些平頭老百姓眼中的大人物,身不由已的成為了可以犧牲的小卒子,只為了達到身後之人各自想達到的目的。   「姐夫,我們的人就這樣白白損失了,你怎麼一點不著急?」蒙放有些失了方寸,畢竟在他看來,縣尹府對於白城所有的統治,關鍵就靠著現在正在一個個死去的人維繫著。   吳法言轉頭死死盯著蒙放,蒙放立即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恭敬的行了一禮。「大人。」   吳法言轉過頭去,他自然知道蒙放在著急什麼,也不能不安一下這個下屬加半拉親戚的心,只得輕聲勸解道,「我何嘗不知道帖木兒的打算,但他調用縣尹府屬官,乃是名正言順,不說這些小吏,如果他要調你,我也得答應。」   吳法言臉上的笑容更加詭異,「而且,你認為他殺的是一個個人麼?」   蒙放不解,難道這些死的不是人麼?   「他殺的,是一個個紮根在白城數十年,乃至上百年的家族。不要看這些人身份低微,但你是縣尹屬官,最知道這些人是什麼背景。」   吳法言並沒有看蒙放,但蒙放卻覺得芒刺在背,的確如吳法言所說,這些人每一個進入縣尹府,都需要蒙放點頭,他又如何不知道呢?   就連一向與縣尹府不對付的文家、王家、方家等,都有子弟在縣尹府中擔任小吏,更何況其他呢。   「大人,你是說帖木兒此舉會將所有的本地氏族全部得罪乾淨?」蒙放的心中湧起一絲期待。   「你錯了。」吳法言搖搖頭,「不是帖木兒得罪,是朝廷得罪。」   蒙放心中一驚,既然如此,吳法言放縱此舉,到底是意欲何為呢?   「而且這些小吏背後,有支持我們的,但更多是反對我們的,與其讓他們將矛頭對準我們,不如借帖木兒這條強龍,既轉移了矛盾,又能壓迫他們向我靠攏,豈不是一舉兩得。」吳法言還有很多話沒有向蒙放言明,但從目前來看,已經足夠支撐吳法言作出如此選擇。   吳法言知道,眼前的蒙放,雖然是自己的狗頭軍師,但還不如說是自家老爺子在自己身邊安插的一枚棋子,很多話需要他傳遞給那個老不死的。   在這個世界上,誰不是棋子呢?   現在就身為一枚棋子的蒙放,只覺得背上冷汗直流。   每個人都要有做棋子的覺悟。   陳大掌柜死了,曾經身居白城米麵業第二的孫掌柜順理成章成了第一,在突然從天而降的奧援下,他一舉吞併了很多原本屬於陳大掌柜的產業,讓他的產業不知不覺之間已經超過了當初陳大掌柜的規模。   看著米倉中堆積如山的米麵,孫掌柜,不,現在應該稱之為孫大掌柜,滿意的笑了。   他的手中,拿著一封密信,那是邀請他參加今晚地堡議事的,他的名號已經確定,褚,正是陳大掌柜之前所佔的褚。   孫大掌柜有些激動,這是一個他從未聽過的神秘組織,是給他送來最大支援的老朋友一併送給他的。   早在半年前,當陳大掌柜突然囤積米麵時,身為競爭對手的孫掌柜自然也知曉了他的動向,但他當時僅僅以為是陳大掌柜自己的行徑,當他收到手上這封請柬時,他才意識到,這其中,有一個力量龐大的神秘組織在推動著這一切。   他隱隱有些興奮。   他的興奮最終變成了現實。   當他按照要求來到約定的地堡時,場中的場景讓他不自覺之間肅穆起來。   每一個蒙面人都給予了他最熱烈的歡迎。   更讓孫大掌柜興奮的,是眾人議事時的那種興奮、緊張與刺激,仿佛是這個世上最好的靈丹妙藥一般,激活著他的每一根神經。   他不自覺間摩拳擦掌,想要大幹一場。   他也無比的慶幸,幸虧陳大掌柜死了,否則自己不就錯過了一次一飛沖天的良機了麼。   「大爺,求你行行好吧,賣我一點米吧。」   一個老婦拿著今天上午搜遍了整個屋子的財產才剛剛換兌的新鈔,來到了升民米麵行採購米麵。   這些米麵拿回去,混著早就背回去的泥土樹皮,想必可以支撐自己的兒子和孫子活過這個冬天,至於老婦自己,她並沒有活下去的打算,她們這些升鬥小民的命,本來就不值錢,如果能夠以她一條命,換自家兩條命,實在很值得。   但讓她隱隱感覺不安的是,今天她幾乎走遍了城中所有的米麵行,雖然人家承認新鈔,但都說現在天災米麵少,只能給她平日裡的一半。   老婦抱著一絲希冀走完了全城,最終的結論毫無例外都是一樣的,所有的米麵行仿佛約定好一般,殘酷的現實給了她沉重的一擊。   「完了,完了。」   老婦默默念叨著,猶如行屍走肉一般走在承平街上。   「完了!」   一聲悽厲的喊聲震顫著整個白城。   穩如泰山幾百年的白城,微微晃動了一絲。 第六十一章亂   何不食肉糜是一個歷史上經典的笑話,但卻是日常中最為常見的笑話之一。   正如平頭老百姓猜想皇帝砍柴都是挑金扁擔一般,高高在上的人根本不會在意平頭老百姓飯碗裡是米還是泥。   當老婦喊出震顫全城的第一聲時,帖木兒正在縣尹府中優哉遊哉的享受著專門從醉香樓定做的佳餚。   其實按照他的想法,這頓飯本來應該是去醉香樓吃的,但考慮到鳳舞的局面,帖木兒還是決定給鳳舞更多的空間。   當然,帖木兒也收到了鳳舞的誠意,除了白奉甲的蹤跡不在帖木兒的掌握之中外,其他幾乎所有動手的諜子,都已經在青衣秀士等人的監控之中,只等待合適的機會,帖木兒就要好好給雪影長個教訓。   至於是否考慮將醉香樓連根拔出,帖木兒已經改變了自己最初的打算,既然已經知道醉香樓的目標是白城,是吳法言,那何不留下一個醉香樓,為自己接下來對付吳法言做一個很好的擋箭牌呢。   帖木兒對醉香樓的酒很滿意,對菜同樣滿意,尤其是據說其中兩道菜還是雪影親自下廚,素手弄羹湯,別有一番風味。   只不過看著真金謹慎的用銀針將一盤盤好菜撥弄得亂七八糟,讓帖木兒原本極佳的心情一下變得糟糕了許多。   隨便吃了一些,除了留下幾道合胃口的,其他的都吩咐真金處理了。   帖木兒的到來對於一些流民來說也是好事,尤其是每次處理殘羹剩飯時,對於他們都是一次難得的果腹,甚至是品嘗這輩子從來沒有吃到過的好酒菜的機會,所以每天早早的都有一大幫子人遠遠的守在縣尹府的後門,就等著廚子出來傾倒飯食。   江流兒就是其中一個,他是這等待的人裡面年紀最小的一個,卻也是很多人不敢惹的一個,因為他是少年團的人。   仗著學了幾年武藝,他很輕易的擊敗了許多想要挑戰他地位的人,始終牢牢的霸佔著距離後門最近的位置。   當然,他也不敢越紅線一步,如果沒有等到後門開門就走出巷子,縣尹府周邊警戒的衛士絲毫不介意給他來上一箭,對於這些官老爺來說,什麼少年團,什麼金錢幫,不過都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泥團,是羽箭依然能夠殺死的豬狗罷了。   江流兒除了防備著那些軍士,更重要的是要防備著其他少年團的人。   石頭嚴禁一眾少年外出乞討,更不要說撿拾殘羹剩飯了,但沒辦法,當江流兒從一個孝敬他的乞丐那裡嘗到幾乎沒有怎麼動過的菜餚時,尤其是少年團的那些瘦得可憐的孩子們偷偷吃到這些菜餚時的場景,讓他選擇性忘記了石頭下達的禁令,毅然選擇跟隨那個乞丐來到了這裡,並成功霸佔了最好的位置,這也是他往往能夠完整的帶回去很多飯菜的保證,哪怕他知道,這樣的自己最沒有尊嚴,曾經是自己最痛恨的樣子。   門開了,走出來一個腰寬體胖的大個子,所有的流民仿佛得到信號一般,呼啦啦一擁而上,朝著大個子手中的木盆而去。   隨同大個子一同出來的幾個小廝看著一眾人爭搶的情形,無不樂得哈哈大笑。   這是他們新近找到的樂子。   「他們好像一群狗啊。」不知道哪個小廝說了一句,引得其他小廝笑得更大聲了。   大個子討好的看著一眾小廝,似乎是為了讓這幫親近伺候官老爺的小廝更加高興,他抬起腿來狠狠的踹了江流兒一腳,就他年紀最小、個子最小,搶得還最兇。   江流兒畢竟年紀小,被大個子踹了個狗吃屎。   看著江流兒的糗樣,一眾小廝果然笑得更大聲了。   江流兒緩緩站了起來,他已經丟掉的尊嚴在一眾小廝的笑聲中慢慢回到了他的身體,他一瞬間似乎明白了雪影的教誨、石頭的叮囑。   「一定要活出人樣來。」「他們把我們當狗,我們自己一定要把自己當人。」「當我們還弱小的時候,就一定要學會忍耐。」   江流兒吐掉了滿嘴的爛泥和尚未被踩化的積雪,將懷中盡力保全的飯菜鄭重的放在了一邊,緩緩站起身來。   「你們說誰是狗?」江流兒慢慢朝那群小廝走去。   場中瞬間鴉雀無聲,連一眾本來在搶食的流民都趕緊退到了一旁。   「會搶食的難道不是狗,是人麼?」剛才說話的小廝滿不在意地回了一句,引發了更大聲的笑。   「我們是人,不是狗。」   「你說什麼?」   「我們是人,不是狗。」一眾人笑得更大聲了,原本搶食的流民們安靜了。   「狗就是狗,永遠成不了人。」大個子廚子冷冷的說道。   江流兒跳了起來,他從來不知道自己能跳這麼高,仿佛身體中有一股力量支撐著自己。   江流兒落到了一眾小廝中間,揮舞起自己依然還稚嫩的拳頭,他要讓這些人知道,自己是人。   縣尹府的後門處,瞬間亂作了一團。   縣尹府後門處的騷亂就如同一個引子,無聲中引發了白城無數的亂子。   「大人,平安票號所有新鈔換兌完畢。」   「大人,匯通錢莊所有新鈔換兌完畢。」   ......   與一個個好消息一同傳來的,還有一些刺眼的壞消息。   「大人,城南四家米麵行同時關門歇業,已經引發小規模的動蕩。」   「大人,城北三家典當行歇業。」   「大人,安樂街一家酒樓被搶。」   帖木兒依然淡然的喝著酒,並沒有因為好消息而高興,更沒有因為壞消息而皺眉,淡淡的消息依然掛在他的嘴角,沒有多一分,也沒有少一毫。   「大人,是否需要我帶人出去......」邦察從最開始就站在帖木兒身旁守候,為的就是防備各種突發情況。   帖木兒慢慢飲了一杯酒,「邦察,以你的作戰經驗來說,如果給你一個百人隊,你能夠牢牢控制白城麼?」   邦察認真思考了片刻,最終不甘心的回道,「回稟大人,不能。」   「既然如此,你認為我們現在的力量就算全部派出去,又有何裨益?」   「大人思慮周全。」邦察此刻才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誤,顯然帖木兒早就預料到這種情況會發生,但他遲遲沒有動作,除了要等待所有的不利因素顯現外,最大的可能就是他胸有成竹,而自己顯然犯了為將冒進的大忌。   帖木兒揮了揮手,似乎是知道邦察心中所想一般,「誒,不要想太多,該怎麼說就怎麼說,該怎麼做就怎麼做。邦察,你是一隻雄鷹,不要讓地上的綿羊束縛了你的翅膀。」   邦察心中感動不已,感動地跪在帖木兒面前,「末將願為小王爺效犬馬之勞,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帖木兒站起身來,伸手扶起了邦察,緊緊的握住邦察雙手,滿含深意的看了他一眼,但什麼話也沒說。   過了半晌,帖木兒終於吩咐到,「邦察,你帶一個五十人隊出去,給我將白城所有的米麵行掌柜全部綁過來。」   「真金,去請吳大人進來。」   邦察領命而去,自然又在白城掀起了一番波動,只不過原本還在鬧事的流民見罪魁禍首被官兵帶走了,心中想著官府還是想著自己的,還真就各自消停了些,一些想要從中攪事的人自然也就無從下手,不知不覺間城中的亂子居然大半消散於無形。   吳法言滿臉疲憊的走進了正堂,帖木兒連忙起身相迎。   「吳大人,看你氣色不佳,可是身體還沒恢復過來?」帖木兒牽著吳法言的手,溫聲問候道。   「謝大人關心,卑職身體已經好多了。」吳法言氣喘籲籲的回覆到。   「哎,知曉吳大人身體抱恙,可是現在正值新鈔推行的關鍵時期,又不得不勞累吳大人。」帖木兒滿臉歉意。   「大人多慮了,這是卑職的本分,不知有何需要卑職去做的,請大人儘管吩咐。」   「唔,其實也是小事,就是想請吳大人叮囑好自己的幾家親戚,最近都安分一些,順便替本官拜訪一下城中的大戶,將本官的意思傳達到他們每個人。」帖木兒笑意盈盈的看著吳法言,眼神之中卻沒有絲毫笑意。   帖木兒的舉動卻讓吳法言有些摸不準門道,按照吳法言的猜想,此時帖木兒應該是請自己出兵平亂才是,好讓自己頂在前面,現在居然只給自己安排了安撫的事情,難道帖木兒還有什麼後手麼?   但無論如何,吳法言都只能應下此事,再說,具體怎麼操作還不是由自己說了算麼。   目送吳法言離開正堂,帖木兒眼中只剩下冰冷。「大人,此刻不應該是讓吳法言出兵麼?為什麼只是讓他去安撫城中大戶?」真金不解的問道。   「哼,吳法言想的就是我讓他出兵平叛,最終讓我徹底將白城的氏族力量得罪的死死的,好儘早趕走我這條過江龍。再說,現在只不過零星的小規模亂子,其中估計還有不少是我們這位吳大人一手操作的,真正的大亂子還沒有來,我們又如何能夠自亂陣腳。」   還有一句話帖木兒沒有說話,他特意安排吳法言前去安撫城中大戶,但結合之前陳大掌柜的證言,顯然一些城中大戶已經聯合起來,準備在城中攪動風雲,雖然陳大掌柜因為身份所限,所知僅是皮毛,但絲毫不妨礙帖木兒順藤摸瓜,猜測出一個大概。   在這種情況下,吳法言真的能完成好安撫重任麼?   又或者,他又將帶動起什麼樣的風潮呢?   帖木兒隱隱有些期待。 第六十二章安   江流兒帶來的騷亂並沒有持續太久,一眾小廝雖然平日裡養尊處優、好吃懶做,但雙拳難敵四手,江流兒最終還是倒下了。   一眾小廝發了瘋似的對他拳打腳踢,而院中的一眾兵丁則跟看笑話一般在旁邊看著戲,顯然,這種戲碼對他們來說並不新鮮。   江流兒絕望的用雙手護住頭,腦海中則不斷的浮現出雪影、石頭、小沐、小葉......。   「我要死了麼?」這是誰身處絕境都會思考的問題,江流兒也不例外。   但他還有一絲希望,他從圍毆的人縫中向外看去,剛才還與他爭搶頗兇的一眾流民仿佛見到了惡鬼似的,不斷地將自己的頭埋到自己的身體裡,哦,準確的來說,應該是到自己的褲襠裡,猶如一隻最可憐、最無助的鴕鳥,當然,他們並沒有見過鴕鳥。   他們的眼睛甚至連看一眼江流兒的勇氣都沒有,絲毫沒有爭搶食物時的兇狠與暴戾。   「你們動手啊!他們打不過我們!」江流兒撕心裂肺的喊道,沒有人回應,甚至一眾人連姿勢都沒有變一下,既不選擇逃,也不選擇站起來。   江流兒的聲音淹沒在了小廝們的罵聲中。   「哪怕有一個也好!」江流兒沒有放棄最後的掙扎,有兩個男人抬起了頭,看了一眼江流兒後又很快的將頭埋了進去,而且是埋得更深了。   一個小女孩動了動,江流兒湧起了一絲希望,希望很快就破滅了,小女孩旁邊深處一支手,一支飽經滄桑,同時又寬厚有力的手,拉住了想要站起來的小女孩,那可能是小女孩的父親吧,江流兒想。   一個女人想要說話,很快被旁邊的一隻手捂住了嘴巴,那隻手同樣很寬大,很有力,將女人的嘴捂得嚴嚴實實,確保連一絲聲音都沒有漏出來。   江流兒絕望了,甚至連落在自己身上的拳頭他也感覺沒那麼疼了。   江流兒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來到白城的,後來才從石頭哪裡知道,自己是為數不多的被雪影親自送過去的孩子,這對於這幫少年來說,無疑是一種殊榮。   江流兒以這份殊榮為豪,自覺無形之中比其他孩子都要高一截,他蓬勃的生機,和壓制不住的活力,讓他成為少年團中的一個名人。   他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希望,對未來同樣充滿了希望,他相信,他可以用自己的雙拳打出一片天。   很可惜,夢想是脆弱的,希望是脆弱的,生命更是脆弱的。   江流兒死了,眼神之中還滿含著希冀,似乎是看到了自己美好的夢想中的未來。看到了自己與雪影、石頭、小葉、小沐等人手牽著手,一起在大草原上歡快的跳著、笑著,什麼時候能去草原看看呢?這是他的夢想,現在,他實現了。   一個人的武力是脆弱的,正如江流兒面對一眾小廝一般,在絕對的實力和人數壓制下,一切都猶如土雞瓦狗,瞬息而滅,在白城的漫天大雪之中,連一個水花都沒有攪起,就這麼無情的破滅了。   這樣的場景在白城的各處都上演著,只不過主角變成了邦察和一眾親衛帶領兵士,蒙古軍士的戰力在此刻顯現的淋漓盡致,面對街面上的零星騷亂,一眾軍士毫不猶豫縱馬衝殺,在血的刺激下,所有的民眾和流民,都以最快的速度散去,邦察幾乎沒有費一個兵丁,就已經將街面上的騷亂掃蕩得差不多了。   更為重要的是,邦察同樣執行著帖木兒的命令,幾乎所有的騷亂都爆發在米麵行門口,而當邦察將米麵行掌柜的帶出來時,很多由此帶來的騷亂立即得到了平息,周圍陋巷中居然響起了一陣零零散散的掌聲,似乎元兇伏誅,自己又迎來了活命的希望。   邦察沉默著將所有的米麵行掌柜帶回了縣尹府。   等了兩個時辰,已經站得兩股戰戰的掌柜們才終於見到了今天的正主。   「本官的命令很簡單,各大米麵行正常開行賣糧,如果有膽敢不賣的,就休怪本官不客氣了。」帖木兒說完一句話便轉身回去了,留下一眾面面相覷的米麵行掌柜和邦察等人。   所有人都做好被帖木兒殺人立威的準備,錢莊掌柜開會時發生的事情早就已經傳遍了白城,出乎意料的是,大家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尤其是聽說吳法言吳縣尹得知自己的遠方親戚被帖木兒殺死時,居然一句話也沒有說,無疑更讓一眾人等加深了對帖木兒的畏懼。   但今天的帖木兒顯然跟變了一個人似的。   一眾掌柜毫髮無損的從縣尹府中走了出來,興高採烈的回到了自己的米麵行。   他們很聽話,在回到米麵行的第一時間就安排夥計打開櫃門,大聲吆喝著售賣米麵。   早就等候在外的民眾原本破滅的希望又重新燃了起來。   但當他們看到桌案上擺放的價籤時,希望又在次破滅。   賣了嗎,賣了。   價格呢?當然也降了,但降了多少呢?這就十分不好意思了,本店由於存貨有限,大家都要買,那就只能價格高一些了。   買不起怎麼辦?不好意思,出門左轉,有典當行,家裡有什麼值錢的傢伙什,趕緊拿去當了吧,這個世道,保命才是大事。   可是家裡已經沒什麼可當的啦!家裡有閨女麼?有媳婦麼?或者有兒子麼?有?那還猶豫什麼,醉香樓、宜春院、鴨兒館,還有烏衣巷,趕緊賣去啊,再晚了可賣不起價了。   可是......沒什麼可是,這米麵行又不是我家的,你可憐,我還可憐呢。   你要不買就別擋著道,後面還有人要買呢。   喬裝出行的吳法言愣愣的看著眼前這一幕,他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帖木兒居然會用這麼一招。   在排除了帖木兒會強力鎮壓的選擇後,米麵行就是解決的關鍵,他一度也認為帖木兒會殺人立威,逼迫所有的米麵行儘快放糧,但沒想到,帖木兒玩了一手陰招。   人抓了,也放了,米麵也賣了,價格也降了,至於你能不能買得起,那不好意思,我管不了。   誰也沒得罪,還無形之中將所有的隱患因素按了下去,至少在短時間內,又為新鈔推行爭取了時間,而最後所有的隱憂,自然會有吳法言來掃尾,跟他帖木兒有什麼關係。   吳法言笑了笑,雖然帖木兒的這一手出乎意料,但註定動搖不了根本,如果開始的騷亂是迸發出了幾點火星,那麼現在就是被帖木兒將火星踩到了地裡,卻沒有熄滅,遲早還是會再燃起來的。   吳法言轉身離開,去完成帖木兒交代給自己的任務,安撫,安與撫,本來就是兩件事,現在合在一起做,連吳法言都覺得挺有意思。   米麵行此刻吸引了全城的目光。   白奉甲和雪影早早就易容到了最近的米麵行旁邊。   當騷亂爆發時,白奉甲很清楚的看到其中有人帶頭,而那些人顯然不是一般的流民,但雪影制止了他進一步行動的打算。   當米麵行掌柜被邦察等人帶走時,白奉甲心中湧起一絲希望。   當米麵行掌柜被重新放回來是,與所有人一樣,白奉甲同樣不知道帖木兒到底是什麼打算。   直到看到米麵行中的一幕,白奉甲似乎理解了為什麼雪影一直保持著那副神色,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是一場戲一般,而且是一場精心導演的戲,而背後的導演就帖木兒,所有的人,包括白奉甲,包括老婦人,包括江流兒,同樣包括吳法言,不過都是這場戲中的一個演員罷了。   他們隨著帖木兒的一舉一動而滑稽的跳動,最終還是被無情的戲耍,事情仿佛解決了,但又根本沒有解決任何事情。   雪影輕輕嘆了一口氣,拉起白奉甲回到了醉香樓。   白奉甲沉默了,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殺了那麼人有什麼用處,更像是替帖木兒剷除了吳法言的勢力一般,本以為可以延遲新鈔的發行,但最終根本沒有起到任何作用。當然,也不能說沒有絲毫作用,新鈔的發行最終還是延緩了很多,只不過無礙大局罷了。對於普通百姓而言,舊鈔、新鈔都是一個樣,根本不存在任何區別。   「白大哥。」一旁的雪影看出了白奉甲情緒的變化,但她並沒有什麼話安慰他,已經在白城中生活了十年的雪影,早已經習慣了官場所有的蠅營狗苟,帖木兒的舉動可能會出乎雪影的意料,但仔細思考下來,又都合情合理。   醉香樓的生意再次好了起來,只不過這次不是皮肉生意,而是買賣生意。   無數的流民,甚至很多白城的普通百姓,幾乎第一時間就湧到了醉香樓,祈求著醉香樓將自己的女兒或者妻子買回去,因為他們知道,醉香樓的價格一向是最公道的,也最不會坑害人。   其中一些感到羞愧的,只是將女兒牽在手上,睜著一雙無神、可憐、祈求的眼睛,愣愣的等待著醉香樓宣布自己的命運,如果在醉香樓賣不出去,那就只能到其他地方任人宰割了。   另外一些急迫的,根本不顧寒冬凌冽的天氣,強迫著自己的女兒或妻子脫下衣服,猶如牲口一般展示著她們的模樣、身段、肌膚,還不時打掉她們用來遮掩重要部位的手,只留下可憐的女人們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一種絕望的感覺湧上白奉甲的腦海,而站在一旁的雪影,早就已經沒有絲毫感覺。   亂世人如狗,哪還能保留一絲人的尊嚴。 第六十三章夢   一隻滑膩的小手伸進了白奉甲緊緊握住的拳頭之中。   隨著他的拳頭打開的,還有他的意識。   白奉甲感受著手掌的中的滑膩,這是他記憶之中二人分別之後第一次牽手。   曾幾何時,白奉甲就是這樣牽著雪影的手,為她遮風擋雨。   現在,這個角色似乎不知不覺之間已經轉變了,雪影成了擋在白奉甲身前的那一個,但二人誰也沒有覺得奇怪,仿佛這本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雪影始終深信一件事,如果到了需要白奉甲為她挺身而出的時候,白奉甲絕不會退後一步。   白奉甲朝著雪影勉強的笑笑,「影兒,我們應該如何幫他們?」   雪影看著白奉甲的眼睛,一時之間有些動情,兩滴眼淚就這麼順著臉頰滑落了下來。   這是她從未在人前展現出來的脆弱,眼前的場景她曾經看過很多次,更面對過無數人的哀求、下跪、哭訴,她也非常殘忍的拒絕過很多人,無論他們表現得多麼的無助和絕望,「白大哥,我們沒有辦法幫他們,我們要做的,是怎麼救他們。」   白奉甲奇道,「幫和救有什麼區別麼?」   雪影緊緊的握住了白奉甲的手,「幫,我們只能幫一次,只能幫一個人,或者少部分人,正如醉香樓每年都會買進新的姑娘一般,但醉香樓終歸只是一個樓,並不是一座城,無法容納如此多的人。」   雪影說完這句話,底下塵煙已經開始挑選姑娘了,長得俊俏的,身材苗條的,沒有開過苞的,每一個條件的宣讀,就宣判著一部分人的「死刑」。   很多人當即面如死灰,不乏當場打罵自己赤裸著站在雪地裡的妻女的人,痛罵她們無用,甚至連賣自己都賣不出去。   雪影扭過頭去,沒有去看這一幕,底下的塵煙更是心如鋼鐵,冷冷的看著這一幕。   他們中的所有人都是在真打,幾巴掌下去,那些女人身上已經現出青紫,女人的嚎哭響徹了整個醉香樓,但她們只能扭動著身體,儘可能躲避著男人們的毒打,誰也沒有逃走的念頭,她們知道,自己是逃不走的。   男人們的心疼此刻是沒有絲毫用處的,只希望通過毒打,勾起醉香樓這幾位姑娘的善心,收了自家的妻女,好給自己多點收入。   但顯然他們錯了,無論是塵煙還是其他人,都曾經目睹過無數次這樣的場景,甚至於她們中的一些人就曾經遭受過這樣的毒打。   她們是幸運的,同時她們也知道,此刻絕對不允許自己表露出一絲一毫的軟弱,否則最終打破的,終將是自己的飯碗罷了。   在這個年頭,能顧上自己,顯然就已經是最幸福的事情了。   男人們終於放棄了,罵罵咧咧的將破爛的衣服扔給自己的妻女,醉香樓賣不了,那好歹早點去怡春院排個位置,看看是否能夠今天將這些賠錢貨賣出去。   「你叫什麼名字?」塵煙走近了一個女孩子,一個不到十四歲的孩子。   她的父親站在一旁,咧著滿嘴的大黃牙想要插話,可在打扮得雍容華貴的塵煙面前,他支支吾吾半天也沒有說出來那個名字。   「我叫小雪,出生在大雪天。」小姑娘的眼神中閃爍著一種光,當其他男人逼迫女人們像一件商品似的脫掉衣服時,她正是用這種光,死死的盯住自己的父親,最終保留了自己身上所有的衣服,雖然也僅僅只是一塊破布而已。   「是今天這樣的大雪麼?」塵煙溫和地問著小女孩。   「跟今天一樣大,只不過比今天的白。」小姑娘倔強的抬著腦袋,她的個子不高,但頭抬得很高,仿佛沒有任何事情能夠讓她低下頭一般,根本不理睬一旁諂媚的父親的拉扯。   塵煙笑了,樓上的雪影也笑了。   當她的父親顫抖著雙手接過小廝遞過去的一沓新鈔時,他激動的快暈過去了,而叫小雪的姑娘根本沒有再看他的父親一眼,根本不需要任何人帶著,自己冷著臉闊步走進了醉香樓。   「小雪,好美的名字。」   雪影嘴角噙著笑,繼續說道,「救,則是希望通過我們的努力,讓這群人能夠生活得更好,不用再典妻賣子,不用再苟延殘喘。我們要打造一座城,一座能容納更多人的城,讓小雪這樣的好姑娘,能吃飽飯,能上好學,更不用受到任何人欺負。」   不待白奉甲說話,雪影接著說道,「我知道很難,白大哥,但再難的事,也需要我們去做,不是麼?」   白奉甲愣了愣,他顯然沒有想到,曾經柔弱的雪影,心中居然有如此遠大的抱負和宏偉的目標。   似乎是想到了什麼,「等我們奪回了白城,我們就能打造這樣一座城了。」白奉甲緊緊的握著雪影的手,欣喜的說道。   雪影勉強的笑了笑,沒有說話。   當小葉看到江流兒的屍體時,整個人愣住了。   包括小沐在內的所有少年團成員都聚在了一起,一起來送別他們的好朋友、好兄弟江流兒。   送別的儀式很簡單,只有一塊破草蓆,還有一小塊紅布。   小葉顫抖著撕下自己衣服的一角,為滿身沒有一塊好肉的江流兒認真的擦拭著身體,每一次擦拭,都會帶出她無盡的淚水。   其他所有人整齊的站在一起,注視著眼前的這一幕,眼神之中,充斥著憤怒、無奈、痛苦,更多的,是復仇的火焰。   小葉將那一小塊紅布系在了江流兒的脖子上,這是他最喜歡的裝扮,也是他最喜歡的顏色,火熱、奔放、豪情。   當石頭將自己的破襖解下,披在江流兒身上時,所有人都知道,離別的時候要來了。   小沐身上的貂皮大衣在一眾破襖爛布之間顯得特別的刺眼,他本想脫下自己的大衣,為江流兒送別,但石頭強硬的拒絕了,甚至於他能夠站在這裡,還是小葉求情的結果。   所有的少年團成員閉上了眼睛,默默的祝福著早逝的朋友,他們痛苦、哀傷,但與醉香樓前的男人們相比,他們保持著憤怒,眼神之中充滿了炙熱,仿佛能夠燒灼這漫天的大雪,點燃整座沉默的白城一般。   一把大火將江流兒在這個世界上的一切燒得乾乾淨淨,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依然留在少年團的心中,始終和他們在一起,必將看著他們,為他,為所有人將眼前這座白城掀翻、搗碎、覆滅。   他,點燃了所有少年團人的心。   雪影不知不覺之間來到了石頭的身邊,看著熊熊燃燒的大火,以及身前上百個孩子,她知道,自己的任務很重。   「石頭,要忍耐。」雪影第一次沒有摸石頭的腦袋,而是堅定的站在他的面前,平視著石頭的眼睛,用一種從未有過的堅定語氣告訴著石頭。   石頭沉默著,一如往常,但雪影知道,他正處在爆發的邊緣。   「石頭,忍一忍吧,我們會報仇的。」小沐走了過來,加入了勸解的隊伍,這讓一旁的小葉感覺尤其的奇怪。   曾經,都是所有的人勸說小沐忍耐,其中自然包括石頭,誰曾想今日居然角色轉換,成了小沐來勸說石頭忍耐,難道是爺爺說得對,這個世道就是最鋒利的刀,能夠磨平一切的額稜角麼?   石頭沒有理他,沉默著回到自己的棚屋中,曾經,這裡也是江流兒的棚屋,有些時候自己都已經忘了江流兒是什麼時候來到了這裡,成為了自己一起吃住的兄弟,甚至前些日子,他還從外面帶回來很多好飯好菜,讓許多年紀小的孩子吃到了人生中的第一頓大餐。   石頭旁觀著江流兒的舉動,並沒有因為美食而動搖,但此刻他異常的後悔,面對江流兒搪塞的謊言,自己當初沒有敏銳的感覺到江流兒的異常,否則他本來不用死,甚至,死的應該是他石頭,而不應該是江流兒。   石頭轉過身去,鬆開了緊握的拳頭,看著一臉關切的雪影堅定地說道,「雪影姐姐,仇我們一定會報,但我們會用自己的方式,我給你的承諾,就是絕不會衝動莽撞。」   雪影無奈的看著眼前的孩子,準確來說,他已經不是一個孩子,是一個男人了。   他黝黑的皮膚、堅毅的顏色、充沛的精力,都顯現出絕佳的領袖氣質,是這群少年無可爭議的老大。   雪影知道,此刻自己沒有任何資格來命令石頭做任何事,只是走向前去,以最堅定的語氣叮囑著石頭,「石頭,保護好他們,決不能死在這個骯髒的地方,你們值得更好的世界。」   雪影走了,一群孩子聚攏在石頭周圍,送別的時間很長,所有人都已經很餓了,尤其是那些半大的孩子們,但這一次,沒有任何人叫餓,無一例外等待著石頭的吩咐,包括小沐和小葉。   「我們值得更好的世界,不是麼?」石頭笑了笑,蹲下身子,摸了摸少年團中最小的孩子的腦袋,一如雪影往常摸他的腦袋一般。   漫天的白雪皚皚,是否是在孕育著一個嶄新的世界呢? 第六十四章易   夜。   幾個小廝醉醺醺的從宜春院走了出來。   今天宜春院新收了幾個姐兒,老闆特意盛情邀請幾個大人前來賞景遊玩,這些都是縣尹大人吳法言的近侍,對於宜春院這樣的勾欄妓院,自然是希望巴結的存在。   一個小廝狠狠打了個飽嗝,滿嘴的酒氣迎面而來。「那幾個小騷貨真夠帶勁的,尤其是那個年紀最小的,那叫掙扎的一個厲害啊,也就得虧是德哥,否則其他人怎麼降服得了。」   被稱呼為德哥的是一個個子不高的胖子,聽了這話,臉上浮現出得意的淫笑,「誒,兄弟們,以後跟著我,自然少不了這些好處,不就是幾個雛嘛,回頭這有的是,哥哥以後每天帶你們夜夜做新郎。」幾個小廝立刻爆發出諂媚的大笑。   一個小廝接著問道,「德哥,您這麼大面子,咱們什麼時候有機會去那醉香樓轉悠轉悠啊,這宜春院好是好,就是感覺差那麼點意思。」小廝諂媚的臉上閃現出一股子期待。   叫德哥的人啪一巴掌打在他的腦袋上,笑罵道,「看不出你小子還挺有色心,醉香樓的那些姑娘是你鳥貨能碰的麼?」   另一個小廝接話道,「德哥,也是這醉香樓太不給面子了,您這麼大人物,居然一點面子都不給,上次您跟著吳大人去樓裡,那些賤貨居然正眼都不看咱們一眼,我也就罷了,您可是吳大人的貼身親隨,是吳夫人的......」   叫德哥的人面色難看,舉起手來打斷了小廝的話,「哼,總有一天,老子得讓雪影那賤人跪在老子面前求我。」   「德哥威武。」一眾小廝紛紛喝彩。   「不過德哥,上午我們打的那小子,看起來也是個會功夫的,別回頭有人找上門來。」一個小廝怯生生的說道。   「怕他個鳥,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這裡是白城,誰還敢跑到我們縣尹府頭上撒野。」另一個小廝接話過去。   「就是,來一個咱們打一個,來兩個咱們打一雙,有德哥在,咱們怕什麼。」   「就是就是。」一眾小廝又吹又捧,將叫德哥的人捧的飄飄然。   「你們是誰?」一個走在前頭的小廝突然叫道。   兩個人影慢慢的從巷子中的陰影裡走出。   「嗯?」叫德哥的人奇道,「喲呵,這是準備來殺我們,還是來搶劫我們啊?」渾然沒有將來人放在眼裡。   「你們上午是不是打了一個人。」其中一個人冷冷的問道。   「呵,我當幹嘛呢,原來是為那條狗掙場子的啊,沒錯,就是爺們打得,怎麼啦?」一個小廝叫喚到。   「他不是狗,他叫江流兒。」來人語氣中帶著抹不掉的哀傷。   「哈哈哈,老子管他叫什麼,管他是人是狗,得罪了老子,老子就讓他死。」叫德哥的小廝猖狂的笑道。   「原來如此,我懂了。」兩人不再說話,慢慢向一眾小廝走去。   幾個小廝似乎發現了什麼異樣,面色有些發白,「你們想幹什麼?我們可是縣尹府的人。」   來人沒有說話,突然間提速向一眾小廝衝去,兩把劍掩映在陰影之中,快速遞了出去,其中一把,赫然正是貪狼劍,難道來人是小沐?   的確是小沐,他此刻,已經換上了曾經自己厭惡得不行的衣服,渾身上下滿滿的都是破洞,這是少年團的大個孩子們,為了讓小孩子們穿得好一些,共同的選擇,臉上的黑巾遮住了他的臉,卻沒有遮住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很亮,也很憤怒,他的朋友死了,以一種最屈辱,最無奈的方式死去,甚至還被一幫行兇者侮辱為狗。   小沐沒有忍,也無法忍。   除了小沐,另外一個呢?   與貪狼劍同時遞出的,是一把長劍,這個長,是相對於小沐的貪狼劍的短而言,也略比一般的劍要長一些,劍身寬厚,隱隱之間有君子之風。   小沐餘光掃到這柄劍,仍然掩飾不住露出嚮往的神色。   是的,他很喜歡貪狼劍,在龍大老闆遞給他的那一瞬間,他就已經深深的愛上了這把與他很像的劍。   但他對於劍的渴求,正是來自於身旁的這把劍,由雪影親自贈給石頭的平正劍。   平正平正,平亂世亂象,正朗朗乾坤,這也是雪影對於石頭的期許。   平正劍來了,自然也是石頭來了。   石頭在送別江流兒的那一刻,就已經決定了要替自己的朋友,更是少年團的成員復仇。   他知道雪影是為了他,為了少年團好,但他們也有自己的原則和底線,那就是團裡的兄弟姐妹高於一切,現在江流兒死了,以一種極其屈辱的方式死去,他們絕對無法容忍。   所以他和小沐來了,在小沐的極力爭取之下。   兩劍遞出,一切均見分曉。   小沐不是弱者,但顯然石頭比他更強,甚至連小沐都感到非常驚訝,石頭是雪影傳功傳的最少的,就學了一門劍術,但此刻石頭展現出來的實力,讓小沐真正知道了什麼是差距,一眾小廝在他的劍下狼狽逃竄。   這些小廝在縣尹府當差,或多或少都學過一些武藝,否則也不能將江流兒活活打死,尤其是那個叫德哥的,一招一式頗見功底,顯然是家學淵源,受過正統訓練之人。但在石頭的劍下,一切都是土雞瓦狗,實力相差太大。   石頭的眼中,此刻早已經沒有了憤怒,這可能是兄弟團成員見到他的第一次出手,沒有一絲急躁、憤怒、狂傲,就如同一個君子,緩緩展現著他的大道,只不過在此時,這是一種奪命的大道。   一眾小廝根本沒有還手之力,小沐亂劍殺死了兩個,心中憤怒依然沒有洩去,還惡狠狠的在兩人身上扎了幾劍,而石頭僅僅是高效的割斷他們的脖子,收劍,注目,沉默中似乎在與死去的江流兒對話。   石頭嘆了一口氣,「走吧。」帶著小沐緩緩走回小巷中。   一早一晚,殺人者成了被殺的人,施虐者成了被施虐的人。   形勢,就在這一早一晚之間互換。   當陋巷之中還沉浸在雪與血之間時,白城的形勢同樣發生了巨變。   吳法言以最快的速度,整合起白城各大世家的力量,宣布救民三策。   當這所謂的救民三策被送到帖木兒案上時,他們已經開展了行動。   帖木兒一字一句的讀著這份救民三策,也是告白城民眾書,冷笑,成了帖木兒態度的最好註腳。   「果然是餵不飽的白家人啊。」   帖木兒將這份救民三策扔到一旁,走到火爐旁邊暖了暖手,淡然說道。   「大人,這與白家人有什麼關係?而且我看這個救民三策,不也正是我們目前想要的麼?」一旁的真金撿起文書,奇怪的問道。   「我們需要?真金,你們都太小看這個一直退讓的吳縣尹了,或者說他的故意示弱給了你們一種假象,要記住,他是白家人,他天性之中就有著白珢的貪婪與嗜血,對待他,我們必須得慎之又慎。」   帖木兒沒有說太多,更沒有解釋吳法言明明姓吳,為何又是白家人,真金沒有再問,低頭應是。   「影兒,你是如何看吳法言的這份救民三策的?」醉香樓,白奉甲在問雪影同樣的問題。   雪影認真讀過,半晌,才擠出四個字,「包藏禍心。」   「為何如此說?」白奉甲奇道,「從面上來看,這三策的的確確是目前白城民眾所需要的啊。」   「白大哥,吳法言他的確是一城之主,但顯然,這份民告已經超出了他的職權範圍。」雪影慢慢分析到。   「你仔細看,一是聯合城內各大世家,近期將開倉放糧,明面上是解決當前糧食囤積問題,但關鍵在於這麼久都沒有放糧,為何突然轉變態度,而且你認為他們放了糧,百姓就買得起麼?尤其是流民拿什麼買?」   「二是收納流民,這個流民可沒有專指白城的流民,如果這份文告傳出去,那麼周邊十餘城的流民是不是都會朝這邊來?」   「三則是鼓勵各大世家吸納流民,分擔朝廷壓力。剿撫安民,從來都是官府的事,民間私為,則是犯了大忌,這次縣尹大人將權力移交給了世家,那不正是讓他們走上曾經白家的道路麼?」   「這三策,策策之間環環相扣,開倉放糧,放的並不是糧,而是餉,納的不是民,而是軍。」白奉甲愣愣的道。   「哼,關鍵是,哪怕帖木兒拿到這份文告,也拿吳法言沒有絲毫辦法,雖然超越了職權,但都可以說是形勢所迫,行的是正大光明之策,所以我們的吳大人是以堂堂手段,行陰謀蓄兵之計。」雪影轉過頭來,看向白奉甲道,「白大哥,面對這樣的敵人,我們真的做好準備了麼?」   白奉甲的冷汗已經流了下來,自己之前與秋官分析白城形勢,還將帖木兒作為白家人奪城的最大阻礙,但現在看來,吳家人同樣不是易與之輩,只是不知大間主等人,是否早有應對之策。   白家的奪城之爭顯然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而白城的形勢,隨著吳法言救民三策的頒布,只在一早一晚之間,便瞬息萬變。 第六十五章刺   金錢幫。   小沐木然的看著對面的龍大老闆,對方正唾沫橫飛,大聲斥責著小沐的胡亂作為。   「你可知道那些人都是縣尹府的屬吏,其中還有一個是吳縣尹的妻舅?」   小沐低垂著頭,絲毫沒有反應。   龍大老闆狠狠的跺了跺腳,「要不是你閆二哥正好在宜春院,認出了你手中的貪狼劍,順便幫你們遮掩了痕跡,你認為你們躲得過縣尹府的偵查麼?」   看著小沐移過來的詢問的眼神,坐在一旁一直沒有說話的閆雲山笑著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小沐朝著閆雲山認真行了一個大禮。   「好啦好啦,大哥,小沐也是兄弟被殺,心中氣不過,才做出了這等糊塗事,你也消消氣。」閆雲山站起身來,寬解龍大老闆道。   見閆雲山說話,龍大老闆氣呼呼的坐下,端起桌上的涼茶一飲而盡。   「小沐,大哥也是一番苦心,你切莫辜負了。」閆雲山一手輕拍著小沐的肩膀,叮囑道。   「是,多謝大哥、二哥。」小沐也知道自己和石頭兩人經驗不足,現場自然少不了留下很多痕跡,但二人交手經驗不足,對於這些問題顯然考慮不足,不得不承了龍大老闆和閆雲山的情面。   「好了,大哥,說正事吧。」閆雲山將話題引到了正題上。   龍大老闆的氣還沒有消,氣呼呼的說道,「你既然這麼愛殺人,那正好,接下來的活就你去幹吧。」   「還請大哥吩咐。」小沐趕忙應聲道。   「今日吳縣尹推行救民三策,想必你也聽說了,這是我們金錢幫的機會,但總有一些壞事之人在其中攪亂,誰要和錢過不去,就是和我金錢幫過不去。」龍大老闆說著拿出了一份名單,顯然是早就擬好的,而看旁邊閆雲山淡漠的神情,顯然他是早已知情。   小沐接過一看,其中好多都是白城有名的豪商,而當前白城米麵行的幕後大老闆孫大掌柜赫然在列。   「大哥,你的意思是?」小沐心中大概猜到了龍大老闆的意圖,但還是抱著一絲懷疑的態度,名單上所列之人,都是白城中有名有姓的大人物,如果真要全部殺掉,那豈不是意味著金錢幫要在白城中處處樹敵?   龍大老闆臉上顯現出一絲狠厲,狠狠的揮了一下手,意思非常明確,那就是全部宰掉。   「可是大哥......」小沐還要再說,閆雲山已經打斷了他的話頭,「好了小沐,大哥既然已經決定了,咱們就按照大哥說的辦就好,大哥自然有大哥的安排。」   「是,大哥。」聽閆雲山如此說道,小沐只得應是。   「金堂的封行雲堂主會配合你,記住,這次任務,只能成功,不能失敗。」閆雲山叮囑道。   見小沐沒有動彈,龍大老闆氣呼呼的罵道,「還杵著幹什麼,快去找封堂主啊。」小沐無奈,只得先行出去。   待小沐走出門去,龍大老闆面色很快恢復了平靜。   「大哥高明,好一招以攻代守,不怕他們不自亂陣腳。」閆雲山稱讚一聲,「只不過這麼大的事,你就放心讓小沐去?」   龍大老闆端起茶杯,才想起來剛才已經被自己全喝光了,輕笑著接過閆雲山遞過來的茶杯喝了一口,「老二,你的擔心我自然知道,小沐年輕,但你別忘了,他可是還有一重身份。」   「你是說少年團?」閆雲山猜測道。   龍大老闆點點頭,「少年團與雪影的關係,雖然並不為太多人所知,但只要認真打聽,想來也不是什麼難事。」   「大哥是想通過這事,將醉香樓拉進來,好把咱們給摘出去?」   龍大老闆哈哈笑道,用手點了點閆雲山,顯然是其猜中了要害,「在吳縣尹那邊,我們是工具,就要當好一個工具。但在百家盟那邊,這事可根本沒有我們金錢幫什麼事,只不過是醉香樓指示人勾結殺手,前去刺殺於他們的人罷了。」   「大哥果然好計策,如此一來,就不怕他們不自亂陣腳,分崩離析。」   堂中二人相視一眼,同時笑出聲來。   封堂主是個長相粗野的漢子,小沐見到他時,正點著一個長煙杆吧嗒吧嗒地抽著旱菸。   見小沐進來,封堂主吐了一口痰液,面色冷淡的說,「來啦。」   「封堂主,老大應該跟您說了吧?」小沐試探著問道。   對於封堂主,司馬香早就跟小沐詳細的介紹過,這個人堪稱除了閻羅王之外,金錢幫裡實力最恐怖的人,當然,龍大老闆除外,因為誰也沒見過他出手,只知道即便強如閻羅王,對他依然異常恭敬。   而金堂作為金錢幫中對外掠奪的武力堂口,也只有封行雲方才能夠鎮住底下的一幫高手。   按照司馬香的叮囑,對於封行雲,能遠之則儘可能遠之,如果必須打交道,則儘可能恭敬一些,免得這個強力堂口走到自己的對立面。   封行雲對小沐的態度一向冷淡,從小沐坐上二當家的位置開始即是如此。   「嗯,怎麼做,你說吧。」封行雲將煙杆在自己的鞋子沿上磕了磕,又塞入一些菸絲,點燃接著抽起來。   「封堂主,您也知道,我這剛入幫不久,這麼重要的事,自然得您來籌劃,我配合您即可。」小沐一臉誠懇。   「嗯,既然如此,那等老夫安排下來,再通知二當家吧。」說完也不看小沐一眼,顯然是逐客的意思。   小沐一臉尷尬,卻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深深的看了封堂主一眼,自己轉頭出來了。   「老大,你這麼對他,不太合適吧,他畢竟是二當家的。」下首坐著的一個頭目朝著封行雲道。   封行雲冷哼一聲,「誰不知道這個二當家是怎麼回事,老夫放心將兄弟們的命交到他一個小毛孩手上嗎?」   底下的頭目一臉尷尬,卻也沒有再說什麼。   封行雲擔任金錢幫金堂堂主一職多年,一向甚為服眾,除了他的強悍戰力之外,工作能力自然是讓人沒話說,一個時辰不到,一份詳細的計劃便被人送到了小沐府上。   封行雲沒來,顯然就是讓小沐照計劃執行的意思,根本沒有給小沐提出異議的機會。   小沐擦拭著貪狼劍,嘴角微微笑了笑,將來人打發走,連正眼都沒有看靜靜躺在案上的計劃一眼。   封行雲選定的第一個目標沒有出乎小沐的預料,正是當前白城最大的米麵行老闆,孫大掌柜。   現在米麵行是白城最受關注的行當,也是最關鍵的行業,金錢幫想要幫吳法言執行三策掃清障礙,從最關鍵的米麵行下手,也是最好的選擇。   等小沐趕到金堂大堂,一行人等已經裝束齊整,封行雲仍然在吧嗒吧嗒的抽著旱菸,只不過他的身邊多了兩把匕首,說是匕首有些過分,嚴格來說,應該是短劍,比小沐手中的貪狼劍更短一些,但卻比匕首更長,劍格處伸出來兩塊彎刃,既可以保護持劍人的手,也可以格擋敵人的兵器,顯然是結合封行雲的風格進行過專門的改造。   見小沐來了,封行雲絲毫沒有打招呼的意思,堂下等人見封行雲如此,自然不會主動向小沐打招呼。但一眾人等肅立在堂中,身上有著一般幫眾沒有的鐵血之意,顯然平日裡沒少做這種刀頭舔血的事情,同時也可以看出這封行雲御下有方,訓練得當。   只見封行雲抽完一袋旱菸,將煙杆撇在案几上,將兩柄劍插入腰間,大手一揮,帶著眾人便出發了,留下小沐一人默默的跟隨在最後方。   孫大掌柜最近很忙,自從接手了很多陳大掌柜的倉庫後,加上百家盟中整合力量,將絕大部分米麵行和倉庫都劃撥到孫大掌柜手下,由他統一調度,讓他更加忙碌起來。   孫大掌柜瘦削的臉上隱隱泛出紅光,他幾乎忙得兩腳不沾地,每一處倉庫如果沒有巡查到位,他就感覺缺點什麼,眼前的每一袋糧食可都意味著金錢啊,為了錢而忙碌,難道不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麼,為了這,孫大掌柜房中的六房小妾,尤其是新納的五房和六房,看孫大掌柜的眼神幽怨得幾乎要融化了他一般。   最近兩日,從新鈔推行之後,孫大掌柜已經狠狠地掙了一筆,所有能夠提前買糧的人家都將自家的家產變賣的變賣,趕緊搶購了一批糧食,生怕剛到手的新鈔如以往一般迅速貶值,而那些本就吃不上糧的流民,則是賣兒賣女,也要買點活命糧,誰也不知道這大雪要持續到什麼時候。   「快快快,將這些糧食搬到那邊去,拿點木頭來將這塊墊起來,別雪水化了把糧食給糟了。」孫大掌柜事必躬親,此刻的他,仿佛一個倉庫的苦力一般,在四處忙碌著。   一個苦力按照孫大掌柜的吩咐,從倉庫的一角搬來了木頭,走過孫大掌柜身邊時,卻失手將肩上的木頭掉在了地上。   孫大掌柜心頭火氣,「他媽的,這點事都幹不好,要你來吃乾飯的啊......」可惜的是,那個苦力並沒有讓他把剩下的,更加汙穢難聽的話罵出來,一柄峨嵋刺已經刺入了他的喉嚨,刺尖直接從他的頸後傳出,只是一眨眼之間,孫大掌柜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撤!」同樣扮作苦力的封行雲見兄弟得手,第一時間發出了撤退的命令。   但可惜的是,已經來不及了。 第六十六章圍   「來了還想走嗎?」幾個蒙面人從倉庫外面走了進來,顯然是早有準備。   封行雲面色一變,最先看向的,卻是小沐,只見小沐面色緊張,手持貪狼劍警惕的面對著對面的敵人,封行雲看不出其他異樣,方才暫時放下心來。   「閣下是誰?」封行雲冷聲問道。   「哈哈,老匹夫,你們跑到我的地盤上殺人,卻來問我是誰?你不覺得這個很可笑麼?」其中領頭的人將臉上的面具一摘,赫然是剛剛還倒在地上的孫大掌柜。   不,準確來說,此人才是真正的孫大掌柜。   孫大掌柜能走到今天,又豈是易於之輩,尤其是當下這個節骨眼,他又何嘗不知道自己是眾矢之的,加之早就得了趙老闆的提醒,還調撥了兩名高手前來護衛。孫大掌柜越發謹慎起來,專門安排了自己的同胞兄弟替自己前來打理倉庫,自己則扮成普通隨從跟隨其後,未曾想到,居然真被他賭對了,至於此刻已經死得不能再死的同胞兄弟,孫大掌柜並沒有那麼悲痛,誰讓他在聽說這一倉庫糧食都歸他所有時,如此的興奮和著急呢。   封行雲等人面色驟變,顯然未曾預料到有這種情況發生,更無從得知孫大掌柜居然有一個長得如此相像的同胞兄弟,只能怪自己籌算失策。   封行雲看了看對面幾個人,厲聲笑道,「孫大掌柜好手段,但你認為,就憑你們,就能攔得住我們麼?」   「那你們就試試吧。」說完一揮手,身後幾人瞬間撲向前去,與封行雲幾人對戰起來,只留下孫大掌柜一人在後面悠閒的看戲。   對方人雖不多,但顯然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尤其是其中兩人,直接找上功夫最高封行雲,聯手將其圍困起來,顯然是打得牽制之術,讓其無法分心指揮,讓對方陷於混亂之中,不求絞殺,先按照預定方案拖住人即可。   金堂的人果然陷入了混亂之中,一行人刺殺自然是行家裡手,但真正在這種對戰之中,則明顯有所欠缺,自己雖然人數佔優,但居然被對方牢牢牽制住,還被傷了兩人。   好在還有小沐。   小沐此刻已經不是之前陋巷刺殺的那個雛了,他早已經是一個男人。   他很年輕,也很好學,尤其是從司馬香那裡,從雪影那裡,他學到了很多東西,其中不乏軍陣對敵的本事,這是雪影專門傳授給石頭和他的,至於為什麼,雪影沒說,他們也沒問。   小沐學得很好,所有的才能在這一刻展現的淋漓盡致。   金堂所來的十來個人,在他的調度之下,三兩一組,利用對方人手不足的劣勢,在牽制的基礎上,力求殺敵,讓小沐有了更多發揮的空間。   小沐如同一條遊魚一般,快速的在人群之中穿梭,瞬間斬殺了兩人,一柄貪狼劍沾染了鮮血之後,閃現出詭異的妖豔色彩,奪人心魄。   小沐並沒有將注意力放在這些高手身上,他深知,即便是加上自己,也很難一時之間將這些人全部斬殺,而看孫大掌柜悠閒的態勢,絲毫沒有為自己人員處於劣勢而擔憂,顯然是心有所恃。   確如小沐所猜想的一般,孫大掌柜早在自己同胞兄弟被刺的瞬間,就已經向趙老闆等人報信,百家盟早已料到有這種情況,只是不知道哪處才是最先針對的重點,因而約定了特殊的傳令方式,以便各處遭襲時能夠第一時間通知盟內,再調度人手前去支援。   由於孫大掌柜此處特殊,因而趙老闆特地派出兩名高手提前支援。   孫大掌柜悠閒的算著時辰,手下這些人都是高手,哪怕有所損傷,想必也可以牽制住對方一些時間,只要等到盟內的支援一來,這些人不過是些土雞瓦狗罷了。   突然之間,孫大掌柜打了一個寒顫,定睛一看,才發現一截劍尖已經從自己的肚子穿了出來。   孫大掌柜手中的茶盞摔在地上打得粉碎,他努力的扭頭,只感覺腹中的劍正在不斷的攪動,抽走了他所有的生機。   孫大掌柜終於看清了來人的臉,他並不陌生,是曾經金錢幫最早的二當家,不是聽說他死了麼,孫大掌柜眉頭一皺思索著,可惜的是,他再也沒有時間將這個問題想清楚,也再也沒有機會鬆開眉頭。   閆雲山的出現顯然出乎了孫大掌柜的預料,誰能想到除了對面的人手,居然還有人在外潛伏。   封行雲與小沐則異常興奮,尤其是封行雲,一瞬間爆發起來,將圍殺自己的兩名高手震開,兩柄刀在手中飛速旋轉,打得對面兩人措手不及。   兩人一見孫大掌柜神死,心思早已經不在這裡了,趙老闆派他們來,就是為了保護孫大掌柜,現在人死了,他們自然也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了。只見二人揮劍將封行雲蕩開,一個閃身,打碎倉頂而去。   封行雲還欲再追,卻被閆雲山攔下了,「好了,無傷大雅,由著他們去吧。」。   封行雲脫困,立即指揮眾人將剩下的人手全部絞殺。   封行雲一臉愧疚的向閆雲山行了一禮,「二當家的,是老夫之罪,請二當家責罰。」   封行雲當著小沐的面稱呼閆雲山為二當家的,既是真情流露,顯然也是根本沒有顧忌小沐的意思,閆雲山掃了一眼小沐,見其臉色一如往常,深知眼前這個誰都認為是毛頭小子的少年並沒有表面那麼簡單。   「好了,此刻不是誰的過錯的問題,好歹是順利除掉了姓孫的,也算是沒有什麼損失。」閆雲山伸手檢查了一下孫大掌柜的屍體,確定眼前之人就是孫大掌柜本人,方才徹底放下心來,對著封行雲等人緩緩說道。   「二哥,此地不宜久留,我見剛才孫大掌柜態度隨意,顯然是心有所恃,說不定此刻援軍就在路上,我們還是快些離開吧。」小沐出生提醒到。   這句話倒出乎了閆雲山的意料,沒想到這小沐居然還有如此意識,但他只是淡然一笑,並沒有解釋其他,神色還是絲毫不急,晃悠悠在倉庫中轉了一圈,方才帶著眾人離開。   小沐見閆雲山神色有異,稍一琢磨,便反應過來,說不定這閻羅王早就已經除掉了孫大掌柜前去報信之人,那麼就有兩種可能,一則是閆雲山早就埋伏在外,見孫大掌柜派人出來就立即誅殺,另一種可能則是閆雲山早就知道孫大掌柜要往外傳信,同時知道傳信途徑,方才能夠這麼淡然的應對,而且能夠非常確定不會有絲毫消息洩露出去,保證沒有援軍前來。   如果僅是第一種可能,則閆雲山實力實在可怕,但若是第二種可能,小沐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閆雲山等人剛走不久,便見一隊軍士趕了過來,將事發的倉庫團團圍住,只見外圍一人面色冷峻,看了一會便掉頭走了。   白城的一處地堡之中,趙老闆面色冰冷的坐在上手處,下面坐著面色不安的孫老闆,不斷有人前來向趙老闆報告著什麼,每過來一人,趙老闆的面色就更冷一分,當在孫大掌柜倉庫外圍的那人回來匯報之後,趙老闆再也忍不住,哐當將桌前的東西掃到了地上。   「老三,現在這個局面,你應該給我一個解釋。」   「二哥,我這能給什麼解釋,我也需要解釋。」孫老闆此刻也是火起。   兩人冷冷對峙片刻,還是剛進來之人打了圓場,「兩位老闆,此刻不是吵架的時候,還是先看看當下怎麼辦吧。」   孫老闆面色緩和下來,朝著趙老闆認真行了一禮,「二哥,我錯了。」   趙老闆冷哼一聲,悶聲坐了下來,不再說話,場面十分尷尬。   正在這時,只見外面衝進來一人,「趙老闆、孫老闆,二位都在啊,那正好,你們現在該給老夫說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吧,老夫那處棉花倉,可是被人連鍋端了。」來人冷笑一聲,顯然是興師問罪來了。   「錢老闆,你這來問我們,我們應該問誰去?」孫老闆沒有好氣的回答道。   「哼,還問誰去,當初咱們可是說得好好的,大傢伙按照你們的計劃,按照各自分工囤積物資,然後由你們統一調度,現在出了事,你們就不認帳啦?」錢老闆見孫老闆態度不對,心頭更是火大。   「古......錢老闆,既然你還記得咱們當初說好的,那你也應該知道,做生意就會有賠有賺,賺了皆大歡喜,賠了也要認栽。」孫老闆面色不善,好在帶著面具,讓外人看不出來,但也險些氣急之下叫出錢老闆真名。   錢老闆面色一變,見孫老闆最終掩飾過去,方才緩和了幾分。   「好了,不要吵了。」上首的趙老闆砰得一聲將眼前的桌子拍碎,將正吵得不可開交的兩人都嚇了一大跳,尤其是錢老闆,此時方知眼前的趙老闆顯然也是一個武林高手,不禁對其來歷產生了好奇。   「我們被人賣了。」趙老闆冷冷的掃視了孫老闆和錢老闆一眼,只見二人同時面色一變,自然知道此話非同小可。   「是誰?」兩人異口同聲的問道。 第六十七章破   趙老闆看了看二人,冷聲說道,「此人既熟悉我們的謀劃布置,連我們很多倉儲的據點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而且到目前為止,我們被襲擊的地方甚至連消息都沒有傳出來,被封鎖的如此嚴密,很可能就是我們的消息渠道出了問題。」   孫老闆奇道,「可是除了我們的地方,其他地方,包括文家、葉家這些家族的地方也多多少少也被掃到了,趙老闆您是否過慮了?況且這次雖然沒有消息出來,說不定是對方力量雄厚,讓我們的人根本沒有時間傳遞消息?」   「不,我贊同趙老闆的說法,這次官府軍隊根本沒有調動的跡象,顯然是地下勢力在替官府行動,如果是地下勢力的話,恐怕現在白城沒有任何一股力量能夠在這等規模之下封鎖住所有的消息傳遞。」一旁的錢老闆說道。   趙老闆和孫老闆自然知道其在官府中的地位和影響力,他說官府的力量沒有調動,那就是絕對沒有調動的痕跡,「而且這次風三和風四從褚老闆那裡出來,也說對方力量並不多,顯然是以刺殺為主,只不過我們被人家玩了一個反其道而行之。」趙老闆懊惱的道。   「趙老闆,我覺得咱們有些過於擔心了,從目前各處報來的情況來看,我們損失最大的就是褚老闆那裡的米麵行,其他地方雖有損失,但各個老闆都還安好,最多就是損失一座兩座倉庫而已,尚且影響不了大局。」孫老闆連聲寬慰道。   「哼,影響不了大局,現在米麵乃是白城最關鍵的物資,現在被官府接收了,他們就有足夠的底氣穩步推行新鈔,我們再想炒市,恐怕是難上加難。」錢老闆同樣沒有好氣。   「看來二位老闆都忘了,我們還有一招底牌。」孫老闆詭異一笑。   「哦,孫老闆可有妙計可破此局?」錢老闆連忙道。   「哈哈,趙老闆您忘了麼,曾經的褚老闆的兒子還在我們手上,他們以為官府接手了,我們就無可奈何,那我們就走官府的道,讓曾經褚老闆的兒子去告現在的褚老闆奪了他爹的米麵行,官府不得不受理,那麼他們相應要調用倉庫的物資,就不得不受限制,我們用不了,他們也別想用。」孫老闆笑道。   「褚老闆的兒子在我們手上?」錢老闆眼神一凝,冷聲道。   「哈哈,孫老闆所說也是一個辦法,現在也不得不出此下策了。」趙老闆打了個哈哈,將錢老闆的疑問撇在了一邊。   「再說,無論他們怎麼折騰,現在米麵棉麻大批物資都在我們手裡,白城缺糧,周邊十八城更缺糧,想來要不了多久,周邊駐軍就該來白城運糧棉了,官府要籌措糧草,自然還是由我們說了算。」孫老闆面帶喜色,顯然想通了此關節,早已沒了開始的驚慌神色。   正如孫老闆所說,此刻吳法言的對面,正坐著從周邊要塞前來要糧的人。   「吳大人,按樞密院的行文,我們周邊城鎮和要塞的糧食棉麻,一向都是由你們白城供應,現在你告訴我沒有糧食是什麼意思?難道你是想讓我們餓著肚子打仗麼?」坐在吳法言下手的一個將官猛然站起來質問道。   「木花將軍,下官並非此意,只是這幾個月天降大雪,商旅不通,白城自身都缺糧,又豈有不給各位將軍糧草一說。」見幾個將官面色不善,吳法言接著說道,「再說,現在帖木兒大人正在白城,城中一切事務,都聽帖木兒大人決斷,你們來找下官要糧,實在是為難下官啊。」吳法言面露難色。   「哼,吳大人,我們都是粗人,只管打仗,不管其他,只知道之前找誰要糧,現在還找誰要糧。」那叫木花的將領冷哼一聲,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   吳法言狀若被木花所激怒,狠下心來狠聲道,「諸位將軍實在難為下官,就算是把我殺了,現在也沒糧給各位。」   「你!」木花顯然沒有料到吳法言態度如此堅決,一時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吳大人放寬心,我們怎麼敢難為大人,如果大人今天實在沒有糧草給我們,那我們只能回去稟報兀魯爾哈將軍,讓大將軍準備移軍就食了。」旁邊一人攔住了木花,兩眼冷酷地直視著吳法言。   吳法言冷汗已經流了下來,移軍就食,沒想到對方居然拋出了這個砝碼。   現在白城是吳家的天下,但如果兀魯爾哈移軍過來,那麼吳家在白城應當如何自處?   那人顯然要的就是這種效果,面色冷峻的坐在椅上,也不催促吳法言,靜靜的等著吳法言的答覆。   正在這時,蒙放一溜小跑進來,趴在吳法言的耳邊說了兩句話,吳法言騰地站起來道,「各位將軍,好消息,剛剛下面的軍士正好查抄了一座米麵倉庫,雖然量不多,但也夠一兩位將軍兩月份額了。」   「哈哈,有糧自然先給我。」木花大笑道。   其他幾人也立馬站起來嚷嚷起來,只有剛才說話之人依然老神神到地坐在椅子上,靜靜的看著一眾人等爭吵。   眾人正爭得厲害,卻見吳法言面色猶豫地插話道,「各位將軍,現在雖然有糧了,但能不能給各位將軍,還得下官問過帖木兒大人才行。」   「哼,吳法言,我們是看在你爹的面子上才跟你這麼客氣,你這是逗老子們玩呢?」一個將軍砰的一拍桌子,那桌子應聲而散,顯然此人功力不弱,倒把吳法言嚇了一跳。   「各位將軍,下官實在為難,不如請各位將軍移步,隨我一同前去見帖木兒大人?」吳法言強笑道。   「這就不必了,請示一事還是請吳大人直接找帖木兒大人吧,我們就在這裡等您回信即可,成與不成,全憑大人一言而決。」椅中之人直接回絕了吳法言的問題,冷冷說道。   吳法言無奈,只得告辭去找帖木兒去了。   「大人說了,今日身體抱恙,無法接待大人,城中之事,全憑大人決斷。」帖木兒早已知道軍中有人來討糧,他自然知道此刻糧食對於白城,對於自己推行鈔法的重要性,但他實在不願意得罪兀魯爾哈,最好的辦法就是把吳法言推到前面去。   吳法言自然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他要的就是這句話。   吳法言還沒來得及回到堂上,蒙放又跑了過來,只見吳法言冷笑不斷,直接吩咐蒙放將來人帶到大堂上去。   「大人,小人乃陳府管家,這孩子是我家少爺......」堂下一人抱著一個孩子戰戰兢兢的走進來,卻見堂下一眾軍士兇神惡煞的看著自己,不由得打起哆嗦來,說話也磕磕絆絆。   「好了好了,你直接說來幹什麼吧。」吳法言不耐煩的打斷了來人的話。   那人想著人家許給自己的好處,膽色一壯,臉上畏縮的神色也下去了大半,連忙道,「大人,我是帶我家少爺狀告城南孫大掌柜,他謀財害命,侵奪我家老爺家產,還請大人替我們做主。」說著放下孩子哐哐磕起頭來。   堂下一幹軍人見此情形,無不哈哈大笑起來,「我說狗東西,你這是來給你家少爺爭家產的,還是給你自個爭家產呢?」木花冷笑道。   管家面色變幻得更加精彩,但自然不敢反駁什麼。   「額,各位將軍,他要爭的,正是剛才我手下軍士查抄的那座倉庫。」吳法言皺著眉頭,捏著手中的狀紙嘆息道。   「什麼?」木蘭騰的站起來,其他幾人也不落後,虎視眈眈的看著眼前的管家和孩子,這番模樣倒把那孩子嚇得哇哇大哭起來。   「額......大人,確是如此,承平倉乃是我家老爺的產業,後來因為我家老爺被奸人所害,就被孫大掌柜乘機奪去......」那管家見一眾人等虎視眈眈的看著自己,牙齒不自覺的打起寒戰來。   「各位將軍,你們看這可如何是好,如果沒有苦主,那這倉糧食自然可讓各位將軍運走,現在苦主來了,我這......實在難辦啊。」吳法言一攤雙手,無奈的道。   「哼!」只見那木蘭大步一邁,走到那管家身前,怒目圓睜,冷喝一聲,「誰是苦主?」   只聽那管家牙齒打顫,根本說不出話來,只得顫抖著用手指了指一旁的孩子。   卻見木蘭猛地走上前來將孩子提起,不顧孩子的哭叫,直接扔出堂外,只聽見砰的一聲響,再也聽不見孩子的哭聲了。   堂上眾人面色一變,卻不想這木蘭如此心狠手辣,但的確幫著大家解決了大麻煩,一眾人等重新坐會位置上,誰也沒有多說什麼。   反而是一直紋絲未動的那人,眉頭緊皺,顯然是看不慣木蘭的行徑,但也知道軍中武夫驕野蠻橫,加之是兀魯爾哈帳下單獨駐守一城的大將,自己雖然代表兀魯爾哈帥帳前來,卻也不好說什麼。   只見吳法言猛地站起身來,跺足不已,「將軍,何至於此,何至於此啊。」木花等行伍之人可以不用考慮城中百姓反應,吳法言卻不得不考慮。   卻見那管家早已經嚇傻了,兩股之間,汙穢橫流,一眾人等捂著口鼻,吳法言連忙讓堂外小廝將此人拖出直接扔到了大街上。   一場精心設計的局,就這樣被木花此人,以最蠻橫的手段,破壞的一乾二淨。   吳法言心中默悼,雖然知道事情麻煩,但也的的確確為自己解了一個難題。   「只是可惜了一條人命。」 第六十八章搶   吳法言雖然沒有預料到對方會使出苦主求告這一招,但這個節骨眼上木花直接痛下殺手,既解決了自己當前軍隊與自己反目的危機,還將矛盾轉嫁到對方根本無法追究的軍隊身上,同時也把木花等人拉到自己同一陣營之中,顯然是正中吳法言下懷。與此相比,民眾可能的一些反應反而不值一提了。   「事不宜遲,那本將軍可就帶人去運糧了。」木花絲毫沒有將剛才從自己手中逝去的小生命放在心上,反而得意洋洋的笑道。   旁邊的那人淡淡的道,「木花將軍,現在是特殊時期,雖然是你奪下了這倉糧,但你自己一個人獨吞,不太合適吧?」   「哼,言敘文,什麼意思,你是想跟本將軍搶麼?別以為大將軍寵信與你,本將軍就怕了你。」木花冷哼一聲,根本沒有退縮的意思。   這言敘文卻是個漢人,在滿堂蒙古將軍中顯得尤其扎眼,但其面色冷淡,絲毫沒有怯場畏縮之意,朝北方抱拳行了一禮,「大家都是大將軍麾下,本就不分你我,再說帥帳雖然缺糧,但也不願與各位將軍傷了和氣,只是現在各城缺糧,如果你一點都不分潤一些給其他將軍,想來也說不過去吧。」   「就是就是。」剛才沒有言語的幾個將軍見帥帳前來之人都如此說了,自然連聲附和。   這木花雖然莽撞,卻也實實在在是一員猛將,一干人等明面上自然不敢與他直接相爭,現在言敘文主動站出來說話,卻是大家的一個機會。   「言敘文,你這是故意挑撥。」木花怒目圓睜,逼視著言敘文。   言敘文卻不理他,端起茶水輕抿一口,淡然道,「是不是挑撥,各位將軍心中自有論斷。」   「嘿嘿,木花將軍,言將軍說得有理,又不是只你一家缺糧,好歹分兄弟們一些吧。」坐在木花對面之人笑道。   「你,言敘文,算你狠,老子記住了。」木花怒道,卻也不敢真的犯了眾怒,只得氣呼呼的朝外走去,一幹將軍見狀也紛紛起立,朝著言敘文淺淺行了一禮,趕緊追著木花而去,深怕去晚了就沒自己的份了。   見一眾人等散去,吳法言輕呼一口氣,朝言敘文深深行了一禮,「小侄拜見言叔叔。」   聽這話語二人卻是熟識。   言敘文站起身來,「哈哈,小吳大人不必客氣,剛才這些老丘八在這兒不便相見,此次卻是苦了你了。」   吳法言嘆道,「叔叔,剛才要不是你幫忙,恐怕法言今日連這道門都走不出去啊。」   言敘文拍拍吳法言的肩膀,笑道,「不必如此,白城雖然缺糧,卻不至於缺到如此地步,你這還得多費些心力。」   吳法言聽言敘文言語之間,還是揪著糧食不放,心中也只能無奈嘆息,又趕緊轉過話頭,抓住機會向言敘文探聽情報,「叔叔,以往缺糧,卻也沒見各位將軍一股腦的來要,為何此次形勢如此緊張?」   言敘文四處打量了一圈,吳法言連忙屏退左右,言敘文方才輕聲說道,「現在軍情緊急,周邊各城流民日多,不少地方大族都有異動,雖然大將軍英明,擊敗了不少勢力,但就怕這些人和流民搞在一起,終究是個大隱患啊。」   吳法言一驚,趕忙追問道,「叔叔的意思是可能要打大仗?」   言敘文輕輕點了點頭,望向吳法言深沉道,「這次大將軍遣我前來,一則是要糧,二則是要問問你父親,這次周邊生亂,顯然是有人在背後操控,根據大將軍掌握的情況,很可能就與白家有關。」   「白家?」吳法言裝作一驚。   「你自然知道這事非同小可。白家蓄謀一百年,底蘊力量不可小覷,他們肯定也不會錯過這次機會。再加上帖木兒這時候前來,你們吳家可不輕鬆。」言敘文一直觀察著吳法言的神色,卻見他滿臉惶恐,心中嘆道,不知白城這次能不能挺得過去。   言敘文雖然跟吳法言說了很多,而且都是實話,但顯然沒有全說,此刻白城周邊的形勢之複雜,已經遠遠超出了一般人的想像,現在白城雖然亂,但並沒有達到不可控制的那種亂象,按照言敘文的猜測,不排除白家有驅虎吞狼之意。   臨走,言敘文叮囑吳法言抓緊行動,儘快籌措軍需,否則剛才所說的移軍就食雖然是為了迷惑一幹將軍,卻也不是一句空話。自己則趕緊趁著一干人等為了一倉糧食爭奪之機,去吳家找吳家老爺子吳清源了。   看著言敘文離開的背影,吳法言眼中閃現出一絲狠厲。   他自然知道,這些人都是他們吳家背後的手,也是他父親牢不可破的隱秘關係,表面看他們吳家只有一個族叔在朝廷任職,還是帖木兒死對頭的右丞相一系,但只有吳法言才知道,其父吳清源藉助白城交遊之廣泛,每年吳家通過白城所斂財富已經達到了驚人的地步,但自己根本留不下多少來,幾乎全部都去餵背後的這些狼了。   吳法言輕哼一聲,剛才自己借木花之手,可以說是與百家盟打了一個平手,自己沒能得到那些糧,百家盟也沒能保住。但現在軍方直接找到了自己的頭上,顯然之前的策略得有所調整,必須在儘快滿足兀魯爾哈需要的情況,得將糧草掌握在自己手中,難道真的要動自己身後那些家族麼?吳法言顯然是不願意的。   吳法言盤算片刻,最好的對象,自然還是百家盟,手中最好的槍,那自然是以言敘文為首的軍方勢力,如果巧取不過來,那就豪奪吧。   帖木兒能給錢莊和米麵行掌柜的開會,吳法言自然也會。   只不過相對於帖木兒的恩威並施,吳法言則溫柔得多,只是再次請出了木花,用木花的刀子逼著大家開倉賣糧。   誰敢與軍隊作對?   無論是不是百家盟的人,此刻都只能暫時低下他們高貴的頭顱。   只不過吳法言承諾,一定用新鈔從各個老闆手中買糧,決不讓大家受一分損失,好歹是讓這些已經面如死灰的掌柜們緩和了一下神色。   「錢老闆,這次怎麼軍方給牽扯進來了,你怎麼也不攔著點?」孫老闆對著錢老闆埋怨道。   「哼,我攔,那木花直接將褚老闆兒子摔死的時候,我怎麼沒見有人敢上去攔?還有人自以為得計。」錢老闆此刻也是怒火中燒。   現在各支軍隊的重點都放在了糧食上,下一步顯然會轉移到自己重點囤積的棉麻上,從這次兀魯爾哈讓自己麾下一股腦前來白城,除了要糧,也是向吳家施壓,逼著吳家再次站穩自己的立場,但也可以看出現在形勢之緊張。   如果要打起仗來,棉麻價格肯定上漲,但自己能不能從這些丘八手中保到那個時候呢?連錢老闆自己都沒有底,如果真要讓自己動用自己的底牌,如非關鍵之時,錢老闆絕不會行此下策。   「你!」孫老闆面色漲紅,但顯然顧及對方的身份,也不敢發作。   「好了,二位老闆,現在不是內訌的時候。誰也不曾料到這吳法言一招禍水東引,直接將軍隊的目光放到了咱們身上,顯然他也不顧及什麼名聲了,褚老闆的小兒雖然是那木花所殺,吳法言卻也躲不過那悠悠眾口。再說,這次雖然我們沒有得計,他吳法言自然也不好受,帖木兒更不好受。」趙老闆冷靜的說道。   「那現在怎麼做?」錢老闆問道。   「哼,他們要買,我們自然得賣,但賣給誰,怎麼賣,我們自然得好好籌劃籌劃。」   錢老闆眼睛一亮,「哦,怎麼說?」   三人立即輕聲謀划起來。   城北一家普通人家,當家的就是個老實漢子,平日裡就在利升米麵行幹點雜活,今天雖然與往常一般回到家中,但卻給左鄰右舍帶回去一個不安的消息,「城外的軍隊都要開進來搶糧了。」   「這幫狗日的蒙古人,這是要斷了我們活路啊。」   「這幫賣糧的也不是好東西,上次抬價那麼高,這次被當兵的搶了也活該。」   「哎,老爺子,你怎麼這麼糊塗啊,只要白城還有糧,哪怕我們賣兒賣女,好歹還可以有口吃的,要是都被那幫當兵的搶去了,我們接下來吃什麼啊。」   「他們能搶,我們怎麼不去搶?」   「搶,你搶得過誰?那些米麵行,還是當兵的?瞧瞧你這二桿子身板,風一吹就倒,你還搶,你吃屎吧。」   「你。」   「那既然不能搶,那該怎麼辦?」   「找吳家去啊,他吳法言是我們的父母官,就該為我們做主。」   「對對對,找他們當官的去。」   城南,張二狗平日裡就是個小混混,坑蒙拐騙偷一樣不落,好歹是能夠把自個養活好。今日卻見他扛著一袋子糧食偷偷摸摸藏了起來。張二狗朋友很多,雖然都是些狐朋狗友,他有糧食這事自然沒瞞過他的朋友。   「好傢夥,現在都缺糧,你這倒好,這麼多糧食,又從哪兒偷來的?」   「嗨,你們還不知道吧?這兩日城南板橋當鋪有人派錢,說這兩日那些米麵行就要大量出貨,只要拿著他們的錢,替他們把糧食買回來,自然會給我們一些抽成。」   「還有這等好事?」   「那當然,還不快去。」   「走走走,一起去,一起去。」   白城的風雲,再一次被攪動起來。   但誰也沒有想到的是,這次的主角,是這些平日裡誰也看不起的賤民和流民。 第六十九章庶民的力量   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特性,有些狂傲,有些懦弱,有些憤怒......形形色色的人構成了這個大千世界,描繪了一幅美好的多彩圖景。   但當人因為某一個訴求聚合在一起之後呢?   群體的意志代替個人的意志之後,這種形形色色和多彩就將被打破,一種無形的力量控制著這個群體中的所有人,感染著他的情緒,控制著他的行動,影響著他的決策。   哪怕他是最懦弱的人。   此刻的縣尹府,就面臨著這樣的問題,成千上萬人不知從某個旮旯鑽了出來,一起來到縣尹府,聲稱要找吳大人做主。   門前當差的差人開始還當成看戲,但當人越聚越多時,他的臉色越來越差,連滾帶爬的跑向後堂找蒙放去了。   蒙放現在也正在焦頭爛額,之前自己底下的屬吏被人刺殺得七七八八,這些人可都是對付門口那些平民的最佳人選,現在自己手下幾乎沒人可用,蒙放不禁狠狠的詛咒起帖木兒來。   吳法言早就站在大堂之中,雖然看不到外面的場景,但那喧囂的聲音每一絲他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見到蒙放臉色難看的走了進來,吳法言閉著眼睛淡淡的問道,「現在聚了多少人啦?」   「大人,剛才還數得清,現在已經數不清了,承平街早就已經站滿人了。」   「大人,你看,要不要咱們讓差兵前去驅散。」蒙放接著道。   「你認為誰敢去?」吳法言嘴角扯起一絲微笑。   「額,大人,不成讓木花大人等人出面?」蒙放隨即又出著主意。   「你今天來,看到木花他們了麼?」   「回稟大人,沒看到。」   「這群人,誰也不是什麼善茬,看現在有事了,自然得往後退。」吳法言淡然一笑,卻絲毫沒有將之放在心上。   「大人,那您看我們現在怎麼辦?」蒙放謙恭的問道。   「不用怎麼辦,去幹好自己該幹的事情就行。」吳法言擺了擺手,示意蒙放退下了。   吳法言面上沒有波動,心中卻並不平靜,這麼多人能夠這麼短時間內全部聚集到縣尹府,如果說後面沒有人鼓動,估計傻子也不會相信,而且顯然是針對自己而來的,一下將其推到了三難境地,不能推給上官帖木兒,不敢得罪軍方,更不敢隨意屠戮人群,畢竟吳家還想著統治白城千秋萬代呢。   吳法言當然知道,只要出動城防軍,這些人自然都是土雞瓦狗,立馬崩塌。但只要出動了城防軍,之後的局勢發展,就勢必不受自己控制,這只能是最後一步棋。   怎麼辦?成了擺在吳法言面前最大的問題。   縣尹府的旁邊,醉香樓早就已經緊閉大門。   四樓,白奉甲與雪影正俯視著樓下越聚越多的人。   「白大哥,這就是庶民的力量啊。」雪影莫名感慨了一聲。   「現在吳法言閉門不出,是不是在調動軍隊鎮壓?」白奉甲問道。   雪影搖了搖頭,「吳法言並不傻,他知道,帖木兒、兀魯爾哈,還有現在縣尹府前面的民眾,他誰也不敢得罪。」   「這話怎麼說?」   「白大哥,你要記住一點,如果想要攻佔一個地方,就需要殺人,但要想統治一個地方,必須要少殺人。」雪影轉過身走到桌前,緩緩倒了一杯酒說道,「民心似水,更似酒,動之無形,暴裂無聲,所以才有古語,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白奉甲緊跟著走到桌旁,端起雪影倒出來的酒水喝了一杯,方才問道,「那現在吳法言豈不是無計可施?」   雪影搖搖頭,「白大哥,你剛才看下面的人,是否有什麼發現?」   白奉甲沉思了片刻,醒悟道,「你是說衣服?」   雪影淺笑點點頭,「正是衣服,今日所來之人,顯然都是城中平民,服飾雖然簡陋,但還算得體,說明是白城世居之民,而且都是家有薄產,這次糧食之爭,流民其實早就已經無所謂,因為價格無論多低,他們買得起的可能也微乎其微,現在價格漲了,或者軍隊將糧食全部搬走,對他們的影響反而最小。」   「流民受影響最小,反而是白城的世居之民受影響很大,所以才有人專門挑撥他們,讓他們來找吳法言要說法,畢竟吳法言才是他們真正的父母官。」白奉甲經雪影一點撥,瞬間想通了其中關節。   「正是如此,吳家的統治歸根到底,都是要靠他們的支撐,所以吳法言註定不敢輕易出動軍隊,現在我們就等著看吳大人的高招了,如果機會合適,我們不介意給他加上一把火。」雪影的眼光很亮,給人一種異常自信的感覺。   白奉甲喝完杯中的酒,贊同的點了點頭。   就在所有人都認為吳法言正在焦頭爛額之時,誰也沒想到的是,吳法言此刻正將自己關在書房練字,看這情形,絲毫沒有著急的模樣。   「大人,大人。」門口傳來了蒙放的呼喊聲。   吳法言將自己的衣襟和頭髮都弄一些,方才走出門去,自然不能讓其他人看到自己此刻的作為。   「怎麼啦?」吳法言面色焦急的道。   「大人,老大人,帖木兒大人,還有木花將軍他們都遣人來問,大人到底準備怎麼處置?」蒙放深知吳法言現在正坐在火山口上,火氣正衝,連說話的語氣都比平時謙恭了幾分。   「問問問,他們問我,我問誰去。」吳法言怒道。   「大人慎言。」蒙放趕緊看了一眼四周,連忙拉住吳法言,「大人息怒。千萬不可意氣用事。」   吳法言一甩袖子,走到堂中自己一個人悶坐起來。   蒙放諂笑著跑過來,給吳法言倒了一杯茶,「大人你到底有什麼方略,現在老大人他們都等著您回話呢。」   吳法言抿了一口,哐當將茶杯頓在桌上,「給我拿酒來!」   「額,大人,現在......」蒙放還欲再說,卻見吳法言一雙眼睛異常冰冷的看著自己,連忙一溜煙跑去取酒去了。   待酒取來,吳法言端起一壺酒,咕嚕咕嚕灌了起來,也絲毫不管一旁焦急得不行的蒙放。   蒙放見狀,心中閃過一絲喜意,也不再管吳法言,自己偷偷的從後堂溜了出去。   蒙放的所作所為吳法言自然看在眼裡,但他要的自然就是這種效果。   「兄弟們,這吳法言拿我們不當人看,把我們晾在這裡三四個時辰,自己在裡面吃香的喝辣的,讓兄弟們在外面吹著冷風,餓著肚皮,還有這樣的父母官的嗎?」一個男子大聲的在人群中呼喊到。   「沒有,沒有。」周邊人群密集應和道,聲音直衝雲霄,將此刻縣尹府後堂的木花等人震得火冒三丈。   「這個狗日的吳法言,他媽的到底是怎麼想的,這點小事都辦得拖拖拉拉的。」木花一拍桌子,站起身來道。   「木花將軍慎言。」言敘文還是一副不慌不忙的神色,端起茶來細細品著。   「哼,就看不慣你們漢人裝腔作勢的模樣。」木花顯然也知道自己說話出錯了,嘴上卻不饒人。   言敘文笑了笑,沒有接話。   「枉我們白城百姓這麼支持他們姓吳的,他們一點都不管我們的死活。兄弟們,這種人我們還能不能要?」男子繼續喊道。   「不能,不能。」周圍人群接著應和道。   樓上的雪影聽到這句話,嘴角露出一絲微笑,顯然這句話正是關鍵所在。   「要糧食,殺蒙狗,逐吳家。」不知道誰喊出了第一句,周邊人一聽,剛開始還不敢應聲,但慢慢應和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哐當,木花已經將杯子狠狠的摔在了地上,拔刀就要往外衝去,卻被其他人等一把拉住。   言敘文揮揮手示意眾人放開他,只是淡淡的說道,「你現在要出去,回頭兀魯爾哈將軍要殺你的頭,可別怪我們沒攔著你。」   木花卻也知道言敘文所言並非全然是嚇唬自己,也只能暴怒著在堂中走來走去。   「少爺,我們一點不管麼?」真金此刻也在請示著房中的帖木兒。   帖木兒看著眼前的畫像,眼神中流露出痴迷的神色,嘴上卻也沒耽誤,朝著門外說道,「不用管,誰要來找我,就說我身體抱恙,不能視事,一切全憑吳大人做主。」   真金雖然不知道帖木兒到底是怎麼想的,但他自然也不會反駁,也就安安心心守在門口,假裝沒有聽到牆外傳來的大逆不道的聲音。   「大人,大人,我們動城防軍吧,這幫人簡直太無法無天啦。」蒙放站在一旁焦急的道,卻見吳法言已經醉成一灘爛泥一般,伏在桌上,還不停的朝著口中灌酒。   「大人,大人。」蒙放連忙將吳法言手中的酒壺拿走,不斷的試圖將吳法言推醒,卻哪裡有絲毫作用。   蒙放無奈,狠狠的跺了跺腳,心中似乎下定了決心,趕忙從後堂取來了一盆水,想著直接將吳法言潑醒,但真正要潑時,手上卻猶豫起來。   「潑,為什麼不潑?」只聽後堂傳來一個冷厲的聲音,蒙放趕緊將手中水盆放下,朝著來人方向跪了下來。 第七十章權威的力量   只見一輛輪椅慢慢從屏風後轉出,輪椅上是一個鬚髮皆白的老者,面容卻顯得異常年輕,甚至幾乎找不到什麼皺紋。身後隨侍著一個十六七歲的年輕人。   「拜見老大人。」見來人出來,蒙放趕緊叩首道。   來人嗯了一聲,微微揮手,身後年輕人從輪椅後方閃出,直接端起剛才蒙放拿來的水,猛的一下潑到了伏在桌上的吳法言身上。   「什麼人!」臉上全是水的吳法言猛然抬起頭來,四處張望。   待看清輪椅上之人的面目後,趕緊想起身行禮,卻不想腿腳已經麻木,直接委頓到地上,又連忙伏下身子道,「兒子拜見父親大人。」   年輕人將手中水盆扔下,轉身回到了老人身後,推著輪椅來到正堂中間。   「哼,你還知道我是你父親,看來腦子還沒蠢到家。」老人冷哼一聲,卻是吳家當代家主吳清源當面。   「父親,你怎麼來了?」吳法言活動了一下酸麻的四肢,卻不敢起身,輕聲問道。   「我不來,我能不來嗎?再不來,吳家的祖宗基業是不是都該讓你全毀了。」老人顯然對自己這個兒子滿是不滿,冷聲道。   吳法言身子伏得更低了,「兒子無能,讓父親受驚了。」   老人卻沒有心思與吳法言糾纏,直接讓一旁的蒙放匯報起外面的情況,將伏在地上的吳法言晾在了一邊。   沒有得到父親讓其起身的吩咐,只見吳法言依然保持著那個姿勢一動不動,如果是外人見了,一定會覺得異常的不可思議。   但一旁的蒙放卻沒有覺得有絲毫的奇怪,顯然這一幕之前見得並不少,也足以看出這吳家家主在族中地位之高,威權之重。   還沒等蒙放匯報完,就聽一群亂糟糟的聲音趕了過來,吳清源眉頭一皺,卻見來人正是昨日前來要糧的那幫人,臉色立馬和緩起來。   「末將見過老大人。」以言敘文為首,木花等人都乖乖向老人行禮道。   「老夫身體不便,就不與各位見禮了。請各位將軍恕罪則個。」吳清源熱情的笑道。   回過頭寒聲對吳法言喝道,「還不快滾起來,在這裡丟人現眼。」   吳法言也不敢應聲,連滾帶爬的站了起來,木花早已看吳法言不順眼,此刻見其這番狼狽模樣,早已忍不住偷笑起來。   木花笑了一陣,卻見言敘文等人都冷冷的看著自己,對面的吳清源面色更是冷峻,趕緊閉起嘴巴,朝著吳清源行了一禮,算是致過歉了。   吳清源倒也不追究,讓身後的年輕人將自己推到主位,示意一幹將領坐下,蒙放也是機靈,連忙吩咐小廝倒上茶水。   「小兒愚昧,辦事不利,讓各位將軍受驚了,老夫在此向各位賠禮了。」吳清源朝著一眾將領拱拱手,站在吳清源一側的吳法言也在其父眼神示意下,寒著臉走了出來,草草朝著眾人行了一禮,又冷著臉退了回去。   言敘文見其行狀,心中對其評價又低了兩分,嘴上卻說道,「老大人見外了,大將軍早就叮囑我等,吳家的事就是他的事,現在吳家有事,我等定然義不容辭。」   蒙放心中嘀咕道,「昨日你們就在這裡,也沒見你們插手幫忙,現在倒做起好人來。」不過這話可不敢當面說出來。   吳清源朝著北方遙遙行了一禮,算是拜謝了兀魯爾哈大將軍,緊接著道,「既然如此,老夫也就不客氣了,現在人家已經欺負到我吳家頭上了,老夫自然不得不出手解決一二。」   木花站起來拍著胸脯道,「有什麼本將軍能做的,老大人你儘管吩咐。」話中卻是想為剛才之事找補幾分,卻見言敘文等人眼觀鼻、鼻觀心,絲毫沒有接話的意思。   吳清源呵呵一笑,「如若有事,自然少不得勞煩將軍。」隨即吩咐蒙放道,「小放,你即刻去庫房支取八千兩銀子,記得,要現銀,替老夫彌補各位將軍一二。」   一眾人等聽說有銀子拿,而且還專門取了現銀,而非當前市面上的紙鈔,立刻喜笑顏開。   要知道,此刻黑市裡,最流行的硬通貨,就是白銀。   無論朝廷怎麼推行,紙鈔對於這些人而言,只不過是一張廢紙而已,真正喜人的,還是真金白銀。   蒙放領命去了。   吳清源淺淺喝了一口茶,緩緩道,「門外之事,只不過是點小麻煩而已,暫且不用勞動各位將軍。只是各位將軍昨日所提的軍需一事,還得今日與各位將軍當面談一談。」   木花面色一僵,方才醒悟過來剛才自己討好討得太早了一些,不過看吳清源反應來說,應該也沒有往心裡去,方才放鬆了一些。   「不知老大人意下如何?」言敘文見一眾人沒有反應,嘆了一口氣,站起來朝吳清源行了一禮,方才說道。   「意思很簡單。」吳清源放下手中杯盞,正色道,「白城自然會按照與大將軍的約定,向大軍提供必備軍需,但各位將軍也看到了,現在糧食不在官府手裡,這幾月連日大雪,商旅不通,官府要籌糧,也只能是找城中大戶採購,如此一來,費時費力,不若由官府將所需款項如數撥給各位將軍,由各位將軍直接命人採購。不知各位意向如何?」   還不待吳清源說完,眾人便紛紛議論起來。   吳清源也不著急,端起茶來慢慢品著,只有觀察最細微的人,方才可以發現,在端起茶的一瞬間,吳清源非常隱晦的與言敘文交換了一下眼神。   平人沒有人注意到,但站在吳清源一側的吳法言卻清晰的捕捉到了,心中冷笑,顯然自己的老子昨日就已經與言敘文做好交易了。   還沒等眾人討論完,蒙放適時帶著人出現了,一同出現的,還有兩大箱裝得滿滿當當的銀子。   蒙放自作主張,將放在堂中的銀子當場打開,白花花的銀子立即便晃花了一眾人的眼睛,只見木花的眼睛都仿佛直了一般,在軍中雖然有俸祿可拿,但畢竟清苦,一下子見到這麼多現銀,對於一眾將領來說還是頗有衝擊力,當然,對於見慣了世面的言敘文而言,這些都不在話下,昨晚吳清源給他的,可遠遠不止今日分紅之數。   吳清源微微一笑,示意言敘文時機已到。   只見言敘文放下手中茶杯,站起來朗聲道,「我看老大人說得對,現在是多事之秋,什麼事大傢伙都互相幫襯一些,也好行個方便。」   一眾將領聽言敘文都已經這麼說了,看在銀子的面子上,也紛紛應和起來。   吳清源見此事已經大體了結,朝著一旁的吳法言道,「就按剛才說的,回頭你按相應的份例,將各位將軍應分的款項,直接撥付給各位將軍。」   「是,兒子領命。」吳法言態度恭敬,吳清源倒也沒有挑毛病的意思,只是示意身後的年輕人推著自己朝堂外走去,顯然是將內部事情解決之後,要開始著手處理縣尹府外的事情了。   見吳清源向外去,一眾將領也不好意思留在這裡,況且收了人家的銀子,自然要陪著去撐一撐場子,而且剛才吳清源已經說了,不需要他們做什麼,自然讓他們很放心的跟著出去。   木花看看堂中滿滿兩大箱銀子,雖然眼中滿是不舍,但也深知現在不是時候,連忙挪動腳步緊跟了出去。   「老縣尹出來了!」   「是老縣尹。」   見到輪椅上的吳清源出來,外面的一眾百姓紛紛朝吳清源揮舞手臂,打起招呼來。   這一幕自然盡收醉香樓上的白奉甲與雪影眼中。   白奉甲拳頭一緊,沉聲道,「沒想到吳清源在白城百姓中這麼受歡迎。」   雪影卻沒有絲毫意外,「吳清源向來以長袖善舞著稱,是個蠱惑人心的高手,在白城很有些民望,更是頗有手段,否則醉香樓也不至於在其手下屢屢受挫。」   白奉甲冷冷道,「難怪大間主當初派我前來,就叮囑到,清源不死,吳家不倒,看來果然如此。」   雪影奇道,「難道大間主讓你來白城,就是為了刺殺吳清源?」   白奉甲輕輕吐了一口氣,「吳清源的確是我此行的最大目標,但大間主也叮囑,要徐徐圖之,切不可操之過急。」   雪影點點頭,「大間主言之有理,白大哥,你可知吳清源身後之人?」   白奉甲隨著雪影的指引,一眼就看到了靜靜站在吳清源身後的那個青年,只見其猿臂蜂腰,身材修長,一雙鷹眼正在人群中四處掃視,一雙手暗暗蓄力,顯然是準備隨時應對可能的突發情況,一眼便可看出其人定然功力不弱。   「那人名叫吳器,年僅十六歲,卻是吳家當前第一高手,我們折了好些好手,都沒能試出他的底來。有他貼身隨侍,加之現在吳清源隱居不出,身邊高手更是眾多,要想刺殺吳清源,恐怕並非易事。」雪影認真介紹道,顯然是不希望白奉甲因為不了解情況而貿然行動。   白奉甲點點頭,沒有說話。   「眾位父老鄉親,我吳家愧對大家啊!」吳清源見到眾人揮舞手臂的一剎那,一雙老眼便開始抹著眼淚,此刻更是動情的說道。   門外眾人見其老淚縱橫的模樣,不少婦孺老人也紛紛啜泣起來。   「清源在此,向各位父老謝罪啦。」   只聽吳清源悲愴的喊道,隨即從腰間拔出一把匕首,迅速朝自己扎去! 第七十一章言論的力量   身旁一群將領身經百戰,此刻反應更為迅速,齊齊叫了一聲不可,便見言敘文猛地站出來,想要去搶奪吳清源手中的匕首。   哪知言敘文的速度還是慢了一拍,等到手伸過去,吳清源手中的匕首已經狠狠的扎入了自己的大腿上,一股鮮血應聲呲出,濺了言敘文滿手血。   「老大人,你這是何苦啊。」言敘文阻攔不及,哀嘆到。   剛才在堂中分餉之事,昨日言敘文拜見吳清源時二人就達成了一致,但眼前這一幕吳清源並沒有與言敘文提過,顯然是出乎言敘文意料。   一旁的吳法言則似乎是反應慢了一拍,連忙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慘叫一聲,「父親!」心中卻在冷笑不止。   這一切只在剎那之間,周邊民眾反應不及,等待此刻方才齊齊驚呼出聲,言敘文沒有想到,他們自然更沒有想到,吳清源居然會用這種方式來向自己等人賠罪。   「老大人!」一行人齊聲呼道,言語之中早已泣不成聲,其他民眾更是感動不已。   白奉甲看著樓下的一幕,也不得不感慨這吳清源煽動人心的本事之強大,不愧是大間主都要異常小心提防的敵人。   「這吳清源的確是個狠人。」白奉甲由衷感嘆道。   雪影笑著搖搖頭,「白大哥,你若知道他早已半身癱瘓,你就不會這麼說了?」   「什麼?」白奉甲驚訝道。   「也是,這等秘辛,我們是不會寫入到密檔之中的,也難怪你不知。」雪影認真打量了一番樓下做戲的吳清源,冷冷的道,「十年前,吳清源就因為身中劇毒,下半身漸漸失去知覺,到了後面,已經是半身癱瘓,只得依靠輪椅行走了。」   「中毒?又有誰能近了他的身,還能夠給他下毒?」白奉甲驚訝更甚。   雪影輕哼一聲,「自然是他最親近之人,吳清源的原配夫人白芷。」   「白芷,姓白?」現在雪影所說的每一句話,顯然都是白城最高層級的秘密。   「不錯,當年白珢叛亂,隨後為了掩人耳目,顯示與過去的白家一刀兩斷,主動改姓為吳,寓意為天子之口,教化萬民。他們雖然改了名,但一部分當初白珢的親族並不支持他,所以堅持沒有改姓,兩支仇視越發嚴重。到了吳清源這一代,千不該萬不該迷上了同族不同姓的白芷,當初都能夠豔壓綺羅姑姑之人。後來又用卑鄙手段得了白芷的身子,雖然抵不住另一支的壓力,只得將白芷娶為正房,但二者之間的仇怨就此結下。」   雪影看了看吳清源,即便現在其已經滿頭白髮,但一張俊臉依然絲毫未改,想來當年也是風流浪子、花間老手,但緣分總是這麼奇妙,不愛就是不愛。雪影接著道,「二人成婚之後,很快白芷就生下了一子,白大哥想來你可以猜出來。」   「難道是吳法言?」白奉甲猜到。   「正是吳法言。」雪影點點頭,「也是自作孽。吳清源娶了白城第一美人,依然色心不改,處處留情,但可惜的是,除了白芷為其誕下一子外,其他那麼多女人居然沒有一個人懷上孕。」   雪影喝了口白水燒,接著道,「白吳二人仇恨日深,到了吳法言十四歲時,白芷終於忍不了,託綺羅姑姑為她買了牽機毒。」   「綺羅姑姑?你的意思是?」白奉甲好奇問道。   雪影點點頭,「沒錯,綺羅姑姑本來有意接近白芷,但最後慢慢開始同情這個可憐之人。」   白奉甲點點頭,「也難怪可以知道這段秘辛如此詳盡。」   雪影接著道,「當初白芷託姑姑買毒藥,姑姑探得她想要毒死吳清源,自然是大力配合。」   雪影又喝了一口酒,喟嘆道,「但誰也沒有想到的是,吳清源居然是一個武林高手,拼著毒發,依然當場殺死了白芷,如果不是其母拼命阻攔,恐怕現在吳法言也早已命喪當場。」   白奉甲此刻更是驚訝,但想想也有理,白家祖宗本就靠武立城,風雨間以白家為基底,尚且實力雄厚,身為白珢後人的吳家人,自然有其習武之根本。   「然後呢?」白奉甲連忙問道。   「雖然殺了白芷,但吳清源中的畢竟是號稱毒中之毒的牽機毒,能夠壓制一時,不可壓制一世,慢慢毒發就成了半個癱子,也算是其罪有應得。」雪影嘆息一聲,也不知是謂白芷感嘆,還是因為其他。   白奉甲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吳清源若是武學高手,那麼吳法言呢?」   雪影搖搖頭,打量了一下樓下正跪在吳清源身前泣不成聲的吳法言,「吳清源雖然只有這一個兒子,但因為怕其報仇,所以處處防備,聽聞吳家人自小就得了禁令,不可教導吳法言一招一式,想來也是悽涼。」   白奉甲認真打量了一番吳法言,雪影雖然所說有理,但他的直覺告訴他,眼前的吳法言或許並沒有那麼簡單,當然,這個簡單,並非特指武力方面。   二人談論間,底下情形已經徹底倒向了吳清源一方。   吳清源攔住了蒙放想要為其處理傷口的舉動,似乎是強忍著傷痛,聽著身前三個人的哭訴。   三個人是自告奮勇前來告狀的,現在正在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跟老大人訴苦,每一句話都不時引來周邊人群的應和,顯然是說得極有道理。   聽著三人哭訴,蒙放連忙低下頭,強忍著笑意,好在身前一眾將領人高馬大擋住了他幾分,人群之中沒人看見其神色。   蒙放心中暗道,自家黃臉婆家的小侄子,平日裡悶聲不出氣的,沒想到說起話來倒是頭頭是道,這次肯定能得老大人賞,回去也該好好賞賜賞賜那個黃臉婆了,不是小一年沒碰過她了麼,回去也算好好犒勞犒勞她,至於銀子嘛,就別打這份主意啦。   聽著眼前之人的哭訴,吳清源面色沉重,不時與大傢伙一起流下淚來,聽到動人處,眼神惡狠狠的盯著一旁跪著的吳法言,當然,吳法言一直低伏著身子,自然看不到自己父親的神色。   等三人哭哭啼啼的講完,吳清源溫聲道,「各位父老受苦了,是我這不孝之子愧對大家。」   說著便示意蒙放拿來縣尹府的殺威棒,抬手便要打吳法言。   眼前三人連忙圍過來阻止,死死抱住吳清源,方才沒讓他手中的棍子落下。   「還不趕緊向各位父老賠罪!」吳清源聲色俱厲。   吳法言趕緊轉過身去,向府衙前面的人群行禮。   待吳法言賠完罪,吳清源溫聲說道,「諸位父老請放心,我吳家絕對不會讓大傢伙沒有飯吃,沒有衣穿,這是我吳家的承諾。」周圍響起一片掌聲。   其中一個掌聲尤其刺耳。   眾人定睛一看,卻見一人慢慢鼓著掌,分開人群走了出來。   樓上白奉甲見此場景,便知是攪亂之人來了,和雪影說了一聲,在臉上抹了一張麵皮,拿起一把匕首便翻身越到樓下陋巷中,不知不覺之間便混進了人群之中,慢慢擠到了最前面。   「老大人好辭令,說得幾乎讓小人忍不住落起淚來。」來人說著還裝模作樣的抬手抹了一把眼淚。   吳清源見此人出來,便心知不好,顯然是此番作亂的幕後之人忍不住出來了。   但當著這麼多人,自然無法揭破此人身份,也無法阻攔其說話,面色一僵,強笑道,「不知這位父老有何異議?」   來人自然早已盤算清楚當下處境,卻也絲毫不懼,淡然道,「剛才老大人說,絕對不會讓大夥沒有飯吃,沒有衣穿,可對?」   吳清源強忍心中怒意,強笑著點點頭。   「但老人家可知道,這兩個月,白城父老是怎麼過的?」來人不待吳清源說話,緊接著道,「我們變賣家產,典妻賣子,方才有錢買上兩斤糧食,現在老天爺天天下雪,這點糧食根本不可能夠我們過冬之用。」   來人臉上寫滿了悲戚,扯起自己的衣服道,「老大人天天綾羅綢緞,自然不知道我們這些人穿的是什麼?」   轉過頭來朝著人群道,「大傢伙自己想想,家裡有多久沒吃上一頓飽飯,沒有給孩子置辦一身新衣啦?又有多少人不得不典妻賣子,受人白眼......」   來人每說一句話,便引來人群中的一聲響應,其他剛才被吳清源說動的人,此刻也低下了頭,顯然被人說中了痛處。   吳清源還待說話,卻不想一旁的木花忍不住跳了出去,「兀那賊漢子,你在這兒瞎說八道什麼!」   卻不想來人見了木花,眼前更是一亮,吳清源與言敘文臉色大變,暗叫一聲不好。   「呵,各位父老看啊,就是這人,昨日就在這府衙之內,活活摔死了利民米麵行陳大掌柜的兒子,那孩子才五歲啊,就這麼生生被摔成了一攤肉泥。」   「各位父老,於心何忍啊,那還只是個孩子啊。」   「更可惡的是,他們摔死了苦主,便帶人去把利民米麵行的所有糧食全部都拉走啦,根本沒給我們剩下一滴糧食啊。」   來人說著說著便嚎啕大哭起來,人群一時之間更是群情激奮,今日來縣尹府討說法,為的就是軍隊要來搶糧,現在來看,更是有憑有據。   木花大怒,拔刀便向來人砍去。   那人卻也不是個尋常之輩,閃身便跳進了人群之中。   人群更是激動,與木花推搡了起來。   推搡間,一柄匕首,巧妙的躲過人群,刺中了木花的身體。 第七十二章親情的力量   匕首很鋒利。   蒙古人的皮甲雖然最大程度確保了靈活度,但此刻面對匕首的穿透,卻顯得力不從心。   匕首順著破開的縫隙扎進了木花的身體。   木花想退,但身上的匕首猶如一條貪婪的毒蛇,趁著人群的混亂緊隨而上。   木花怒目圓睜,逼視著人群中的黑衣人,「你!」   彎刀揮動,木花身前的人頓時一片慘叫,幾人應聲而倒。   刺客見前方沒了阻擋,也不再追擊,迅速地退入人群之中。   木花狂怒著揮舞著手中的彎刀,想要追擊這個該死的刺客,但混亂的人群沒有給他任何機會。   彎刀,此刻成為最恐怖的殺器,任何擋在木花前面的人都沒能倖免,但可惜的是,等他砍倒眼前的人,刺客早已消失在他的視野之外。   時間只過了剎那,但已經足夠發生很多事情。   言敘文看著木花拔刀就心知不妙,短短瞬間,便見其砍倒了一片人,一眾人等甚至還不知木花是受了什麼刺激,竟然突然發起狂來。   民眾也反應了過來,此刻早已經顧及不上什麼衣食,慌忙抱頭逃竄,一時之間,縣尹府前方亂做一團。   幾個人慌亂之間朝著吳清源衝來,吳器根本來不及看吳清源阻攔的手,衝上前去迅速解決了他認為的所有的敵人。   亂了,亂了,一切都亂了。   眼前的事情早已不受任何人控制,更不會受他吳清源控制。   吳清源只感覺胸口一悶,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整個人已經閉過氣去。   站在吳清源一側的吳法言自然最先看到父親吐血,慌忙護著父親,大聲呼喊起來,但吳清源此刻已經聽不見他的聲音了。   吳法言與吳器已經顧不得外面的情形了,叫上蒙放趕緊將吳清源往後堂送去。   言敘文此刻同樣頭大,前面的木花跟發瘋似的砍殺著視野中的所有人,後方吳家更是亂做一團。   言敘文狠狠跺了跺腳,猛的大喝一聲,「結陣!」   只見其他幾個蒙古將領連帶著扈從,迅速拔出彎刀結成盾牆陣,將縣尹府大門圍在身後,保證沒有亂民趁機衝進縣尹府。   言敘文叮囑好身旁兩位將領,咬咬牙,拔劍就衝向正在亂砍一氣的木花。   木花此刻已經狀若瘋狂,肚子上的血越流越多,越流越快,每一滴血液的流失,都在刺激著他狂躁的神經。   一把劍抵住了他的彎刀,木花狂呼一聲,使出了所有的力氣朝著劍刺來的方向砍去。   言敘文猛然退了一大步,顯然在力氣上比不過已經幾近瘋狂的木花。   「木花將軍!」言敘文朝著木花猛喝一聲,讓木花出現了短暫的愣神。   「正是此刻!」言敘文的劍同樣很快,幾乎讓人不敢相信一個帶兵打仗之人有著如此快劍。   樓上始終關注著場下局勢的雪影眼睛一縮,顯然此人的臨場應變和武力都超出了她的想像。   言敘文的劍擋住了木花砍過來的彎刀,手中劍鞘適時擊打在木花的虎口。   木花手中的刀順勢落地,言敘文又動了,棄劍使鞘,飛速躍上木花高大的身體,整個人跨坐在其肩上,劍鞘壓著木花的後頸猛地向下一壓,身強體壯的木花居然被生生壓倒在地。   兩個蒙古將領趕忙過來,趁機打暈了木花,將其抬進縣尹府去。   言敘文冷冷看著身前慌忙逃竄的民眾,在剛才的打鬥之中,他便已經發現木花受傷了,顯然這傷口才是刺激木花發狂的根本原因。   言敘文沒有發現任何異常,目光所及,都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民眾,顯然出手刺殺木花,甚至剛開始出來質問吳清源之人也早已不見了蹤影。   「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陰謀。」言敘文心中已經為其定了性。   姍姍來遲的城衛軍終於趕到了。   不過卻也不怪城衛軍,吳清源為了取信於民,早早便下令讓城衛軍只在外圍警戒,但此刻的情形已經遠遠超出了警戒的範圍。   一個人高馬大的將領腰挎大刀,顯然也是個武力深厚之輩,只見其徒手扒開擋在身前的民眾,從混亂之中生生打開一條路,帶著城防軍進到縣尹府前。   「末將華剛,拜見言將軍。」來人聲如洪鐘,顯然與言敘文也並不陌生。   「華將軍,你終於來了。」言敘文冷冷的朝著來人道。   華剛也不反駁,迅速帶著城防軍結成槍陣,穩步向外推進,將混亂的民眾一點點擠出承平街。   言敘文暗自點頭,不要看這華剛雖然長得五大三粗,但卻心細如髮,顯然在來時便已經知曉縣尹府所發生的事情,但居然能夠在混亂之中約束手下,沒有傷一個民眾的性命,此刻也只是用槍陣逼迫民眾離開,沒有武力驅散,比那莽撞不堪的木花,不知強了多少倍。   不過也並非全無好處,雖然此事讓吳家失了一部分民心,但也依靠強有力的武力,展示了縣尹府和蒙古軍隊的獠牙,自然極好地起到震懾效果,從短期來看,這幫子平民都已經嚇破了膽,肯定鬧不起什麼風浪了。   府前風波已平,縣尹府後堂卻已經亂做了一團。   好在吳清源身中牽機之毒,吳家遍尋名醫,自然也留住了不少名醫。   現在就有好幾個大夫圍著其亂轉。   吳法言從將吳清源送進來便跪在了他的床前,等大夫來了,也不過稍稍挪後了一些,好給大夫診治留出空間,任憑蒙放如何勸,始終是不挪身子,這股子勁頭讓蒙放心中暗嘆,兒子是好兒子,可惜老子不是個好老子。   等言敘文獨身一人進來,幾個大夫已經診治完畢,為其服完藥便下去了,只留下一個鬚髮皆白的老大夫在房中,顯然是有話要對吳法言叮囑,見言敘文等人出現,也就坐在一旁喝起茶來。   言敘文走近看了看吳清源神色,見其此刻昏迷著依然緊皺著眉頭,顯然心中鬱結。   言敘文心中也暗道可惜,如果沒有木花的存在,可能此刻的情形完全是兩副模樣。出了這事,吳家在白城的聲譽,算是毀了大半了,如果吳清源無法醒過來,那麼單靠吳法言,言敘文實在不敢想像未來的吳家,未來的白城會是一個什麼樣子。   「李神醫,吳老大人情況如何?」言敘文也沒有客氣,無論從什麼方面,這的確是他,也是兀魯爾哈最關心的問題,所以他也沒有避諱,直接朝向一旁的大夫問道。   李神醫眉頭微皺,不經意間看了看吳法言,似乎是在徵詢吳法言的意見。   吳法言雖然低垂著頭,但聽李神醫一直沒有說話,顯然是在等自己,泣聲道,「李神醫,無礙,您老人家但說無妨。」   李神醫擱下茶盞,似乎整理了一下思緒,方才緩緩開口道,「吳大人,老大人情況不容樂觀,可能還需要你提前做好準備。」   言敘文一驚,難道真要出現自己最怕見到的局面麼?   吳法言也猛地抬起頭來,只見其眼睛通紅,死死的盯住李神醫,似乎生怕其說出什麼不好的消息。   李神醫卻早已習以為常,作為大夫,不知見了多少生離死別,自然沒將吳法言的無禮放在心上,輕嘆一聲道,「老大人曾經身中奇毒,雖然保住了性命,但全靠老大人功力深厚,能夠壓製毒素,這才有了老大人的半身不遂。」說著站起身來,看了看床上吳清源的神色,「平日裡保養得當,還可兩說,但受此刺激,老大人體內血流紊亂,毒素也隨之溢散,好在事前老大人已經開口放了一部分毒血,也是不幸中的大幸。」   聽到此處,言敘文連忙打斷問道,「照神醫之意,老大人平日裡就經常放血療毒?」   李神醫側頭奇道,「這有何稀奇?老大人所中牽機之都,深入人體骨髓,一輩子都無法排清,還會不斷產生新的毒素,只能定期開刀放血,保持體內毒素的量不超過老大人可以承受的量。」   言敘文面容抽搐,顯然此刻躺在床上的老狐狸,剛才在門口做戲,生生插了自己大腿一刀,不過是日常慣常作為,難怪那一刀插得如此痛快,原來是早已經熟能生巧了。   只聽李神醫接著說道,「好處是老大人沒有性命之憂,可能會出現三種情況。」   言敘文鬆了一口氣,只要人不死就好,卻見吳法言面色悽慘,以為是其憂慮父親病情,倒也沒有在意。   李神醫豎起一根拇指道,「一則是長睡不醒,就是我們常說的活死人。」「二則是人能醒過來,但全身癱瘓。」「三則同樣人可以醒過來,但會毒氣入腦,整個人會瘋掉。」   看著李神醫的三根手指,言敘文不希望看到其中任何一個成真,但以李神醫的醫術,其說是三種可能,那就只會出現三種可能。   吳法言猶不死心,哀聲問道,「李神醫,難道就沒有其他可能麼?」   李神醫搖了搖頭。   吳法言委頓坐地,仿佛整個人的力氣都被抽乾一般。突然又猛地抓住李神醫的衣襟,「李神醫,求求你救救我爹,你要什麼我吳家都給你!」   李神醫一臉悲哀的看著吳法言,心中也為其父子情深感動,但仍然堅定的搖了搖頭,「吳家,尤其是老大人待我不薄,我並非見死不救之人,但以我的醫術,實在是無能為力。」   吳法言仿佛聽到了一絲希望,「李神醫,那你還知不知道其他神醫,能夠救救我爹?」   李神醫搖搖頭,突然仿佛想起什麼一樣,猛拍了一把吳法言,喜道,「還真有一個!」 第七十三章陰謀的力量   白奉甲混入人群走進陋巷。   快速扯掉面上覆著的麵皮和身上的外套,瞬間變成了一個從未在場中出現的中年男子。   白奉甲扔掉匕首,本就是從醉香樓隨意帶出來的,並無什麼特殊之處,能夠刺傷木花,便是它最大的使命。   使命完成了,自然該是它功成身退的時候,至於誰將來撿到它,又因此會不會生出什麼風波,又或者是官府衙役找尋到,對於白奉甲來說,都是無所謂的事情。   白奉甲現在還有另外一件著急的事,而且是異常急迫。   身體靈活的避開周圍不斷逃竄的人群,前方,有一個人同樣如白奉甲一般,正順著人流快速向前離開。   白奉甲的速度越來越快,前方之人似乎發覺了有人跟蹤,快速離開人群,進入到巷子之中穿行。   白奉甲緊隨而至,跟了兩條巷子,卻突然失去了前人的蹤跡。   白奉甲大急,四周環視一圈,才發現自己已經將人跟丟了,這對於白奉甲來說是一件難以想像之事,畢竟風雨間諜子出師的最基本技能之一就是跟蹤,而作為風雨間年輕一代最優秀的諜子,前人依然能夠甩開白奉甲,可見實力之高。   「你是在找我嗎?」白奉甲正準備離開,卻聽後方突然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   白奉甲轉頭,看了看來人陌生的臉,那種熟悉的感覺卻越來越重。   「我感覺閣下很像我的一個朋友。」白奉甲直奔主題。   來人一愣,立馬笑了笑,「閣下都是這麼與陌生人打交道的麼?」   白奉甲定神認真打量了來人一番,更加堅定了心中的想法,「溫師,我的感覺是不會錯的,你當時就一直稱讚我的直覺,現在怎麼信不過啦?」白奉甲輕笑道。   來人大笑起來,「好小子,還真被你給認出來了。」說著一撕臉上的麵皮,赫然是白奉甲曾經的箭術師父,溫千羽。   溫千羽樂道,「幾個月不見,你小子的刺殺手段越來越精妙了。刺木花那一刀,你是故意的吧?」   白奉甲同樣撕下了臉上的麵皮露出了真容,「溫師笑話了,當時小子只是順勢而為罷了,也算是助了溫師一臂之力。」   溫千羽點點頭,滿意地笑道,「你小子果然得了刺殺一途其中三味,刺殺,不僅僅是取人性命的一種手段,更重要的是要通過刺殺達到自己的目的。你小子陰生生的插了那木花一刀,照著他那暴躁脾氣肯定得痛下殺手,這一下把吳清源辛辛苦苦建立的大好形勢一下毀於一旦了。估計吳家此刻得恨死你了。」   白奉甲揶揄道,「就算要恨,吳清源也應該先恨溫師才對。」   溫千羽哈哈大笑起來,「你小子,都敢開師父玩笑了。」接著問道,「不過你小子是怎麼認出我來的。」   白奉甲噗呲一樂,「溫師易容術高超,我開始可沒認出您老人家來,只想著渾水摸魚,讓吳清源難受難受,卻沒想到溫師居然口舌功夫更加厲害,三言兩語將吳清源說的無話可說,我還想著白城什麼時候冒出一個如此高手,等靠近你一看,才發現氣質和身形都無比像溫師,這才偷偷跟上了,想確定一下。」   溫千羽伸手點了點白奉甲,笑道,「好小子,沒白費我那麼疼你。」   白奉甲假意打了一個寒顫,「我可不想你老人家再疼我一次。」又正色道,「最近帖木兒將邦察帶來了,我跟他交過手,箭術恐怕不次於你,差點就折在了他的手上。」   溫千羽聽到邦察的名字,也嚴肅起來,「我跟他交過手了,只不過時間很短,沒有分出高下,不過此人箭術精湛,的確是一個大敵。」   聽聞溫千羽居然已經與邦察交過手了,白奉甲奇道,「你和他怎麼撞在一起了?」   溫千羽搖了搖頭,沒有再說話。   白奉甲看了看溫千羽,狀若無事的問道,「溫師,還沒問你,你怎麼來白城了?」   溫千羽依然還是搖頭,正色道,「小白,你知道間裡的規矩的,很多事我沒辦法跟你說。」   白奉甲越想事情越覺得沒有那麼簡單,但眼前溫千羽顯然不會再跟自己說什麼,咬咬牙,決定還是試試看,從懷中掏出風雨令,對著溫千羽問道,「溫師,見令如見人,大間主賜我風雨令,就是讓我統領白城所有諜子,想來你應該也不例外吧。」   溫千羽咧了咧嘴,白奉甲的舉動顯然出乎了他的意料,「好小子,看來你今天是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啊。」   白奉甲搖搖頭,「溫師,並非我故意逼迫於你,只是自從來了白城之後,很多事情都顯得非常詭異,這種感覺讓我非常不安,前幾日秋官大人來了白城,就已經讓我非常奇怪,現在又遇見了你,更讓人意想不到的是,你居然會出現在縣尹府前,而且顯然是提前籌划過的。」白奉甲頓了頓,眼睛直視著溫千羽,無比鄭重的問道,「溫師,你告訴我,白城是不是還有間裡的其他勢力?」   溫千羽嘆了一口氣,「小白,從小你雖然面上傻傻的,但我知道你實際上非常聰明。」仿佛是下定決心一般,「沒錯,白城還有間裡的勢力,而且遠遠超乎你的想像。」   白奉甲仿佛所有的力氣都被抽乾一般,抬起的手無力的垂下,神情沮喪,半晌方才道,「我就說,為何當初大間主派我前來,只是讓我隨機應變,找機會刺殺吳清源,其他什麼都沒有交代,這顯然與間裡在白城的目標是不相符的,自己還很天真的認為自己真的能夠力挽狂瀾。」   溫千羽見白奉甲這幅模樣,知道其是產生了心理落差,的確如此,誰能得賜風雨令,這在風雨間中,無疑是最高的榮耀,但此刻,這份榮耀也成了一份沉甸甸的負擔壓在了白奉甲身上,而突然發現自己自認為背負的責任不過是一句玩笑話罷了,這種感覺自然是最讓人痛苦不過。   溫千羽走近白奉甲,重重拍了拍白奉甲,兩位名義上的師徒對視一眼,彼此眼神之中都有著無比複雜的情緒。   白奉甲搖搖頭,將其他情緒甩出腦海,笑著問道,「溫師,你的奴期快到了吧?是不是完成這次任務,就可以得脫自由了?」   提起這個,溫千羽情緒也明顯高興了起來,「大間主已經應允我了,只要這次任務成功,就會還我自由。」   白奉甲由衷地為自己這位師傅感到高興,還欲說什麼,卻聽遠方突然傳出一個古怪的哨子聲,溫千羽定神一聽,連忙對白奉甲道,「我得趕緊回去了,你自己多加小心。」   溫千羽走了兩步,突然轉過頭來認真叮囑道,「小白,記住,如果你在白城,見到兩塊,三塊風雨令,都不要驚訝,但要提高警惕。」說完立即沿著小巷飛快地朝著哨聲方向奔去。   白奉甲認真的回味著溫千羽的叮囑,風雨令自來便是風雨間中最高的行事令箭,可以號令當時當地的所有諜子,從未見過執行任何一個任務,會同時發出兩塊風雨令的,更何況是兩塊以上了,正如當初白奉甲進城之事,突然之間在醉香樓見到兩塊風火令一般,這是一件極其詭異的事情,白奉甲越來越不明白白昊君的計劃到底是什麼,而從剛才溫千羽見到自己的情形來看,他對於自己出現在這裡並不意外,顯然他早已經知道自己就在白城。   白奉甲感覺自己的思路越來越混亂,抬頭看了看陰沉沉的天,仿佛有一張無形的巨網正籠罩在白城上空,自然也籠罩在自己身上。   雪影聽完白奉甲的敘述,同樣陷入了沉思,這是她第一次知曉白城有另外一股,或者多股風雨間勢力的存在,彼此之間相互獨立,但做的都是一件事,幫助白家奪回白城。   但有一件事讓雪影不得不謹慎起來,對於風雨間的高層而言,醉香樓是風雨間在白城的一個暗棋,這並非什麼秘密,而按照溫千羽的說法,顯然有可能除了白奉甲之外,還有其他人同樣持著風雨令在白城行事,這些人顯然層級不低,那麼醉香樓之事自然也不再是秘密。   試想當年吳清源被白芷下毒,最後雖然追查到醉香樓身上,但也斷了線索,更沒有發現醉香樓就是其死敵白家的勢力,足見醉香樓隱匿實力之強。但此刻,雪影對於醉香樓暴露的風險感到莫名的擔心,甚至於她都懷疑,當時鳳舞被捕,那幾位拼死從縣尹府內送出消息的諜子,根本不是被人發現,而是不是被人給出賣了,否則為何突然之間就被活生生拔出了一條線。   雪影定了定神,醉香樓是死物,無論如何都跑不掉,自己和一眾姐妹哪怕能跑,在這天寒地凍的天氣裡,又能跑到哪裡去呢?此刻顯然無法擔心暴露之事,只能是聽天由命罷了。眼前最關鍵的,就是要知道白昊君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否則隨著白城局勢越來越混亂,對於醉香樓,對於白奉甲,對於自己,都將越來越不利。   雪影吐出一口氣,「白大哥,顯然,大間主這是在以白城為棋盤,下一局大棋,我們,不過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罷了。」   白奉甲袖中的手微微顫動了一下。   只聽雪影嘆道,「我此刻都懷疑,你我,會不會只是大間主拋出來的誘餌。」 第七十四章權力的力量   白奉甲默然,無論心中有多麼的不願意承認,此刻也已經動搖了,準確來說,應該是見到溫千羽的那一瞬間,他便已經動搖。   追上溫千羽,只不過是為了驗證自己心中的猜想罷了。   雪影走到白奉甲身邊坐下,將白奉甲的手捧在自己掌中,似乎是在給予白奉甲力量一般。   她同樣從小生活在風雨間,自然知道白奉甲生活的環境,包括接受的教育是什麼樣,在所有風雨間的孩子心中,白昊君,就是神一般的存在,他是白家的家主,風雨間的大間主,所有人的庇護神,更是戰無不勝的一代豪傑。   白昊君怎麼可能錯呢?   但只要是人,就有可能犯錯。   神會欺騙世人麼?   神也有自己的私心和鬥爭。   當雪影跟隨白綺羅離開風雨間,時間越長,對於白昊君的信奉和崇敬就越少。   這是一件雪影自己也解釋不清楚的事情,白綺羅是白昊君的親妹妹,但遺憾的是,她並不喜歡自己的哥哥,從雪影知道的情況來看,白綺羅甚至十分的厭憎這個大哥,雖然白綺羅從來沒有對雪影說過什麼,但女人的直覺同樣很準。   所以雪影將之歸結為環境的影響,離開風雨間越久,那種白昊君就是天的陰霾便會越小。   可惜的是,白奉甲才剛剛離開風雨間,對於白昊君,自然有著一種天然的信任和信仰。   尤其是回想起離開風雨間之前,白昊君在祖宗祠堂對他的諄諄叮囑和殷切交代,白奉甲便覺得異常的可笑,懷中那塊風雨令,此刻也灼燒得白奉甲的胸膛異常的疼痛。   白奉甲掏出那塊風雨令,放在手中認真摩挲起來。   雪影眼前一亮,這是她第一次真正見到風雨間的最高等級令牌,她雖然貴為醉香樓樓主,是名義上風雨間派駐白城最高的諜報首領,但她卻根本不曾擁有過一塊令牌,哪怕是風火令。   所有白城風雨間的諜子,所需要做的事情便是將自己獲得的有價值的情報及時傳遞給醉香樓。而醉香樓想要調動他們,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雪影眼中的好奇一閃而逝,她對於風雨令,也僅僅停留在好奇罷了,她並不需要風雨令,同時,她也並不認為風雨令是什麼好物件,只不過是一塊有些特殊的冷冰冰的令牌罷了。   白奉甲嘆了一口氣,從新將風雨令收回懷中。   他仍然堅信,無論白昊君作出什麼樣的安排,依然是有其特殊的打算,也不可能完全告知自己。   雖然風雨間中已經不止一次有流言說,白昊君希望將白奉甲培養成為下一代家主。   風雨間戒律嚴苛,但也沒能完全剎住留言的傳播,更為關鍵的是,似乎白昊君從來沒有查處流言來源的意思,而是選擇了聽之任之,這就更加助長了流言的傳播。   白奉甲從來沒有奢望過自己能夠繼承白家家主的地位,雖然他是旁支的白家血脈,按照白家能者居之的傳統,自然也有繼承家主的權力,他也深知白家家主權力的巨大,但他依然沒有過多的嚮往,當然,也沒有過多的逃避,一切順其自然,當然是最好不過的結局。   雪影見白奉甲將令牌重新收起,便已經知道了白奉甲的選擇。   她的臉上並沒有絲毫失望的神色,她從來不奢求改變白奉甲,雖然她喜歡將自己的理念講述給白奉甲聽,但在她心目中,這更傾向於對於最親近的朋友的傾述罷了,這也是她十年來苦悶生活的一個排遣,白奉甲的到來,補足了她情感上的短板。   「白大哥,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使命,或許很多事情也並非我們所猜測的一般。」雪影寬慰道。   白奉甲搖了搖頭,沒有否定,也沒有肯定。   深吸一口氣,白奉甲重新收拾心情,準備跟雪影重新分析一下當前白城的形勢,尤其是在獲得溫千羽的情報之後,眼下的形勢更加複雜多變,已經遠遠超出了當初二人的想像。   還沒等白奉甲開口,便聽到有人匆匆忙忙跑上樓來,不一會就聽到砰砰的敲門聲。   白奉甲與雪影對視一眼,飛快閃回幔帳後面。   雪影打開門,便見塵煙一臉焦急的神色。   見到雪影開門,塵煙大鬆一口氣,連忙道:「姐姐,有急事。」   雪影神色沉靜,也不開口,等著塵煙緩了口氣,繼續說道:「樓下有人找你,是一個小姑娘,一進門就說老駝背被人抓走了。」   雪影臉色一變,心知小姑娘可能就是小葉了。   小葉從來沒有來過醉香樓,這是雪影給她定下的規矩,雖然小葉對於這些情形並不陌生,但雪影並不想她睹物思事,想起以往種種不好的回憶來。   相較於對小葉的陌生,醉香樓所有的姑娘對於老駝背都異常的熟悉。   雖然醉香樓角色特殊,但終歸免不了是一個風月場所,自然也少不了皮肉生意,對於這裡姑娘們來說,還有什麼比一個好大夫更重要的呢?而老駝背就扮演著這樣一個角色。   雪影來不及與白奉甲打招呼,連忙跟著塵煙走下樓去,對於姑娘們而言,老駝背只是一個好大夫,但對於雪影來說,老駝背,更是一個長輩,一個導師。   雪影並沒有在樓下停留多長時間,很快便將小葉打發離去。   等她回到四樓,便見白奉甲一個人坐在那裡喝酒。   雪影的面色很差,白奉甲心中同樣不平靜,他目睹著小葉跟隨著一個大孩子一步步艱難的離開醉香樓。   他堅信自己的眼力,絕不會認錯,那個小姑娘就是小葉,更何況剛才塵煙的話他聽得很清楚,老駝背,相信絕對沒有那麼巧的事情,自己與雪影都認識一個老駝背。   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想,他便看到了小葉。   但白奉甲沒有將自己心中的猜想說出來,他知道,此刻雪影有著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自己幫忙。   「怎麼啦?」白奉甲為雪影倒了一杯酒,溫聲問道。   「老駝背被人抓走了。」雪影滿飲一杯,冷靜地道,似乎並沒有在意這個名字對於白奉甲是否陌生。   「被誰?」白奉甲追問道,同樣也沒有牽涉到老駝背是誰的問題。   二人同時非常默契地避開了老駝背這三個字所代表的涵義。   「吳法言!」三個字似乎是從雪影的牙齒中擠出來一般,還帶著白水燒的絲絲冷冽。   白奉甲腦中念頭百轉,瞬間便抓住了一個線頭,與雪影對視一眼,同時道,「吳清源!」   是的,正是吳清源。   吳法言很禮貌的將老駝背請進了縣尹府,當然,這在外人看來,再有禮貌,依然是強行抓走。   雖然今天發生的事情對於南城的流民們並沒有帶來多大的衝擊,但官府在他們心中的地位一向不高,而老駝背不是如此,他是所有流民心中的活菩薩、大救星。   同樣遺憾的是,沒有一個人為老駝背站出來,即便在那破損嚴重的木牆後,就隱藏著一雙雙眼睛盯著吳法言和官差的一舉一動。   老駝背絲毫不在意,只不過對於蒙放等人掩著口鼻時難以掩飾的厭惡嗤之以鼻,反而是吳法言仿佛根本沒有聞到一般,只不過臉色透露出此刻他心中的焦急,讓他對於吳法言的認知更進了一步。   「他媽的,這兒大的雪都沒能蓋住這幫爛人的味,真噁心。」一個官差悶聲道,聲音從口腔中擠出,發出難聽的音調。   啊呸,蒙放狠狠吐了口口水,但見吳法言正面色不善的盯著自己,趕緊躲過身去,將那名官差踹了個狗吃屎。   一眾官差不情不願的將自己捂住口鼻的手放了下來,臉上的神色要多精彩便有多精彩,但也只得無奈的忍著。   李神醫同樣跟著來了,「堂堂一代怪醫歐陽青,沒想到就居於此陋巷之中,可悲,可嘆。」   「堂堂一代神醫李華明,沒想到就委身於官府苟且此生,可悲,可嘆。」老駝背針鋒相對,言語之間絲毫不留情面。   「你!」李神醫面色不善,深深吸了一口氣,才反應過來這裡的空氣實在太汙濁,其中更是有一股難掩的臭味,反胃兩聲,引來旁邊老駝背歡暢的笑聲。   「老不死的,你等著,會有你好看的。」李神醫心中惡狠狠的道。   「吳縣尹,您這一城之主,今日怎麼會光臨這連狗都不理的地方?」老駝背無視身邊隱隱將自己包夾起來的四名大漢,大笑著問道。   吳法言似乎沒有聽到老駝背話語中的嘲諷一般,謙恭的道,「歐陽前輩,早聞您老人家醫術高明......」   「別別別」還沒等吳法言說完,便聽老駝背連忙喊停,「縣尹大人,您別早聞了,小老兒一點微末道行,比不得李神醫醫術高超,更不要提什麼高明不高明了。」   吳法言面色精彩,但依然強撐著道,「怪醫前輩自謙了,今日家父受奸人所害,此刻病重難醫,懇求怪醫前輩救救家父。」   老駝背奇道,「縣尹大人,您今日來,到底是以什麼身份來的?」   吳法言一窒,卻聽一旁蒙放喝道,「哪有那麼多狗屁要放,找你看病是看得起你,什麼身份不一樣嗎?」   老駝背絲毫不以為忤,摸摸下巴稀疏的鬍子笑道,「看來今日小老兒今天要吃吃權力的苦頭囉。」   權力的苦頭,到底是什麼樣的呢? 第七十五章金錢的力量   老駝背自然知道權力的滋味,有甜,更有苦,甚至是那種致命的苦。   但他沒有猶豫,也沒有辦法猶豫,淡然跟著吳法言走了。   他是一個老江湖,見過的人比他醫治過的疑難雜症多得多的多,同樣為他積攢了無人能敵的人生閱歷和經驗。   他並不短暫的六十多年的人生經驗清晰的告訴他一個道理,在絕對的權力面前,任何的掙扎都是無謂的犧牲。   看著老駝背佝僂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視線之中,一個個面黃肌瘦、衣不裹體的人慢慢從低矮的棚屋中走了出來,站在狹窄的巷子之中目送著老駝背離去。   吳法言回頭看了一眼老駝背破舊的木屋,這棟木屋,在周圍不成模樣的棚屋襯託下,顯得很是特別,但相對於縣尹府,相對於烏衣巷來說,這簡直......   吳法言想了想,甚至都沒有找到合適的詞彙來形容,或許,用狗窩來說還算湊合吧。   吳法言自然而然也看到了身後一排排,密密麻麻的人群,他是白城的縣尹,從來沒有想到過在這裡,居然聚集了如此多的流民。   而此刻,他們摒棄了自己在冬天時儘可能少出門,以更好的保持身體的熱量的原則,冒著凌冽的寒風走出屋來目送老駝背,他們眼中仿佛帶著一道光,一道溫暖、不舍、感激,而又讓吳法言不寒而慄的光。   吳法言不知道老駝背在這裡做了些什麼,但眼前的這些人,無疑用自己的實際行動證明了他們對於老駝背的愛戴和尊敬。   吳法言此刻都無法想像,如果老駝背振臂一呼,這一條長長的陋巷是否會是自己這些人的葬身之地,或許就如同曾經無數個死在這條陋巷裡的人一樣,可能死了之後都找不到屍首。   蒙放同樣感覺到背後一涼,轉過頭去,卻是幾個高大而粗壯的人目光不善的盯著自己。   這些人在面黃肌瘦的流民之中,依然還能保持著自己的身形,自然顯示出平時生活不錯,也間接說明了他們身份的特殊性。   蒙放咽了咽口水,一般的普通老百姓擁戴眼前這個該死的駝背也就罷了,這些人居然也對老駝背展現出不一般的感情,更說明這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老人的特殊號召力。   老駝背轉過頭,努力挺了挺自己佝僂的身子,揮了揮手道,「縣尹大人只是讓我去看個病,你們在這裡湊什麼熱鬧。」轉過頭又對那幾個高大的人中的一個喊道,「王仙芝,你他媽的記住了,少搶吃的,大傢伙都不容易。」「還有,別跟官府對著幹,咱們都是普通老百姓,得知道自己幾斤幾兩。」   老駝背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陋巷的勁頭,「幾斤幾兩」的話方才傳到了叫王仙芝的大個子耳中,王仙芝扣了扣耳屎,朝著陋巷的一側彈了彈,也不知道聽進去沒聽進去。   只聽王仙芝對著一眾流民吼道,「老駝背喊你們回去,沒長耳朵嗎?」   一眾流民身體一顫,連忙朝著自己低矮的棚屋擁去。   王仙芝身旁的一個大個子問道,「大哥,老駝背跟著去了,沒問題吧。」   另一個大個子陰沉沉的道,「剛才俺們就應該直接把這幫官崽子給宰了,把老駝背給留下來。」   王仙芝轉過頭來一人給了一拳,面色不善的看了幾人一眼,扭頭便回到自己的棚屋中,只留下幾個大個子在外面面面相覷,不知道自己大哥抽了哪門子瘋。   縣尹府。   老駝背自然第一時間就被帶到了吳清源面前。   看著床上已經奄奄一息的吳清源,老駝背嘆了一口氣,心中這才知道為什麼李化金這個老不死的會將自己推薦過來。   自己二人雖然沒有生死大仇,但卻有醫道之爭。   李化金信奉適者生存,在這亂世對於醫者而言,換句話說就是誰有錢給誰治,至於沒有錢的,自然只有等死一途了。   老駝背的信念,則是人人平等,一擲千金的富豪他治過,一文不名的書生他治過,窮到不著片縷的窮人他更是治得不少,也由此得了一個怪醫的稱號。   老駝背有些時候都弄不明白,不就是願意給窮人看個病麼,怎麼就成了怪了呢?   抑或者是在這亂世之中,什麼事都變成了怪了麼。   二人醫術相當,但奈何李化金得到了一眾所謂的權貴的支持,自然在世間輿論場上博得了莫大的聲譽,號稱神醫,而原本與其尚算得上好友的老駝背,則慢慢被排擠到無人問診的局面。   老駝背也樂得輕鬆,隨著越來越多的流民向白城湧來,老駝背也隨之遷徙,成為第一批進入白城城南的「流民」。   老駝背將雙指搭在吳清源的手腕處慢慢聽診。   來白城多年,老駝背對於吳清源自然並不陌生,他的很多「朋友」也願意將白城的一些秘辛告知他,當然,這些秘辛之中有真有假,比如他曾經專門收集八百童男童女,只為了煉製長生不老丹,所以他才能夠十多年保持面容不變,也有人說他身中奇毒,無法料理政事,所以只得讓位於自己的獨子......   每次老駝背都當做是笑話來聽,但剛一聽到吳清源的脈象,老駝背就知道,這其中很多所謂的笑話,並非真是一個笑話。   老駝背轉過身來,還沒說話,吳法言便撲過來問道,「歐陽前輩,我爹可還有救?」   老駝背推開吳法言的雙手,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絲毫不顧及旁邊就是吳法言、言敘文等一眾高官將領,喝了一口茶方才慢慢說道,「病患曾經身中奇毒,而且是西北從未有過的牽機之毒。」   吳法言面上湧現出難以掩蓋的喜意,走到老駝背身前激動答道,「前輩所言甚是,正是中了牽機之毒。」   老駝背捻了捻自己稀疏的鬍子,沉思片刻,接著問道,「病患內力深厚,否則不可能壓制這一奇毒這麼多年。」   吳法言愣了愣,看了看老駝背方才謹慎回答道,「前輩一言不差。」   一旁的言敘文心頭一震,顯然自己與這吳清源打了這麼多年的交道,居然沒有發現其會武功的事實,看來這位「老友」在背地裡還有很多的秘密是自己不知道的。   老駝背轉過頭來,逼視著李化金諷刺地道,「李神醫,這些年,沒少為吳老大人費心吧。」   李化金神色尷尬,但很快遮掩過去,「受人之託,忠人之事罷了。」   老駝背卻沒有放過他的意思,「想當年,你曾經跟我說過九轉續命丸之方,號稱要採集九百童男童女精血,輔以各種名貴藥材,才能煉製區區九枚。當初我就說,此方傷天害理,不可加以深研,沒想到你最終還是把這方子給研製出來,甚至還具體配置了出來。神醫果然是神醫呵。」   李化金卻沒有了剛才的尷尬神色,面上反而充滿了驕傲,仿佛完成了世間最不了不得的大事一般,「歐陽青,當年我就說過,我早晚有一天醫術要勝過你,現在我已經做到了。」   老駝背譏諷道,「哦,憑啥?就憑這九轉續命丸?還真是一個敢制,一個敢吃。」   李化金冷冷的道,「拿那幫賤民的命,換吳老大人一命,有何不可,那是他們的榮幸,再說,也沒有真要了他們的命。」   老駝背愣愣的看著這位曾經的好友,半晌,終於嘆了一口氣,不再爭論什麼。   而一旁言敘文等人早已被二人爭論的內容所震驚,目光忍不住打量起此刻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吳清源,都不曾想到眼前之人居然曾經為了活命,居然真的幹出此等事來,李神醫的超然地位,自然也一落千丈。   但他們自然都不會說什麼,李化金有一句話說得很對,拿那幫賤民的命,換吳清源的一條命,實在是很值得,如果是換自己的一條命,那簡直是值得不能再值了。   吳法言則絲毫沒有反應,顯然此事並沒有瞞過他的耳朵,或者吳清源從來就沒有想過要瞞著他幹這件事,其中的很多孩子都曾經是他親手送進了吳家大宅的藥房之中。   為了活命,自己的這位父親,的確是什麼事情都能做得出來,更不要說區區一些孩子了。   「歐陽前輩,李神醫,此刻不是爭論醫道之時,關鍵還得請二位多多費心,救救我父親。」吳法言適時插嘴勸道。   「呵,不知道李大神醫有何高見啊?」老駝背雖然不再執著,但依然語氣不善。   李化金面色一變,仿佛在認真思慮一般,半晌方才道,「吳老大人此刻已經是毒入膏肓,能夠醒過來已經是萬幸之事,歐陽你知我擅長丹藥一途,但此時想要救下吳老大人,我看還是需要針灸之術,而這不正好是你所專長之事麼。」   老駝背諷刺一笑,「我看李大神醫並非沒有辦法,而是不願意冒險吧?」   李化金神色尷尬,當即罵道,「歐陽老賊,你這是什麼意思?」   「老子什麼意思你自然清楚!」老駝背也不甘示弱。   吳法言趕緊拉住老駝背,他自然知道此刻李化金心中的小算盤,如果能救過來,對他自然是一本萬利的大好事,但如果真的有個閃失,則必然是萬劫不復,但從眼前二人的爭執來看,顯然這個名不見經傳的老駝背更值得人信服。   「還請歐陽前輩施以針石,救我父親。」說著深深行了一禮,眼淚不由自主的掉落了下來。   老駝背斜眼看了吳法言一眼,也不知其是真情還是假意,但畢竟是個病人,嘆息一聲道,「救可以,你願意付出什麼代價?」   吳法言一愣,緊接著又狂喜道,「多謝老先生,我吳家願意以黃金萬兩酬謝先生。」   房中眾人無不發出一聲聲驚嘆,只是吳家,能拿出萬兩黃金麼? 第七十六章搶奪   「放屁!」   前一秒還在小沐身下婉轉承歡的司馬香猛地直起身來,幾乎要把小沐掀翻下去。   司馬香馬上想起小沐身上還有傷,連忙扶住小沐。   小沐卻不領情,沉默著起身,披上單衣走到桌旁,端起冷茶喝了起來。   司馬香趕忙道,「哎喲我的小祖宗,你現在身上有傷,怎麼還能喝冷茶。」說著赤裸著身體走到小沐旁邊,一把奪下小沐手中的茶碗。   「小祖宗,你別生氣,我又不是說你。」司馬香嬌笑道,只不過配合著她粗橫的面容,這個笑容的確有些恐怖。   小沐皺了皺眉頭,也不知道是因為手中茶盞被人奪走,還是嫌棄司馬香的長相。   司馬香笑著輕輕從小沐身後摟著他,輕輕啄了一下小沐的耳垂,接著道,「這大當家也是沒譜的,本來我管的好好的事,怎麼交到你手上去了。」見小沐面色不善,緊張道,「小祖宗,你別生氣啦,我可沒有不願意交權的意思,只是這奪糧一事,一直都是我在操持,這大當家金口一開,就把這攤子爛事扔到你頭上,還給你開出黃金千兩的賞賜,我總覺得對你不是一件好事。」   小沐聽其解釋,不似作偽,方才轉顏笑道,「我自然知道姐姐是為了我好,雖然事情難辦,但好歹還有姐姐幫忙操持不是。」說著仰起頭來,狠狠親了司馬香一口,惹得司馬香嬌笑不已。   等到小沐折騰完沉沉睡去,司馬香一人坐起身來,走到桌旁端起剛才小沐喝剩的涼茶猛灌了一口,回過頭來看到床上睡得正香的小沐,眼中流露出一絲哀傷,沉沉地嘆了一口氣,雖然自己不知道龍大老闆到底打的什麼主意,但無論如何自己都無法抗拒,只是想著將小沐攪了進去,對於小沐而言,的確不知道是福是禍。   金錢幫大堂,龍大老闆正和閆雲山喝酒,臉上難掩喜色。   「大哥,我還以為你會等事一結束就將小沐扔出去呢,看來你這是另有打算啊。」閆雲山輕笑著飲了一杯酒。   「這不事情還沒有結束麼?」龍大老闆夾了一筷子肉塞進嘴裡,悶聲笑道。   閆雲山皺眉道,「大哥,你不會真的讓小沐接手司馬香,專門負責此次搶糧之計吧?」   龍大老闆絲毫沒有停下筷子的意思,費力的說著話,「有何不恰當的嗎?」   「大哥,恰當倒沒什麼不恰當的,只是這事畢竟關係重大,之前一直都是司馬香操持,這下讓小沐去做,千頭萬緒,被後面誤了大計。」   龍大老闆扯起衣袖擦了擦嘴,陰深深的笑道,「司馬香那個老娘皮,以為自己勾搭小沐的事情天衣無縫,但豈知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這些輪到閆雲山驚訝道,「什麼?大哥你的意思是司馬香和小沐早就勾搭上啦?」   「嘿嘿,你個閻羅王,玩心計你有一套,殺人你更有一套,但對於人的把控,你可就差得遠了。」龍大老闆得意的笑道,閆雲山也不以為忤,沉默地喝了一口酒,靜靜的聽龍大老闆接著往下說。   「一個年輕,一個中年,都是有需求的人,碰到一起可不就是乾柴遇烈火麼。」龍大老闆淫笑道,拍了拍閆雲山的肩膀,「老二,你可別被這個小沐給騙了,他雖然年輕,但對於權力和地位的渴望,有時候讓我都感到害怕,可比你我年輕時強多了。」   閆雲山捏了捏手中的酒杯,皺眉道,「既然如此,大哥為何不早日把他拋出去?奪完百家盟的倉庫不是一個很好的機會麼?」   龍大老闆坐下喝了一杯酒,緊接著說道,「不急不急,越是有野心的人,雖然越危險,但也越好控制,現在我不就給他拋出了一個香餌麼。」   閆雲山似乎還有一些不放心,但龍大老闆抬起了手,打斷了他想說話的念頭。   閆雲山輕嘆一口氣,也不知道是為事而嘆,還是為人而嘆。   無論如何,小沐很快便參與到金錢幫的搶劫大計中來了,不同於以往的搶錢,這次換成了搶糧。   城北的謠言造成了縣尹府的危機,卻不知道城南的傳言將為誰帶來新的危機。   這些事顯然不是張一豐所考慮的問題,他的爹媽給他取了個好名,據說還是專門找學堂的夫子取的,寓意一生豐足。   張一豐看著手中的口袋,狠狠的啐了一口唾沫,心中暗罵一句,「我信你個鬼,糟老頭子壞得很。」   仿佛自打張一豐出生以來,就沒有跟什麼豐足沾過邊,他是餓著肚子長大的,長得五短身材,瘦骨嶙峋,一看就是個餓死鬼的相貌,雖然白城跟他一樣的流民很多,但從來就沒有一個老娘敢讓女兒嫁給他,只有一個小娘子,對他還有幾分意思,只是怪張一豐當時忙著照顧老娘,錯過了也就錯過了。   等到知道媳婦的重要性,已經徹底沒有希望了,張一豐成了流民堆裡的流民,有些娘們被他靠近一點,都感覺吃了大虧一般,誰讓他有一個眼瞎臥床的老娘呢。甚至有一次,張一豐壯著膽子摸了一把隔壁屋王寡婦的小手,哦,那手的確不能算是小手,常年的勞累讓那隻手變得乾癟硬實,各個關節布滿了腫節,手上還滿是老繭,但王寡婦依然像殺豬似的叫喚著,仿佛被佔了多大便宜似的。   王寡婦的慘叫讓張一豐倒了大黴,誰曾想到她居然認識城南的一霸王仙芝呢。   這讓張一豐吃盡了口頭,同時也暗暗發誓,自己有一天要掙足夠的錢,什麼他媽的王寡婦,自己可不稀罕,要摸也得去摸摸醉香樓姑娘的小手,尤其是雪影,那真叫一個美啊,關鍵還心底善良,從來不嫌棄城南這些窮人。   張一豐距離雪影最近的一次,是前年雪影來施粥,張一豐擠了半天,終於有機會排到雪影給自己施粥,就一個木柄勺的距離啊,張一豐只覺得自己當時都快要暈倒一般,那個幽香,讓他至今都難以忘懷,不知讓他多少次從夢中驚醒。   但張一豐從來沒有將雪影作為自己的意淫對象,反而是非常自覺的換成了那個長得嬌豔、眼高於頂、惹人生厭的鳳舞,畢竟雪影是女神,又豈是一般凡俗可比的呢。   張一豐的哈喇子都快流出來了,突然後面的人狠狠頂了他一下,「你到底買不買?」   張一豐回過神來,趕忙回道,「買買買,怎麼不買。」自己還指著這次狠狠賺上一筆呢。   「夥計,給我來二十斤。」張一豐興奮的朝著米麵行夥計嚷道。   夥計帶著嫌棄和質疑的眼神瞥了他一眼,這一下激怒了張一豐,只見他猛地從袋子裡倒出一堆新鈔,得意地道,「看什麼看,爺付得起錢。」   夥計殷勤一笑,看在錢的面子上,手腳麻利地將張一豐帶來的袋子裝滿。   張一豐扛著滿袋子的小米,高興得合不攏嘴。   只見其出了米麵行,一路小跑到一條窄巷子裡,一輛馬車早已經在那裡等著了。   「二哥,足足二十斤,您老人家要不要過過秤?」對面之人提起糧袋子試了試分量,也不言語,從一側的褡褳裡掏出兩張新鈔遞給張一豐,冷聲叮囑道,「回去告訴你那些兄弟,想掙錢的都來找我齊二,但老子有言在先,誰要是敢壞了規矩,可別老子手中的刀不長眼睛。」   張一豐哈了哈腰,連忙道,「二哥放心,二哥放心,我這一定謹記。」說完歡天喜地的走了。   張一豐剛走,又見一個人背著一袋糧食跑了過來......   巷子對面的茶樓上,生意異常的冷清,只有兩個客人霸佔著臨窗的位置,正盯著巷子裡的一舉一動,赫然正是小沐和司馬香。   「今日進展如何?」小沐吹了吹茶碗上的浮沫,呡了一口問道。   「我們一共在全城設了三百多個點,全靠這幫子流民替我們買,進展雖然不大,但一天也差不多有一萬擔糧食進帳。」司馬香暗嘆一聲,但還是一五一十的回答道。   小沐皺了皺眉,「能不能加快速度?」   「這已經很不容易了,也就是趁著吳老大人病重,官府反應不過來,否則等軍隊一介入,只怕我們這個購糧會更加困難。」   小沐重重的將茶杯上頓在桌子上,站起身來道,「不知道大哥是怎麼做的安排,直接奪了他們糧倉不就可以了麼?為何還要用這種低效的手段來做。」   司馬香沒有說什麼,但按照她對於龍大老闆的了解,龍大老闆肯定還有其他的安排,眼前的這些,只不過是明面上的動作罷了。   「他媽的,誰讓你們把糧賣給這些賤民的?」只聽樓下突然傳來一聲大罵。   小沐與司馬香同時皺了皺眉,卻見一隊蒙古兵士蠻橫的衝入米麵行,將所有的購糧人趕出了米麵行。   「這位將軍,我們這開店的,自然是有客就賣,而且都是按照吳大人的要求,一五一十的在縣尹府裡備過案的,可不敢有絲毫違背。」一個米麵行掌柜模樣的人趕緊出來鞠躬道。   「哼,你可知道,你的這些糧,都是吳大人許給我們將軍的,你要敢再賣一粒,可別怪我手中的彎刀不長眼。」一名矮胖的軍士蠻橫的喝道。   「哎喲將軍,我聽縣尹府的老爺說,所有前來白城的兵老爺可是要按照市價一併採購,可沒人跟我們說過將軍大人全部訂購,更沒跟我們說不允許賣糧之事啊。」掌故面色慌亂,但話語中卻異常冷靜。   「本將軍辦事,需要你過問嗎?」   只聽街上傳來一聲冷喝,一個將官騎著馬慢悠悠踱到米麵行門口。 第七十七章無理   來人赫然是木花。   米麵行掌柜連忙迎上前去,「將軍大人。」   木花跳下馬來,絲毫看不出有受傷的痕跡,但也可以看出白奉甲這一刀刺得實在巧妙。   木花拿起馬鞭,狠狠地抽了米麵行掌柜一鞭子,「老子的糧,你就這麼賣了!」   打得米麵行掌柜一下伏倒在地,周圍前來買糧的流民紛紛退到一旁,畏懼地看著怒火衝天的木花。   「大人,小人實在冤枉啊。」米麵行掌柜哀嚎著喊道。   木花又狠狠地補上了一鞭子,「冤枉,老子打人,從來沒有冤枉二字。」   米麵行掌柜哀嚎不已,卻也不敢再多說什麼,生怕再招來木花的鞭子。   木花又打了兩鞭子方才洩恨,又走到一旁的流民跟前,大聲喝問,「一幫畜生,是誰讓你們來買糧的?」   幾個流民畏懼地低下頭,沒想到依然招來了木花的鞭子,頓時哀嚎聲響遍整個巷子。   「說!老子讓你們說!」木花邊打邊罵道。   木花見鞭打沒用,扔掉手中的鞭子抽出彎刀,抬到一個流民脖頸處,威逼道,「沒聽到老子的問話嗎?」   那個流民蠕動了一下嘴唇,卻什麼也沒說出來,木花抬手便砍掉了流民的胳膊,哀嚎聲、哭泣聲......霎時間流民亂做一團。   「給老子全部圍起來,一個都不許走。」木花大聲喝道,便見隨同的蒙古軍士將米麵行團團圍住,只留下一群流民在圈內瑟瑟發抖。   「誰能回答老子的問題,我就放他走。」木花換了一副模樣,溫聲道。   樓上的小沐緊緊握住了雙拳,司馬香也沒有料到軍隊的反應如此的迅速和猛烈,現在只能看這幫流民能不能扛住了。   出乎木花的意料,一幫子流民居然沒有人應聲。   「呵,看不出這幫賤民還有這份骨氣。」木花冷笑一聲,提起刀走到一個流民跟前,「你信不信這一刀會砍到你的腦袋上?」   流民身體抖動得更厲害了,終於開口道,「回稟大人,小人只是自家缺糧,所以才來買的。」隨著聲音出來的,還有牙齒之間磕碰的打顫聲,好不容易方才將一句話給說完整了。   木花咧嘴一笑,抬刀砍掉了流民的腦袋,流民群中頓時發出一聲驚呼,但也只是將頭埋得更深了一些,深怕木花下一個目標找上自己。   「你們一幫豬玀,居然有錢來買糧,你們真當老子傻嗎?」木花狂怒吼道。   小沐的拳頭握得更緊了,伸手抓起桌上的貪狼劍,便要朝樓下走去,卻被司馬香一把抓住,搖搖頭示意其不要衝動。   木花暴怒著走到另一側的一個流民身前,仍然沒能得到自己滿意的回答,抬起刀來便要砍人,卻聽巷子中傳來一陣迅疾的馬蹄聲,隨同而來的,還有一聲怒喝,「木花!」   木花皺了皺眉,刀下的那個流民正慶幸自己得脫大難,卻沒想到木花仍然順勢將其頭顱砍了下來。   一眾流民顧不上四處噴濺的鮮血,仿若見到了希望一般,也不管來人是誰,哀嚎得更加大聲了。   只見幾人提韁拉住疾馳的馬,縱身一躍跳下馬來,顯然騎術異常精湛,正是言敘文等人。   言敘文皺眉看了看場中的局面,見到兩顆圓滾滾的頭顱,胸中更是怒火中燒。   「木花將軍,你太放肆了。」言敘文冷聲道。   木花收起刀,滿不在意的道,「本將軍放不放肆,應該還輪不到言將軍來管吧。」   「哼,末將管不了,自然有大將軍管。」言敘文並沒有跟木花糾纏的打算,抬抬手,示意一眾蒙軍收起刀來,放場中的流民離開。   一眾蒙軍猶豫不決,目光紛紛看向木花。   「我看誰敢!」木花怒目圓睜,大聲喝道。   「木花,你太過分了。」一個隨同言敘文而來的蒙古將軍喝道。   「哼,老子過分,老子是為了大傢伙的糧食。」木花同樣不客氣。   「昨日吳老大人有言在先,所有的軍中糧草,一應由各部自行採買,你這樣強搶,不怕敗壞兀魯爾哈將軍名聲麼?」那個蒙古將軍冷聲問道。   「哼,他吳清源算哪根蔥,管天管地可管不了老子。」話語雖然強硬,但顯然不敢接後半句話。   言敘文抬手緩緩鼓起掌來,冷聲道,「很好,很好,木花將軍,記住你今天說的話。」說完帶著一行人翻上馬背,也不再多言,掉頭朝原路返回了。   木花皺皺眉頭看著言敘文等人離開的方向,他雖然粗魯,但並不傻,知道言敘文等人肯定會來阻攔自己,所以想著儘快將線索捏在自己手上,但誰曾想到這幫子賤骨頭居然這麼硬氣,白白讓自己得罪了一幫子人,尤其是吳清源和吳家,顯然自己昨日是熱臉貼了冷屁股,也絕了自己與吳家親近的希望,由此木花方才著急想在徵糧一事上立下頭功,免得兀魯爾哈找自己後帳。   木花嫌惡地看了看場中瑟瑟發抖的流民,一些婦人甚至已經嚇得屎尿失禁,隨著寒風吹過,帶過來一陣屎尿味。   木花不耐煩的擺擺手,示意蒙軍將一眾流民放走。   只見一眾流民如得大赦,什麼也顧不上拿,屁滾尿流地飛快消失在各條巷子中,而原本在各條巷子等著的馬車,早在第一時間便撤離了巷子。   木花不去看瘋狂逃跑的流民,也不顧米麵行掌柜的哀求,讓手下一個頭目指揮著軍士衝進米麵行搬糧,自己則跳上馬背,疾馳而去。   直到此刻,小沐方才鬆開緊握的拳頭,只見其中已經滿是汗水。   司馬香貼心地為小沐續了一杯熱茶,安慰著道,「放心吧,所有今日來收糧的,都不是咱們的直系兄弟,就算官府來查,我們也有足夠的時間抹殺掉所有的痕跡。而且這幫流民都是拖家帶口,性命早就握在了我們的手中,即便是讓他們說,他們也得思量思量值不值得。」   小沐喝了一口茶,心中卻並不如此認為,但好歹今日沒有讓木花抓住把柄,也算是萬幸之事。   相比於小沐的萬幸,張一豐則沒有那麼幸運了。   齊二賞給他的兩張新鈔被他鄭重地放在了最貼身的地方,只是可惜衣服破破爛爛,放在什麼地方都讓他不放心。   還是自己的狗窩最讓人放心。   張一豐有節奏的輕輕敲了敲門,只聽門後傳來微弱的聲音問道,「誰啊?」   「娘,是我。」張一豐輕聲回道,說罷方才推門進去。   卻見昏暗的棚屋內,狹小的空間裡擺著幾塊破木板,木板上鋪著厚厚的乾草,一個乾瘦的婦人躺在乾草之中,身上蓋著一條破得不能再破的布簾,這還是張一豐冒著被砍頭的風險,跑到城西的喇嘛廟佛龕上偷來的。   張一豐輕輕走到婦人邊上,從婦人手中接過一根繩來掛到牆上的木樁上,方才走到一旁從瓦罐裡給婦人倒了一杯水,又伺候著婦人喝下,方才獻寶似的從胸口處掏出兩張新鈔,遞到婦人手中,婦人好奇的問道,「兒啊,這是什麼啊。」   定睛一看,才發現婦人居然是個瞎子。   「娘,這個是兒子今天剛掙的,明天還有呢?」張一豐伏在婦人耳邊輕輕地說道。   婦人趕忙將手中的錢往張一豐手裡塞,口中喏喏地道,「兒啊,你可不能出去偷啊,搶的。」   張一豐將錢塞到婦人手中,溫聲道,「哎呀,娘,您放心吧,這個可是兒子乾乾淨淨掙的,絕不是偷來搶來的。再說,兒子這小身板,能搶得過誰啊?」   婦人噗嗤一樂,想來的確如此,方才放下心來,摸索著把錢塞到身體內側的木板縫裡。高興地道,「兒啊,再攢幾年,你就可以把媳婦娶上啦。」   張一豐眼睛一酸,卻不忍打破母親的希望,只是溫聲道,「娘啊,兒子就守著您就成啦。」   婦人嗔怒道,「這哪成啊,娘這把老骨頭,總有一天會去見閻王爺的,你自個孤零零的一個人,娘又怎麼能放心。」   張一豐悄悄伸手抹掉眼角的眼淚,連忙點頭道,「娘您放心吧,兒子一準給你找一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   婦人拍了身旁的兒子一把,樂道,「就你這嘴好使。」接著嘆道,「要不是有娘拖累著,你早就娶上大姑娘啦。」說著抹起眼淚來。   張一豐連忙伸手給婦人抹掉眼淚,輕聲道,「哎呀,娘您這是哪裡話,兒子巴不得守著您一百年呢。」   說完拍拍婦人乾瘦得猶如雞爪的手道,「娘您好好歇著,兒子去給你熬點粥喝。」   張一豐走到破掉一半的米缸前,揭開半拉木板,看著已經見底的米缸,心中長嘆一口氣,也不知道今年這個冬天該怎麼過。   張一豐彎下腰來,用手從米缸中抓出一把米,從水缸中加上滿滿一鍋子水,走到地灶前開始熬起粥來。   最近天天下大雪,張一豐看著屋內越來越少的柴火,心中直罵著鬼老天,連打個柴都費勁。   張一豐不敢嘆氣出聲,只能盯著火爐裡的火苗發呆。   外面突然傳來的一聲咳嗽驚醒了張一豐,鍋裡的水還沒沸開。   一聲咳嗽,又接上一聲咳嗽。   張一豐站起身來,悄默聲朝外走去。   張一豐剛打開門,一柄劍便橫在了他的脖子上。 第七十八章巷鬥(祝各位書友雙節快樂)   哐!   張一豐想退,但顯然快不過眼前的劍,張一豐撞到了自家本就脆弱的門板上,發出了沉悶的響聲,棚頂上的積雪簌簌的往下掉。   屋內傳來婦人的詢問聲,「兒啊,誰來啦?」   張一豐定住心神,儘可能用平常的語調回道,「娘,沒事,就是一個老朋友,來找我聊聊天。」   「啊,那招呼你朋友進來吧,外面冷,別凍著了。」   張一豐連忙道,「娘,沒事,我朋友說幾句話就走,您好好歇著吧,沒事啊。」   張一豐朝著對面兩人呶了呶嘴,示意到一邊再說。   來人撤了劍,頭也不回地朝著一旁的巷子走去,張一豐老老實實的跟在後面。   來人中的矮子陰笑道,「小子,好好聽話啊,不然你老娘可在我們手上。」   張一豐轉過身去,憤怒地盯著矮子,低聲道,「我娘什麼事都不知道,你們要幹什麼衝著我來。」   矮子笑道,「哎喲,沒想到還是個孝子,那就更好辦啦。」   持劍者揮揮手,止住了矮子的話頭,冷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張一豐。」張一豐詫異地回復道,顯然沒有料到來人居然連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那是為什麼找上自己呢?   來人的下一句話解答了他的疑惑,「你今天買糧的錢哪來的?」   張一豐愣了愣,方才回道,「我自己的。」   矮子陰笑道,「小子,你這是唬我們哥倆呢,就你?」見持劍者面色冷峻,有些不服氣的咽下後面的話。   持劍者的聲音依然沒有變化,似乎連聲調都沒有絲毫波動,「我勸你老實交待。」   張一豐沒有直接回答來人提問的問題,「你們是什麼人?」   「不要管我們是什麼人,你只需要回答我的問題。」   「憑什麼?」   「憑我現在可以殺了你。」持劍者的語氣很冷,猶如寒風颳進張一豐的骨子裡一般,他絲毫不懷疑來人真的會拔劍殺了自己。   「當然還有你娘。」矮子陰惻惻的補上一句。   「我說了你們如何保證我和我娘的安全?」   「我們不負責保證任何人的安全。」持劍人冷冷的說道。   「那我怎麼告訴你們?」張一豐低聲嘶吼道。   「你在選擇做這件事的時候,就應該知道這個結果。」   張一豐滿眼通紅,眼前的情況顯然出乎了他的預料。   持劍人再次拔劍,「我的耐心有限。」   「大爺,大爺。」棚屋的門開了,婦人艱難的扶著牆站著,雖然看不到方向,仍然一手顫抖著將手中的紙鈔舉起。   「娘,你怎麼出來啦!」張一豐顧不得喉嚨前的利劍,拔腿跑到門邊,連忙扶住顫顫巍巍的老娘。   婦人將張一豐扒到自己身後,顫聲道,「大爺,這是我兒子帶回來的所有錢,求求你們,把錢拿走,留我兒子一條命吧。」   張一豐的眼睛已經紅了,淚水再也止不住滾了下來,嘶吼道,「娘!」   婦人轉過身來,一把抱住張一豐,母子二人哭成一團。   啪啪啪,矮子緩緩鼓著掌,「多麼感人的一幕啊。」   感覺到矮子走近,婦人慌忙將張一豐攔在身後。   「風三,你說是用你的劍好呢,還是用我的寶貝好?」矮子朝著持劍人陰笑著道。   「用劍吧,比較痛快,用我的小寶貝吧,比較有趣,真是一個難以抉擇的事情啊。」矮子說著從身側的兜裡掏出一條小蛇來,纏繞在自己的手腕上把玩起來。   張一豐的眼神一縮,顯然看出來眼前這人是一個玩毒的行家。   「哎喲,你瞧瞧這該死的天氣,把我家小青都凍壞了。」矮子寶貝似的將有些沒有精神的小蛇放入自己的口袋,又掏出一條蜈蚣來。   「風三,你到底決定了沒有,我這些小寶貝都餓了好久了。」矮子扭頭朝著持劍者催促道。   名為風三的持劍者鄙夷地看著矮子,冷冷地道,「二當家的讓我們出來,是要口供來的,不是殺人來的。」   「這有區別嗎?」矮子狀若天真地問道。   「當然有區別!」巷子的轉角處突然傳出一個聲音。   「看來有管閒事的來啦。」矮子眼神中沒有詫異,反而漏出一絲期待。   一個高大的身影抱著刀緩緩從轉角處走了出來。   「王仙芝?」張一豐驚訝地叫了一聲。   「王仙芝?誰呀?」矮子奇怪地問道。   「你快走,別管我!」張一豐瘋狂地喊道。   王仙芝鄙夷地看了張一豐一眼,「要不是有大娘,老子管你個錘子。」   張一豐一窒,實在摸不清王仙芝的門路。   「小子,看來你是想來管閒事啊。」矮子陰惻惻地問道。   「哪來的鳥人,跑城南來撒野?」王仙芝話語之中,絲毫沒有客氣之意。   「哈哈哈,風三,你瞧見了吧,咱哥倆被人罵了。」矮子似乎是聽到了什麼極為好笑的笑話一般,瞬間笑得停不下來。   「哼!」隨著哼聲,風三已經動了,劍很快,快到張一豐根本來不及眨眼,劍已經到了王仙芝跟前。   張一豐驚呼出聲,卻見一道刀光破雪而出,迎上如雪的劍光,一刀一劍戰在了一起。   矮子卻沒有看戲的意思,轉身對著張一豐母子搖著頭陰笑道,「可惜啊可惜,管閒事的只有一個。」   「誰說的?」從屋頂上突然跳下一人。   「石頭!」張一豐猛地喊道。   「石頭,是你嗎?石頭!」聽到兒子叫石頭,婦人也連忙喊道,伸出手來向前探去。   張一豐連忙抓住自己母親的雙手。   「嘖嘖,看不出這小小的破地,倒是爬蟲不少,還都是愛管閒事的爬蟲。」   「我沒興趣管閒事,只想知道你們來這裡是為了什麼?」石頭的話語之中充滿了沉穩。   「來玩呀,順便殺殺人也挺好的。」矮子沉聲笑道。   但讓矮子沒有想到的是,石頭並沒有生氣的意思,而是轉向張一豐問道,「為什麼?」   張一豐喏喏嘴,半天沒有吐出一句話來。   倒是張一豐身前的婦人急了,猛地錘了張一豐一把,急道,「石頭讓你說,你還不說!」   張一豐見母親著了急,連忙道,「娘,娘,我說我說。」說完朝著石頭說道,「我只對你一個人說。」   「好!」石頭沒有廢話,轉身朝著矮子說道,「這位朋友,你也聽到了,我的朋友只想跟我一個人說話,所以你還是請回吧。」   「什麼?」矮子掏了掏耳朵,似乎是沒聽清一般,側頭朝著石頭問道。   「我的意思是,二位朋友自哪裡來,還是回哪裡去比較好。」石頭聲音不大,但自有氣勢。   「那我要是不回呢?」   「我手中的劍會把你送回去。」   「哈哈哈......」矮子再次笑了起來,邊笑邊說,「風三,你聽到了嗎?老子不是做夢吧,哈哈哈......」   石頭皺了皺眉,沒有再廢話,平正劍出鞘,直接刺向正在捧腹大笑的矮子。   「哼!」矮子卻也不是善茬,雖然在笑,但心神一直都在石頭身上,見石頭殺來,輕身一閃,一身輕功倒非凡俗。   只見矮子抬手一扔,一物猛地打在石頭護在身前的劍身上,卻是一條鐵背蜈蚣。   平正劍猛地一撤,蜈蚣落在了地上,卻一刻不停地朝石頭快速遊去。   石頭面色依然沉穩,快速挪動步伐躲避著蜈蚣的來襲,找準機會,平正劍一挑,蜈蚣被快速挑動朝矮子飛起。   石頭心中一震,平正劍平正無鋒,卻實非凡俗寶劍可比,居然沒能在蜈蚣身上留下印痕,更不要提要它的命了。   矮子抬手收起蜈蚣,快速地朝著蜈蚣嘴裡塞了一粒東西,陰惻惻地朝著石頭笑道,「怎麼樣,我這小寶貝不錯吧?」   石頭沒有答話,卻見身前積雪猛地翻騰起來,一剎那便有兩條一模一樣的蜈蚣和一條紅色的小蛇從雪中竄出,直撲石頭面門而來。   石頭臨危不亂,依然撤劍回身,只聽哐當一聲,兩條蜈蚣同時撞在平正劍身上,劍勢再變,紅蛇已經緊緊咬住了平正劍的劍鋒。   平正劍舞動起一個圓弧,將再次來襲的兩條蜈蚣擊飛,卻仍然沒能甩脫死死咬住的紅蛇。   「嘿嘿,我這小紅,可是我專門馴養的靈蛇,不懼嚴寒,不懼酷暑,身堅似鐵,小子,今兒你是有福啦。」   石頭眉頭一皺,猛地運轉內力,劍身一震,方才將紅蛇震脫,這番倒是輪到矮子震驚了,心中嘀咕道,「看眼前的小子年齡不大,穿著還破破爛爛的,但這把劍,還有一身內力卻並非凡俗。」   矮子從兜裡再掏出兩物,朝著石頭擲去,卻是兩枚飛鏢,石頭心中一緊,卻不敢用手去接那飛鏢,一時之間頗有些手忙腳亂。   矮子趁著石頭應付的時間,扭頭看了看風三處,卻見風三不知不覺之間已經落入了下風。   矮子心頭嘀咕,「眼前這地看來卻是一個是非之地,別今日是撞在了鐵板之上。」   矮子眼睛滴溜溜轉了兩圈,心頭一動,朝著王仙芝同時擲出兩枚飛鏢,突然喊了一聲,「風緊。」也不管風三的死活,自己一個人朝著巷子外跑去。   他這一跑不要緊,卻害苦了風三。   風三心頭大罵,手上卻有些鬆勁,本就吃緊的形勢瞬間急轉直下,王仙芝眼神一亮,刀光揮舞之間,猛地在風三胸前留下一道口子。   風三悶哼一聲,也趕緊扭身跑了。   王仙芝看到風三離開,正欲起身追去,卻猛地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小心。   王仙芝連忙轉過身來,卻已然來不及了。 第七十九章帖木兒的算計(第一更)   縣尹府。   側廳已經亂做了一團,後堂卻依然風平浪靜。   「小少爺,吳法言不知道從哪裡請來一個大夫,據說吳法言還開出了萬兩黃金的高價,不過那人還真有兩下子,扎了幾針下去,吳清源面色好多了,估計很快就能清醒過來。」真金回到堂中,躬身稟報導。   帖木兒用手指沾了沾口水,慢條斯理地翻閱著手中的一本古籍,緩緩說道,「真是好人不長命,禍害留千年啊。」隨即擱下手中的書笑道,「怕那萬兩黃金不是橫來財,而是砍頭刀啊。」   真金心中詫異,卻絲毫不敢問出來。   帖木兒看見真金的面色,放下書輕笑道,「真金,這就是你和邦察的區別,雖然你們二人都對我忠心耿耿,但你跟隨我多年,卻依然小心謹慎,邦察雖然跟我時間不久,性格卻十分爽朗,敢想敢說。」   真金面色尷尬,帖木兒擺擺手說道,「也是各有擅長,不必強求,只是你要知道,一個人的性格也會決定他的武學成就。你本來痴迷武學,是我耽誤你了,將你生生拉入這蠅營狗苟之中。」   真金連忙跪下澀聲道,「少爺千萬別這麼說,卑職還要保少爺坐上大位呢。」   帖木兒站起身來,扶起真金,安慰道,「好啦好啦,我知道你心最誠。」   「現在城裡形勢怎麼樣啦?」帖木兒重新拾起了書本,接著問道。   「回稟少爺,今天木花帶人前去大鬧了平利米麵行,還殺了兩個流民,雖然激起了民怨,但不得不說他的進展最快,已經接連拿下了三座米麵行。而其他將軍則相對緩慢很多。」真金一五一十地說道。   帖木兒的眼神微微迷離,嘆息道,「民意,民怨,古人說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我們現在正坐在火山口上啊。」   「少爺,那我們需不需要?」真金試探著問道。   帖木兒抬手阻止了真金,「我們還是什麼都不做,一則木花乃是兀魯爾哈的愛將,我們在西北行事還要諸多依仗兀魯爾哈。二則你沒發現,雖然現在白城形勢混亂,但無形之中加速了新鈔的流通了麼?」   真金喜道,「少爺,確實如此。」轉眼又似乎想起了什麼,沉聲道,「少爺,那白城的?」   帖木兒嘆息道,「真金,你要記住,在大勢面前,任何人都是草芥,包括你,包括我。」   真金一震,連忙行禮道,「卑職謹記。」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帖木兒默默地念叨著這句話,一時之間有些痴了。   邦察的到來打斷了帖木兒的沉思,「小將軍!」   「唔,邦察來啦,快,快坐。」回過神來的帖木兒親近地道。   邦察屁股剛剛落座,連忙道,「小將軍,今天城北先後發生了五起命案,都是曾經在縣尹府聚集中挑頭之人。城南發生了三起命案,雖然沒有什麼直接的聯繫,但都是最近前往各個米麵行購糧之人。」   帖木兒冷笑一聲,「看來各方都坐不住了啊。」   邦察沉聲道,「小將軍,城北命案,顯然是吳家的動作,那城南的呢?」   帖木兒將書擲到案几上,緩緩踱步走到堂中,「你們還記得那位陳大掌柜的話嗎?」   邦察與真金紛紛點頭,顯然記憶猶新。   帖木兒冷哼一聲,「這幫人並沒有我們想像中的那麼簡單,有一雙大手在背後將白城各行各業的龍頭幾乎全部攏在了一起,提前囤積物資,現在被吳法言借軍隊的勢頭,被逼無奈,只得慢慢往外吐,卻不曾想還有一股勢力在借流民之力瘋狂與軍隊爭搶,這幫人既不會向軍隊低頭,卻絕對不會向其他人低頭。」頓了頓,帖木兒接著道,「包括吳家。」   真金思慮片刻,接著問道,「少爺,一幫人囤積物資,另一幫人居然頂著軍隊的壓力搶購糧食,卑職實在想不通目的何在。」   帖木兒冷笑一聲,「囤積物資的人,顯然是想借著新鈔發行,囤貨炒市狠狠賺上一筆,這幫人最是可惡,差點壞了我們大計。」又遲疑道,「另一幫人此刻搶購物資,恐怕是為了在接下來的亂局之中,佔據先機吧。」帖木兒對於這幫人的目的也不是特別確定。   「小將軍,那我們就什麼都不做麼?」邦察問道。   帖木兒擺擺手,沉聲道,「什麼都不用做。我們來白城的最大目的,就是要推行新鈔,現在新鈔已經進入市場,而無論是百家盟,還是現在搶糧的人,抑或是軍隊購糧,無疑都需要用到新鈔,只要新鈔真正在市場上流通起來,我們的目的也就幾近達成了。」   真金與邦察齊齊站起身來,朝著帖木兒行了一禮,「恭喜小少爺!」「賀喜小將軍!」   帖木兒緩緩坐下,心中卻並沒有兩名手下那麼輕鬆,因為他知道,此刻的新鈔,依然還坐在火山口上,這個火山口,就是人,如果折騰來折騰去,白城的人沒了,那新鈔自然而然就成了無本之木,終歸是廢紙一張。但想到距離越來越近的朔望大典,帖木兒握了握拳,也顧不上那麼多了。想起在京中飛揚跋扈的大王妃,帖木兒的恨就抑制不住。   此刻又有一位親隨走了進來,「稟報小少爺,吳清源醒了。」   帖木兒一愣,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有趣,有趣,看來這下吳法言是弄巧成拙了。」   真金與邦察面面相覷,帖木兒揮手將來人打發下去,朝著兩位親信寒聲說道,「你們記住,無論是誰,都是有野心的,包括眼前最孝順的吳大縣尹。」   真金與邦察心中更是震驚,自二人隨帖木兒進入白城,與吳法言打交道次數雖然不多,但也不少,這位縣尹大人並未展現什麼過人才華,反而是有些唯唯諾諾、色厲內荏,絲毫沒有做出什麼出格之事,沒想到帖木兒居然給他下了這麼一個斷言。   帖木兒拉開椅子,長身而起,面上帶著掩蓋不住的喜色,「走,咱們也去瞧瞧熱鬧。」   此刻的側廳的確非常熱鬧。除了之前一直守候在旁的吳法言等人,幾乎所有吳家重要的人都來了。   蒙放心中鄙夷,「老大人昏迷的時候,沒見一個人來,現在老大人醒了,卻紛紛跑來獻殷勤、表忠心。」心中又暗自慶幸,自己一直守候在側,更不用向老大人表什麼忠心,也就根本不在意眼前的這場表演。   「全部滾出去。」一直縮在角落裡的老駝背突然吼道。   一眾吳家人面面相覷,心中無比驚異,根本不認識此人是誰,居然在此大呼小叫。   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孩站起身來,走到老駝背跟前突然掄起手臂,想要扇老駝背一個耳光,卻不想有人比他更快,只不過挨打的是自己罷了。   小孩捂著臉,看著一臉怒意的吳法言,「三叔,你打我幹什麼?」   一個男子猛地站起來,護住小孩怒道,「三弟,你瘋啦。」   吳法言冷笑一聲,「哼,你可知道這個小畜生要打的是誰?」   男子冷笑道,「我管他是誰,這白城,我吳家想打誰就打誰。」   「哦,如果這人是我父親的救命恩人呢?」吳法言側臉和煦笑道。   「你!」男子一窒,看著四周的白眼,卻也只得拉起孩子向外走去。   一眾吳家人見男子走了,也飛快地擦乾眼淚,垂著頭連忙離開側廳。   躺在床上的吳清源從始至終就沒有睜眼,此刻也沒有睜眼的意思。   「爹,您老人家就安心休養吧,其他事有我呢。」吳法言趕走了一幫雜七雜八的親戚,跪到床前向吳清源恭聲問候道。   吳清源沉悶地唔了一聲,依然沒有睜眼。   「帖木兒大人到。」堂中突然傳來通傳。   吳法言連忙站起來,帶著一眾人等走到門外迎接。   「吳大人,實在慚愧,這兩日身體不適,都沒能來拜望拜望吳老大人。」說話間還不時咳嗽兩聲。   「大人客氣,知道大人公務繁忙,區區小事,不敢勞動大人大駕。」吳法言躬身行了一禮,方才回道。   帖木兒牽起吳法言的手,輕輕拍了拍,似乎是在安慰吳法言一般,然後才朝堂中走去。   「拜見大人。」言敘文等一幹將領齊齊行禮。   「免了免了,快讓我看看吳老大人。」說完撇開一干人等,快步朝著病榻上的吳清源而去。   病榻上的吳清源口中嗚嗚出聲,卻是說不了話了,只是一雙眼睛直愣愣的看著帖木兒干著急。   帖木兒心中一樂,面色卻異常沉重,幾乎快流下眼淚來,走到床前拉起吳清源的雙手問候道,「老大人,帖木兒來遲啦。」   吳清源無力地晃動著腦袋,依然只是嘴裡支支吾吾,根本聽不出隻言片語,帖木兒手中微微用力,才發現吳清源的一雙手仿佛是完全耷拉在自己手中一般,根本沒有任何力氣。帖木兒心中暗道,「好傢夥,這位吳縣尹倒是好本事,乾脆弄了個全癱。」   這卻是帖木兒冤枉吳法言了,看著床上難堪的吳清源,吳法言適時將帖木兒請到了一旁,自然有侍女前去伺候。   「吳大人,還請保重身體,老大人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夠恢復如初的。」帖木兒一臉真誠地安慰道。   吳法言面色沉重地點點頭,眼角掉下兩滴眼淚來,哀聲道,「吳家感謝大人厚恩。」   帖木兒拍拍吳法言的手背,示意無礙,貼過頭去,輕聲朝著吳法言問道,「當下吳家是縣尹大人做主吧?」   這句話聲音看似小聲,可惜屋子實在太小,剛剛好傳到所有人耳朵裡。   一時之間,房中落針可聞。   (ps.祝朋友們國慶與中秋雙節快樂,祝願我們的祖國更加繁榮昌盛!近日世界紛亂再起,戰火再燃,更讓我們感知到和平的可貴,以及盛世的不易,希望所有的人都能夠珍愛和平,盡享和美之美!) 第八十章吳法言的沉默(第二更)   房間裡所有人的目光都直直地盯著吳法言,包括病榻上的吳清源。   帖木兒的這句話,可以是正常的關心,也可以是赤裸裸的挑撥,關鍵就在於吳法言如何應對。   吳法言的臉色陰沉,立刻便轉眼笑道,「大人見笑了,吳家一直以來,就是我父親做主。」   一直以來,包不包括以後呢?所以這句話說了,也相當於沒說。   帖木兒卻不死心,一臉擔憂地道,「可是令尊大人現在身體欠佳,都說人無頭不走,鳥無頭不飛,更何況吳家關係甚大......」   吳法言卻難得地強硬了一次,拱手打斷了帖木兒的話,沉聲道,「大人,此乃吳家家事,卑職在此謝過大人關心。」   帖木兒一甩衣袖,冷聲道,「吳大人既然知道『卑職』二字,那自然知道吳家事關朝廷在白城的大計,本官希望吳家早日明確才好。」說完也不管吳法言,甩甩手直接轉身回後堂去了。   帖木兒的話已經是圖窮匕見,堂中所有人都選擇用沉默來應對,這既是吳家的家事,也的確如帖木兒所言,是朝廷之要事,包括言敘文等人,都迫切地想要知道吳家接下來要怎麼走。   有時候沉默也是一種態度。   言敘文拱拱手,沒有說話,帶頭離開了。   一眾將領緊隨其後,李神醫能夠在吳家待這麼多年仍然混得風生水起,察言觀色自非常人可及,連忙緊跟著出去了。   「吳大人,要沒什麼事,老夫便告退了。」老駝背站起身來便要告退。   吳法言面上強擠出一絲笑意,「歐陽先生切莫說笑,我父現在病情尚未恢復,還請先生在吳家盤桓幾日,再做打算。」也不管老駝背是否願意,一揮手,蒙放已經帶人將老駝背圍了起來,顯然如果老駝背不願意的話,就要準備用強了。   老駝背甩甩衣袖,冷笑道,「罷了罷了,老夫這條命就由得吳大人處置吧。」   吳法言揮揮手,蒙放等人便帶著老駝背朝堂後走去。   老駝背突然轉身,驚得蒙放連忙抱住他,卻被老駝背一把拍在他手上,卻聽老駝背說道,「縣尹大人,可別忘了我的萬兩黃金,哈哈哈。」   老駝背的笑聲越大,吳法言的臉色越陰沉。   房中只剩下吳法言父子。   吳法言沉默著走向吳清源,臉上浮現出憂慮的神色。   「此刻是不是特別想殺死我?」房中突然傳出一個聲音。   吳法言一驚,卻立刻反應過來,這個聲音居然來自於病榻上的吳清源。   吳法言面上驚喜不已,「爹,你能說話啦?」   吳清源冷笑道,「現在沒有外人,你不用如此惺惺作態。」   吳法言聽到此言,猛地跪倒在床前哭泣道,「父親說的哪裡話,您這是要逼死兒子麼,兒子心中無時無刻不為父親擔憂。」   吳清源見其神情不似作偽,昨日雖然昏迷不醒,但到了後面老駝背給他扎了兩針,其意識已經清醒了大半,自然知道自己這個兒子的確是忙前忙後,絲毫沒有得閒,現在看其滿眼通紅,嘴唇更是乾裂出血,吳清源嘆息一聲,「法言,你果然沒有讓為父失望。」   吳法言聽到此話,哭得更大聲了,「爹,這是你從小到大,第一次如此稱呼兒子。」   吳清源一愣,認真想了想,似乎的確是從未如此與兒子親近過,只可惜,也只有如此才能徹底看到兒子的真心。   雖然心中愧疚,但吳清源自然不可能低頭,冷聲道,「男子漢大丈夫,你現在更是一城之主,現在為父這番模樣,接下來還得你來主持吳家大局,豈能如此扭扭咧咧,給我站起來。」   吳法言順從地站了起來,止住了哭泣,但兩手仍然不住地抹著眼淚。   吳清源溫聲道,「法言,現在白城風雨飄搖,經過昨日一事,更是如此,現在我們吳家的日子也不好過,雖然暫時將言敘文等人糊弄了過去,但照這個形勢下去,恐怕......」說道這裡,即便是吳清源也忍不住嘆息起來。   「一切有父親在,吳家和白城,一定會安然無恙。」吳法言泣聲道。   「但願如此吧。」吳清源閉上眼睛,不知是睡去了還是在養神。   吳法言朝著吳清源恭敬地行了一禮,方才躬身退出了房間。   等吳法言退出房間,吳清源再次睜開了眼睛,扭頭看向吳法言的背影,眼神之中,有冷漠,有溫情,有質疑,有疑惑,估計除了吳清源自己外,誰也不知道他此刻到底在想什麼。   「邦察,你來猜猜,現在吳清源父子,應該是什麼樣一副情形?」帖木兒回到後堂,將厚厚的貂皮大衣遞給一側服侍的真金,朝著邦察問道。   邦察躬身行了一禮,思慮片刻方才回答道,「卑職認為,此刻吳家應該已經開始站隊了,接下來吳法言應該會乘勢挑戰吳清源的地位。」   帖木兒端起桌上的熱茶咽了一口,又將茶水吐到一旁的水盆之中,方才笑道,「你呀你,果然還是帶兵之將,衝殺勇猛,但謀慮不足。」   帖木兒坐下身子,慢慢把玩著桌案上的玉把件,緩緩說道,「如果我估計不錯,此刻的側堂,應該是一副父慈子孝的感人場景才對。」   真金奇道,「少爺,您剛才都那麼說了,難道不是故意給吳法言放出信號,讓他趁機奪權麼?」   帖木兒搖頭笑道,「如果單純是這個意思,你們豈不是跟錯了人?」   見真金二人一臉茫然,帖木兒又接著說道,「我說此話,一則的確是希望吳家儘快產生一個真正做主的,是方便我們接下來行事,無論這個做主的是誰,我們都可以接受,當然,這必然少不了流血,能夠為朝廷削弱吳家的勢力,也算是大功一件。二則嘛,這話也是說給堂中所有的將軍聽的,就是要讓他們把這話帶給兀魯爾哈,也是給他們自己一個機會站隊,是繼續選擇吳清源呢,還是選擇吳法言,當然,我還是希望他們都選擇我。」   帖木兒愜意地品起茶來,也是留出一定時間給兩個親隨消化,邦察心中一動,「小將軍是想通過此事,明面上是給吳法言支持,其實是挑動吳清源的勢力向吳法言反撲,達到削減吳家勢力的目的,同時又可以看出軍中勢力分布,是敵是友,一看便知,從而為接下來的布局打下基礎。」   帖木兒讚許地看了邦察一眼,任誰也想像不到,這人居然曾經是一個大字不識的牧奴,自己果然沒有看錯人。   「那公子剛才何以說現在吳家父子正是父慈子孝、其樂融融的場景?」真金依然有些茫然。   「哈哈哈,吳家父子誰也不是省油的燈,別看吳清源那副鬼模樣,是真是假猶未可知。」帖木兒沉聲道。   「公子,你是說吳清源裝病?」真金震驚道。   「這有什麼不可能?別忘了,從鳳舞那裡傳來的消息,這個老不死的,還是一個武林高手呢。」帖木兒冷冷地說道。   「將軍的意思是,吳法言會投鼠忌器,深怕吳清源是裝病欺瞞包括他在內的所有人,所以方才不敢有絲毫異動?」邦察問道。   「哼,豈止是不敢有絲毫異動啊,甚至專門跑到城南去抓了那個老頭子過來,瞧著那鞍前馬後的模樣,還真是一個孝子賢孫呢。」真金嘲諷道。   「哈哈,孺子可教也,這吳清源又何嘗不是想通過此事,試探一下吳家內部是否有鬼呢。」帖木兒拋下手中的玉把件,只見把件在案上滾了幾滾,最終在一個邊角的地方停了下來。   帖木兒嘴角微動,心中冷笑,「獅子再兇猛,終歸有老的一天,獨狼力量雖弱,但終有嘯聚群狼的一天。」   帖木兒手指快速地敲擊著桌子,面朝側廳悄聲道,「吳大人,對於你接下來的表現,小王很期待啊。」   除了帖木兒,吳家上上下下的人都在看著吳法言,想要知道他下一步的動作。   但讓所有人失望的是,他沒有絲毫動作,除了當即便安排人手將吳清源安置回吳宅之外,其他的沒有絲毫變化。   甚至連丫鬟給其屋內送去吃食,這是自縣尹府前事變之後,吳法言第一次吃飯,丫鬟驚訝的發現,吳法言似乎連吃飯的習慣都沒有變化,依然是一絲不苟的先喝了一碗湯,再簡單吃一碗小米飯。   等到丫鬟收拾完餐具退出房門,吳法言連沐浴都沒有沐浴,直接躺下便睡起覺來,雖然呼嚕聲比平日裡大了一些,但其他方面沒有絲毫的變化。   所有觀望著的吳家人都失望了,尤其是那些希望押寶在吳法言身上,想要借扶助吳法言上位之機獲得更多利益的那些人。   除了一個人例外,從吳法言進入房門的那一刻,白奉甲便靜靜地伏在房梁之上,觀察著吳法言的一舉一動。   有些時候,過於的安靜,反而顯得詭異。   對於白奉甲而言,此刻的吳法言,有些過於安靜了。   等確定吳法言已經沉沉睡去,白奉甲方才小心謹慎地退出房間。   房間門關上的一剎那,側臥在床上的吳法言睜開了眼睛。 第八十一章老駝背的選擇(第三更)   吳家很大。   從平面布局來看,縣尹府就如同吳家的咽喉一般,是吳家的門戶所在。   但在縣尹府後面,有佔地達到千畝的吳家大宅,這是吳家在原來白家的基礎上又進行擴建的結果。   作為白城第一族,自然不能比隔壁的烏衣巷差了份。   白奉甲對吳家不熟悉,但對於白家老宅,自然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從啟蒙時期開始,他們就對白家落英池紛飛的花瓣、長亭閣的迴廊、芥子園的藏書、冬晴園的四季如春嚮往不已,白家祖宅的地圖早已經在孩童時期便灌輸進了每一個孩子的腦海之中,白奉甲自然不例外。   當他的腳踏上地面的那一刻,他就感覺這個地方與他血脈深處有著一種奇妙的聯繫,仿佛自己並非首次前來此地,而是就在這個院子裡長大的一般。   白奉甲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這裡的空氣,心中暗暗發誓,自己以後一定要光明正大地回到這裡來。   但留給白奉甲的時間並不多,他此行的目的乃是搜尋老駝背,這是他主動向雪影提出的要求,雖然雪影堅持要自己來,畢竟白奉甲是首次進入吳家,而雪影自己則不是,自然有一些熟悉地形的優勢。   從吳法言房中出來,沿著雪影給出的目標,白奉甲快速朝著思過園潛行。   吳家能夠拘押人員的地方無非兩個,一個是思過園,是所有吳家犯錯之人待的地方,二則是雷獄,專門關押犯禁之人等。   按照雪影的說法,老駝背前往吳家,是為了給吳清源治病,於情於理都應該是關押在思過園,既有專門的侍衛看守,不至於讓老駝背脫逃,又可以保證相對舒適的環境,確保老駝背的生活。   思過園周圍是一道高高的圍牆,站在圍牆之下,根本別想看到牆內的情況。   白奉甲環顧一周,正要縱身而起,卻聽牆內突然傳來一陣古箏曲聲,瑤聲悠悠,猶如雨打芭蕉,幽婉纏綿,充滿了迷茫與不屈,顯然是一個正在思過樓思過的人彈奏而出。   白奉甲猶豫片刻,冷靜地通過箏聲判斷出彈箏之人的距離與遠近,如果自己越牆而入,正好落到那人面前,那豈不是這世間最可悲的刺客的笑話麼?   越過牆頭,只見牆中雜亂散落著十七八棟二層小樓,園中還有花園樓臺,顯然環境不差,看來能來思過樓的人,對於吳家也是相對重要之人,來此不過是小懲大誡罷了,並沒有置之死地的意思。   但眼前的場景對於白奉甲來說顯然是一個壞消息,這麼多棟樓,如果都住著人,一一翻找過去,無異於取死之道,只要驚動了其中任一一個人,相信思過樓周圍的侍衛可以在一刻鐘之內將自己射成篩子。   箏聲還在繼續,白奉甲轉頭看向箏聲傳出之地,之間一道倩影掩藏在隨風飄動的幔莎之後,輕輕撥動著面前的古箏。   白奉甲看不清彈箏之人的面容,但能夠彈奏出如此悽美的曲子,想來容貌不差,只是不知道是犯了何錯,居然被打發到思過園閉門思過。   白奉甲無心探究,不過好歹是幫著自己排除了一棟樓。   白奉甲咬咬牙,選擇從距離圍牆大門最近的地方找起。   按照白奉甲的理解,既要達到監視老駝背的目的,還有方便隨時傳喚其前去問診,一定會選擇一個距離最近、最為方便的地方。   但讓白奉甲失望了,住在這棟樓的是一個胖子,而且是一個奇胖無比的胖子。   在看到胖子的那一刻,白奉甲立刻想到了醉香樓第一本秘冊上記錄的吳清源之弟,吳清泉,原本要好的兄弟二人,隨著吳清源坐上家主的位置,越發受到猜忌,沒辦法,吳清泉選擇了最舒服、也是最痛苦的方式,吃,直到把自己吃成了一個已經無法依靠自己行動的胖子。   雖然吳清源已經基本放下心來,但也沒有完全打消疑慮,畢竟除了自己的兒子吳法言,吳清泉就是自己家主之位最名正言順的繼承者。   白奉甲點破窗戶,只見樓中的胖子正隨著箏音,一手拍打著自己肥胖的大腿,一邊搖頭晃腦,似乎是極為享受。   胖子的樣子十分滑稽,尤其是其身形巨大,只能穿著一件肥大的綢衫,想來冬天出門,都沒有那麼大的貂裘供其穿著。   白奉甲正看得投入,卻聽房內的胖子突然吟誦道,「非禮勿視,非禮勿聽......」   白奉甲驚出一聲冷汗,趕忙退到一旁,但見房內的胖子依然吟誦不止,卻沒有進一步的動作,也不知道吳清泉是發現了自己的存在,還是誤打誤撞說出了這句話。   但好歹是這棟樓已經探查完畢,白奉甲在廊道中潛藏片刻,確定吳清泉沒有進一步動作,方才輕身翻向下一棟樓。   下一棟樓住著的則是兩個人,其中還是一個孩子。   透過窗戶,只聽孩子問道,「青姨,我什麼時候才能出去見我娘啊。」   一個婦人溫聲答道,「小少爺,別著急,咱們很快就可以出去啦。」   「我都已經在這裡呆了一年了,實在呆厭了。」孩子已經帶上了哭腔。   「小少爺乖,再過兩天,夫人就可以來看你啦。」婦人忍住哭意,安慰著道。   「可我實在很想阿爹阿媽。」孩子哭道。   婦人連忙哄道,「小少爺不哭,咱們先吃奶,吃完奶青姨陪你玩會跳跳棋好不好。」   房中傳來孩子吃奶的吸吮聲,白奉甲緩緩離開窗口,正要轉身離開,腦中卻突然想到,這孩子難道正是吳法言之子?   大人會犯錯,難道小孩也會麼?   但白奉甲無法探究那麼多,只得心中感慨豪門事非雜亂,居然已經牽涉到孩子身上了。   第三棟樓裡住著一個老人,雖然鬚髮皆白,但此刻正一人分飾兩角,在一張棋盤兩側來回跳動著。   「吳清源,你個狗日的,怎麼能悔棋呢?快退回去,退回去。」老人雙手叉腰,居高臨下地朝著「另一側的人」大聲喝罵道。   「張延正,你哪隻眼睛看到老子悔棋啦?」老人跳到另一側坐下,抬頭朝著「另一側的人」責問道。   白奉甲心中一動,難道此人正是十年之前,在白芷一案之後,從此銷聲匿跡的吳清源第一謀士張延正?卻不曾想當日白城風頭一時無兩的算無遺策張延正,居然落到今日這番天地。按照雪影的說法,如果張延正還在,風雨間想要奪取白城,恐怕只是妄想。   第四棟樓裡住著一個中年女子,正對著鏡子慢慢描眉畫目,一邊還朝著自己身後笑道,「源哥,您看我這眉畫得好嗎?」   仿佛得到了「身後之人」肯定的回答,女子嬌笑一聲,微微垂下頭,嬌羞地說道,「源哥,我想給你生兒子,生很多很多的兒子,好嗎?」   突然之間,女子又猛地發起怒來,將面前梳妝檯上的物品全部掃落在地,轉過身來對著「身後之人」大聲責問道,「源哥,你為什麼偏偏喜歡那個婊子,她明明不愛你,我才是真的愛你啊。」   女子又委頓在地,嚶嚶地哭起來,「源哥,你都是騙我的對不對......」   白奉甲直看得頭皮發麻,但雪影從未提及過此人身份,密冊上也無記載,一時之間還真難以判斷出此人身份,可能又是吳清源的一段孽緣吧。   彈箏女子就居住在第五棟樓中。   白奉甲一一探查過去,幾乎每一棟樓中都住著一個人,而且神形各異,許多顯然已經在此拘禁了不下十年,早已經神志不清。   白奉甲終於在第十四棟樓裡發現了老駝背。   白奉甲很謹慎,在這座樓的側面,就是一道崗哨,顯然吳法言將老駝背安置在這座樓中,也是精心思慮過的。   白奉甲劃破窗戶,只見老駝背正在打坐,只是佝僂嚴重的背讓他的樣子有些滑稽。   白奉甲輕輕打開窗戶外面圍著的鐵鎖和鐵鏈,小心翼翼地翻身進入樓內。   老駝背已經第一時間睜開眼睛,看到是白奉甲,正要說話,卻突然反應過來外面有人監視,連忙壓低聲音問道,「你怎麼來啦?」   白奉甲小心探查了一下房內布置,方才對老駝背說道,「自然是要救你出去。」   卻沒想到老駝背反而轉過身去,「我不會走的,你趕緊走吧。」   白奉甲奇道,「這是為何?」   「你回去跟小葉說,不用找人救我,我能回去的時候,自然會回去。」老駝背淡然道。   「那你確定你還能出去嗎?」   老駝背扯了扯嘴角,沉聲道,「那你們可曾想過,如果我現在出去,將會發生什麼?」   白奉甲沒有回答。   老駝背慘笑一聲,「自古民不與官鬥,我這一走,自然無法再在白城容身,更有可能牽涉到城南萬千百姓。」老駝背轉過身來,「更何況你帶著我,如何能從這龍潭虎穴之中脫身?」   白奉甲沉聲道,「要救人,得先自救,你是大夫,應該更明白這個道理。」   「哈哈,早在老夫進入白城的那一刻,就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了,以老夫一人之身,換取萬千百姓之活,實在值得,實在值得。」老駝背輕笑道。   白奉甲愣愣地看著眼前之人,雖然白奉甲暫時還理解不了他的選擇,但絲毫不妨礙白奉甲對他由衷的敬佩。   可惜的是,一支羽箭打破了房內的沉寂。 第八十二章白奉甲的危機   白奉甲側身避過來襲的羽箭,心頭大震,知道自己已經暴露。   老駝背急道,「快走!」   白奉甲顧不得老駝背,如果此刻帶老駝背離開,極有可能自己和老駝背都要栽在這裡。   白奉甲縱身打破窗戶躍出小樓,只見在靠近小樓圍牆的一側,站著密密麻麻的弓箭手,個個彎弓搭箭,顯然剛才如果不是顧忌老駝背的性命,估計自己此刻已經被羽箭淹沒了。   除了院牆上的弓箭手,樓前的樓廊裡,在一眾弓箭手之前,還站著兩個人,一個人正是吳法言,另一個人則是在縣尹府前露過面的吳器。   白奉甲心頭一驚,自己剛從吳法言房中出來,雖然過程中來來回回耽擱了一些時間,但沒想到吳法言依然到了這麼快,看來眼前之人的確不容小覷。   「這位兄臺,不知今夜蒞臨我吳府,所為何事?」吳法言朝著白奉甲拱拱手,客氣地問道。   白奉甲選擇了沉默,眼睛卻在四處探尋,尋找最合適的離開路線。   「兄臺如果是為了歐陽先生而來的話,我看兄弟不如陪歐陽先生一起留下,等我父病情好轉,自然會放先生與兄臺一併離去。」吳法言接著道。   白奉甲心中冷笑,自己此番前來,正是因為與雪影推算,老駝背脫險的可能性並不大,所以才選擇冒險前來營救,而如果自己也留下來,不正是給吳法言多了一個獵物麼。   「哎,在下好言相勸,卻沒想到兄臺固執己見,既然如此,那就別怪在下得罪了。」吳法言輕輕一揮手,只見周圍弓箭手朝著白奉甲一陣狂射。   這幫弓箭手顯然比不上邦察的箭術水準,可以說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但架不住人多,也給白奉甲添了不少麻煩。   很快,三輪齊射已過。   吳法言眼睛微亮,吳家的內衛雖然比不上蒙古的一流鐵騎,但也是從城衛軍中層層選拔、優中選優而來,沒想到三輪齊射都沒有能夠突破眼前之人的防守,顯然是個武林高手。   「這位兄臺,我見你武藝高超,何不乾脆留下來,擔任吳家供奉一職,也好一展兄臺才華。」吳法言出言招攬道。   白奉甲依然沒有答話,但此刻其心中的焦急卻越來越盛,吳家雖然明面上的實力並不算特別強大,但作為多年的世家,要說他沒有絲毫底蘊,打死白奉甲都不會相信,更何況可以說是另一個吳家的風雨間,所擁有的力量如果顯露於世,恐怕極有可能會引發重大動蕩。   說曹操曹操到。   「吳大人,吳家的供奉這麼不值錢嗎?」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要是這樣,那老夫還真撂挑子不幹啦。」另一個蒼老的聲音應和道。   吳法言轉過身去,雖未見到來人,依然客客氣氣地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拱手行了一個大禮,朗聲道,「雲臺兩位先生,晚輩一時失言,請兩位先生見諒。」   白奉甲心中一沉,雖然並不知道吳法言所說的雲臺二人是誰,在醉香樓的秘冊上也未見過,但人尚未見到,聲音卻如在耳旁,正是江湖中盛名不衰的千裡傳音,也是判斷一個人功力深厚的重要標識,而從現在的情況來看,來人的功力估計已經幾近於風雨間三位間主的層次。   「不可再留!」白奉甲心頭微動,縱身一躍,避開吳器,從一側弓箭手處向外突破。   眼前一眾弓箭手雖然也是精英,但距離過短,白奉甲速度更快,不眨眼之間已經身處人群之中。   刀光翻滾,久未出鞘的雪寂肆意揮灑著自己的冷冽。   吳器扯了扯嘴角,顯然眼前之人乃是一大勁敵。   但越是勁敵,吳器越是興奮。   他雖然是一個啞巴,但卻讓他能夠更加心無旁騖地醉心於武學,要不是老太爺點名要其隨身護衛,估計此刻吳器還在吳家的哪個密室裡潛心修煉。   吳器動了。   他的速度也很快,一路上將所遇到的弓箭手紛紛踹到湖裡去,為自己出手掃清了障礙,同時也儘可能地保存內衛的實力。   見吳器前來,白奉甲手中的刀更快了。   一個個弓箭手在他身前猶如草芥一般倒下,許多甚至連腰間的刀都沒有拔出來就此殞命。   吳器距離白奉甲還有十丈,白奉甲馬上便要將身前的弓箭手隊形鑿穿。   見白奉甲要走,吳器捨棄身前的弓箭手,輕身一躍,踩著阻攔在自己身前的弓箭手的肩膀,飛快向白奉甲躍去。   十丈距離,對於吳器而言,不過是轉瞬即至,也正好趕上白奉甲將身前最後一個弓箭手砍倒。   白奉甲趁著吳器立足未穩,雪寂刀輕輕一帶,直劈吳器面門。   好一個吳器,居然直接用一雙肉拳對陣雪寂。   只見其深吸一口氣,雙腳連踢,將自己的身體向後平躺兩分,躲過眼前划過的雪寂刀,一雙肉拳直擊刀背,帶動著身體直朝白奉甲而去。   卻不想白奉甲此式不過亦是虛晃一刀,也沒指望能夠劈中吳器,手腕一帶,收刀而回,腳下更不停留,一點欄杆,快速朝思過園外躍去。   吳器還待追趕,卻被吳法言出聲阻攔。   「不必追了,他跑不掉的。」吳法言輕笑一聲,卻是自信滿滿。   近了,更近了,白奉甲一咬牙,也顧不得暴露身份,直接使出雲梯十三縱,速度猛然提升起來。   園中吳法言原本心情輕鬆,突然見白奉甲輕功身法,瞬間一愣,朝著吳器望去,卻見吳器也猛然間轉頭望向自己,兩人同時面色凝重地點點頭,顯然彼此印證了心頭的猜想,白奉甲所用的,正是白家曾經的成名絕技之一,雲梯十三縱。   吳家雖然名義上已經不再是原來的白家,但不得不承認的是,在白珢佔據城主大位,竊取白家祖宅之後,也是繼承白家遺產最多的人,無論是它的地位、財富,還是武功。   吳法言徹底打消了心中想要招攬此人的想法,對於白家人,於公於私,吳法言都沒有理由留他性命,當然,最好的結果是抓住他之後,能夠知道白家下一步的行動,如果抓不住,吳法言也不介意直接抹殺他。   院牆就在眼前,白奉甲心中卻沒有絲毫輕鬆之意。   果然,就在白奉甲要踏上院牆的那一刻,一個人影猶如鬼魅一般站在了白奉甲的落腳之處。   雲梯十三縱,果然名不虛傳!   白奉甲硬生生提了一口氣,在空中再上一縱,將自己高度猛然見提高一丈,卻沒想到來人速度更快,再一次搶先一步。   白奉甲心中一震,恐怕來人正是剛才千裡傳音中人的一個。   「雲先生,記得,抓活的。」吳法言陰惻惻地說道。   「吳大人放心,老夫心裡有數。」來人在空中猶有餘暇撫弄著自己的鬍子,淡然笑道,根本沒有將白奉甲放在眼中的意思。   「後生好俊的功夫,不知道師從何人?說不定老夫認識,還能饒你一命呢。」老者淡然說道。   白奉甲卻沒有心思理會老者的笑話,心思電轉,只想著如何能夠儘快脫逃。   老者顯然看出了白奉甲想逃的心思,輕蔑地笑到,「老夫沒來便罷了,既然來了,就斷然不能任由你逃走啦。」   只見老者伸出雙手,在胸前緩慢畫了一個圓,落在白奉甲眼中卻非如此簡單,老者的每一個動作都會留下殘影,正是那一個個新影已生,舊影未滅的殘影共同組成了那個規則的圓圈。   白奉甲心頭一震,寒聲道,「拂雲手雲其生!」   老者輕笑一聲,「後生倒是好見識,居然知曉老夫的名號,既然如此,那你就此留下吧。」   手掌輕拂,猶如輕輕拂動著雲朵,輕柔之中蘊藏著令白奉甲心驚的力量。   拂雲手動作很快,仿佛一道殘影直擊白奉甲面門。   白奉甲猛然運氣,雲梯十三縱再動,硬生生達到九縱之力,徹底調轉了前進的方向,卻是向著思過園而去,急速拉開與拂雲手的距離。   雲其生郎笑一聲,「小子還想逃!」手掌微動,一股柔勁直擊白奉甲。   白奉甲終於落到了實地,止住身勢,猛然吐出一口鮮血來。   拂雲手果然名不虛傳,內力陰柔,雖然聲勢不大,但卻能夠傷人於無形。   白奉甲已經儘可能遠離,依然逃脫不了受傷的結局。   怎麼辦?   這是白奉甲此刻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   剛才吳法言已經言明,來人共有兩人,一人是雲其生,另一人能夠與其齊名,顯然功力同樣不弱。   白奉甲暗嘆一聲倒黴,誰能想到久已不在江湖露面的雲其生居然隱藏在吳家,甚至當起了吳家供奉來,還偏偏讓自己給撞上。   現在內有追兵,外有堵截,白奉甲已經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白奉甲握緊了手中的刀,心思電轉,思慮著如果此刻施展狂刀,到底有幾分逃脫的機率,否則等到狂刀使出,不能儘快脫險,那麼最終的結果只能是任人宰割。   還有其他辦法麼?   園中突然想起了箏聲,正是剛才白奉甲在牆外聽到的箏聲,從白奉甲進入思過園,到吳法言出現為止,箏聲一直沒有停止,此刻突然再次響起,卻給了吳法言一絲希望。   剛才白奉甲幾乎看遍了思過園的各個小樓,裡面的人痴的痴,傻的傻,而他雖然沒有見到箏聲的主人,但從箏聲來看,彈箏之人可能是這座園子裡為數不多的正常人了。   白奉甲想要賭一賭。   箏聲一出,吳法言面色一變,心中暗道一聲不好!卻見白奉甲已經強運內力,藉助雲梯十三縱朝著箏聲傳出的小樓飛撲而去。   吳法言心中大急,嘴角驀然流出一絲鮮血,朝著一眾手下狂喊道,「攔住他!」   一個人影突然出現在白奉甲身後! 第八十三章思過園的迷陣   看著白奉甲距離小樓越來越近的身影,吳法言怒火攻心。   當箏聲響起的瞬間,吳法言便有一種不妙的感覺,但他無法阻止彈箏之人,甚至吳家所有的人都無法阻止,包括他此刻還躺在病榻上的父親。   吳器更是沒有猶豫,隨著白奉甲的行動第一時間朝著白奉甲而去。   雖然不能說話,但他的神色已經暴露了他此刻的心理,顯然樓中之人對於他,對於吳法言,對於整個吳家來說,都極為重要。   「放箭!放箭!」吳法言歇斯底裡地咆哮著,指揮著所有的弓箭手朝著空中的白奉甲放假,意圖阻攔他的腳步片刻,為吳器爭取更多的時間。   可惜的是,這些弓箭手不是邦察,這在剛才的激鬥中已經證明了這一點。   而吳法言和吳器的反應,更讓白奉甲堅信,自己賭對了,樓中之人對於吳家而言,異常之重要。   只是不知道如此重要之人,怎麼會來到思過園這種地方思過?   白奉甲沒有心思,也沒有時間來探究這個問題的答案,他必須爭分奪秒。   雲其生同樣反應了過來。   「老臺,你要再不來,你的乖徒兒就要吃虧了!」雲其生大喊。   「誰敢動我徒兒?」一個聲音狂怒著從園外傳了進來,而一個人影已經在聲音傳來之前飛入了園內。   人影在空中稍停了片刻,第一時間便看到了朝著小樓奔去的白奉甲。   「惡賊!」來人怒目圓睜,怒喝一聲,同樣縱身朝著白奉甲撲去,留下雲其生在院牆之上看熱鬧。   白奉甲無心理會來人是誰,心中只想著快些,再快些。   來人後發先至,居然比吳器的速度更快上幾分,仿若一道影子依附在白奉甲身上一般,一雙鐵掌朝著白奉甲推去。   白奉甲咬咬牙,橫刀身後,選擇硬抗一擊。   白奉甲吐血。   來人還沒來得及再出手,吳器的拳頭已經到了。   白奉甲再次揮刀,吳器的拳頭落在了刀面上。   白奉甲喉頭一熱,強行咽下一口鮮血,卻也借兩次攻擊之力,再次運轉雲梯十三縱,快速躍上了小樓二樓。   「吳法言,怎麼回事?」來人見白奉甲翻身進入小樓,雖然心中憂慮徒弟,卻也不敢再追,轉頭朝著吳法言狂喝道。   吳法言心中震怒,面上卻不敢表露出絲毫,只得趕緊解釋道,「臺老先生,這個賊子偷入思過園,想要劫走我的一位客人,誰曾想追捕過程中發生了這事。」吳法言一臉懊悔。   「哼!僅僅如此?」來人一臉不信,接著質問道。   吳法言一攤雙手,無奈說道,「臺老先生信不過在下,總該信得過雲老先生吧?」   「哼,我看剛才那賊子,所用的可是你們吳家的內門絕技,雲梯十三縱,你敢說來人與你們吳家沒有關係?」來人沒有理會吳法言的辯解,一語道破了問題的關鍵。   吳法言話語一窒,卻沒想到這老鬼居然知道雲梯十三縱的存在。   吳法言卻裝作不知,朝著吳器看了一眼,得到了肯定的答覆,方才轉頭看向來人解釋到,「臺老先生誤會了,剛才那賊子所用功夫,晚輩實在不知,家父禁止晚輩習武,雲臺兩位先生都是知道的。」   慢慢來到眾人之中的雲其生點點頭,示意確實如此,不過雲梯十三縱一向是只聞其名、未見其行,尤其是這些年吳家對於內門功夫限制嚴之又嚴,除了吳器等為數不多的佼佼者可以修習這等絕密功法之外,其他普通吳家子弟甚至連聽說名字的機會都沒有,更何況他們這些表面是一家人的供奉了。   來人冷哼一聲,顯然對吳法言的這一解釋並不滿意,轉過頭去看著小樓,眼神之中滿是焦急。   「好了老臺,那賊子看樣子也不是窮兇極惡之輩,最多就是會劫持九姑娘逃跑罷了。」雲其生連忙打著圓場。   「誰招來的賊,誰自己來處理,我只要我的徒兒安然無恙,否則我可管不了什麼鳥官。」臺姓老者一臉憤怒,也不顧雲其生的勸阻,自若無人地喊叫道,仿佛絲毫沒有看到一旁的吳法言面色難看之極。   但他也知道,這雲臺二人乃是自己父親的絕對心腹之二,更是吳家當前隱藏於下的最高戰力,自己是萬萬得罪不起的,哪怕自己的父親現在還躺在病床之上,但他還能說話,不是麼?   吳法言走到樓前,朝著小樓喊道,「九妹,你還好吧?」   樓中無人回答,那突如其來的箏聲,在白奉甲躍入小樓的一瞬間便已經停止,同時傳來的,還有箏弦崩斷的聲音。   卻說白奉甲強行咽下喉頭湧上的鮮血,經此一拳,白奉甲才知道雪影說言非虛,這吳器絕對是吳家當前年輕一代的領軍人物,一身武學造詣已經達到江湖一流水準,而對於後面來人的身份,白奉甲心中已經有了一個大概的估計,最大可能便是與拂雲手雲其生一般同樣早已經在江湖中銷聲匿跡的狂獅臺積電。   此人當年縱橫川中一時,一雙鐵拳猶如雄獅出籠,勢不可擋,更為關鍵的是,此人脾氣爆裂如獅,雖然當年憑藉一手硬功闖下偌大名聲,卻也惹上了許多麻煩,據說連當年劍痴都和此人有過過節,江湖盛傳二人曾經約戰三場,其中狂獅勝二負一,可見其實力之雄厚。   同樣不曾想到的是,此人與雲其生一樣,居然同樣選擇了吳家作為隱修之地,看來這吳家的實力,並非風雨間明面上情報分析的那麼簡單。   揮刀砍破木窗,白奉甲躍入房中,卻見一道倩影隨著被帶飛的幔紗而不斷搖動,人影尾指輕挑,一道箏弦應指而斷,發出刺耳的聲音。   白奉甲微微喘氣,想要儘快調整好自己的狀態。連續使用雲梯十三縱,再加上接連受傷,對於白奉甲而言,是一個不小的負擔。   此刻他也慶幸臺積電等人顧及樓中之人,顯然也是考慮面前的女子的安危而投鼠忌器,沒有強行追進小樓,否則自己此刻局勢實在是險之又險。   「你不要著急,他們是不會進來的。」幔紗後傳來一道悅耳的聲音,仿佛流水叮咚,敲擊在白奉甲心中。   「世上居然還有如此好聽的聲音!」白奉甲心頭一震,雪影美則美矣,而且是非同於一般凡俗女子的美,她的美更是一種出淤泥而不染的超脫之美,雪影的聲音也很好聽,能夠直擊人心卻又超脫於人,給旁人一種高不可攀的感覺。   耳中這道聲音不是如此,這一句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話,藉由幔紗後之人的口說出,猶如一道清泉緩緩流淌在乾裂的田地之中,浸潤心田,絲毫沒有距離之感。   白奉甲定下神來,連忙問,「姑娘是誰?」此刻樓下方才傳來吳法言的問候之語。   幔紗後之人沒有回答白奉甲的提問,也沒有回應吳法言的問候。   「九妹?」白奉甲側頭,以最快速度回憶吳家人相關的信息,卻不曾記得吳法言何時有過一個九妹。   「好徒兒,你怎麼樣啦,好歹說句話啊!」樓下傳來狂獅焦急的聲音。   幔紗後之人皺了皺眉,方才無奈地提高聲音喊道,「師父,我沒事。」   在江湖中以脾氣暴躁聞名的狂獅,聽到這句話卻如最乖巧的孩子一般,立馬喜笑顏開,對著小樓喊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猛然一轉音調,大聲喊道,「小賊子,老夫警告你,如果蓁蓁有任何閃失,老夫絕對將你碎屍萬段。」   一陣風吹過,吹起幔紗的一角,卻見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子坐在一家古箏旁,俏皮地吐了吐舌頭,顯然對於自己這個師父異常的無奈。   雖然只露出了鼻頭以下,白奉甲心中已經震驚不已,顯然眼前之人乃是一個真正的絕色之姿,雖然尚且不知道比之雪影如何,但從這半張臉來看,已然是傾國傾城之貌。   白奉甲打消心中的念頭,好奇地問道,「蓁蓁?吳蓁蓁?」   女子輕笑道,「誰說在吳家,就得姓吳啦?」   白奉甲一窒,顯然被女子說中的關鍵。   「姑娘非吳家之人,緣何到吳家的思過樓裡思過?」白奉甲接著問道。   「又是誰說的,進了思過樓,就一定是在思過麼?」女子輕笑一聲,淡淡地說道。   白奉甲無言以對,仿佛這麼說也沒有絲毫問題。   正在這時,卻聽樓外狂獅已經朝著吳法言嚷嚷了起來。   「早就跟你爹說過,他和蓁蓁之間的事情是不可能的,再說,別以為老子看不出來,你對我們家蓁蓁同樣沒安什麼好心,你們吳家之人真是寡廉鮮恥,氣煞老子了!」狂獅鬚髮雪白,在凜冽的空氣中支稜著,確如一頭暴躁的狂獅,看得出其此刻心情實在不好。   吳法言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卻沒有絲毫還嘴的餘地。   吳器上前兩步,朝著狂獅規規矩矩行了一禮,手中不斷比劃,似乎在給吳法言開脫一般,卻被狂獅不耐煩地朝著腦袋上打了一巴掌,怒道,「滾一邊去,連自己的師妹都保護不好,老子教你有什麼用!」   吳器面帶委屈地站在一旁,卻再也不敢向前。   身處樓內的白奉甲面色陰晴不定,眼前的女子到底是何身份?   狂獅的弟子,吳器的師妹,吳法言的九妹,吳清源覬覦的對象?   白奉甲只感覺腦子很亂,緩緩拿起手旁的雪寂戒備到,從牙縫中冷冷地擠出了幾個字。   「你到底是誰?」 第八十四章九姑娘的故事   女子站起身來,緩緩走出幔紗帳,一張俏臉映著輕柔曼妙的幔紗,更顯俏麗。   白奉甲微微失神,果然如其剛才所猜測一般,此女子容顏天成,是於雪影之外白奉甲見過最美麗的女子,與雪影有著別然不同的吸引力。   「難怪剛才狂獅說吳家父子都覬覦她,果然是紅顏禍水。」白奉甲手掌輕握雪寂,讓自己回過神來。   「你好,我叫白蓁蓁。」女子走到白奉甲面前,緩緩為其倒了一杯茶,柔聲說道。   白奉甲只感覺腦中一震,在白城,遇到一個姓白的女子,其意義自然非凡。   「你是白家人?」白奉甲不確定地問道。   女子面上淡然一笑,「沒想到現在還有人知道我們白家。」   白奉甲只感覺心跳加速,幾乎就要脫口而出,我也是白家人,但他的理智阻止了他,風雨間多年的教育告訴他,白城的白家人已經不是他們所謂的白家人了,即便他們依然還姓白,如果說奪下白城,最該死的是吳家,那麼殘存的白家就該排第二,他們祖宗的血脈就是他們最大的汙點,必須要用鮮血方才能夠洗刷乾淨。   女子見白奉甲愣神,淡淡地問道,「那閣下又是誰呢?」   女子音調不高,也沒有強迫回答的意思,但話語之中隱隱有著一股力量,讓你在她面前必須得說實話的力量,仿佛欺騙於她,就是莫大的罪過。   白奉甲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有說出話來,他並不想欺騙她。   女子絲毫沒有介意的意思,將桌子上的茶向白奉甲推過去,自己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單手託腮,直直地看著白奉甲,仿佛在打量一個有趣的陌生事物一般。   白奉甲被女子看得心中有些發毛,強行讓自己的語氣冰冷起來,「你在看什麼?」   女子猛然回過神來,連忙擺手致歉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只是太久沒有見到陌生人了。」   白奉甲微楞,難道吳家就是如此對待同支的白家人的麼?   「難道你一直被關在這裡?」語氣之中,不自覺地帶上了幾分憐惜。   女子自嘲地笑了笑,「被關在這裡,與被關在家裡,如果都算關的話,那我的確是一直被關著。」   「那你豈不是被關了一輩子?」白奉甲失聲問道,這是一種何等的殘酷,即便眼前的女子擁有著絕世的容顏。   女子仿佛想到了什麼開心的事,燦然笑了笑,白奉甲只感覺仿佛整間屋子都亮了幾分,只聽女子嬌笑道,「也還好啦,畢竟有師父和器師兄他們陪著我,也不算寂寞。」「師父脾氣雖然壞,但非常疼我,器師兄雖然不能說話,也非常疼我,有他們在,誰也不敢欺負我。」   白奉甲為女子的樂觀感到悲傷,她仿佛是一個極其容易滿足的孩子,哪怕生活滿是苦澀,但只要給她一塊糖,她便能夠甘之如飴,忘掉生活中所有的傷痛。   白奉甲猛然驚醒,眼前的女子擁有一等一的師父和師兄,那她的武功?   仿佛看穿了白奉甲的擔憂,女子掩嘴輕笑,「不用擔心,我不會武功。」   白奉甲一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從女子的神色之中,白奉甲可以百分之百的確定,她確實沒有說謊。   屋外的狂獅此刻正焦慮不安地在廊橋上走來走去,雲其生惱怒地喝道,「老臺,你能不能歇會,你這來來回回晃悠,把大傢伙都晃暈乎了。」   狂獅猛然一甩袖子,怒罵道,「暈就別看,雲老頭,合計著裡面不是你徒兒是吧,瞧你那一臉幸災樂禍的樣兒,哼!」   「你!」雲其生惱怒地一指狂獅,最終一拍大腿,放棄了和他的爭辯,只是把頭扭到一邊,眼不見為淨。   「吳器,你滾去問問你那大哥,到底想出招沒,困在裡面的可是你師妹,那狗日的不著急,你也不著急麼?」吳法言受不了狂獅的冷嘲熱諷,早已經借著營救之名,遠遠地躲開了,只是這就辛苦了吳器來回奔波,哪裡也不敢耽誤。   吳器面色尷尬,卻不敢違背師命,趕忙扭頭朝著吳法言奔去。   「你回去告訴那老匹夫,讓他別催命了。那賊子此刻在屋裡的位置我們還不清楚,如果他真的挾持了九妹,萬一我們要強攻,真要傷到了九妹,那誰也擔待不起。」吳法言頭痛欲裂,誰能想到此刻狂獅這個老匹夫還在不斷的添亂。   看到吳器一通比劃,狂獅僅剩的一點耐心也被耗盡了,撥開想要阻攔的吳器,縱身一起,便朝著小樓躍去。   「師父,他的刀現在就在我的脖子上,你可別亂動。」超乎白奉甲的想像,他還沒有察覺到狂獅的動作,眼前的女子已經出聲了。   白奉甲很快回過神來,快速躍到女子身後,從懷中抽出一把匕首比劃在女子的脖頸上。   「對不起。」白奉甲輕聲朝著女子說了一聲,一股淡淡的香味從女子身上散出,浸入白奉甲的心脾,霎時間,白奉甲居然感覺自己體內的傷勢猛然好了幾分。   白奉甲不自覺地多吸了兩口,卻見一股嫣紅從女子的脖頸處漫出,一直湧到耳根、耳垂,乃至整個耳朵。   白奉甲回過神來,連聲說致歉,身體趕忙向後退去。   女子貝齒輕咬,輕聲道,「你還是挾持我一下吧,否則真要讓師父看到,回頭又該責罰我了。」說完這句話,女子的耳朵更紅了,給她平添了幾分魅力。   只聽樓外半空中的狂獅狠罵一聲祖宗,卻也只得退回去。   白奉甲側耳聽了聽,確定已經沒人,連忙退開,心中的疑惑卻越來越盛,眼前的女子,仿佛是一團迷霧,直到目前,白奉甲仿佛僅僅是知道她的名字罷了,其他的都一無所知。   「我現在對你是越來越好奇了。」白奉甲輕聲說道。   女子側過頭,無聲地看著白奉甲,仿佛在等待著他的下文,但白奉甲沒有,同樣無聲地看著女子,一時之間,房中陷入了詭異的安靜。   女子噗嗤笑出聲來,「我還以為好奇是女人的特權,沒想到男人也有好奇的時候。」   白奉甲沒笑,接著問出了自己心中的疑問,「剛才我被你師父他們圍堵,為什麼你要彈箏引我過來?」   女子收斂了笑容,正色回答道,「我聽說你是去救那位老大夫的,今兒小巧來給我送飯,跟我說起來那位大夫的醫術,我也是欽佩不已,想來能冒險到這裡來救他的人,自然也不是什麼壞人。」   「你就不怕我真的用你來威脅你的師兄師父們?」白奉甲奇怪地問道。   女子俏皮地笑了笑,「哪怕你不準備這麼做,我也會讓你這麼做。」   「為什麼?」白奉甲心中的迷惑越來越盛,根本理解不了眼前女子的思維。   女子的俏臉上掛上了難以掩飾的哀傷,眼神仿佛穿過頭上的屋頂,朝著外面的天空看去,「我想去外面看看。」   白奉甲的心仿佛一瞬之間碎了,強忍著痛意,「僅僅如此?」   女子收起了心中的哀傷,「你要脫困,正好他們都不敢動我,而我想出去,也沒有人敢帶我出去,這不是目的一致麼?」   白奉甲心中已然謹慎,「你有師父,有師兄,他們的功力都不弱,你為什麼不讓他們帶你出去呢?」   女子落寞地笑了笑,「他們畢竟都是吳家的人,哪怕再疼我,也不敢私自帶我出去,當年一位師兄僅僅是帶我走到了家裡的三門,就被吳清源抓住,活活給杖斃了。」女子說著說著,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白奉甲愣了愣,心中對於女子何以受到如此重視,感覺到更加的困惑。   女子做到桌旁,倒了一杯清茶慢慢飲了一口,不待白奉甲的追問,接著說道,「我本是白家人,當年白芷姑姑被吳清源毒殺之後,家中父母為了避免我走上姑姑的老路,從小就嚴令將我養在深院,不允許我走出小院一步。」   白奉甲心中大震,沒想到眼前的女子居然是曾經白城第一美人白芷的侄女。   卻聽女子接著說道,「但奈何小時候不懂這些,千方百計想要逃出來。一次正好吳清源帶著吳法言到家中飲宴,我趁著僕人們忙碌,偷偷溜到了花園之中玩耍,卻正好被他們父子在樓上看了個正著,從此吳清源就千方百計想要找我父母索要我。」   女子臉上的哀傷一閃而逝,「我父母無力抗拒吳家的權勢,更無法面對家族的逼迫,最後還是母親想了一個折中的辦法,說我年紀尚小,加上身體虛弱,想著能夠先找個地方清修幾年,到了十四歲再進吳家。也是我運氣好,正好碰上師父從川中過來投奔吳清源,聽到我父親向吳清源說這事便攬了下來,吳清源剛剛收下師父,也不好駁他面子,再說有我師父在,也正好可以把我帶到吳家。」   女子頓了頓,舒緩了一下情緒,接著說道,「我人生中的前八年是在家中的小院關禁閉,後八年在吳家關緊閉,要不是師父提防得緊,恐怕吳清源早就已經得手,而每次吳清源失手,就將我扔到這裡來,聽說這次他舊病復發,我應該高興,卻也高興不起來。」   白奉甲被女子話語之中深深的哀傷和沉痛所打動,久久說不出來。   女子轉頭,朝著白奉甲嚴肅地問道,「所以,陌生人,你願意帶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麼?」 第八十五章喇嘛寺的嘲弄   吳法言最終決定強攻。   當然,在此之前,他仍然沒有放棄最後的希望。   「裡面的兄臺請了,如果你願意就此罷手,我吳法言在此立誓,一定安全護送兄臺離開吳家,你看如何?」吳法言朗聲喊道。   白蓁蓁面帶笑意,看向白奉甲,似乎是在等待白奉甲的決定。   「陌生人,你該做決定了,估計吳法言此刻已經準備好要動手了。」   「你可以相信吳法言的話,他一向說到做到,只要你願意離開,他也一定會確保你安然離開。」白蓁蓁見白奉甲不說話,又補充了一句。   白奉甲搖搖頭,不知道是否定吳法言的話,還是否定白蓁蓁的話。   吳法言皺了皺眉,以為白奉甲是不認可自己的誠意,舉起右手緊接著喊道,「我以吳家列祖列宗的名義起誓,如果樓內的兄臺願意放了九妹,我吳法言一定保證這位兄臺安然離開。」   樓內依然沒有動靜。   片刻之後,吳法言不再等待,揮了揮手,自己退後一步,示意吳器帶人強攻。   可惜的是,吳器還沒動腳,小樓的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從樓內緩緩走出了兩個人。   吳法言從看到兩人時的驚喜,很快變成了震怒。   一柄小巧的匕首橫在白蓁蓁的玉頸上。   匕首很小,閃爍著震人心魄的寒光,映襯著白蓁蓁的脖頸尤其的修長、白皙。   白奉甲的手很穩,哪怕是看到已經衝到面前的狂獅,以及虎視眈眈的一眾弓箭手。   吳法言狠狠地捏住了拳頭,「兄臺意欲何為?」   白奉甲很滿意眼下的效果,雖然沒有時間探究更多,但從吳法言等人對於白蓁蓁的重視,他知道,自己手中有一張絕佳的牌。   也卻是如他所料,他已經安然度過了門口這個第一關,即便眼前的箭頭上還閃爍著寒光,但他很安全。   「放了老駝背。」   吳法言咬咬牙,眼神之中射出凌冽的寒光,仿佛下了很大決心一般,「好!」   吳法言揮揮手,示意吳器去帶人出來。   白奉甲不著急,雖然此刻體內有傷,但絲毫不妨礙他手的靈活度和穩定性,這一點他很自信。   吳器的動作很快,老駝背被反剪著雙手押到了白奉甲面前,嘴裡還被堵上了布團,一臉的震怒,顯然對於自己所受的待遇很不滿意。   吳法言走到老駝背身前,伸手摘下了老駝背嘴中的布團。   「你可以帶著他走。」吳法言對白奉甲冷冷地說道。   還不等白奉甲說話,卻聽老駝背怒道,「誰說老夫要走啦?老夫不走。」說完掙脫吳器的雙手,就地坐在廊橋上。   場中出現了暫時的寂靜,顯然誰也沒有料到老駝背會有這麼一個選擇。   吳法言朝著白奉甲笑笑,淡然道,「這位兄臺,不好意思,我很尊重歐陽先生,也請你尊重歐陽先生的選擇。」   白奉甲探尋地看著老駝背,老駝背卻絲毫不理會他,自己轉身背對著白奉甲坐著,顯然是已經作出了最後的決定。   白奉甲嘆了口氣。   吳法言也嘆了口氣,「兄臺,你看是否可以放了九妹,我剛才的誓言依然有效。」   白奉甲冷冷地看了看吳法言,「對不起,我不信任你。」   吳法言仿佛不出預料地點了點頭,「沒關係,你還有什麼條件,可以隨便提。」   白奉甲心中微動,對於自己身前的白蓁蓁有了更新的評價,「我要是想帶這位姑娘走呢?」   吳法言輕笑一聲,冷聲道,「絕不可能。」   白奉甲的手微微使勁,他身前的白蓁蓁輕輕地發出了一聲呻吟。   狂獅探手怒道,「好小子,切莫傷了我家徒兒。」   轉過頭朝著吳法言怒道,「還猶豫什麼,難道真要等他殺了蓁蓁嗎?」   吳法言無奈地笑笑,朝著白奉甲冷靜地問道,「那總應該有個時限吧,我不可能讓九妹一直在你手裡。」   「三天!」白奉甲思慮片刻,方才回應到。   吳法言面色一沉,冷冷地搖了搖頭,根本還價的意思都沒有。   「我必須要確保我的安全。」白奉甲冷冷地道。   「我同樣要確保九妹的安全。」吳法言的聲音同樣乾脆,絲毫沒有質疑的餘地。   「你認為應該如何?」白奉甲問道。   「我給你一天時間,一天後,我要在城西喇嘛寺見到九妹。」吳法言卻也是個果斷之人,知道沒有必要跟眼前之人多費唇舌,強硬地阻攔了想要說話的狂獅,更不顧一臉焦急的吳器,斷然道。   「好!」白奉甲也很乾脆。   「但是我有一個條件。」吳法言緊接著說道。   「什麼?」白奉甲的匕首距離白蓁蓁的脖子更近了一分,仿佛在暗示吳法言不能提出什麼不可應允的條件。   「雲臺兩位先生要跟隨。」吳法言此言一出,狂獅立刻點了點頭,認可了吳法言的決定。   「好!但必須距離一千丈!」白奉甲沉思片刻,最後道。   「五百丈!這是我最後的條件。」吳法言同樣乾脆。   白奉甲看了看雲臺二人,似乎是在評估二人的實力。   「好!」白奉甲點了點頭,認可了這一條件。   吳法言也是個乾脆之人,揮揮手,吳器無奈地帶著一眾弓箭手退出思過園,為白奉甲二人讓出了一條路。   白奉甲謹慎地盯著雲臺二人,帶著白蓁蓁緩緩挪步,深怕雲臺二人暴起動手。   讓白奉甲沒有意料到的是,雲臺二人居然全程異常配合,尤其是狂獅,雖然面色不愉,但也絲毫沒有動手之意,只是看著白奉甲慢慢挪出了思過園大門。   吳法言等人尾隨著白奉甲慢慢移動到吳家大門,這是遠離縣尹府大堂的一個大門,每一處雕琢都顯現出工匠的用心,以及吳家的權勢與地位。   所有沿途的人早已經被吳器帶人清退,雖然氣氛異常的緊張,但好歹為白奉甲的撤退留下了充足的空間。   這讓始終保持著警惕的白奉甲很滿意。   殺心佛陀此刻也很滿意自己當下所處的空間,這裡原來是監寺的住所。   直到住進來,殺心佛陀才知道原來監寺居然這麼有錢,而且住得這麼豪華,幾乎都快趕上醉香樓鳳舞的房間了。   想起美豔的鳳舞,殺心佛陀的內心一陣騷動,只感覺躁動難耐,但淨清和尚給他下了死令,這些日子決不允許出寺,更不可打擾他清修。   當日雖然一人力敵蒼玄兄弟二人,但淨清依然受了一些損傷。   殺心佛陀看了看自己的斷臂,只感覺心頭火氣,看到對面供案上慈眉善目的佛像,那嘴角淡淡的微笑仿佛是在嘲笑自己一般。   殺心佛陀跳起身來,猛地將佛像扣倒在桌案上,方才感覺自己的氣消了幾分。   殺心佛陀拿起案上的茶壺,猛倒半天才發現沒有水,不禁心頭火氣,怒喝道,「人呢?都死哪裡去啦。」   只聽門外一個蒼老的聲音畏縮地回答道,「不知上師有何吩咐?」   殺心佛陀猛然開門,卻是此前寺裡的赤巴,這位老喇嘛本來在寺裡好好修行,卻沒想到遇到了殺心佛陀這兩個惡喇嘛,這殺心佛陀還好,自己單獨來時還能客客氣氣,而緊接著而來的淨清和尚則非如此,雖然寶相莊嚴,但一肚子戾氣,這殺心得了淨清的指示,大發淫威,將一眾喇嘛趕出寺去,只留下幾個老喇嘛在寺內伺候生活,這寺內原本的赤巴正是其中之一,也得虧是年紀大了,淨清和尚見之沒有威脅,方才將其留了下來,否則其作為一寺之長,豈非淨清最大的威脅。   殺心見是老赤巴,心中念著自己來時也受了別人不少恩惠,緩和了幾分語氣,冷聲道,「快去給佛爺打壺水來,口快幹出鳥來了。」   老赤巴接過殺心遞出來的茶壺,慢跑著向夥房走去。   殺心佛陀無奈,這些天裡不知饞了多少回白水燒的味道,但借他十個膽也不敢違背淨清的指令,只能老老實實在寺裡喝白水。   殺心晃晃悠悠走到寺裡大經堂,元朝崇敬喇嘛教,各地官府對於興建喇嘛寺更是不餘遺力,尤其是白城作為商貿重地,朝廷撥款,加上香客捐資,居然在城西山上平地修出了一座氣派無比的喇嘛寺,如若不是連日大雪,每日前來禮佛的信眾不計其數。   殺心雖然不算頂聰明,但他始終記得自己那正派無比的師父曾經告訴他的一句話,「亂世佛徒多,盛世僧侶多。」卻是指越是亂世,遵從各類教法的民眾越多,都希望藉助信教幫助自己了脫孽障,得大自由,所以往往是亂世之時,佛法大興。而盛世之時,許多投機之人借朝廷崇尚一教之機,往往避世入寺觀掛名,得地位者有之,逃稅避稅者更是不可計數。   殺心看著眼前高大無比的如來像,嗤笑一聲,任你舌燦蓮花,不過是忽悠一二信眾,大把大把的撒銀子罷了,最終都便宜了寺裡一眾僧侶,不然也不會便宜了此刻的殺心。   殺心象徵性地朝著佛像拜了拜,伸手撓了撓下體,心中卻想著師叔什麼時候可以出關,否則這日子真不是人過的,除了幾個老喇嘛,連個人影都見不到。   吱呀,寺廟的大門被人猛地推開了。 第八十六章王仙芝的野望   王仙芝猛然睜開雙眼,把守護在一旁的石頭嚇了一跳。   「喲,怕死鬼醒啦!」一個聲音譏笑道。   王仙芝反應很快,第一時間就要去找自己的刀。   石頭一眼便看出來他想做什麼,從身側將王仙芝的刀遞給了他。   刀拿在手中,刀客就有了底氣,一如此刻的王仙芝。   快速掃視了一眼屋內的環境,「這是哪兒?」王仙芝朝著石頭警惕地問道。   「哼!」卻聽石頭身後傳來一聲冷哼,將手中的布條扔進水盆裡,轉身朝王仙芝走來。   「見到姑奶奶也不認識麼?」姑娘插著腰,驕橫地朝王仙芝問道。   王仙芝吭哧一樂,卻不想扯到了身上的傷口,「我不認識誰也不能不認識小葉大姑奶奶啊。」王仙芝笑道。   小葉轉顏一笑,樂道,「這還差不多。」   王仙芝想要坐起來,卻感覺腦袋猛然一暈。   「我怎麼啦?」   石頭扶著王仙芝重新躺下,「你被人家的毒蠍咬傷了,幸好一來便碰上了小葉。」   王仙芝沒有多問,顯然是石頭將自己送過來的,而看石頭的神色,張一豐和他母親此刻應該也還好。   王仙芝轉頭朝著小葉道,「謝謝小姑奶奶救了我一命。」   卻聽小葉譏笑道,「以後可別跟別人說我救過你的命,就從來沒見過這麼怕死的人。」   王仙芝與小葉很熟悉,自然也知道她的脾氣,心中絲毫不以為意,反而樂道,「誒,小神醫,你快跟我說說,我這怎麼怕死啦?」   不曾想他這一問,一旁以沉穩著稱的石頭也樂了。   「哎喲,現在英雄氣概出來啦,不知道是誰昏迷的時候又喊又叫,我不能死,我不能死......」小葉用手指頭颳了刮自己的臉,對著王仙芝嘲笑道。   王仙芝一窒,但也的確不知道自己昏迷時做了什麼。   「額,生死乃是大事也,為一人死不划算,為萬人死才是大值得。」王仙芝回應道。   見小葉還要反駁,王仙芝趕緊伸手打住,「誒,這可是你爺爺跟我說的,你要反駁找老駝背去。」   卻不曾想剛一提到老駝背,小葉剛才還歡快的臉色一下變得灰敗下來,連王仙芝也敏銳地察覺到了小葉的變化。   小葉無精打採地走到一旁的桌子旁邊坐下,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王仙芝用手輕輕捅了捅正看著小葉的石頭。   「怎麼回事?」王仙芝輕聲問道。   「老爺子被吳法言帶人抓走了。」石頭輕聲回應道,深怕聲音大了,又傳到小葉耳朵裡。   「你們不用悄悄摸摸說,我都知道。」卻不想小葉直接說道。   兩人尷尬一笑,王仙芝朝著小葉寬慰道,「小姑奶奶,別擔心,老駝背吉人自有天相,而且吳家好歹是一城之主,想必不會為難老駝背的。」   這一次小葉沒有反懟王仙芝,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但願吧。」   一時間屋內氣氛有些尷尬。   只聽王仙芝哎喲一聲,小葉立馬恢復過神採,起身快步朝著王仙芝走去。   王仙芝隱秘地朝著石頭眨巴了一下眼睛,石頭一愣,卻也很快反應過來。   「怎麼啦?是餘毒還沒有清乾淨嗎?」小葉連忙查看起王仙芝的臉色來。   「小姑奶奶,你這醫術行不行啊,怎麼感覺傷口這麼疼啊。」王仙芝齜牙咧嘴地道。   小葉輕輕一拍王仙芝的胳膊,冷笑道,「姑奶奶的醫術不成,那誰的成你去找誰去吧。」   王仙芝厚顏笑道,「這不是就指著小姑奶奶給我好好治,回頭我這得好好感謝小姑奶奶的大恩大德啊。」   小葉嗤笑一聲,「你那搶來的東西我可不要啊。」   王仙芝一樂,「喲,小姑奶奶還挺挑,那我得好好琢磨琢磨。」   經王仙芝這一鬧,小葉的情緒也好了起來,一旁的石頭雖然沉穩,但在這些事情上還顯木訥,看著王仙芝幾句話就把小葉的情緒給扭轉過來,不由得欽佩不已。   小葉何嘗不知道王仙芝是為了讓自己不再想爺爺的事情,自己也願意領這個情,但心中仍然少不了擔心,只是希望雪影姐姐能有辦法,儘快將爺爺就出來吧。   小葉轉頭過來正色道,「不過王仙芝,也不是姑奶奶說你,你這一天天的正事不幹,淨幹些偷雞摸狗的事情,也不嫌害臊啊。」   王仙芝身子沒法動彈,但一雙嘴皮子確實好使,只不過平日裡在自己弟兄面前為了保持老大的風範,不怎麼發揮罷了,此刻到了小葉跟前,卻是找到了發揮了空間。   「打住打住,小姑奶奶,我這一天天怎麼就正事不幹啦,今天不還救了張一豐和大娘嗎?再說了,我這堂堂七尺男兒,怎麼就偷雞摸狗啦,我這還嫌丟份呢!」王仙芝連忙解釋道。   小葉一窒,轉換話題質問道,「那你好歹找個正經營生啊!」   這句話卻仿佛刺痛了王仙芝,只見王仙芝面色一黯,似乎是回想起了什麼,小葉與石頭對望一眼,連忙朝著王仙芝說道,「誒,我不是故意的啊。」   王仙芝苦澀一笑,淡然道,「我王仙芝雖然不是出生豪閥,但王家在川中一帶也是赫赫有名的大家族,卻不想遇上了破家縣令滅門兵,百年家業毀於一旦,這些年裡流離失所,四處浪蕩,眼見與我有同樣遭遇的人越來越多,我的心就越來越不平靜。」   石頭與小葉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麼,只能靜靜地聽王仙芝說下去。   「我開始很恨當年抄了我家的那個當官的和駐軍將軍,所以當我躲入山中,苦練了三年刀術,出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砍了他們兩人的頭,掛在了劍閣的最高處。」仿佛說道了自己最為得意的事情,王仙芝的嘴角浮現出淡淡的笑意。   石頭與小葉也不是迂腐之人,自己就掙扎在社會的最底層,殺人,放火......所有的事情他們都見過,此刻聽王仙芝講起復仇之事,雖然王仙芝語焉不詳,但依稀能夠看出當年王仙芝的豪氣,絲毫無法與眼前的邋遢漢子聯繫起來。   「我殺了兩個當官的,一下就激怒了整個四川行省的官員,一時之間,我的賞金都達到了千兩黃金,也不知道有多少綠林豪俠為了賞格,紛紛前來追殺我。」王仙芝苦澀一笑,想來當年的亡命生涯並非那麼簡單。   「其中就有一個我曾經最親近的兄弟,最後沒辦法,我只能殺了他。」王仙芝抬起手掌,仿佛依稀還能看到自己手中的血跡。   「我也忘了自己殺了多少人,最後終於逃出了四川,慢慢到了陝西,最後到了這裡。」   「開始的時候,還有很多人追殺我,但慢慢的,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跟著我一起逃命。」   「因為很多原本追殺我的人,被一些四川官員察覺出了不對勁,原來在自己的治下還存在著這麼多的隱患,畢竟大元當年是明令禁武的,所以往往很多人在前面追殺我,自己的後方就被官府給抄了。」   王仙芝自嘲地笑了笑,「沒想到我成了四川官員手中的誘餌,將很多原本隱藏在水下的武林大物調出了水面,給了他們一個集中宰殺的機會。」   「所以你看我現在的幾個兄弟當中,就有幾個原來是追殺我的。」王仙芝的語氣裡沒有絲毫其他的情緒,只有平淡,並沒有以此為傲的意思,反而是一種飽經滄桑後的淡然。   「我們一起逃,越到北邊,流民越多,我們一路跟著流民走,借用流民掩飾身份,倒也真是奇怪,居然沒有任何一個地方的官員願意管我們,我跟我的兄弟開玩笑,如果他們知道這些流民之中有著幾個通緝要犯,估計早就已經派出重重大軍,好好招待我們了。」王仙芝哈哈一笑。   「我們就這樣一路順利過境,走到哪兒吃到哪兒。開始的時候,我們幾個兄弟還有吃的,有時候看不下去了,還會救濟兩個奄奄一息的流民,但到了後面,我們自己也沒吃的了。」王仙芝眼神一黯,仿佛回想起了什麼慘痛的經歷。   石頭的拳頭緊握,他自然能夠體會到王仙芝經歷中的殘酷,流民浩浩蕩蕩,每走一步,都會有人倒下,而其他的人,最好的選擇就是漠然視之,不能管任何的哀求,因為你不知道下一個倒下的是不是你,哪怕你還有餘力,但在這過程中,任何事情都會發生,當年老沐就因為想救一個倒在路旁的孩子,被餓極了的孩子一口咬在了脖子上,導致傷口感染,最後越來越虛弱,最終同樣死在了路上。   「我慢慢地連舉刀的力氣都沒有,但好歹我們兄弟身形高大,那些想搶劫的人倒也不敢為難我們。終於有一天,我們走不動了,倒在了路上。」   小葉心中一緊,已經沉浸在了王仙芝的故事裡。   「我拼命地睜著眼,看著一個個瘦骨嶙峋的人從我身上跨過去,我突然意識到,我不能就這樣死了。」王仙芝情緒依然很平靜。   顯然,王仙芝活了下來,至於怎麼活下來的,王仙芝沒有再說,但石頭和小葉可以想像到,歸結起來就是一句話,在流民之中,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   「我從那天立誓,我要復仇!」   「我要向這該死的世道復仇!」   「蒼天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我就偏不當這芻狗,我要當老天,要做掌握自己命運的那一個!」   什麼事情都沒有那麼容易,更何況是掌握自己的命運呢? 第八十七章趙老闆的疑惑   「蠢貨!」   白城某處的地堡內,一高一矮兩個人站在堂中低垂著頭,面前一個人正焦躁地走來走去。   「好啦好啦,二哥,五毒他們也不是有意的,誰能想到一個小小的城南,居然還隱藏著兩個高手呢?」一旁的孫老闆不住地勸說到。   眼前之人正是百家盟的趙老闆,此刻,一向平和的他也止不住發怒。   只見趙老闆走到五毒身前,冷聲質問道,「風三剛才可是說得很清楚,要不是你臨戰脫逃,也不至於出了這等混帳事。」   「二當家的......」五毒抬起頭看向趙老闆,想要解釋什麼,卻被一旁的孫老闆止住。   「好了二哥,五毒這畢竟擅長用毒,對敵並不擅長,一時失手也是在所難免,我看這次就饒了他吧。」   「哼,我饒他簡單,規矩饒他卻難!等我回去就奏報大哥,給他再漲兩年奴期!」趙老闆怒氣衝衝地道。   孫老闆眼中閃出一道精光。   五毒連忙道,「二當家的,您繞過小的吧,大當家好不容易應允我,此次如果順利,還能減免奴期,您饒了我吧!」說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朝著趙老闆連連磕起頭來。   趙老闆面容冷峻,也不理會五毒,卻是孫老闆站起身來扶住五毒,再次向趙老闆求情道,「二哥,我看此事就到此為止吧,雖然五毒他們失手了,但好歹小溫他們都有所收穫,咱們也不算毫無所得。」   聽孫老闆如此說,趙老闆方才冷哼一聲,「這次就饒了你一次,要是以後再犯,可別怪我手下不留情!」   孫老闆連忙捅了一下五毒,五毒方才反應過來,朝著趙老闆接連磕了三個響頭,連聲道,「謝謝二當家的,謝謝二當家的......」   一旁的風三看著曾經的一代梟雄,就如此絲毫沒有尊嚴地匍匐在地,額頭上都已經磕得青紫,卻絲毫沒有敢停下來的意思。   還是孫老闆解了圍,「好了,五毒,風三,你們先退下吧。」   五毒抬頭看了看趙老闆的臉色,見其沒有反對,方才站起身來,隨同風三一起退了出去。   「二哥,五毒好歹曾經是一方梟雄,雖然現在受我們所控制,但誰知道這毒王什麼時候發起瘋來,到時候大家都不好過。」孫老闆見二人退出地堡,方才對仍然面帶寒霜的趙老闆說道。   趙老闆冷冷地看了孫老闆一眼,淡然道,「三弟是在質疑我?」   孫老闆連忙道,「豈敢豈敢,二哥千萬不要誤會。」   趙老闆冷哼一聲,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孫老闆連忙走上前來,為其倒了一杯茶。   「三弟,你在白城深耕多年,樹大根深,難道就一點不知道是誰要和我們作對?」趙老闆端起茶杯,側著頭瞥了一眼孫老闆。   只見孫老闆連忙解釋道,「小弟所說真是千真萬確,這次除了讓小溫他們前去查探,我也讓弟兄們四處打探消息,只知道有人出了一筆錢,讓一幫子流民前去購糧,至於是誰出得錢,以及怎麼走糧,都異常神秘,兄弟們查探半天,往往又回到了原地,只知道這次購糧,跟城南脫離不了關係。」   趙老闆重重地將水杯頓在桌子上,猛然站起身來道,「那就查,讓你們所有的兄弟一起查,將小溫他們抓來的幾個人全部交給你,把五毒也交給你,我就不信撬不開他們的嘴,得不到有用的東西。」   孫老闆愣愣地看著狂怒的趙老闆,半晌才輕聲應是,轉身便離開了地堡。   趙老闆目送孫老闆走出地堡,重新端起茶杯啜了一口,眼神中帶著幾分玩味。   「三當家的,你說我五毒對二當家的忠心耿耿,卻不想換來此等屈辱,我實在不服氣!」五毒隨著孫老闆邊走邊說。   孫老闆淡然笑道,「並不是所有的忠心,都能換來對等的待遇。」   五毒也是人老成精,仔細琢磨了一下孫老闆的這句話,一時之間也摸不準孫老闆到底想要表達什麼意思。   「五毒,你體內的戮仙痣,已經種了多少年啦?」孫老闆也沒有就那個話題深入,仿若不經意地問道。   五毒抬起左臂,擼起袖子,看了看左臂上的一個小痣,眼神之中透露出一股難以磨滅的恨意,但又很快隱去,垂下袖子,五毒嘆了一口氣方才答道,「回三當家的,已經十五年了。」   孫老闆嘆道,「時間過得真快啊,那你已經為奴十五年了吧。」   五毒恨恨地點點頭,沒有說話。   「我記得當初大哥給你定的奴期是二十年吧,沒事,再熬一熬,很快就可以解脫了。」孫老闆寬慰道。   五毒咬牙切齒地道,「可看二當家今日的意思,非但不給我減去奴期,還要增加,這不是要了我的老命嘛。」緊接著朝著孫老闆哀求道,「三當家的,你可得幫幫我,千萬別讓二當家的給我漲奴期。」   孫老闆轉身看看五毒,半晌嘆了口氣,「五毒,你知道我一直想幫你,可是......」   五毒連忙跪下,朝著孫老闆行了一禮道,「三當家的,你有什麼我能效勞的,你儘管吩咐,五毒一定鞍前馬後,萬死不辭!」   孫老闆笑著將五毒扶了起來,「好啦好啦,你這好歹曾經也是一方巨擘,不需如此,我一定全力向大哥建言,讓你早日脫了奴籍。」   五毒連忙歡喜道謝。   「二哥,小溫他們帶回來的幾個人,我已經交給五毒他們訊問過了。」孫老闆推開門,走到趙老闆身前,溫聲稟報導。   趙老闆放下手中的書冊,哦了一聲,急切地問道,「情況如何?」   孫老闆臉上卻露出了猶豫之色,仿佛有什麼難言之隱。   「三弟,你我兄弟,難道還有什麼不能說的秘密嗎?」趙老闆急道。   孫老闆看了一眼趙老闆,終於嘆息道,「經過訊問,這事可能跟醉香樓有關!」   「什麼?」趙老闆驚呼一聲,在房內踱了一圈,斬釘截鐵地說道,「不可能!」緊接著又補了一句,「斷然不可能。」   孫老闆急道,「二哥,我也不相信,但他們說......」   趙老闆轉頭怒視著孫老闆,「說什麼?」   「說他們是受了城南一個叫小沐的孩子指使,前去買糧的。」孫老闆咬咬牙,索性坦然說道。   「小沐,此人是誰?又如何與醉香樓扯上了關係?」趙老闆思索片刻,確認了自己印象之中沒有一個叫小沐的人。   「兄弟們去查探了,這個小沐是城南流民中一個叫少年團的組織的成員,這些年裡頗受雪影照顧,而且雪影還專門送給他一把匕首作為生日禮物,可謂是關係匪淺。」   「這些還不夠。」趙老闆斷然道。   孫老闆看了看趙老闆,緊接著說道,「小沐年紀不大,手中不可能有那麼多錢,唯一的可能,就是有醉香樓在其身後支持他。」   「有證據麼?」   孫老闆思慮片刻,方才道,「沒有直接的證據,但是......」   趙老闆打斷了孫老闆的話,「那些人呢?」   孫老闆連忙道,「現在都安置好了,就等著二哥前去查驗。」   趙老闆等的就是這句話,顧不上披上長裘,推門便走了出去,孫老闆緊隨而出。   「拜見二當家。」五毒恭敬地向著趙老闆行禮道。   「人呢?」趙老闆無心理會五毒,直接問道。   五毒走到前頭帶路,深入其中,卻是幾間精心建造的囚室,甚至還有專門的審訊工具,其中就有曾經陳大掌柜所坐過的鐵椅。   趙老闆無心這些細節,停在了一間牢房之前,只見五毒走入其中,伸手扯下牆壁上的一塊黑布,布後卻是一個奄奄一息的人。   那人被綁著刑架之上,耷拉著腦袋,氣若遊絲,眼見是活不了多久了。   「稟二當家,這些賤骨頭一個個嘴可硬了,要不是老夫用上了動魄散,估計這些賤骨頭都不肯說實話。」五毒諂媚地稟報導。   「二哥,你是知道五毒動魄散的威力,這些人說的肯定都是實話。」一旁的孫老闆緊接著道。   趙老闆皺了皺眉,吩咐道,「弄醒他,我要親自問!」   五毒猶豫地看了看孫老闆,卻見孫老闆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五毒拔出兩根銀針,分別刺向那人的心竅和腎臟,顯然是用來激發此人最後的生命力。   只聽一聲悽厲的呻吟,那人醒了過來。   趙老闆也不再顧忌,直接走入了牢中,站在那人的跟前問道,「誰讓你們去買的糧?」   「沐......小沐......」那人搖頭晃腦,半晌方才吐出一個名字。   趙老闆的心涼了一半,「跟醉香樓有關係嗎?」   等了半晌,卻不見人回話,趙老闆這才醒悟過來,原來眼前之人已經死了。   孫老闆暗自搖了搖頭,果然是關心則亂,否則以趙老闆的功力,肯定能夠第一時間發現人已經死了。   「二哥,你看這......」孫老闆走到趙老闆身前問道。   卻見趙老闆抬起手阻止了他的問話,直接道,「這事誰也不能說出去,知道了嗎?」說完冷眼一掃,五毒只感覺渾身一涼,心中卻是一驚,沒想到這個平日裡不顯山不露水的二當家,功力居然如此深厚,連聲說不敢不敢。   趙老闆的視線穿過囚室,穿過地堡,仿佛看到了此刻依舊歌舞昇平的醉香樓。   不知不覺之間,趙老闆握緊了袖中的拳頭。 第八十八章金錢幫的計劃   「找,一定要給我找到這個小沐!」趙老闆寒聲道。   孫老闆疑惑地看了一眼趙老闆,方才應了下來。   至於如何才能找到這個小沐,趙老闆並沒有問,想來孫老闆有很多的辦法。   小沐突然打了個寒顫,對面的封行雲疑惑地看了看他,卻沒有開口詢問。   雖然經過米麵行一事,封行雲對於小沐的印象已經大為改觀,但他依然對小沐愛答不理。   小沐將心中的疑惑拋出腦外,接著與封行雲談正事。   「封大哥,兄弟們最近辛苦了,這是一點小意思,還請封大哥笑納。」小沐笑著向封行雲遞過去一個袋子。   封行雲冷漠地接了過去在手裡顛了顛,心中暗道,這小沐著實是一個有意思之人,但也沒有駁了他的好意,畢竟他封行雲雖然不差錢,但底下的兄弟一個個都是刀口舔血的主,不差錢誰來幹這個營生。   「那在下就代兄弟們謝過二當家的好意了。」封行雲吧嗒兩口旱菸,依然冷冷地回應道。不過總算是叫了一聲二當家的,也算是鬆了道口子。   「封大哥客氣了,一點小心意,不足掛齒。」小沐的姿態放得很低。   封行雲也不搭話,堂中只有封行雲吧嗒吧嗒抽旱菸的聲音,還有他不時朝著地上吐上一口清痰。   小沐畢竟年紀尚輕,雖然能夠感覺到封行雲態度略微鬆動,但卻有些不知所措,一時之間是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最終還是封行雲開了口,「二當家可還有什麼吩咐?」   小沐鬆了一口氣,有了這個題,便可以開口了,「想請教一下二當家,這次購糧的尾巴,掃到什麼程度了?」   封行雲眼中寒光一閃,抬頭逼視著小沐的眼睛。   小沐連忙解釋道,「封大哥千萬不要誤會,小弟只是心中不踏實,所以想來找封大哥託託底。」   封行雲放下煙杆,在鞋底上梆梆敲了兩下,將殘餘的菸灰磕出煙鍋,也不顧一旁手足無措的小沐,慢慢悠悠塞進去新的菸葉,再次點燃,深吸了兩口,方才緩緩道,「二當家應該不是在教我老封做事吧?」   「不敢不敢!」小沐連忙擺手道。   「既然如此,那就請二當家回吧。」封行雲也沒有多餘的廢話,直接下了逐客令。   小沐尷尬地站起身來,心中慍怒,卻不敢有絲毫髮怒的模樣,雖然他來金錢幫的時間不長,但前有司馬香的警告,後又多次與封行雲打交道,他深知封行雲手中力量的強大和對於金錢幫的重要性,況且現在封行雲態度稍有和緩,已算難得。   他此刻方才真正理解了當初老駝背的那句話,在金錢幫,沒有一個二當家得到了善終,當然,除了最初的那一位。   在金錢幫中,二當家就是一個等死鬼的代名詞,雖然明面上誰也不說,但無疑用他們的言語和實際行動證明了他們的內心想法,敬而遠之,倒也成為許多人共同的選擇。   放棄嗎?小沐自然捨不得,讓他拋棄此刻錦衣玉食的生活,重新跑回城南做過那苦哈哈的日子,打死他也不願意,更何況雖然只是一個二當家的空銜,在金錢幫依然享有著他的特權。   比如此刻。   小沐滿臉寒霜地走出金堂,迎面走來的兩個人見到小沐的模樣,心中一猜測便知道小沐是在封行雲那裡吃癟了。   只聽一個人大聲說道,「可笑啊,真可笑。」   另一個人立即應和道,「四哥,怎麼可笑啦?」   名叫四哥的人瞥了一眼正要擦肩而過的小沐,冷笑一聲道,「真有人以為,自己這隻烏鴉飛上了枝頭,就能變鳳凰了,你說可笑不可笑。」   對面之人做作地大笑兩聲,「的確可笑,太可笑了。」說完還裝作捂著肚子狂笑起來。   可惜的是,他的笑聲並沒有持續多久。   一柄匕首順著他捂著肚子的指縫透了出來,手捂的地方,慢慢滲出了鮮血。   名叫四哥的人已經嚇傻了眼,半晌方才回過神來大叫一聲,轉身拔腿就跑。   可惜的是,雖然小沐的功夫並不是頂級,但對付他已經是綽綽有餘。   同樣的一柄匕首,在他的脖子上劃出了一道細線,如果白奉甲在這裡,也不禁會暗贊一聲,這一刀實在是很妙。   那位四哥捂著脖子倒下了,慢慢迷離的雙眼,只看到了小沐飄飛的大氅。   外面的動靜自然驚動了金堂裡的很多人。   這些人中自然不包括封行雲,哪怕聽著下屬偏向明顯的稟報,他依然吧嗒吧嗒地抽著旱菸,沒有說一句話。   「堂主,你可要為兄弟們做主啊。」   「馬四雖然嘴欠,但也罪不至死啊,他也算是咱們金堂的老人,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今日卻被那沐猴一刀殺了,豈不是寒了兄弟們的心了。」   眼前之人還待再說,卻被封行雲凜冽地眼神制止了。   封行雲放下了煙杆,寒聲問道,「誰是沐猴?」   眼前的一群人畏懼地縮了縮身子,卻架不住封行雲不依不饒,只聽封行雲冷喝一聲,「說話!」   跪在前面的一個下屬咽了咽口水,顫聲解釋道,「堂主,這小子,哦,不,二當家的姓沐,堂中有個兄弟正好家中有孩子上私塾,學了一個詞語叫沐猴而冠,所以就給二當家的起了個綽號叫沐猴,慢慢大家就叫開了。」說完抬眼偷瞄了封行雲兩眼,卻見其面色冷峻,心道不好。   封行雲站起身來,掃視了一眼堂中的一幹兄弟,「哼哼,果然有出息,除了會舞刀,還會拽詞啦。」   說完猛然一腳將剛才稱呼沐猴的那人踹倒在地。   只聽封行雲朝著眾人冷聲道,「你們記住,無論二當家的是誰,因為什麼坐上二當家的位置,他都是我們的二當家,更是我們的兄弟。如果連兄弟都不要了,我們金堂又何以在幫中立足?」   堂中眾人齊齊低下了頭。   只聽封行雲厲聲道,「如果以後我再聽到有任何人敢叫沐猴,或者各種冷嘲熱諷,那就看看,是他的嘴快,還是我封行雲的刀快!」   「是!」一眾幫徒齊聲應是,更加凸顯了封行雲在堂中的地位和威勢。   有了封行雲發話,幫中自然沒有人敢因為兩個死人去找小沐麻煩,當然,封行雲除了強壓,更是拿出了厚厚的兩份撫恤,足以讓所有幫眾都眼紅的撫恤,雖然這些錢都是從小沐給封行雲的錢袋子裡出的,也算是提前給了兩份買命錢了。   小沐入幫時間短,根基淺薄,自然不知道自己快意殺人之後金堂的反應,這讓他足足在房中等了兩個時辰。   雖然有所預料,但等最終確定金堂不會派人前來復仇,小沐還是鬆了口氣。   他知道自己賭對了,無論是龍大老闆,還是封行雲,不管他們想要如何利用自己,或者瞧不起自己,自己的價值都遠遠比自己所殺的兩人重要,只要有這一條,即便封行雲親自找上門來,龍大老闆也會為他擋駕。   這是一條小沐自己領悟的,而且認為是這個世道最根本的道理,只要你還有價值,你就可以接著活著。   而你有價值與否,或者價值大小,這需要看你背後之人的評估。   現在在龍大老闆眼中,小沐就很值錢,所以他還不能死。   「老二,這趟差事辦得很漂亮,說吧,想要什麼,不要跟大哥客氣!」龍大老闆得意地拍拍小沐的肩膀,豪爽地說道。   小沐愣了愣神,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在這件事情中發揮了什麼作用,反而是惹出了不小的風波,但無論如何,龍大老闆對於此事很滿意,那就夠了。   「大哥說笑了,小弟為大哥做點事,都是理所應當的。」小沐強笑道。   「誒,看來你還沒有真正把我當大哥,否則就不會這麼說話了。」龍大老闆面色不愉,語帶不滿地說道。   小沐無奈地笑笑,方才道,「那便聽大哥安排吧,無論什麼賞賜,對於小弟都是莫大的恩賜。」   一旁的閆雲山站起身來,用拳頭輕輕打了小沐的胸口兩下,「小傢伙這才對嘛,進了幫中就是兄弟,切莫將自己過成了外人,更不能將自己當做外人。」   小沐隱隱覺得閆雲山這句話意有所指,但倉促間難以仔細琢磨,只得笑著點點頭,算是認可了閆雲山的話。   龍大老闆拉著小沐坐下,正色道,「老二啊,大哥知道你很辛苦,但還是有件事,需要你去做。」   小沐心中奇怪,自己怎麼辛苦了?但還是站起身來大聲應道,「大哥有何吩咐,小弟萬死不辭!」   龍大老闆笑著把小沐按在了椅子上,暢快地笑道,「好兄弟,不要整天死啊死的,當哥哥的怎麼會讓兄弟去死呢,要活著一起享福才對。」   小沐心中犯嘀咕,臉上卻依然笑容滿面,「哈哈,那是當然,有大哥在,肯定不會虧待兄弟的,大哥有何吩咐,直接說便是。」   「哈哈,好,好,閻羅王,具體由你跟老二說吧。」說完自己坐下便開始大快朵頤起來。   閆雲山笑著點點頭,拉著小沐仔細囑咐起來,只見小沐面色大變,震驚之色越來越重。   「大哥,這......」小沐站起身來,朝著龍大老闆震驚地道。   龍大老闆揮了揮手中的豬蹄,示意小沐坐下,又飲了兩口酒,方才正色說道,「老二,此事事關重大,我唯有安排最信任的人前去,你明白嗎?」   小沐面色沉重,心中卻是打鼓,不知道龍大老闆突然給自己安排如此重要的任務是何用意,但也的確如龍大老闆所說,此事的確事關重大,龍大老闆確是對自己委以了重任。   小沐端起酒杯,滿飲了一杯,亮出杯底朝龍閆二人行了一禮道,「小弟一定不負兩位兄長所託。」   低頭行禮間絲毫沒有看到龍大老闆與閆雲山之間隱晦的眼神。 第八十九章醉香樓的迷影   每一顆釘子都有它的作用,無論是舊還是新。   新的表面更亮麗,可以釘入得更順暢,短時間內作用極佳。   往往人們不喜歡舊釘子,認為時間久了,就容易生鏽,影響使用的效果。   但舊釘子有一個新釘子難以比擬的優勢,那就是釘得深、釘得牢,甚至當露在外面的釘頭鏽蝕之後,無論是誰,都無法找到它的痕跡,除非是當年親手釘入釘子的老師傅。   縣尹府發生的事情並沒有逃過雪影的耳目。   雖然經過鳳舞一事,導致醉香樓在縣尹府的耳目損失慘重,雪影依然毫不猶豫地啟用了很多當年白綺羅親手打入縣尹府,甚至吳家的一些舊釘子,直接向其負責。   這些釘子,都來源於當年白綺羅臨走之時,親自交給雪影的一本秘冊,這本秘冊的存在,白奉甲不知道,鳳舞更不知道。   醉香樓能夠經歷白芷之變而屹立不倒,這些陳舊的釘子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在啟用舊釘子的同時,雪影讓所有的新釘子全部潛伏了起來,或許就在等待他們成為舊釘子的那一天。   雪影反覆看了看手中的線報。   線報寫得很粗略,但每一個細節都沒有遺漏,甚至於白蓁蓁的身份,乃至於她的特殊性。   可以說,此刻的雪影,對於白蓁蓁這個人的了解,已經超過了當面聽了故事的白奉甲。   比如,吳清源對於白蓁蓁的重視,除了她的美貌之外,還在於她特殊的體質。   白蓁蓁當年出生之時,房內充斥著異香,讓人聞之沉醉,白蓁蓁的父親也是個敏銳之人,果斷下了封口令,但畢竟傳來消息的是一顆老釘子,釘得夠久,也夠深,自然知道得也夠多。   雖然這股異香隨著白蓁蓁的長大慢慢收斂,除了接近她之外幾乎不可察覺,但只要能夠有其相伴左右,便有凝神靜氣、滋補神魂的作用,而這,也是中毒已久的吳清源所需要的。   當看到老駝背選擇放棄與白奉甲一同離開時,雪影的嘴角露出了苦笑,老駝背是她的良師益友,她對於老駝背的了解自然超乎了白奉甲,甚至超過了小葉,她很清楚老駝背在懼怕什麼,這是他無法根除的致命弱點,甚至有些時候,雪影會認為他很天真,只想著一味忍讓,就能達成所願。   老駝背老了,這個老,不單是指他的身體,還有他的精神,他的思想。   血淋淋的現實已經告訴了所有人,一味的忍讓是錯誤的,只會換來敵人對你更加血腥和暴力的對待,直至將你徹底打入塵埃。   當然,對於城南的流民而言,他們現在就是塵埃的一部分。   但所有人依然尊重老駝背,甚至視他為精神領袖,無論這個人是忠厚老實,還是流氓無賴,只要看到那座小屋周圍飄飛的紅帶子,所有人都感覺到有了生的希望,只不過是需要再忍耐一些時日罷了。   所以雪影義無反顧地選擇去救老駝背,雪影是成年人,已經過了小葉那般衝動和感性的年紀,她需要考慮的事情更多,包括需要付出的代價。   城南所有的流民都需要他,這一點最終讓雪影下定了決心。   但她低估了老駝背的頑固,反而讓白奉甲陷入了危機。   雪影沒有後悔,老駝背不願意離開這種情況本就在她與白奉甲的考慮之中,只是他們都小看了吳家的反應速度。   好在白奉甲爭取了一天的時間,這也給雪影爭取了充足的時間。   雪影手指輕搓,將紙上的信息全部磨去,再將信紙放在燭火上點燃,親眼看著紙片徹底化為灰燼,雪影走進了內室。   片刻之後,雪影一身夜行衣打扮走了出來,推開四層密室的暗門走了進去。   雪影走後,一道身影緩緩出現在四層,來人同樣夜行衣打扮,一張白巾將一張俏臉遮得嚴嚴實實。   看了一眼香爐中的灰燼,來人輕嘆一聲,搖了搖頭放棄了查看的打算。   確認雪影已經離開暗室,來人伸手輕拍四個暗角,暗室的門應聲而開,來人閃身進了暗室,就此消失不見。   白城城北所住的都是白城的原住民,哪怕不是原住民,也是在白城生活了二十年以上的老人,彼此都很熟悉。   老鐵剛剛忙完一天的清理工作,拖著疲憊的身體慢慢向家走去。   雖然住在白城,但他的居所並沒有比城南的那幫流民好太多,同樣是棚屋,只不過四周的牆體比流民棚要好一些罷了。   老鐵是白城的清道夫,每天的工作就是負責清理城北三條街巷,這幾個月天天下雪,可算是累壞了老鐵這把老骨頭。   要問老鐵今年多大歲數,老鐵自己也已經記不清了,只是每天幹完活手腳酸痛,都在提醒他,年歲不小了。   寒冷的白城,街上空蕩蕩的,顯得老鐵孤單的身影更加蕭索。   老鐵是這條街上公認的性格孤僻,沒有人知道他從哪裡來,是否有親戚朋友,他就是百城的一粒沙子,組成了白城最基礎的一部分,如果哪一天這粒沙子突然消失了,估計也沒有人會察覺出來,而他也是一顆頑強的釘子,死死地紮根在這片凍土之上。   老鐵用顫抖的手摸索著打開了破舊的小門,走進屋子裡,冷冰冰的房間無法給他帶來一絲溫暖,更談不上什麼家的慰藉,他就在這裡生活了二十多年。   但今天這間冷冰冰的房間有了些許異樣。   老鐵似乎絲毫沒有察覺,走到角落搬出一口破爛的鐵鍋,拾起幾塊從街上撿拾回來的木塊與破爛,從懷中掏出火摺子湊在嘴邊吹了兩下,費了半天勁方才升起了一小堆火,老鐵將凍得發僵的雙手攏在跳動的火苗上,憨厚皸裂的臉上露出了享受的笑容。   是啊,對於他們這些人來說,有些時候,一小簇火苗就已經是很難得的幸福。   房間裡升騰起一股破爛燃燒的惡臭味,還有木塊燃燒的劈駁聲。   一道倩影走到了老鐵面前,看著老鐵蒼老的模樣,兩行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鐵叔!」來人顫聲叫了一聲。   老鐵抬起頭來,渾濁的雙眼看了一眼來人的面容,眼神之中突然放出一道精光,顯然這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沙子,並沒有表面上那麼簡單。   老鐵猛然站起來張了張嘴,露出嘴中殘存的幾顆黃牙,咧嘴開心的笑道,「雪丫頭,你怎麼來啦?」   來人正是雪影。   雪影快步走到老鐵身前,伸手捧起老鐵皸裂嚴重的雙手,顫聲道,「鐵叔,你怎麼成了現在這樣子,這些年我給你的錢呢?」   老鐵齜著黃牙,乖僻的臉溫柔地笑道,「雪丫頭,我知道你一直惦記著我,鐵叔一個人過習慣了,好的日子也過不慣,該散的錢,也都散了。」   雪影沒有再說,每個人都有他的選擇,眼前的老漢自然也是如此。   「雪丫頭,你來找我,是有什麼事麼?」老鐵錯開了剛才的話題,直接問道。   「沒事,鐵叔,我就是來看看你。」雪影強笑道。   老鐵臉一板,「雪丫頭,從綺羅走後,雖然我沒在你身邊,但你說沒說謊,可瞞不過鐵叔的眼睛。」   「鐵叔,真沒什麼事。」雪影語帶撒嬌地說道。   老鐵輕嘆一聲,「雪丫頭,鐵叔雖然老了,但耳朵還行,腿腳也還算麻利,手也很穩,你不用有什麼顧忌。」   仿佛怕雪影不信一般,又接著說道,「其實我一進屋就知道有人來了。」話音剛落,老鐵猛然屈身,掃開腳邊的廢木頭,刺啦拔出一把劍。   此刻的老鐵,佝僂的身體一瞬間挺直了起來,平日裡木訥渾濁的眼神猛然爆出精光,看著手中雪白透亮的劍身,仿佛欣賞最優美的酮體一般,朝著劍身自言自語道,「老夥計,我們又見面了。」   雪影側身看著此刻仿佛換了一個人似的老鐵,不知不覺之間又流下淚來,仿佛曾經那個最熟悉的鐵叔又回來了,那個曾經護衛著白綺羅闖過白城的風風雨雨,陪伴著她一步步成長起來的鐵衛,又回到了他當年叱吒風雲、喋血白城的年代。   老鐵緩緩拔出藏在地裡的劍鞘,白城的冬天,滴水成冰,更勿論冰凍已久的寒土,即便如此,依然沒能絲毫延緩老鐵拔出劍鞘的速度。   雖然上面滿是泥土,但也可以看出,這曾經是一把無比華麗的劍鞘,好鞘自然配好劍。   老鐵將劍鞘夾在自己的手彎,用身上破爛的衣服緩緩擦拭掉鞘身的泥土,回劍歸鞘,扯著嘴露出一個笑容,朝著雪影笑道,「雪丫頭,這下你放心了麼?」   雪影眼中異彩漣漣,如果老鐵依然保持著他巔峰時期的狀態,想來救下白奉甲不是什麼難事。   「鐵叔,此行非同小可......」雪影還要解釋,卻被老鐵直接打斷,「雪丫頭,你要再這樣鐵叔可就生氣了。」   雪影深吸一口氣,仿佛下定決心一般,正色道,「鐵叔,我想讓你去救一個人。」   老鐵的回答很簡單,「好!」   雪影認真看了看老鐵,詳細說了具體的安排。   「鐵叔,我要你活著。」雪影嚴肅無比地說道。   老鐵輕撫手中的劍,自信地說道,「雪丫頭,能殺死你鐵叔的武器,還沒有被鑄出來呢。」   老鐵臉色猛然一邊,朝著門外冷喝一聲,「誰!」   話音剛起,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第九十章生與死的擦肩   老鐵的速度很快,絲毫看不出平日裡遲暮老人的模樣。   但門外之人的速度也不慢,當老鐵閃身出現在門外時,只看到一個人影在街道的拐角處一閃而逝。   雪影立刻也跟了出來。   「鐵叔,怎麼樣?」   老鐵搖了搖頭,來人顯然是敵非友,而自己的身份已經暴露了。   「影兒,你儘快回醉香樓,剩下的事情,就交給鐵叔吧。」   雪影看了看老鐵,再一次叮囑道,「鐵叔,一定要活著。」   老鐵笑容很真誠,連聲應道,「放心吧,鐵叔一定會好好的。」   等雪影走出兩步,老鐵叫住了雪影,「影兒,你也注意安全。」   雪影沒有轉身,沉默地點了點頭,閃身消失在街巷的盡頭。   老鐵目送雪影離開,回到自己居住了二十多年的小屋。   人總是有感情的,看著小屋裡破舊但熟悉的一切,一股哀傷感油然湧上老鐵的心頭。   曾經白綺羅想讓老鐵離開此地,搬到醉香樓去,被老鐵拒絕了。   雪影更是不止一次對老鐵提起過,請他到醉香樓養老,他依然拒絕了。   在老鐵看來,自己就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做好自己的事情是本分,其他本不該屬於自己的東西,那都是身外之物。   老鐵沉默著打翻了地上的火盆,小屋不大,燃得正旺的火苗迅速蔓延到了小屋的每個角落。   老鐵轉身,提起自己的老夥計,朝著街巷的另一頭緩緩離開,沒有回頭再看一眼。   等老鐵消失在街巷的另一頭,雪影再次回到了小屋前,看著黑夜中躍動的火焰,雪影眼中充滿了悲傷。   她知道老鐵是抱著必死的信念離開的,顯然他並非如在雪影面前所說的那般自信。   一個好的劍客,是不能離開他的劍的。   劍會生鏽,劍客也會老去。   雖然老鐵的劍還沒有生鏽,那時白綺羅曾經專門回到風雨間,請名家用隕鐵為老鐵專門鑄的劍,但老鐵已經明顯見老了。   雖然他離開時,腰杆挺得筆直,腳步也很沉穩,但時間總是最殘酷的東西,能讓寶劍蒙塵、英雄遲暮。   雪影在見到老鐵的那一刻,心中有些後悔自己的決定。   但當她看到老鐵拔劍的那一瞬間,她知道,老鐵就應該如此,或者說,她給了老鐵一個機會。   老鐵很珍惜這個機會,雖然無法像當年一般,一夜縱橫三百裡斬殺侮辱了白綺羅的豪客,更曾徒手翻越城西的逐鹿山,只為找尋一株專門為救治因為練功受傷的雪影的千星草。   但他的每一步都邁得很穩,眼睛中的渾濁徹底消散,只剩下一雙閃著精光的眸子,灼灼地看著前路,在茫茫雪海之中找尋自己前進的方向。   英雄,本就不該默默無聞的死去。   白蓁蓁從離開縣尹府就顯得很興奮,緊貼在她身後的白奉甲甚至可以清晰地聞到她身上散發出來的幽香。   這讓白奉甲很尷尬,但為了保命,白奉甲無可奈何地忍受著這份折磨。   當然,這份折磨是有益的,離開縣尹府越遠,白奉甲感覺自己的步伐越輕快,身體中因為先後中了幾掌而帶來的內傷也緩解了幾分。   白奉甲目光灼灼,心中對於吳清源和吳法言對於白蓁蓁的覬覦,也有了更多的猜想。   吳法言是個信守承諾的人。   離開縣尹府後,便只留下了雲臺二人遠遠地綴在白奉甲與白蓁蓁身後,沉默地看著前方慢慢離開的二人。   白城的夜很靜,好在積雪反射著天上月亮的光線,倒讓黑夜沒有那般黑,反而更顯明亮。   確認自己已經暫時安全後,白奉甲放開了白蓁蓁。   「你走吧!」   「為什麼?」白蓁蓁仿佛聽到了世間上最大的笑話一般,扭頭詫異地問道。   白奉甲略顯煩躁地揮了揮手,「沒有為什麼,你想離開縣尹府,現在已經離開了,為什麼不乾脆自己走呢?」   白奉甲很禮貌地與白蓁蓁保持了合適的距離,也離開了那股幽香散發的範圍,體內的傷勢隱隱有爆發的趨勢,讓白奉甲震驚於白蓁蓁特質神奇之餘,也增添了幾分煩躁。   白蓁蓁沉默地看了看白奉甲,這是第一個了解她的好處之後,仍然沒有任何企圖的人。   「說好了一天,那少一刻都不算。」白蓁蓁目光堅定地看著白奉甲。   「為什麼?」這下輪到白奉甲反問。   「沒有為什麼,只是我感覺你現在還不安全。」白蓁蓁扭頭,張開雙臂,深深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氣,淡淡說道。   白奉甲一窒,甚至有幾分哭笑不得,「你是想請一個免費的親隨麼?」   白蓁蓁轉頭,朝著白奉甲嫣然一笑,俏皮地說道,「你說對了。」   白奉甲只感覺眼前一亮,映襯得周圍的積雪都明亮了幾分,不得不承認,白蓁蓁的確是難得一見的美女。   「可是我為什麼要保護你?」白奉甲沒有生氣,話語之中帶著幾分無奈,畢竟誰又能真正對著一個美女生氣呢。   「因為我可以幫你。」白蓁蓁俏皮地眨了眨眼睛,離開縣尹府,本就年齡不大的她,又恢復了幾分少女脾性。   白奉甲一愣,一時之間還真不知道白蓁蓁此言何意。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你此刻體內傷勢不穩,身後還跟著兩個名震江湖的一流高手......」白蓁蓁掰著手指頭數著自己能夠給白奉甲帶來的好處,卻被白奉甲無情地打斷了。   「你等等,你怎麼知道我體內傷勢不穩?」白奉甲目光之中充滿了懷疑。   白蓁蓁甩甩頭,笑道,「你不用懷疑我會武功,雖然我師父教我確實盡心盡力,但我天生衝脈不通,所以無法修習,只能是學些花拳繡腿,強身健體罷了。」   白奉甲心中的疑惑略微放下了幾分,雖然拿不準眼前這個仿佛變了一個人似的女孩的底細,但他相信自己的眼光,她的確沒有什麼內力,這從她踩雪的落深便能看出來,而且八脈不通,的確是習武之人的大忌,雖然也有人可以通過其他高手強行灌頂,幫助衝破一二,但並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承受灌頂失敗的後果。   「那你是如何知道的?」白奉甲心中的疑惑並沒有被打消,反而更加濃厚。   白蓁蓁拔出陷入雪中的長腿,雙手抱著一旁的小樹猛然搖晃兩下,看著秫秫掉落的積雪,發出了銀鈴般的笑聲,也不忘回答白奉甲的問題,「我天生感官靈敏,小時候白芷姑姑就說我開了天眼,雖然是開玩笑,但我對於很多事情的敏感的確異於常人。」   白奉甲微微皺眉,「比如?」   「比如在樓裡我師父想要強行上樓,我的反應可不比你慢吧?」白蓁蓁接著玩著雪,側頭朝著白奉甲嬌笑道。   白奉甲一愣,之前還以為白蓁蓁是誤打誤撞,卻不曾想到居然是其特質使然,讓人不得不佩服造物的神奇。   「那好,那我就陪你玩一天。」白奉甲握了握手中的刀,鄭重地向白蓁蓁承諾道。   白蓁蓁歡喜地跳了一下,可惜積雪太深,她這一跳,實在沒能見到什麼效果。   白奉甲卻也不介意,只當是看著小孩子玩耍了。   白蓁蓁就如同一個永遠不知疲倦的孩子,圍著白奉甲四處亂竄,一時弄弄這棵樹,一會毫無防備地躺倒在積雪之中,冷不丁地朝著白奉甲扔兩個雪球。   白奉甲苦笑不得,原本沉重的心情,也隨著白蓁蓁的玩鬧變得輕鬆了幾分。   喇嘛廟距離縣尹府並不算遠,這是當初建寺者有意為之,就是為了方便城中的香客能夠隨時前往寺中禮佛。   看著漸漸隱去的月亮,和遠處越來越近的喇嘛寺,厚厚的積雪也沒有讓白蓁蓁的興致為之減弱多少,依然精力充沛地向著寺裡走去。   「九姑娘,我聽他們都這麼叫你,我這麼叫沒問題吧?」看著越來越沉默的白蓁蓁,一路沒有開口的白奉甲終於說話了。   「你還是叫我蓁蓁吧,一聽他們叫我九姑娘,就感覺還在那座破房子裡一樣。」白蓁蓁有些無精打採地回應道。   「好吧,九姑娘,我們馬上就要到喇嘛廟了,你有什麼計劃?」白奉甲認真地問道。   白蓁蓁白了一眼白奉甲,沒有說話。   片刻之後,白蓁蓁突然興奮地叫道,「我可以去拜拜菩薩,我從小到大,還沒有進過寺廟呢,聽說這個喇嘛寺裡有好大一尊大日如來佛,我一定要去看看。」   白奉甲苦笑著看著前方手舞足蹈的白蓁蓁,也只能由著她玩鬧了。   白蓁蓁拖起慢慢挪步的白奉甲,艱難地在雪地裡跑起來,仿佛一刻也不能等待,必須要馬上看到那尊聞名已久的大佛一般,絲毫沒有顧忌到此刻自己拉著的,是一個還劫持著自己的陌生人。   白奉甲手掌一縮,但看著眼前這個嬌俏的小姑娘,白奉甲無奈地搖搖頭,任由著她拖著自己朝喇嘛寺而去。   「誒,前面有人!」白蓁蓁驚喜地朝著前方一指,拖著白奉甲跑得更快了。   白奉甲心中一震,一把扯住了白蓁蓁,習慣性地將白蓁蓁拖到了自己身後,一臉警惕地看著山腳石梯處的那個黑影。   那是上山進入喇嘛廟的必經之路,黑影抱著一把劍。   白蓁蓁滿不在乎地從白奉甲身後冒出頭來,鼻尖微微見汗,襯得她的一張俏臉更加可人。   「沒事,他對我們沒有惡意!」白蓁蓁肯定地說道。   白奉甲看了一眼白蓁蓁,再次得到了對方的肯定。   白奉甲單手提刀,確保能夠隨時以最快的速度拔刀,另一隻手依然緊緊地將白蓁蓁護在身後。   擦肩而過,什麼都沒有發生。   等白奉甲二人走過,黑影緩緩站了起來。 第九十一章那一劍的風情   「你是誰?」狂獅看著眼前的邋遢老者,皺眉問道。   老者咧嘴一笑,沒有說話,殘存的牙齒仿佛在無聲的嘲諷著對面的二人。   狂獅看到了對方的劍,被老者當做寶貝似的抱在懷中。   劍身很髒,狂獅都想像不到居然會有人如此對待一把劍,每一名劍客,不都已經視劍如生命麼?   但顯然眼前之人不是,藉助積雪的反光,依稀還可以看到劍身上附著的泥土和其他不知名的骯髒物。   這人是劍客麼?   如果是的話,那簡直就要顛覆狂獅的認知了。   「你要做什麼?」狂獅眉頭皺得更緊了。   來人依然咧嘴笑著,只是抬起一隻手掌,無聲地在自己的脖子上劃了一下。   狂獅怒極反笑,也不再詢問其他,抬手便要殺向來人。   雲其生拉住了他,朝著正慢慢往上攀爬的二人呶呶嘴,示意讓狂獅趕緊跟上去,此人自己來對付。   狂獅看了一眼雲其生,點了點頭,縱身一躍,朝著白奉甲二人的方向跟去。   來人沒有阻攔他,仿佛他的目標就是留下其中一個人即可。   雲其生抬起手掌,練習拂雲手有一個好處,就是能夠完美的保持自己手部的肌肉,雖然雲其生已經老了,但他的手依然如三十歲時候一般,那般的充盈、有力、柔和,每一寸肌膚都晶瑩如玉,無數青樓的婊子最喜歡的便是他的手,這也是他無比驕傲的一件事情。   雲其生對自己的手很滿意,也很喜歡欣賞自己的手,除了手中的掌紋,更在於這雙手下曾經無情逝去的一條條生命。   他堅信,對面之人便會是下一個。   「我叫雲其生,你應該聽過我的名字。」雲其生面帶微笑,認真的介紹著自己。   邋遢老者扣了扣自己的耳朵,掏出一坨耳屎,乾脆利落的扔在了地上。   雲其生很有涵養,要練成拂雲手,關鍵之一便是要有極好的養氣功夫。   「我想知道你的名字。」仿佛還差那麼一點意思,雲其生又緊接著補充道,「我的手,從來不殺無名之輩。」   來人張嘴,齜著黃牙狠狠地朝雪中吐了一口濃痰,仿佛一道飛鏢,扎進了敵人的心臟。   雲其生的臉色變了,對方的舉動讓他有受到侮辱的感覺。   「你知道什麼叫蚍蜉撼樹嗎?你就是那蚍蜉,只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存在罷了!」   話音剛落,雲其生緩緩抬起雙手,拂手之間,厚厚的一層積雪隨之而動,竟然帶動起一陣罡風,吹得周圍的枯樹簌簌作響。   來人沒有動作,依然保持著抱劍的姿勢,靜靜地站在罡風的中間,等待著雲其生下一步的動作。   雲其生剛一動手,便引起了白奉甲的注意。   顯然此刻的雲其生,是在思過園中的雲其生無法比擬的。   白蓁蓁隨白奉甲停下了腳步,轉頭向著山腳下交手的二人望去。   「喂,那人你認識麼?」白蓁蓁伸手戳了戳白奉甲,輕聲問道。   「你說的是誰?」白奉甲微微皺眉。   「就是我們剛才山腳下遇到的那個,你沒發現他現在正在和雲老頭打架麼?」白蓁蓁不耐煩地說道。   白奉甲搖搖頭,沒有說話,示意自己並不認識對方。   白蓁蓁好奇地偏偏頭,「那怎麼感覺他是來幫你的?」   白奉甲的眉頭越皺越緊,他並沒有說謊,他確實不認識此人,而且可以很確定,他從來就沒有見過此人。   難道是間內的人?畢竟間內除了白家人和入室子弟,還有不知其數的罰奴。   白奉甲不敢確定,只是靜靜地看著場下交戰的二人。   來人正是老鐵,那個在白城之中默默無聞的老鐵。   雲其生動了,拂雲手,搶的就是先手,罡風隨之而動,一瞬間便已經衝到了老鐵的面前。   手勢微變,頗有行雲流水之感,朝著老鐵的面門拂去。   老鐵額頭前的幾縷亂發飛舞了起來,但他沒有拔劍,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只是身體微微後仰,避開了雲其生的重重一擊。   雲其生面色微沉,對於眼前之人的實力有了一個新的認知。   雲其生手勢再變,成拂雲抱月之形,雙手朝著老鐵的腦袋拍去。   老鐵腳下微點,身體一沉,居然生生在雪地之中畫出了個半圓,等到雲其生手掌拍到,老鐵人已經出現在了雲其生的身後。   雲其生扭頭看向老鐵,心中震驚於此人的速度,居然能夠躲過自己的抱月。   雲其生收起了輕視之心,緩緩調動內力,手掌已經從青玉泛出了血紅,顯然已經動了真火。   老鐵眼神一凝,左手提劍,右手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不禁感嘆,果然是歲月催人老,剛才速度快了些,居然腿腳都開始有些不適了。   雲其生再攻,血紅的手掌掃出一片積雪,猛然拍向老鐵的胸膛。   老鐵橫劍在胸,硬受了雲其生一掌,猛然滑退十餘步。   見老鐵仍然沒有拔劍的意思,雲其生心中更怒,緊隨著老鐵的退勢步步進逼,掌風凜冽,招招都是殺人之態。   老鐵無法再退,身後便是一棵合抱的大樹。   老鐵身形一閃,避開了雲其生攻擊的線路,只聽咔嚓一聲,合抱之木居然應身而斷。   雲其生落下身體,雙腳在斷木上用力一蹬,以更快的速度殺向老鐵。   老鐵在等,等著雲其生換氣的瞬間,否則他沒有一擊必殺的把握。   一個好的劍客,根本不需要多餘的招式,一招斃敵,就是劍客最高的追求。   可惜讓老鐵失望了,雲其生攻勢依然沒有減弱的趨勢,依然氣息綿長,卻不知這正是練就拂雲手的優勢。   老鐵的腿已經開始微微發顫,這是長時間保持高速移動帶來的後果。   老鐵心中暗罵一聲,要是再年輕二十歲,哦,不,只要再年輕十歲,也不至於如此不堪。   畢竟老了。   人又怎麼能不服老呢?   雲其生的手第一次觸摸到了老鐵的身體。   老鐵的兩條肋骨應身而斷。   雲其生面露喜色,不由得加快了攻勢。   退,再退,再退!   老鐵甚至已經能夠感覺到碎骨在體內隨著身體的移動而滑動的線路,當然,還有由此帶來的鑽心的疼痛。   老鐵的眼睛更亮了。   這次是老鐵的左手,猛然扭曲到一個驚人的角度。   一陣劇烈的疼痛侵襲著老鐵的神經,幾乎讓他提不動劍。   老鐵將劍放在了自己的腋下夾緊,緩緩調整到最合適的位置。   雲其生狂喜,似乎已經看到了老鐵命喪自己手下的場景。   呼吸,就在一瞬間。   可惜,雲其生太著急了,著急殺了對方,所以他提前換了一口氣。   老鐵的眼神之中驟然爆發出一團耀眼的光芒。   這是老鐵第一次逆向而動,油膩的亂發隨風飄蕩。   拔劍,收劍。   白奉甲的眼神一縮,他從未見過如此速度的出劍速度。   白蓁蓁只覺得眼前一亮,等緩過神來,眼前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   依然與白奉甲和白蓁蓁保持著不遠不近距離的狂獅猛然回頭,正好看到了老鐵拔劍的瞬間。   狂獅心頭一沉,暗叫不妙,但此刻回援已然來不及了。   「這是什麼劍招!」雲其生愣愣地問道,遠在山腰的白奉甲尚且可以知曉老鐵一劍之威,更何況正在劍前的雲其生呢?   「我叫它嫣然一笑。」老鐵終於說出了第一句話,話音很蒼老,沙啞的嗓子猶如風颳過沙灘一般,絲毫談不上任何動聽和美感,但就是這樣一個聲音,卻說出了一個最美的名字。   嫣然一笑,自然是屬于美人,也只有美人才有資格嫣然一笑。   最是美人無情,往往一笑而逝,只留下無盡風情讓旁觀者沉醉、著迷。   雲其生認真品味了一番其中的味道,輕聲讚許道,「好劍,好招。」   話音剛落,便聽噗通一聲,雲其生已經應聲倒下,一股血流慢慢從他的脖頸之處流出,淌入林中無邊的積雪之中。   狂獅大駭,沒想到一代名宿雲其生,就這樣死在了一個不知名的邋遢老者手中。   老鐵輕聲咳嗽兩聲,兩灘鮮血驀然出現在身前的積雪之中。   「你到底是誰?」狂獅出現在了老鐵身前,沒有一如往常的狂怒,反而是冷靜無比,只是緊握的雙拳,暴露出他此刻內心並不平靜。   老鐵拍了拍自己有些僵直的大腿,緩緩盤腿坐下,抬頭靜靜地看著狂獅,突然輕笑一聲,「重要嗎?」   狂獅沉聲道,「你值得我記住名字。」   老鐵搖搖頭,「我只是一個小人物罷了。」   說完重新拿起自己的劍,靜靜貼在胸口,仿佛是在與自己最親愛的夥伴告別。   「站起來,拔劍!」狂獅冷喝一聲。   「你們啊,就是話太多。」老鐵輕笑一聲,又忍不住咳嗽了兩聲,卻強忍著沒有吐出血來。   狂獅動了。   老鐵也動了。   不,準確的說,是老鐵的劍動了。   風情再現,誰說美人無情?   無情亦是有情。   嫣然一笑,這一夜,註定是屬於這一劍的風情。   狂獅停步,臉上已經充滿了冷汗。   他的髮髻已經散了。   但他很幸運,還留了一條命。   這便是最幸福的事情。   狂獅沉默著走向一旁,絲毫沒有再出拳的意思。   老鐵以幾不可察的聲音輕聲說道,「我叫鐵浮白。」   浮白,浮白,當浮一大白,可惜今夜無酒。   這句話不是對狂獅說的,更不是對其他任何人說的。   老鐵的嘴角浮現出一抹微笑,那是只有一個男人看到了摯愛的女子才會出現的微笑。   「我先走一步,記得每年要釀白水燒啊。」   老鐵眼中浮現出一絲回味,「多少年沒有喝過了啊。」   老鐵抬頭,看了看遠在山腰的白奉甲,咧嘴笑了笑。   張嘴無聲的說道,「公子保重!」 第九十二章命運的走向   白奉甲只感覺心中一沉,顧不得一旁的白蓁蓁,縱身向山腳飛躍而去。   鐵獅眼神一寒,閃身擋在白奉甲前方。   「我要見他。」白奉甲的話很短,但很堅定。   鐵獅認真打量了眼前的年輕人一番,最終緩緩退到了一旁。   「你是誰?」白奉甲問出了同樣的問題。   老鐵艱難的抬起頭,嘴邊已經難以抑制地滲出了鮮血。   讓白奉甲意外的是,老鐵並沒有看他,而是看向了他腰間的雪寂。   一瞬之間,老鐵的眼神變了,變得溫柔、感傷......   「你認識這把刀?」白奉甲奇道。   老鐵艱難的伸出手,朝著白奉甲招了招。   白奉甲走到老鐵身前單膝跪下,仿佛知曉老鐵的心意一般,將雪寂解下呈到了老鐵的面前。   老鐵顫巍巍地用已經滿是鮮血的手緩緩撫摸著雪寂的刀鞘,猶如觸摸嬰兒最脆弱的肌膚一般。   「又見面了啊。」老鐵的聲音幾不可聞。   白奉甲急道,「前輩,你是不是見過這把刀?」   老鐵嘴角的血流得更快了,聲音越來越小,附在白奉甲貼過來的耳朵輕聲道,「我叫鐵浮白。」   簡單的一句話,卻包含了太多的信息,白奉甲只感覺自己的腦海之中掀起了驚濤駭浪,這是他十多年以後,第一次聽到與師父相關的消息。   「你與家師?」白奉甲不太確定地問道。   老鐵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艱難地指了指自己懷中的劍。   白奉甲用力掰開了老鐵已經扭曲變形的左手,將劍取了出來,與雪寂放在了一起。   沒有了劍的支撐,老鐵曾經鐵一般的身子微微搖晃了一下,白奉甲連忙扶住。   「將劍交給......交給......雪丫頭。」老鐵艱難地叮囑道。   同樣是一句包含了太多信息的話,白奉甲顧不得深思,只感覺眼睛一酸,連忙點點頭。   老鐵咧嘴笑了笑,僅剩的牙齒已經被鮮血染得鮮紅,緩緩轉頭。   白奉甲連忙扶住老鐵讓其面朝北方。   「江湖相逢金風渡,相思天然浮一白。」   話音剛落,老鐵的頭猛然垂落。   白奉甲愣了半晌,方才反應過來,眼前的邋遢老者已經徹底與這個世界告別。   白奉甲的眼眶溼潤了,自然而然想起了鐵浮屠離世時的場景,只是一個向南,一個向北,望向的,都是他們所思念的人麼?   白奉甲沒能獲得更多的答案。   緩緩將老鐵放倒在地,伸手拿起老鐵的劍,猛然拔出,卻見一道寒光刺目,凌冽之中有兩字閃爍,劍名「痴心」。   劍自然是好劍,使劍之人,自然也非凡俗。   白奉甲回劍歸鞘,跪倒在老鐵身前,鄭重磕了三個頭。   白奉甲起身,將痴心劍綁在身後,抱起老鐵重新向喇嘛寺走去。   鐵獅再一次攔在了白奉甲身前,「小子,將蓁蓁放了,我放你走。」   白奉甲認真地看著鐵獅的眼睛,「你可以自己叫她回去。」   說完不再理會鐵獅,一步步向著走去。   到了山腳,白奉甲輕輕將老鐵的屍體放在二人擦肩而過的地方,心中默禱,等此間事了,便來帶他回醉香樓。   看著一臉沉重的白奉甲緩步走到自己身前,一路上嬉笑打鬧的白蓁蓁也變得老實了很多,朝著白奉甲輕聲說道,「節哀。」   她雖然不知道那位老者與白奉甲是什麼關係,但敏感的她,能夠察覺出白奉甲此刻的悲傷。   白奉甲微微點了點頭,朝著白蓁蓁說道,「你師父等著你回去。」   白蓁蓁扭頭看了一眼山腳下依然恪守著吳法言承諾的鐵獅,雙手合攏朝著鐵獅大聲喊道,「師父,你先回去吧,一天之後我自己會回去的。」   狂獅心頭一沉,雲其生的事情已經讓他難以向吳法言交代,如果白蓁蓁再不跟著自己回去,那自己哪還有臉返回吳家。   顧不得違背吳法言的承諾,鐵獅迅速朝著山上奔去,片刻之間便已經到了白奉甲身前十步之外。   鐵獅沒有再靠近,白奉甲也沒有戒備的意思。   「跟我回去!」鐵獅的語氣很生硬,絲毫沒有往日寵溺的口吻。   白蓁蓁一愣,仿佛換了一個人一般,看著鐵獅堅定地說道,「我不!」   「為什麼?」鐵獅不解地問道。   「因為本來就是我要出來的。」白蓁蓁冷冷地道。   「為什麼?」鐵獅微微一愣,再次問出了同樣的問題。   白蓁蓁眼角流出一滴淚水,又迅速抬手擦乾,「因為我不想在那個地方。」   狂獅急道,「難道我和你師兄們待你不好嗎?」   白蓁蓁搖了搖頭,「師父,您和師兄們待我都很好,一直把我捧在手心,事事寵著我,但你們知道我真正想要什麼嗎?」   沒有等狂獅說話,白蓁蓁接著說道,「我想要自由,真正的自由,但我知道,這根本沒有可能。」話語之間,已經帶著一抹難以掩蓋的悲傷。   「您知道每天一起床,就知道自己一天所有能做的事情,什麼時候吃飯,什麼時候睡覺,甚至連逛園子都只能在那方寸之間的感覺嗎,這種日子我已經過了十三年了。」白蓁蓁轉頭看向狂獅,嬌俏的臉上,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滿是淚水。   「師父,就當蓁蓁求您,給我一天自由吧!」白蓁蓁朝著狂獅哀求道。   狂獅愣愣地看著眼前這個心愛的關門弟子,半晌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罷了,罷了,就由得你吧。」   其實狂獅何嘗不理解自己這個最可人疼的弟子的痛苦呢?   從縣尹府一出來,狂獅遠遠地看著一路蹦蹦跳跳的白蓁蓁,那完全是縣尹府中從來沒有出現過的小女孩,她玩鬧,她歡笑......甚至連此刻已經死去的雲其生都懷疑是不是白蓁蓁故意落入了那人手中,以便從縣尹府中逃出。   所以雲其生的死,狂獅並沒有特別在意,否則即便其不死,狂獅也少不得與其做筆交易讓其老老實實閉嘴。   白蓁蓁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師父,這個以暴躁、執拗聞名於世的男人。   狂獅略帶煩躁地揮了揮手,白蓁蓁如得大赦,連忙朝著山上的喇嘛寺而去。   白奉甲站在一旁看著兩個略帶神經質的師徒,心中更是無奈,但奈何已經答應了白蓁蓁,眼前她不走,白奉甲自然得跟著。   狂獅目送兩人朝著喇嘛寺走去,眼神之中流露出一種莫名的光,有留念,更有不舍。   「女大不由師,罷了罷了。」狂獅渾然不在意自己被老鐵刺散的髮髻,略帶失魂落魄地朝著山下走去,一直走到死去的老鐵身邊,方才緩緩坐在一旁的石階上。   扭頭看著眼前這個邋遢的老者,直到現在狂獅依然不相信那驚豔的一劍,居然就出自他之手。   甚至到現在,狂獅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誰,是何方人士。   狂獅自負闖蕩江湖數十載,所見過的江湖豪客成百上千,從來沒有見過有這番模樣的,更沒有聽過江湖上有過一個如此這般使劍的高手。   狂獅遙遙看了一眼仍然躺在雪地裡的雲其生,再轉頭看了一眼嘴角依然噙著一絲微笑的老鐵,心中長嘆一口氣,不知道自己臨死的時候,將會是什麼一番模樣。   很多人都回答不了這個問題,因為每個人都決定不了自己的命運。   比如此刻的小沐,雖然百般無奈,但仍然拒絕不了龍大老闆的安排,只能硬著頭皮隨著司馬香上路了。   白城的冬天很冷,但在此刻的車廂之中卻絲毫感覺不到任何的寒意。   甚至司馬香已經豪放地脫掉了外袍,只留下一身勒得皮肉發緊的質孫裙,旁若無人地翻看起馬車裡隨車帶著的帳冊。   車廂很寬,但面對堆積如山的帳冊,留給小沐和司馬香的空間並不大。   小沐的目光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過去,都能看到司馬香的已經開始微微發福的身材。   但司馬香也有她的好處,小沐畢竟年輕,在雲雨場中更是嫩得不能再嫩,不知不覺之間已經是食髓知味。   看著司馬香隨著馬車顛簸而起伏的波濤,小沐不自覺地吞咽了兩口口水。   司馬香狀若少女地噗呲一樂,顯然看帳冊也只是裝裝樣子罷了。   看著小沐猴急的樣子,司馬香更是意動,目光相對之間,馬車顛簸得更加厲害了。   也好在龍大老闆為了不引人注意,也僅僅是安排了兩個隨從跟隨,都是跟隨司馬香多年的下屬,自然是忠心耿耿,仿佛根本沒有發現馬車上的異動一般。   「好姐姐,你知道為什麼老大要把我派過去麼?看老大叮囑的模樣,這趟差事可並非小事。」小沐摟著豐滿的司馬香,雙手自然而然地揉搓起來。   司馬香喘息一聲,眼神迷離,但說起正事思維卻是異常清晰,「沐郞,大當家的心思,別看我跟了他十多年,但從來沒有揣摩過他的心思,既是不敢,也是不能,他所做的事情,仿佛都是天馬行空,但最後都有他的打算。」司馬香的手指在小沐胸口畫著圈,逗弄得小沐更加意動。   但聽司馬香這麼一說,小沐心中疑慮更甚,仿佛越揣摩,心中的謎團就越大,不知不覺之間盯著車廂頂發起了呆。   此時馬車劇烈顛簸了一下,猛然驚醒了小沐。   「稟報堂主,有一個死人。」親隨的聲音從車廂外傳來。   司馬香迅速穿戴整齊,下車一看,猛然間吸了一口涼氣。 第九十三章白塔中的聲響   白奉甲緩緩推開喇嘛寺的大門,心中疑竇叢生。   太安靜了,雖然時辰尚早,但此刻已經是僧侶起床做早課的時辰,而此時的喇嘛廟,居然悄然無聲。   左手側的雪寂刀微抬,方便右手隨時拔刀。   一道刀光猛然間從白奉甲頭頂斬落。   白奉甲心中冷笑,「果然不出所料。」   左手大拇指一彈,雪寂刀順勢出鞘,右手提刀而起,正好迎上了頭頂的刀光。   出刀者在右側,白奉甲迅速判斷出敵人的位置,一擋一撥之間,身體順勢而起,轉守為攻,迅速朝著敵人的方向殺去。   刀是好刀,一招一式更是頗有章法,但對方的功力相較於白奉甲而言,顯然差了一個檔次,僅僅幾個回合,便已經落入了下風。   雪寂猛然一挑,直接將對方手中的刀挑落在地。   白奉甲右手迅速向前探去,雪寂刀靈活的在他手中翻轉了一個弧度,向著對方的脖頸處砍去。   對方不是僧侶打扮,而藏身於門後偷襲,顯然是有所預謀,白奉甲絲毫沒有留手的打算。   對方迅速向後方撤去,但白奉甲的速度遠遠超過於他。   看著越來越近的刀鋒,對方驟然放棄了退後的打算,閉目立在當場,仿佛就等著雪寂落在他身上一般。   「住手!」門口突然傳來一聲嬌喝。   白奉甲臉色一變,已經聽出正是白蓁蓁的聲音。   只見白奉甲右手猛然向下滑落,身體驟然飛起,帶著雪寂從對面之人頭頂飛過,一縷頭髮,隨著白奉甲的落地緩緩飄落下來。   白奉甲轉頭看向大門口的白蓁蓁,臉上寫滿了疑惑。   但白蓁蓁沒有給他答案,甚至都沒有理睬他,而是快步向著剛才偷襲白奉甲的人奔去。   「二哥,你怎麼樣?」白蓁蓁慌忙查看著對方的身體,仔細檢查著臉上的每一寸皮膚,深怕剛才白奉甲沒有收住刀勢,在男人身上留下傷口。   男子輕輕拂落白蓁蓁的雙手,一臉沉靜地轉身向著白奉甲行了一禮,「白城白家,白禮賢,謝過兄臺不殺之恩。」言語之間頗為灑脫。   白奉甲臉色微變,本以為白家經白珢之變之後,在白城勢弱,不曾想自己兩日之內,已經見過了兩個白家人了。   白奉甲面色恢復冷峻,朝著白禮賢拱了拱手,沒再說話,而是提刀遠遠離開了場中。   「二哥,你怎麼來啦?」白蓁蓁確認了白禮賢無礙,扯起白禮賢的手撒嬌道。   白禮賢面色一沉,「我為什麼來你不知道麼?」   白蓁蓁面色一板,眼眶之中已經蒙上了一層白霧,也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白禮賢。   看到自己的妹妹楚楚可憐的樣子,白禮賢的神色一松,卻立馬又嚴肅起來。   「你知不知道父親母親有多著急?」   「你知不知道這一行有多危險?」   「你知不知道......」   白禮賢的責問劈頭蓋臉的朝著白蓁蓁而去,卻猛然止住了話頭。   女人的眼淚,總是最好的緩和劑。   白禮賢長嘆一聲,抬手擦乾白蓁蓁俏臉上的淚水,安慰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渾然將自己剛才遇險的一幕忘在了腦後。   見哥哥消了怒氣,白蓁蓁伸手在俏臉上胡摸一通,破涕為笑道,「謝謝哥哥。」   白禮賢更加無奈,只得問道,「你是故意隨他來的麼?」   白禮賢並非蠢笨之人,雖然這部分白家人自白珢之變之後便已經隱居不出,但如果熟悉白家人的人,都或多或少知道白家二少爺之名,用吳清源的話來說,便是精明強幹、將帥之才,但也正是因為如此,也決定了白禮賢的命運。   經過剛才一戰,加上對於自己所得的情報和對妹妹的了解,前因後果已經猜測到了七七八八。   白蓁蓁既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而是扯著白禮賢撒嬌道,「二哥,還是你教我的,既來之則安之嘛。」   白禮賢面色一板,「那你知不知道此刻白城有多少人因為你而睡不著覺。」猛然間發現自己的語氣有些太生硬了,又柔聲道,「九妹,你還是太任性了。」   白蓁蓁鼻子一酸,突然將頭埋入白禮賢的胸膛哭道,「二哥,我不想過這種日子了,你救救我好不好......」   白禮賢眼神之中猛然射出一道寒光,又飛快隱去,手掌輕輕拂著白蓁蓁的背脊安慰道,「好了九妹,快了快了......」   只是不知道這個快了,具體是什麼意思。   白蓁蓁哭了一會,抬頭望向一向疼愛自己的二哥,轉顏笑道,「還是二哥疼我,知道我有事,趕緊就過來了。」   白禮賢看著妹妹這個樣子,心中更是一痛,他何嘗不知道這是白蓁蓁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自己,心中的念頭更是堅定了幾分。   白禮賢也笑出聲來,「你還好意思,知不知道幾個兄弟都已經遍布全城在找你了,深怕這位兄臺言而無信,將你帶到其他地方去,也就是我運氣好,加上這位兄臺也確實守信,沒有讓我在這裡白白挨凍一夜。」說完轉身朝著白奉甲再行一禮,「多謝兄臺護佑舍妹之恩!」   白奉甲卻沒有領白禮賢的情,皺眉問道,「喇嘛寺的喇嘛是你趕走的嗎?」   白禮賢悚然一驚,趕緊答道,「我來之時,寺裡只有一個喇嘛,因為怕傷及無辜,所以我讓他到後堂去了。」   「你沒覺得安靜得有些異常嗎?」白奉甲冷冷地掃視了周圍一圈,緩緩問道。   「的確如此,從那個喇嘛之後,我就沒有見到其他喇嘛,這座喇嘛寺是白城最大的喇嘛寺,平日裡喇嘛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此刻居然蹤跡全無,卻是我掛念蓁蓁安危,放鬆了警惕。」白禮賢思慮片刻,皺眉答道。   「不對勁!」白奉甲說完,提刀向著後堂走去,顯然是要找到白禮賢所說的那個喇嘛。   但白奉甲在後堂轉了一圈,也沒有見到絲毫人影,只是喇嘛寺太大,一時半會之間也無法尋遍,也就只能作罷。   見到白奉甲安然無恙的回來,白禮賢方才鬆了一口氣,放開身後的白蓁蓁。   比起功力深厚,白禮賢自覺與眼前之人差距太大,更見其護佑白蓁蓁的情形,不知不覺之間已經對白奉甲產生了一些信任。   「兄臺情形如何?」白禮賢客氣地問道。   白奉甲冷著臉搖搖頭,示意沒有結果,但也不能排除是那喇嘛懼怕而躲進了某個暗室。   「哥,要不然我們走吧!」白蓁蓁心中倒也不懼,畢竟自己師父就在寺外不遠,加之自己對於危險的敏感度異於常人,只是見白奉甲與白禮賢二人神色均頗為凝重,白蓁蓁主動提出了放棄。   白奉甲略帶好奇地看了一眼白蓁蓁,對於眼前的女孩有了不一樣的認識。   「可能是我多慮了。」白奉甲放下刀,輕聲說道。   接著又對白蓁蓁說道,「你不是想要去看大佛麼?現在機會就在眼前,快去吧。」   白蓁蓁向著白奉甲感激一笑,蹦蹦跳跳朝著中間的佛堂而去。   白禮賢見白奉甲居然惦念著自己的妹妹想去看大佛的願望,眼神一亮,對於白奉甲的印象更好了幾分。   朝著白奉甲拱拱手,白禮賢快步追上了白蓁蓁,一同向著佛堂走去。   白奉甲目送二人離開,心中的不安卻並沒有放下多少,只是見白蓁蓁居然跟沒事人一樣,不由得打消了幾分心中的疑慮。   佛堂前的廣場很大,除了巨大的轉經筒之外,僅剩下些許的白塔點綴其中。   白奉甲緩步在廣場之上走到起來,不由得想起鐵浮屠逝去的那一幕,再加上鐵浮白剛剛就在自己的面前逝去,心中不禁一痛。   將背後的劍解下來拿在手中,白奉甲雙手分別拔出刀劍,只見一刀一劍交相輝映,隱隱之間竟有風雷之聲傳出。   白奉甲目前還不能確定鐵浮屠與鐵浮白具體是什麼關係,更不知道這一刀一劍有何牽連,只感覺冥冥之中仿佛真有天命註定一般,分離、相聚、再離、再聚......   刀劍如此,人不也是如此麼?   只不過在這亂世之中,又有誰能夠知道未來自己將飄向何方呢,也只能由著天命,或者是借著佛堂之中的大佛的護佑,艱難走向下一個匯合的路口罷了。   白奉甲嘆息一聲,緩緩將刀劍歸鞘,看著痴心劍鞘上布滿的泥土,不禁對於鐵浮白,以及這把痴心劍,產生了更多的好奇。   「此番回去,一定要好好找影兒問清楚。」白奉甲心中暗道,畢竟此事牽涉到了自己的師父,而在白奉甲的印象之中,鐵浮屠除了教自己練習狂刀之外,幾乎沒有告訴過他任何有用的信息。   但白奉甲總感覺師父心中有一團火,一團被鎖住的火,不斷燃燒著鐵浮屠的生命,讓他至死也未能解脫。   白奉甲緊緊握了握手中的雪寂刀,希望自己能夠有機會幫師父把心中的那團火熄滅掉。   而在這之前,最為關鍵的,便是要解開鐵浮屠自身身上的謎團。   白奉甲微微有些出神,猛然間卻聽到身旁的白塔之中傳來一聲輕響。 第九十四章寺中的殺機   白奉甲猛然拔刀,一道刀光划過,眼前的白塔應聲碎成兩半。   白奉甲眉頭緊鎖,碎倒在地的白塔居然早已中空,底下露出一個黑漆漆的洞口。   看來眼前的喇嘛寺並沒有如此簡單,或許喇嘛寺喇嘛的消失之謎就在這其中。   白奉甲來不及與白蓁蓁兄妹打招呼,提刀縱身一躍,跳入了眼前的洞口之中。   洞口並不深,片刻之後白奉甲已經落地。   洞內很黑,一絲火燭也不見,白奉甲心中一沉,一道刀光猛然出現,白奉甲眼睛一眯,顯然自己又被人當成了偷襲對象。   白奉甲心中暗暗警惕,不知道眼前的敵人是否是有意引誘自己下來,如果確實如此,那自己的境地可並不容樂觀。   白奉甲的反應也很快,在黑暗的場所中對敵,是一名刺客的基本功,這也是風雨間重點教授和訓練的內容。   刀與刀相遇,白奉甲明顯感覺到,對方的功力並不弱,甚至已經遠遠超過了白禮賢的水準。   只不過黑暗對於白奉甲是一個挑戰,對於對方來說同樣如此。   二人只能藉助彼此刀光的映照,在狹窄的地洞中交鋒。   白奉甲的心越來越沉,對方顯然沒有罷手的跡象,每一刀都是殺招,專門引誘自己前來的跡象越來越明顯。   白奉甲冷哼一聲,手下也不再留手,猛然提氣,改守為攻,縱身向對方撲去。   白奉甲心驚,對方更是叫苦不迭,原以為自己佔據地利優勢,以有心算無心,可以佔得幾分便宜,卻不曾想白奉甲居然如此熟悉黑暗的環境,絲毫沒有受到影響的跡象。   對方見白奉甲縱身撲來,不再猶豫,直接向後退去。   白奉甲心中咯噔一聲,一時之間難以抉擇是否應該追下去,畢竟對方佔據了地利優勢,黑漆漆的地洞中各種危險都可能存在,如果貿然追下去,極有可能中了對方的陷阱。   白奉甲止住了腳步,掏出手中的火摺子點燃,藉助火摺子的光線,才發現自己所在的地道並不狹窄,只是主觀上受到了認知的限制。   白奉甲取下地道旁邊顯然是專門配備好的火把點燃,眉頭微微一皺,自己手中的火把已經使用過了,上面還留有餘溫,最大的可能便是剛才偷襲之人使用過的。   白奉甲心中的警惕更甚,原本以為眼前的喇嘛寺僅僅是詭異而已,從偷襲之人對自己的必殺之心來看,這平靜而詭異的喇嘛寺還處處潛伏著殺機。   只是自己從來沒有來過喇嘛寺,又有何人想要置自己於死地呢?白奉甲心中的疑惑一直沒有消除。   舉著火把慢慢向前走去,卻見除了自己手中的火把之外,地道之中每隔五十步便備有一支火把,顯然是準備充分,而眼前的地道也不是倉促之間完工,而是精心設計,而且開掘精細,只是不知道是何用處,又是何人所建。   一路很平靜,這超乎了白奉甲的預計。   一路上,白奉甲都非常留意地面的情況,一直沒有發現血跡之類的痕跡,顯然偷襲之人並未受傷,而路上居然沒有再次出手,並不符合常理。   一個巨大的大廳出現在白奉甲眼前。   白奉甲環顧了一下四周,確認了安全,方才慢慢跨步走了進去。   異變突生,牆壁內猛然想起譁啦啦的聲音,是鐵鏈滑動的聲音!   白奉甲暗叫一聲不好,縱身一躍,向著自己進來的地道飛去。   刀光再現,白奉甲心中一沉,雪寂再次出鞘應敵。   但已經來不及了,對方時機把握得非常精準,這一刀就坎在白奉甲立足未穩之時,僅僅是為了阻攔白奉甲瞬間。   瞬間,有些時候可以決定很多事情。   一道巨大的鐵門出現在白奉甲眼前。   「你是誰?」白奉甲提刀在手,並沒有立刻驚慌起來,而是站在原地等著偷襲自己的人出現。   只見一人掏出火摺子,慢慢將周圍的火把全部點燃,才轉頭看向白奉甲。   跳躍的火焰映出來人的臉,白奉甲的心一瞬間沉到谷底。   「二哥,你之前來過這裡麼?」白蓁蓁好奇地朝著白禮賢問道。   白禮賢輕嘆一口氣,「其實你也來過。」   白蓁蓁愣了愣神,想了片刻,依然搖搖頭,示意自己並沒有什麼印象。   白禮賢撫摸著眼前的大佛,緩緩道,「當年白芷姑姑在世的時候,便是眼前這座喇嘛寺最大的香客,每年佛誕日,白芷姑姑都會帶著我們來這喇嘛寺禮佛。」   白禮賢眼中浮現回味之色,當年白芷在世時,無論吳清源如何的不愛白芷,但畢竟也無法改變白芷乃是一城之主母的地位,這也直接決定了白家當時的地位,雖然自白珢以來,白芷這一支因為不認可白珢的做法,備受主脈冷落,但因為白芷的存在,白家一時之間達到了一百多年的最鼎盛時期。   十多年過去了,白禮賢甚至依然能夠清晰的記得當年白蓁蓁剛剛出生時,白芷帶著一眾白家小輩前來敬香的場景,所謂奢華也莫過於此了。   只是多少風流事,都付煙雲中。   雖然白芷身死,表面上並沒有給白家帶來太大的損失,但也只有白禮賢這種已經深入參與家族事務的人,方才能夠體會到個中區別。   由此也帶來很多族人的分裂,一部分主張順勢依附主脈,直接改姓吳,一部分主張壯大自己的勢力,與吳氏爭權,還有一部分人,則沉浸在往日的輝煌之中,不斷埋怨因為該死的白芷,斷送了自己美好生活。   白禮賢並不屬於他們中的任何一派,他有自己的主張,也有自己的計劃。   他同時也是現在白家最沉默的一個,即便他是家族中公認的麒麟兒,是要挑起家族重擔的那一個人,他依然選擇了沉默。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消亡。   白禮賢也不知道自己的結局會是哪一個,不知不覺之間,看著眼前慈眉善目,俯視蒼生的大佛,已然痴了。   「二哥,二哥......」白蓁蓁叫了幾聲,都沒能喚醒白禮賢,她可以清晰的感知到自己的哥哥此刻心中的憤懣與哀傷。   這是白蓁蓁從未在自己的二哥身上感受到的情緒。   二人聚少離多,白蓁蓁十二歲以後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思過園度過,每次白禮賢前來看自己,都是滿心歡喜,光彩四射,渾然一副世家濁公子的形態,讓自己的幾個侍女傾心不已。   今天,白蓁蓁看到了自己二哥不為人知的另一面,只是她沒有前去探究,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角落,她白蓁蓁同樣如此。   白蓁蓁選擇自己靜靜地走到大佛面前跪下,按照從侍女的討論之中學習的方法,跪在佛前祈禱。   誰也不知道她在祈禱什麼,亂世之中,身不由己,值得祈禱的事情實在太多。   司馬香見過了太多的死人,尤其是這些年來,白城的死人越來越多,司馬香有些時候都想不明白,這些死的人是從哪裡來,感覺一直在死人,但也沒見人少很多,白城南城的規模一直在不斷擴大,眼看城中幾乎已經無法容納了。   但眼前的死人並不簡單,司馬香確認自己見過他,曾經一直隨侍在吳清源左右,顯然是吳家的重要人物。   司馬香並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感覺到眼前事態的重要性。   小沐翻身下車,一眼便看出了司馬香的不安。   「怎麼啦?」小沐溫聲問道。   「死的是吳家的人,而且地位不低。」司馬香沉聲道。   小沐抬眼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地形,確認了自己所在的位置,同樣皺眉道,「怎麼會死在這裡?」   司馬香搖搖頭,同樣非常迷惑。   一個親隨跑了過來,「稟堂主,前方還有一句死屍。」   一行人隨之前往,卻見一句死屍正靠著石階坐著,赫然正是老鐵,那之前的那具死屍,自然便是雲其生了。   「老鐵?」小沐震驚出聲。   司馬香一愣,「你認識他?」   小沐點點頭,但沒有透露更多的信息,心中卻是波濤起伏,老鐵是一個很神秘的人,偶爾也會去南城,看看新進白城的流民,有些時候還會幫著實在過不下的流民買點吃的,也算是做了不少善事。   但小沐對於他的認知也就僅限於此,沒想到今天卻在這裡見到了他的屍體,而且不遠處就是吳家人的屍體,原本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個人,就這樣死在了一起,不得不引人猜想。   司馬香抬頭看了一眼山頂處的喇嘛寺,心中猶豫要不要前去一探究竟。   還沒做出決定,卻見小沐已經帶頭走了上去。   司馬香咬了咬牙,作為金錢幫的老人,自然知道很多幫中的隱秘,比如說吳家與金錢幫的關係並非一個是官、一個是民這般簡單,而看到吳家的重要人物死在這裡,如果能給出一個交代,也算是自己此番出行的一個收穫。   吩咐兩名親隨在馬車旁留守,同時儘快送信回總堂,司馬香緊隨而上。   小沐握住身側的劍,以便以最快的速度拔出,便要伸手去推喇嘛寺緊閉的大門,卻被緊隨而上的司馬香阻止。   司馬香的江湖經驗,不知比小沐豐富凡幾,帶著小沐放棄大門,而是沿著寺廟的圍牆前行。   卻突然聽到裡面傳來一聲驚呼!   「蓁蓁!」   司馬香的心猛然一沉! 第九十五章殺機重重   白奉甲凝神一看,對面之人不是殺心又是誰。   心中暗叫一聲倒黴,本以為殺心被砍掉一隻胳膊之後,會離開此地,誰曾想居然一直藏在此地。   「哈哈,真是佛祖保佑,終於讓你落在了我的手裡。」鐵籠外的殺心佛陀狂笑道。   白奉甲強使自己的內心平靜下來,無數次的危機告訴他,越是危險的境地,就越離不開一顆冷靜的心。   「你是怎麼認出我的?」白奉甲冷靜地問道。   殺心咬牙切齒地看著籠內的白奉甲,恨聲道,「你雖然易容了,可惜你手中的刀不會易容。」   白奉甲提刀至身前,倒是將這事給忘了,輕撫刀身,淡淡地說道,「看來你對於這把刀,印象非常深刻啊。」   殺心猛地撲到鐵籠上,咆哮道,「斷臂之仇,老子一定要報。」   白奉甲淡淡地瞟了憤怒的殺心一眼,問道,「那你想怎麼報?我此刻在籠內,你在籠外,我想讓你殺,你也殺不到啊。」   殺心卻猛然冷靜下來,陰笑道,「你別想用激將法讓我給你開門,雖然不能親手殺了你,但能看到你慢慢受煎熬而死,也是不錯的選擇。」   白奉甲心中一沉,剛才確實有激將之意,沒想到殺心雖然狂怒,但依然還是老奸巨猾,不肯上當。   只聽殺心得意的道,「放心吧,裡面除了沒有糧食,其他東西一應俱全,你可以慢慢熬著,或許十天,或許半個月吧,就看你的造化啦。」   白奉甲四周環視一圈,籠內空間並不大,中間一個石柱之上滴滴答答地緩慢地掉落著水滴,好歹有水源可以補充,但的確如殺心所說,籠內一滴糧食也無。   「不要擔心,我每天都會來看你的,看著你日漸消瘦,形銷骨立,奄奄一息,最後活活餓死,豈不是很痛快,想想都很痛快啊。哈哈哈!」殺心佛陀狂笑道。   殺心佛陀並沒有停留,轉身猛然拔刀,插入石壁中的一處,顯然正是鐵籠機關所在,這殺心也是老謀深算,深怕有其他無關人等闖進來,利用機關將白奉甲放了出去,還不如直接破壞了了事。   看著殺心手中的火把逐漸融入黑暗,白奉甲緊握手中的刀。   放棄,顯然不是一個合格的刀客和諜子所能做的事情。   刀光突現,一陣火花迸出,眼前的鐵籠居然紋絲不動。   白奉甲歸刀入鞘,走到籠邊,查看起剛才雪寂划過的位置,居然只是留下了一道淡淡的印痕。   白奉甲的心沉入了谷底,雪寂刀乃是當世數一數二的寶刀,當年在鐵浮屠手中更是威名遠揚,沒想到居然沒能真正傷到眼前的鐵籠。   也不知是誰當年在此地修築了這麼宏偉的地道,更不要提這座精心鑄造的囚籠了。   顯然不是喇嘛寺,白奉甲一路走來,地道周圍的巖壁保存完好,其上的鑿痕已經淡不可見,顯然不是近一百年的作品,恐怕修建的時間比喇嘛寺的修建時間都早。   白奉甲緩緩坐了下來,運轉內力,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好在雖然地道昏暗,但眼前所處的地方光線並沒有受到多大的影響,顯然是經過精心設計的。   白奉甲靜下心來,思考著脫困之計。   現在指望白禮賢和白蓁蓁是沒有希望了,既然殺心佛陀能發現自己,那顯然白家兄妹二人也逃不過他的眼睛。   白奉甲自身難保,也顧不上白家兄妹,只能是他們自求多福了。   上方佛堂之中。   白禮賢思慮出神,白蓁蓁正跪在佛前祈禱。   猛然一個喇嘛出現在佛像手掌之上。   白家兄妹二人一時出神,居然沒有發現這喇嘛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好俊的姑娘。」只聽那喇嘛淫笑一聲,贊道。   「誰!」白禮賢回過頭來,猛然向著聲音傳來的地方看去。   那喇嘛的速度似乎比聲音還快幾分。   白禮賢話音剛落,那喇嘛已經一個躍身,飛到佛前將還沒有回過神來的白蓁蓁擄到了懷中。   白禮賢心肝欲裂,驚喝一聲,顧不得其他,拔刀便朝著那喇嘛衝去。   那喇嘛也是藝高人膽大,見白禮賢衝來,不躲不避,長袖一甩,直接將白禮賢擊飛出去。   白禮賢飛倒在地,居然沒能在那喇嘛手中走過一個回合。   猛然吐出一口鮮血,白禮賢已然受傷。   白蓁蓁在那喇嘛懷中,見自己兄長受傷,劇烈掙扎呼喊起來。   那喇嘛看著白蓁蓁的一張俏臉,也不制止,仿佛頗為享受一般,白蓁蓁掙扎得越厲害,那喇嘛笑得越大聲。   白禮賢掙紮起身,堅持著拔刀指向那喇嘛,沉聲喝道:「我乃白家家主之二子,白禮賢,你是何人?快快將我九妹放下。」   那喇嘛微微一愣神,陰笑起來,「要是百餘年前,我尚且忌憚你們白家幾分,此刻拿出來嚇唬佛爺,卻也不好使了。」   白禮賢微微愣神,反而冷靜了下來,「你欲如何?」   卻是將那喇嘛當做了歹人,是專門前來劫持人質一般。   那喇嘛也是膽大,渾然不顧白蓁蓁掙扎,一雙枯手慢慢從白蓁蓁臉上滑過,感受著白蓁蓁凝脂一般的肌膚,口中淫笑連連。   白禮賢一顆心頓時沉到谷底,這才知曉原來這喇嘛居然是為了劫色而來。   突然佛堂之門從外面猛然撞開,闖進兩人,卻是剛才在寺外探查的司馬香和小沐兩人。   司馬香與白禮賢四目相對,又飛快避開。   那喇嘛見突然進來兩人,一個縱身,帶著白蓁蓁又重新站回到佛像巨大的手掌之中。   「那淫僧,還不快將那姑娘放下。」司馬香冷喝一聲,倒是讓一旁的小沐微微側目。   自己二人原本只是一時好奇,想來喇嘛寺內探查一番,卻不想司馬香聽到裡面傳來一聲大喝,找了個理由便帶著小沐躍牆闖了進來。   只是看那喇嘛身形速度,估計自己三人恐怕也不是敵手。   司馬香同樣微微皺眉,原本對於那喇嘛實力沒有什麼認知,此刻一見,心中不由得打鼓。   「哈哈哈,佛爺今兒高興,也不跟你們計較,快快退下,免得擾了佛爺的雅興。」喇嘛卻也不怵三人,摸了一把白蓁蓁,淫笑道。   白禮賢面色漲紅,再也顧不得其他,拔刀便衝了上去。   司馬香見白禮賢行動,也嬌叱一聲,從腰間抽出一柄軟劍隨之殺去。   小沐無奈,貪狼劍出鞘,三人共戰那喇嘛一人。   那喇嘛果然不俗,只是顧忌傷了白蓁蓁,輕輕在白蓁蓁身上點了兩下,白蓁蓁立馬動彈不得,只得被那喇嘛摟在懷中。   一刀兩劍,戰力倒也不弱,只是佛像巨大,幾無立腳之處,唯一立足之地還被那喇嘛提前佔據。   三人只得輪番上陣,一左一右一前共同夾擊,但奈何喇嘛功夫高絕,一掌一袖居然應對自如。   過了片刻,三人呼吸不繼,那喇嘛依然呼吸綿長,連面上都沒有見一滴汗。   「唔,佛爺也不陪你們玩啦,洞房花燭夜還等著佛爺呢。」那喇嘛冷笑一聲,交手之間已經探知三人斤兩,也不再準備留手。   猛然聽到佛像身後傳來一聲驚呼,「師叔救我!」   那喇嘛眉頭一皺,等到來人轉到佛前來,卻是殺心正驚慌失措地奔來。   身上披單早已不見了蹤影,若非沒有頭髮,否則此刻的樣子更是狼狽不堪。   殺心還沒停住腳步,身後又傳來一聲怒喝,「賊禿哪裡走!」   來人正是狂獅。   見到佛堂前的場景,殺心與狂獅皆是一愣。   白禮賢仿佛看到救星一般,連忙道,「臺老,煩請快快救救蓁蓁!」   狂獅順著白禮賢手指方向,方才看到白蓁蓁被劫持在佛掌之上。   顧不得追殺殺心,狂獅猛喝一聲,「快快放了我徒兒!」   話音一起,雙拳揮舞,直接朝著那喇嘛殺去。   殺心連忙喊道,「師叔小心!」   原來那劫持白蓁蓁的喇嘛正是淨清。   狂獅性急如火,一雙鐵拳更是威力無匹,顯然不是之前白禮賢三人可以相當的。   淨清已經陷入了苦戰。   佛堂之下,白禮賢一臉不善的看著殺心,剛才狂獅是追殺他而來,顯然眼前這個喇嘛也不是什麼善茬。   白禮賢強提一口真氣,提刀殺向殺心。   一旁的司馬香見狀,嬌叱一聲,揮舞著手中的軟劍相助白禮賢。   倒是小沐成了一旁看熱鬧的。   可憐殺心和尚,剛才在地道之中猛然遇到無頭蒼蠅似亂竄的狂獅,自己心虛,認為是白奉甲的援兵已到,剛一照面就慌忙逃竄,自然而然被狂獅認為是歹徒,一路追殺。   殺心也是弄巧成拙,見狂獅追得急了,連忙藉助地道中的機關相助,卻不想狂獅功力深厚,一般的機關根本奈何不得,反而更加堅定了狂獅對於殺心乃是歹人的判斷。   一路彎彎繞繞,好不容易看到了救星,卻不想又陷入了包圍之中。   若是手臂沒斷,遇上白禮賢和司馬香尚有一搏,現在確實處處受阻,強突不得。   片刻之間,上方的淨清和狂獅還沒分出勝負,殺心一身僧袍已經被司馬香絞得個支離破碎。   殺心心中叫苦,眼看著就要命喪當場,連忙叫喚師叔救命。   淨清心中也是叫苦不迭,眼前狂獅內力精純,雙拳對擊之間,居然一時不分彼此,而那狂獅更是不要命的打法,一時之間淨清竟然奈何不得。   眼見殺心佛陀就要命喪白禮賢刀下,淨清心中一橫,猛一運功,居然從身上迸出無數血滴,朝著狂獅和白禮賢等人射去。   場中眾人不知這是什麼秘法,連忙抵擋。   等眾人回過神來,場中已經不見了淨清等人的身影。 第九十六章逐鹿山   白奉甲對於上方佛堂之中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只是專心沉思自己如何脫困。   但讓他感到失望的是,無論找遍了哪個角落,都看不到逃出去的希望。   這種牢籠絕對是前人精心設計的存在,除非是從外面打開機關,否則其他手段根本連牢籠都無法撼動分毫。   白奉甲盤坐在地,微一運轉內力,心中變得一片空明。   現在最好的選擇,就是保存體力,否則真就可能如殺心所想,最後不可避免地陷入餓死牢籠的結局。   上方的激鬥已經歸於平靜,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白奉甲睜開眼,解下身上的刀劍置於一旁,開始運轉內力。   只見白奉甲面色猛然露出一絲潮紅,身旁的雪寂自行出鞘,躍入白奉甲手中。   白奉甲眼睛已經變得一片血紅,正是狂刀運轉的徵兆。   沒有絲毫猶豫,白奉甲揮刀,朝著剛才出刀的地方猛然砍去。   一刀,一刀,又一刀......   轉瞬之間,白奉甲已經連續揮出一百零八刀,每一刀都分毫不差地落在第一刀的位置。   白奉甲拄著雪寂,大口喘著粗氣,顯然如此迅猛的使出狂刀,即便是白奉甲此刻也難以承受。   白奉甲的心沉入了谷底。   剛才自己認真盤算,還思慮這座牢籠可能是專門關押重要人物而設計,那麼關押之時顯然不會讓其佩戴武器,自己此刻最大的優勢就在於身旁就帶著絕世刀劍。   不曾想自己已經運轉了威力無匹的狂刀,依然無法奈何這座牢籠絲毫。   哐當一聲,雪寂猛然倒在了地上,白奉甲應聲躺在了一旁。   白奉甲眼中的血色慢慢褪去,但體力已經到了虛脫的邊緣。   白奉甲閉上眼睛,任由內力緩緩在體內運轉,平復體內由於劇烈使用狂刀對經脈造成的損傷。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白奉甲緩緩睜開眼睛。   一道輕柔的月光從一側牆壁的空洞中透了進來。   居然已經過去了一天。   白奉甲心中一驚,但轉瞬一想,此刻時間對於自己,反而是最沒有意義的東西。   試想,對於一個幾乎只剩下等死的人來說,時間,不也是折磨的一部分麼?   好在白奉甲並沒有真正放棄,放棄雪寂,又拔出鐵浮白託付給自己的痴心劍試了試。   結果一樣令人失望,鐵籠上的豁口有所擴大,但按照目前的情況來看,要想生生用刀劍斬斷這道鐵籠,恐怕還需要給白奉甲兩三個月的時間才行。   但白奉甲有這麼長的時間麼?   答案顯然是不可能的。   一個人沒有食物,即便有水充飢,但也難以堅持一個月之久,這是風雨間通過實驗得出來的結論。   至於風雨間是如何做的實驗,誰也沒有告訴白奉甲這些學生們。   白奉甲再次躺倒在地,方便最大限度的節約體力。   日子循環往復,平日裡覺得時間過得很慢,此刻的白奉甲卻覺得時間過得太快了。   他臉上的鬍子已經長了出來,身上專為雪夜潛行所穿的白色夜行衣也變得髒汙。   指望白禮賢兄妹來救自己的希望已經破滅了。   白奉甲只希望他們二人依然平安便了。   世間不是什麼事情都能夠讓人順心如意的。   白禮賢抓起地上的積雪,倉促地塞進自己的嘴裡,嘴唇上乾裂的口子讓曾經的翩翩濁公子失去了往日的風採。   如果此刻將白禮賢扔到最繁盛的承平街上,估計沒有人可以認出這個狀若乞丐的人就是白家的二公子,甚至可能被巡街的軍士直接挑落到暗街陋巷之中,免得髒了承平街的地面。   一旁的狂獅狀態也沒有好多少,現在正抓著一隻野雞生啃。   逐鹿山是白城方圓五百裡內最高的山峰。   它的存在,見證了造物的神奇,以逐鹿山為首,周圍五座山峰連綿相依,而周圍都是一馬平川,呈現獵人逐鹿草原之勢。   關於逐鹿山的傳說很多,遠至皇帝蚩尤,近至成吉思汗,都有相關的故事在白城口耳流傳。   無論這些故事的可信度有多高,但白城人都知道,逐鹿山非常人可進,千百年來不斷有商旅遇到風暴想要進山躲藏,往往都是有去無回,一來二去,逐鹿山便有了鬼地之稱,更加加劇了人們對於逐鹿山的恐懼之心。   但對於功力高絕之人而言,逐鹿山並非傳言之中的那麼恐怖,反而是一處難得的寶地,因為來人不多,反而很多珍稀藥草都得到了完好的保存,所以很多江湖高手遇到難尋的藥草,都願意到逐鹿山試試運氣。   然而即便是真正的江湖高手,也不願在寒冬時節進入逐鹿山,這是真正的死地。   狂獅自然也不想,但奈何白蓁蓁在裡面,自己不得不來。   「二少爺,你還是快回去吧,無論是稟報吳法言,還是稟報你父親,好歹咱們還有後援,現在我們都陷在這裡,境況只怕更加不堪。」狂獅揪著野雞的脖子飲了一口血,顯得狂獅的樣貌更加狂野。   白禮賢艱難的咽了一口口水,方才回答道,「臺老,你放心吧,雖然我們一路追蹤,但路上我都留下了記號。」緩了一口氣,白禮賢接著道,「當初我離家之時,就與一幹兄弟約定時日,現在想來家中已經有人到喇嘛寺探查,甚至已經派人追蹤而來了。」   狂獅看了一眼從小就被贊聰慧的年輕人,此刻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哎,此行艱難,終歸是不好過。」   白禮賢眼中焦急一閃而過,緊接著道,「臺老尚且為了舍妹奔波勞累,禮賢隨行好歹能夠幫助一二,也不至於臺老以一敵多,不好放開手腳。」   狂獅沒有再勸說,顯然白禮賢這番話說到了他的心坎上,心中對於那個老喇嘛的忌憚越來越重,也不知道白城什麼時候多了這麼一號人物。   卻說當日淨清使出化血遁法,瞬間卷上白蓁蓁、殺心,甚至還有小沐消失得無影無蹤,好歹還有司馬香聞香知味,聞著白蓁蓁身上暗香,給狂獅二人指了一條路,否則可能二人連朝何處追蹤都不可知。   而司馬香身負重任,此刻失了小沐已經是莫大罪過,更加不敢誤了龍大老闆交代的事情,慌亂之間只得將救助小沐之事拜託給狂獅二人,自己帶著兩個手下急急向此行的目的地而去。   狂獅二人一路追蹤,喇嘛寺所在距離逐鹿山並不遠,加上一路白雪皚皚,一身鮮紅僧袍的淨清顯得異常惹眼,加之使用化雪遁法傷了元氣,同時帶著三個累贅,不可避免的拖累了速度,讓狂獅二人追了上去。   一路上雙方交手已經不下十次,每次都被淨清堪堪逃脫,最後慌不擇路,居然逃入了逐鹿山之中。   也是淨清和尚運氣不佳,自己與殺心都是初到白城,哪裡知道逐鹿山的諸多兇險,而小沐和白蓁蓁,更是經事尚淺之人,江湖經驗更是少之又少,此刻也只得由著淨清帶著眾人前行。   而最讓殺心奇怪的是,淨清一路上帶著白蓁蓁也就罷了,居然還死活讓自己帶上小沐這個拖油瓶。   小沐可不是白蓁蓁,雖然功力比不上自己,但好歹是一個威脅,最危險的一次莫過於淨清抵擋狂獅,而白禮賢朝著自己殺來,那小沐不知什麼時候居然被解了手上穴道,一起揮劍朝著自己殺來,若非自己功力精深,恐怕就要著了二人的道了。   但殺心可不敢向淨清問出這個問題。   化血遁法是殺心所在宗門的重要秘法之一,使用者運轉功法,生生擠出自己身體的一部分精血,在迷惑敵人的同時,也可以讓自己的身體隨著精血的移動而選擇其中一個方向移動,堪稱逃命的一大秘訣,可惜殺心自身犯戒不止,讓自己的師父絕了傳授此門秘法給自己的念頭,否則當初殺心也不至於被白奉甲硬生生斬掉一條手臂。   化血遁法有其好處的同時,自然也會給使用者帶來極大的損傷。   淨清和尚使出遁法之後,便一直在養傷,此刻趁著休息之際,將獵食之事交給了殺心,自己連忙打坐運氣,緩緩修復受損的身體。   只見淨清和尚所在之地猛然震出一片積雪。   淨清和尚隨之眼皮睜開,眼中射出一道精光,淨清猛然躍起身來,哈哈大笑起來。   一旁正在低聲嘀咕著擺弄好不容易獵來的一隻小鹿的殺心眼睛一亮,趕緊朝著淨清和尚恭賀道,「恭喜師叔傷勢得復,功力精進。」   淨清和尚甩了甩衣袖,對殺心佛陀這幾日的伺候也算滿意,點點頭算是讚許,「回頭你也別跟著你那老頑固師父了,拜到師叔門下,保你好處多多。」   殺心大喜,連忙拜倒在地,朝著淨清拜了三拜,算是拜師了,雖然自己師父功力較之淨清更加精純,但奈何性格執拗,一直看不慣自己所作所為,傳授功法更是遮遮掩掩,讓殺心一直懷恨在心,此刻淨清和尚開口了,也算是自己的一道福緣。   淨清和尚點點頭,算是認可了殺心的拜師。   眼中精光一閃,看向白蓁蓁道,「小姑娘,到現在還指著你那師父來救你呢?」   白蓁蓁腳上被點了穴道,上半身倒是活動自如,也不管淨清說什麼,嘴中一聲冷哼,扭過頭去再也不看淨清。   淨清倒也不以為忤,轉頭看向遠處緩緩朝著這邊來的狂獅二人,身形一動,仿若一道驚雷,朝著二人撲殺而去。   只是不知此番相鬥,將是誰生誰死! 第九十七章動蕩的前兆   金錢幫。   閆雲山看著土堂遞過來的消息,這個專管情報信息的堂口一向不顯山不露水,但卻是金錢幫能夠在白城屹立不倒的重要原因。   紙條上的消息很短,「拂雲手死於不知名劍客手中,小沐二人入喇嘛寺,司馬香一人出,小沐不知所蹤。」   閆雲山嘴角帶笑,這則消息放在白城的任何一個地方,都足以引起震動,但對於閆雲山而言,也就是一笑了之之事。   「大哥,你對這事怎麼看?」閆雲山朝著一側的龍大老闆問道。   與閆雲山不同,此刻的龍大老闆,愁眉緊鎖,顯然對於這則消息並不樂觀。   「是小沐察覺到了什麼嗎?」龍大老闆不確定地問道。   閆雲山沉思片刻,堅定地回道,「絕對不會!」站起身來緩緩道,「按照司馬香親隨傳回來的消息,二人一路上興風作雨,頗為自得,雖然還沒有進一步的消息傳來,但想來如果司馬香沒有問題的話,她應該第一時間給幫中一個交代。」   龍大老闆點點頭,雖然司馬香此女入幫多年,辦事得力,尤其是在錢財這一塊,更是天賦異稟,乃是自己手下不可或缺的人才。雖然與小沐走得近些,卻也是司馬香多年來的毛病,幫中眾人也不以為忤。   說曹操,曹操到。   水堂的消息很快遞了上來,乃是司馬香親筆所書,足以看出司馬香的重視。   龍閆二人傳遞看完消息,倒是徹底打消了對於司馬香的疑慮。   龍大老闆冷哼一聲,「倒是這小沐走運,逃過一劫。」   閆雲山輕笑著道,「我倒不這麼看,雖然不知道這喇嘛擄走小沐的目的何在,但從這喇嘛行事風格來看,這小沐能否活下來,依然是個未知數。」   龍大老闆搖搖頭,他對於小沐的存在隱隱有些忌憚,這小子運道頗有些神異,倒是說不準。   大堂之外突然傳來一陣嘈雜之聲。   閆雲山皺眉怒道,「怎麼回事!」   一個親隨連忙推門進來,朝著龍閆二人道,「回稟大當家、二當家的,西北方一片民宅突然燃起大火,火勢兇猛,現在越發嚇人了。」   「一片民宅起火而已,這吵吵鬧鬧,成何體統?」閆雲山大聲呵斥著一幹手下。   閆雲山積威甚重,堂中嘈雜立馬安靜了下來。   卻不曾想堂中剛剛倒了一杯酒,就要飲下的龍大老闆仿佛想到了什麼,一杯酒在嘴邊端了片刻,猛然掉落在桌面上,而龍大老闆身形一閃,眨眼已經出現在房頂之上,閆雲山心中一驚,感覺龍大老闆的功力又有精進。   閆雲山跟著閃身來到房頂,卻見龍大老闆死死盯著那片大火,面色黑紫,緊咬牙關,兩隻拳頭更是緊緊握著,哪是平日裡那個笑容和煦、待人真誠的龍大老闆。   閆雲山印象之中很少見到龍大老闆這番模樣。   「大哥,發生了何事?」閆雲山試探著問道。   龍大老闆輕噓一口氣,鬆開緊握的雙拳,半晌方才輕聲道,「我們都低估了他,原以為他是一隻綿羊,卻不曾想是一頭睡獅。」   閆雲山這才反應過來龍大老闆說的是誰,愣了愣,驚訝地問道,「大哥,你的意思是,那片地方是那片糧倉?」   卻見龍大老闆面色鐵青,緩緩點了點頭。   大火燃了一夜,不知吸引了多少白城人的目光。   其中看熱鬧的極多,對於這片民宅意味著什麼,包括吳法言等人在內的人,目前都是一無所知。   但很快,白城人就為了這個熱鬧,付出了極大的代價。   張一豐家中的米徹底見底了,即便是千省萬省,但終歸都有吃完的一天。   早早起床,從老母顫抖的手中鄭重接過本來屬於自己的老婆本,張一豐心中嘆息一聲,卻不敢明面上表現出來。   因為他的老母此刻已經是哭成了淚人。   「兒啊,你說把所有的錢都花了,你這什麼時候才能娶上媳婦啊?」   張一豐強笑一聲,連忙安慰老母親。   出了門,張一豐心情沉重,昨天他自然也注意到了那片大火,心中卻沒有多少在意,只是念叨不知道又要燒死多少人。   終於到了米麵行,張一豐來得早,正好趕上開門。   「老闆,給我全部換成糧食。」張一豐跨進大門,便衝著老闆喊道。   櫃檯上的老闆瞥了張一豐手中厚厚的一沓紙鈔,暗自冷笑一聲,衝著夥計使了一個顏色。   夥計接過張一豐手中的紙鈔,反覆點了兩遍,高聲道,「新鈔兩千貫,糙米三鬥。」   張一豐驀然一驚,縱身拉住就要將紙鈔投入錢箱的夥計,連忙道,「不對啊兄弟,昨日這些錢還能買精糧十鬥呢?今天怎麼......」   櫃檯上的夥計冷笑一聲,「抱歉了客官,今日的糧價就是這樣,你愛買不買。」   張一豐強笑道,「兄弟,你再幫忙好好看看,不會的,不會的。」   那夥計瞥了一眼張一豐,回手將手中的紙鈔拍到張一豐手中,冷笑道,「老子好心勸你,要買早買,否則啊,哼哼。」   張一豐看著手中厚厚的一沓紙鈔,雙手已經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   想想家中的老娘,張一豐猶不死心,跑到櫃檯上找上老闆哀求道,「老闆,昨日不還說糧食充足,不會漲價麼?今天怎麼就......」   那夥計見張一豐此番模樣,立即怒道,「好你個不知好歹的窮鬼,聽不懂人話啊。」   說完擼起袖子便要翻出櫃檯揍張一豐。   卻是那老闆攔住了,輕笑一聲,指了指那片大火朝著張一豐道,「兄弟,看到那片大火了麼?」   張一豐一愣,卻不知道那火跟自己買糧有什麼關係,順著老闆的手指看了一眼,轉頭僵硬地點了點頭。   「那片大火裡的,就是大夥的口糧,你說我這該不該漲價?」那老闆說完,不再理會張一豐,朝著那夥計揮了揮手,示意該攆人了。   張一豐失魂落魄的走出米麵行。   愣了一會,張一豐將自己的老婆本塞進衣服最貼身的地方,仿佛中了魔一般,飛快地朝著那片大火跑去。   城衛軍已經到了現場,打著哈欠,三五成群地擋住各條大路入口,旁若無人地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張一豐在周邊轉了一圈,終於找到一條無人看守的小巷,瞧著四下無人,迅速溜了進去。   卻不想還有人比他更早到了。   王仙芝帶著自己的幾個兄弟,冷著臉看著對面的大火,一張重棗色的臉在火焰的映照下,顯得更加深紅。   「王大哥,你們怎麼來啦?」張一豐走近王仙芝,諂媚地笑道。   從上次王仙芝、石頭將自己救下之後,張一豐便開始舔著臉叫王仙芝王大哥,也不管人家理也是不理。   王仙芝輕唔一聲,算是回應張一豐了。   王仙芝身後的一個漢子朝著張一豐低吼道,「你來幹什麼?」   張一豐諂笑道,「我聽那米麵行老闆說,這裡有糧食,所以就過來瞧瞧。」   那漢子面色一怒,便要說話,王仙芝已經伸手攔住了他。   只見王仙芝搖搖頭,無視積雪被烤化流出的髒水浸透腳背,朝著張一豐道,「回去吧,現在什麼都沒了。」   張一豐見王仙芝等人沒有走的跡象,便舔著臉站在一旁問道,「王大哥,這得多少糧食啊,才能著這麼大的火啊?」   王仙芝也不管張一豐走還是不走,搖搖頭,嘆息一聲,「不知道。」   只要稍微有些頭腦的人都知道,佔用民房來裝糧食,一定是想要逃避官府的追查,通過囤積糧食侵佔市場。   而看現在著火的情況,顯然涉及的糧食不少。   「那總該有些沒被燒到的吧?」張一豐試探著問道。   王仙芝身後的幾個漢子都被張一豐這句話給逗笑了,當王仙芝沒有笑,因為他理解張一豐,更知道要是沒了糧食,在死亡面前,一切都不值得笑話。   王仙芝沒有轉身,朝著面前跳動的火焰輕聲道,「你現在最應該做的,不是在這裡等,趕緊去米麵行買儘可能多的糧食才是真的。」   張一豐琢磨了一下王仙芝的這話,心中悚然一驚,跟兔子一般朝著原路衝了回去。   王仙芝身後的一個漢子看著張一豐狼狽的背影,嗤笑一聲,「這些人也是夠可以,這個時候還想著來佔便宜。」   轉過身來,卻不想迎來的是王仙芝冷冷的目光。   那漢子心中一驚,連忙低下頭去。   「記住,在生死面前,我們沒有資格笑話任何人。」   一陣掌聲從另一側的暗巷中傳了過來,一個佩劍的少年緩緩走了出來,卻是石頭。   「王大哥說得有理。」石頭贊道。   王仙芝一愣,「你怎麼來了?」   石頭也不看王仙芝,朝著眼前的大火嘆道,「不知道這次,又將在白城引起什麼樣的風波。」   王仙芝冷冷地道,「準確來說,應該是要死多少人才是。」   一高一矮兩道身影並肩而立,看著面前熊熊燃燒的大火,仿佛看到了白城萬民,在這大火之中翻滾、掙扎、哭嚎的場景。   而現在,除了這片大火之外,在皚皚白雪籠罩之下,白城仍然還在沉睡。 第九十八章起風了   帖木兒今天起得很晚。   當真金向他匯報大火之事時,帖木兒正接過侍女手中的熱毛巾搭在臉上,緩解昨夜的疲勞。   帖木兒點點頭,臉上的熱毛巾隨著帖木兒的腦袋上下搖晃,顯然異常沒有精神。   「小少爺,據傳聞,那片民宅裡裝的全是糧食。」真金遲疑了片刻,仍然說出了這句最關鍵的話。   帖木兒猛然站起身來,臉上的毛巾掉落在地,緊接著又被帖木兒踩了一腳。   帖木兒衝到真金身前,猛地抓住真金前襟,大聲問道,「你說什麼?」   真金雖然已經料到了帖木兒會有很大的反應,但看到帖木兒這番模樣,依然被嚇了一跳。   定下心神,真金將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   帖木兒仿佛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一般,癱坐回椅子上,「完了,完了......」   看著帖木兒失魂落魄的樣子,真金一時不知如何應對。   邦察從外面走了進來,看到帖木兒此番模樣,趕緊用眼神詢問真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真金苦笑卻不敢出聲。   終歸還是帖木兒自己回過神來,強笑問道,「邦察有何要事?」   邦察看了看帖木兒的神色方才道,「小將軍,吳法言在縣尹大堂議事,想請將軍過去主持。」   真金怒道,「他們議他們的事,找我們少爺幹嘛?」   帖木兒抬手阻止了真金,鐵青的臉上現出笑容,「也好,那正好去看看我們的縣尹大人有何高見。」卻是已經從剛才的震驚中緩解過來,心中已然有了定計。   帖木兒一行出現在縣尹大堂,堂中原本喧囂的場面一下安靜了下來。   在言敘文和吳法言的帶領下,所有的將官和縣尹府屬官齊齊向著帖木兒行禮。   帖木兒揮了揮手,示意免了,旁若無人地走到大堂左側的第一把椅子上坐下,宣示了今日自己的態度。   吳法言看著帖木兒坐下,面色難看,欲言又止,卻見帖木兒抬手向下壓了壓,示意大家都坐下,接著朝吳法言道,「吳縣尹,今日我是來聽大傢伙議事的,大家接著剛才的討論,就當我不存在就好。」   吳法言心中腹謗一聲,雲其生與狂獅二人,一死一失蹤,對於他的打擊不可謂不大,更沒辦法向吳清源交代,現在又出了此事,更是讓他心急如焚,但奈何面對帖木兒還得強顏歡笑,只當做雲臺二老之事沒有發生過一般,朝著帖木兒笑道,「今日之事,還是請大人主持為好。」   帖木兒狀若一驚,「今日不是商議北城失火之事嗎?此乃縣尹府正管之事,與我何幹?」   吳法言心中冷笑,卻也知道不能再強求,轉身回到正堂上坐下,朝著右手邊的一名屬官道,「吳佐臣,由你來給各位大人說說情況吧。」   那名姓吳的屬官站起身來,朝著堂中眾人行了一禮,面色難看地說道,「稟各位大人,據城衛軍報告,昨夜亥時,城西北角三十二間民房突然一併失火,前期城衛軍並未注意,以為只是天乾物燥,一時不慎引起的,第一時間疏散了周圍居民,等到卯時方才得報,其中所存均乃糧食。」   堂中眾人對這一情況顯然已經大體了解,沉默地聽其介紹,一時之間,堂中只有那名屬官低沉的聲音。   猛然聽堂中左下手傳來一聲怒罵,卻是木花站了起來,「他娘的,別在這兒磨磨唧唧了,你就跟老子說,裡面到底有多少糧食就完了。」   吳佐臣面色難看,朝著吳法言看了一眼,看到吳法言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方才緩緩吐出一個數字,「保守估計,得有十萬擔糧食。」   堂中一時之間到處都是倒抽冷氣之聲。   「你們縣尹府怎麼搞的,這麼多糧食存在一個地方,你們縣尹府居然絲毫不知?」又是一個將軍站了起來,朝著吳法言質問道。   吳法言依然面色冷峻沒有說話,吳佐臣無奈,只得接著道,「回稟將軍,白城歷來便是交通要道,每年轉運糧草物資無數,縣尹府也不可能所有的糧食進出都管得一清二楚。」   這個回答顯然無法令人滿意,但此刻也只能是無可奈何,那將軍無奈地坐下。   木花卻不依不饒,「哼,也不知道是誰,當日跟我們說白城糧草緊缺,只能讓各路大軍自行採買,現在倒是應該給我們一個交代!」說話間雖然沒有看吳法言一眼,但話語之中,每一句話都是對著吳法言所說的。   吳佐臣張口欲辯,卻見吳法言伸手打斷了自己。   吳法言直起身子,對著堂下道,「白城之所以始終能夠經貿繁榮,就在於對城內商人較為寬鬆,這次城北失火,確實是縣尹府一時不察,但這糧食歸根到底是屬於個人,按照規矩,縣尹府確無權力強迫商人買賣。」   一席話軟硬皆有,倒讓木花一時語塞。   畢竟吳法言已經承認了此次失火,縣尹府確有責任,但其他的詰難,一點沒接。   木花卻是個混人,自從吳清源因為自己吐血當場,已經是將向吳家靠攏的心思徹底拋到九霄雲外了,冷笑一聲道,「那吳縣尹倒是說說看,現在十萬擔糧食化為烏有,我們軍隊接下來的糧草,應該去何處徵訂去?」   吳法言看了看言敘文,卻見言敘文端著茶杯,一臉漠然地吹著杯中茶水。   吳法言心中冷笑,果然這賊子是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雖然吳清源癱瘓之後,吳法言明裡暗裡給了言敘文一些暗示,但遲遲不見言敘文咬勾,這次之事,本來想找他先行探討,也被他不軟不硬地拒絕了。   「此次城北失火,是城衛軍一時不察,本大人決定,自即日起,由城衛軍華大人,對全城所有房宅進行檢查,避免再次出現失火之事。」吳法言清咳一聲,緊接著說道,話語之間,堂下一名穿著漢甲的大漢站起身來,朝著一眾人等行了一禮,顯然就是吳法言話中的華將軍了,而從起姓氏和所居之職來看,定然是吳家心腹,甚至可能是吳法言的心腹。   那大漢行了一禮,便沉默著坐下。   言敘文聽吳法言說話,眼神一亮,顯然吳法言此話留出了很大的空檔,放下茶杯,在木花之前接話道,「吳大人言之有理,是該好好查查了,對於那些囤積貨物,還處在縣尹府監管之外的,還應該從重處罰才對。」   言敘文與吳法言對視了一眼,又很快移開了視線。   「那依言將軍之見呢?」吳法言知道眼前的老賊動心了,不鹹不淡地追問道。   「唔,這次隨同本將軍前來運糧的軍士,還有一千人在城外駐紮,如果吳大人需要,這一千名軍士可以隨同城衛軍一起查驗。」言敘文手指輕敲桌面,淡然道。   吳法言要的就是言敘文這話,頓時喜形於色,「如能得言將軍相助,最是合適不過。」   一眾將軍紛紛回過味來,朝著吳法言七嘴八舌地道,「吳大人,本將軍也願相助。」   倒是木花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但知道跟著眾人走,肯定不會出什麼大錯,嘴上表態了,心中卻暗罵一幫直娘賊打仗不行,玩這些花花腸子倒是一流。   看到場中的熱鬧場景,帖木兒心中冷笑,這就是所謂的官軍相護,沆瀣一氣了。   明面上吳法言大義凜然地說保護城中豪商,現在卻堂而皇之地讓軍隊加入民宅查驗之事,顯然就是準備借軍隊之勢強奪了,畢竟城北那麼多糧食被燒,糧價暴漲必然是順理成章之事,要想安撫帖木兒雖然初來乍到,但也不信這白城之中,就城北一地有豪商囤積貨物,其他都是良民善商了。   而言敘文等人自然知道這其中的油水所在,真要查到什麼違禁之物,一頂大帽子扣上來,還愁什麼糧食得不到?而最終當初吳清源交給軍隊的購糧之資,估計十之八九都會落到堂中一群丘八口袋之中,但從面上來看,這事也無法指摘,畢竟拿捏不到證據,今日請自己過來,說不定就是想要在自己面前將此事挑明了,只要自己不反對,這幫人就該開幹了。   不過帖木兒顯然不會讓事情這麼簡單就過去,畢竟請自己過來,想要自己同意,那麼雙方自然都要付出一些代價才行。   帖木兒清咳一聲,堂中紛亂又瞬間靜了下來。   吳法言與言敘文都知道重頭戲該來了,雙雙盯著帖木兒,雖然心知帖木兒反對的可能性不大,但都關心帖木兒將開出什麼條件。   「是查驗,還是抄檢,乃是白城之事,帖木兒作為外人,就不插手其中了,只是強買強賣,畢竟有損朝廷威嚴。」說到此處,帖木兒就此打住了。   但吳法言與言敘文都是心思活泛之輩,哪還不知道帖木兒想做什麼,連忙接話道,「請大人放心,縣尹府一定秉公執法,對於卻又囤積之嫌,性質惡劣之徒,縣尹府也一定會先懲後戒,公平買賣。」言敘文也道,「大人請放心,我們一定合理出價,公平買賣。」   歸根到底就是一句話,讓商人將存貨吐出來的同時,軍隊和縣尹府也要將新鈔吐出來,只要新鈔在市面上大規模流通,那帖木兒的事情便成功了一半。   雖然知道二人的話不可全信,但好歹是給了一個明確的態度,帖木兒心中鬆了一口氣。   如果城中糧食全部被焚,正好遇到冰天雪地,民以糧為生,糧食必定大規模漲價,城民手中的新鈔必然迅速貶值,最終淪為一張廢紙。   現在吳言二人想要讓商人吐血,自然不能將新鈔扔在一邊,如此好歹能夠盤活市場,讓新鈔重新流通起來。   一堂議事,三方各有所得,一時之間,場中氛圍倒是鬆快了很多。   正在此時,縣尹府大門猛地被人推開,衝進來一個軍人,朝著木花喊道,「將軍,大事不好啦!大營被劫啦!」   靜謐的白城,起風了! 第九十九章牢籠中的秘密   當雪影來到喇嘛寺時,一切已經歸於平靜。   甚至於原來留在這裡的幾個喇嘛也不知所蹤。   雪影第一時間便發現了廣場上的地道入口,以及那座被一劈兩半的百塔,上面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刀痕的存在。   雪影皺了皺眉,沒有盲目地進入地道,而是先進了佛堂。   佛堂中打鬥的痕跡很重,甚至於佛像表面都是傷痕累累,可見狂獅與淨清二人打鬥的激烈。   雪影同樣看到了飄灑在佛像上的血跡,看樣子已經離開了有一陣子。   雖然佛堂之中也有刀痕,但雪影第一時間便判斷出絕對不屬於白奉甲,眼前的刀痕太淺,與白奉甲的功力不相符合,當初在醉香樓初次相逢,雖然只是淺淺一試,雪影對於白奉甲的實力已經有了一個大概的估計。   雪影最終還是進入了地道。   左手打著火把,右手提著子劍,雪影緩緩向前尋去,但讓她失望的是,除了在入口處不遠有一些打鬥的痕跡之外,其他地方居然一絲痕跡也無,路上也沒有見到屍體,一切顯得頗為詭異。   等到雪影從地道出來,眼前已經是一片白茫茫,斜對面就是喇嘛寺上山唯一的道路,依稀還可以看見老鐵的屍體。   世間之事本就是如此奇妙,包括緣分也是如此。   當雪影從地道中走過之時,白奉甲就在一牆之隔後閉目養神。   當日殺心離開鐵籠,除了毀了鐵籠的機關,更是將周圍連片的石門全部放了下來,也難怪雪影倉促之間找尋不到。   看著眼前茫茫的積雪,雪影微微皺了皺眉,難道白奉甲已經追逐某人離開了此地?   如果是他自行離開的話,肯定不會不顧老鐵的屍體,抑或他根本就沒有碰到老鐵,但想來不應該如此。   雪影看著漸明的天色,輕嘆了一口氣,那日去尋老鐵之時,雪影便感覺到頗為怪異,此刻更不敢在外長待。   雪影身影一動,閃現在喇嘛寺上山的道路上,看了看身後大門敞開的喇嘛寺,雪影默默祈禱,只希望白奉甲一切安好。   回身來到山腳,看著老鐵嘴角永遠凝固的微笑,雪影的淚水止不住流了下來。   這個曾經答應自己好好活著的老人終歸還是走了。   雪影強忍淚水,將老鐵安置在出來的洞口處,默默拜了三拜,等待時機前來接老鐵回城安葬。   洞中無歲月。   白奉甲只感覺在牢籠之中呆了許久,若非洞頂上不時滴下的巖水,白奉甲甚至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否還活著。   曾經年輕俊秀的青年,此刻臉上已經爬滿了瘋長的鬍子,原本結實的身體也變得乾癟起來。   白奉甲靜靜地躺在地上,這些天來,他探尋了牢籠中的各個角落。   他知道雪影會來,但慢慢的,他放下了所有的念想,憑藉著自己手中的刀劍,一刀一刀,執著於砍出一條路來。   現在他連抬刀的力氣都沒有了。   連日來的飢餓與乏累,讓他的視線都不可避免地模糊起來。   要死了麼?   白奉甲第一次這麼問自己。   想著大間主的殷切囑託,想著已經十餘年未見的父母,想著可能正在滿城瘋找自己的雪影,白奉甲緩緩閉上了眼睛。   原來所有的存在,都是如此的脆弱。   白奉甲猛然睜開了眼睛。   眼神之中猛然射出一道精光。   他確信自己沒有看錯。   就在剛才恍惚之間,仿佛看到洞頂出現了一個熟悉無比的人,一個白奉甲異常熟悉,但絕對不會在臨死前想到的人。   白家的建城老祖白啟。   白奉甲定了定神,定睛一看,白啟的模樣卻又消失不見。   白奉甲來回試了幾次,卻始終沒有找出其中隱秘。   但白奉甲心中堅信,自己剛才確實看到了,雖然模糊,但非常真切。   突然之間,白奉甲心中靈光一閃,緩緩用到支撐起身體,拾起地上的幾顆碎石子,確認自己的手依然沒有絲毫顫抖,白奉甲用盡所有的力氣,將手中的石子打出。   正是風雨間入門的第一課,入間式的開門之法,如果可以在沒有父母輔助的情況下,孩子能夠打開風雨間的大門,就意味著這個孩子可以順利進入風雨間學習,如果不行,則意味著淘汰。   白奉甲當年自然是打開者中的一個,至於那些失敗的孩子去了什麼地方,白奉甲不知道,也沒有探究過,反正從此之後再也沒有見過他們,其中還不乏白奉甲童年時的玩伴。   現在需要開門的距離,自然比小時候的考核要複雜很多,但萬變不離其宗,白奉甲依然決定試一試。   異變突生,只見牢籠頂部的石壁緩緩轉動起來,白奉甲抬起衣袖,遮蔽住掉落的灰塵。   等到頂部沒了動靜,白奉甲抬頭一看,赫然正是一副白啟的半身像,與他們在風雨間中跪拜了千百次的畫像,絲毫沒有區別。   白奉甲心中疑竇叢生,好巧不巧,居然在這荒郊野嶺的喇嘛寺中,更在這小小的牢籠之中,居然有人精心設計、建造了一副白啟老祖的畫像,建造之巧妙,不禁讓人嘆為觀止,絕非倉促之間能夠完成的。   難道這裡,與曾經的白家有什麼關聯之處麼?   白奉甲按下心中疑惑,略略掃視了一眼頭頂的畫像。   白啟的模樣一如風雨間的掛圖一般,慈眉善目,頗有長者風範,手指微微指向自己,如果排除自己所在的話,那麼白啟此刻所指,正是地面所在。   白奉甲顧不得探尋畫像是否隱藏著什麼秘密,第一時間按照風雨間的規矩,跪下身來,認認真真磕了九個響頭。   至於為什麼是九個,而非平常的三個,白奉甲也不知道,只知道規矩就是規矩,而跪拜其他老祖時,一般都是行三叩首之禮。   白奉甲還清晰的記得,當年同科的一個孩子向講師詢問原因所在,不但沒有得到解答,反而被揍了一頓,第二天便被其父母領了回去,自此再也沒有人敢問這個問題,反正老老實實多磕幾個頭就是了。   白奉甲每一個都磕得非常認真,額頭上已經沾滿了灰塵。   第九個頭磕完,異變再生。   白奉甲只來得及抓住身旁的刀劍,瞬間便往下墜落下去,而在白奉甲的頭上,地面又重新恢復如初,絲毫看不出有何異常。   白奉甲心中大駭,但心思電轉之間,又安定了不少。   剛才牢籠之中的機關顯然是精心設計過的。   如果不是白家後人,想要打開機關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風雨間的開門法,雖然簡單,但也精巧異常,旁人想要模仿,已經是困難重重。   而如果是與白家有仇之人,根本不會選擇向白家老祖叩拜行禮,至於其他旁人,能夠認認真真行完三禮,便是莫大耐心,更勿論一絲不苟地行完九個大禮了。   所以白奉甲幾乎可以確定,這個機關就是專門為白家後人而設計的。   只是估計白家當年修建此地的祖宗,也沒有想到未來某一天,自己精心設計的牢籠和機關,最終會被別人利用起來關押自己的後人。   白奉甲猛然墜入一片深潭。   掙扎著浮出水面,白奉甲感到一陣後怕,雖然心知祖宗設計此機關,絕對不會坑害自家子弟,但這麼長時間的墜落,如果底下沒有這片深潭,白奉甲根本無法想像此刻自己的結局,畢竟誰也不知道數百年過去之後,這片深潭是否還會存在。   白奉甲感覺身上一陣舒爽,這才反應過來身下的水居然是溫熱的,也就是這裡居然還是一片溫泉。   身處深潭之中,白奉甲都懷疑自己是否已經在牢籠之中度過了好幾個月,根本察覺不出外面正處於天寒地凍的天氣。   白奉甲沒有在潭中久留,畢竟誰也無法探知潭中是否有什麼危險。   環顧四周,白奉甲輕易之間便看到了遠遠的一塊大石。   遊近一看,方才發現這塊大石居然是一整片陸地。   與水潭的溫熱不同,身下的陸地,或者是一整塊巨石,居然冰涼刺骨,與剛才的深潭形成鮮明對比。   白奉甲在感嘆大自然造物之神奇同時,也更加佩服自己祖上的機巧,居然找到了這麼一塊神奇之地,還設計了如此精巧的機關來保護。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也可以理解為白家祖上的自私,將這片地方巧妙地佔為己有。   但當時整個白城都是白家的,也不在乎這一片小小之地了。   白奉甲心中一動,值得自己祖上如此重視的地方,顯然並非尋常之地,只不過白奉甲目前尚未發現有其他不同之處。   強行調動體內近乎乾涸的內力,白奉甲苦笑一聲,雖然柳暗花明,但自己現在已經快餓死了,如果真是如此,那恐怕白家祖上在天有靈也會活活氣死。   好歹天無絕人之路,一條手臂長的大魚猛然從水潭邊躍出水面。   白奉甲欣喜若狂,根本無暇顧及自己因為強行調動內力而造成經脈幾乎撕裂的疼痛,痴心劍應聲出鞘,眨眼之間刺中大魚的身子。   取下劍上的大魚,白奉甲也顧不上考慮是否有毒無毒,是生是熟,毫無吃相地啃食起來。   白奉甲剛啃兩口,便見接二連三的有大魚躍出水面。   白奉甲連忙將手中的大魚扔到一邊,一劍劍刺出,帶回來一條條大魚,畢竟誰也不知道將在這裡待多久,儘可能多備一些吃食,也是一個老成之計,畢竟白奉甲已經被餓怕了。   大魚依然仿佛不要命一般向外跳躍,但白奉甲已經揮不動劍了。   看著身旁小小一堆大魚,白奉甲苦笑不已,不過好歹有了吃食,可以暫時保住命了。   異變再生! 第一百章活下去   淨清和尚的速度很快。   狂獅駭然,沒想到淨清和尚的傷勢這麼快便已經恢復了過來。   只見淨清幾個縱身之間,已經來到了狂獅二人身前。   白禮賢看著眼前迅猛交戰的二人,站在一旁絲毫插不上手,當然,他也沒有插手的意願,而是飛快朝著殺心等人而去。   只要能夠救脫小沐,眼前的局勢,便會朝著有利於自己的一方傾斜。   久無人跡的逐鹿山異常的安靜,厚厚的積雪將山中的一切籠罩得嚴嚴實實,白禮賢的速度很受影響,只能艱難的在積雪之中挪動。   看著越來越近的白禮賢,白蓁蓁又是期待,又是憂慮。   殺心冷笑一聲,獨臂提刀,迎上白禮賢。   原本安靜的逐鹿山,隨著雙方的激鬥,變得越發的狂躁。   尤其是淨清和尚與狂獅之間,正是棋逢對手,雙拳相對之間,真氣狂暴四射,激起厚厚的積雪,不斷向上下滾落。   「賊禿,還不快快放了我徒兒!」狂獅鬚髮怒張,怒喝道。   淨清和尚淫笑一聲,「你這老賊,這麼護著你那徒兒,恐怕也沒安什麼好心吧。」   狂獅氣急,雙拳之下,朝著淨清和尚的攻勢越發猛烈起來。   「不過你那徒兒天賦異稟,體質特異,你這老賊,倒是打得好主意。」淨清和尚雙掌應敵,嘴上更是絲毫不落下風。   「如果你那徒兒知道,自己原本敬愛無比的師父,打得卻是佔她身子的主意,豈不是該肝腸寸斷?」話語之間,淨清和尚大笑不止。   狂獅氣急攻心,怒喝連連,「你這賊禿,血口噴人。」   「哈哈,看著這麼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每天在你面前晃來晃去,難道你就從來沒有動心過?」淨清和尚修的是歡喜禪,蠱惑人心更是一流本事。   「你!」狂獅怒極,但也知道自己言語之間不是淨清的對手,也不再說話,對於淨清和尚的譏諷只當充耳不聞,一雙鐵拳不住向淨清和尚擊去。   淨清和尚原本就是有意激怒狂獅,現在見其不說話,嘴上更是不停,汙言穢語不斷朝著狂獅噴灑而去。   對於淨清和尚的挑撥,白禮賢自然不會當回事,白蓁蓁更是不以為然,反倒是小沐,聽到淨清和尚的話,不住地打量著眼前的白蓁蓁。   這兩日雖然被淨清和尚裹挾而逃,與白蓁蓁卻也算朝夕相處,如此寒冷的天氣和奔逃的匆忙,竟然絲毫沒有影響眼前女子的美貌,嬌嗔之間,更添幾分顏色。   小沐已經不是那個單純的少年了,他懂得了很多曾經不懂的東西,對於白蓁蓁身上散發出來的幽香,更是著迷。   「你看什麼?」白蓁蓁臉頰漲紅,對著小沐怒目而視。   小沐趕緊轉過視線,只當是沒瞧白蓁蓁。   看到淨清和尚似乎佔了上風,獨臂對敵的殺心也是得意不已。   「小子,那老賊惦記著徒弟,你不會也惦記著你妹子吧?」   白禮賢卻不是狂獅,也不受殺心言語影響,只是竭盡全力揮刀向著殺心猛攻,一時之間倒殺得殺心連連後退。   白蓁蓁一臉焦急地看著遠近兩處的搏殺,也不敢出言提醒,只恨自己為何八脈不通,習不了武,否則此刻何以落得如此境地。   白蓁蓁正焦急間,卻見遠處的狂獅與淨清和尚雙雙大喝一聲,雙拳一碰,兩側積雪驟然爆開,二人嘴角雙雙溢出鮮血,顯然已經是兩敗俱傷的結果。   白蓁蓁心中掛念狂獅,正要呼喊師父,卻猛然感覺到地面一陣晃動,身體也不由自主地跟著搖晃起來。   一時間,山上眾人也顧不上交手,面面相覷,反倒是殺心見機得快,驚喝一聲,「雪崩啦!」   殺心話音剛落,便見滾滾積雪朝著眾人撲面蓋來。   眾人頓時面如死灰。   無論個人實力如何之高,在這等大自然的偉力之下,亦如螻蟻一般,根本沒有掙扎的餘地。   只見淨清和尚面色一變,連忙縱身一躍,朝著山下快速奔去。   狂獅緩過神來,強行壓下體內傷勢,朝著白禮賢等人飛來。   殺心見自己的便宜師父跑了,狂獅更是一臉惡像飛來,看著頭上奔湧而來的積雪,一時之間居然不知該如何是好。   狂獅根本沒有給殺心反應的時間,縱身撲來,一拳將殺心擊飛了出去,噴出一口鮮血落入積雪之中,卻也不知是生是死。   顧不上拉扯白禮賢,狂獅看著頭頂越來越近的滾雪,心中焦急,口中怒喝一聲,腳下速度更快了幾分,好歹在積雪撲來之前趕到了白蓁蓁身前,伸手解除了小沐與白蓁蓁的穴道,來不及逃,瞬間便被淹沒在滾滾積雪之中。   白龍咆哮,沉寂的逐鹿山仿佛瞬間翻滾起來,倒是都是雪的世界,滾滾直下,不知又有多少生靈為之遭殃。   一切重歸寂靜。   在不知名的地洞之中,深潭劇烈翻滾著,一條數十丈長的大魚帶著巨浪躍出潭面,波濤洶湧,瞬間將譚邊的白奉甲擊出了數十步遠,   只見那不知名的大魚大張著嘴,不知多少魚兒落入魚腹之中。   白奉甲渾身溼透,跪倒在地,喉中一甜,張口吐出一口鮮血,這大魚力量居然恐怖如斯,只是帶出的大浪就已經讓白奉甲受傷。   原來之前白奉甲逮到的魚,不過是受這大魚追趕逃竄而來。   而白奉甲也慶幸不已,如果自己晚尋到機關片刻,此刻自己豈不是也隨著無數魚兒葬身魚腹了麼。   那大魚來的快,去的也快。   大嘴一閉,噴出一股水流,重重翻倒在潭面之上,翻身重新潛回潭底。   擊出的大浪再次朝著白奉甲襲來,但好歹白奉甲此次有所防備,身體強行一躍,再退十餘步,但也沒逃離餘波的侵襲,再一次被打成了落湯雞。   潭面歸於平靜。   白奉甲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重新回到譚邊,凝神向下看去,卻發現除了潭面殘留的魚屍之外,潭中已經沒有一條魚的存在。   看著眼前幽深的潭面,白奉甲徹底絕了此前從深潭之中逃離此地的念頭。   白奉甲忍住噁心,抱起一條散落在地的大魚啃食起來,無論如何,都得先活下去再說。   等待木花等人一路狂奔回到營房的時候,眼前狼藉不堪的場面讓木花瞬間陷入了暴怒。   幾名勉強逃脫的士兵跪在大門口,每人身後都有一名士兵在執行鞭刑,細長的鞭子一鞭鞭抽打在肉體上,合著士兵呼天喊地的求饒聲,讓場中眾人聽得心寒不已。   最終還是言敘文止住了鞭刑。   「木花,事已至此,還是先查出來是誰幹的為好,否則敵暗我明,對我們極為不利。」言敘文寒聲道。   木花瞥了一眼言敘文,冷冷地道,「不知言大將軍有何指教?」   言敘文仿佛沒有聽到木花話語之中的諷刺之意,走到一個被罰的士兵面前,詢問起情況來。   那士兵看到算是自己半個救命恩人的言敘文,自然是知無不言,一股腦地全說了出來。   聽著那士兵的敘述,言敘文的眼神,變得越來越冷。   石頭看著眼前堆積成小山的糧食,按耐不住興奮地握緊了拳頭,好歹性格還算沉穩,否則此刻幾乎已經跳起來了,畢竟他也僅僅是個未成年的大孩子。   「老大,我們這下發達啦!」王仙芝的一個兄弟興奮地捧著口袋中不斷流出來的糧食,朝著正站在一旁手持酒壺灌酒的王仙芝道。   王仙芝扔掉手中的酒壺,笑罵道,「龜兒子沒出息,這點東西就能發達啦?等老子以後帶你們幹票更大的。」   石頭聽到王仙芝此話,眉頭不自然地皺了皺,最終還是忍不住出言勸道,「王大哥,咱們當時可是說好的,這些糧食拿回來之後,全部都散給南城父老......」   看著石頭欲言又止的模樣,王仙芝冷笑一聲,「怎麼?以為我王仙芝想要獨吞麼?」   王仙芝嗤笑一聲,踢了踢眼前的幾個兄弟,「趕緊把這些糧食分出去,記得,要悄悄摸摸的去,絕對不能讓人知道是我們給的。」   剛才那名漢子看著手中的糧食,眼中滿是不舍,「大哥,我們自己還不夠吃呢,全散出去了,兄弟們怎麼辦?」   王仙芝作勢欲打,那漢子畏縮一退,王仙芝也沒有真打,笑道,「一個個目光短淺的兔崽子,跟著老子,雖然吃得不算好,但好歹有口飯吃,現在我們藏著這些糧食,早晚是個禍害,還不如多救點人,也算積點功德。」   石頭眉頭舒展,心中對於王仙芝卻更加高看了一眼,這人能屈能伸,面上粗狂,卻粗中有細,更難得的是與一眾弟兄親密無間,頗得擁護,也算是一方英豪人物。   「怎麼樣,老子這麼安排,石頭老大沒有意見吧?」王仙芝朝著石頭問道。   石頭自然屏蔽了王仙芝話中的嘲笑,朝著王仙芝抱了抱拳,「石頭代南城的各位父老謝過王大哥。」   王仙芝滿不在意地揮了揮手,冷笑道,「你們這幫人,就是跟雪影走得太近了,要做大事,就得心狠,否則軟心腸可拿不起硬刀子。」   石頭看了看王仙芝,仿佛沒有聽到這話一般,向著一眾人等行了一禮,扭頭便往外走去。   「誒,你不要糧食啦?」一名漢子大聲喝問道。   石頭揮了揮手,人已經消失在暗巷之中。   王仙芝看著石頭快速消失的身影,心中嘆了一口氣,他其實內心還是很欽佩雪影,無論她行事如何,但畢竟讓更多的流民活了下去。   畢竟,在這亂世之中,活下去,就是最重要的事情。   但為了活下去,又將付出什麼代價呢? 第一百零一章冥靈決   白奉甲終於睡了一個好覺,即便地面異常的寒冷,但對於已經極度睏倦的他來說,絲毫不是阻礙。   強忍著噁心,再吃了一些生魚肉,白奉甲第一次開始認真打量起自己眼前的「居所」來。   這個是一個超乎想像的地下溶洞,而且帶有明顯的人工修飾痕跡,顯然當年白家祖上在發現此地之後,專門安排人員前來進行過開鑿拓展。   溶洞很大,白奉甲離開深潭,朝外探索著,第一件事就是要找到這個溶洞的邊界,或者看看是否有可以逃出去的機關。   既然白家祖上建造了此地,那便一定會設計相應的出口,否則豈不成了一處死地?若是如此,也不必在外面設計那麼精巧的機關加以保護。   溶洞很大,等到白奉甲走到邊界之處,心中估計,至少已經過了一盞茶時間。   其中途中還有不少岔路和小洞穴,白奉甲來不及一一探索,但既然到了此地,白奉甲也沒有指望著能夠立即離開,剩下的就留著慢慢探索吧。   白奉甲此刻的心態很好,當然也是不得不好。   生冷的魚肉雖然難吃,但好歹能夠果腹,讓他不至於活活餓死。   洞中無晝夜。   按照白奉甲的計算,自己墜入此地已經過了一日,距離寒潭較近的幾處岔道和洞穴方才被白奉甲探尋完畢。   雖然沒有找到離開的通道,但白奉甲卻不是一無所獲。   幾乎所有小型的洞穴之中,都有人生活過的痕跡,甚至還有一些屍骨和配飾。   白奉甲不知道這些屍骨和配飾的來源為何,只是從年代上來看,至少也是百年往上。   距離深潭越遠,屍體保存越完好,這自然與寒冷的環境有關,所留給白奉甲的信息就越多,白奉甲的心也越沉重。   這些人,都是與白家有關的人,這個信息來源於白奉甲發現的一塊腰牌,其上赫然寫著「白家軍驍騎營建」,正是當年白家軍驍騎營中一個叫白建的人,說來也算是白奉甲的祖上。   白家軍出現在此地,但現場並無徵伐痕跡,不得不說十分詭異。   但眼看著發現的屍骨越來越多,白奉甲的一顆心沉到了谷底。   這些人來到了這裡,卻沒有離開,而是都死在了這裡,是沒有找尋到離開的機關,還是因為別的其他原因,在此地全軍覆沒,任何一種可能性都是白奉甲不想看到的。   白奉甲幾乎已經是不吃不喝,眼睛通紅地翻找著所有的洞穴,希望能夠找出更多的線索。   當白奉甲搬開一具屍體時,幾行刻字出現在白奉甲面前。   「白家軍親衛營豐隨家主突圍,避入啟辰山,困不得出。」   白奉甲腦中轟然一震,隨家主突圍,風雨間教授的白家歷史之中,其中有過幾次攻伐交戰,白家都最終得勝,涉及到家主退避逃離而未能光復的,僅僅有一次,便是白珢之亂。   難道眼前這些人都是當年隨白呈奉逃離白城之人?   但是當年不是方家家主方福,在隨同白呈奉逃離途中,刺殺家主而歸麼?   那麼眼前的這些人又該如何解釋?   白奉甲只感覺此刻自己的腦中很亂,既有對自己也可能如眼前這些人一般,被困死在此處的擔憂,也有對於曾經那段塵封的歷史的混亂。   白奉甲強迫自己停了下來,逼著自己吃了一條魚,睡了兩個時辰。   他自然睡不著,當日與文中堂等人在醉香樓中會晤的場景一遍遍在他面前閃過,卻絲毫沒有發現異常。   難道真是風雨間記載有誤?但那日方家之人也沒有提出異議。   白奉甲感覺,自己可能正在逐步接近那段歷史的真相。   搜尋的工作仍在繼續。   但白奉甲並無太多收穫,所有的人仿佛都是同時死去一般,或者一個,或者三四個,同時死在一個洞穴之中,絲毫沒有打鬥的痕跡,顯然這些人要麼是自殺,要麼是被人同時毒死。   白奉甲最終在一具保存最完好的屍體上找到了證據,散握在手中的劍,以及他脖頸上的傷口,既體現了他的身份之高,更表明了他的死因。   但讓白奉甲奇怪的是,他始終沒有找到白呈奉的屍體。   如果此前石壁上的記述準確的話,那麼此地必然得有白呈奉的屍身,哪怕頭顱確實是被方福砍下,至少也有軀體才對。   白奉甲終於將所有的洞穴全部找完,也沒有發現白呈奉的屍體,自然也沒有找到任何關於離開此地的機關或者記載。   白奉甲無力地坐在冰冷的石板之上,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如果白呈奉當年離開了此地,那麼這些忠心耿耿的親隨自然不會被拋下。   如果他死在了此地,看那些將士的屍體完好程度,他的屍體應該是被保存最好的才是。   白奉甲苦思無果,驟然一聲大喝,手中雪寂怒而出鞘,猛然朝著眼前的石壁劈去。   出乎白奉甲意料的是,眼前的石壁居然應聲而碎!   看著碎落一地的石塊,白奉甲緩緩抬起頭,看到眼前令人震驚的一幕。   一個儀態端詳的中年男子,正靜靜地「站」在自己的前方。   不,準確來說,是躺在自己眼前的水晶棺之中。   一塊完整的水晶,被認真雕琢成棺材的模樣,放置在此處作為男子的最後安息之地。   甚至還用心良苦的開闢了一整塊石牆,用來封存水晶棺,似乎是擔心後人前來,會驚擾到水晶棺中的男子一般。   白奉甲認真打量著眼前仿佛沉睡過去一般的男子,他可以百分之百確定,眼前之人就是白呈奉,也就是白家離開祖居之地白城時的最後一任家主。   雖然是當時白家的家主,但就風雨間而言,並沒有多少後輩真正尊敬他,包括白奉甲在內,都認為他不過是一個失敗者,哪怕是被人出賣,更要面對氣吞萬裡如虎的蒙古大軍,但丟失了祖居之地,便是一個無法被饒恕的罪過。   白奉甲眼神一亮,看到了白呈奉屍體上懸掛的一枚小印。   白奉甲的心越跳越快,但仍然強迫自己的手保持穩定,小心翼翼地用手中的雪寂刀撬開封存完好的水晶棺,再將棺蓋完好無損地放置在一旁,伸手摘下了那枚小印。   果然不出所料,正是白家已經失蹤了一百餘年的白家家主之印。   當年白珢之亂,家主之印丟失,雖然風雨間一直沒有放棄尋找,甚至派出無數諜子前往方家尋找,仍然是一無所獲。   沒想到今天被白奉甲無意之間尋獲。   白奉甲緊緊撰住這枚精巧無比的小印,身體之中自然而然生發出一種血脈相連的感覺。   認真將小印藏入貼身之處,白奉甲緩緩搬動棺蓋,想要將棺蓋回歸原處,雖然對於白呈奉並無好感,但好歹乃是自己祖上,白奉甲並沒有絲毫想要褻瀆他屍身的意思。   只是眼前完好無損的屍體讓他心生疑惑,他甚至專門檢查了白呈奉的脖頸處,並無風雨間所教授的砍殺痕跡,顯然不是被方福砍掉腦袋之後,再重新放回的可能。   白奉甲突然一愣,心中一動,棺蓋上居然有字。   字體很小,透明的小字從外面看,幾乎看不到任何東西,如果強行破壞,可能根本發現不了這些字的存在。   白奉甲閉上眼睛,伸手慢慢摸索,卻發現手上能摸到的字越來越多。   這居然是一篇專門篆刻上來的遺書!   「白家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子孫呈奉叩首再拜......沉迷享樂,不思進取......」   摸到此處,白奉甲心中暗嘆一句,這白呈奉好歹臨死之前,還能悔過罪己,倒也不失為一個磊落之人。   白奉甲接著往下摸去,「縱容弟珢勾結外人,竊取權位......」   從此段來看,當日文中堂所言,已經幾近真相了。   「福斬傀儡首級而歸......」   白奉甲心中一驚,難道當年方福是得了白呈奉之令,專門斬殺白呈奉的替身,解脫了白呈奉之圍?   當年從第十代家主開始,白城周邊徵伐不斷,為了防備其他家族的刺殺,家主都會陰尋相貌相似之人,以作傀儡替身,白呈奉用此計脫身,倒確實是一個辦法,那也證明眼前之人,確實是白呈奉真身無疑。   「入啟辰山,無顏面見列祖列宗......自囚於枯榮洞......」   看來之前石壁上所言為真,還確實不知喇嘛寺所在之山,原名乃是啟辰山,白奉甲細一琢磨,這啟辰山,不正是當年白家第一代家主白啟、第二代家主白辰名字之集麼?   看來當年修建此地之人,極有可能便是第二代家主白辰。   而眼前之地便是枯榮洞。   至於如何枯榮法,白奉甲雖然在此生活了兩日,但每日心思都放在了探尋線索上,倒沒認真感悟此地的奇妙之處,到底是如何一個枯榮法,反倒感覺是寒熱洞更合適一般。   想來當年白家先祖專門修建此地,定然不是玩笑之舉。畢竟第一代家主白啟、第二代家主白辰,在風雨間的歷史上,可都是擁有著煌煌記述的完人,況且當年白城初建,自然也不會專門作此無用功。   白奉甲心中暗下決心,等此事一了,當認真探尋一下白家先祖選擇此地的奇妙之處。   白奉甲接著往下摸去,「不肖子孫俯首再拜......家主親傳,銘刻此處,不至斷絕......」   白奉甲心中一動,連忙往下摸去,赫然摸到三個顯然大了幾號的字體,「冥靈決!」   白奉甲忍不住心中狂喜,沒想到居然讓自己遇到了,當年白啟的成名功法,「冥靈決!」 第一百零二章福禍相依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   這句故老相傳的諺語,無論在什麼時候,什麼地點,包括在歷史的每個時段之中,都彰顯著它別樣的生命力,也是無數人信奉的圭臬。   對於闖蕩江湖的俠客而言,這句話仿佛是一句詛咒一般,伴隨著他們的一生。   從沒有一個人,能夠在江湖的刀光劍影之中始終保持安然無恙。   江湖,仿佛就是玩笑的化身,給你驚喜的同時,也在不斷給你折磨和痛苦,給你折磨和痛苦的同時,也會不經意之間給你一些甜頭,讓你在絕望之中又始終心懷希望,最終選擇在這條斷頭路上掙扎求生。   這已經成為了江湖人擺脫不了的宿命。   冥靈決對於風雨間而來,一直就是傳說中的存在。   正如當年白家族長的印璽一樣,早就隨著白呈奉的死亡而消失在那段混亂的歷史之中,成了白家世代探尋的謎團之一。   與印璽不一樣的是,冥靈決有史以來就是白家族長一脈單傳,只有當每一代族長在彌留之際,或在族長候選人產生之後,方才會進行功法的傳授。   至於冥靈決有多強,白奉甲也只是聽風雨間的傳功長老在授課時提及過。   當年白啟闖蕩中原江湖十載,汲取中原各派武學之長,後隱居崑崙山悟道三載,最終創出了冥靈決,自此開啟了白啟輝煌的二十載,帶領白下十六姓最終在西夏的統治之下,在混亂的寧夏路自建白城,成為名震西北的一代英豪。   冥靈決的存在,也奠定了白家歷代族長的地位,白家族長,歷來就是當世白家的最強者,這也是保證白城獨特地位的根本。   傳言當年白辰治下,邊陲十二城在某個王爺的勾連之下,妄圖染指白城,被白辰一人一劍,一夜之間縱橫十二城,用劍教會了所有的敵人如何做人,至此方才徹底穩固了白城的地位。   白奉甲心中激動難耐,本以為尋回族長印璽,已經是天見憐之,沒想到居然陰差陽錯,又讓自己得見冥靈決在百年之後重現人世。   「玉爐燒煉延年藥,正道行修益壽丹。呼去吸來息由吾,性空心滅本無著......」   白奉甲一個字一個字地向下看去,只覺得人生之中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   修行冥靈決,對於白奉甲而言絲毫沒有心理負擔。   傳聞曾經風雨間第一代大間主,就曾經許下承諾,如果誰能夠尋回族長印璽和冥靈決其中之一,願意將族長之位拱手讓之。   白奉甲自然不知道這個傳聞的真假,但當年傳功長老在教授各門功法時,便曾提及,若是白家子弟有幸得見冥靈決,不單是白家的大功臣,更將是天命之人,是最應該繼承白家族長之位之人。   傳功長老的說法,自然是其自己的意願,但也一定程度上可以看出白家高層對於此事的急切程度,畢竟風雨間一百多年的生生死死,始終是挫折不斷,也迫切需要在大義上能夠戰勝白珢的後人,而擁有印璽或族長象徵的冥靈決,不正是最好的佐證麼?   白奉甲強行按捺住心中的激動,重新回到深潭之處,脫掉身上已經髒汙不堪的衣物,跳入深潭之中沐浴起來。   白奉甲赤裸裸地走到白呈奉的屍體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九叩大禮,盤腿坐在水晶棺之前,開始認真修習冥靈決。   白奉甲在風雨間中自然也曾修習過很多修行法門,其中自然包括內功心法,而且是當前風雨間中保存最為完善,功法等級最高的功法,這是當年大間主白昊君在白奉甲奪得甲字科頭名時親自賜予白奉甲的賞賜。   不說相對於冥靈決,相對於白珢後人手中掌握的各類功法,風雨間的功法都要遜之一籌,畢竟當年白珢之亂,白家之人四散凋零,風雨間雖然極力聚攏,但也只是整理出其中一部分功法而已,相較於原來白家的世代珍藏,不知差了多少。   好歹這一百多年來,歷代白家家主都是天資超然之輩,加上成立風雨間,籠絡四方江湖人士加入風雨間,更是派出不少高手四處闖蕩,在進行所謂懲惡揚善的同時,還將所謂邪魔歪道之人抓迴風雨間,成為一種特殊的奴隸,相應的各自功法自然成為風雨間的財產。   由此經過一百多年的積累,方才成就了當下風雨間的聲勢和實力。   白奉甲能夠成為當代風雨間中甲字科的頭名,天資實力均是上上之選。   此刻白奉甲身心俱進入空靈狀態,只感覺冥靈決的一個個字從腦海之中慢慢閃現,匯入白奉甲的奇經八脈,調動白奉甲原本的內力在經脈之中緩緩流走。   白奉甲欣喜不已,在冥靈決的指引之下,隨著內力的周天運轉,可以很明顯的感覺到自己的內力正在緩緩壯大。   更讓白奉甲覺得驚喜的,隨著冥靈決的運轉,白奉甲仿佛與坐下的冰石連為一體般,不斷從坐下的冰石之中汲取著寒力,融入自己的經脈之中,舒緩著內力增長帶來的經脈刺痛之感。   如果此刻有人在白奉甲身旁認真觀察,甚至可以看到白奉甲呼吸出來的氣息都已經變得冰冷了很多,一股細微的白霧隨著白奉甲的呼吸吐納在其鼻間來回伸縮,他的臉上已經出現了一層薄薄的寒霜。   冥靈決不單作用在內力之上,對其精神的滋養更是好處頗多。   傳聞之中,白啟自創冥靈決之後,在帶領白下十六姓徵戰四方,建造白城之時,可以連續旬月不眠不休而不見任何疲態,與人對敵更是絲毫不受影響,雖然白啟從未明言,但後人都猜測這正是冥靈決修行的益處之一,而白啟之後的歷代族長,如若無病無災,都是壽延極高,所以也有好事之人稱讚白家的冥靈決乃是衍生決。   白奉甲此刻無暇關心冥靈決是否就是那衍生決,隨著冥靈決運轉,他只感覺自己的身體越來越涼,坐下涼石傳來的寒意越來越重,如果剛開始是汩汩溪流的話,現在已經成大江大河之勢,白奉甲感覺自己就如同在那漫天冰雪之中艱難前行的旅者,渾身瑟瑟發抖,每走一步都要耗費掉全身的精力,到了後面,根本連邁步都邁不動了。   好歹白奉甲此刻還保持著神智的清明,可以說,修習冥靈決之後,白奉甲的神智保持了前所未有的清醒。   強行打斷冥靈決的運轉,白奉甲胸口一悶,張口吐出一口鮮血,只見鮮血噴到涼石上,居然激起了絲絲寒氣,可見這寒氣入體,已經侵入了白奉甲的經脈心肺之中。   白奉甲心中震驚,不敢再運轉冥靈決,強忍著經脈之中因為冥靈決停止運轉,內力四處亂竄帶來的疼痛,白奉甲艱難挪步到水晶棺之前,伸手將冥靈決的法決從新核對了一遍,發現並無謬誤,但此刻自己修行,為何出現了如此險境,而且按照白奉甲的推測,如果再這麼練下去,估計自己沒有成為絕世高手,首先就成了一個冰人了。   白奉甲躺倒在地,雙手抱胸,忍不住劇烈地抖動起來,體內亂竄的內力再也壓制不住,在白奉甲的奇經八脈之中橫衝直撞起來,白奉甲喉中一甜,張嘴再次吐出一口鮮血。   難道是法決有誤?   白奉甲實在想不明白,按照當時白呈奉所處境地,而且水晶棺蓋上的遺書,一字一句都是情真意切,不像是故意要留下一篇錯誤的功法,來誤導後人。畢竟從進入上層的鐵籠開始,每一步都是仿佛是為了白家子弟精心設計的,甚至都可以說,如果不是白家後人,幾乎沒有可能能夠進入到這裡。   這白呈奉再如何的混帳,想來也不會專門坑害白家子弟。   白奉甲感覺寒意已經越來越重,尤其是他躺的冰石,哪怕冥靈決沒有運轉,也沒有跟他的身體脫離聯繫,仍然有寒意源源不斷地進入到他的身體之中,加劇著內力衝刷的暴虐。   白奉甲心中一動,這涼石不能待了,那片深潭呢?   相較於涼石的涼寒,那片深潭就仿若一坐正在噴發的火山。   白奉甲此刻已經無法調動體內的一絲絲內力,只得咬咬牙,手腳並用,艱難地朝著那片深潭爬去。   白奉甲從未感覺人生之中有過如此遙遠的距離,哪怕手腳並用,但他體內的傷勢越來越嚴重,每爬行一段距離,白奉甲都要吐出一口鮮血,甚至連他自己都不確定是否能夠活下去。   白奉甲苦笑,原本還認為是天可憐見,讓他一下找到了白家的兩件重寶,沒想到給自己招來的,卻是滅頂之災,還真是禍福相依。   從進入喇嘛廟的那一刻開始,命運就仿佛不斷地在與他開著玩笑,讓他不斷地在生死的邊緣徘徊。   他此刻甚至都已經忘記了深潭之中那條龐大無比的巨魚,也無暇顧及是否會有殞命魚腹之禍,只想著先逃脫一關是一關。   十丈,五丈,三丈......   白奉甲的身體已經不聽他的使喚了,如果不是風雨間十多年艱苦訓練造就的鋼鐵意志,此刻的白奉甲,可能早就已經命喪半途了。   白奉甲的眼神已經陷入了迷離,他的意識也逐漸渙散,只感覺那片深潭,是那麼的近,又是那麼的遙遠。   白奉甲掙扎著伸了伸手,又無力的垂了下去。   洞穴之中,再一次回歸了一百多年以來的沉靜。 第一百零三章劫後餘生   當白蓁蓁甦醒過來之時,只感覺全身骨頭仿佛散架一般,每動一根手指都會帶動身體劇烈的疼痛。   忍不住呻吟出聲,白蓁蓁頭痛欲裂,只記得當時茫茫積雪猶如洪流一般將自己與狂獅等人淹沒,此後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白蓁蓁等了半天,才緩過精神。   強行支撐自己坐了起來,簡單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身體,白蓁蓁鬆了一口氣,雖然在雪崩之中不可避免地受了一些衝擊,但身上仍然完好,這便是最大的幸運了。   認真打量了四周的環境,才發現自己依然身處雪山之中,四周還是白茫茫的一片。   仿佛回過神一般,白蓁蓁連忙呼喊起狂獅和白禮賢,但半天仍然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白蓁蓁一顆心已經沉到了谷底,忍不住流下眼淚來,難道自己的師父和二哥都已經命喪雪崩了麼?   此刻的白蓁蓁,為自己的任性與無知感到無比的後悔,先是白奉甲,然後是自己的二哥和師父,自從自己離開思過園之後,陪伴自己的人都仿佛遭受厄運一般,連連遭劫,而這一切的源頭,都在於自己想要逃離那個園子。   白蓁蓁抱著膝蓋,將頭埋入手臂之中,悄無聲息地垂起淚來,只聽啜泣的聲音越來越大,終於是忍不住大哭起來。   旁邊突然傳來一陣淅淅索索的聲音,白蓁蓁顧不得哭泣,猛地站起身來,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畢竟這荒郊野嶺,雖然白雪茫茫,但仍然少不了野獸的蹤跡。   白蓁蓁的警惕之心隨著一隻手艱難地探出積雪而頓時放鬆了下來,顧不得身上疼痛,趕緊朝著那隻手跑去,幫著清理他身上的積雪,心中不住地期盼著眼前存活下來的人是自己的二哥或者師父。   然而結果讓她失望了。   小沐活了下來。   當白蓁蓁愣了愣神,最終還是選擇艱難地將他拖出來,畢竟在這荒野之地,有一個人的陪伴,終歸要勝過自己一個人孤零零的闖蕩。   但讓白蓁蓁沒有想到的是,她的每一點移動都會帶來小沐狼嚎般的慘叫。   白蓁蓁鄙夷地看了小沐一眼,同樣是從山上衝下來,自己一個弱女子尚且沒有這般作態,沒想到一個大男人反而這般模樣。   但白蓁蓁很快改變了自己的看法,試想當自己的腿被活活扭斷時,任誰也會忍不住這般狼嚎起來。   小沐的右腿上滿是鮮血,當然,這些鮮血已經被寒冰固結,粘連在小沐的腿上,根本看不出具體傷勢如何。   「我的腿!」小沐順著白蓁蓁的目光,很快注意到疼痛來自於自己的右腿,也看到了自己右腿的慘狀,忍不住抱著腿哭喊起來。   白蓁蓁冷哼一聲,走到小沐的身旁,輕柔地抱起他的右腿,緩緩移動起來,卻是為小沐開始檢查傷勢。   久居深宅的白蓁蓁居然還是一個醫術並不平常的大夫,小沐因為疼痛而不住冒著冷汗,但看到白蓁蓁冷靜的目光,又無形之中獲得了一些安慰,仿佛疼痛也並沒有開始那般恐怖了。   「小腿從中間折斷,可能是被積雪衝來的樹枝或者巨石給打到了。」白蓁蓁很快便得出了結論。   「那怎麼辦?能治好吧?」小沐一臉祈求地看著白蓁蓁,讓白蓁蓁不自覺地想起了在山腰時小沐看她的眼神,眼神之中透露出鄙夷的神色。   白蓁蓁此刻也在掙扎是否應該救小沐,但最終還是天性戰勝了顧慮,畢竟在這大山深處,尚且不知道師父與二哥情況如何,有一個人陪伴著,總比自己孤身亂闖強,再說,白蓁蓁也不能容忍一條生命因為自己而葬送在這茫茫大山之中。   小沐本來就很聰明,進入金錢幫之後,幾次碰壁,雖然還算不上是人精,但也學會了察言觀色的本事。   此刻見白蓁蓁面色變幻,自然知曉白蓁蓁的顧慮,連忙對著白蓁蓁起誓道,「請小姐放心,我小沐如若好轉,一定保護小姐安然脫險,更不會起任何覬覦之心。」   白蓁蓁一臉懷疑地看著小沐,最終還是點點頭,選擇了相信。   從小沐手中接過匕首,白蓁蓁強忍身體的不適,從周圍的亂樹枝之中砍下一些粗壯的小木段,開始為小沐正骨,只聽一聲悽厲地大叫,小沐面上的冷汗仿佛流水一般往下流。   白蓁蓁喘著粗氣,剛才強行給小沐把骨頭正了過來,也是讓她頗費了一番功夫,但好歹小時候在家中因為無聊學習的技藝還在,總算把小沐的這條腿給救了回來。   從小沐的衣服上割下一些布條,勉強給小沐的傷腿綁上樹枝,白蓁蓁已經氣喘籲籲,肚子尷尬地叫了起來。   小沐一臉詫異地看著白蓁蓁,倒讓白蓁蓁面色泛紅,嬌嗔地瞪了小沐一眼,讓小沐不自覺地失了神。   白蓁蓁握了握手中的匕首,好在小沐很快醒過神來,朝著白蓁蓁連忙致歉,「小姐切勿怪罪,小沐一定嚴守誓言,如若背誓,就讓小沐不得好死,終生不寧。」   小沐訕訕地笑了笑,「只是小姐的確是好看,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還請小姐恕罪則個。」   白蓁蓁冷哼一聲,「登徒子!」說話間將匕首插在了自己腰間,朝著小沐亮了亮,仿佛是在示威一般。   話音剛落,白蓁蓁的肚子再一次不爭氣地叫了起來,小沐的肚子也不甘寂寞,仿佛應和一般,雙雙叫了個痛快,這下倒是兩個人都不好意思了。   小沐摸摸頭,兩人對視一眼,驀然同時笑了起來,倒將剛才的尷尬和驚慌化解了些許。   嚴格意義上來說,二人都還是個孩子,最多也就算是個大孩子罷了,更何況劫後餘生,肚子中的一點小尷尬,讓兩個年輕人不自覺之間流露出了一些年輕人該有的神色。   白蓁蓁強忍著肚子的催促,選了半天,終於給小沐找到了一個比較合適的拐杖,簡單修理了修理,讓小沐好歹能夠支撐著緩慢行動起來。   二人一前一後,慢慢朝著可以看到的山外平原走去,只是不知道,接下來迎接他們的,將是什麼。   張一豐早上起得很早,昨天雖然聽了王仙芝的勸解,跑到米麵行好歹搶到了一些糧食,但還是留了個心眼,留下了一部分錢,想今天再去碰碰運氣,如果今天糧食降了價,不是萬事大吉了麼。   輕手輕腳地走到門外,正要推門,卻發現門外仿佛被什麼頂著一般。   張一豐面色一變,不會是之前殺手又跑回來了吧,但想來如果真是那兩人,應該不會用此低劣的手段。   咬咬牙,強行將破門推開了一個小縫,好歹張一豐瘦小,從那小縫之中擠了出來,看到頂著門的東西,面色先是震驚,緊接著就是狂喜。   居然是一大袋子糧食!   張一豐激動地跪倒在地,朝著城西磕了三個響頭,他和母親都是虔誠的黃教教徒,平日之中,只要母親身體過得去,每年都會選擇去城西喇嘛寺禮佛,只是這兩年母親身體每況愈下,加之今年大雪連連,張一豐也就絕了去喇嘛寺禮佛的想法。   一定是真佛下凡,救苦救難來了。   張一豐滿臉都是驚喜,興奮地搬起門外的糧袋子,還不忘四處轉了轉,仔細打量了一番,確認沒人之後以最快的速度閃回了屋內。   「娘,娘,娘!」張一豐按捺住內心的狂喜,低聲喚醒了還在沉睡的母親。   「一豐,怎麼啦?」婦人醒過神來,有氣無力地朝著張一豐問道。   「娘,真佛下凡啦!」張一豐刻意壓低的聲音之中帶著狂喜。   「你說什麼?」婦人也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力氣,猛地轉身抓住張一豐的衣袖。   「娘,真佛出世啦!」張一豐稍微提高了一些聲音,附在婦人的耳旁說道。   「真的嗎?」婦人猶然不信。   「娘,你忘了前年喇嘛寺的大師傅到城南來說的麼?真佛現世,解脫眾生,家有餘慶,世無饑饉。」張一豐虔誠地回顧這喇嘛寺大師傅所說的箴言。   「我兒可不要騙娘親。」婦人眼中閃現著希冀的光彩,直直的盯著張一豐的眼睛。   仿佛是為了驗證自己的話一般,張一豐起身從旁邊將剛才的糧袋子提了過來,悄聲道,「這是今天出現在咱家門口的,我還特地去周邊轉了轉,每個棚子前面都有這麼一個袋子。」   仿佛是為了讓婦人更好地理解這段話,張一豐頓了頓,方才接著說道,「娘,你想呀,要是其他人為了救濟我們,誰不願意搭個棚子,擺個招牌,讓我們自己去取米去,說是救濟窮人,還不是為了給自己揚名,你看今年,除了醉香樓雪影姑娘之外,之前那些裝模作樣的,誰還出來放糧啊,都恨不得糧價漲個天高才高興。」   婦人雙手合十,口中不住禱告,如同張一豐一般,婦人已經認定了門外的糧食就是真佛現世,賞賜給世間難民的。   「哎,只希望真佛保佑,能讓我們一直有糧食吃,也盼著世上多幾個像雪影姑娘這樣的活菩薩,好讓我們這些窮人啊,少受點罪。」婦人停止禱告,朝著張一豐嘆了口氣,無奈地道。   張一豐強笑一聲,勸解道,「娘,當時喇嘛寺的大師傅不都說了麼,真佛現世,就是為了解救眾生來的。真佛這不已經送來了糧食了麼?這個冬天肯定能挨過去的。」   婦人也笑了起來,劫後餘生的喜悅,讓不知已經在二人臉上消失了多久的歡快與期待,又重新回到了他們的臉上。   一陣整齊而狂暴的馬蹄聲,打破了城南棚戶區的平靜。 第一百零四章失蹤的人   「小沐呢?」   趙老闆一臉不善地看著孫老闆,言語之中已經帶著質疑的味道。   孫老闆連忙解釋道,「二哥,這些日子,我把兄弟們全都撒出去了,但始終沒有發現那個小沐的蹤跡,我在想……」   「在想什麼?」趙老闆冷冷地道。   孫老闆皺了皺眉,欲言又止。   「有什麼話就說,不必藏著掖著。」趙老闆端起手旁的茶杯,才發覺杯中的茶已經冷了,冷哼一聲摔在桌上,也不知是對這冷茶不滿,還是對眼前的孫老闆不滿。   「二哥,我懷疑是不是雪影將這小沐給藏起來了。」孫老闆猶豫片刻,終於還是把這句話說了出來。   趙老闆冷眼看了看孫老闆,「你認為我會信麼?」   孫老闆急道,「二哥,難道你還不信任我?」   趙老闆緩緩搖了搖頭,卻沒有回答孫老闆的問題,轉言問道,「三弟,你來白城有多少年了?」   孫老闆似乎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趙老闆為何突然會問這個問題,但還是認真回想了一下,認真答道,「前前後後,應該有十三四年了。」   「當時大哥將事情託付給你,希望你在白城發展起一批自己的勢力,方便以後行事。」   聽到這裡,孫老闆連忙抱拳道,「兄弟難忘大哥二哥之恩,更不敢有絲毫懈怠。」   趙老闆似乎並不領情,抬手揮了揮,接著道,「我們自然知道你沒有懈怠,但你的這些人,現在到底屬於誰?」   趙老闆目光灼灼地盯著孫老闆,眼神之中,有希冀,更有寒光,仿佛只要孫老闆回答不如其意,便要當即結果了孫老闆一般。   「二哥緣何有此一問,兄弟的勢力,都是在大哥和二哥的支援之下發展起來的,自然也是屬於大哥二哥的,兄弟從無二心。」仿佛是怕趙老闆不相信一般,孫老闆舉起右手,賭咒發誓道,「蒼天在上,如若我對大哥二哥有異心,就讓我下阿鼻地獄,不得好死。」   趙老闆冷眼旁觀,見孫老闆發完誓,面色解凍,和緩的道,「三弟何至於此,當哥哥的,也只是代大哥問問而已,既然三弟都如此說了,我們自然是深信不疑。」   孫老闆見趙老闆面色猶如翻書一般,自然知道趙老闆已經對自己產生了疑心,心中卻不以為意,面上卻裝出一副感激涕零的神色,悽然道,「當年承蒙大哥厚恩,讓我解脫了牢獄之苦,還將家族重任託付於我,人力物力無一不是要什麼給什麼,大哥二哥的恩典,兄弟三生三世也難以報答,如若辜負了大哥二哥的恩德,兄弟豈不是連豬狗都不如了。」   趙老闆面上終於帶上了笑意,拉起孫老闆坐到一旁,溫聲道,「好啦三弟,過去的事情提它做什麼,現在你是白城的地下之王,手下兄弟沒有一萬,也有八千,大哥和我,可都指著你呢。」   孫老闆心中冷笑一聲,面上露出受寵若驚的表情,「二哥萬萬不可如此說,兄弟手下的人,都是大哥二哥的人,只不過是現在兄弟暫行代管而已,只要大哥二哥一句話,這些人都是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趙老闆大笑連連,「好,好,好,有三弟一句話,那我也就放心了。」緊接著又自言自語道,「可若是小沐就藏在三弟手下,那這人找起來,還真成了一個麻煩事。」   孫老闆面色一肅,苦笑道,「二哥終歸還是信不過兄弟。」   趙老闆卻笑了起來,朝著孫老闆道,「哎,三弟萬萬不可多心,我這也只是猜測罷了,畢竟三弟手下人多,偶爾混進去一兩個沙子,也是正常之事,畢竟誰也避免不了燈下黑嘛。」   孫老闆苦笑不已,朝著趙老闆行了一禮,「二哥恕罪,兄弟不該毫無證據就懷疑雪影姑娘。」   趙老闆連忙扶起孫老闆,「三弟這是哪裡話,怎麼又扯到雪影身上了。」緊接著又說道,「只是這雪影也是三弟看著長大的,雖然平日裡素無往來,但畢竟與我關係匪淺,還請兄弟多多照顧才是。」   孫老闆連忙再行一禮,正色道,「請二哥放心,兄弟一定仔細排查,儘快將這該死的小沐捉拿回來,聽二哥發落,也好早日還雪影姑娘一個清白。」   趙老闆微微頷首,似乎認可了孫老闆的態度。   趙老闆正要說什麼,一個黑衣人絲毫不顧外面風三風四的阻攔,推門大步走了進來,看到趙、孫二人都在,冷笑一聲道,「呵,原來兩位老闆還有心思在這裡喝茶呢,我們這些人,可早就成了熱鍋上的螞蟻,坐臥不寧了。」   孫老闆連忙走上前去,拉著來人坐下,又親自倒了一杯茶水,朝著來人道,「錢老闆,您怎麼來啦?」   來人正是錢老闆,雖然排名比孫老闆更高,平日裡對孫老闆也是客客氣氣的,但此刻卻絲毫沒有平日裡和煦的神色,一把打翻孫老闆遞過來的茶水,猛然掀開頭頂的氈帽,露出一張精瘦而冷冽的臉。   趙、孫二人同時一驚,連忙看向門外,確認風三風四在來人進來之後,已經第一時間關上門方才放下心來。   孫老闆冷聲喝道,「古爾赤,你瘋了不成!」   來人是錢老闆,更是古爾赤!   古爾赤冷笑一聲,「哼,怎麼,現在還怕人知道百家盟的錢老闆,就是白城大名鼎鼎的古爾赤麼?」   「你!」孫老闆氣急,卻一時語塞。   「不知錢老闆,哦不,應該是古爾赤大人,前來所為何事?」趙老闆卻不理會古爾赤的這一套,同樣語氣不善地問道。   古爾赤此刻已經自揭身份,其他事情更是不在意了,冷笑一聲,「所為何事?趙老闆這麼問,是不是有些不講情面了?」   「當日成立百家盟,講的就是一個錢字,錢就是臉面,臉面就是錢。」趙老闆冷冷地道。   「好!好一個錢就是臉面,臉面就是錢!」古爾赤站起身來,指著孫老闆質問道,「當日我受你之邀,加入這狗屁的百家盟,想的就是正正經經掙點銀子,現在倒好,銀子打了水漂,臉面也快丟光了。」   「銀子始終在那裡,臉面丟不丟,看的可是自己,從來不是別人。」孫老闆與趙老闆同氣連枝,現在自然也不會給古爾赤什麼好顏色。   「銀子始終在那裡,在哪裡?」古爾赤顧不上孫老闆話語之中的反諷,朝孫老闆攤出一隻手,質問道。   「別告訴我,城北十萬擔糧食失火之事,你們二位還不知道。」古爾赤的話語之中,刻意在失火二字上加重了語氣。   趙、孫二人都是人精,從城北失火之事開始,就知道會有人前來討債,但沒想到最先出面的居然是古爾赤這個老傢伙,看來這老傢伙現在是缺錢缺瘋了,但想來不至於才是。   無論如何,從古爾赤推門而入的那一刻起,二人就已經知道了古爾赤前來的目的。   「嗨,我當大人大早上的怒氣衝衝而來,為的是什麼事呢,沒想到卻是為了此事而來。」原本言語最不和善的趙老闆此刻仿佛態度轉了一百八十度大彎一般,站起身來強行將古爾赤按在了座椅之中。   「怎麼,看來老夫是驚擾了二位,抑或是此事早就在二位的預料之中?」古爾赤面色不善,冷冷地看著趙、孫二人,雖然二人都帶了面具,但身體的細微反應,還是能夠看出很多信息,這對於宦海沉浮數十年的古爾赤來說,自然不是什麼難事。   趙、孫二人對視一眼,才由孫老闆接道,「老大人請息怒,這城北失火之事,我們此刻也正在調查,雖然可以猜出是有人故意為之,但茫茫白城,能夠有實力做成此事的,也不在少數,所以這事查起來,還需要一些時間。」   「哼!」孫老闆的這番解釋自然不能令古爾赤滿意,「時間時間,時間就是錢,就是銀子,孫老闆,別告訴我你不知道那十萬擔糧食,到底值多少銀子吧?」   聽到這話,趙、孫二人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我的錢老闆,原來歸根到底還在銀子身上,你可知道這一把火,給咱們兄弟燒出多少銀子麼?」趙老闆淡然笑道。   這下反而讓古爾赤有些摸不準了,只得看向趙老闆。   那趙老闆卻是有意吊一下古爾赤的胃口,端起孫老闆面前的冷茶啜了一口,方才慢慢伸出兩根手指,「保守估計,二十萬兩白銀!」   「嘶!」古爾赤猛然抽了一股冷氣,面上的疑惑之色卻更重了,顯然沒有明白為何會有這一結論。   孫老闆接過趙老闆的話頭,緊接著道,「城北火起,一下告訴了全城百姓,白城所有的糧幾乎都已經沒了,糧價飛漲,自然是不可阻擋的大勢,更關鍵的是,民以糧為綱,軍隊何嘗不是如此?」   古爾赤仿佛捕捉到了要領,急忙道,「你的意思是?」   孫老闆猛然拍了拍雙手,喜道,「沒錯,現在言敘文等人正在城中採購,糧食只是一方面,其他棉紗藥石,甚至草料食鹽,都是軍中必須,現在糧食價格飛漲,其他物資漲漲價,難道不是正常之事麼?」說完看向古爾赤,只見古爾赤原本冷峻的臉色,已經飛快地漲紅了起來,仿佛已經看到了滾滾而來的銀子不斷流入自己的腰包。   但古爾赤很快恢復了冷靜,接著問道,「那到底是誰燒了城北的糧草?」看了看眼前的趙、孫二人,輕聲質疑道,「不會是二位吧?」   趙、孫二人對視一眼,只見趙老闆苦笑著搖搖頭,「在下也不知道。」   孫老闆打趣道,「白城這麼大,失蹤幾個人,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是啊,在白城的每個角落,每天都會發生一些失蹤事件,只是誰也不知道,這些人,到底是失蹤了,還是死了,又或者,會不會在將來的某一天,突然從新出現在眾人面前。   真是期待啊。 第一百零五章血染的善心   大人物的謀劃從來與小人物沒有關係,但又密切相連。   當古爾赤等人因為即將滾滾而來的錢財而興奮之時,白城的老百姓們,正因為有錢買不到糧食而發愁。   當然,這得排除南城那些喜從天降的幸運兒們。   南城有很多張一豐,他們都很幸運地收到了所謂真佛的禮物,無不虔誠地感謝神靈的饋贈。   這個消息自然很快傳到了一直留意城內動靜的王仙芝和石頭耳中,石頭無奈,王仙芝也感覺頗為可笑,誰曾想自己不自覺間居然成了佛?   可惜要是那些佛祖都是王仙芝這樣的人,那還真就是一件奇事了。   但很快石頭就想到了其中的隱患。   人多眼雜,這句話並非虛言。   當王仙芝大大咧咧坐在棚屋的門口,看著難得出來走動的流民們臉上都帶著稀奇的喜意,心中不自覺之間浮現出一種莫名的情感,一個跟班湊到王仙芝身旁坐下,自得地道,「沒想到當善人是這種感覺,難怪平日裡那麼多人喜歡假惺惺地做善人。」   王仙芝豪飲了一口酒,眼神之中浮現出一絲隱憂,但他沒有選擇告知正在沾沾自喜的一眾兄弟。   他們還是考慮得太簡單。   木花的軍隊跟他的性格一樣,奔雷如火,在生活中可能處處受氣,但真正到了戰場上,卻是一支實實在在的勁旅。   迅若奔雷的馬蹄聲將所有的喜悅都踩得稀碎。   靠近城北的一片棚子已經被攔馬索扯得個稀碎,這些平日裡被用來對付敵方戰馬的東西,現在面對勉強支撐的破棚子,幾乎沒有費吹灰之力,從此也可以看出木花此刻的心情。   馬隊停了下來,伴隨著所過之地呼天搶地的哭嚎聲,木花一臉陰沉地策馬走進了這個原本他這一輩子都不會涉足的地方。   哪怕是普通的士兵,此刻都已經忍不住掩住了鼻子,屎尿味,騷臭味,還有剛才被攔馬索扯斷身體散發的血腥味,種種的味道混雜在一起,形成了一種獨屬於南城的味道。   木花揮了揮馬鞭,一眾軍士第一時間放開了掩住口鼻的手,提起彎刀策馬奔騰,將周圍一眾流民驅趕到了一起。   木花的軍力有限,現在出現在他眼前的,已經是十倍於他的流民,但木花並沒有在意所謂的敵我力量之對比。   接過一名軍士遞過來的糧袋,收糧官已經確認,這些糧食就是他們所丟失的那一批軍糧,木花的臉色已經陰沉如水。   「誰能告訴我,這袋軍糧是誰家的?」木花提起口袋,幾十斤的糧袋在他手中,就仿佛是一件輕巧的玩具一般。   一群流民畏懼地看了看眼前兇神惡煞的蒙古軍士,卻沒有人敢應聲。   木花冷笑一聲,「很好,如果沒有人說話,那本將軍只能挨家挨戶地搜了,如果誰家窩藏賊贓,別怪本將軍手中的刀不認人。」看了眼場中因為自己一句話而嗡嗡作響的人群,木花接道,「如果誰老實交代了,除了你們手中的糧食,本將軍還會有其他賞賜。」   躲在遠處的王仙芝暗罵,「這面蠢如豬的韃子,居然還有這份花花腸子。」   在兀魯爾哈的軍中,木花從來都是一個獨特的存在,很多人認為他是因為兀魯爾哈恩寵,所以才能活到現在,反而沒有多少人去關注他的其他方面,但作為一軍大將,對於兀魯爾哈而言,又如何會因為個人喜好就決定調兵遣將呢?   木花,比很多人想像的都要聰明,只是正如兀魯爾哈所言,他的世界是在戰場之上,他的長處在敵人之中。   一隻手顫顫巍巍地舉了起來,很快便有第二隻手、第三隻手......   王仙芝一顆心沉到了谷底。   心中咒罵一聲,「都是些扶不起的豬狗。」   當然,這句話也就是自己說說罷了,如果被石頭或者雪影聽說了去,自然會跟他好好討教一番,雖然並不畏懼二人,但王仙芝依然很尊敬他們,他們的行徑,值得他尊敬,畢竟他也曾經是這些苦難人中的一員。   木花心中冷笑,卻不妨礙他欣賞自己的傑作,朝著身側點了點頭,一個親隨領命而去,將其中一個舉手的老嫗帶到了木花馬前。   附身趴在馬鞍之上,木花好整以暇地打量了一眼眼前瘦骨嶙峋的婦人,看著對方畏畏縮縮的眼神,木花難得扯嘴笑了笑,「你能告訴我,是誰偷了這些糧食麼?」   老嫗仿佛沒有聽懂這句話一般,疑惑地抬頭看了看木花,那名親隨一腳將老嫗踹到在地,「他媽的,將軍大人在問話,沒聽到啊。」   反倒是木花揮了揮鞭子,阻攔了手下,又重新問了一遍,「是誰將這些糧食放在你們這裡的?」   老嫗咧了咧早已經不知道掉了多少牙齒的嘴巴,扯著嘶啞的嗓音尖聲道,「是佛祖顯靈,給我們大傢伙送來了糧食。」   木花等一眾軍士一愣,齊齊大笑起來,木花冷冷地道,「你怎麼知道是佛祖顯靈,給你送的糧食?」   「回稟大老爺,老婆子醒得早,聽到外面有動靜,推門便看到了一袋糧食,看巷子裡也沒有人,你想要不是佛祖顯靈,誰會惦記著我們這幫苦命人。」似乎察覺到了木花話語之中的不善,老嫗說話間的顫音更重了幾分,好不容易絮叨完一句話,幾乎已經快站不住腳了。   「看來佛祖真是眷顧你們啊,老子也在白城,怎麼沒見佛祖給本將軍送幾袋糧食?」木花斜視了一眼老嫗,冷冷地道。   「大老爺勿怪,這袋糧食是老婆子在門口撿的,真的只是撿的。」老嫗終於回過味來,趕忙分解道。   一名親隨陰笑一聲,提刀走向那老嫗,還不待他走近,便聞到一股屎尿臭,卻是那老嫗已經控制不住身體委頓在地,屎尿失禁了。   「真他媽的晦氣,一點都經不住嚇唬。」那親隨啐了一口唾沫,連忙吩咐兩名軍士,扯起那老嫗丟回了人群之中。   周圍人四散,看著四處閃著寒光的彎刀,又不敢遠離。   「你們都認為這些糧食是佛祖顯靈送的麼?」那名親隨從人群中扯出剛才舉手的幾人,面色冷酷地問道。   有了老嫗的先例,這群人如何不知道眼前這幫兇神惡煞的官兵的目的,紛紛搖起頭來。   「很好,那你們誰能告訴本將軍,是誰偷了本將軍的糧食,讓你們一幫蠢豬撿了便宜?」木花跳下馬來,走到幾人身前,冷冷地問道。   一群人開始後悔自己剛才為何舉起手來,現在只能無助地搖起頭來。   木花心頭一陣火起,從身旁親隨手中接過彎刀,一刀將一個三四十歲的漢子砍倒在地,只見一顆圓滾滾的頭顱在地上滾了三滾,嘴巴張得大大的,仿佛想要張嘴辯解一般。   「現在有人知道了麼?」木花的刀法很巧妙,當面生劈了一個人,居然絲毫沒有沾染鮮血,只是一臉橫肉在冷豔的刀光之中,顯得異常兇惡。   「回稟大人,是張一豐。」一個同樣瘦骨嶙峋的猥瑣漢子屎尿橫流,跪倒在地。   木花眉頭一皺,顯然聞到了那股刺鼻的騷臭味,但好歹有了一絲線索,示意自己的親隨上前盤問,自己則再次退到了馬上。   那漢子話音剛落,人群中猛然間嗡的一聲,四處議論起來。   那親隨扯出馬鞭,在空中挽了一個花活,發生清脆的響聲,一下鎮住了場中的嗡嗡聲。   「告訴爺爺,誰是張一豐?」那親隨捂住口鼻,站在那漢子的上風處,甕聲問道。   「是住在東邊的一個漢子,除了他之外,還有一個老娘......」漢子的嘴這輩子都沒有這麼快過,一股腦將張一豐所有的情況都禿嚕了出來。   木花輕笑一聲,揮了揮手,自然有兩名將士扯著那人前去捉拿張一豐去了。   木花好整以暇地等待著結果,底下一眾人等面面相覷,誰也不曾料到有如此結果。   去捉拿張一豐的人很快就回來了,結果自然是那屋裡連根毛都沒有,更別談人了。   木花眼中寒光一閃,打量了場中眾人一眼,朝著身旁的親隨比劃了一個手勢。   那親隨自然領會得,咧嘴厲笑一聲,拔出彎刀帶了兩人走到一眾人面前,拉出十人跪成一排,只見手起刀落,便是兩顆圓滾滾的頭顱滾落在地。   兩名軍士的速度並不快,顯然並沒有拿出對陣殺敵的本事,但卻是有意放慢了速度。   當第一顆頭顱落地時,只聽那親隨高聲喝到,「交出張一豐,我便饒了這些人的狗命。」   這名親隨顯然也是個練家子,聲音居然蓋過了場中幾百號流民呼天搶地的聲音,遠遠躲在一處棚屋中的王仙芝等人面色一變,身旁的張一豐更是面色慘白,心中直罵那蒙古韃子心腸狠毒,居然想出了這招前來要挾眾人。   張一豐畏懼地看了一眼王仙芝,到了此刻,他如何不知道就是王仙芝等人將糧食放在了自家門口。   但要讓他象場中眾人一般,他又無論如何是做不出這等事的,現在只能看王仙芝如何處置了。   王仙芝緊閉雙眼,仿佛沒有聽到場中聲音一般,就是不作聲。   場中已經血流成河,轉眼之間已經死了差不多有四五十號人。   雖然知道此事就是那猥瑣漢子攀咬,甚至眾人都知道只不過是他曾經愛慕的女子偏偏喜歡張一豐罷了,但此刻的木花,又如何聽得眾人的解釋,既然這人願意做好人,那就看看在幾百條人命面前,是否還能做得了好人。   至於這人是不是張一豐,又有什麼影響呢? 第一百零六章活著就有希望   活著的感覺真好!   這是所有人都不想知道,卻又最懂得的道理,尤其是對於曾經瀕死的人而言。   白奉甲緩緩睜開了雙眼。   又是曾經非常熟悉的場景,一條條大魚仿佛發了瘋一般躍出潭面。   有了上一次的經驗,白奉甲顧不得發軟的雙腿,連忙掙扎著離開深潭。   但那條巨魚並沒有給他留出太多的時間,一股巨浪將拼命想要提高速度的白奉甲擊倒在地。   白奉甲喉嚨一甜,再次吐出一口鮮血,相比於此前的暗道倒黴,白奉甲仿佛遇到什麼歡喜事一般,驀然大笑起來。   笑聲越來越大聲,直笑得喘不過氣來,咳嗽兩聲方才罷休。   還有什麼比活著更讓人開心的呢?   白奉甲赤條條地回到潭邊,巨魚已經返回深潭之中,如若不是周圍寒石上一條條猶在掙扎的大魚,都察覺不出來此地就在剛才還有一場生死追逐。   白奉甲撿起一條活魚,微微運轉內力,輕鬆將魚震暈過去,張嘴便生食起來。   魚兒鮮甜的血液,混合著鮮嫩的魚肉,順著喉嚨進入腹中,白奉甲從未覺得原來魚也是這般的美味,這就是活著的感覺。   直到再也吃不下去,白奉甲終於停了下來,將手中剩下的半條魚扔下深潭,躺在寒石上靜靜地看著洞頂,眼前快速地回放起自己暈倒前的場景。   白奉甲很聰明,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否則他也難以在競爭激烈的風雨間奉字科獲得頭名寶座。   將所有的場景回顧一遍,白奉甲心中已經隱隱有了猜測。   就地盤腿坐下,緩緩運轉起冥靈決,白奉甲開始有意識地控制修煉的速度。   果然,還是昨日的場景,一股冷流仿佛是在冥靈決的牽引之下,隨同白奉甲體內的內力在其體內緩緩遊走。   白奉甲驚奇地發現,昏迷之前受創嚴重的經脈,此刻仿佛不藥而愈一般,絲毫沒有凝滯的感覺,內力通行無阻,但當那股寒流在體內運行時,白奉甲再一次體會到了曾經生不如死的感覺。   好在白奉甲早有準備,當即停下冥靈決,縱身躍到深潭之中,說來也怪,剛才經脈之中因為寒流帶來的撕裂感,在潭水的溫暖之下快速平息了下去。   白奉甲重新審視起眼前的洞穴來。   直覺告訴他,白家先祖開鑿這一洞穴,還設置了重重機關,更鄭重其事地將其命名為枯榮洞,顯然並非尋常,雖然洞內顯得稀鬆。   難道這裡正是白家各代族長修習冥靈決的地方?   白奉甲大膽猜想,否則光憑這冰火相連,便已是一副奇景。   白奉甲沿著潭邊緩緩向前摸索。   果然,一塊凸出但隱藏在水下的寒石出現在白奉甲眼前。   縱身一躍,白奉甲輕巧地落在石頭之上。   石頭上有著明顯人工開鑿的痕跡,顯示是故意打磨而成。   石頭與一旁的寒石連為一體,又沒入另一側的潭水之中,冰火交織,正是一處精心布置的修煉之所。   白奉甲看著腳下的巨石,雖然打磨粗糙,粗略看來還有八卦形狀,雖然痕跡並不凸顯,但已經是難得的機巧,心中對於修建此地的白辰更是欽佩不已。   就地盤腿坐下,潭水剛好沒到白奉甲的胸口,如若是一般人,恐怕在此地根本連正常打坐都做不到。   感受到潭水異於平常的浮力,白奉甲運轉內力,身體一沉,確保自己的身體與坐下的寒石相接。   再次運轉冥靈決,之前熟悉的刺痛感果然消失不見。   白奉甲猛然睜開眼睛,不自覺露出狂喜之色,果然如此,看來此地正是白家先祖,為了更好適應白啟創造的冥靈決,而精心挑選的傳功與修行之地。   感受到寒石中傳來的寒意,以及潭水中蒸騰的熱氣,白奉甲對於先祖的機巧更是欽佩。   更讓白奉甲欽佩不已的是,白家後人尚且可以通過這一奇地輔助修行,那曾經的白啟和白辰呢?二人又是如何修行的?   想來世間如此奇地並不多見。   而白奉甲可是實實在在體會過在寒石上修煉冥靈決的痛苦,雖然進益驚人,但那般痛苦,確實是可以了結人性命的。   如果不是當時白奉甲見機得快,正好倒在了水潭旁邊,身體也順勢接觸到了潭水,恐怕此刻的白奉甲,早就跑去質問創下冥靈決的白啟了。   白奉甲按捺住心中的歡喜,就地閉上眼睛,重新進入修煉的狀態。   畢竟時間不等人,他心中已經是心急如焚,自從被殺心關入鐵籠之後,他便已經失去了時間的概念,甚至於現在過去了多久都不自知。   唯一的辦法就是將冥靈決儘快修習成功,早日找到出去的機關。   隨著在洞中的時間越長,白奉甲越來越發現,自己心中掛念的,風雨間光復白城大業的份量越來越小,反而是雪影出現的頻次越來越多。   也不知道雪影現在如何了?   白奉甲腦海之中自然而然浮現出一句話。   當雪影趕到城南之時,場中眾人已經變得麻木了。   看著眼前被鮮血融化,已經形成流水的積雪,雪影心中滿是憤怒。   但她並沒有什麼好的辦法。   殺人仍然在繼續,木花在看到雪影的瞬間,除了眼前一亮之外,絲毫沒有其他動作,甚至連叫停的意思都沒有。   「還請木花將軍停手。」雪影快步走到木花面前,悽然道。   木花暼了一眼馬前的雪影,冷冷回道,「給我一個理由!」   雪影正視著木花的眼睛,絲毫沒有畏懼之意,半晌方道,「水可載舟,亦可覆舟,將軍可曾聽過此話?」   木花嗤笑一聲,漠然道,「本將軍是個粗人,這麼文縐縐的話,自然沒聽過。」   「將軍沒聽過,不代表兀魯爾哈將軍沒聽過,怎麼,將軍不想向兀魯爾哈將軍求證一下嗎?」雪影卻是寸步不讓。   木花冷笑道,「不曾想雪影姑娘除了貌美之外,更有一張利嘴,大帥遠在千裡之外,你讓我如何求證?」   「依小女子看來,將軍最好將眼前眾人放了,再自書一封請罪信給兀魯爾哈大將軍,自請責罰,也好得到時候大將軍降罪,難逃軍法處置。」   木花冷眼逼視著雪影,半晌方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你在威脅我?」   雪影輕笑一聲,「將軍是官,我是民,自古都是官欺民,何曾聽過民欺官?」   木花心思電轉,其實哪怕雪影不出來,他也已經有了放棄的念頭,從眼前來看,想通過殺人逼出行劫之人,已經是奢望之舉,如果殺戮太多,無論是在吳家那邊,還是兀魯爾哈處,都難以交代。   更何況一向喜歡與自己作對的言敘文等人,時間如此久了,居然都沒有出現,也讓木花心中更添懷疑。   「你欲如何?」木花的語氣依然十分生硬,但帶上了幾分商量的語氣。   雪影素來與人打交道,如何聽不出木花話中之意。   盈盈拜倒在地,朝著木花道,「雪影請求將軍,放場中數百生民一條活路。」   木花心中暗贊一聲,正要說話,一旁的親隨卻怒道,「你說放就放,我們將軍被劫的幾萬擔糧食怎麼辦?」   雪影朝著木花燦然一笑,木花心中暗道,果然是紅顏禍水,卻聽雪影淡然笑道,「將軍是在開小女子玩笑麼?以將軍的實力,居然有人可以從將軍的軍營之中劫走上萬擔糧食?不說此事小女子覺得匪夷所思,恐怕兀魯爾哈將軍聽到,也會覺得不可思議吧。」   木花朝著那自作主張的親隨瞪了一眼,方才笑道,「雪影姑娘說得沒錯,有賊子趁我帶軍外出,想要跑到我營中撒野,得虧我軍中將士得力,讓那蟊賊沒有得逞。」   雪影心中暗笑,嘴上卻驚訝地道,「卻不知損失如何?」   木花大笑一聲,「無妨,只是損失了一些糧食罷了,不值一提。」   雪影大鬆一口氣,仿佛是為木花擔心一般,釋然道,「如此就好,要說將軍大人失了兀魯爾哈大將軍的威風,小女子第一個不相信。」   木花乾笑兩聲,卻有苦自知,營中雖然損失並沒有那親隨所說那麼大,也不過是千擔糧食而已,但更大的過失在於居然軍營遭劫,這對於木花而言,簡直是奇恥大辱。   但正如雪影所說,如果是蟊賊騷擾,尚且可以上折自辯,但若真是被人從營中劫走了數萬擔軍糧,那罪過可就非比尋常了。   那親隨張了張口,還要再說,木花冷不丁一鞭子抽了下去,直接打斷了他的念頭。   「謝過雪影姑娘提醒,算他們運氣好,遇上了姑娘,就怕下一次沒有這麼幸運了。」木花一指場中癱倒成一片的流民,邊說邊調轉馬頭,帶人直接撤走了,只留下冷冰冰的話語在空中飄蕩。   一眾流民受了如此大的驚嚇,看著雪影的眼神多了幾分感激,卻似乎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了。   雪影也沒有與他們說話的閒暇,拋下眾人直接朝著棚屋之中走去。   這些流民就仿若漫山遍野的野草一般,狂風吹來之時,他們會低頭,馬蹄踏過之時,他們會折腰,但無論多少風雨,他們仍然會頑強地活著,只要還有一絲雨露。   而現在,雪影把雨露帶給了他們,剩下的,就需要看他們自己了。   掙扎著活下去,本就是人天生就會的本領。   畢竟,活下去就有希望。 第一百零七章七情六慾人也   雪影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便找到了王仙芝等人的藏身之地,但當她看到石頭時,她依然愣了愣。   看了一眼地上躺著的張一豐和他娘,雪影朝石頭投去了詢問的眼神。   石頭不好意思的摸摸頭,朝著雪影憨笑道,「姐,這不怪我們,是張一豐和大娘嚷著非要出去,我們沒辦法,只能把他們打暈了。」   雪影並沒有在此事上過多糾纏,而是直接問道,「此事是你們誰出的主意?」   石頭微微一愣,從雪影出現的時候,就知道她有可能是來興師問罪來的,但以王仙芝的脾氣,根本不理會雪影也是可能的。   沒想到她居然輕鬆解決了外面的木花,在這種情況下,興師問罪便變得理所當然。   石頭羞愧地低下頭,王仙芝硬撐著迎著雪影的目光,就是不低頭。   雪影無奈嘆息一聲,沒有說一句話,轉頭離開了。   石頭心道不妙,連忙追了上去。   反倒是王仙芝見此場景,有些不知所措,畢竟雪影的態度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料。   「姐,你罵我一頓吧。」石頭追上雪影,低著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雪影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年輕人,石頭的個子並不算太高,但身體壯碩有力,雪影苦笑一聲,「一轉眼你們都大了,很多事情可以自己做決定,不需要我說什麼。」   石頭聽到這話,心中大急,連忙道,「姐,這事真是我們做錯了,還請你責罰。」   雪影伸手,替石頭將鬢間的一縷亂發拂到耳邊,輕聲道,「姐姐並沒有責罰你的意思,只是希望你以後做事,能夠思慮更周全一些。」   「石頭,你是大人了,你想為大家做事的心思,我們都知道,但事並非那麼簡單,有些時候好心做壞事,或者原本的好事變為壞事,都是極有可能的,關鍵就在於是否思慮周全了。」   「就以今天的事來說,你們擔心南城百姓挨餓,所以想出了搶糧這一招,雖然可以讓木花名聲掃地,順便搶點糧食,但你們可曾想到木花的反應會如此的激烈?」   「這些可憐人,才是最容易受到傷害的人,有些時候,我們的好心之舉,反而容易傷害他們。」雪影看著眼前已經空無一人的棚屋,早在木花進場之前,見勢不妙,很多離得遠的流民,早就溜走了,他們,就是這座城市最卑賤和尋常的野草,擁有著旺盛的生命力,和強大的保命能力,但這一切,在絕對的武力面前,都會變得不值一提。   「可是我就想幫幫他們,否則他們很多都得餓死了。」石頭喏喏道。   雪影看著眼前的年輕人,他有著很多年輕人不具備的素質,更重要的是,他有著一顆善良的心,這是極其難得的一點。   「石頭,想要幫助他們並沒有錯,但因為此事而死的,並不比南城十日餓死的人少,更重要的是,蒙古軍隊今天一露獠牙,也不知多少人因此嚇破了膽,對於我們來說,是得不償失的事情。」   「可是......」石頭還想再說什麼。   雪影抬手攔住了他,低聲叮囑道,「糧食是你們分發的事情,決不能讓大家知道,大家不是說是真佛現世麼,那就當作是真佛顯靈吧。」雪影無奈地笑了笑,轉身離開。   石頭看著雪影離開的身影,一時間愣了愣,認真思考起雪影話中之意,卻猛然間發現了什麼,縱身一躍,進入另一條巷子中,正看到一條人影朝著雪影離開的方向跟去。   石頭來不及思考,緊緊跟隨而去,但顯然那人的速度遠遠超過石頭,幾個縱身之間,便將石頭遠遠甩在了身後。   石頭看著那遠去的身影,思慮片刻,還是選擇回到了王仙芝那裡。   「我們可能暴露了,儘快離開。」石頭沒有給王仙芝說話的機會,直接囑咐道。   王仙芝一愣,也沒有多說什麼,指揮幾個兄弟帶著人便離開了這處藏身之地。   那條人影眼見甩脫了石頭,微微鬆了口氣,沒想到石頭的反應速度如此之快,稍不留神便被其發現了。   還沒等她緩過神來,雪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面前。   來人一驚,轉身便要逃走。   身後傳來雪影的聲音,「鳳舞姐姐。」   來人一愣,緩緩轉過身來,摘掉面巾,赫然正是鳳舞。   「你怎麼猜到是我?」鳳舞面色微苦。   「姐姐,我們畢竟相處多年,彼此相知,從上次在鐵叔那裡,我的直覺便告訴我,有可能是你。」雪影緩緩道。   「那你還是猜測罷了。」   雪影搖搖頭,「你錯了姐姐,從上次你被帖木兒擄走,我便心有所疑,雖然四層你也常去,但看當時打鬥痕跡,在來人進四樓之前,你便已經在那裡了,我開始還好奇,如果真是想要抓你的話,又為何會選擇從四層下手,看來他們的目標,原本就是我。」   鳳舞苦笑一聲,聰明如她,自然很快便反應出帖木兒的目標並不是她,但事已至此,多說也無益。   雪影認真看了看眼前的鳳舞,「不知道姐姐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麼關心我的一切,從我的住所,到我的行蹤,但姐姐你也知道,我一向是一個敏感的人,你這麼關注我,我總能夠發現一些蛛絲馬跡。」   「但你仍然沒有避開我什麼。」鳳舞愣愣地道。   「你該知道的都會知道,只不過是時間早晚的事情罷了,一味避開,又有什麼意義呢,畢竟,你仍然是那個陪著我一起走過風風雨雨的大姐。」雪影一臉真誠地看著鳳舞。   鳳舞心中微動,苦澀之感愈濃,卻不得不作出感動之色。   「姐姐,我想知道為什麼。」雪影並沒有太在意鳳舞的感受,而是問出了問題的關鍵。   鳳舞搖頭,沒有說話。   雪影走向前來,拉起鳳舞的雙手真切地道,「姐姐,我稱呼你一聲姐姐,便是真心拿你當姐姐看待,你又有什麼好隱瞞的呢?」   鳳舞看了看雪影真誠的面容,眼淚不自覺地流了下來,輕聲道,「因為嫉妒。」   鳳舞猛然間甩開雪影的手,退開兩步,朝著雪影大聲道,「因為我嫉妒你!」   雪影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鳳舞,只感覺這個理由十分之可笑,但看鳳舞的情形,又並不似作偽。   「你知道嗎?當我來到醉香樓的第一天,我就愛上了這裡,但白綺羅那個老婦,從來沒有把我當自己人看待,反而是把我當成了一個使喚丫頭,再看看你,錦衣玉食,出則同車,食則同席,我雖然年長於你,但我也還年輕,我也知道攀比,知道人情冷暖!」   雪影看著滿臉淚水的鳳舞,張了張嘴一時之間居然不知道從何說起。   「所有的客人來,都對你異常的寵溺,對我則是百般欺辱,雖然白綺羅沒有讓我賣身,但幹得活計與賣身又有何區別。」鳳舞情緒激動,仿佛觸及到了內心最沉痛的記憶,嘶聲力竭地哭道。   「終於熬到白綺羅走了,你順理成章地成了醉香樓的大老闆,我這名義上的二老板,幹得什麼活呢?不過還是拋頭露面,呼朋攬客,就是一個老鴇頭,忍受著各種各樣的眼神在我身上轉來轉去,還得挖空心思討好他們,平衡一眾姐妹的利益糾葛,而你呢,一個守宮砂就把你捧成了天上少有、地上難尋,走到哪兒享受的都是人家恭維的眼光。」鳳舞越說越激動,又忍不住大哭起來。   雪影悲哀地看著鳳舞,眼神之中露出憐憫之色,卻沒想到鳳舞悽厲地大叫一聲,「就是這種眼神,我的雪影妹妹,你知道我最痛恨你什麼嗎?最痛恨的就是你這種眼神,在我們這些苦難人面前,你仿佛就是那高高在上的聖母一般,憐憫我們,可憐我們,施捨我們,但你又可曾問過我們,我們需要嗎?」   雪影搖搖頭,心中的哀痛之感越來越重,輕嘆一口氣道,「姐姐,沒想到妹妹無形之中給你帶來這麼大的傷害,我願意向你賠禮道歉。」   「妹妹,你還是一如既往的單純啊,認為一句輕飄飄的道歉就夠了麼?」鳳舞眼中泛著血絲,嗤笑道。   「那姐姐想要什麼?只要妹妹能給的,一定都給姐姐。」雪影言辭懇切地道。   「我想要醉香樓,你給麼?」鳳舞看了看雪影,冷笑道。   「不,你不會給,因為醉香樓對你來說,太重要了。」不待雪影回答,鳳舞已經替她作了回答。   「你是那菩薩降世,天天想著救苦救難,醉香樓就是你的本錢,你又怎麼會捨棄它呢。」鳳舞悽然道。   雪影眼中閃出一道莫名的光,朝著鳳舞道,「那姐姐到底想要什麼?」   仿佛剛才的發洩已經抽乾了她渾身的力氣,鳳舞緩緩搖了搖頭,無力地說道,「我什麼都不要,只想早點離開這個鬼地方,找一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苟且偷生。」   抬起頭,看著雪影的面容,鳳舞苦笑道,「但這很難,不是麼?」   雪影沒有說話,在這亂世之中,一生一死,都是大事,而在生死面前,其他的一切,只不過都是小事而已。   鳳舞顯然知道這個道理,但她仍然控制不住內心。   原來,這才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啊。   死生之事大也,七情六慾人也。 第一百零八章在意的東西   雪影最終什麼也沒說,同樣什麼也沒做。   兩個人仿佛這些事情從未發生一般,一起回到了醉香樓,但真的什麼都沒發生麼?恐怕只有雪影和鳳舞方才知道。   帖木兒這幾日心情不錯,終於按耐不住躁動的心,再次造訪醉香樓。   更為難得的是,當得知雪影和鳳舞都沒在時,帖木兒仍然笑盈盈地與塵煙調笑,絲毫沒有發怒的意思。   塵煙自然知道眼前這個言笑晏晏的男人是多麼恐怖的人,尤其是當鳳舞帶著一身傷痕回到醉香樓時,一眾姐妹對於帖木兒可以說是恨之入骨。   但當帖木兒出現在她們面前是,她們能做的,仍然是老老實實賠笑伺候。   塵煙不愧是雪影精心培養的姑娘,面對帖木兒仍然能夠保持姿態,一言一行頗為得體,讓帖木兒更是非常滿意。   雪影回到醉香樓,第一時間便得到了守候在門口的姑娘的稟報。   雪影當即轉頭看向了身旁的鳳舞,鳳舞愣了愣,最終還是選擇陪著雪影一起去見帖木兒。   「哎喲,雪影姑娘,你可讓我好等。」帖木兒第一時間撇開身旁的兩個姑娘,站起來迎接雪影。   雪影微微一愣,朝著帖木兒行了一禮,「賤妾瑣事纏身,沒能迎接大人,還請大人恕罪。」   「哪裡哪裡,等待美人的過程,本來就是一種享受。」帖木兒伸手想要扶起雪影,雪影的反應更快,微微側身,巧妙地躲過了帖木兒伸過來的雙手。   帖木兒也不以為意,縮回手呵呵一笑,「不知雪影姑娘為何事煩憂,如若告知小生知曉,說不定還能幫助一二。」   雪影淡然笑道,「凡俗瑣事,怎麼敢勞煩大人。」說話間,吩咐塵煙撤掉已經晾了半晌的宴席,重新布置一桌佳餚,自己親自陪著帖木兒坐下,鳳舞也很識趣地伺候在一旁,做起了紅袖添酒的活計。   從鳳舞進門,帖木兒甚至連看鳳舞一眼都沒有,倒是鳳舞心中一直惴惴不安,實在不清楚這個魔王突然前來所為何事。   鳳舞著實誤會帖木兒了,這兩日與軍隊和吳家達成了協議,新鈔推行還算順當,眼看著就可以向至正帝交差,帖木兒心情自然舒暢許多,第一時間便想到了醉香樓。   此刻有著雪影親自作陪,帖木兒幾乎已經忘了白水燒是什麼味道,即便曾是京城有名的花間浪子,帖木兒依然醉得很快。   真金非常及時地出現,將燻燻然的帖木兒扶了回去。   看著消失在門口的帖木兒,雪影的面色異常凝重,雖然全程帖木兒都非常正常,仿若一個普通的嫖客來妓院一遊般,絲毫沒有其他多餘的行為,但對於雪影來說,帖木兒的正常,往往意味著不正常。   鳳舞藏著袖中的手微微一緊,看著連路都已經走不穩的帖木兒,心中暗恨,卻又無可奈何。   回到房間,鳳舞認真打量了一下房間四周,確定無人偷窺,方才放心拿出藏在袖中的蠟丸。   就是一顆普通傳信的蠟丸,鳳舞心中更是不安,是什麼訊息,需要讓帖木兒親自跑一趟?   掏出小刀破開蠟丸,看完紙條上的訊息,鳳舞心中狂怒,卻第一時間將情緒平復下來。   「子安,勿念。」   訊息很短,也異常平常,但就是這條消息,是帖木兒在鳳舞倒酒的瞬間,扔到了鳳舞的袖子中。   鳳舞差點嚇得酒壺都拿不穩了,眼前卻是帖木兒滿是笑意的眼睛。   「這個魔鬼!」鳳舞捏住蠟丸,放在香爐中燒盡,心中對於帖木兒更是咒罵不止。   如果是什麼緊急訊息,由帖木兒親自出馬傳遞尚可以理解,但就這麼一條普通得再普通不過的訊息,幾乎就可以讓鳳舞所有的努力付之東流,只為了滿足帖木兒一時的惡作劇,讓鳳舞如何不怒。   但一想到自己的孩子還在帖木兒手中,鳳舞便心痛不已,自己實在想不通,平日裡異常小心謹慎,怎麼會讓一個侍衛輕輕鬆鬆便撞破了行跡。   現在再想這些問題已經沒有意義了,木已成舟,只能隨波逐流了。   鳳舞輕嘆一聲,也不知是為了自己的命運而嘆息,還是為了自己的孩子而嘆息。   就在鳳舞出神間,一道白光破窗而來,鳳舞自然而然伸出雙指,輕輕一捏,便將那道白光夾在了手指中間。   看著手指之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銀針,鳳舞面色微微一變,嘆息著閉上雙眼,眼角已經流下淚來。   雪影提著一壺白水燒斜依窗前,第一時間便看到了縱身離開醉香樓的鳳舞,嘴角微微掛笑,雪影並沒有選擇跟去,只是輕輕嘆息一聲,緊接著喝起酒來。   回到縣尹府的帖木兒瞬間便清醒過來,看著一臉茫然的真金,帖木兒轉身進了後堂,絲毫沒有解釋的意思,自然也用不著解釋。   「小將軍怎麼突然去醉香樓了?」邦察閃身出現在堂中,同樣茫然地問著真金。   真金對於一眾漢人高手並不願搭理,對於牧奴出身的邦察卻很有好感,微微搖搖頭,示意自己也不清楚自家主子的意思。   如果真金和邦察看到此刻帖木兒在做什麼,恐怕就能夠理解帖木兒為什麼會突然前往醉香樓,甚至願意等上一個時辰,就為了見到雪影。   帖木兒輕輕捻著筆,看著眼前的畫像陷入了沉思,只是嘴角的那絲微笑,暴露了他此刻的內心。   仿佛是想到了什麼高興的事情,帖木兒突然笑了兩聲,無意之中緩緩將手中的筆噙在口中,笑得更加詭異起來。   眼前的畫像已經完成了,只是眼中尚還溼潤的墨跡,說明作畫之人剛剛完成了點睛之筆,在仔細看這幅作畫之人精心繪製的畫像,不是雪影,又是何人!   難道帖木兒就是為了完成這幅畫像,便專門前去醉香樓,只為了當面看雪影一眼?   雪影仍在揣測帖木兒今日行事的目的何在,根本不會想到他專門前來就是為了見自己一面,或者說,專門為了看看自己的眼睛而來。   鳳舞也不會想到,帖木兒戲弄自己,不過是在真正的遊玩之旅之中的一個惡作劇而已。   有些事情,本來就是用言語說不清楚的,更不會被其他人所理解。   喬裝打扮的鳳舞有節奏地敲著身前的門,這道門屬於一座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民房。   鳳舞低呼一聲,身影猛然之間已經從門前消失。   一隻短小而強壯的手臂,伸出門外將鳳舞強行拽了進來,力道之大,讓鳳舞忍不住痛哼一聲。   關門,落栓,所有的動作一氣呵成,顯然門內之人對於這套流程已經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還不待鳳舞站穩,一雙有力的臂膀已經狠狠地將鳳舞抱了起來,將鳳舞猛然扔到院中的廊椅上,不顧鳳舞的痛哼,伸手便撕扯起鳳舞的衣服來。   院中的雪積得很厚,顯然宅子的主人並不常住於此,寒風吹過,厚厚的積雪便會隨風飛起雪沫。   與當日在縣尹府的地牢中不同,此刻的鳳舞,哪怕光天化日之下,雪沫拂到赤裸的身體上,依然沒有動上絲毫,任由身前的男人肆意妄為,只是強咬著嘴唇,強行壓抑住身體各處傳來的疼痛。   鳳舞的痛苦並沒有持續太久,沉默地撿起地上已經碎得不能再碎的衣物,勉強遮擋住身體,緊跟著身前的男人走進了屋子。   屋子很大,很空,但很暖和,讓滿身疲憊的鳳舞稍微舒緩了一些。   男子不著片縷,大馬金刀地走在堂中的大交椅上坐下,端起鳳舞斟的一杯熱茶咽了一口,舒爽地喊了一聲。   看著面前一臉沉默的鳳舞,男子猛然間將茶碗摔到了鳳舞的跟前,濺射的熱茶打了鳳舞一腿,鳳舞畏縮地輕哼一聲,依然沒有說話。   男子身子前傾,怒道,「怎麼啦?啞巴啦?」   鳳舞沒有回答,男子心中怒氣更甚,大步走到鳳舞面前,猛然扇了鳳舞兩個耳光。   「他娘的臭婊子,給臉不要臉是不是?」男子猶不滿足,將鳳舞揪倒在地,抬腳猛踹起來,邊踹還不停地叫罵。   鳳舞蜷縮著身體,卻不敢反抗,哪裡還有平日裡醉香樓二當家的模樣。   「求求你,饒了我吧!」鳳舞終於忍不住說話了。   「呵,老子還以為你啞巴了呢?怎麼,還會說話啊。」男子停下了施暴的手腳,重新坐回椅中,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右腳,正是這隻腳,剛才踹得最兇狠。   鳳舞跪倒在地,爬向男子的右腳,捧在懷中輕輕揉捏起來。   男子舒服地呻吟兩聲,仰起頭來,將自己身體最脆弱的胸膛和脖頸毫無保留地暴露在鳳舞面前,可惜的是,等了一陣,並沒有等來鳳舞的動手,甚至於鳳舞都沒有抬首打量一眼。   「怎麼?還不動手?」男子懸在椅子上的腦袋慵懶地說了一句。   鳳舞手中輕輕一頓,又連忙恢復剛才揉捏的節奏。   男子猛地直起身來,伸手掐住鳳舞身前柔軟,大聲獰笑道,「老子給你機會,你也不要,那可別怪老子。」   鳳舞吃痛,扭曲著身體,再也忍不住叫喊出聲,男子卻更加興奮地狂笑起來,手上的力道更大了幾分。   「小三不見了。」鳳舞猛然喊了一聲,男子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下來。   鳳舞轉過身來,看著眼前失神的男子,心中冷笑不已。   原來,所有人都有在意的東西。 第一百零九章糾葛   男子回過神來,劈手扯住鳳舞的頭髮,大喝道,「不是讓你好好看著嗎?怎麼會不見了!」   鳳舞嘴角噙著一絲冷笑,看著男子瘋狂的樣子,內心反而無比痛快。   「是你,是你搞的鬼!」男子驀然退了兩步,指著鳳舞怒道。   「你別忘了,小三也是我的兒子。」鳳舞撫了撫被男子扯亂的頭髮,淡然道。   「呵,你當小三是你兒子過麼?」男子冷笑一聲,情緒反而平復下來。   鳳舞望著男子已經難掩的老態,緩緩搖了搖頭,「這句話應該我問你才對。」   男子沉默著看看鳳舞,反而和聲道,「乖,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鳳舞眼中的譏笑之色更重,嘲笑道,「有意義嗎?」   男子抬手甩了鳳舞一巴掌,「當然有意義。」   一絲鮮血從鳳舞的嘴角流出,鮮紅的手印映襯得鳳舞的臉色更加雪白,「小三在帖木兒那裡,你去吧。」   聽到帖木兒三個字,男子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鳳舞冷冷地觀察著男子的一舉一動,看到男子的沉默,心中湧起復仇的痛快,卻又無比的心寒。   「算了吧,你註定就是一輩子的狗腿子,要指望你救小三,我豈不是瞎了眼。」鳳舞話語之中滿是嘲諷。   狗腿子二字仿佛一柄利劍,狠狠地刺在男子心上,看著眼前男子臉上的戾色,鳳舞站起身來,嬌笑道,「怎麼著,想殺了我麼?那你可千萬不要猶豫。」嘴角的血絲更顯恐怖。   男子揮拳,鳳舞近乎赤裸的身體猛然飛起,撞在了門上方才落下,鳳舞側臉吐出一口鮮血,惡毒地看著緊跟過來的男人。   「怎麼,你認為我不敢?你十二歲就屬於我,你的命是我給的,我什麼時候想要取走就取走。」男子揪住鳳舞的頭髮,冷笑道。   「不要妄圖用小三來要挾我!」男子站起身來,手上卻並沒有放開的意思,直接將鳳舞拖動起來。   「你不是說我是狗腿子麼?你說得沒錯,我的確是一條很好的狗腿子,而且是一條好狗的狗腿子,這不就夠了麼?」男子冷笑連連,根本不在意鳳舞的掙扎。   「帖木兒不是想要小三麼?那就讓他養著好了,我倒要看看你們這對狗男女到底玩什麼花樣。」男子甩開鳳舞,重新坐回椅子上,撕開桌子一側的酒罈封紙,仰頭痛飲起來。   酒罈摔在地上,酒漿四溢。   「現在,滾吧!」男子的聲音無比的冷漠。   鳳舞恨恨地站起身來,轉身便朝門外走去。   「別忘了,給我盯死雪影,要出了紕漏,別認為我真不會殺了你。」男子一字一頓地說道。   鳳舞的腳步微微一頓,面色冷若冰霜,緊接著快步朝外走去。   男子看著鳳舞走到另一間房中去換了一套衣服,縱身離開宅子,抬手一拍,身旁的桌子應聲倒地。   吳府中,吳法言刻意放輕腳步,來到吳清源的床前。   老駝背睜開眼睛,看了一眼吳法言,緊接著又閉上眼睛,轉臉朝向另一面,仿佛多看吳法言一眼,都是髒了自己的眼睛一般。   吳法言並不在意老駝背是什麼反應,輕輕跪倒在吳清源床前,伸手拉住被褥之中伸出的枯瘦的手,眼淚緩緩流了下來。   吳清源緩緩睜開眼睛,看了一眼吳法言,搖了搖頭,仿佛是在示意吳法言不要悲傷一般。   「父親,九姑娘失蹤了。」吳法言低聲稟報導。   老駝背的眼睛猛然睜開,緊接著又閉了起來。   從思過園事發後,所有在場的人都被吳法言下了封口令,嚴密封鎖白蓁蓁被劫持的消息,這其中自然包括老駝背。   顯然,此刻吳法言選擇將事情稟報給吳清源,就意味著這幾日他沒有找到白蓁蓁,而且短時間之內沒有能力找回來。   吳清源原本渾濁的雙眼猛然放出一道精光,死死逼視著吳法言,張了張口,又突然反應過來老駝背就在身邊,連忙將嘴閉了起來。   老駝背站起身來,看也不看吳家父子一眼,冷哼一聲走出門去,雖然他也迫切的想要知道白奉甲的消息。   吳法言緊跟著將屋內的侍從全部驅趕了出去。   「你說什麼!」確認一干人等已經離開,吳清源冷冷地道,聽聲音哪裡看得出是一個癱瘓在床的病人。   吳法言畏懼地磕了兩個頭,俯身在地,大哭道,「父親恕罪,兒子護衛不利,讓歹人進了思過園,把九姑娘給劫走了!」   吳清源劇烈咳嗽起來,直到這時,才能看出他的的確確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病人。   「出去找!快找!」吳清源扯著嗓子喊道,每一聲喘息都仿佛在耗費他的生命一般。   吳法言趕緊爬起身,朝著吳清源行了一禮,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   吳法言佝僂的腰緩緩直了起來,慌亂的腳步也越來越沉穩,回頭看了一眼吳清源修養所在的高樓,嘴角噙起一抹微笑,又很快隱去。   「大人!」一道黑影出現在吳清源床前。   吳清源還在劇烈的喘息,那黑影依然冷冷地站在床前,絲毫沒有上前照顧的意思。   「吳一,盯著那個逆子,看他到底打的什麼主意!」過了半晌,喘息聲終於平息了,吳清源重新恢復了往日殺伐決斷的吳家家主形象。   「是!」黑影很自然地回了一句,根本沒有因為吳清源吩咐的目標是自己的兒子便有所猶豫。   頓了頓,吳清源接著吩咐到,「讓吳二加緊速度,哪怕是死,也要給我把她找回來!」   卻是吳清源早就已經安排出去尋找白蓁蓁的吳二,哪怕躺在此處,吳家又有多少事真能瞞得了吳清源呢?   吳清源的聲音之中,充滿了寒意,那黑影依然平靜地回復一聲是,連語氣都沒有絲毫變化。   吳清源再次劇烈地喘息起來,黑影確認吳清源沒有其他吩咐的意思,身形一閃,就此消失在房中。   山中的夜,最是難熬,更何況這座山還是一座荒無人跡的雪山。   白日的雪崩將所有的痕跡都掩埋得徹徹底底,小沐與白蓁蓁,就仿若兩頭迷失方向的羔羊,在茫茫的逐鹿山中亂竄。   雪崩也並非全無好處,小沐眼尖,很快便發現了一頭因為雪崩被串到樹枝上死去的羚羊。   吃的問題解決了。   哪怕是嬌生慣養的白蓁蓁,捧著烤糊的羊肉,依然吃得異常香甜,絲毫沒有大家小姐的模樣。   小沐非常注意自己的行徑,始終恪守著白日自己的誓言,甚至連多看白蓁蓁一眼都不敢,眼前的女人實在耀眼,尤其是對於初曉雲雨之事的小沐來說,白蓁蓁仿佛散發著一股致命的吸引力。   尤其是白蓁蓁身上那股似有似無的幽香,每一次小沐聞到,都感覺到自己已經飄然九天一般,身上的傷痛都不知不覺減弱了幾分。   山中的夜來得尤其早,雖然有著白雪掩映,照耀得夜色並不顯得多黑,但畢竟已經是夜晚了。   小沐小心翼翼地照看著火堆,警惕地觀察著四周的情況,他自然不放心讓白蓁蓁這個顯然沒有經驗的大家小姐來守夜,那豈不是將自己的命交到了一個白痴手中。   小沐變得越來與惜命,雖然他並沒有察覺到。   在這寒冷的天氣中,篝火的溫度尤其讓人感到舒適,更讓人容易昏睡。   小沐掙扎著抬起自己睏倦的眼皮,卻聽到一陣若有若無的啜泣聲。   小沐驚醒過來,認真聽了聽,才發現聲音就來自距離自己不遠的白蓁蓁。   本來想安慰一番,轉念一想,小沐還是老老實實放棄了這個打算,只當自己沒聽到一般。   白蓁蓁抱著雙腿,難以抑制地哭了起來,悔恨,孤獨,憂懼,所有的情緒仿佛山一般向她壓來。   啜泣聲並沒有持續很久,白蓁蓁擦乾了眼淚,她知道,此刻光靠眼淚是無法解脫困境的。   愣愣地看著眼前跳動的火苗,白蓁蓁的眼神變得堅毅起來,不知道在想什麼。   「狼!」小沐大叫一聲,顧不得腳上的傷勢,縱深一躍,將白蓁蓁撲倒在地。   白蓁蓁推了一把小沐,卻猛然被一隻手按住了身體。   「匕首呢?」小沐急道。   白蓁蓁沒有猶豫,直接將袖中的匕首遞給了小沐。   小沐轉身,看向了與自己隔火相對的巨狼。   仿佛是因為眼前的人破壞了自己的捕獵,巨狼煩躁地揮了揮爪,在積雪中摩擦了一下被火焰灼燒了一下的皮毛。   小沐並沒有與狼對敵的經驗,但白城距離草原並不遙遠,小沐自然聽過無數關於狼的傳說。   曾經刺殺的經驗給了他很大的裨益,小沐警惕地注視著眼前巨狼的一舉一動,一邊認真觀察著四周,堤防著其他埋伏在四周的野狼。   巨狼並沒有讓他等太久,猛然一撲,帶動厚厚的積雪上揚,打在燃燒正旺的火堆上,火勢瞬間弱了很多。   小沐眼神一縮,被眼前這個畜生的靈智驚住了,手上卻沒有停歇,緩緩遞出手中的匕首,速度明慢實快,巨狼撲上來的一瞬間,匕首已經插入了巨狼的前肢,代價是小沐的左手被狠狠地撓了一抓,頓時變得鮮血淋漓起來。   巨狼吃痛,抬頭嚎叫起來,死死地盯住小沐,不住地用積雪浸潤自己的前肢。   顧不得手臂上傳來的火辣辣的疼痛,小沐護著白蓁蓁,警惕地打量著四周。   一頭,兩頭......一共八頭巨狼,緩緩現身出來,將小沐二人團團圍住。   小沐一顆心沉到谷底,卻聽身後的白蓁蓁突然大叫了起來。 第一百一十章合意   白蓁蓁的聲音異常的尖利,不單將狼群嚇得後退了一些,連小沐也被嚇得不行。   「怎麼啦!」小沐顧不上轉頭,厲聲問道。   順著白蓁蓁的手指,小沐看到了一頭白狼狼蹄上飄飛的一片衣襟。   小沐皺了皺眉,這逐鹿山中常年了無人跡,此刻白狼身上帶著一片衣襟,顯然就是屬於他們一行人其中的一個。   「那是師父的衣服!」白蓁蓁的話語之中已經帶上了一絲哭腔。   小沐一顆心微沉,如果真是狂獅遭遇不測,對於他們而言,絕對算不上是什麼好消息,甚至於他們還寄希望於狂獅從雪崩之中活下來,能夠救他們出去。   狼群並沒有留給他們太多悲傷的時間,很快就從因為白蓁蓁尖叫而產生的震懾中回過神來,再次緩緩圍了上來。   小沐手中的匕首攥得更緊了,甚至都能夠清晰感覺到手心的汗水。   那頭白狼仰天長嘯,發出了進攻的號令。   草原上的狼從來都是草原人最痛恨,也是最崇拜的對象,它們聰明、兇狠、狡詐,當身處弱勢時,會選擇用各種手段來分散敵人的注意力,各個擊破,但當它們的力量佔據絕對優勢時,又仿若草原上十月的狂風,呼嘯而至。   此刻的小沐,就如同狂風中的一根稚草,雖然極力揮舞著手中的匕首,也只是堪堪擋住了兩輪衝殺,身上已經留下了各種各樣的爪印。   小沐張口吐出一口鮮血,持匕首的一隻手徹底脫力了,一雙腳再也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直接跪倒在地,大口喘著粗氣。   但讓小沐感到奇怪的是,狼群似乎沒有攻擊白蓁蓁的意思,甚至在衝殺之時,還仿佛有意識地避開白蓁蓁。   看著自己滿身的傷口,再看看自己身後完好無損的白蓁蓁,小沐的臉色越發奇怪。   眼前的女人,身上有著太多的秘密。   白蓁蓁衝了上來,搶過小沐手中的匕首,義無反顧地雙手持著匕首擋在了小沐的身前。   小沐可以確信一件事情,就是眼前這個嬌俏可人的女人,絕對是一個不會武功的人,這從她持刀的手勢,以及她虛浮的步伐就可以看出來。   但奇怪的是,面對著慌亂持刀亂畫的白蓁蓁,狼群的攻勢居然陷入了詭異的停滯。   白狼蹲了下來,眼中帶著好奇,打量著眼前手足無措的女孩,一人一狼的對視,顯得異常的滑稽和詭異。   小沐鬆了一口氣,無論眼前的女人多麼奇特,現在也不是深究的時候,最關鍵的是能夠保住命,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狼群並沒有停止多久,幾匹狼開始在白狼的指揮下繞起了圈子,狼嘴之中不斷流下的誕水顯示著它們仍然是確鑿無疑的野獸。   狼群再攻,卻依然有意識的避開白蓁蓁,而慌亂的白蓁蓁,顯然無法在群狼面前護住虛弱無力的小沐。   被小沐傷了腳掌的巨狼攻勢最為兇猛,趁著白蓁蓁轉身的間隙,縱身一躍,朝著小沐撲來。   這次的小沐,再也沒有閃躲的能力。   看著眼前越來越近的狼牙,小沐感覺自己已經可以聞到狼嘴噴出的腥臭氣味。   小沐苦笑一聲,最終還是沒能躲過去啊,緩緩閉上了眼睛。   白奉甲睜開眼睛,認真打量了一番自己變得晶瑩如玉的手掌,心中驚喜更甚。   輕輕一捏手掌,骨節之間傳出了噼裡啪啦的響聲,一種白奉甲倍感熟悉的力量感傳遍全身。   縱身一躍,白奉甲空中朝著水潭擊出一掌。   因為白奉甲躍起帶動的水紋,在掌力的催動之下,掀起了巨浪,看其聲勢,絲毫不弱於那條巨魚躍出潭面所帶來的衝擊。   白奉甲落地,心中狂喜,短短時間的修煉,自己體內的內力仿若發生了質的變化,雖然無法驗證自己此番實力到達了何種地步,但白奉甲可以確定的是,如果讓自己再次面對殺心,以殺心的實力,絕對在自己手下走不過十招。   白奉甲看了看眼前的深潭,對於白家先祖精心打造的這處洞天更感好奇,雖然不知道這種洞天之後有什麼故事,單是白家先祖能夠發現這裡,並且結合自己功法的特性,利用先天地利專門進行開鑿,便已經算得上是鬼斧神工了。   經過這幾日的修煉,白奉甲已經摸清了此地的特性。   冥靈決的修煉需要此地巨大寒石的助力,如此巨大而無斷裂的寒石,可以為修煉中的白奉甲提供源源不斷的寒力,幫助他以最快的速度發揮冥靈決的潛力,刺激經脈,並將冰寒之力轉化為自身內力。   但過猶不及,之前白奉甲在白呈奉墓前盲目修煉,導致寒氣侵體,一時之間自己根本控制不住冥靈決的運轉,導致差點經脈被冰寒之力衝斷,功法未成,倒是將自己置於了險境。   好在得天之佑,在最後一刻跑到了水潭邊,藉助水潭中常年溫熱的熱力消解了體內的寒力,好歹躲過了一劫。   最終在白家先祖精心設計的練功臺上,一冷一熱,達成完美的平衡,讓白奉甲有了最好的修煉條件,冥靈決的修煉自然順暢無比。   白奉甲苦笑一聲,也不知道是自己運氣好,還是祖宗庇佑,好歹讓自己找到了修煉的訣竅所在,否則自己真可能是遇寶山而不得其道,反而讓自己身毀神消。   而當年曆代的白家族長自然不存在這個問題,顯然每次族長傳承,上一任族長都會帶領接替者來到此地,講授進入此處的辦法和修煉的訣竅,比白奉甲這樣誤打誤撞更加順利,也正是因為此地和冥靈決的存在,方才能夠保證白家在白城,甚至周邊絕對的武力壓制,這也是白啟自築城以來,白家歷代族長都能夠稱雄一時的秘訣所在。   白奉甲跪倒在地,朝著深潭上方認真行了九叩大禮,那裡正是白奉甲掉落下來的地方,也是白啟畫像的雕刻所在。   再次站起身來,白奉甲環顧了一下四周,外面的情形和內心的擔憂讓白奉甲再也無法在此地安心修煉。   即便此處可以讓他快速提升實力,但顯然雪影的安危更為重要,而對於冥靈決的修煉,白奉甲已經初得要領,哪怕離開了此地,也可以慢慢修煉,更重要的是,既然已經掌握了進入此地的訣竅所在,等到事態稍稍平息,自然有的是機會再次進入此地修習。   白奉甲重新穿上自己破爛不堪的衣服,拿起地上的刀劍,一股刺骨的寒意傳到手中,幾乎讓白奉甲當即脫手。   白奉甲皺了皺眉,這是雪寂刀陪伴他十多年來從未出現過的異向,更何況連另一隻手上的痴心劍也是如此,那便顯得頗為奇特了。   一刀一劍身上的寒意很快進入白奉甲體內消散不見,重新恢復了往日的狀態。   但讓白奉甲感覺更加奇怪的是,在寒意入體的一瞬間,仿佛自己與手中的一刀一劍建立了一種神奇的聯繫一般。   白奉甲眼中一亮,將痴心劍放到一旁,右手輕點,雪寂刀應聲出鞘,仿佛是因為在涼石上擱置時間太久,雪寂刀身上的寒意較之之前更重了一些,隨著手的移動,一道寒光映入白奉甲演練,將刀前的白奉甲映得分毫畢現。   挑,劈,砍......白奉甲緩緩施展出最基礎的刀法,只感覺出刀的速度越來越快,隱隱約約能夠感覺到雪寂在咆哮,在怒吼一般。   合意,這絕對是合意!   白奉甲心中狂喊不止,不知不覺之間,自己已經到了鐵浮屠當日與他提到的刀客的三重境界的第二重,合意。   用鐵浮屠的話說,刀客的三重境界分別為承影,合意,問天。   一名優秀的刀客,用刀如若臂使,刀法通透,便達到了承影之境,在此境界,刀客手中的刀,就如同刀客的手臂一般,如影隨形,分毫不離,因而得名為承影。   而合意,則是刀客與刀之間心意相通,在鐵浮屠看來,每一把好刀都有著自己獨特的靈魂和情緒,只有真正感受到了刀的情緒,二者共鳴,方才能夠發揮出刀最大的威力。   至於問天,那也只是鐵浮屠自己的感悟罷了,用他的話說,自己窮極一生,都想要進入問天境界,至於這種境界是否存在,鐵浮屠並不確定,只是感覺在合意之境上,自己還可以更進一步,可惜的是,時間和現實並沒有給他機會。   三重境界都來自於鐵浮屠自己的感悟,作為當時江湖之中最優秀的刀客之一,白奉甲相信自己師父的認知和判斷,當然,在這三重境界之下,還有數不清的練刀之人,但顯然不在鐵浮屠的考慮範圍之內。   白奉甲心念一動,雪寂刀應念而止,左手輕撫刀身,白奉甲仿佛能夠感覺到雪寂刀在迎合自己的手掌。   但在內心狂喜之餘,白奉甲心中的疑問越來越大,尤其是在初合意的瞬間,雪寂表現出來的那股憤怒,依然讓白奉甲心驚不已。   是因為自己麼?   還是因為上一任的刀主,鐵浮屠?   又是什麼事讓雪寂如此的憤怒?   白奉甲收刀歸鞘,感受到雪寂在刀鞘之中微微的跳動,白奉甲心中暗道,「師父,我會找到答案的。」   雪寂跳動得更厲害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命運的碰撞   今晚白城的夜顯現出從未有過的陰沉。   天光昏暗,正是緹騎四出之時。   張一豐還在睡夢之中,便被人強行劫走,好歹是其母在木花前來當日便被安置在其他棚屋中,方才躲過一劫。   「誰!」習慣於抱刀而眠的王仙芝反應極快,當即挺身而起,畢竟是經歷數不清的廝殺都能成功闖過來的人。   當狼逐衛逼近他的棚屋時,王仙芝敏銳地感覺到了危險。   與王仙芝同處一個棚屋的幾條大漢被王仙芝喚醒,或持刀,或持劍,緊隨王仙芝向外突圍而出。   言敘文單騎站在巷子中,冷眼旁觀著巷子中一邊倒的局勢。   早在行動之前,言敘文就得到了木花今日屠戮所換來的所有情報,逐狼衛四散而出,很快便確定了以張一豐為主要目標的行動計劃。   言敘文的行動很快,計劃也很充足,但王仙芝的出現,成為了這項計劃中最大的漏項。   狼逐衛乃是朝廷陰蓄的王牌,選拔、訓練都是由一地駐軍負責,西北道的重任自然而然落在了兀魯爾哈的肩上,而兀魯爾哈又選中了言敘文。   可惜的是,狼逐衛雖然精良,但畢竟數量不多,當初帖木兒拿著至正帝的手令,從兀魯爾哈手中調走一批,剩下的除了兀魯爾哈之外,帳下各大將領都分得了一批,現在言敘文手中的,就是僅剩的絕大部分了。   而此行前來白城,所為只是買糧和協調與吳家的關係,言敘文並沒有帶出所有的狼逐衛,更多還是普通軍士,現在就陷入了精兵不夠的困境。   言敘文眉頭微皺,眼神卻是一亮,他的直覺告訴他,王仙芝可能就是他最後想要找的人。   王仙芝畢竟是王仙芝,單人單刀,一眾狼逐衛已經集中優勢力量開展圍殺,卻依然難以奈何王仙芝。   看著四處圍過來的蒙古軍士,王仙芝已經失去了早先的從容,雖然目前性命無虞,但如若陷入苦戰,官府的援兵隨時都有可能到來,自己等人則是孤軍作戰。   王仙芝挽了個刀花,逼開眼前的狼逐衛,手指微動,一眾大漢已經意會,只聽其中一條大漢大叫道,「老三,老八,跟我走。」與此同時,另外也有幾條大漢應聲而出,分領人員分散突圍,目的就是要利用狼逐衛人手不夠的弱點。   一眾大漢四散突圍,王仙芝身前的壓力瞬間小了很多。   機不可失,王仙芝手上招式更加凌厲,瞬間便傷了兩名狼逐衛,縱身一躍,便要向外突圍而去。   可惜的是,言敘文並沒有讓他如願。   一支羽箭破空而來。   王仙芝見機得快,抬刀一擋,羽箭擊中刀背,居然將空中的王仙芝擊回了原地。   王仙芝心中一驚,他早已經留意到了巷口的言敘文,自然也知道他便是此次行動的主使,但看其文質彬彬的模樣,居然有如此功力,一手箭術已經堪稱上乘。   讓王仙芝更加吃驚的還在後面。   王仙芝落地未穩,言敘文棄弓使刀,右腳輕點馬鞍,縱身一躍,幾個起落之間便已經來到了王仙芝面前。   古人喜歡劍舞,那是劍除了是殺人利器之外,更是君子之器,乃是風花雪月最好的落腳。   而刀不同,刀就是為了殺人而生,更沒有人會將刀作為一件玩具加以擺弄。   刀與刀的相逢,便是為了生死。   王仙芝猛喝一聲,雙手持刀,朝著言敘文的面門筆直劈去。   言敘文自然也非庸手,手中的刀與蒙古人常用的彎刀略有不同,刀口更直,刀身則略短,只是滿身的寒芒告訴王仙芝,這把刀也是一把殺人刀。   刀口一翻,架住王仙芝勢大力沉的一劈。   雖然僅僅過了一招,二人四目想對,竟然生出了幾分惺惺相惜之感。   刀與刀分開,是為了更強大的相遇。   兩人的周圍,已經成了生人絕對的禁地,隨著刀與刀的碰撞,刀氣縱橫,將一眾人等逼得越來越遠,兩側的棚屋早已經毀得不能再毀,成了一堆碎木板散落在四面八方。   王仙芝心中越來越急,被眼前敵將拖得越久,對於自己的處境就越不利,猛提一口真氣,王仙芝大喝一聲,一把刀已經朝著言敘文飛去,自己的身體則朝著相反的方向飛快退去。   言敘文眼神一縮,沒想到王仙芝居然會有這招。   江湖對敵,最忌諱的便是兵器脫手,如果一擊不中,則自己將陷入不可挽回的境地。   而顯然這一刀是無法擊中言敘文的,這把刀在王仙芝手中尚且如此,更何況現在只是單純的一把刀呢。   言敘文靈活的一閃,等著躲過飛來的刀便要追擊王仙芝。   但讓言敘文沒有想到的是,當刀從他面前擦過,隨之而過的,還有一條細細的鐵鏈。   「鏈刀!」言敘文心中一驚,顧不得追擊遠遁的王仙芝,矮身一閃,剛才迎面襲來的刀,又從其頭頂飛了回去。   王仙芝站在一處棚屋之上,接過飛回的鏈刀,鄭重地看了一眼言敘文。   言敘文同樣沒有追擊,二人就這樣遙遙相對,已經將彼此視為此生的勁敵。   異變突生,一道破風聲同時驚醒了二人。   還是一支羽箭。   只是這支羽箭更快、更準、更狠。   王仙芝甚至都沒有來得及反應,羽箭已經距離自己的面門不足十步。   拔刀,刀客最基本的本領,也保命的關鍵,毫秒之差,往往能夠決定生死。   王仙芝已經儘可能的拔刀了,但他仍然沒有信心擋住這一箭,這一箭來得太突然,也太陰狠,這是純純粹粹的偷襲。   但箭客,從來不都是偷襲麼。   刀剛剛出鞘,破風聲已經停息了。   刀已歸鞘,因為再出刀已經沒有了意義。   王仙芝的手,有著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一條大漢口吐鮮血,向著地面掉落而去,胸口處,插著一直透胸而過的羽箭。   「老二!」王仙芝怒目圓睜,大呼一聲,便要朝著大漢撲去。   「大哥,走!」一聲大喝傳來,緊隨其後的,則是身體墜落地面的悶響聲。   再看那大漢,雙目圓睜,已經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王仙芝肝膽欲裂,怒而回首,朝著箭來的方向看去,卻見一個蒙古大漢騎在馬上,彎弓搭箭,第二箭便要射出。   正是邦察。   王仙芝心中一驚,無法顧及老二的屍體,強忍著傷痛縱身躍入無盡的棚屋之中,就此消失不見,而緊隨而來的羽箭失去了目標,隨之消失在茫茫的天際。   言敘文回刀歸鞘,還是打消了追捕的念頭,畢竟自己當下並沒有將他留下的實力,雖然剛才從箭勢來看,來人必定是邦察無疑,但二人在兀魯爾哈帳下效力之時,有些事情頗為不對付,更讓言敘文打消了在邦察的注視下追擊的想法。   戰鬥結束,不斷有人走進巷子,向言敘文匯報著最新的戰況,除了張一豐被捕之外,其他攏共抓了不下一百來人,而隨同王仙芝出現的一條大漢同樣身在其中,可惜在狼逐衛抓到他之下,便已經舉刀自殺了。   言敘文看著眼前密密麻麻跪著的流民,嘴角微微露出一絲嘲諷,誰說狼逐衛不堪一擊,徒有其表,關鍵還得看在誰手上。   帖木兒雖然得了個西北道狼逐衛總管的名號,但西北道狼逐衛真正的老子,還是眼前的言敘文。   當言敘文得知帖木兒因為抓捕幾名不知名的江湖人士,便讓從營中帶走的狼逐衛損失慘重時,震怒之餘更感可惜,畢竟每一名狼逐衛,都是他精心打磨的藝術品,誰又願意讓自己的心血因為一個庸才而毀於一旦呢。   此刻的狼逐衛,方才算是發揮了最大戰力。   潛伏,合圍,突擊,圍攻,刀陣,箭陣,盾陣......不一而足,很多疑犯根本連反抗的時間都沒有,就已經落入了狼逐衛之手,像張一豐這般在睡夢之中被捕的,更是佔了多數。   南城雖然多奇人異士,更有藏龍臥虎之稱,但終歸是流民,面對訓練精良的狼逐衛,能夠抵擋一二,已是難得。   木花一臉陰沉地站在巷子的一側,言敘文要調動他身邊的狼逐衛,自然不能不告知他行動的計劃,只是他很後悔跟了過來,眼前的場景無疑讓他顏面掃地,感受著周圍同僚有意無意掃射過來的目光,木花只感覺無地自容。   言敘文策馬過來,仿佛故意掠過木花一般,冷聲朝著其它一眾將軍吩咐道,「將抓捕的人全部帶回去,由各營分別審訊,今日將訊問結果匯總到本將軍處,由本將軍上奏大將軍。」頓了頓接著道,「審訊時請吳大人也派人來,訊問後就交給他自己處理吧。」   平日裡言敘文便頗得兀魯爾哈信任,經過剛才一戰,更讓一眾將領心驚不已,紛紛應是,木花臉上一熱,向前問道,「言將軍,請將那個張一豐交給末將訊問。」   這是木花首次在言敘文面前自稱末將,已經將自己的姿態放的極低,既是因為此事因自己而起,更關鍵的是,通過此役,木花方才第一次認真審視起眼前這個自己一向頗為瞧不起的漢人將領。   言敘文高坐馬背,俯身朝著木花溫和地道,「木花將軍還是想想怎麼向大將軍稟報,這些雜務,就由我等分擔吧。」說完也不等木花說話,調轉馬頭朝外走去,只留下憤恨不已的木花。   未來的兩大戰神猶如流星一般,在命運的安排下,在混亂的白城之夜完成了初次碰撞。 第一百一十二章生而為人   石頭按照指引,終於在一處地堡中見到了滿身疲憊的王仙芝。   王仙芝淡漠地看了一眼石頭,轉過頭去沒有說話,哪裡還有往日的神色。   「怎麼回事?」石頭掃視一眼地堡中的場景,除了王仙芝以外,地堡中的大漢幾乎都身上掛彩,早已沒有了往日裡驕傲跋扈的勁頭。   王仙芝低垂著頭,沒有接話,一旁的老三看了一眼王仙芝,大概把情況跟石頭說了說。   「你打算怎麼辦?」出乎意料的是,石頭並沒有什麼安慰的話,只是淡淡問道。   「什麼怎麼辦?」王仙芝語氣不善,顯然石頭的話有些刺痛了他。   「你不會想要在這裡躲一輩子吧。」石頭的話有些冷,周圍一眾大漢目光不善地看著石頭,又緊而轉頭看向王仙芝。   「我他媽弟兄死了,你讓我怎麼辦?」王仙芝猛然站起身來,衝到石頭面前,揪住石頭的衣襟喝問道。   石頭一臉冷漠地看著王仙芝血紅的眼睛,半晌沒有說話。   王仙芝嘆息一聲,鬆開石頭的衣襟,再次走到原地坐下。   「你現在的樣子很像一條狗,一條剛剛出水的落水狗。」石頭平時話很少,但並不代表他不會說話,讓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他說起狠話來居然如此刁鑽和刺痛人心。   王仙芝低垂著頭,沒有應聲,反倒是老三站了起來,提刀便要朝石頭劈去。   石頭站在原地,似乎根本沒有見到老三迎頭劈來的刀鋒一般。   「老三住手!」王仙芝爆出一聲厲喝,老三轉頭不解地看了一眼王仙芝,最終還是訕訕地放下刀。   王仙芝抬起頭來,滿眼的血絲讓這個男人看起來狀態極端不好。   「我找你來並不是聽你嘲笑我的。」王仙芝冷聲道。   「我知道。」石頭突然笑道。   「你知道?」   「我自然知道你找我來是讓我想幫助你逃跑。」石頭的笑聲更大了。   「那......你有沒有什麼辦法?或者,雪影有沒有什麼辦法?」王仙芝試探著問道。   「沒有辦法。」石頭搖搖頭,態度異常堅決。   王仙芝沒有說話,只是冷冷地看著石頭。   石頭轉身,看著場中一眾大漢,淡然道,「我們確實有辦法送你們離開白城,但我們沒辦法現在送你們離開。」   場中一條大漢急道,「為什麼?」   石頭瞟了一眼王仙芝,捕捉到了他眼神之中一閃而逝的希冀,心中嘆息一聲,顯然經過此役,言敘文已經在他心中埋下了一根刺。   「因為我們不想。」石頭抬手,打斷了那條大漢想要插話的想法,「我們不想由此葬送了一個英雄。」   「英雄?」王仙芝自嘲地道,「我算英雄麼?」   石頭沒有接話,話頭一轉說道,「要我們送你們走也可以,但我想問一句,你們計劃什麼時候回來?」   「回來?」一條大漢疑惑地道。   石頭沒有理會,而是直直地逼視著王仙芝,顯然這個答案必須來自於王仙芝的決定。   王仙芝眼神之中閃現出一絲迷惘,顯然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   石頭直起腰來,抽出腰間的平正劍,場中一眾大漢連忙警戒,發現石頭並沒有什麼其他動作,方才放下心來。   石頭和王仙芝的模樣紛紛映入劍身的寒光之中,只是一個氣質軒昂,一個垂頭喪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白城之變,離之不遠,王大哥,你是想要逃麼?」石頭手腕一翻,將平正劍斜持在手中,轉身朝著王仙芝問道。   「逃,不逃又能怎麼辦?」王仙芝悲戚地道,「現在官府撒下了天羅地網等著我們,這兩天我們已經死了六七個兄弟了,六七個啊,那是六七條命啊。」王仙芝的話音,越發地激動起來。   當日言敘文看形勢不利,並沒有選擇追擊王仙芝,但並不妨礙他要求吳法言調動城衛軍圍捕其他一眾人等。   捕獵,尤其是捕殺猛獸,狼群最好的辦法就是圍而迫之、各個擊破。   王仙芝毫無疑問是猛獸,而且是最強大的那一類,但其他大漢正是他的弱點,每一個都是他的牽扯,這一點從當日王仙芝看著老二死的反應便讓言敘文找到了擊倒他的辦法,他終歸會現身,哪怕不現身,等到他的兄弟們都死光死絕了,王仙芝,終究將成為擺在他言敘文砧板上的一塊肉。   石頭揮動手中的平正劍,只見劍身划過一個完美的弧線,直接插在了王仙芝身前。   「王仙芝,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吧。」隨著石頭淡漠的聲音,王仙芝愣然抬起頭來,正好可以平視光寒的劍身中倒映出來的自己。   愣愣地看了半晌,王仙芝嘆了一口氣,轉過頭去。   「你們的命是命,白城老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麼?」只聽石頭厲聲道,「你兄弟死了,你會成為這幅鬼樣子,那你想像過,白城每天都有那麼多人無聲的死去,不說過去,就這兩日,因為糧食的事情,又有多少人因我們而死,他們的親人呢,是不是也是你這幅樣子?」   石頭的每一句話都仿若釘子一般刺入王仙芝的心中。   王仙芝猛然抬頭,眼神之中爆出一道寒光,「蒼天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苟且保命,我們除了能保住自己的命,其他和我們有何相干?」   石頭直直看著王仙芝,半晌方才搖頭冷笑道,「蒼天不仁,更需萬民奮起,掙脫自由。」嘆息一聲接道,「沒想到往日豪俠任勇的王仙芝,王大俠,居然會說出這番話來。」   石頭走到王仙芝身前,單手將平正劍拔了出來,抬劍指向王仙芝冷冷地道,「你有你的選擇,我不怪你,但生而為人,都有自己的角色,你想在這個世道扮演什麼樣的角色,也是你的選擇,接下來我只問你一個問題。」   王仙芝抬頭看向石頭,絲毫沒有在意就橫亙在自己面前的劍身,仿佛在等待著石頭的問題一般。   「你是願意為了自己死去的兄弟,還有因為我們而死的幾百流民而留下來,幫著他們復仇,還是自己一個人灰溜溜地逃離白城,在這亂世之中保全一條狗命?」石頭手中的劍很冷,他的話語更冷。   一眾大漢聽到此處,怒氣更盛,挽起袖子,提起武器便朝石頭衝了過去。   王仙芝沒有理會,石頭的眼睛始終直直地盯著王仙芝,只是手中的劍卻沒有停歇,只見石頭挑擋不停,一眾大漢居然沒能近了他的身,反而身上不時掉落一些衣角碎布。   「夠了!」王仙芝冷冷地道。   一眾大漢自知不敵,此刻王仙芝放話,訕訕地收起武器,退到一旁。   王仙芝撥開橫亙在自己面前的平正劍,站起身來,朝著石頭冷冷地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石頭揮劍不止,只見石沫紛飛,瞬間便刻出一個大字。   石頭收劍歸鞘,轉身朝著地堡外走去,邊走邊冷冷地道,「王仙芝,送你一個字,望你深思。」   臨到出口,石頭轉身接到,「今夜子時,我在城西胭脂鋪等你,你來,我等你,如果不來,明日亥時,城南棺材鋪,我安排人送你出城。」   王仙芝眉頭微皺,緩緩轉身卻沒有和一眾大漢一起圍觀石頭留下的刻字,早在石頭收劍的剎那,王仙芝已經知曉他所刻何字。   「人!」   一眾大漢看著洞壁上的大字,一時無聲,只聽到身後的王仙芝輕輕嘆了口氣。   當張一豐再次醒來時,身上已經沒了一塊好肉,輕輕一動,仿佛身上這些零件都快散架一般。   「嘶!」腿上猛然傳來一股劇痛,讓張一豐疼得吸了一口涼氣,卻感覺疼痛感越來越強。   不顧手指的劇痛,伸手從身側抓起一把稻草塞進嘴裡,好歹強忍著沒有叫出聲來,只是臉上瞬間便是滿頭冷汗。   意識恢復清醒,四周的慘叫聲霎時間全部朝張一豐的耳朵裡灌來。   張一豐忍過一陣痛處,連帶著口中的血水,將稻草勉強吐到嘴外,費力扭頭打量一番,才發現自己身處的牢房還算乾淨,顯然是牢裡專門給自己留了一個單間。   張一豐苦笑一聲,心中大罵王仙芝,但也只能怨自己倒黴,當年得罪了那個潑皮無賴,本來以為小事一樁,卻不想等到了現在還自己一個現世報,只可惜平日裡跟著老娘念的那些經都白念了,就是不知道自己的老娘現在如何了。   張一豐不自禁的流下淚來,這個平日裡無賴模樣的邋遢漢子,卻讓牢頭現在吃了不少苦頭,都是平日裡的苦哈哈,這牢頭還和張一豐打過幾回照面,無冤無仇,今日上頭下了死命令,要撬開張一豐的嘴,這牢頭本著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原則,使了渾身解數,七十二般武藝都用上了,居然硬生生沒能撬開則個無賴的嘴。   這牢頭都在懷疑,到底是什麼支撐著眼前這個混混無賴,甚至於能夠從狼逐衛的手下扛下來,想到這兒,又不禁抱怨去那個狗屁上司,佔著自己是蒙放的親信就作威作福,居然扔給自己這麼一個燙手山芋。   想到這兒,牢頭輕嘆一聲,端著一碗清水走了過來,隔著木欄放在地上,溫聲笑道,「我說瘋子,我知道你知道,你又何必受這份苦頭呢。」   張一豐勉強轉過頭來,看了牢頭半晌,只看得那牢頭渾身不自在,正要問話,卻見張一豐突然吐出一口血痰,只是可惜力氣不濟,倒有一半吐在了自己身上。   「因為老子是人。」 第一百一十三章白家隱秘   白奉甲收拾停整,重新開始探索所處的洞穴。   這次探尋,白奉甲專門用上了在風雨間中訓練所學的各種機關學,這是風雨間的入門課,也是離開風雨間最重要的一課。   但讓白奉甲失望的是,一路探尋過去,所學的各種機關術運用了個遍,卻幾乎沒有什麼大的收穫。   正在白奉甲失望之際,腦中靈光一閃,從新來到白呈奉墓前。   認真朝著白呈奉遺體行了叩拜大禮,心中默禱,以水晶棺蓋為底,將白呈奉的屍體搬到棺蓋上,緩緩在水晶棺材中摸索起來。   白奉甲眼睛突然一亮,運用風雨間機關術,在棺底上不同方位連拍九下,身形立即退後十步之遠,雪寂刀已經出現在手中開始戒備起來。   不出白奉甲所料,片刻之後,棺底開始發出吱呀的響聲,整個水晶棺開始緩緩向外挪動。   白奉甲等了一陣,等到水晶棺徹底停止了響動,持刀來到棺材停放處,果然見棺材後漏出了一塊整齊得不可思議的石門。   白奉甲沒有妄動,定睛細看,卻見石門上赫然寫著一行大字,「非白家子弟,非生死存亡關頭,不得擅啟!」   大字旁邊還附著一行小字,「妄入著死!」   白奉甲苦笑,自己顯然是符合白家子弟的要求,但眼前是否屬於生死存亡關頭,自己說是,只是不知道白辰老祖宗是如何界定的。   思慮片刻,白奉甲仍然決定打開這扇門,這已經是目前離開此地唯一的希望了,白家的老祖宗並沒有給白奉甲留下太多的選擇。   按照白奉甲的考量,白家老祖精心修建此地,只留下了進來的通道,而沒有指示出口何在,要知道當年每代族長前來傳功,肯定不會只進不出,所以很可能出口就在此地,但按照門上所寫,又仿佛並非如此,只是事到臨頭,也只能咬牙一試了。   石門很輕鬆地打開了。   看著緩緩上升的石門,白奉甲感覺有些不可置信,這一結果與石門上措辭嚴厲的警告截然不同,既沒有動用任何的機關術,也沒有任何的驗證,就輕輕鬆鬆按下旁邊的一個按鈕便打開了,讓白奉甲都有些懷疑石門上所寫根本就是嚇唬不知情的後人的。   白奉甲看著漆黑的洞口,掏出懷中已經晾乾的火摺子,搖晃出火苗,咬咬牙緩步走了進去。   小沐等了半天,依然沒有等到自己被撲倒,緩緩睜開眼,卻發現眼前已經空無一物,剛才撲向自己的巨狼正在身側垂死掙扎,身上插著一截斷開的樹枝,巨口之下也淌著一灘刺目的雪跡,鮮血之中還夾雜著一些冒著熱氣的碎塊,看樣子卻是被人生生用樹枝刺穿了身體,順帶震碎了內臟。   小沐一愣,環顧四周,才發現所有的巨狼在那頭白狼的帶領下,全都齜牙咧嘴地朝著一個方向警惕著,   一陣張狂的笑聲從雪線後傳來。   小沐眉頭微皺,只感覺這聲音有幾分熟悉,身後的白蓁蓁輕輕走到他身邊,顫聲說道,「是那和尚!」   小沐這才反應過來,的確是淨清和尚的聲音,看來現在局勢越發不利,原本以為會喪生狼口,卻不想現在又來了另一頭惡狼,而且小沐異常清楚,淨清和尚,可比眼前的群狼更加兇惡萬分。   笑聲並沒有持續太久,便見一個身影緩緩出現在雪線之上。   看著那道身影,小沐和白蓁蓁心頭微動。   人是淨清沒錯,但出現的卻只有半個淨清。   準確來說,是淨清和尚拖著殘廢的身體出現在雪線之上,看來雖然在雪崩之中撿回了一條命,但淨清和尚也付出了代價,這個代價,可能就是他的身體。   淨清和尚杵著手中剩下的半截樹枝,說是樹枝,卻比一般的小樹樹幹還要粗壯幾分,看樣子卻和地上瀕死的巨狼身上所留的樹枝原屬一體。   小沐心中微震,看樣子這淨清賊禿雖然殘了半拉身子,但功力卻絲毫沒有受到影響,遠遠相隔,依然能用半截樹枝宰掉一頭兇悍無匹的巨狼。   淨清的速度很慢,好在受雪崩影響,山上的浮雪已經順著雪流滾落了大半,手中的半截「拐杖」支撐著他的身體朝著小沐等人挪動,上半身每挪動一步,都要艱難的帶動著下半身向前跟上。   仿若眼前的狼群在他眼中根本不存在一般,淨清朗聲笑道,「小丫頭,看來還是佛爺與你有緣啊。」接著又朝著小沐笑道,「小子不錯,還有幾分膽色,果然是佛爺精心挑選之人。」   白蓁蓁心底一沉,剛才看到狂獅的衣服套在巨狼腿上,心中已感不妙,現在淨清和尚又出現了,更是叫苦不迭。   而小沐則是心中狂跳,淨清和尚說他是其精心挑選之人,自己被其從喇嘛寺擄走,當時就感奇怪,若是淨清和尚貪財好色,原本只需要擄走白蓁蓁,最次也是擄走司馬香,沒想到居然將自己視為了目標,若是淨清和尚順手想要增加一個砝碼,也實在說不過去,現在聽這和尚這麼說,小沐心中一時之間泛起諸多猜測。   白蓁蓁看著越來越近的淨清,尤其是看到他殘了一般的身子,一張俏臉嚇得雪白,身體更是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起來,伸手暗中拉著小沐的衣角輕輕搖晃兩下,帶著懼意低聲道,「我們快走!」   聽到白蓁蓁的話,小沐回過神來,無論淨清和尚抓自己是出於什麼目的,這賊和尚顯然並非良善之徒,還是遠離微妙。   自身後從白蓁蓁手中接過匕首握緊,小沐微微點了點頭,趁著狼群注意力全在淨清和尚身上,也不轉身,帶著白蓁蓁緩緩向後退去。   小沐二人的動作自然沒能逃脫淨清和尚的眼睛。   只見淨清嘴角扯起一絲冷笑,抬手便要將手中僅剩的半截「拐杖」扔出。   那狼群卻也不是善茬,只聽為首的白狼嚎叫一聲,群狼悶聲應和一聲,紛紛朝著淨清撲去。   淨清和尚暗道倒黴,雖然心中不懼,但也只得收回手中想要扔出的樹枝,應付起飛快奔到他面前的狼群來,只得眼看著小沐二人越退越快,漸漸消失在雪線之下。   二人在危險面前,倒也忘了之前的齷蹉。   小沐也仿佛忘了腳上疼痛一般,在白蓁蓁的扶持之下,居然也逃得飛快,冷冽的寒風之中,從白蓁蓁身上不時傳出一股幽香浸入小沐心脾,一時之間倒讓小沐精力又恢復了幾分。   小沐一雙眼睛不時朝著身側的白蓁蓁掃去,心中更是暗暗稱奇,若是說眼前的女孩沒有古怪,打死小沐也不相信,不說剛才那白狼見到白蓁蓁時的異樣,就說這股透體的幽香,便已經是讓人心動不已的異象。   白蓁蓁很快也覺察出了小沐的異樣,微一愣神,才反映過來自己一路奔逃,在這寒冷的天氣之中,鼻頭居然微微見汗,心中暗叫一聲糟糕,連忙扔開小沐的手臂退到一旁。   小沐狀若無事,驚訝地朝著白蓁蓁問道,「怎麼啦,還不快走?」   白蓁蓁警惕地打量了小沐兩眼,伸手朝小沐道,「把匕首給我!」   小沐微微一愣,更加堅定了自己的判斷,沒有絲毫猶豫,甩手一拋,將手中的匕首拋到白蓁蓁面前,狀若平常地道,「怎麼啦?」   白蓁蓁警惕地撿起地上的匕首,心中微定,平復心情平淡地道,「沒事,我們快走吧!」   小沐看著始終與自己保持著五步距離的白蓁蓁,使勁嗅了嗅,才發現空氣中已經沒有了那股沁人心脾的幽香,難免失落,但也知道此刻不是說此事的時候,只得隨著白蓁蓁艱難地向前走去,只求身後的淨清和尚和狼群拼得個兩敗俱傷才好。   白奉甲藉助火摺子的微光緩緩向著地道內摸去,越往內深入,發現洞壁越溼,心中微沉,難道這地道是在水底麼?   腦中靈光一閃,是了,雖然在洞中七扭八拐,但旁邊就是水潭,難道此處地道,正是在這水潭之下麼?   白奉甲並沒有就此深究,只感覺洞內越來越靜,已經遠離了入口,好在越往後走,洞壁也越來越乾燥,顯然是已經遠離了水潭。   看著火摺子越來越弱的光,白奉甲一顆心越來越沉,走到此地,已經是進退兩難,只希望這火摺子能夠多堅持片刻才好。   正在此時,白奉甲腳上卻是一滯,仿佛是踢到了什麼木棍一般。   借著火摺子的餘火,正是一個燒了一半的火把。   白奉甲心中狂喜,小心謹慎地用火摺子點燃火把,借著火把的光線,白奉甲終於看清了眼前的場景。   不看還好,一看倒讓白奉甲震驚不已,只見眼前橫七八豎,躺著無數的屍骨。   白奉甲握緊了手中的雪寂,強定心神,環顧了一下四周,才發現前方所留下的屍骨,哪怕沒有一百,也得有七八十了。   認真看了看,所有的屍骨都是骨色泛青,看樣子屬於中毒身亡,而且都是手中帶刀,樣式與外面洞中白家親衛的武器一般無二,難道這裡的都是當時的白家親衛麼?   白奉甲心頭微震,只感覺一百年前的謎團不但沒有清晰一些,反而越來越亂了。   仔細避開這些前人的屍骨,白奉甲繼續向前走去。   越往前走,屍骨越少,直到看到最後一具屍骨,卻見這屍骨同樣骨色泛青,雙手杵劍,背靠巷壁而站,好歹支撐著身體不倒。   白奉甲湊近打量,卻見這屍骨一側,仿佛留有什麼訊息。   白奉甲退開一步,手掌微動,一股內力隨掌輕動,將巷壁上的浮灰掃除乾淨,只見上面赫然留有一句話:   「白家隱秘,實在可笑!」 第一百一十四章隱秘的背後   白奉甲眼神一縮,緊接著朝後看去,只見巖壁上還有幾行小字,大意是眼前之人姓蒙叫青,隨白呈奉進入啟辰山,後來得到機會進入此地,想要探尋所謂的白家隱秘,卻被困於此處......   字跡越到後面越潦草,事情並沒有交代完,顯然此人當時在寫字之時,時間較為倉促,只怕是寫到後面中毒已深,只得停止。   白奉甲心中疑惑更甚,腦中靈光一閃,突然想起醉香樓密檔之中記載的內容,這蒙家同樣是曾經白下十六姓之一,而蒙家現在卻是吳家忠心耿耿的鐵桿,現在吳法言的正妻正是姓蒙,按常理而言,非特殊關係,吳家絕不至於安排自己的家主繼承人取一個毫不相關的女子,只能說明兩家關係非常。   現在死者叫蒙青,偏偏又是在那場決定性的內亂之中跟隨白呈奉來到了此地,而且目的還是探尋所謂的白家隱秘,讓白奉甲不得不懷疑其中有詐。   白奉甲帶著滿心疑惑,繼續向前走去。   就在蒙青身死之地不遠,白奉甲再次看到一道石門。   白奉甲心中微驚,這道石門與此前入口處的石門完全屬於兩種類型,眼前的石門乃是機關術中最難破解的鎖龍石,而且看模樣乃是自行啟動,將內外完全隔絕了。   白奉甲疑惑稍解,看來蒙青一行人絕對是進入過門後世界,只是在逃脫之時,被這道鎖龍石困在了這截地道之中,最終因為某些原因而身死於此。   白奉甲走到鎖龍石前,不由得心中嘆息一聲,沒想到自己居然遇到了機關術中的頂級機關,看來前路已經被徹底鎖死了,如此一來,自己便不得不退回洞中另尋出路。   正要往回退走,白奉甲突然一愣,急忙回頭,卻見鎖龍石的一角上有著一個小洞,這與當年在風雨間中所習完全不同。   按照當年教習的說法,鎖龍石為了確保安全,一般都會用一塊完整的巨石打磨而成,決不允許有絲毫裂縫,以免被人用蠻力破開,而且除非有當初的設計圖紙,否則基本上是碰之則死,世間沒有完全相同的兩塊鎖龍石,也註定了鎖龍石就是見之則退。   而眼前這道鎖龍石,上面居然特意開了一個小洞,難道是什麼特殊設計麼?   白奉甲思慮片刻,卻不得其要,正要放棄,心頭卻突然一動,將懷中所放白家族長印信取出,印文朝內向裡插去。   「果然!」白奉甲狂喜,印璽插入之後,眼前的鎖龍石居然慢慢抬升,看來手中的族長印璽正是這道門的鑰匙。   想來也只能怪蒙青等人倒黴,鎖龍石非觸動機關不會啟動,現在來看自然是蒙青等人自尋死路,導致活活被困死於此。   鎖龍石後的仍然是一處洞穴,但讓白奉甲失望的是,裡面除了一處高臺,居然空空如也,仿佛這道鎖龍石機關就是一道擺設一般。   白奉甲強定心神,不斷告訴自己只是前來尋找出路的,小心謹慎地朝洞內走去,生怕觸動了當年蒙青碰到的機關。   高臺並不算高,共有九級雙臺,第一臺上設有八面,面上專門刻有浮雕,無非是一些當年白啟闖蕩中原、隱居崑崙、獨創神功、起兵作戰、築造白城等英雄事跡,這些內容白奉甲早在風雨間中已經學習了不下百十來次,甚至連畫面都已經記憶得滾瓜爛熟,此刻自然不陌生。   白奉甲草草看過,猜測這高臺可能是專門為紀念白啟而設,於情於理倒也說的過去。   與第一級不同,第二級臺上只是一根漢白玉柱,面上空無一物,只有柱頂仿佛放置了什麼東西一般。   白奉甲小心謹慎地走上臺去,並沒有預想之中的各種機關暗器。   那物件顯然在此地放置時間已久,面上已經覆上了厚厚的一層灰土。   白奉甲小心打量一番,輕輕吹去面上的浮灰,才發現眼前居然是一本純玉質的書籍,玉面上用金箔墨寫了一些言語,單從攤開的一頁來看,還繪有圖案。   白奉甲心中嘖嘖稱奇,單從這玉書的製作來看,就已經顯示出當年建造者的用心程度。   湊近細看,白奉甲心中咯噔一下,嘴不由自主地張開,差一些便要驚呼出聲,原來那玉書上攤開一頁所繪插圖,赫然正是白蓁蓁的模樣。   白奉甲很快緩過神來,這玉書在此地放置,至少也得有百年歷史,那是白蓁蓁還不知道在哪裡呢,又怎麼可能有人未卜先知為其如此鄭重其事地畫像。   白奉甲細心擦去玉書上的積灰,卻見畫像旁還落有一款小字,「聖母白諱巧音之像。」   白奉甲心中悚然一驚,白巧音,按照風雨間的記述,乃是始祖白啟的同胞妹妹,相傳其為白啟築造白城助力頗多,只是這樣一位傳奇女子,居然沒有在風雨間中留下一張畫像,現在在此看到,讓白奉甲如何不驚。   而且看其文字記述,乃是某人之母,此地乃是二世祖白辰所築,顯然留下此書至少也是白辰所默許的,至於其中有何陰私,白奉甲此刻難以盡知。   白奉甲將玉書從新翻到第一頁,玉書很薄,前後也就十來頁的模樣,從頭翻閱,記述的都是白家始祖白啟當年事跡,但讓白奉甲好奇的是,與風雨間的記述完全不同,這玉書之中還著重記述了一人,正是白巧音,著墨甚多,幾乎白啟的重要階段都有她的存在。   白奉甲仔細打量著白巧音的畫像,見其模樣與白蓁蓁幾乎九分相似,只是眼角多了一顆痣,更添幾分風韻。   白奉甲心中嘆息一聲,正要翻頁,餘光卻見其衣襟之上仿佛還有記述,凝神細看,果真還有一行小字,乃是用微雕而成,「啟辱我母,此恨難消,辰!」   白奉甲猛然後退兩步,心中翻起驚濤駭浪,辰,顯然正是白辰,其乃白啟唯一的兒子,從此記述來看,白巧音正是白辰之母,如此說來,白辰豈非白啟侮辱白巧音所生,有此等陰私,難怪風雨間會一張白巧音的畫像也無,只是白辰在此專門設置祭臺,恐怕除了祭奠其母之外,也有迫於家族力量,平衡白啟影響力的可能性。   強行按下心頭的驚駭,白奉甲再翻一頁,與此前不同,此頁之後,全文都是在記述白巧音的事跡,更加令白奉甲震驚的是,按照記載所述,這百巧音也是天賦異稟,雖然無法習武,卻有過目不忘之能,乃是當年白啟偷師中原武林的一大助力,更為關鍵的是,這白巧音身具異香,能讓人聞之忘懷,助人痊癒傷痛,在白啟起兵之事,對白啟座下十六位將軍都有頗多恩惠,乃是白下十六姓最為擁護之人,而且其與自然天然相親,座下便有一頭荒野蒼狼為之護衛左右,頗為神異。   白奉甲心頭微愣,按照這番描述,這白蓁蓁不就是翻版的白巧音麼,只不過現在能夠看出來的,就是白蓁蓁身具異香一事,其他方面倒是尚未可知。   再翻一頁,卻是白辰的一則警告,所記之事更讓人駭然,乃是白家家主一脈乃是白啟兄妹二人所生,血脈天然存在缺陷,越是血統純正之人,修習武功越是便利,但以白辰所知,自身武功精進一分,衝脈便萎縮一分,導致氣穴成為修行命門,留下此言,正是為了警告後人注意此事。   白奉甲情不自禁摸了一下自己的氣穴,倒無什麼不適自感,暗自搖搖頭,可能自己就屬於那血統不正之人吧。   接著往下看去,卻是一幅地圖,圖上標記一點,卻沒有其他交代,白奉甲認真看了看,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心中奇怪,但也不甚在意,只是將圖形牢牢記在心中。   此後記述但也不是什麼稀奇之事,關於白巧音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交代,倒是最後一頁寫著一句話,「此書留於後人,切勿移動!」恐怕未嘗沒有讓白家後人知曉此事,為白巧音正名之意。   白奉甲搖搖頭,看來此地乃是專門建造,環顧四周也無其它物事,反而顯得入口之處的石門是故意恐嚇,只是不知道當年那蒙青進入此地之後又有何遭遇,落得個活活困死的結局。   白奉甲一時之間有些出神,雙手不由自主移動了一下臺上玉書。   異變突生,只見白奉甲機緣巧合之間打開的鎖龍石猛然一震,開始緩緩降下,白奉甲心中一驚,便要向外躍出,突然腦中靈光一閃,那蒙青顯然也是進入了此地,而且極有可能是想要將這玉書帶出,方才降下了鎖龍石,而看這鎖龍石下降速度極為巧妙,以白奉甲的速度,絕對可以逃出去,那蒙青是白呈奉手下大將,自然也不例外,只怕這一出去反而正是蒙青的真正死因。   白奉甲定住身體,靜靜地等著鎖龍石落下,果然洞中什麼也沒有發生,顯然這是一個反常規的陷阱設置。   只是這鎖龍石落下,也將白奉甲自己困在了其中,心中嘆息一聲,自己真是倒黴不斷,剛剛逃脫生天,又入了另一個生死局中。   白奉甲無奈,看著那玉書自動歸位,在四周認真查看起來。   一則是為了找出出路,二則是想知曉入口石門處那句「非生死關頭不得擅啟」到底是何用意。   這隱秘背後,反倒更顯詭異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白家寶庫   但讓白奉甲失望的是,四周仔細轉了一圈,除了石壁還是石壁,既無出路,也無其他東西。   白奉甲重新回到高臺之處,坐在臺下認真復盤起來,當年白辰費盡心機修建此地,外面乃是白家歷代族長傳功修習之地,空無一物尚且可以理解,但在那洞穴之內,又重新修建了這一處洞中之洞,還留下了兩句莫名其妙的警示,如果那第一句是針對此處高臺上的隱秘而言,非白家子弟不可入內尚且可以理解,擔心隱秘洩露出去,引發家族根基動蕩,但後一句話就實在無法解釋了。   難道是讓生死存亡之際進入此地等死麼?   如果不是白奉甲進來之前專門背了兩條魚,恐怕接下來白奉甲又將回到之前在牢籠之中的日子了。   實在不對勁,白奉甲無法說服自己接受這一結果,咬咬牙站起身來,從新將那玉書翻閱了一遍,除了那副地圖意有所指之外,其他都是平常,看不出有什麼線索之類。   白奉甲不甘心,圍著高臺認真轉悠了起來,到了最後,不得已,白奉甲只得認認真真打量起臺上的八幅浮雕。   果然有問題,白奉甲心中一喜,幸好自己當年在教習授課之時沒有糊弄,和其他間內弟兄一樣,白奉甲曾經也奉白啟為英雄,都盼著自己有一天能成為白啟一般的一方英豪,只可惜這一日所見,已經讓白奉甲心中對白啟的崇拜大打了折扣。   第三幅白啟隱居崑崙自創冥靈決的浮雕上,白啟打坐之時,雙手之中託起了一顆靈珠,而在風雨間所授圖冊之中,白啟打坐之時並無其他異物。   難道這顆靈珠便是關鍵所在?   白奉甲心頭也帶上了幾分懷疑,深怕再出現一次那玉書所設機關,只怕白奉甲就要死得不能再死了。   咬咬牙,白奉甲心頭一沉,此刻也只能是死馬當作活馬醫了,否則若是找不到出路,恐怕自己真就要困死在這裡了。   緩緩朝白啟手中的那顆靈珠按去,果然,那靈珠隨著白奉甲的手指向內縮去。   等到那石珠完全沉沒在浮雕之中,四周巖壁一起發出隆隆之聲,白奉甲心頭微震,不由得握緊了手中的雪寂,凝神警惕。   只見一道道石門震脫門上的掩飾,緩緩收入巖壁之中,露出了一個個洞穴來。   白奉甲眼神一縮,心中震驚不已,不等那些石門徹底收回,縱身一躍,來到一個露出一半的洞穴前。   洞穴不深,但其中所放之物著實驚人。   白奉甲這一輩子都沒有見過如此多的金銀珠寶。   強行按下心中驚駭,白奉甲一個一個洞穴看去,這些洞穴明顯是人工在天然石洞之中開鑿而出,估計目的就是為了囤積這些金銀。   白奉甲認真數下來,洞中一共有著九個洞穴,無一沒有堆滿金銀,只怕累計得有數百萬金之巨,照此規模,稱之為寶庫絲毫不為過。   白奉甲微一盤算,按照風雨間中所傳授的武備要訣,這些金銀保守估計都可以武裝數十萬軍士。如果風雨間將此處金銀全部取出,估計不出一年,白啟親手所築的白城,就要重新回到白家子孫手中,哦不,是從一個白家後人手中,回到另一個白家後人手中。   白奉甲看著眼前的金銀愣愣出神,倒不是財帛動人心,而是他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能,如果將這些金銀全部取出,交給雪影用來救濟現在白城的流民,又將有多少人可以靠此活命。   白奉甲甩甩頭,將這一雜念甩出腦中,不知什麼時候起,曾經一門心思幫助風雨間光復白城的白奉甲,心中雪影的分量越來越重,白城中每天都有人不斷死去的流民也越來越多的出現在他的念頭之中。   白奉甲自然知道這種念頭是危險的,但看著那些餓斃陋巷之中的流民,白奉甲心中實在無法忽視他們的存在。   回到高臺處,白奉甲放下手中的雪寂刀,學著白啟的模樣打坐起來,倒也不敢肆意運轉冥靈決,只求能夠儘快靜下心來,畢竟在這奇特之地,每一次失神都將帶來未知的風險,更何況到現在白奉甲尚未找到出去的路,更需要他靜下心來找尋,否則空有寶山,命無所依,估計他就是從古自今第一個守著如此多財寶而活活餓死的可憐蟲了。   白奉甲睜開眼睛,眼中重新恢復了清明,再次按動石珠,那些洞穴的石門又重新回到了原地。   暫時將這些金銀珠寶拋在腦後,白奉甲一門心思開始琢磨起如何逃出生天。   思量著如何逃出生天的還有白蓁蓁與小沐二人。   二人一路奔逃,奈何小沐身上有傷,加上白蓁蓁絲毫沒有修習過武功,速度實在堪憂,只是不知道身後淨清那老和尚和狼群誰生誰死,按照二人想法,自然是希望淨清和尚死了最好。   但往往事不遂人願。   只聽身後一陣狂笑,正是淨清和尚的聲音。   「兩個小娃娃,還想逃到哪裡去?」   二人心頭同時一沉,轉頭遠遠看去,正好看到淨清和尚以手為足,撐起下身已經近乎殘廢的身體,在那積雪之中居然快速如飛,足以看出這老和尚功力之深厚,在擊退狼群之後還有餘力如此前來追趕。   白蓁蓁嘴中發苦,這老和尚實在是陰魂不散,自身如此形狀了依然沒有放過自己二人。   見此場景,二人只得強行邁動已經仿若灌鉛的雙腿,希望儘可能遠離身後的淨清和尚。   一前一後,雙方距離越來越近。   白蓁蓁回頭觀察淨清和尚之際,卻見側方不遠處出現了一道白影,雖然在皚皚白雪之中看得並不真切,但依稀可以看出正是之前的那匹白狼。   小沐同樣發現了白狼的存在,心頭微沉,果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身後一個淨清和尚已經足夠難纏,沒想到此時又出現了一個勁敵,以剛才那白狼的聰慧來看,自己二人無論落入哪一方手中,都無法敵過攻擊。   那白狼站在遠處,倒也不攻擊,反而是仰天長嘯一聲,焦躁不安地看著正在奔逃的白蓁蓁二人。   見白蓁蓁二人仿佛想要改變路線遠離自己,那白狼焦急地又長嘯一聲。   白蓁蓁心頭微動,一手扯住正要向另一側逃去的小沐,也不管小沐詫異的神色,徑直朝著那頭白狼奔去。   小沐心中驚駭,疾呼一聲,「你瘋啦!」   白蓁蓁卻仿若沒有聽到小沐的呼喊一般,也不管越來越近的淨清,埋頭向白狼跑去。   小沐正要拋下白蓁蓁,心頭卻是一動,之前在雪地之中,那狼群在白狼的指揮下,處處避開白蓁蓁,只是一味攻擊自己,難道這白狼是顧及白蓁蓁的生死?如果真是如此,那現在白狼現身,只怕是友非敵,咬咬牙,猶豫片刻,還是決定跟上白蓁蓁,只希望自己二人真的賭對了。   白蓁蓁二人朝著白狼而去,身後的淨清和尚自然看到了這一幕,嘴角冷笑,手下提高速度,也緊追而去。   白狼在前方等,白蓁蓁二人在中間跑,淨清和尚在身後追,一時之間,這百年難得一見人影的逐鹿山居然有些熱鬧非凡的感覺。   看著越來越近的淨清和尚,白蓁蓁心中焦急,那白狼也察覺到白蓁蓁的危險,口中更是低嘯不已,似乎是在催促白蓁蓁加快速度一般。   近了,越來越近了。   白蓁蓁前方已經可以清晰地看到白狼嘴中的牙齒,轉頭同樣可以看到淨清和尚的面容,顯然自己二人正處於極為尷尬的中間位置。   淨清和尚朗聲大笑,「小娃娃,難不成你還想讓這頭畜生救你不成?」轉而誘惑道,「還是乖乖跟著佛爺走吧,至少佛爺不會把你當成食物對待。」   白蓁蓁面色一變,奔跑之間打量了一番不遠處的白狼,只見那白狼正焦急地用腳刨著積雪,從哪眼神之中,白蓁蓁感受到了一股從未有過的感覺,那是一種值得信任和託付的感覺。   白蓁蓁心中微定,更加堅定了心中想法,也不顧淨清和尚在身後的連連譏諷,用盡全身力氣向著白狼而去。   小沐見白蓁蓁是堅定了心念一條道走到黑,只求這白狼看在自己是和白蓁蓁一起的份上,忘了之前雪地之中的齷蹉,饒自己一條小命才好。   淨清和尚口中喝罵不止,心中卻是微驚,白狼成精一說在佛教之中並不少見,尤其是蒙古人始終堅信白狼乃是狼中聖物,是長生天的化身,即便是隨著藏傳佛教在蒙古貴族中的盛行,各宗高僧也沒有否定白狼的重要地位,反而是將其納入自身教義之中,希望更容易讓部族之中普通的蒙古人接受。   而剛才在雪地之中初見那白狼,淨清和尚便已經驚詫不已,這白狼指揮一眾狼群如若臂使,而且極其精明狡猾,智慧絲毫不弱於人類,說它已經成精絲毫不為過。剛才在雪地之中,自己對付狼群已經頗感吃力,好歹是這白狼一直沒有參與攻擊,到了後面乾脆脫身而去,讓自己到了最後終於找準機會脫身而出,沒想到卻是到這裡接應白蓁蓁來了。   但白蓁蓁與小沐二人都是他心心念念之人,淨清和尚又豈會輕言放棄,看著越來越近的二人,雙手朝著雪地一拍,整個人已經躍入了空中。   那白狼見淨清異動,嘴中低吼一聲,後腿猛然向後一蹬,身體躍起,直接越過白蓁蓁與小沐二人,朝著淨清和尚撲去。   眨眼之間,一人一狼在空中相遇。 第一百一十六章不速之客   雪影看著鳳舞猶如一道鬼魅般閃身回到醉香樓,感覺敏銳的她自然發現鳳舞換了一聲衣服,但她暫時並沒有前去探尋的想法。   回到桌旁,拿起一壺白水燒慢慢喝起來,樓下的縣尹府一如往常的沉寂和黑暗,猶如一頭吞人不見骨的異獸,靜臥於此,擇人而噬。   酒還沒有喝完,雪影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   一道人影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了醉香樓神秘無比的第四層,此刻就站在雪影身後五步開外。   雪影微微皺眉,提著酒瓶的手微微一緊,又緊接著鬆開,雙方僵持片刻,誰也沒有異動。   飛快轉過頭去,雪影嬌俏的臉上閃現出一絲難以掩蓋的喜意,面前之人乃是一個四十多歲模樣的中年男子,面白無須,容貌甚是俊美,氣質更是頗為出塵,有幾分遺世高人的模樣。   「二叔,你怎麼來啦?」雪影將酒壺放在一旁,飛快撲到男子懷中。   男子一臉寵溺地撫摸著雪影的秀髮,輕笑道,「都已經是醉香樓的大老闆了,還是這麼頑皮。」   雪影抬頭望著那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容,吐了吐舌頭笑道,「影兒在二叔面前還是一個小孩子呢。」   男子哈哈大笑起來,「好好好,二叔也希望你永遠是那個長不大的小姑娘。」   認真打量了一番容貌越來越秀美的雪影,男子輕嘆一聲,知曉這些不過都是美好的願望罷了,一個人又怎麼會長不大呢,更何況是在這亂世之中,承擔著不一樣的使命。   雪影敏銳地察覺到男子情緒的變化,轉身回到桌旁,啟開一瓶白水燒,對著男子調皮地笑道,「二叔,今天你運氣可真好,你猜猜這瓶是什麼酒?」   男子跟著雪影走了過來,神色重新恢復過來,打趣道,「難不成是我們家影兒親手釀的白水燒?」   雪影朝著男子做了個鬼臉,「就知道二叔已經看出來了,這可是綺羅姑姑離開醉香樓前釀造的最後一批白水燒。」   提起白綺羅,二人一時之間都有些沉默。   男子打破沉默笑了起來,「哈哈,那我真是運氣,你這小酒鬼居然沒有把這些好酒全都給禍禍了。」   雪影撒嬌地道,「哪有,要是被大叔知道我把這些酒都給偷喝了,還不打死我啊。」   男子指了指雪影笑道,「好你個鬼丫頭,就怕你大叔,不怕你二叔是吧。」   兩人打趣之間,樓中氣氛頗為輕鬆愉快。   「二叔,咱們有多久沒見啦?」最後還是雪影問出了這句話。   男子神色一窒,回味嘆道,「得有六七年了吧,最後一次還是你回間裡的時候,正好碰上見了一面。」   「時間過得怎麼快啊。」雪影抬起酒瓶,輕輕飲了一口酒。   男子玩弄著手中的酒瓶,輕聲笑道,「可不是麼,你瞧二叔,鬢角都已經全白了。」   雪影笑道,「在影兒心中,二叔永遠是那麼俊美。」   男子指了指雪影,「還是你個小鬼頭知道哄你二叔開心。」   敘舊終歸是會敘完的,雪影也知道,眼前的男子肯定不會是專門前來看望自己,只是一時之間真無法猜測其所來目的,雖然自雪影少時,男子就對自己頗為喜愛,只是涉及到其他事務,其自有一套原則和底線。   一瓶酒很快就要告罄,雪影手指微微玩弄著酒瓶,便已經知道餘量有多少,房中氣氛微微有些尷尬。   「二叔......」「影兒......」二人同時沉聲說道,看著彼此又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影兒你先說吧。」男子站起身來,走到一側的窗邊,看著樓下的縣尹府道。   「二叔,你怎麼來了?」雪影斟酌片刻,還是決定直接問了出來,「我知道你絕對不是專程前來看我的。」   男子晃了晃手中的酒瓶,聽著殘餘的酒漿撞擊壺壁發出悅耳的聲音,沉默片刻方道,「影兒,你能問出來,我很高興。」   雪影察覺出了男子語氣之中微妙的變化,知道男子要開始說正題了,放下酒壺,認真地看著男子的背影。   「小沐與你什麼關係?」男子的聲音儘可能保持著平靜,但雪影仍然聽出了一些別的意味。   「二叔,小沐怎麼啦?」雪影並沒有打算欺瞞,關鍵也不需要欺瞞什麼。   男子轉過頭來,輕聲問道,「影兒,你直接說與你有何關係就是,希望你不要欺瞞二叔。」   雪影愣了愣,輕嘆道,「二叔還信不過影兒麼?」沒有等男子回話,雪影緊接著說道,「影兒這些年在白城暗中安置了不少流民幼兒,這個小沐正是其中的一個。」   無論男子是如何回答剛才的那個問題,對於雪影來說,都是一道會感到失望的答案,所以還不如不讓男子回答為好。   「他現在在哪兒?」男子問出了最關心的問題。   雪影詫異地看了看男子,心中不解為何男子對於小沐如此關心,但她沒有探究太多,搖搖頭實實在在地回答道,「二叔,我現在也不知道他在哪兒,少年團的人也在找他。」   「少年團?」男子眉頭微皺。   雪影嘴角露出一絲自豪的笑容,「就是那幫流民少年自行組織的一個團體,算是一個小幫派吧,都是這些年收納的流民少年。」   男子眉頭緊皺,心中暗暗思量雪影此話的含義,思忖片刻,還是問道,「小沐去刺殺城南孫大掌柜的,影兒你知曉此事麼?」   「什麼?」雪影猛然轉頭,滿臉不可置信。   男子鬆了一口氣,多年的老江湖,自然有很多辦法判斷一個人有沒有說謊,眼前的雪影絕對就屬於沒有說謊的那一類。   「好了影兒,這事便到此為止吧,如若你找到小沐,一定要管住他,免得牽連到你。」男子眉頭舒展,叮囑道。   雪影聽出男子話中有話,正要追問,卻見男子伸手阻止了雪影的話頭,緊接著說道,「影兒,記得,今天我沒有來過這裡,你是知道間裡的規矩的。」   雪影注視著轉身離去的男子,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二叔,你來白城,所持的是風雨令,還是風火令?」   男子身形微頓,一閃身消失不見,只留下細不可聞的三個字,「風雨令。」   雪影眉頭微皺,心中的不安更甚了。   此刻的縣尹府也並非表面上那麼平靜,仿若沉寂的海面之下,暗流洶湧。   吳法言看著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男人,輕喝一聲,「你瘋了,不是不讓你來這裡見面麼!」說完朝著窗戶前走去,四處打量起來。   男子旁若無人地走到一條圈椅前大馬金刀地坐下,只是矮胖的身體放在同樣矮胖的圈椅之中,略帶幾分滑稽的色彩。   「放心吧,沒人監視著,你還信不過我的實力麼?」男子抬起茶几上的茶壺,抬首猛灌了一口。   吳法言關上窗戶,面色難看,「說吧,什麼事?」   「我的縣尹大人,沒事就不能來看看你麼?」矮胖男子淡笑道。   吳法言語氣冰冷,「我沒有興趣跟你開玩笑,龍大老闆!」   來人正是金錢幫的大當家,龍大老闆。   龍大老闆聽得此言,將茶壺狠狠往茶几上一頓,站起身走到吳法言身前,「吳法言,你認為我有時間跟你開玩笑麼?」   吳法言眉頭緊皺,雖然二人關係不一般,但龍大老闆如此直呼自己名字的時候並不常見,顯然龍大老闆現在心情並非面上那麼好。   吳法言反而放鬆了下來,回到椅子中坐下,溫聲問道,「既然如此,龍大老闆前來何事?」   龍大老闆看了看吳法言,冷聲道,「帖木兒怎麼知道我有個兒子?」   吳法言心頭一震,手中的茶壺不自覺地偏斜了兩分,撒得茶几上四處是水,驚道,「怎麼回事?」   龍大老闆見吳法言面色不似作偽,勉強放下心來,走迴圈椅中坐下,冷冷地道,「帖木兒抓了我兒子!」   「什麼?」吳法言更加驚駭,緊接著搖搖頭,「不應如此,你的孩子我是專門安置在特別的地方,平日裡除了特定的人前去探望之外,根本沒有其他人前去,這帖木兒又是如何知曉的?」   龍大老闆一拍桌子,「所以我才來問你!」矮胖的身體狂躁地在本就不大的書房之中兜起圈子,扭頭朝著吳法言怒道,「當日你我二人結盟,為了表示誠意,我專門將兒子送到你手裡,既是作為信義,也是希望你多多照顧。」龍大老闆的話中滿是嘲諷,「沒想到堂堂的縣尹大人,居然在自己的地盤中,連一個小孩子都看不住!」   吳法言知曉龍大老闆此刻定然心中狂怒,眼下還是強忍怒意的結果,更讓吳法言深感有愧的是,這件事顯然已經發生了一段時日,手下的人居然一點風聲都沒有聽到,更沒有報給自己,其中透著頗多詭異,只得帶著歉意溫聲道,「出了此事實在出乎我的意料,但既然情況如此,我們只需要將孩子救出來就好了。」   龍大老闆轉頭一臉不善地看著吳法言,冷聲道,「哼,說得容易,那吳大人倒是告訴龍某,這人該怎麼救才好。」   聽到這話,吳法言一時之間也犯了難。   看著眉頭緊鎖的吳法言,龍大老闆甩了甩衣袖,狠聲道,「既然人是在縣尹大人手中丟的,自然應該由縣尹大人找回來。」頓了頓,又緊接著說道,「如若不然,等帖木兒帶著孩子找到我的時候,就別怪兄弟我不講情義了。」   吳法言正要勸解,卻見龍大老闆猛然轉頭看向窗外,低喝一聲,「誰!」 第一百一十七章波詭雲譎   龍大老闆探出身去,卻見一條黑影快速朝著後宅竄去。   黑影速度很快,龍大老闆想要追趕已經來不及了,只得作罷,卻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了。   「看清楚是誰了麼?」吳法言一臉焦急地看著龍大老闆。   龍大老闆看著焦急不已的吳法言,心中好笑,搖搖頭嗤笑道,「看來吳縣尹處境堪憂啊。」   吳法言不放心地探出身子打量了一番,確定沒有人在外偷聽,方才再次關上窗戶,「這要是被外人知曉咱們二人的關係該如何是好。」   經此一事,龍大老闆來時的怒意已經消解了大半,端起茶壺再喝了一口,方才緩聲道,「放心吧,此人一來便被我發現了,雖然知道屋內有人,但具體是誰,諒他也不知道。」   聽到這話,吳法言面色舒緩了幾分,大鬆一口氣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龍大老闆有些好笑地看著吳法言惺惺作態,卻也習慣了此人如此,只是偶爾顯露的崢嶸讓龍大老闆並沒有如其他人一般輕視這個所謂的紙糊縣尹,畢竟只要是白城人都知道白城真正的當家人是吳清源這個老不死的。   龍大老闆站起身來,淡然道,「是誰盯著縣尹大人龍某不感興趣,更沒有興趣幫縣尹大人當探子,相信縣尹大人自己能夠搞定。」   看了一眼依然帶著幾分驚慌的吳法言,龍大老闆接著道,「我只希望縣尹大人儘快將我的兒子給救出來,不過話說在前頭,這次龍某絕不會再將孩子託付在你手中。」   不等吳法言回答,龍大老闆擲下手中茶壺,一閃身,屋中已經不見了身影。   等到龍大老闆走了片刻,吳法言仿佛剛剛回過神來一般,將傾倒在桌上的壺蓋撿起來,緩緩蓋在茶壺上,嘴角露出一絲輕笑。   帖木兒這幾日心情都不錯,新鈔的事情算是穩步進入了正軌,在言敘文和吳家的雙重推動下,各方嚴格按照當日定下的規矩,一分錢一分貨,一筆一筆地做著交割,軍方的糧袋子滿了,各種所需的軍需物資都購置得七七八八,吳家算是大出血,但對於吳家自身來說並不算是傷筋動骨,畢竟還有一眾小家族在底下等著挨刀,新鈔在市場上的流通量越來越大,在吳法言按照之前救命三策的約定,由一些家族讓渡出一部分族中儲備,勉強衝淡了商人躉貨的影響,雖然難以完全穩定新鈔的市值,但好歹已經是讓各方都交代的過去了。   只是由此一來,白城之中的糧棉物資幾乎都被軍方席捲得七七八八,百家盟的一眾豪商雖然並沒有如預想之中的大賺一筆,但至少是比平日裡規規矩矩做買賣強了不少。   只不過人心是難以滿足的,一些人滿意了,總會有一些人失意。   帖木兒沒有心情管是否有人會失意,反正他挺滿意現在的結果,給朝廷的奏章已經寫好,就等著數著日子遞上去就可以了。   一個兼具漢人和蒙人面容特徵的小男孩搖搖晃晃地走了進來,濃眉大眼,骨骼粗壯,高額翹鼻,頗為神俊。   「帖木兒叔叔。」小男孩奶聲奶氣地朝著帖木兒叫了一聲。   帖木兒放下手中的筆,輕快地應了一聲,走上前來一把將小男孩抱了起來,揮揮手示意跟在身後的奶娘出去,暢快笑道,「小三是不是又調皮啦?」   這孩子赫然就是鳳舞的孩子,同樣也是龍大老闆的孩子。   「帖木兒叔叔,小三很乖的。」小男孩在帖木兒同樣稚嫩的臉龐上親了親。   「叔叔相信小三。」帖木兒對於小男孩的喜愛溢於言表。   「叔叔,我什麼時候可以回去啊,我想我娘了。」玩鬧片刻,小男孩嬌聲問道。   帖木兒神色一窒,轉顏笑道,「小三乖,來時叔叔不就答應小三了,很快就可以去見娘親啦。」   卻是當日帖木兒聽聞鳳舞還有一個兒子,心生一計,想用孩子要挾鳳舞幫助自己打開局面,略施小技,直接以皇帝欽使的身份,誆騙照看孩子的一幫人說自己是官府來人,要帶小三一起去縣尹府中玩耍幾天。   那房中一眾人等都是吳法言派去的人,見了帖木兒的欽使身份,當真以為是吳法言派人前來索要小男孩,自然沒有不允的道理,機緣巧合之間,倒弄得吳法言蒙在鼓裡,也不曾想蒼玄二老糊裡糊塗抓錯了人,小三的存在正好幫了帖木兒大忙,之前的無心之計反倒成了神來之筆。   只是帖木兒喜愛這孩子卻是真心的,連親了小三兩口,心中卻是暗暗發誓,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會打出小三這張牌。   門外的真金冷眼看著屋內的一幕,卻聽旁邊的邦察笑道,「小將軍還真是喜歡小孩子,如果不說,誰也不會想到小將軍本身年歲也不大。」   真金冷哼一聲,沒有應聲。   邦察詫異地看了看真金,不知道這人又發哪門子脾氣,卻不知道因為青衣秀士等人的緣故,真金對於漢人的好感幾近於無,眼前的孩子雖然頗為可愛,但顯然是一個蒙漢混血的孩子,對於真金來說卻是更加厭惡。   邦察並無此感,同樣頗為喜愛這個孩子,一有時間還經常教習他射箭的步伐和手勢,只可惜孩子太小,連小弓都握不住,否則說不定邦察真有此心收了小三做徒弟。   二人說話間,帖木兒將孩子送了出來,認真叮囑奶娘和侍衛幾句,方才打發離開。   真金二人走上前來,帖木兒笑著目送小三一行離開,方才淡淡笑道,「有什麼想說的就說吧。」   二人心頭一驚,真金猶豫片刻,還是對著主子實話實說,「小公子,兄弟們都理解不了,為什麼你會對一個漢人孩子這麼好。」   帖木兒轉過頭來,打量了一番真金,嘆息一聲道,「真金,你們還是放不下蒙漢之別啊。」   真金沒有接話,更無法接話,蒙漢一家,是元朝開國以來歷代君主都想要推行的國策,但奈何抵制壓力太大,所以一直沒有太好的效果,但無論如何,這終究是國策,沒有人會當真吃了熊心豹子膽去堂而皇之地反對。   「邦察,你來說說,要想馴服一頭烈馬,最關鍵的是什麼?」帖木兒沒有理會真金,而是向邦察問道。   出身牧奴的邦察對此自然不陌生,只是不知道帖木兒此問有何深意,也只得老老實實地回答到,「馴服烈馬,一則靠狠,二則靠慈。」   「哦,何謂狠,何謂慈?」帖木兒對於邦察是越來越滿意了,雖然只是牧奴出身,但很多見解卻是頗為不凡。   邦察認真行了一禮,恭聲答道,「狠,是指馴馬之初,需要比那馬兒更狠,敢拼敢打,耗盡其精力,讓其老老實實服從管教。」   邦察眼中放出一道精光,既仿佛回到了當年馬場馴馬的日子,又仿佛領會了帖木兒此問的深意,接著答道,「光靠狠能夠馴服一匹烈馬,但要想與它成為夥伴,在戰場上性命相託,還要靠慈,就是要關心它的飲食,皮毛,馬蹄,疾病,對它進行無微不至的照顧,方才能夠換得它徹徹底底的忠心。」   帖木兒已經忍不住鼓起掌來,連聲稱讚道,「好,好,好,邦察說得透徹。」轉頭看向真金道,「如此你明白了麼?」   真金恭恭敬敬行了一禮,「回稟小公子,我明白了,只是......」   真金還要再說,帖木兒已經伸手打住了他的話頭,「好了好了,我只是希望你明白這個道理,以後對小三,包括對張秀全他們,都能容忍一些,要想真正改變你們的認知,我並沒有抱什麼希望。」   真金微微一愣,感動地道,「謝過小公子!」   帖木兒仰頭看天,情不自禁地長嘆一口氣,「只是你們確實不知,正是這一小小的認知偏差,造成了何等的影響。」   邦察似有所悟,微微點頭。   帖木兒仿若自言自語地道,「咱們來白城雖然時日不長,但想必你們都可以感受到,白城人,甚至是吳家人,對我們都是若即若離的態度,既不敢公然反對,但要說有多親近,我看未必。」   真金皺了皺眉,接話道,「只要兀魯爾哈大將軍駐軍還在一天,他們就翻不出什麼大浪來。」   帖木兒自然聽到了這話,自嘲地搖了搖頭,緊接著道,「漢人有句老話,強扭的瓜不甜,我們部族說,強搶的狗不忠,一味使用武力,不單耗費巨大,還更加加劇了彼此衝突。」   邦察輕聲道,「這就是小將軍前來白城,並未插手太多事務的緣由麼?」   帖木兒並沒有在意這話之中的僭越之意,微微點頭,「有兀魯爾哈將軍在,白城的各方勢力只能選擇蟄伏,在暗地裡弄些還算光明的手段爭奪利益,這次新鈔推行險之又險,便是一例明證。我們強行插手城中俗務,只怕會得不償失。雖然他們不敢有造反之意,但若是哪天兀魯爾哈將軍移軍了,恐怕白城的形勢會瞬間崩壞。」   邦察奇道,「不是還有吳家麼?難道吳家也鎮壓不住?」   帖木兒嘴角扯起一抹冷笑,「吳家?」 第一百一十八章人生何為   王仙芝愣愣地坐在椅中,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一眾弟兄看著王仙芝這幅模樣,知道他正在天人交戰,但此刻的情形還是需要他儘快決斷。   「老三,你去看看大哥怎麼樣了。」幾個大漢猶豫半天,最終把老三推到了前面。   老三躊躇不決,走到王仙芝面前,正要將王仙芝叫醒,卻見王仙芝已經回過神來。   「老大,你......」   王仙芝看著一眾兄弟關切的眼神,心中更是猶豫,強笑一聲,「我沒事,只是想點雞毛蒜皮的小事罷了。」   老三面容一肅,朝著王仙芝抱拳道,「大哥,無論如何,我們兄弟們的命都交到你手裡了,你讓我們往東,我們就往東,願聽大哥吩咐。」   其他大漢也緊跟著大聲道,「願聽大哥吩咐。」   王仙芝心中一寬,眼圈微微泛紅,站起身來握住老三的手澀聲道,「好兄弟!」   「大哥,那我們怎麼辦?」   王仙芝定下心神,「你們在這裡等我,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出去!」話音剛落,提起刀便往外走去。   一眾大漢面面相覷,卻不知道王仙芝到底是作何打算,但多年來的習慣已經讓他們無比信任王仙芝,此刻自然不會例外。   「一豐,一豐......」城南的一間破屋之中,一個老婦人靜靜地躺在簡陋之極的床上,聽到木門咯吱的響聲,自然而然想到的是自己兒子回來,正是張一豐的老娘。   「是我兒回來了麼?」老婦歡喜地扭過頭去,一把抓住了伸過來的手。   王仙芝心中苦澀,輕輕拍了拍老婦瘦骨嶙峋的雙手,輕聲安慰道,「大娘,是我,仙芝。」   老婦的歡喜變成了失望,但還是強問道,「哦,是仙芝啊,一豐什麼時候回來啊?」   王仙芝強笑道,「大娘,一豐很快就會回來了。」   卻不想老婦雖然目盲,但感覺卻是異常靈敏,雙手垂落,眼角已然開始垂淚,「仙芝,你不要騙我了,是不是一豐已經死了?」   王仙芝一愣,卻趕忙辯解道,「大娘,沒有沒有,哪裡的事,只是後來軍隊又來了,我們被衝散了,一時之間找不到一豐了而已。」   婦人心中重新燃起一線希望,伸出雙手緊緊握住王仙芝的手祈求道,「仙芝,我知道那日給我們送米的就是你,你就是我們的活佛,一豐的命,就拜託給你了。」   王仙芝心中一沉,卻沒想到老婦居然猜到了這事,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什麼來,只是握住老婦人的手微微用了用力,仿佛是在安慰婦人,自己一定會將張一豐完好無損的帶回來。   子時,城西胭脂鋪。   石頭半蹲在陋巷之中,偷眼打量著對面的胭脂鋪門口,官兵很少進入陋巷之中,即便是有偶爾進來的,看到石頭破破爛爛的模樣,估計也只會將其視為普通的流民罷了。   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矮身走到石頭身後,「石頭哥,別等了,子時都快過了,王仙芝這狗日的肯定不會來了。」   石頭轉頭,責怪地看了一眼少年,只是淡淡地道,「他會來的。」   「可是......」少年還想再說什麼,看到石頭一臉認真的模樣,最終還是把嘴邊的話咽了回去,退回到陋巷之中。   此刻的陋巷之中,已經聚集了十來個十三四歲的少年。   如若是在平常人家之中,這樣年紀的少年,還正處在無憂無慮的時候,或者都深藏在書齋之中攻讀詩書,而眼前的這幫少年,風霜已經在他們依舊稚嫩的臉上留下了痕跡,腰間鼓鼓囊囊的,顯然是藏了武器。   他們聚集在此,自然不會是出來玩樂。   「怎麼樣?」見剛才的少年回來,一個稍小的少年站出來問道。   那少年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也不知道老大怎麼想的,咱們自己就能幹的事,還讓那狗日的來幹什麼?」年歲稍小的少年輕聲喝罵道。   少年的話在一眾少年之中引起的共鳴。   「就是就是,那狗日的平日裡除了會欺壓良善,還會幹什麼。」   一眾少年終歸還是少年心性,一時之間樓巷之中開始熱鬧起來。   「你們是在說我嗎?」一條大漢提刀慢悠悠出現在陋巷之中,身旁跟著的,正是剛才還在巷口等待的石頭。   大漢的身份自然不言而喻,正是姍姍來遲的王仙芝。   王仙芝沒有料到石頭真的等自己到了最後一刻,咧嘴一笑,得到的卻是石頭平淡無奇的一句話,「你來晚了。」仿佛早就已經預料到王仙芝會來一般,說完便引著王仙芝和一眾大漢走進了巷子之中。   「說你怎麼著?」一個少年語氣不善地道。   王仙芝正欲說話,石頭已經走上前去,卻不見其有何言語,更不見有何動作,那少年便老老實實地退了回去,其他一眾少年同樣如此,剛才還嘰嘰喳喳的巷子一下變得安靜異常。   王仙芝心頭一震,卻不料這石頭小小年紀,在這幫少年之中居然有著如此威望。   石頭轉頭看向王仙芝,淡淡地道,「人齊了,我們走吧。」   站在王仙芝身旁的老三站了出來,「去哪兒?」   石頭淡然地打量了一眼老三,扭頭看向王仙芝,沒有說話。   王仙芝無奈地抬抬手,阻止了一幫大漢的問話,悶聲跟著石頭向巷子深處走去。   白城的牢房坐落在城西的一大片空地上,原本是一片佔地極廣的黑色建築,與白城灰白色的城牆和建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在皚皚白雪之中,銀色的月光照耀而下,呈現出詭異的氛圍。   誰也不知道這片建築是什麼時候修建的,沒有任何一個白城人想到這裡來,雖然比不上天牢詔獄那般臭名昭著,但還是因為它入口處兩尊獨特的惡鬼像而得名鬼獄,周邊相鄰的地方也被叫做鬼蜮,所有進了這裡的人,無一不是九死一生,成為了白城人名副其實的禁地。   白珢奪城之變後,為了招攬民心,專門廢止了鬼獄,但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鬼獄又重新恢復了往日的生機,到了現在,早就已經達到,甚至超過了曾經的巔峰時期,估計除了駐守在這裡的城衛軍大將吳清堏之外,誰也不知道這裡到底關了多少犯人,至於那些普通的牢頭,能夠管好自己的那一片便已經很是難得。   石頭將自己的身體全部掩藏在積雪之中,只漏出一雙眼睛細細打量著遠處的鬼獄。   「石頭,咱們不會真的要劫獄吧?這裡可是鬼獄啊!」趴在一旁的王仙芝疑惑地問道。   石頭轉過頭來,像看傻子一般看著王仙芝,「就憑我們這些人麼?」   王仙芝顯然也知道不可能,但任誰知道自己動手的對象是鬼獄,恐怕都會有此一問。   「你打聽清楚了麼,張一豐他們就是被關在這裡?」   石頭轉過頭去,沒有回答這個幾近於愚蠢的問題,王仙芝訕訕地笑了笑,沒有再說話。   時間過得很快,見石頭仍然沒有動靜,一眾大漢已經開始騷動起來,甚至於王仙芝都已經懷疑石頭來此的目的是什麼,反倒是一眾少年仍然老老實實地潛伏在一旁沒有動作。   王仙芝輕輕拍了拍一旁的石頭,正要說話,卻見石頭向自己打了一個噤聲的手勢,順著石頭的目光向鬼獄望去,只見高大的獄牆一側,隱隱出現一點微弱的火光,快速地閃了兩下,就此熄滅。   王仙芝震驚地看了一眼石頭,滿心的疑惑,卻強忍著沒有問出來,而是轉頭止住了自己手下弟兄的騷動,跟著石頭緊張地望向鬼獄。   一道白色的聲影緩緩出現在視線之中。   來人移動得很慢,每一步都很注意隱藏自己的身形,自然是怕被院牆上巡邏的城衛軍發現。   王仙芝的手已經緊緊地握了起來。   沒有任何言語交流,來人徑直來到了一行人面前。   王仙芝終於知道為什麼來人的速度那麼慢了,因為他背上還負著一個人,只是被白色的披風蓋著,也看不出來面容。   「辛苦了!」石頭緩緩走上前去,輕聲說道。   來人搖了搖頭,在石頭的幫助下將身上的人卸了下來,王仙芝這才看到來人的模樣,卻是一個身形高大,面容醜陋的中年男子。   王仙芝可以拍著胸脯說,這輩子都沒有見過這麼醜的人,一臉的疙瘩,右側臉還有明顯的燙傷痕跡,傷痕讓男子整張臉都拉扯成奇怪的形狀。   「告訴雪影,我會在這裡等她。」男子終於說了一句話,也是他說的唯一一句話,聲音嘶啞,仿若風強行穿過砂石發出的聲音一般。   話音剛落,男子重新披上披風,緩緩向鬼獄的方向移去。   王仙芝看了一眼石頭懷中的血人,不是張一豐還能是誰?不過看樣子好歹還活著。   王仙芝主動將張一豐接過來負在肩上,與石頭並肩站著,看向雪原之中緩慢前行的男子,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這人是誰?」   「一個罪人。」石頭沉默了半晌,終於擠出了一句話。   「罪人怎麼能走出鬼獄?」王仙芝心中的疑惑更甚。   「因為他還是一個惡人。」石頭的話很奇怪。   「那他怎麼會幫我們?」王仙芝看著男子奇怪的身形,接著問道。   「因為他還是一個人。」石頭看著男子走近鬼獄的院牆,驀然消失不見,吐出一句話,帶頭往回走去。   王仙芝愣愣地看著遠處靜默的鬼獄,心中嘆道,「人,果然是最奇妙的生物。」 第一百一十九章隱秘的角落   白奉甲的探尋工作並沒有持續太長時間,又重新回到了起點。   此地仿佛就是專門修建來堆存金銀的,根本沒有其他出口。   「難道要回到原來的洞窟中麼?」白奉甲認真回想了自己從牢籠之中掉落之後的每一個細節,終於知道自己陷入了誤區。   雖然已經將洞窟中所有的地方都已經探尋了一遍,卻獨獨沒有探尋那處深潭。   而第二個洞窟入口處的石門上寫得異常清楚,一般情況之下,哪怕是白家子弟,也不允許進入第二個洞窟,那麼之前一代代前來此地潛修的白家先人是如何離開的呢?   恐怕即便是有再高的功力,也無法原路返回到那牢籠之中吧。   剩下唯一的可能性,就存在於那處深潭之中,而之前那條頻繁出現的巨魚給白奉甲帶來了極大的衝擊,自然而然選擇忽視了水潭之中存在通道的可能性。   白奉甲認真想了想,堅定了自己的判斷,走到鎖龍石前,很快便找到了精心設計的機關。   一道精心改造之後的八卦圖。   白奉甲微微一笑,如果是外人來打開這個機關,估計十有八九會出錯,進而觸發機關。   這種機關正是風雨間中使用最少,但等級最高的機關。   曾經出現在鐵浮屠的監牢外。   隨著白奉甲年齡的增大,他越來越相信鐵浮屠的判斷,他與鐵浮屠的相遇,就是一場精心設計的局。   只不過這個局不是由他白奉甲主導,甚至於他都不知道自己身處其中,是那棋盤上的一顆棋子。   鐵浮屠雖然知道,但他選擇了默認,方才造就了自己與鐵浮屠的師徒緣分。   當鐵浮屠身死之後,白奉甲親眼看到白璧君是如何啟動這個機關,永遠封閉了那座困了鐵浮屠後半生的監牢。   白奉甲搖搖頭,將過往的回憶暫時隱藏了起來,熟練地按照規律觸擊眼前的機關,順利打開了沉重的鎖龍石。   異變突生,隨著鎖龍石的抬起,一股綠色的煙霧順著開啟的口子向內擴散。   白奉甲面色一變,連忙回到高臺上,再次扯起了玉書。   鎖龍石轟隆隆再次關閉了起來。   白奉甲飛快從衣服上扯下一塊布包住了自己的口鼻處,縱身一躍,跳到了洞窟的最深處。   好在鎖龍石封閉得及時,煙霧擴散不多。   等了半天,感覺並無不適的白奉甲重新走了回來,但剛才掉落在高臺前的兩條魚身已經微微發青,顯然是受了綠霧的影響。   這綠色煙霧絕對有異,極有可能就是造成蒙青等人身死的罪魁禍首。   想到此節,白奉甲對於當初設計這個機關的人的心機更加驚懼,遇到鎖龍石降下,無論是任何人,第一選擇都會是逃出去,而正是因為這個逃出去,反而將自己陷入了絕境,在一個封閉的空間之中釋放毒霧,用腳趾頭想都能想到後果,也難怪蒙青到了後面,已經難以完成記述,只怕是中毒已深。   白奉甲看著眼前的鎖龍石,冷著一張臉不知道該說什麼,想要開口大罵,但想想罵得可能正是自己的祖宗,終究還是開不了口。   難道自己要在這裡等個一兩年,等通道之中的毒霧散盡再出去麼?恐怕在這毒霧散盡之前白奉甲已經先餓死了。   沒想到自己祖宗精心打造的藏寶洞,反而成了自己的殞命地,想想都有幾分可笑。   不過若是自己沒能尋得白家族長印璽,恐怕自己根本打不開這道鎖龍石,也不會有這個問題了,歸根到底還是自己倒黴。   白奉甲怒而拔刀。   寒光流轉,一時間洞窟之中滿是縱橫刀氣。   白奉甲絲毫沒有留力的意思,只感覺滿心抑鬱都要藉手中的刀發洩出來一般。   猛然收刀插地,白奉甲扶著刀大口喘著粗氣,抬頭厲嘯一聲,洞窟之中回聲聲聲不息。   他還年輕,還有牽掛的事,更有牽掛的人,又如何甘心困死此地,寂寂無聞地死在這生人不知的地方。   喘息了一陣,白奉甲神智清醒了幾分,無論如何,都必須要想到辦法出去,哪怕是挖,也要挖出一條路來。   白奉甲拔刀,心中卻是一驚,敏銳的感知力讓他清晰地感覺到拔刀的手感有所不同。   再次插刀入地,石條砌成的高臺在雪寂刀下,仿若一塊豆腐一般,被輕易穿透了。   無論雪寂刀如何鋒利,按常理來說,也不至於達到如此驚人的程度。   臺下有異。   白奉甲心中一喜,直覺告訴他,自己逃生的希望,或許就在此處。   沒有猶豫,白奉甲直接運轉冥靈決,雪寂在手,大喝一聲朝石臺劈下。   厚厚的石條在刀氣的侵襲下應聲而裂,漏出一個黑漆漆的洞口。   白奉甲按捺住心中的狂喜,雙手持刀,戒備地盯著洞口。   過了片刻,終於確認眼前地洞的安全,白奉甲重新拿起火把,環顧了一下絕處逢生的洞窟,注視了一眼石臺上依然高高聳立的石臺和那本記載了白家諸多秘辛的玉書,提刀緩緩消失在地洞之中。   逃,逃,還是逃。   白蓁蓁與小沐拿出了渾身的力氣順著白狼出現的方向逃去。   二人身後,一人一狼正在迅猛搏殺。   淨清和尚顯然沒有料到眼前的白狼居然頗懂搏鬥之法,自己雖然功力深厚,但其頻頻靠著靈活的身法躲開,讓自己有種有力無處使的感覺。   白狼眼中閃著凝重的光,沒有了初見時的狡黠,已經拿出全部的精神對付眼前的大敵。   淨清偷眼看了看越跑越遠的白蓁蓁二人,心中大怒,手下更是不留情,內力噴薄間,激起浮雪漫天飛揚。   淨清想走,白狼自然看透了他的想法,只是一味纏鬥,讓淨清脫身不得,一時之間一人一狼居然不分上下。   「啊!」前方傳來一陣驚恐的尖叫聲,顯然正是屬於白蓁蓁的。   淨清手中攻勢更急,卻見眼前突然飛來一團白色,淨清心中一驚,連忙回手護住面部。   但白狼的攻勢遲遲沒來,等淨清反應過來,眼前哪還有白狼的影子。   淨清大怒,縱身一躍,朝著剛才尖叫聲傳來的方向躍去,前方一條白色的影子飛快離去,不是剛才的白狼又是何物?   顯然剛才白狼同樣聽到了白蓁蓁的尖叫聲,擔心白蓁蓁出了什麼意外,拋起浮雪連忙撇開淨清朝著白蓁蓁二人奔去。   等一狼一人先後趕到,就看到小沐一人在一個黑漆漆的洞口處四處打轉,面色焦急,不時朝著洞口裡張望,不用看,也知道剛才白蓁蓁不知道怎麼就一腳踩空,跌入了暗洞之中。   白狼警惕地看著身後的淨清和洞口旁的小沐,嘴中不時發出警告的低吼聲。   小沐無奈,知曉白狼看顧的目標正是白蓁蓁,剛才若不是白蓁蓁在,說不定白狼會順帶手的先將自己解決掉。   自覺退開兩步,刻意拉開與白狼、淨清的距離,三方圍著小小的洞口形成了一個詭異的平衡。   白狼警惕地走近洞口,朝著洞中低吼一聲,很快便聽到底下傳來幾聲輕微的呻吟聲。   白狼眼神之中流露出一絲喜色,看得一旁的小沐心中震驚不已,連淨清和尚也不得不承認,眼前的白狼絕對是草原人所說的成精了。   「你這樣是救不了人的,還是小僧來吧。」淨清和尚冷笑一聲,朝著白狼說道,話語雖然冷漠,但已經是將白狼作為一個平等的「人」來對待了。   白狼朝著淨清齜牙低吼兩聲,顯然是信不過淨清和尚。   勉強逼退淨清,白狼轉頭又對著小沐低吼,小沐自然明白,這白狼是催著自己救人。   小沐不情願地走上前去,試探著朝洞口看了看,又畏懼地退了回來,朝著白狼無奈地道,「這洞這麼深,我這沒辦法救啊。」   白狼卻也知道救人難辦,一時間焦急地在洞口一側四處打轉。   淨清和尚看了一陣,緩緩走上前來,也不顧白狼示威性地低吼,探頭向洞中看了一眼,朝著白狼道,「你要想讓她死在這裡,那咱們就這麼等著,要想救人,就讓我來。」   白狼聽到此話,目中兇光緩緩收斂,卻也知曉要救白蓁蓁,也只能是指望著眼前的老和尚了。   白狼低伏著身子退開十步,小沐見狀,也想跟著向後退,卻不料淨清和尚直接叫住了他,直接讓他站在一旁協助。   小沐心中不願,誰知道這賊和尚到底打的什麼主意,卻不想一旁的白狼朝著自己低吼一聲,蓄勢待發,顯然是如果小沐不答應,它將第一個不答應。   小沐無奈,只得走上前來,耐著頭皮聽著淨清和尚的吩咐。   淨清和尚卻也直接,讓小沐將皮裘中的外袍脫下,乾淨利落地撕成了布條,節節拴在一起,自己也將袈裟摘了下來,撕成布條連成一條簡陋的布索,看來是想靠此前去救人了。   小沐聽著安排,將布條緊緊拴在一側的大樹上,來到洞口旁扶著繩子,一臉不快地打量著正在緩緩舒展筋骨的淨清和尚。   白狼看著慢吞吞的淨清和尚,心中不耐,朝著二人低吼連連,卻是催促二人儘快救人。   淨清和尚緩緩走到洞口旁,回頭冷笑著看了白狼一眼。   這個眼神自然躲不開白狼和小沐的眼睛,一人一狼頓時心知不妙,但已然來不及了。 第一百二十章淨清收徒   等小沐反應過來,才發現自己居然已經到了洞底。   抬頭向上看去,一道清光從狹小的洞口射下,映得昏暗的地洞詭異無比。   白狼巨大的狼頭出現在洞口處,將光線幾乎遮擋得嚴嚴實實,雙腿不住地拔著洞口邊的積雪,碎雪紛紛揚揚地向下飄去,讓小沐眨巴著眼睛趕忙向一旁退去。   白狼嗚嗚的聲音自洞口傳來,讓小沐心中更為吃驚,沒想到眼前的巨狼通靈至斯,這是在著急嗎?   但現在白狼的著急已經沒有絲毫辦法,它雖然智慧奇高,但畢竟不是人類,可以攀巖而上,只能站在洞口處干著急。   一個乾澀的聲音咳嗽了兩聲,小沐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是被淨清和尚給順勢扯下來的,心中不由得大罵這賊和尚,自己貪圖美色想下來便下來吧,拉著自己幹什麼?   「怎麼,你是不願意?」乾澀的聲音止住咳嗽,冷冷地問道,正是剛才閃身下來的淨清和尚。   小沐回過神來,連忙恭聲道,「不敢不敢,能跟著上師是我的福分。」   淨清和尚冷哼一聲,卻也不再說話,而是盤坐在一側,運起歡喜禪功來。   小沐趁機四處打量了一下此刻身處之地,卻是一個十餘丈見方的洞穴,洞底雖然被積雪覆蓋,但觸感綿軟,顯然是浮土一類,或是落葉覆蓋腐爛的結果。   再看洞壁處,明顯有人工開鑿的痕跡,讓小沐心中更是震驚不已,又是誰會跑到這裡來,專門開鑿這樣一個洞穴?   小沐顧不上思慮這些事情,他很快反應過來此行的真正目的,白蓁蓁呢?   好在洞穴並不大,小沐很快便發現了白蓁蓁的存在,一襲白衣髒汙破爛不堪,此刻正昏迷著躺在一側,看模樣卻是被人點中了穴道,陷入了昏迷。   至於誰能夠有此手段,在小沐掉落後愣神的功夫,便找到白蓁蓁,並且下手將其點暈,自然是眼前盤腿運功的淨清和尚了。   小沐偷眼打量了一番眼前正在專心運功的淨清和尚,只見一股白煙自其頭頂緩緩升起,慢慢消散在冷冽的空氣之中。   小沐心中震驚,眼前的賊和尚內功果然了得,自己雖然功力並不算深厚,但得了雪影和司馬香等一眾名師的指點,一點眼力還是有的。   偷偷俯身,撿起掉落在自己身側的匕首,小沐不住打量著淨清和尚,一時之間不由得惡從膽邊生。   小沐還年輕,但他並不懼怕殺人,而且他也殺了不止一個人。   鮮血的澆灌,讓他早就已經麻木了很多。   小沐的心中還在做著考量,按照司馬香的說法,一般江湖人士在打坐運功之時,往往就是他們最為脆弱的時候,如果被人偷襲,往往極其危險,所以一般高人閉關之前,都會安排專人守護,以便被人驚擾走火入魔,如果自己此刻偷襲,顯然勝算極大。   但小沐不由得想起另一種可能,淨清和尚不知道在自己面前運功非常危險麼?但他依然沒有將自己如同白蓁蓁一樣點倒,而是這樣堂而皇之地運功療傷,會不會是故意漏了一個破綻給自己,想要試探自己呢?   短短半月時間,小沐已經從原來單純的少年郎,變成了一個極富有心機的江湖人了。   小沐往往這樣安慰自己,沒辦法,想要在江湖中活下去,想要在金錢幫中牢牢佔據二當家的位置,必須要有心機和手腕。   如果說雪影教會了他夢想與嚮往的話,司馬香帶給他的,更多是權謀與欲望。   小沐藏在懷中的手鬆了又緊,緊了又松,在如此冷冽的天氣中,鬢角處居然已經開始隱隱見汗。   「怎麼辦?」小沐不住地問自己。   好在他的猶豫並不需要持續太長時間。   一聲嚶嚀喚回了他的神智,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淨清和尚,卻見其依然全神貫注地專心打坐,抬頭看去,此刻卻已經不見了白狼的蹤影,不知是自知無望退去了,還是探尋其他通道去了。   小沐很快反應過來,原來是昏迷中的白蓁蓁所發。   「不要,不要,不要!」昏迷中的白蓁蓁不知夢到了什麼,不住地連聲呼喊道。   小沐心中好奇,但知道此刻並不是探究秘密的好時期,目視淨清和尚,緩緩挪動到白蓁蓁身側,伸手搖晃了兩下,卻不見白蓁蓁有何反應,依然緊皺眉頭不住搖頭。   小沐心中暗急,如果白蓁蓁此刻清醒地站在一旁,或許她便是動手最好的人選。   如果真是如此,按照白狼對白蓁蓁表現出來的好感,說不定殺了淨清和尚,自己二人便可以在白狼的護佑下全身而退了。   可惜的是,白蓁蓁並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小沐心中失望,正要退回去,心頭卻是一動,鼻子不由自主地深深吸了一口氣,一股舒暢的感覺直衝腦海,讓小沐仿佛身處九天雲海之中。   小沐只感覺精神一震,身上傷勢都好了幾分,有了之前的經驗,他自然很快反應過來,鼻子所嗅到的香氣正是來源於身旁的白蓁蓁,而此刻正在做噩夢的白蓁蓁,身上散發出來的味道居然比平日裡更加強烈幾分。   小沐都來不及思考,直接放棄了刺殺淨清和尚的打算,靠在一旁貪婪的呼吸起這誘人的香味來,仿若質量最上陳的五石散,讓人慾罷不能,這是小沐加入金錢幫之後得到的一道配給,讓他享受到了從娘胎出生以來最暢快的快感,尤其是吸食一塊上好的五石散,再痛痛快快地在自己那張奢華的大床上折騰一番,簡直是神仙也不換的好日子。   或許這就是墮落吧,小沐有時候也會這樣想到。   他有時候也會意識到危險,但就是如此的欲罷不能。   「小子,知道這女人的好處了吧?」小沐貪婪的享受並沒有持續多久,一道刺耳的聲音將他打落了雲端。   飛快地掏出懷中的匕首,警惕地看著對面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運功結束的淨清和尚。   淨清和尚眼中閃現出一道滿意的神採,不知道是對小沐的,還是對白蓁蓁的。   「來啊,朝這裡刺!」淨清和尚伸手扯開自己的僧袍,露出乾瘦的胸膛,如果不是他扯開衣服,小沐都沒有想到眼前這個平日裡寶相莊嚴的和尚,居然有如此之瘦。   小沐眼中再現掙扎之色,卻見淨清和尚輕蔑地大笑起來。   「你笑什麼?」小沐站起身來,單手反拿匕首,朝著淨清和尚冷聲問道。   淨清和尚止住笑聲,譏諷地道,「佛爺笑你的貪婪,笑你的懦弱,笑你的可恥......」   小沐並沒有讓他再說下去,淨清和尚的每一句話,都仿若響錘敲打在他的心口處,厲喝一聲,手中匕首微微一挑,朝著淨清和尚刺去。   可惜的是,小沐飛快的腳步很快便停了下來。   不是他想停,而是不得不停。   兩根乾瘦的手指輕鬆地夾住了鋒利的匕首,手指後面,露出一雙滿是譏諷的眼睛,不是淨清和尚又能是誰?   小沐羞憤不已,仿若受了奇恥大辱一般,用盡全身力氣向前撲去。   異變突生,小沐只感覺手上一松,身體被手中的匕首一帶,盡然筆直地向前衝去,匕首的前方,正是淨清和尚的胸膛。   小沐心中一喜,雖然不知道淨清和尚此舉是何用意,但機會就在眼前。   現實再一次給了小沐一個耳光。   就在匕首距離淨清和尚的胸口還有兩公分之地,一根手指仿若驚鴻,在小沐的手腕處輕輕一點。   小沐只感覺手腕一痛,匕首不由自主地向下落去,而自己的身體則仿若被一股大力推動,朝著一側的洞壁摔去。   小沐悶哼一聲,吐出一口鮮血,目光冷冷地看著正好整以暇地把玩著匕首的淨清和尚。   「怎麼?不服?」淨清和尚抬手輕輕一甩,匕首迅疾飛出,在小沐目光的注視之下,直接插入一側洞壁之中直至沒柄。   小沐心頭一震,對於眼前這個和尚的功力有了更深的認知,眼中的恨意不自覺地淡了許多。   淨清和尚輕笑著點點頭,口中讚嘆,「不錯不錯,你小子果真是個貪生怕死之輩。」   小沐張張口,正要反駁,卻突然發現,自己居然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小沐絕望地癱坐在地,緩緩閉上了眼睛,心中仿若有一個人,不斷地在問,自己什麼時候變成了這個樣子了。   淨清和尚好整以暇地看著小沐面色變化,修習歡喜禪功,對於對手的神色心智更是有著獨到的理解,此刻小沐內心的劇烈鬥爭,又豈能瞞過他的眼睛。   半晌,小沐終於回過神來,眼神之中重新恢復沉靜,仿若沒有看到淨清和尚那微不可查地點頭,冷聲問道,「現在我的命就在你手中,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又何必戲弄於我。」   卻不想淨清和尚哈哈大笑起來,朝著小沐樂道,「佛爺什麼時候說過要殺你啦?」   小沐神色一愣,心中奇怪,要不是想要殺我,為何一路苦苦相逼,剛才掉落下來,還專門拉上自己做墊背的,壓住心中驚詫,緩聲問道,「那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淨清和尚止住笑聲,此刻卻嚴肅無比地朝著小沐問道,「佛爺收你做徒弟,你願意麼?」 第一百二十一章白蓁蓁的秘密   小沐心頭一震,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淨清和尚居然會說出這句話。   「收自己為徒?」小沐除了不可置信,還是不可置信。   就在剛才,淨清和尚還不停地譏諷自己,貶低自己,片刻之後,居然會作出這個決定,實在不知道這賊和尚打的什麼主意。   淨清和尚看著面色飛速變幻的小沐,眉頭微皺,「怎麼,你不願意?」   小沐聞聲回過神來,遲疑道,「額......敢問上師,何以要收我為徒?」   淨清和尚不耐,冷聲道,「小子,佛爺想要收誰為徒就收誰為徒,哪有那麼多理由。」   小沐心思急轉,雖然淨清和尚話語之中滿是不耐,卻沒有平時的那般狂放,幾乎可以說是一反常態,更加讓小沐心中拿不定主意。   淨清和尚心中冷笑一聲,卻是知曉了小沐的猶豫,一撣僧袍,站起身來,緩緩走到小沐身旁,卻見小沐畏縮地向後側了側身子。   「小子,不要逃避自己的內心,你就是一個貪慕虛榮、貪生怕死,還一心想往上爬的年輕人。」淨清和尚的話語猶如有著一股魔力,直穿小沐心神。   小沐強打精神,生硬地道,「既然如此,那你為何想要收我為徒?」   淨清和尚狂笑兩聲,厲聲道,「因為佛爺喜歡你的野心,更看好你的冷血。」   小沐心頭微震,拿不準這和尚為何如此認知自己,但心中已然大定,看來這賊和尚想要收自己為徒已經是確鑿無疑的,當下也不再畏畏縮縮。   淡笑一聲,緩緩道,「如果我做你的徒弟,對我有什麼好處?」   面對小沐的態度轉變,淨清和尚微微一愣,猛然大笑起來,「好,不愧是佛爺看中的人,殺心這些人,都是跪著求著請佛爺收他們為徒,你這反倒討價還價起來,你說我是應該答應你呢,還是殺了你?」   小沐心頭急顫,一時又有些懷疑自己的判斷,但想了想,還是強定心神,冷聲道,「你會答應我的。」   淨清和尚注視著小沐的眼睛,半晌大笑了兩聲,「好,好,好,小子有種,既然如此,那便拜師吧!」   小沐起身欲拜,卻又停住身子,強挺著脖頸問道,「未來師父,你還沒有告訴我,拜你為師會有什麼好處?」   淨清和尚一愣,心中對於這個徒弟卻是更為滿意,冷笑道,「果然是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小子。」轉過身來,緩緩說道,「佛爺的所在,乃是西域第一佛門,如意門,修習的乃是如意門第一禪法,歡喜禪功,佛爺自十二歲出師闖蕩江湖,到現在未嘗一敗,各種榮華富貴更是取之即來、揮之即去,在西域各國享受著無上尊崇。」停住話頭,扭頭看向小沐,輕笑道,「怎麼樣,夠了吧?」   小沐心中卻是打鼓,如果確如這和尚所言,那為何不好好在西域各國當自己的太上皇,還千裡迢迢跑到這裡來吃雪受風,但無論如何,都不能否認這和尚的功力的確是乃是一絕,這一點,小沐異常相信自己的眼力,而這,也是自己當前最為迫切的需要,畢竟其他人再多的幫襯,都沒有自己的實力來的重要,更為重要的是,小沐並沒有那麼簡單的認為龍大老闆等人只是單純的看中了自己的潛力,只是暫時還不知道他們所求為何罷了。   小沐此刻心中已經作了決定,但面上依然露出幾分遲疑神色,淨清和尚卻是不耐,冷聲道,「小子,你們中原有句古話,叫男子漢大丈夫,能不能痛快一點。」   小沐心中卻是一喜,狀若糾結半晌,方才遲疑地道,「既然如此,那我便拜你為師吧。」   淨清和尚聞言大喜,身形一閃,大笑著拍了拍小沐的肩膀,「好好好,既然如此,那便拜師吧!」   小沐也高興起來,依照淨清和尚的指引,有模有樣地拜起師來。   「好徒兒,你以後就是我淨清的開山大弟子,也是關門弟子了,也是如意門第三十六代親傳弟子。」淨清一把扯起身前的小沐,笑意不止。   小沐心中一跳,沒想到自己這沒來由的一拜,居然拜出了一個開山大弟子和關門弟子,只是仍然拿不定這和尚到底打的什麼主意,心中只得安慰自己,既來之則安之,慢慢再與這便宜師傅周旋吧。   想到這裡,小沐心中一動,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話來,淨清和尚卻是不耐,輕拍了小沐肩膀一掌,冷聲道,「想問什麼就問什麼,跟師父還客氣什麼?」   小沐心中一喜,指著仍在昏睡的白蓁蓁喏喏地問道,「師父,這女子到底有何神異之處,為何每次吸到她身上的味道,都有一種異樣的感覺。」   淨清和尚呵呵笑了兩聲,點點頭道,「小子果然還是有幾分眼力的。」慢慢走到白蓁蓁身旁,將白蓁蓁後背託了起來,又指揮小沐將白蓁蓁擺弄成坐蓮狀,一師一徒均不由自主地露出迷醉模樣。   淨清和尚深吸一口帶著異香的空氣,緩緩呼出一口濁氣,澀聲道,「這女子天生神異,在我們如意門的記載之中,有一個專門的稱謂,叫人蓯蓉。」   小沐緩過神來,奇道,「人蓯蓉?」   淨清和尚點點頭,「沒錯,沙漠之中有奇花,名為肉蓯蓉,藥效可媲美天山雪蓮,而人海之中,也有異女名為人蓯蓉,其氣如桂,能夠滋神養陰,緩解疼痛,其血如精,能夠生死人活白骨,乃是門中不傳之秘。」   小沐心中更驚,急道,「生死人,活白骨,居然有此等神異?」   卻不想淨清和尚冷笑兩聲,「哪有如此神異,不過是古人誇大言辭罷了。」   小沐見淨清和尚這副模樣,顯然是對這所謂的人蓯蓉並不陌生,試探著問道,「師父,難道你曾經也見過這人蓯蓉?」   小沐這一問倒勾起了淨清和尚的話頭,淫笑兩聲,「師父沒有這個福分,你師祖卻是有福,當年下山歷練,在藏女之中便發現了一個人蓯蓉,不敢帶回山上,便自己偷偷擄走躲進一間小寺,採補了兩年,終於神功大成。」   小沐心中冷笑,他自然明白這採補是怎麼一回事,而看眼前這個便宜師傅的神態,對他所謂的師祖言語之中也多有不敬,加之殺心做派狂暴,實在不知道這所謂的如意門是何等門風。   雖然心中如此想,小沐面上卻不敢露出絲毫異象,淨清和尚的感知之敏銳,小沐剛才已然領教了幾分。   小沐面露嚮往之色,看向面前的白蓁蓁,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幾分火熱之色,這分火熱,自然全然被淨清和尚收入眼底。   淨清和尚卻沒有揭穿,接著道,「按照你師祖留下的手札來看,這人蓯蓉的確如傳言所說,其氣能夠滋神養陰,其血也有延年益壽,治病救人之功效,但也得有採補之法,否則也是遇寶山而不得其門,只能象那些糙人一般,粗淺得幾分好處,便自得不已。」   小沐被淨清和尚幾句話勾得心癢難耐,翻身拜倒在地,深深叩拜一禮,朝著淨清急道,「還請師父教徒兒無上妙法。」   淨清和尚嘴角輕笑,扶起小沐道,「跟著師父,還怕你神功不成麼?」   小沐被淨清和尚笑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面上卻是驚喜不已。   只見淨清和尚放開小沐,走到白蓁蓁身後緩緩坐下,運轉歡喜禪功,一股潮紅飛速湧上淨清和尚臉龐,伸出手指在白蓁蓁背上飛點,看得一旁全神貫注觀察的小沐眼花繚亂,不一會便腦袋昏沉,不敢再看。   淨清和尚很快停下動作,緩緩收功,吐出一口濁氣,小沐猛然感覺異香撲鼻,湊鼻一聞,一股比往日濃烈數倍的香氣自白蓁蓁身上散發而出,一時之間居然整個地洞都是滿滿的香氣。   再看白蓁蓁面容,原本俏麗的小臉此刻卻是痛苦不堪,面容扭曲,口中不時傳出難耐的呻吟之聲,仿若一根根利箭直刺小沐心頭。   小沐不忍再看,偷眼打量淨清和尚,卻見這和尚此刻正得意連連地看著白蓁蓁,口中陰笑不止。   小沐心中不由得對這個便宜師傅和所謂的如意門生出幾分厭惡之感,這等採補之法完全是以白蓁蓁的性命為基礎,手段之殘忍簡直讓人不齒,但形勢所迫,卻也別無他法,念起白蓁蓁這兩日的相互扶持,心中只得暗道抱歉,只盼著自己能夠早日從淨清和尚這裡習得神功,等到合適的機會,再讓淨清和尚放了白蓁蓁,或者直接將白蓁蓁賜給自己,無論如何也算是救得白蓁蓁一條性命,也可以說是報答了白蓁蓁這幾日的恩情吧。   小沐微微走神,一個巴掌卻猛然拍打在其腦袋之上,小沐吃痛,回過神來,抬頭卻見淨清和尚一臉責怪,「還不快快凝神打坐,借氣療傷。」   小沐聞言,趕緊盤腿坐下,緩緩運轉內力,只感覺一股濃香自鼻孔之中進入,在自己身體之中行走一圈,又順著鼻孔而出,一來一去之間,感覺腿上的傷勢已經好了幾分。   淨清和尚盤坐在一旁,冷眼看著正凝神療傷的小沐,面上喜意難耐,目光不斷地在小沐與面容痛苦不已的白蓁蓁身上游離,神色變幻,卻不知道到底打的什麼主意。 第一百二十二章傳承(道友們剁手了麼)   世間的秘密有很多。   每個人的生命和精力都是有限的,自然不可能,也沒有可能探究到所有的秘密。   但人都有天性,想要獲知更多的秘密,這也就催生出諜子這個行當。   作為醉香樓這個風雨間在白城最大的諜子機構的大當家,雪影自然也希望自己的觸角能夠越長越好,以方便自己能夠掌握到更多更全面的秘辛,但神秘男子的出現,在她的諜報生涯中給了重重的一擊。   就在她的眼皮底下,白昊君派出了一支,或者極有可能是多支隊伍,隱藏在皚皚的白雪之下,執行著不為人知的行動,而這一切,都是瞞著她在進行的。   雪影注視著男子消失的背影愣了愣神,重新回到桌旁拆開一瓶新酒,慢慢自飲自酌起來。   如果說心中沒有失落是不可能的,但她早已習慣了如此,甚至於當年白綺羅叮囑她最多的話,便是永遠不要相信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用白綺羅的語境來說,這個任何人自然也包括她的大哥白昊君,足以看出白綺羅對於白昊君的警惕。   一聲輕微的敲門聲打斷了雪影的沉思,雪影眉頭微皺,又迅速恢復了平時的顏色,輕聲道,「請進。」說話間將桌上男子留下的酒瓶快速掃到袖中,放在了自己身前的酒瓶之中。   「姐姐,你又多喝了。」來人卻是塵煙,年齡不大的她,與雪影有著超乎其他姐妹的情誼,當然,並不單純是因為當年雪影開恩買了她。   塵煙面色不善,快步走到雪影跟前,掃視了一眼桌上多出來的空酒瓶,慍怒道,「姐姐,哪怕不為其他,你總應該為了自己保重身體啊。」   雪影站起身來,輕輕撫摸了一下塵煙的鬢角,輕笑道,「好好好,下次就聽塵煙的。」   雪影說話間眼角帶笑,心中卻是心疼不已,眼前的姑娘雖然年紀不大,但已然在這亂世之中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成長了起來,既是醉香樓當紅的姑娘,更是雪影手下得力的助手。   塵煙朝著雪影俏皮地皺了皺鼻頭,也就在雪影面前,她方才顯露出幾分與年紀相符的俏皮與可愛。   「姐姐,你猜我帶誰來啦?」塵煙並沒有在喝酒這個老生常談的問題上糾結太多,畢竟雪影的豪飲她最清楚不過,眼前的這些酒對於雪影而言並沒有太大的負擔,但出於對姐妹的關心,她還是堅持著自己給雪影定下的「規矩」。   雪影早已經看到了門口若隱若現的嬌小人影,卻狀若不知,順著塵煙的話打趣問道,「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人物,居然要讓醉香樓的當紅頭牌親自引路啊。」   塵煙卻也是個玲瓏剔透的人,聽雪影話頭,如何不知道她已經知曉了來人是誰,仍然嬌笑一聲,「姐姐,你快猜猜。」說話間貼在雪影身上,兩女親暱地打鬧起來。   二人鬧了一陣,還是雪影先敗下陣來,只得哀求塵煙快快將來人帶進來。   塵煙朝著雪影吐了吐香舌,整理了一下衣服,緩步走到門口,拉出來一個瘦弱的小姑娘,不正是那日在樓前買下的小雪麼?   「小雪,還不快些拜見雪影姐姐。」塵煙將小雪帶到雪影面前,連忙吩咐道。   雪影連連阻止,扶住了就要拜倒在地的小雪,二人四目相對,不自覺便有一種親近的感覺。   「雪影姐姐,你真好看。」小雪的第一句話便將雪影和塵煙二人逗得開懷大笑。   「就你是個機靈鬼,這麼會拍馬屁。」塵煙假意拍了小雪一下,嬌笑道。   雪影止住笑意,摸了摸小雪的頭,認真地說道,「小雪,記住,以後不論在什麼地方,都不要輕易下跪。」   小雪側頭微微沉思,緊接著問道,「為什麼?」   雪影嘴角輕笑,淡淡地道,「沒有為什麼,姐姐只是單純更喜歡你當日進醉香樓的樣子。」   小雪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惹得雪影和塵煙二人心中更是憐愛,二人初進醉香樓與眼前的小雪年歲相仿,不由自主地有了更深的感情。   塵煙清咳一聲,破壞了眼前溫馨的氛圍,蹲下身子,朝著小雪問道,「小雪,來之前你不是有什麼話想對雪影姐姐說麼?」   經過塵煙的提醒,小雪醒悟過來,拉起雪影的手道,「雪影姐姐,小雪想為你多做點事。」   雪影聞言一愣,緊接著責怪地瞪了連忙低下頭的塵煙一眼,心中自然知曉肯定是塵煙這個丫頭給小雪說了些什麼,此刻卻不好當著小雪的面責怪於她。   雪影蹲下身子,勉強與小雪腦袋平齊,認真地注視著小雪的眼睛道,「小雪乖,姐姐自己的事情自己就可以做,暫時用不了小雪幫忙,等姐姐需要幫忙的時候,自然會找小雪的。」   小雪眉頭輕蹙,朝著雪影道,「可是小雪不想讓姐姐這麼累。」   雪影卻以為這話也是塵煙教的,側頭掃了一眼塵煙,卻見其連連搖頭,不由得問道,「小雪怎麼會認為姐姐累呢?」   小雪聞言,伸手一指桌上的酒瓶,急聲道,「我爹說了,累了就想喝酒,所以姐姐肯定是累了,所以才喝這麼多酒。」   雪影嗔怪地看了一眼旁邊偷笑不已的塵煙,轉頭卻問道,「你爹不是把你賣了麼?你還認他這個爹麼?」   小雪臉上露出哀傷的神色,泫然若泣,強忍著哭意道,「家裡過不下去了,我是最大的,肯定要賣我,這樣才能救活弟弟妹妹。」   此言一出,剛才還在一旁偷笑的塵煙臉上也露出悲哀的神色,伸手摸了摸小雪的小腦袋,微不可察地嘆了一口氣。   卻不想雪影仿佛改變主意一般,鄭重地問道,「小雪,你想幫姐姐做事,你可知道姐姐做的都是什麼事?」   小雪回過神來,朝著雪影鄭重地點了點頭,「姐姐做的,是了不起的大事。」   雪影燦然一笑,衝淡了屋中沉重的氣氛,緊接著問道,「那什麼事,才是了不起的大事呢?」   小雪似乎沒有注意到塵煙輕輕點在自己肩膀上示意的手指,側頭微微思索了片刻,直接回道,「能讓我們這些窮人吃上飯,就是了不起的大事。」   塵煙聞言本來想笑,卻見雪影一臉鄭重,連忙收斂笑意,心中微驚,「難道這小姑娘居然猜中了姐姐的心思?」   聽到小雪如此說,雪影又如何不驚,自己雖然與塵煙等一眾姐妹情深義重,但自己心中真正的打算從來沒有向她們吐露過半分,所說最多的,就是如何為間內更好地搜集一些情報,好幫著間內光復白城,卻不想今日被一個未經人事的小姑娘道破了心思。   雪影心中不由自主地湧起一絲想哭的感覺,但又立即壓了下去,伸手拉起小雪的手,將其引到窗旁,塵煙連忙拿過來一個錦凳,與雪影各牽著小雪的一隻手,將其扶上的錦凳站住。   開口的小窗不大,塵煙主動退後了幾步,將僅存的空間讓給了雪影和小雪。   感受著窗外吹來的涼風,雪影單手扶著一旁的小雪,輕聲問道,「小雪,你還記得你的家在什麼地方嗎?」   小姑娘認真打量了一番視野之中高低不一的房屋,不一會兒便指出了一個方向,驚喜地道,「姐姐,在那兒!」   雪影順著小雪的手指看去,正是城南棚戶地帶最邊緣的地方,顯然小雪一家並沒有來白城多久,很可能就是在今年大雪封路之前剛剛來到白城。   雪影沒有探究太多,因為她不知道自己的問題會不會勾起小雪對於家庭更多傷感的記憶,輕笑一聲道,「小雪告訴姐姐,在你住的地方有什麼?」   卻不想小雪都沒有思索,而是徑直搖搖頭回答道,「姐姐,在那裡除了人,還是人,而且都是窮人,最窮最窮的那種。」   雪影心中一痛,強笑著問道,「那你怎麼知道他們是最窮最窮的人?」   似乎都不用回想什麼,小姑娘快聲應道,「因為他們穿不起衣,喝不起粥,看不起病。」   二人的對話還在繼續,身後的塵煙卻是震驚不已,不為雪影的問話,更在於眼前這個黑瘦的小姑娘話語之中對於這幫最苦難的人的悲憫與同情。   塵煙也來自於流民之中,甚至於她還曾經幾次偷偷喬裝來到自己父母所住的棚屋,雖然心中滿是憎恨,但看到兩個年紀不大,卻已經顏容盡衰、發落齒搖的中年老人,她又實在恨不起來,只得暗暗救濟一二。   與眼前的小姑娘一樣,塵煙自記事起,看到的,就是那一條條陋巷之中的黑暗,以及一個個面黃肌瘦的流民為了活下去而犯下的種種難以啟齒的罪孽,更是不止一次看到過陰溝之中猛然漂浮起來的膨脹的死屍,以及那數日不散的難聞的屍臭。   但與小雪不同的是,塵煙對於那裡,對於那裡的人,除了憎惡,還是憎惡,雖然她也會隨著雪影前去施粥,也會周濟一些流民,但依然難以洗刷她內心深處對於那些人最根本的記憶。   而眼前的小姑娘完全顛覆了塵煙對於那個地方的認知,雖然她伴隨著黑暗長大,但她歡欣的言語,還有話語之中掩飾不住的懷念和同情,讓她本來嬌小的身子,仿若一下變得高大了幾分。   塵煙看著眼前兩個「並肩而立」的女子,眼前微微有些恍惚,一高一矮不知何時,已經融為了一體。 第一百二十三章誰救世人?   小雪如願以償地接到了第一個任務。   重新換回流民服裝的她,與曾經的自己幾無區別,當她從醉香樓閃身而出時,還惹出了一陣驚嚇。   小雪熟練地在一條條陋巷之中快速穿行,很快便來到了雪影指定的地方。   「你找誰?」一個幾乎同樣年歲的姑娘,穿著與陋巷不那麼相稱的衣服走了出來,站在了小雪的對面。   「你好,我叫小雪,下雪的雪,來找小葉姐姐。」小雪快速地介紹著自己,她也已經認出了眼前的這個姑娘,正是自己此行的對象。   小葉皺了皺眉,「你找小葉做什麼?」   小雪淡然笑了笑,「自然是有人叫我來找她。」   「誰?」   小雪驚訝地看了看小葉,冷笑道,「你是小葉嗎?如果不是的話,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小葉第一次認真打量著眼前的姑娘,平日裡都是自己刁蠻,沒想到此刻眼前的姑娘並不比自己弱多少。   小葉輕笑起來,「好,我就是小葉,有什麼事你可以說了。」   卻不想小雪脾氣也上來了,叉腰蠻橫地說道,「你說是你就是麼,又有什麼證據?」   小葉氣急反笑,看了看小雪,轉身回到了棚屋之中,砰的一聲,本就咯吱咯吱響的破木門,發出了讓人牙酸的聲音。   小雪見小葉生氣,暗叫一聲不好,知道自己是見到了小葉起了比較之意,如果因此而壞了雪影的大事,只怕自己好不容易求來的差事就要被自己攪黃了,連忙跑到門前砰砰砰敲起門來。   過了一陣,小葉一臉怒意地猛然拉開門,怒道,「你現在願意說啦?」   小雪溫聲求道,「好姐姐,妹妹就是跟你開個玩笑,雪影姐姐來之前便已經叮囑了你的長相,又怎麼會認不出你呢。」   聽了是雪影讓來的,小葉臉上的怒意微微緩解,依然語氣不善地問小雪道,「雪影姐姐有什麼事,非得讓你過來傳話?」   小雪扯起小葉的手,撒嬌道,「姐姐不生氣了好嗎,都是妹妹錯了。」說著一臉可憐地看著小葉,倒弄得小葉頗有些不好意思。   緩下口氣,小葉淡然道,「雪影姐姐有什麼事,你快說吧。」   小雪見小葉至少語氣和緩了不少,連忙道,「雪影姐姐讓我過來告訴你,駝背爺爺傳出話來,他很好,讓你不要惦記。」   聽聞此話,小葉眼眶一下紅了起來,強忍著沒有當著小雪流下淚來,澀聲道,「雪影姐姐還有什麼叮囑麼?」   小雪見此情形也不敢多說,連忙道,「雪影姐姐說,讓你先好好看著石頭他們,不要讓他們隨意生事,以後有什麼重要消息,都會由我帶給你們,還讓如果石頭他們回來的話,記得第一時間告知她一聲。」   小葉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小雪,雖然不知道眼前的小姑娘到底是何人,但能夠得到雪影的信任,肯定能夠說得上是自己人,淡淡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也不再多言,擺明就是送客的樣子。   小雪也是機靈之人,又何嘗看不出小葉還在為開始自己的戲弄而耿耿於懷,但也知曉是自己錯了,吐了吐舌頭,告辭而去。   小葉看著小雪離去的背影,不知不覺流下淚來。   未來聞名西北的雪葉雙姝,誰能想到第一次見面,可以說的上是極不愉快了。   石頭與王仙芝第一時間將張一豐送到了他的老娘身前。   可惜的是,幾乎已經是血人的張一豐卻只敢遠遠地看著王仙芝與老娘說話,自己在一旁強忍著淚水。   「兒啊,是你嗎?」剛才還在與王仙芝說話的老婦,突然像是感覺到了什麼一般,扭過頭來看向角落裡的張一豐,深情呼喊道。   石頭與王仙芝面面相覷,讓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這個臥床多年的目盲老太太,居然有著如此強烈的感知力,或許,這也是母子情深的一種有力佐證吧。   張一豐此刻也顧不得會不會讓母親擔憂,強忍身上疼痛,朝著床前爬去,剛才趴著的地方,已經留下了一團血痕,這還是石頭給他簡單處理過之後的結果,也得虧石頭接上他便強餵了一隻老參,否則此刻哪裡還頂得住。   石頭二人回過神來,連忙幫著張一豐來到老婦床前。   只聽張一豐顫聲呼道,「娘,是一豐啊,我回來了。」   床上的婦人顫抖著抬起手,勉強朝著張一豐伸過去,張一豐趕忙接過,貼到自己臉上,也顧不上自己手上臉上的血是否會嚇到老婦。   卻不想老婦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喏喏地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張一豐淚流滿面,早已經說不出話來。   老婦緩了一陣,朝著張一豐道,「一豐,快快謝過兩位恩人。」   石頭二人連忙勸阻,張一豐卻知道母親脾性,扭頭朝著二人微微搖頭,強行轉過身來,朝著二人磕頭行了一禮。   等張一豐禮畢,老婦拉起張一豐的手,輕聲道,「為娘一生信佛,不求吃穿不愁,只求保佑你平平安安,還拉著你一起禮佛,現在看來,只不過是我們的一廂情願罷了,以後你就跟著仙芝他們吧,無論做什麼,都要好好活下去。」   張一豐轉頭看了石頭二人一眼,感激地點了點頭,又輕聲勸解道,「娘,你別多想,兒子就守著你,伺候著你。」   老婦輕聲笑了笑,「兒啊,娘的身體自己最清楚,見你沒事,娘也就放心了。」   說話緩緩鬆開張一豐的手,大張著早已經瞎了無數年的眼睛,仰頭看去,那空洞的視線仿佛穿透了薄薄的屋頂,直視同樣空洞的寰宇,嘴角露出一絲莫名的笑容,不知是否頓悟了什麼,卻聽她口中輕聲道,「天地不仁,佛陀降世,佛陀不仁,誰救世人?」   一時之間,石頭三人都聽得痴了。   卻是張一豐最先反映過來不對,輕輕搖了搖床上的老婦,哪裡還有什麼反應。   王仙芝一個大步跨到身前,認真看了一眼,只見婦人眉目悲苦,早已經沒有了呼吸。   看著王仙芝沉重的臉色,張一豐如何還不確定自己的娘親已經死了,大呼一聲娘親,就此閉過氣去。   天地不仁,佛陀降世,佛陀不仁,誰救世人?   雪影面色沉重地緩緩吟頌著紙條上的這句話,雖然她也想不到,這樣一句話會出自一個臥床多年的目盲老婦,但絲毫不影響這句話的分量。   當同樣的內容被送到吳法言和帖木兒的案頭時,兩人反映各不相同,一人冷笑,一人震怒。   帖木兒怒氣衝衝地來到側廳,沒有敲門,直接推門而入,看著一臉驚詫的吳法言,帖木兒直接將手中的紙拍在了吳法言的書案上。   「吳大人,我希望得到一個解釋。」帖木兒語氣冷厲。   吳法言卻是苦笑不已,連忙道,「大人,下官這也正為這事苦惱呢,也不知道是誰發的這東西,一時間搞得全城都在傳,現在我正派城衛軍到處收繳呢。」   帖木兒也知曉此事肯定與吳法言沒有關係,否則哪怕是沾染了一星半點,哪怕是吳家在白城樹大更深,也保不了他。   語氣稍微和緩幾分,帖木兒冷冷道,「既然如此,吳大人總要拿個章程出來,也好應對一二。」   吳法言偷眼打量了一下帖木兒,也不知其到底是何意思,只得試探著問道,「下官正準備請大人您,以及言將軍等一眾將軍共同商議此事,只是不知道大人是否有所指示?」   帖木兒心中冷笑,知曉吳法言是想將自己拉下水去,但自己身為至正帝欽差,身處此地便已經在水中,又如何能夠滴水不沾身呢,心中如此想,嘴上卻不會輕易被吳法言帶進去,輕笑道,「你們漢人有句話叫強龍不壓地頭蛇,如果說本大人就是強龍的話,自然管不了太多地方上的事,不過本大人可以給吳大人一個保證,只要合乎法度,本大人將支持吳大人的所有決定,而且會全力支持。」   吳法言心中暗罵一聲滑頭,誰想到眼前年歲不大的帖木兒卻是如此滑不溜手,果然是京城來的,平日裡就是在權謀場中打滾,甩鍋功力深厚。   心中雖然如此想,吳法言卻也知道自己太奈何不了帖木兒,能得到他言語上的許諾便已然不易,順著帖木兒的意思道,「既然如此,看能否煩勞大人與下官上奏一封,共同為陛下解釋此事?」   帖木兒心中冷笑,這吳法言雖然平日裡掩飾得不錯,但遇到這種大事,哪怕是隱藏的再好,鋒芒也得露出幾分才是。   帖木兒點點頭,沉聲道,「正該如此,還得請言將軍等人共同聯署,否則光憑你我二人,還是力有不逮。」   吳法言眼中寒光一閃,知道帖木兒打的什麼主意,也慶幸自己先行一步提了出來,否則還不知道眼前這個少年在奏章之中如何寫自己。   二人大體商議完畢,帖木兒轉身回屋,叮囑真金看牢房門,自己磨墨,提筆便開始寫起奏章來,他是至正帝的欽差,更是狼逐衛西北道的統領,自然有直奏皇帝之權,與吳法言等人聯署只是表面,眼前的暗折方才是關鍵所在。   帖木兒寫完最後一筆,提筆再次審校了一遍內容,提筆冷笑,「佛陀不仁,豈不是罵崇尚聖教的皇帝不仁麼?誰救世人,誰能救,誰又敢救呢?」 第一百二十四章內訌?   誰救世人,自然只能世人救世人。   即便是城衛軍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時間便開始滿城收繳,但依然沒能阻礙這句大逆不道的話傳遍整個白城。   「二哥,白城馬上就要亂起來了,你看我們是不是把剩下的糧食放出去?」地堡之中,孫老闆一臉焦急地看著趙老闆道。   趙老闆緩緩踱著方步,扭頭打量了孫老闆一眼,方才不疾不徐地回了一句,「不著急。」   孫老闆站起身來,急道,「二哥,之前軍隊購糧,你就讓我們隱忍,讓兄弟們損失了一大筆,現在城裡要是亂了,我們的糧食肯定就更賣不上價了,到時候不更得虧了!」   孫老闆站了起來,趙老闆反而不急不忙地坐了下來,端起茶水抿了一口,淡然道,「放心吧,亂不起來的。」   孫老闆有些不可思議地看了一眼趙老闆,連忙走到趙老闆身旁問道,「二哥何出此言?」   趙老闆瞥了一眼身側的孫老闆,笑道,「三弟,你來白城這麼久了,要是我不相信吳家的實力也就罷了,何以你對他們都如此沒有信心了?」   孫老闆一窒,一時之間有些摸不準趙老闆此言有何深意,連忙糊弄道,「二哥怎麼會,我更相信您和大哥的實力。」   趙老闆輕笑一聲,也不在這個話題上糾纏,緩緩分析道,「雖然這次我們遭受了損失,但城中各方也都各有損傷,好歹達成了一個相對圓滿的結果,我們前期的損失,後面抬價也補上了一些,帖木兒、吳家,還有軍方,以及城中各大家族都還算滿意,但他們都忽視一個群體,一個最不能忽視的群體。」   孫老闆只感覺趙老闆的話猶如貓爪一般在心頭撓過,急道,「哎呀,二哥,你就別賣關子了,快說吧。」   趙老闆放下茶杯,接著道,「那就是城中百姓,他們才是這次糧食之爭最大的受害者。」   孫老闆奇道,「那城裡不更應該亂麼?要是白城的民眾都站起來反對吳家,那我們要實施計劃,不就是易如反掌的事麼?」   趙老闆略帶嘲弄地看了一眼孫老闆,也不知是在嘲笑他的這句話,還是嘲笑他的人,緩緩搖了搖頭,嘆息道,「可惜啊,古往今來,每逢大事,受害的都是民眾,但真正由此引發風潮的,並不多見。」   「這是為何?」孫老闆一臉疑惑,將一旁的椅子拉到趙老闆身側坐下。   「人無頭不走,鳥無頭不飛。沒有領頭之人,這些亂民又能生起什麼事?最多也就是打砸打砸店鋪之類的,更何況吳家這些年來將城衛軍養得跟鐵桶似的,又怎麼會給他們太多的機會。」   孫老闆忍不住滿心歡喜地插話道,「二哥,那我們來當這領頭的不就成了麼?」   趙老闆看了看興奮不已的孫老闆,嗤笑一聲道,「老三,也不知道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如果我們將這頭洪水猛獸放了出來,等到了我們手上,不就成一個爛攤子了麼?恐怕之後他們稍有不滿,就該我們焦頭爛額了。」   孫老闆撓了撓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朝著趙老闆道,「二哥,小弟一時糊塗,還請你明示。」   趙老闆站起身來,有條不紊地吩咐道,「讓你幫中兄弟盯緊城裡動態,更重要的是看緊帖木兒、吳法言和言敘文有何動作,如果城裡發生騷亂,可以加一把火,但也別忘了提醒盟裡的各位老闆,讓他們把自己的產業都看緊了,別被殃及池魚了才好。」   孫老闆得令站起身來,朝著趙老闆行了一禮,便要朝外走去,卻聽趙老闆在身後叫住了他,「三弟,上次讓你查的那個小沐,進展如何啦?」   孫老闆連忙轉過身來,滿臉歉意地道,「二哥,手下兄弟不得力,到現在還沒信,我再催緊一點。」頓了頓,放低聲音問道,「二哥,是不是雪影那邊有什麼消息?」   趙老闆淡然瞥了孫老闆一眼,輕笑道,「沒事,讓你手下兄弟抓點緊,這小沐我還有大用,千萬得找到了才好。」   孫老闆認真打量了一下趙老闆的神色,確定沒有什麼異色,方才行了一禮退了出去。   孫老闆走後片刻,房門再次被敲響,進來的卻是五毒口中的溫賤人。   「小溫,吩咐兄弟們,儘快將剩餘的糧食轉移,等到這次亂起,就看我們的了。」趙老闆扶起躬身行禮的中年男人,吩咐道。   「二當家的,需要知會三當家的麼?」男人低聲問道。   趙老闆沒有思索,直接回絕道,「記住,這事誰也不能說,你知道什麼意思。」   聽著趙老闆略帶寒意的話語,男人身體微微一顫,連忙應是,轉身離去。   男子離開不久,再進來的卻是風三兄弟。   「二當家的。」風三兄弟恭聲朝著趙老闆行了一禮。   「最近盯著五毒和孫老闆,如若有什麼情況,不要打草驚蛇,直接回稟於我。」趙老闆沉聲冷冷吩咐道。   風三兄弟愣了愣,互相對視了一眼,卻不敢質疑趙老闆之令,行了一禮便退下了。   「二當家的,聽說你找我。」還沒等風三兄弟離開,一個大大咧咧的聲音便自門外傳了進來。   風三眉頭一皺,看向趙老闆,卻見趙老闆微微搖了搖頭,示意不要輕舉妄動,風三當下也不再言語,二人提劍便往外走去。   「喲,這不是風三兄弟嗎?怎麼樣,傷都痊癒了吧。」來人正是五毒,見到被王仙芝傷了一刀的風三,此刻更是語帶嘲諷。   風三厭惡地看了一眼眼前的矮子,朝著一旁啐了一口,帶著自己兄弟徑直朝外走去。   五毒心中不喜,冷喝道,「站住!」   風三二人停步,轉過身來,卻見五毒一臉怒意,冷笑道,「風三兄弟好大的氣勢,就是如此對待其他兄弟的嗎?」   風三嗤笑一聲,也不答話,卻見趙老闆在門內朝著二人使了一個眼色,二人微微點頭,不再理會在身後糾纏不已的五毒,並肩朝外走去。   「二當家,你可看見了,風三就是這麼對待我的,你可得替我做主啊。」五毒扭頭看見趙老闆,邊走邊大聲喊道,雖然話中請趙老闆為他做主,但言語之中並無多少尊敬之意。   趙老闆冷笑一聲,轉身回到椅中,等到五毒走進屋來,也不搭理五毒,任由他在屋中自說自話。   五毒卻也是個聰明人,邊說邊偷眼打量身前的趙老闆,見趙老闆一直不回應,連忙止住話頭。   趙老闆將茶盞輕輕擱在桌子上,淡然道,「怎麼,說夠啦?」   五毒嘿嘿笑了兩聲,也不答話。   「怎麼,這些日子在宜春院待久了,連什麼是規矩都不懂了麼?」趙老闆卻沒有因為五毒不說話就打住,溫聲道。   五毒心頭一顫,趙老闆的話雖然輕飄飄的,但傳到他的耳朵裡,卻猶如五雷轟頂一般,心中暗罵孫老闆,不是說做得天衣無縫麼,這倒好,最不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五毒訕笑一聲,連忙俯下身去,朝著趙老闆恭恭敬敬地磕頭行了一禮。   五毒抬頭,卻正好看到趙老闆一臉冷漠地看著自己,心頭一顫,連忙又接著拜了兩拜。   趙老闆冷哼一聲,冷聲道,「起來吧。」   五毒諂笑道,「二當家的,都是小的的錯,這不是好久沒碰娘們了,實在想得慌,所以趁著沒事,趕緊去過過癮去。」   趙老闆嫌惡地看了一眼五毒,冷笑道,「過癮沒問題,可千萬別過命。」   五毒腹謗不已,趙老闆這話,顯然是意有所指,而五毒也是個聰明人,自然知道是在警告他別與孫老闆走得太近,連忙叩倒在地,哀聲道,「二當家放心,五毒對大當家和二當家忠心耿耿,絕無二心。」   趙老闆站起身來,輕哼一聲,也不知道是信還是不信,冷冷道,「我暫且再信你一回,如若有下次......」   五毒打了個寒顫,連忙道,「二當家放心,絕無下次,絕無下次了......」   趙老闆俯視五毒片刻,方才道,「很好,既然如此,那這次的事,便由你去做吧。」   五毒心中暗罵,嘴上卻連忙恭聲道,「二當家儘管吩咐,小的萬死不辭。」   趙老闆伸手從暗袋中掏出一個圓筒直接拋到了五毒身前,五毒膝行兩步,撿起圓筒倒出裡面的紙條,看了一眼,卻已經面色大變,背上霎時之間已經遍布冷汗。   「怎麼,有問題?」坐在椅中的趙老闆也不看五毒一眼,冷冷問道。   五毒咬咬牙,最終還是朝著趙老闆恭恭敬敬行了一禮,恭聲問道,「敢問二當家,應該先殺哪個?」   趙老闆輕輕吹去茶麵上的浮沫,飲了一口,反問道,「你認為應該先殺哪一個?」   五毒愣了一愣,顯然沒有料到趙老闆居然會把這個問題拋給自己,如此反而更加不好決斷,但又何嘗不是趙老闆對自己的一次考驗呢。   五毒站起身來,將手中的紙條恭敬地放在了趙老闆身前的桌子上,恭聲道,「小的明白了。」不再等趙老闆吩咐,轉身走出門去。   屋內,趙老闆依然雲淡風輕地喝著茶,只是桌上的紙條異常的顯眼,上面赫然寫著三個名字,木花、封行雲、華剛。 第一百二十五章死亡與新生   一入江湖歲月催,這是江湖之中流傳已久的一句話,身為金堂堂主多年的封行雲對於這句話有著更深的理解。   吧嗒抽著旱菸,看著自己鬢角飄飛下來的縷縷白髮,心中不由得嘆息了一聲,真是江湖催人老啊。   很多時候封行雲也會慶幸,江湖就是刀口上舔血的日子,自己身為金堂堂主,更是在刀刃上行走,這麼些年都平安度過,已經算得上是祖宗保佑了。   想起家中妻兒,封行雲滿意的笑了笑,只要他們過得好,哪怕自己死了也值了。   封行雲抽完一袋煙,熟練的在腳底磕掉煙鍋中殘留的菸灰,緩緩站起身來。   這本是日常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動作,但此刻封行雲卻感覺自己的身體仿若有著千鈞重量一般,站起來的一瞬間頭暈目眩的感覺讓他不由自主地重新坐回了椅子中。   這是老了麼?   封行雲晃了晃腦袋,正欲站起來,卻感覺鼻口有異物滲出。   封行雲心中微微一沉,伸出依然沒有一絲顫抖的右手,緩慢地在自己的鼻口處抹過。   看著手上散布的褐紅色的鮮血,封行雲苦笑一聲,終於來了。   他等這一天等了多久啦?   估計他也說不清了吧。   原來入了江湖,不但有著歲月催,更有亡命催啊。   封行雲緩緩癱倒在最喜歡的座椅上,拿起手旁的煙杆,用開始微微顫抖的雙手再塞了一鍋煙,點燃,濃烈嗆鼻的煙雲直衝肺管。   煙已經滅了,滿臉烏黑的封行雲也死了。   龍大老闆看著面前嘴角依然帶著一絲笑意的封行雲,面色陰沉得仿若能滴出水一般。   站在他身旁的,是一臉忐忑不安,不住打量龍大老闆神色的五毒。   每個人都會死,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死而已,所能做的,就是儘可能延緩自己死亡的時間,所以有很多人不惜一切代價,也要為自己保命。   古爾赤這些天心情很不好,不但是因為塵煙已經好些天沒來了,更重要的是眼前桌案上靜靜躺著的一封信。   攤開的信紙上是一行八思巴文,用漢語翻譯過來,就是簡單的一句話,「好自為之」。   一個蒙古小校一臉肅穆地站在堂下,靜靜地等待著古爾赤說話。   古爾赤手握一柄玉如意緩緩把玩,半晌,一臉陰沉的臉上突然出現一絲笑意,對著小校說道,「回去告訴你們大將軍,就說他爹知道了,不用他這個不孝子來說三道四。」   小校面色難看,看著古爾赤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哐當!   剛才還在古爾赤手中的玉如意此刻在小校身旁已經碎成了渣,古爾赤一臉怒意,吼道,「讓你說你就說!滾!」   小校看了看古爾赤,恭恭敬敬行了一禮,緩緩退了出去,走入了漫天的風雪之中。   堂中的古爾赤,重新拿起桌上的書信緩緩點燃,看著飄飛的青煙,古爾赤一時之間愣住了,口中喃喃道,「亂世將至,何以安我?」隨即又大笑道,「當然是錢啦,哈哈哈!」   一時之間,空曠的大堂之中,滿是古爾赤瘋狂的笑聲。   吳清源緩緩睜開眼睛,一道黑影靜靜地站在他的床前一動不動,仿若已經在此地站了三天三夜一般,黑巾蒙住的面容讓人看不清具體長相,只是在吳清源睜眼的瞬間,黑衣人同時睜開了眼睛,眼中閃現的一道精光讓人見之心驚。   吳清源輕輕咳嗽了兩聲,「怎麼樣?」   黑影依然一動未動,冷漠的聲音一字不落地傳入了吳清源的耳中,「已經核實過了,雲其生確實已經死了,當時在場的除了劫持九小姐的人外,還有金錢幫的司馬香等人,殺雲其生的是一個打更的......」   吳清源眉頭一皺,插話問道,「打更的?」   黑影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甚至語氣都沒有變化一絲,「名字叫老鐵,就是城北一個普通打更的,據我們查探,已經在城北打更多年,不是外來之人。」   吳清源哈哈笑了起來,不由自主地劇烈咳嗽了兩聲,黑影卻沒有前去照料的心思,只聽吳清源仿若聽到了這個世界上最大的笑話一般,怒道,「他媽的城北一個普通打更的,就把雲其生給殺啦?」   黑影冷漠地看著吳清源,沒有接話。   片刻之後,吳清源終於平靜了下來,冷聲問道,「跟那個逆子有關嗎?」   黑影並沒有因為這句話產生任何的情緒波動,仿若這句話根本就在他的預料之中一般,不顧吳清源死死盯著自己的眼神,堅定的搖了搖頭。   吳清源僵直抬起的脖頸緩緩靠了回去,不由自主地鬆了一口氣,語氣平常地道,「接著說吧。」   「司馬香第一時間就安排人回來報了信,信是給吳縣尹的。」   吳清源並沒有動作,也沒有說話。   「劫持九小姐的人確定應該是白家來人,雲梯十三縱不會有錯,大半個月前剛剛入城,與當初刀斬劍痴之人應該是同一人。」   吳清源仍然沒有動作。   「狂獅跟著九小姐進了喇嘛寺,之後就此消失不見,我們已經將喇嘛寺徹底翻遍了,除了一個地牢之外,其他別無所獲。」   「白蓁蓁呢?」吳清源終於再次問出了一個問題。   黑衣人緩緩搖了搖頭。   白蓁蓁緩緩睜開了雙眼,只看見淨清和尚正在自己身前不遠處閉目打坐。   白蓁蓁強忍著不發出聲音,但身體傳來的劇痛仍然讓她忍不住淡淡地發出了一絲呻吟,淨清睜了睜眼,又重新閉上,淡然道,「醒啦?」   白蓁蓁畏懼地向後縮了縮身子,卻發現自己根本動不了,仿佛只要一動,自己的身體就會立刻散架一般。   「這是哪裡?」白蓁蓁最終放棄了挪動身體的打算,醫術不差的她,自然能夠判斷出自己身體大致的問題,四肢不時傳來的疼痛感無時無刻不提醒著她此刻的處境。   「還在洞裡。」淨清依然沒有睜開眼睛,仿若從鼻孔之中擠出幾個字一般。   白蓁蓁微微蹙眉,「小沐呢?」   「死了。」淨清的話在白蓁蓁心中重重一擊,讓白蓁蓁一顆心沉到了谷底。   身後傳來一陣淅淅索索的聲音,緊接著便是柴禾落地的聲音。   「師父,我四處看了看,確實沒有什麼出口,只能先撿了一些掉落的枯柴回來。」正是小沐的聲音。   初聞小沐的聲音,白蓁蓁心中一喜,無論過程中與小沐有著多少衝突,二人畢竟算是同生共死過,而且比起淨清和尚來,小沐無疑是一個還算可以信任的同伴。   但小沐第一句話就讓白蓁蓁浮起來的心再次沉到了谷底。   「師父?」白蓁蓁心頭仿若壓著千鈞重擔。   「你醒啦?」小沐很快便發現了已經甦醒過來的白蓁蓁,快步走上前來,試圖將白蓁蓁扶起。   白蓁蓁睜著一雙美目,冷冷地看著眼前的小沐,直看得小沐羞愧地低下頭去。   白蓁蓁靠著洞壁,依然沒有放過走到一旁生火的小沐。   小沐自然知道白蓁蓁是因為何事這樣看著自己,哪怕是此刻,他也並沒有完全從心中說服自己拜淨清為師之事,但他從金錢幫學到的最大的一個道理,就是要學會低頭。   當自己還弱小的時候,一味地選擇硬碰硬,死的永遠是自己,所以小沐變得柔軟了很多。   他選擇了逃避,儘可能地避開白蓁蓁的目光,可惜洞子就這麼大,白蓁蓁的目光一直如影隨形,讓小沐幾乎坐立難安。   火堆終於燃了起來,雖然不大,但對於此刻的白蓁蓁來說,無疑是最幸福的事情,但即便如此,她也沒有放過小沐的意思。   一旁向火的小沐終於忍不住了,猛然轉頭看向白蓁蓁,正欲說話,卻發現在白蓁蓁的注視之下,自己什麼話都說不出口,更何況自己的確愧對於她。   如果不是自己與淨清二人肆意汲取其身體氣息,恐怕自己身體不會恢復得如此之快,而原本白蓁蓁的傷勢也沒有如此嚴重。   不,白蓁蓁身上根本就沒有傷,此刻白蓁蓁身體的不適,完全是因為自己二人的所作所為。   藥物尚且有藥性失效之時,更何況只是身體特異的白蓁蓁呢?   小沐重新低下頭去,撿起一旁的樹枝,在潮溼的地面上無聊地劃拉起來。   一聲重重的咳嗽打破了洞中的沉默。   「師父,你有何吩咐?」小沐聞聲立馬起身,朝向淨清和尚恭敬地行了一禮。   「好徒兒,為師教給你的心法,記得如何啦?」淨清溫和地朝著小沐笑了笑,淡然問道。   小沐再行一禮,恭聲道,「已經全部記熟了。」   淨清面上不露聲色,微微點點頭,讓小沐一字不落地背了一遍。   淨清微微訝異地看了一眼小沐,剛才自己只是隨口一問,卻沒想到這小子還確有幾分天賦,居然如此快便記誦於心了。   「不愧是為師精挑細選的弟子,果然天賦異稟,現在你把口訣再背一遍,讓小丫頭也學一學。」   淨清此言一出,洞中二人均是一驚。   「我?」白蓁蓁不可置信地問道。   淨清微笑地點點頭,「否則我一心想要趕上你二人又是為何?」   白蓁蓁與小沐對視一眼,心中更是拿不定這淨清到底是何打算,難道淨清和尚惹出這麼大風波,就是為了收自己二人為徒?   淨清和尚,會這麼簡單麼? 第一百二十六章散沙與信任   歷史的複雜,就在於它是由無數的必然與更多的偶然組成,其中的偶然讓其更加具有不可預測性。   誰也不曾想到,一個目盲婦人臨死時的一句話,會在白城之中泛起如此巨大的漣漪。   包括帖木兒在內,更多的人與趙老闆所持的看法是一致的,一團散沙的老百姓,是很難有什麼大的作為的。   但現在的情況出乎了他們的預料。   包括言敘文所在的軍隊駐地,已經被無數流民圍了整整一天了,正如一片雪花落入茫茫雪地之中,會很快消失不見,數量龐大的城衛軍在數量更為龐大的流民和平民面前,就是那一片微不足道的雪花。   但不得不說,蒙古大軍的戰力是這個世界上最有效的威懾武器,當言敘文帶著全副武裝的一營官兵列陣走出來的時候,守在外面的流民呼啦退後了一大片。   「爾等無故聚集,可知已經犯了重罪!」與一般的蒙古將領不同,全身甲冑的言敘文端坐馬背,更有一股凌然氣勢,言語之間更是威風凜凜。   「大人,我等小民,並非有意為難將軍,只是......」流民堆中推搡半天,方才推出一個中年男子站了出來,也只敢遠遠地站在言敘文對面,仿佛深怕言敘文一言不合便會下令衝殺。流民並不傻,前些日子木花雖然狂暴,但的確起到了極好的震懾效果,再一次用血和刀,幫助白城百姓回顧了百餘年前的白城流血夜到底是如何的殘酷。   「只是什麼?」言敘文微微皺眉,冷聲問道。   「只是小民們實在沒有東西吃了,聽說這次糧食都被大軍買走了,如果將軍真的將糧食都運走了,那我們只能等著餓死了。」對面的流民能被一幫人推舉出來,顯然也並非一般,看著言敘文還算冷靜,膽色也壯了不少,好歹言語利索了很多。   言敘文面色如常,心中卻鬆了一口氣,只要現在這幫人還沒有將那句大逆不道的口號喊在嘴邊,就說明事情還沒有到最壞的時候,只要他們的關注點還在糧食身上,那麼很多事情就還有回寰的餘地。   畢竟他並不是木花,他關注的東西還有很多,並不單單是糧食。   言敘文頓了頓,淡然道,「大軍乃是正常購糧,一應糧食供應,都是由城中米麵行和官府採購,並沒有從你們手中搶了一分一毫,你們吃糧,與軍隊何幹?」   對面之人聽了此話,卻是一窒,言敘文此話,從面上是絲毫挑不出毛病,而是直接饒了一個彎子,徹底將軍隊從此事之中摘了出去,讓一眾流民無話可說。   那流民退回人群之中,幾個人一時交頭接耳,等了半天卻也沒有商量出個什麼話來應對。   言敘文默然地看著對面的流民群,身後的軍士鴉雀無聲,自然而然給流民造成了極大的震懾。   「你們是不認同本將軍的話嗎?」言敘文帶兵多年,如何看不出對面出現了分歧,止住身後軍士,獨自一人驅馬上前,來到流民群前面,居高臨下地問道。   一眾流民抬頭仰視著言敘文,一時之間居然沒有人敢說話。   言敘文也不再管一干人等,揮了揮手,身後一營將士飛快跟上,直接朝著流民群中開去,軍士後面,則是一車一車裝得滿滿當當的糧食。   或許是言敘文之前幾句話的作用,也可能是蒙古軍士的震懾仍在,言敘文走到哪裡,前方的流民便忙不迭地讓出一條道來,就這麼輕輕鬆鬆地將言敘文一行人放了出去,而身後長長的糧車,只是勾起了一眾流民豔羨的眼光,卻沒有一個人敢動手搶糧。   言敘文單騎等在白城南門處,從早晨直到夜裡,馬兒疲了,便換一匹馬,站立在此地快十個時辰,居然滴米未進,直到最後一輛糧車從其身旁經過,言敘文方才晃動了一下身子,緩緩驅馬出城,在城門的關合間隙,一頭栽倒在早已守候在門外的親衛懷中。   相較於言敘文的順利,木花等人則是困難重重。   不過也是他倒黴,原本將其安排在最後出城,是想通過其它部隊進行試探,誰曾想他方才是被針對的那一個。   「大人,不好了,木花將軍已經開始殺人了!」蒙放連滾帶爬地闖進側廳,卻見吳法言與帖木兒正在手談。   二人同時看向蒙放,倒讓蒙放一時不知所措。   帖木兒嘆了一口氣,將手中棋子扔進棋盒中站起身來,吳法言愣愣地看著眼前的棋盤,一時之間有些失神。   「讓華剛帶人支援吧,別讓那個瘋子濫殺了。」吳法言站起身來,淡然吩咐道。   蒙放得令,正要退出,卻被帖木兒叫住了。   「有人喊那句大逆不道的話了麼?」帖木兒仿若不經意地問道。   蒙放愣了愣,仿佛沒有聽明白帖木兒的話一般,直到吳法言使了一個眼色,蒙放方才醒悟過來,連忙道,「回稟大人,沒有,只不過......」   蒙放還要說什麼,卻被吳法言及時止住了,「好了,快下去吧,趕緊將那個惹禍精早點送出城才好。」   看著蒙放消失在房門外的背影,帖木兒笑了笑,「吳大人,你在擔心什麼?」   吳法言緩步走到門前,伸手關上房門,回過頭來淡然道,「難道大人就不擔心麼?」   「我應該擔心什麼?」帖木兒哦了一聲,反問道。   吳法言逼視著帖木兒,卻沒有從他臉上獲取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心中暗罵眼前這頭小狐狸,只得道,「流民聚集,誰也不知道後面會發生什麼,難道大人不覺得我們現在正坐在一堆火藥上嗎?」   帖木兒聞言輕笑一聲,「吳大人過慮了,以吳家坐鎮白城多年的威勢,加上兀魯爾哈將軍的十萬大軍,這些流民想要造反,也得想想自己脖子上的腦袋是不是結實吧?」   吳法言轉身回到棋盤前,捻起一顆棋子放到棋盤之上,冷聲道,「既然如此,為何剛才大人還要問蒙放那句話呢?」   帖木兒隨之走到棋盤前,下了一顆棋子在吳法言剛落的棋子旁,笑了一聲,「不過隨便問問。」   吳法言抬頭,沉聲道,「哦,既然如此,那麼法言想問問大人,如果有人喊了又如何,沒喊又如何?」   帖木兒並沒有接話,仍然反問道,「吳大人是如何想?」   吳法言避開帖木兒的目光,再落一子,接著道,「法言認為,恐怕這沒喊,比之喊了,更加讓人憂心十倍吧。」   帖木兒狀若詫異地道,「何以見得?」   吳法言心知帖木兒如何沒有想到這一層,卻也只得接著應道,「流民之所以稱之為流民,就在於其若水勢無形,四處亂竄,紛亂雜之方才是為正理,現在居然沒有一個人喊這句大逆不道的話,卻紛紛群起聚集,圍堵言將軍等人駐地,想要阻攔糧食運出,如果沒有人在其後組織和叮囑,法言絕對不信。」   帖木兒放下手中棋子,緩緩鼓起掌來,「吳大人平日裡藏拙了,此刻方才初露崢嶸啊。」   吳法言扔掉手中棋子,站起身來朝帖木兒行了一禮,粟然道,「法言不敢,還請大人教我。」   帖木兒扶起吳法言,謙讓道,「帖木兒人微言輕,如何能夠教吳大人,吳大人畢竟身居縣尹之位多年,御下有方,想必是心中早有腹稿,帖木兒能做的,便是鼎力支持罷了,還請吳大人放手施為,不必顧忌帖木兒。」   吳法言直起身來,認真地看了看帖木兒,也不知道其這句話中有幾成水分,就在昨日,帖木兒背著自己發出了一封秘奏,雖然事情做得隱秘,但要想真正避開自己的耳目,卻也太低估了自己,但能夠得到帖木兒的這句話,已經是此番最大的收穫了,想要帖木兒拿出更多東西,吳法言也沒有寄予什麼希望。   「既然如此,還請大人多多支持吳家,多多支持縣尹府。」吳法言頓了頓,恭聲說道。   帖木兒笑了笑,淡然道,「如果吳大人說,讓帖木兒多多支持你,恐怕我會更加樂意一些。」   吳法言愣了愣,抬頭再看,卻見帖木兒已經轉身大笑離去,片刻之後,遠遠傳來一句話,「吳大人還是先好好想想,此番流民何以知曉軍方此時要運糧出城吧。」   吳法言眉頭緊蹙,袖中手掌已經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流民何以知曉軍方要今日運糧?答案自然在醉香樓中。   四層的密室之中,塵煙此刻額頭已經微微見汗,白城各處傳來的情報已經在面前的桌案上堆成了小山,小雪還在不斷地從暗室的密道之中送來情報。   塵煙給桌前的雪影送去了最新的一份情報,內容自然是關於言敘文已經領軍出城,而木花已經動刀殺人了。   塵煙看著雪影眉頭皺了又松,鬆了又皺,心中嘆息一聲,不無憂慮地道,「姐姐,現在木花已經動刀了,咱們還要讓大家堅持麼,畢竟這與間內的任務……」   雪影站起身來,從一旁的暗窗看出去,正好可以看到承平街盡頭人頭攢動的模樣,嘆息一聲,「事已至此,是該讓他們漲漲教訓了。」   塵煙見雪影心意已定,輕嘆一聲,轉身回到桌前,快筆寫了一張紙條,交給一旁等候的小雪。   目送小雪消失在密室之中,塵煙緩步走到雪影身前,欲言又止。   雪影沒有轉身,口中卻飛快說道,「有什麼話就說吧。」   塵煙看了看滿臉疲憊的雪影,認真思慮了一下,最終還是說了出來。   「姐姐,真的不讓鳳舞姐姐參與此次行動麼?」   雪影身體微微一僵,又立馬鬆弛了下來,沒有轉身,緊接著反問道,「塵煙,你信得過鳳舞麼?」 第一百二十七章生死分明   塵煙愣了愣,心中滿是震驚,從未想到雪影居然有一天會向自己問出這個問題。   「姐姐,是發生了什麼事嗎?」塵煙走近雪影,語帶驚慌地問道。   雪影背身搖了搖頭,淡淡地道,「只是我的感覺告訴我,鳳舞姐姐,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個鳳舞姐姐了,或者,從她進入醉香樓的那一刻,她就不是我們心目中所認為的鳳舞姐姐。」   塵煙被雪影的話饒的有些暈,卻也很快捕捉到了要點,「姐姐,你是說,鳳舞姐姐很可能是帶著目的來到的醉香樓?」緊接著又道,「可是她不是大當家的派來的麼?」   雪影轉過身來,伸手撫摸了一下塵煙嬌豔而無措的臉龐,淡然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有些時候,命運掌握在我們手中,有些時候,命運掌握在別人手中,我們具體能做什麼,往往得看掌握我們命運的人將我們引向何方。」   感受到雪影手心得暖意,塵煙驚慌的心情稍微平復了少許,如果醉香樓的大當家和二當家分道揚鑣,塵煙作為事實上的三當家,實在沒有辦法想像到醉香樓一眾姐妹的下場將會如何的悽慘,抬頭問道,「姐姐,你的意思是,鳳舞姐姐此刻並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   雪影緩步走到桌前坐下,拿起一份情報再次看了起來,輕笑道,「就看她想不想了。」   塵煙看了看雪影,正要追問,卻見小雪再次從密室之中走了出來,只得按住話頭,接過小雪遞過來的密信拆開看了起來。   卻聽塵煙猛然驚叫一聲,雪影和小雪二人目光都被吸引了過去,卻見信封之中掉落出一根已經凍僵的斷指。   雪影身形微動,眨眼之間已經出現在塵煙身側,不顧小雪驚詫的目光,接過塵煙手中的密信快速掃了一眼,卻見心中赫然寫著,「快快停止這愚蠢的行徑!」   雪影眉頭微皺,雖然無法分辨這信中手指是誰的,但斷指之信,卻是醉香樓,乃至於風雨間最具有警示意味的情報,據說當年白珢想要謀反,被其手下一名小校獲知,那小校對白家忠心耿耿,當晚寫就一封密信,連夜投入當時白家家主白呈奉的宅院,卻被白呈奉當做無聊之語,淡漠地扔在了一旁,還當做笑話告知了白珢。   心急如焚的小校第二晚又重新寫了一封密信,為了引起重視,將自己的手指截斷塞進了信封,不想等到白呈奉見信終於明白事情的嚴重性時,昨日經其提醒的白珢已經連夜發動了政變,之後又藉助信中斷指順藤摸瓜,將手下的這名異心的小校找了出來,據說白珢直接誅滅了小校九族,那小校更是被凌遲處死,三日方才氣絕。   因為此事,此後風雨間中傳遞警報,都會以此為據,號為斷指信,就是為了引起收信人的注意。   只是現在在城中行事的,無一不是雪影的親信人員,以及少年團的人,絕對不會這麼寫信給自己,又會是誰如此清楚風雨間的隱秘規矩,專門寫了一封斷指信給自己?   雪影百思不得其解,難道正是二叔當日所說的風雨間在白城的其他勢力麼?   但自己此次行事隱秘,並沒有藉助太多風雨間的力量,又如何被對方獲知了情報呢?   雪影拿著手中的信紙,一時之間微微有些出神。   「姐姐,咱們怎麼辦?」一旁緩過神來的塵煙叫醒了雪影。   雪影緩緩在房中踱了幾步,仿若下定決心一般,沉聲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你們就當做沒有見過這封密信,知道嗎?」   塵煙看了一眼雪影,緩緩點了點頭,小雪不明所以,更是沒有絲毫猶豫。   只是雪影也不知道,自己的這一次決定,會在白城帶來多大的風波。   王仙芝冷冷地看著對面一身血跡的木花,按照此前雪影等人的謀劃,此番行為,一方面是鼓動流民給縣尹府和軍方施壓,希望能擠出一部分糧食給流民,另一方面則是看看吳法言和帖木兒的底線在哪裡。   為了保證行動的順利,雪影專門將王仙芝安排在了木花這裡,流血,是早已經有所預料的,反倒是言敘文等人那邊,雪影選擇了直接放棄。   但眼前的事情,已經遠遠超出了流血的範疇,簡直就是屠殺。   只不過不再是當日木花對於一眾流民的屠殺。   對於木花的存在,一眾流民早已經是恨之入骨,很多流民都主動選擇來圍堵木花,在木花帶人向流民亮刀的那一刻,無數流民第一時間選擇了退後,但當木花殘忍的笑聲響徹在街道上空時,憤怒的流民全部回來了,不顧眼前充滿寒意的彎刀,瞬間衝了上去,手中的短刀利刃立刻便將木花及其身後的一營官兵淹沒了。   木花果然不愧是兀魯爾哈手下的第一猛將,即便是面對眾多的流民,依然殺出了一條血路。   當鮮血淋漓的木花擊穿人群走出來時,身後留下了遍地的斷臂殘肢,以及無數混雜在一起的呻吟聲。   木花同樣損失慘重,此刻的場中,蒙軍已經只有他一人還孤零零地站立著,其他的蒙古軍士,早已經死得連渣都不剩了,心中憤怒不已的流民,早刺死一個軍士的同時,也會選擇最殘忍的手段,將軍士的屍體斬殺成泥。   所有的人都已經殺紅了眼,場中不時響起的慘叫聲更讓這種瘋狂暴漲到最高點。   木花滿是鮮血的臉狀若魔神,伸手將自己身上已經碎成條布的皮甲扯下,隨手扔到地上,將手中沾滿鮮血的彎刀夾在胳膊上重重一抹,彎刀重現往日的寒光。   木花沒有回頭再看自己的軍士一眼,仰天長嘯一聲,瘋狂地朝著眼前的流民衝殺過來。   看著狀若瘋牛的木花,一眾流民只能退,誰也不願意成為這尊魔神的祭品。   王仙芝成為依然站立在原地的唯一一人。   看著距離自己越來越近的木花,王仙芝咧嘴笑了笑,緩緩拔出手中的刀,選擇雙手持刀,大吼一聲,逆勢而上,朝著木花奔去。   巨大的碰撞聲將場中所有的慘叫聲瞬間壓住,再看場中,木花已經被震退了十步。   這是他走出駐地之後第一次退後。   他已經累了。   刀用久了會鈍,即便是最尋常的流民,即便是最隨意的招式,依然需要消耗他體內的能量。   面對蓄力已久的王仙芝,他不可避免地處於下風。   木花拄刀在地,強忍著肺部傳來的劇痛,迅疾地呼吸著寒冷的空氣,四處噴薄的熱氣顯示著他此刻的身體狀態並不算好。   緩緩抬起頭,「你是誰?」木花的聲音中充滿著不可置信,居然會有漢人能夠在當面衝殺之中擊退自己,這對於木花來說是難以忍受的事情,即便是自己並不是處於最佳的狀態。   王仙芝回刀在側,冷冷地注視著這個曾經在城南肆意屠戮的大漢,心中除了憤怒別無他感,沒有過多的言語,只是冷冷地道,「城南索命人!」   「城南,城南......」木花口中緩緩念叨兩聲,卻仿佛突然想起什麼一般,強忍著身體的劇痛站起身來,提刀指向王仙芝道,「當初劫我軍糧的,也是你吧?」   王仙芝微微一愣,卻沒有想到眼前這個狀若粗魯的大漢居然也有著如此機敏的一面,認真打量了木花一番,緩緩點了點頭。   木花面色一紅,怒道,「那正好,新帳舊帳一塊算!」話音未落,整個人已經隨著手中的彎刀再次衝殺過來。   王仙芝沒有退,正如木花一般,他對於自己的實力也有著絕對的自信。   緩緩側身,手中鏈刀微微拖地,大步朝著木花衝去。   不再是身體的碰撞,兩把大刀在空中相遇,滿臉鮮血的木花與一臉冷漠的王仙芝隔著刀鋒互相注視著對方,仿佛都能感覺到對方口鼻中噴出的熱氣。   再退!   再進!   刀鋒在空中不斷的碰撞,一時之間已經數不清過了多少招。   刀客與刀客的相遇,總是那般的殘酷與冷漠。   木花的虎口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被震開了一條鮮血淋漓的口子,已經近乎握不住手中的彎刀。   王仙芝的嘴角緩緩流出一股鮮血,即便是有功夫在身,但木花的蠻力已經達到了不可思議的程度,肉身的力量在他身上展現得淋漓盡致。   但二人都沒有退,在木花朝著流民舉刀的那一刻,就已經註定了今天是生死之戰。   誰不是新帳舊帳一起算呢?   木花緩緩將手中的刀從右手換到左手,面上的瘋狂反而冷靜了很多,一臉沉靜地注視著對面的王仙芝,王仙芝的實力,已經得到了這個目空一切的蒙古大將的認可。   王仙芝同樣注視著木花每一個細微的動作,緩緩調動內力,儘可能恢復自己的狀態。   他們都知道,接下來的一刀,便是決定生死的一刀。   空中飄舞的雪花仿佛都在此刻靜止了一般,天地之中只有著對戰中的二人的存在,所有的慘叫聲、喝罵聲、喊殺聲,全部消失於無形。   動了!   王仙芝動了,木花也動了。   刀與刀再次相遇。   沒有過多的停留,仿若只是驚雷一瞬。   一道白光閃過,天地重新恢復了喧鬧。   一股鮮血仰天噴灑。   周圍的流民忍不住齊聲喊了出來。   一刀分生死! 第一百二十八章直覺與瘋狂   或許,直到人瀕死的那一刻,才會想明白很多事情。   木花倒在地上,手中沒有再握著刀,而是拼命地捂著自己的脖子。   一條巨大的傷口幾乎就要貫穿木花的整個脖頸,即便木花已經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依然沒能阻止鮮血的湧出。   「這滋味......真難受啊!」這或許是木花在這個世界上留下的最後一句話,甚至都不是話,他只是木然地張了張嘴,什麼聲音都沒有發出。   一朵雪花飄到木花大睜的眼中,眼睛緩緩閉合,一個在白城攪動起無數紛爭的,所謂的大人物,就這樣死在了血泊和漫天大雪之中。   王仙芝揮刀之後,便緩緩轉身,朝著街的一側走去,沒有再回頭看一眼,甚至連嘲諷的心思都沒有。   他很清楚自己這一刀的威力,也並不打算炫耀什麼,相比於地上無數的斷臂哀嚎,以及當時在城南死傷無數的流民,他此刻的勝利,顯得有些過於蒼白與無力。   王仙芝驀然停住腳步,張口吐出一口鮮血。   一隻堅定有力的手從側方伸出,扶住了王仙芝將要傾倒的身體。   王仙芝緩緩轉頭,正好迎上了石頭關切的目光。   王仙芝伸手抹去嘴角的血跡,朝著石頭微微笑了笑,示意自己無礙,也沒有拒絕石頭的扶助,緩緩消失在陋巷之中。   流民來的快,散得也並不慢。   當華剛帶著城衛軍緩緩來到街頭之時,只看到了木花一個人的屍體,其他所謂的流民,以及預想之中的屍橫遍地並沒有出現。   一眾軍士很快在華剛的命令之中四處搜尋起來,不可能只有木花一個人,其營中軍士呢?   如果這些人知曉自己所踩到的爛泥汙雪之中,可能就隱藏著一些碎骨爛肉,不知道他們還有沒有心思在這裡繼續搜尋。   華剛下馬,緩緩走到木花身旁,認真打量了一番木花脖頸處的傷痕,心中微微一驚,對於出刀之人的功力已經有了大致的估計。   華剛撿起木花扔在一旁的彎刀,認真看了看刀身上崩壞的缺口,能夠將蒙古大軍中精心打造的彎刀毀壞成如此形狀,如果自己真的早來了,會不會也會如此刻躺在地上的木花一般,已經去見了閻王爺了呢?華剛並不敢打包票。   是的,他是故意來晚的,當然,他並沒有這個權利來晚,也不敢故意來晚,一切自然都是得到了指令。   至於能否順利交差,華剛輕嘆了一口氣,只能說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了。   現場還沒有收拾完畢,一騎便已經飛速奔了過來,地面因為下雪已經變得溼滑無比,而來人依然不恤馬力,肆意狂奔,顯然是有什麼心急之事。   華剛扔掉手中原本屬於木花的彎刀,轉頭看向來人,正好扶住了從馬背上滾落的吳法言。   吳法言一把退開華剛,失魂落魄地快步跑到木花的屍體前,一身嶄新的官袍,已經被髒汙的雪水和血跡沾染得不成樣子,但吳法言此刻顯然無心顧及這些。   「怎麼會這樣?」吳法言大張著嘴,半晌方才問出了這句話。   華剛是不想回答,緊跟而來的蒙放自然是沒有資格回答。   「說話!」吳法言猛然轉頭,逼視著華剛怒喝道。   華剛依然選擇沉默以對。   「以城衛軍調動的速度,絕對可以半個時辰趕到此地,但今日你用了一個時辰,華將軍,請你告訴本官,多出來的一個時辰,你做什麼去了?」吳法言寒聲喝問道。   華剛正視著吳法言的眼神,緩緩搖了搖頭,依然沒有吐露一個字。   吳法言轉頭看向蒙放,倒把一旁看戲的蒙放嚇了一哆嗦。   「你大聲告訴華將軍,你是幾時幾刻離開的縣尹府,又是幾時幾刻將手令交到了華將軍手中!」吳法言聲音寒意逼人,讓蒙放不由自主地顫抖了兩下。   「回稟......」蒙放正要解釋,卻被華剛抬手打斷了。   「不怪蒙大人,一切罪責,都是末將過錯,末將願意一力承擔!」華剛悶聲悶氣終於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吳法言冷笑一聲,澀聲道,「好一個頂天立地華大將軍,好一個一力承擔,你承擔的起嗎?白城承擔得起嗎?」話到最後,吳法言幾乎已經是吼了出來,而一旁搜索的軍士畏懼地低下頭去,根本不敢打量場中一眼。   華剛淡淡一笑,仿佛並不以為意一般,又開始修起了閉口禪。   吳法言見狀一怒,正要再罵,卻仿佛想起了什麼似的,冷冷地打量了華剛一番,半晌方才擠出一句話,「是老爺子,是嗎?」   雖然是疑問句,但話語之中,已經充滿了肯定的意味。   華剛聞言一驚,他並不好奇吳法言會猜到這個答案,但沒料到吳法言會這麼快便猜到了答案。   華剛一臉驚詫地看著吳法言,連忙道,「大人......」   吳法言的手已經抬了起來,面色苦澀道,「好了,你不用再說了,我已經知道了。」直接將華剛辯解的話攔在了嘴裡。   「這事應該怎麼跟軍方說,你們知道了麼?」吳法言緩緩呼出一口氣,轉頭冷靜地朝著蒙放與華剛二人問道。   「還請大人示下。」二人齊齊朝著吳法言行了一禮。   卻見吳法言嘴角露出一絲詭異的微笑,揮揮手,淡然道,「誰讓做的,就讓誰來說吧。」   說完也不再管蒙放與華剛二人,直接跳上蒙放騎來的馬,策馬朝著縣尹府回去了,只留下華蒙二人面面相覷。   「為什麼?」   淨清和尚一臉詫異地望向白蓁蓁,仿若被白蓁蓁的這個問題給驚住了。   有著這個想法的,還有洞中一起的小沐,能夠得到淨清和尚的傳授,的確是多少江湖中人夢寐以求的事情,即便小沐也可以隱隱約約猜測到淨清和尚的目的有些不單純,但這些又如何比得上真正學到手的真本事呢?   小沐已經渴求一門精深的內功心法很久了,所以願意選擇去金錢幫中闖蕩,除了金錢與地位,更重要也是希望看看能否有機會習得更精深的武功。   雪影對少年團的人很好,也教會了他們很多東西,包括武功等等,但也有很多東西是她教授不了的。   現在機會就在眼前,所以小沐很迅速地便抓住了,幾乎沒有太多的猶豫。   與之相反的,是白蓁蓁的拒絕。   「我相信,天上掉餡餅的事情並不多。」白蓁蓁沒有理會淨清和尚的詫異,言語依然滿是冰冷,絲毫看不出她此刻正是洞中最弱勢的一人。   「哈哈哈,好一個小丫頭,想想西域多少人跪著求著讓我收其為徒,佛爺根本連看都不看他們一眼,你這倒好,反倒成了佛爺求著你學了?」淨清和尚猛然大笑起來。   白蓁蓁搖搖頭,「我並沒有要求你求我學,而且即便你求我學,我也不會學。」   淨清和尚臉上的笑容慢慢收斂起來,將白蓁蓁的問題重新拋給了白蓁蓁,「為什麼?」   白蓁蓁看了一眼一臉急切的小沐,淡然笑道,「因為我不會練功。」   淨清和小沐二人齊齊看向白蓁蓁,靜靜地等著白蓁蓁揭曉答案,「因為我衝脈不暢,無法習武。」   小沐一愣,作為習武之人,自然知曉奇經八脈對於習武之人的重要性,如果白蓁蓁確實衝脈不暢,那的確沒了習武的機會。   對於白蓁蓁能不能習武,小沐並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麼關心,他更在意的,是淨清和尚會不會因為白蓁蓁之事,遷怒於自己的修習之事,他第一時間便將目光轉向了淨清和尚,想要看看淨清的反應。   淨清先是一愣,緊接著又緩緩大笑起來,「小丫頭,如果佛爺告訴你,為師要傳授給你的,正是可以解決你衝脈問題的心法呢?」   小沐聞之一喜,卻沒想到白蓁蓁依然一臉的冷漠,仿佛淨清和尚所說之事,跟她一絲關係也沒有一般。   小沐發現自己越來越看不透眼前的女子了,在她驚心動魄的美貌之下,到底還隱藏著多少讓人著迷的東西?   小沐幾乎已經按捺不住心中探求的欲望,想要徹底剝下白蓁蓁隱藏的外衣,一探到底。   但淨清和尚的存在讓小沐的一切念頭都消散於無形,雖然淨清已經給了他足夠的好處,也給了他足夠大的誘惑,但並不妨礙小沐對他的畏懼。   「我的回答,依然是不。」白蓁蓁沒有理會小沐的眼光,依然冷冷地注視著淨清和尚,淡然道。   淨清和尚聞言愣了愣,對於這個回答自然不能接受,再次問出了為什麼。   「很簡單,我的直覺告訴我,不能相信你,而我的直覺一向很準。」   「小丫頭,你知不知道,直覺有些時候是會害死人的。」淨清和尚面帶寒霜,從牙縫之中一字一字地擠出了這句話。   白蓁蓁看向淨清和尚的眼睛,輕聲笑道,「你這樣的目光,我看到了太多次,我並不感到意外,你到底想做什麼,可以直說。」   小沐只感覺自己快瘋了,眼前的年紀與自己相仿的姑娘到底經歷了什麼,面對著淨清如此赤裸裸的威脅,居然還能說出這樣的話。   淨清和尚卻再也忍耐不住,怒喝一聲,朝著白蓁蓁撲去! 第一百二十九章圖窮匕見   白蓁蓁如何是淨清和尚的對手。   小沐還在愣神之間,白蓁蓁已經被淨清和尚掐著脖子提了起來。   只見淨清滿臉戾氣,青筋暴起,而白蓁蓁正拼命地拍打著淨清鋼鉗般的手,如果不是淨清和尚雙腿受傷,個子瘦高的白蓁蓁尚且可以靠著雙腿勉強支撐自己的身體,否則此刻白蓁蓁說不定已經是氣絕身亡。   「臭婊子,給臉不要臉嗎?」淨清和尚哪還有剛才溫文祥和的高僧模樣,幾乎已經成了殺心和尚的翻版。   小沐一臉驚詫地看著淨清和尚,心中的不安越來越重,看此情形,恐怕淨清和尚傳授自己功法也並沒有安什麼好心,現在只求淨清沒有在功法之中有所改動,否則自己當真是萬劫不復了,這種江湖之中因為錯練功法而爆體身亡的傳聞屢見不鮮,對於小沐而言也並不算什麼陌生之事。   白蓁蓁白皙的俏臉此刻面色漲紅,但眼神卻依然異常堅定。   小沐顧不上腿上尚未恢復完全的傷勢,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師父,這小丫頭不是體質特異麼,還指著她幫著咱們師徒恢復傷勢呢,您要真把她給殺了,咱們師徒還如何進補啊,還請師父三思!」   淨清和尚面上的戾氣緩緩退去,他心中何嘗沒有自己的如意算盤,不用小沐說什麼,也知道白蓁蓁的重要性,只是白蓁蓁一直不肯就範,自然而然動了嚇唬的心思,可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即便如此,白蓁蓁依然沒有鬆動的跡象,看來自己一直低估了眼前這個柔柔弱弱的女子了。   大手一松,白蓁蓁順勢委頓在地,雙手無力地支撐著自己的身體,急迫地大口大口呼吸著冷冽的空氣。   白蓁蓁心中也在賭,賭淨清和尚並不會真的殺了自己,但就在剛才的一瞬間,她心中突然沒了底氣,原來生命是如此的脆弱。   「不要妄圖用任何事物來要挾我,包括你的生命!」淨清和尚緩緩退回原地,冷酷的聲音不斷在洞中迴蕩。   白蓁蓁面帶驚恐地望向淨清,狠狠咬了咬貝齒,喘了一口氣道,「你到底要我做什麼?」   小沐抬起頭來,剛才還在慶幸白蓁蓁的命保住了,但現在看來淨清和尚似乎是有意如此,而白蓁蓁的問題,也問出了他心中所想。   淨清這兩日來的表現,讓小沐也是心疑不已,畢竟石頭說得對,天下沒有白吃的宴席,而淨清的傳功之恩,豈不比免費的宴席更重許多?   淨清和尚緩緩盤起傷腿,經過一夜的恢復,雖然傷勢並沒有減輕多少,但有了白蓁蓁在身邊,已經比往日快了幾分。   「徒兒,你上前來。」淨清並沒有直接回答白蓁蓁的問題,而是將小沐叫到了身前,附耳輕聲叮囑著什麼。   只見小沐的眼睛不時向白蓁蓁打量幾下,面色來回變幻,神色不定,等淨清說完,小沐噗通一聲趴在地上,連聲道,「弟子叩謝師父大恩。」   卻聽淨清溫聲道,「原本歡喜禪功正適宜一男一女雙修為最佳,現在這小丫頭遇寶山而不入,那只能是由你自己單修了,我剛才已經將下半部的口訣告知於你,雖然進展比不得雙修來得迅速,但修習到最高層次,二者相差並不算遠。」   小沐聞言,又接連叩了幾個響頭,心中對於淨清的懷疑又淡了幾分。   「小丫頭,老僧脾氣乖戾,當初師父就多次斥責,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剛才冒犯於你,還請你多多體諒才是。」淨清和尚此刻的情形,與剛才的暴戾簡直是兩個人。   白蓁蓁眉頭微皺,難道真是自己錯怪淨清啦?但白蓁蓁依然相信自己心中的直覺,搖搖頭,示意無礙,緩緩靠在洞壁閉目休息起來,只是脖頸之間傳來的輕微疼痛,不時提醒著白蓁蓁剛才所發生的一切並不是在做夢。   只是即使淨清和尚真是要對自己下死手又能如何呢?現在的白蓁蓁,已經絲毫沒有反抗之力,想起此刻依然不知所蹤的狂獅與哥哥,白蓁蓁不知不覺之間已經淚流滿面。   小沐此刻卻已經陷入了狂喜之中,在淨清和尚的親自指點下,歡喜禪功緩緩在體內運行一周天,小沐幾乎可以清晰地感覺到自己體內內力的增長。   猛然睜開眼睛,小沐雙手豁然向著洞壁一擊,只見洞壁數塊浮石居然應聲而落,呼啦的響聲將一旁閉目休息的白蓁蓁嚇了一跳。   只聽小沐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雙手,狂喜道,「師父,我練成啦,我練成啦......」   也難怪小沐會如此的欣喜,他又何嘗想到,自己也有練成絕世內功心法的一天,恐怕自己此刻的內力,已經開始反超石頭了。   淨清和尚滿意地點點頭,這小沐果然沒有讓自己失望,確實是一個難得的武學奇才,一篇歡喜禪功短短兩日已經是初窺門徑,雖然距離入門還有一段距離,但循序漸進,自然不愁以後。   只是淨清和尚會給小沐以後麼?   淨清和尚並沒有讓小沐和白蓁蓁等太久。   淨清清咳一聲,伸出枯瘦的手指一指白蓁蓁,厲聲道,「乖徒兒,去把她的衣服剝下來!」   小沐與白蓁蓁俱是一愣。   王仙芝在石頭的攙扶之下躲進之前已經預設好的地道,剛一坐下,猛然吐出一口鮮血,身後一眾大漢俱是一急,連聲叫著大哥。   卻見王仙芝吐了兩口淤血,伸手攔住一眾兄弟,目光炯炯地看著眼前的石頭,「現在,你該告訴我,這件事情的意義到底何在了吧?」   石頭將王仙芝放倒在洞壁上,緩緩站起身來,似乎是在斟酌措辭,而王仙芝也不著急,依然靜靜地等著石頭張口。   「我也不曾得知這件事情的意義是什麼。」可惜石頭的話讓王仙芝失望了。   「什麼,那你們不是讓我們拿命在玩嗎?」王仙芝手下兄弟此刻哪還忍耐的住,一時之間群情激奮,卻見石頭依然淡然地站在一旁。   王仙芝等著手下兄弟發洩得差不多了,方才淡淡地道,「雪影可能沒有告訴你,但我想聽聽你的想法。」   「大哥......」一條大漢一臉不忿地站了出來,卻被王仙芝冷眼制止。   「事已至此,我們總該給兄弟們,還有外面無數的流民一個交代。」王仙芝接著道。   石頭盤腿坐在王仙芝對面,緩緩與王仙芝對視一眼,和聲道,「血是火最好的薪柴。」   王仙芝微微一愣,沒想到一向中正平和的石頭,居然會說出如此冷酷的話,但微一思索,又仿佛知曉了石頭為何會如此說。   「現在白城的存糧幾已告罄,剩下的都在各大家族手中,要想流通到市面上,恐怕就需要無數百姓拿自己的性命去換了。而如果不趁著此次軍隊往外運糧,借之前積蓄的民怨推動民智覺醒,恐怕之後再想讓民眾犯禁,便是痴心妄想了。」石頭的話依然很冷靜,但冷靜之中卻飽含著現實的冷酷。   「等到大傢伙徹底斷糧了,還怕流民不會主動站出來麼?」王仙芝的話語之中依然充滿著疑惑。   石頭搖搖頭,「現在城南每天都在死人,但你見誰主動站出來啦?如果真等到後面流民自發而動,沒有統一的意志,只怕是一群土雞瓦狗,不堪一擊。」   「所以你們現在是想提前樹立威望?只是用這麼多的血樹立起的威望,真的是大家想要的麼?」王仙芝嘆息一聲,哀聲問道。   石頭看了王仙芝一眼,「沒想到曾經殺人如麻的王仙芝也會作此想。」也不管王仙芝的面色變幻,頓了頓緊接著道,「現在流血,就是為了之後少流血。」   王仙芝微微一窒,心中也不得不認可石頭說的的確是事實,但依然追問道,「你們就不怕這次軍隊將流民殺得膽寒了,沒有人跟著你們了嗎?」   石頭微微一笑,看向王仙芝半晌沒有說話。   「所以你們選擇放開幾路,只是將目標放在了木花身上?」王仙芝回過味來,心中一驚,澀聲問道。   石頭似乎沒有聽出王仙芝話中的一絲不滿,緊接著道,「木花已然成為城中全民公敵,殺了他乃是民心所向,更何況你認為為什麼此次殺木花會如此順利?」   王仙芝悚然一驚,「你是說縣尹府?」   「沒錯,你沒發現,這次城衛軍來得很慢嗎?」石頭站起身來,一雙眼睛靜靜地掃視了一圈地道中的一眾大漢,將不滿的苗頭再次壓了下去。   「不要告訴我是你們的功勞。」王仙芝苦笑一聲。   石頭搖搖頭,直接否定了王仙芝的疑問,冷聲道,「那是因為,縣尹府,準確來說,是吳家也不想讓木花活,我們原本準備的諸多後招,反而因此而失色很多。」   王仙芝連忙追問道,「為什麼?如果木花死在這裡,吳法言豈不是要直面兀魯爾哈的壓力?」   不待石頭回答,王仙芝自問自答道,「你的意思是吳清源出手了?」   石頭微微點頭,「吳法言自然會面對兀魯爾哈的壓力,但吳清源不會,這個老賊更加老謀深算,借木花之死,既是讓兀魯爾哈將注意力從周邊城鎮的叛亂轉向白城,順水推舟造成軍隊與流民的仇恨,為以後清理流民做好了準備。更重要的是,也是給吳法言一次警醒,讓他知道,在白城,到底是誰說了算,哪怕他此刻已經癱瘓在床。」   王仙芝吶吶地道,「但帖木兒不還在城中麼?」   是啊,帖木兒會放任這些事情發生麼? 第一百三十章合作與破裂   帖木兒會趟這趟渾水麼?   此刻白城中所有的人都在關注著他的一舉一動,他既有可能是雪影計劃中最大的不可控因素,也可能是吳家穩定白城最大的奧援,畢竟他的存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官方意志,甚至已經超過了吳家所代表的東西。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此刻的帖木兒,依然怡然自得地描繪著眼前的畫像,只有旁邊的小三知曉,眼前這樣的畫,帖木兒已經不知道畫了多少張了。   「叔叔,你畫的到底是誰啊?」一旁玩耍的小三好奇的問道。   帖木兒放下手中的筆,親暱地捏了捏小三圓嘟嘟的臉蛋,輕笑道,「這是叔叔的一個朋友,也是你娘親的朋友。」   小三歪頭思索片刻,疑惑地道,「小三怎麼不記得娘親有這樣一位朋友呢?」   帖木兒微微一愣,沒想到鳳舞的保密工作居然已經提前做到了雪影的身上,連自己有兒子一事都沒有告知雪影,這不得不說,當日鳳舞選擇投靠自己,到底是自己賺了還是鳳舞賺了。   「你娘親的朋友很多,有可能小三沒有見過吧。」帖木兒回過神來,摸了摸小三的腦袋安慰道。   「小將軍,吳法言求見。」門外傳來邦察的叩門聲。   帖木兒微微皺眉,雖然這幾日因為新鈔一事推行順暢,讓帖木兒舒緩了片刻,但並不代表他就徹底與世隔絕了,與之相反,此刻的帖木兒,與任何時候都更加清晰地掌握著白城的一舉一動,除了鳳舞源源不斷的情報,更重要的是,在言敘文離開白城之前,曾經夜訪帖木兒,更是鄭重其事地將手中的狼逐衛全部留給了帖木兒,大大增強了帖木兒對於白城的掌控程度,當然,相對於吳家而言,帖木兒依然只能算是個外來者。   「回復吳大人,就說本官身體抱恙,不能見客。」帖木兒聲音剛落,院落之中已經傳來吳法言的聲音。   「大人,還請大人施以援手,救救法言才是。」吳法言快步走到帖木兒門前,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哪還有平日裡縣尹大人的威勢,倒讓站在一旁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的邦察為難不已。   過來半晌,方才聽眼前的房門吱呀推開,吳法言抬頭一看,卻是帖木兒帶著一個小孩緩緩走到自己面前。   吳法言心中一沉,知曉眼前的孩子正是當日龍大老闆找自己所要之人,只是心中有求於帖木兒,一時之間倒是無法張口,現在只要孩子在帖木兒手中安然無恙,倒也不必著急於此。   但讓吳法言沒有想到的是,帖木兒反而先提起了這個話題。   「小三,你認識眼前這位叔叔嗎?」帖木兒一手牽著小三,輕輕撫摸著小三頭頂的小辮,溫聲問道。   小三俯下身子,認真打量了吳法言一番,最後搖搖頭奶聲奶氣地道,「帖木兒叔叔,我不認識他呀。」   帖木兒嘴角噙笑,淡笑道,「沒事沒事,這也是你娘親的一位故人,所以叔叔問問你。」   帖木兒蹲下身子,也不喚吳法言起身,輕聲問道,「只是吳大人,我很好奇,你當初扣押小三,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以帖木兒手中掌握的力量,這些日子查出關押小三的那處宅子背後真正的主人正是吳法言並非什麼難事,但帖木兒沒有選擇直接找鳳舞詢問,在帖木兒看來,這是對於鳳舞的一種尊重,況且當日審問,在提及吳法言時,鳳舞的反應並不特別,可能背後隱藏著許多更加引人好奇的事情。   對於未知的事情,帖木兒一向都比較好奇。   吳法言低垂著腦袋,一時之間不由得汗流浹背,卻聽帖木兒緊接著道,「難道是為了鳳舞麼?按本官了解的情況來看,應該不是才對,只是除了鳳舞,還有什麼需要讓吳大人親自費心布置此事呢?」   吳法言的沉默並沒有持續太久,穩住心神,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帖木兒,吳法言沉聲道,「到底是為了誰,真的如此重要麼?」   帖木兒直起身子,將一旁的小三交給邦察帶離此地,扭頭看了一眼吳法言,輕笑道,「當然重要,我一直都說,吳大人並沒有表面上那麼簡單,但很多人都不相信我說的,如果能夠拿出一些證據,證明我看人的眼光還算不錯,那豈不是一件讓人很開心的事情?」   聞得此言,吳法言緩緩站起身來,剛才面目之中的畏縮與驚懼已經徹底消失不見,輕笑一聲,「那大人日前為何不問及此事?」   帖木兒領著吳法言走入一旁廳中,屏退門前侍衛,淡然道,「如果吳大人不想說,我問又有什麼用?」   吳法言站在廳中,冷眼看著緩緩走到堂前坐下的帖木兒,心中喟嘆,澀聲道,「那大人又為何篤定我現在就會說實話?」   帖木兒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吳法言,端起手側的茶盞,示意吳法言一併坐下喝茶,緩緩道,「因為現在吳大人需要我。」   吳法言心中咯噔一響,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是輕喔一聲,等著帖木兒的下文。   帖木兒也沒有和他繞彎子的意思,輕聲笑道,「剛才我去見吳大人,既是為了確定縣尹府對於一眾將軍的布置,也是為了看看吳大人的誠意,可惜吳大人讓我失望了。」冷眼打量了一下吳法言的神色,帖木兒心中冷笑一聲,接著道,「現在木花死了,不得不說出乎了我們所有人意料,但恐怕最出乎意料的,是吳大人吧?」   聽到這裡,吳法言如何還不明白帖木兒的意思,緩緩起身拜倒在地,沉聲道,「還希望小王爺救我。」   但出乎吳法言意料的是,帖木兒並沒有如意料之中的狂喜不已,站起身來扶他起來,而是依然淡然地坐在堂前飲茶,一臉冷漠地看著眼前吳法言。   「吳大人,我希望咱們的合作,是基於真誠,而不是所謂的表面功夫。」帖木兒的話語越來越冷,顯然對於此刻吳法言的姿態並不滿意。   吳法言抬頭看了一眼帖木兒,心中一沉,也不等帖木兒有何動作,緩緩站起身來朝著帖木兒鄭重地行了一禮,沉聲道,「如若小王爺助我奪得吳家家主之位,吳家,和白城,將是小王爺崛起的忠實朋友!」   帖木兒聞言放下手中茶盞,大笑著站起身來,走到吳法言身前將其扶起,牽著吳法言雙手歡聲道,「哈哈,吳大人早如此豈不皆大歡喜,又何必惹來諸多是非。」   吳法言強顏一笑,心中暗罵眼前的少年的的確確是一隻狡猾至極的小狐狸,此番自己向他低頭,也不知道白城在自己手中,將變成什麼樣子,只是現在留給自己的選擇並不算太多,帖木兒在其中,的的確確算是最好的一個。   「吳大人父子情深,心中有所顧忌,本官心知肚明,也不會怪罪於你,只是現在既然你我攜手,還望吳大人對本官坦誠相待,也便於共同進退。」帖木兒一臉和善地看著吳法言,滿臉真誠地道。   只是話語之中的父子情深,也不知是真話還是嘲諷了,畢竟吳清源臨了讓華剛玩了這一手,雖然不知道吳清源這隻老狐狸到底有何後招,但目前來看,的的確確是在警醒吳法言的同時坑了自己的唯一兒子一把。   吳法言微微嘆息一聲,卻沒有其他言語可說,只得沉聲應是。   二人重新坐定,一來一回,將許多之前難言之事一一拿出說明,倒讓彼此對於對方都有了一個重新的認識,只是這些事情之中,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恐怕除了二人之外,誰也說不清楚了。   醉香樓之中,雪影看著眼前一臉焦急的鳳舞,一臉沉靜地指揮著塵煙和小雪二人將一些密檔焚毀,暫時沒有理會鳳舞的意思。   「妹妹,到底怎麼回事,城裡怎麼出了這麼大的事情,而我一點都不知道。」鳳舞又豈會不知道,只是木花之死,的的確確是出乎了自己的意料,同樣未曾料到,這場事變的主謀,正是眼前的雪影。   「姐姐,這次事情發生的突然,妹妹也是剛收到消息不久,還未來得及通報姐姐。」雪影盯著所有的密檔都銷毀乾淨,將塵煙二人打發下樓,轉過身來看著坐在廳中生氣的鳳舞,淡然解釋道。   「妹妹,你跟姐姐說老實話,這次的事情,到底跟你,跟醉香樓有沒有關係?」鳳舞卻不信雪影所說,也沒有心思在這個問題上繼續與雪影糾纏,否則以雪影的本事,恐怕有的是辦法糊弄過去,所以鳳舞選擇單刀直入,直接問到了關鍵所在。   雪影緩緩拆開一壇白水燒飲了一口,抬手擦去嘴邊殘酒,一雙發亮的眼睛緊緊逼視著鳳舞,倒讓鳳舞有些不知所措起來,略帶慌亂地站起身來問道,「妹妹為什麼這麼看著我?」   雪影緩緩轉過身去,再一次打量了一番樓下的縣尹府,嘴角微微帶笑,溫聲笑道,「妹妹想知道,姐姐剛才的問話,到底是替誰問的?」   一時之間房中氣氛頓時一僵。 第一百三十一章死亦何苦   鳳舞並沒有回答雪影的問題,蓮步輕搖,一臉淡然地走到雪影身旁,提起一壺白水燒破開,仰頭灌了一口。   雪影詫異地抬頭打量了鳳舞一眼,鳳舞平日裡並非不喝酒,但見她如此喝酒,雪影還是第一次。   鳳舞抬起手臂擦掉嘴角的殘酒,更顯得嫵媚動人,可惜的是眼前坐著的是另一個絕色女子,而非平日裡對她垂涎三尺的嫖客。   「我很羨慕你。」鳳舞的第一句話並沒有特別出乎雪影的意料,鳳舞對於雪影的羨慕,已經並非一日兩日,試問又有多少人不羨慕雪影呢,當然那是在不知道雪影所背負的東西的前提之下。   「你從來到醉香樓,就是所有人矚目的對象,備受萬千寵愛,無論是白綺羅,還是古爾赤,以及所有樓裡來來往往的嫖客。」鳳舞仰頭再灌了一口酒,白皙的面容上已經帶上了一絲紅暈,更顯動人。   雪影並沒有因為鳳舞話語之中對於直呼白綺羅之名的冒犯而打斷她,而是選擇靜靜地坐在一旁,聽著鳳舞接著往下說。   「而我呢?在間裡,我就是一個人見人嫌的蒙古狼崽子,來到醉香樓,我幹的都是什麼事情,和宜春院那些婊子幹的事情有什麼區別嗎?」鳳舞臉上的潮紅越來越重,話語之中帶有一抹難以掩飾的憤怒。   「是,妹妹你對我還算不錯,可惜的是,從一開始就註定了我們並不是一路人。」鳳舞將酒壺重重地放在桌子上,雙眼淡漠地看著對面的雪影,嘴角扯起一抹戾笑。   「所以你要毀了這一切?」雪影終於說話了。   鳳舞抬起頭,仿佛是在嗤笑雪影的無知一般,搖搖頭道,「我為什麼要毀掉它,這裡面也有我的心血。」   「那是為什麼?」雪影眉頭微皺,輕聲問道。   「我要報仇!向所有可恨之人復仇!」鳳舞平日裡勾人的眼眸之中露出一股瘋狂。   雪影心中微驚,雖然與鳳舞相處時間並不算短,但對於鳳舞的過去,雪影並沒有做過多的探究,只知道她的師父是鳳三先生,而鳳舞只不過是鳳三當年遊歷草原撿回來的牧奴,那鳳舞要復仇的對象會是誰呢?   「你復仇的對象在白城?」雪影試探著問道。   鳳舞搖搖頭,並沒有回答雪影的問題,只是眼神之中的那股恨意更加明顯。   「你認為樓裡的姐妹幫不了你,所以你找到的幫手?」雪影緩緩站起身來,話語之中已經帶上了幾分凝重。   鳳舞有些詫異地看著雪影。   「讓我猜猜,是帖木兒麼?」雪影走到窗前,看了一眼黑暗之中的縣尹府,淡淡一笑,仿佛說著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   鳳舞心中悚然一驚,身體反射性地向後退了一步,自然而然地帶上了戒備的神色。   「看來我猜對了。」雪影緩緩轉身,淡然地看著對面神色警惕的鳳舞。   「可是帖木兒來白城的時間並不久,那之前的時間呢?」雪影緩緩挪動著步子,仿若並不在意鳳舞隱隱的敵意。   「難道是吳法言麼?可是吳法言能夠給你提供什麼呢?如果吳法言能夠滿足你的要求,你又何必最終投靠帖木兒呢?」雪影的每一個問題,都仿如重錘一般敲擊在鳳舞的心坎之上。   但雪影並沒有給鳳舞張嘴解釋的時間,而是緊接著逼問道,「難道鳳三先生就是你復仇的對象,而鳳三先生就在白城之中?再進一步來說,間中流傳已久的鳳三先生一直對大間主不滿的傳聞並不是空穴來風,所以鳳三先生選擇了讓吳法言作為自己的援手?而你便選擇了與吳法言並不對付的帖木兒?」   雪影每說一句話,鳳舞的臉色便蒼白一分。   「姐姐,我說的,可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雪影緩緩停在了鳳舞面前,一臉淡然地看著臉色蒼白的鳳舞。   鳳舞一臉震驚地看著雪影,半晌方道,「你是怎麼知道的?」無形之中已經承認了雪影剛才所說的都已經言中。   雪影重新走到桌旁坐下,拿起酒壺仰頭飲了一口,緩緩將頭靠在酒罈之上,側眼看著窗外面陰沉的夜空,只是與往常不同,此刻她的眼睛並沒有因為酒精的刺激而更加明亮,而是隱隱帶上了一絲灰暗,以及掩藏在眼底深處的哀傷。   「姐姐,你走吧。」雪影背對著鳳舞,沒有轉身也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直接下達了逐客令。   鳳舞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愣愣地問道,「你不殺我?」   雪影的身子依舊斜依桌案,只是背對著的臉上已經帶上了濃濃的悲傷神色,強迫自己依然語氣平淡地道,「你我多年姐妹,況且你也並沒有給樓裡姐妹帶來多大損失,我為什麼要殺你呢?」   「你不應該要替間裡誅殺異己麼?」鳳舞慘笑一聲,冷聲問道,不待雪影回話,又緊接著道,「我知道了,你又何曾真正忠於過風雨間。」   雪影身體微微一顫,手指微動,顯出此刻的她,並沒有自己想像之中的那麼冷靜。   鳳舞看了看雪影的背影,半晌沒有說話,醉香樓的四層,一時之間陷入了莫名的沉默。   「你保重。」最終還是鳳舞先打破了沉默,帶著莫名地情緒朝著鳳舞叮囑了一句,等待雪影緩緩轉過身來,眼前已經徹底失去了鳳舞的身影。   「姐姐,你就這麼放她走啦?」鳳舞剛剛離開,塵煙便一臉慍怒地從暗室之中走了出來。   只見其此刻一身勁裝,顯然是準備動手,哪還有平日裡溫婉可人的模樣。   雪影慢慢飲了一口酒,眼底的悲傷更加濃鬱,嘴上卻依然淡然道,「不走又能如何?」   塵煙愣愣地看了雪影一眼,略有些不可置信地問道,「姐姐,難道你真如鳳舞所說,從來沒有對間裡忠心過麼?」   雪影轉身,一臉沉靜地看著塵煙沒有說話。   沉默有些時候也是一種回答。   塵煙失魂落魄地走到桌旁坐下,拿起鳳舞留下的殘酒飲了一口,傷感地道,「我明白了。」   雪影站起身來,緩緩走到塵煙身後,伸手撫摸著塵煙的秀髮,抬首淡然而又略帶驕傲地道,「我們值得為自己而活,不是麼?」   是的,每一個人都值得為自己而活,但有些人,往往願意選擇為他人而活。   老駝背一臉淡然地聽著身邊伺候自己的兩個侍女說著今日街面上發生的慘案,雖然面上裝作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但誰又能想像到他此刻心中的驚恐與憤怒。   他對於木花並不陌生,雖然僅僅見過兩面,但木花依然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但木花終歸只是一介匹夫,所作之事最多也就是用自己手中的刀多殺幾個無辜的流民罷了。   讓老駝背真正憂心的,是吳法言,是言敘文,是帖木兒,以及此刻屋裡躺著的,那個即便是癱子,依然能夠全盤掌握著白城形勢的吳清源。   這些人,是可以不用刀,也可以輕易殺人的人。   老駝背哪怕能夠忘記所有的事情,也不能忘記當年來到白城的流民,是付出了多大的代價方才在城南紮下根來,又逐漸演變成如今的模樣。   是的,老駝背並不怕死亡,流民也不怕死亡,但什麼樣的死亡,能夠換回什麼樣的結果,這方才是老駝背真正在意的東西。   在聽到流民作亂的一瞬間,老駝背雖然身居深宅,但依然可以清晰看到後面雪影的影子,他前所未有的憤怒了,此刻的他,異常憤怒於當日沒有選擇跟隨白奉甲離開思過園,如果自己此刻不是困於此地,哪怕有十個雪影,也不敢作出如此糊塗的決定。   這簡直就是拿著所有流民的性命在開玩笑,這是老駝背所不能容忍的。   等到周邊侍女聊完閒天離開,平日裡脾性溫和的老駝背,順手拿起一旁桌上的茶盞,猛然摔到地上碎了一地。   老駝背背起雙手,弓著背在屋子之中轉了一圈又一圈,雪影可以如此做,他幾乎可以預見到接下來縣尹府,乃至於軍方,將會作出什麼樣的反應。   他不能等,他也不敢等,仿若下定決心一般,老駝背咬咬牙,朝著門外而去。   雪依然在下。   華剛身上的盔甲已經變得冰冷刺骨,但他的神色依然是那麼的冷靜與沉著。   在華剛的身後,還有整整五個營裝備精良的城衛軍。   這些營部已經佔據了白城城衛軍全部力量的十分之一,也是城衛軍當之無愧的主力,而在他們的對面,則是一排排簡陋之極的棚屋。   「將軍,我們真的要學那木花麼?」一個親隨緩緩策馬走到華剛身旁,驚詫地問道。   華剛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淡漠地搖搖頭,眼神之中有堅定,同時也有一絲茫然。   也許,此刻的他,也不知道接下來迎接自己的將是什麼。   刀,拔出來是最容易的,揮刀,也是一個人天生就會的動作,但刀揮下去之後呢?   華剛自然知道,刀可以收回來,但很多事情,就將變得無法挽回,所以他在等。   而包括他在內的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在等什麼。   或許,是一支令箭,或許,是一紙書信,又或者,什麼也等不來。   可惜,讓所有人意外的是,華剛並沒有等來想像中的任何東西,而是一種更加致命,也更加詭異的東西。   華剛眼神微微一縮,眼前的積雪,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動了起來。 第一百三十二章生亦何歡   華剛能夠以外姓身份坐上城衛軍統軍的位置,除了是吳清源絕對的心腹之外,更在於他自身的能力,否則又怎麼會值得吳清源將自己的身家性命交付給他呢?   當然,除了能力之外,更重要的是要活得夠久,才能有足夠的資歷和威望鎮服手下的一幫驕兵。   這些必要條件,都足以說明華剛的不凡。   但當他看到眼前突然出現的洶湧雪潮,即便是久經沙場,依然忍不住變了顏色。   這片雪潮,剛開始僅僅是一點微不足道的顫動罷了,有可能是風吹,也有可能是積雪下方有空洞,所以誰也沒有將其當回事,連在前方警戒的遊騎也沒有發出任何警報。   而他們已經註定發不出來了。   在華剛身後密密麻麻幾千城衛軍的注視之下,身前的遊騎被越滾越大的雪潮無聲地吞沒,沒有來得及發出任何聲響。   驚悚的呼聲在身後此起彼伏地傳來,華剛的面色也越來越難看。   即便是身旁的副將極力彈壓,依然沒能阻止後方城衛軍的退怯,眨眼之間,原地已經只剩下華剛和寥寥無幾的親衛。   「將軍,我們也撤吧。」一名副將奔上前來,朝著華剛扯著嗓子吼道。   華剛強行壓制住座下馬兒的騷動,沒有回答副將的問話,依然穩如泰山,死死盯著前方不斷靠近的雪潮。   近了,更近了。   華剛身後的親衛已經拔刀,策馬來到了華剛前方。   但讓所有人意外的是,雪潮在靠近親衛馬頭之時,猶如海浪擊打在崖石上一般,瞬間向後倒去,霎時之間,已經幾近消散於無形。   就在所有人都愣神的時候,一條紅色的小蛇透過雪牆,迅捷無比地朝著華剛飛去。   緊緊站在華剛身側的副將一瞬間臉已經變得慘白,伸手想要拔刀,卻發現已然來不及了。   華剛同樣驚訝於雪潮的突然消失,但久經殺陣積攢起來的臨場應變讓他依然迅速做出了反應,腰間的軍刀已經第一時間出鞘,擋在了身前。   可惜的是,原本直衝華剛而來的小蛇卻沒有如華剛所願,一頭撞在軍刀之上,而是猛然轉動蛇頭,立刻便出現在華剛座下馬頭之上。   可憐一匹駿馬,居然連聲響都沒有發出,便轟然倒地。   好在華剛已經有了準備,見勢不妙,已經第一時間飛身而起,腳尖輕輕在馬鞍上一點,縱身朝著後方飛速退去。   直到此刻,華剛如何不知道,對方的目標就是自己,而只要自己躲過去了,其他的軍士反而並沒有什麼大礙。   但眼前的刺殺顯然是精心策劃而成,又豈是這般容易躲過的。   果然,華剛的身形剛剛落地,一隻碩大無比的毒蠍已經從被無數人踩過的雪水之中彈出,蠍尾劇烈晃動,朝著華剛的腳踝扎去。   華剛臉色劇變,強行再提一口真氣,身形翻滾而出,手中的刀順勢而動,一刀斬斷蠍尾,勉強解決了眼前的一個禍患。   但更大的危險還在後面。   華剛剛剛鬆了一口氣,一條冰蠶接踵而至,幾乎與周圍環境融為一體,直到其出現在華剛身側,剛才還在愣神的副將驚呼出聲,顧不得其他,縱身一躍,直接選擇用身體壓住了飛在半空之中的冰蠶。   感受到隔絕在甲冑下方冰蠶的蠕動,副將面色激動,正欲張口歡呼,笑容已經永久凝固在他並不年輕的臉上。   華剛還未來得及喚出聲來,便見那副將原本堅硬無比的甲冑居然片片裂開,一條憨態可掬的冰蠶用自己圓滾滾的頭頂破了甲冑,從那副將的心腹處穿出,微一彈身,再次向華剛面門躍來,再看那甲冑碎片,上面已經布滿了藍色冰晶,顯然是表面溫度已經低到了不可思議的程度。   華剛暗道一聲不好,來不及轉頭,軍刀一揮,直接朝著冰蠶砍去。   華剛雖然久在軍中,但也習得一身好武藝,否則又如何能在白城一眾世家子弟之中脫穎而出,拔得軍中頭籌。   此刻的華剛無比感激當年在軍中砍馬樁的訓練,只聽砰的一聲輕響,雪蠶應聲而斷,藍色血液四濺,華剛身形猛退,險之又險地躲過朝著自己面門濺射過來的蠶血,但身側的一名親衛卻沒有如此幸運,雖然僅僅是少之又少的一滴,卻見那親衛猛然抬起雙手捂住自己的臉,只是瞬息之間,便了無生息。   華剛面色慘白,此刻無心顧及傷及無辜,接連的危機讓他自己已經有一種脫力的感覺。   好在除了初始出現的紅色小蛇,毒蠍與冰蠶已經被自己解決,但華剛絲毫不敢大意,雙手持著凝上一層寒霜的軍刀警惕地打量著四周的動靜,連忙趁著間隙緩緩調整呼吸。   然而對方並沒有給他時間休息。   紅色小蛇再次破雪而出,直擊華剛腰眼。   早已凝神戒備的華剛反應不可謂不快,但即便再快的反應速度也難以匹敵四周如潮的毒物。   緊隨紅色小蛇之後,數不清的紅頭蜈蚣、黑色毒蠍和白色冰蠶從四周陋巷之中瘋狂湧向華剛。   華剛危矣!   白蓁蓁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緩緩向自己靠近的小沐,雙手不由自主地抓緊自己的衣襟。   她敏銳的直覺告訴她,眼前的男人絕對有朝自己動手的意圖。   小沐儘可能地裝作一臉冷漠,但內心劇烈的心理鬥爭依然不可抑制地在其臉上顯現出來。   看著白蓁蓁柔弱可憐的模樣,想起這兩日二人攜手逃命,更感激白蓁蓁在雪崩之後和狼群之前救了自己,小沐遲疑了。   看著小沐緩緩停下腳步,身後的淨清和尚如何不知道小沐是在猶豫。   「相信師父,只要佔有了她的身子,你便可以立即成為白城的第一高手。」   「你不是想要權力嗎?沒有絕對的武力又哪來絕對的權力和富貴。」   「現在機會就在你眼前,小沐,你還在猶豫什麼。」淨清和尚忍不住催促道。   小沐的眼睛越來越亮,沒錯,淨清的話讓他心動了,雖然不相信自己佔有了白蓁蓁的身子便可以成為白城第一高手,但淨清傳授給自己的法決,正是關於陰陽採補的心法,加上白蓁蓁體質特殊,對自己的修煉絕對大有裨益。   只是......小沐依然沒有停止掙扎,雪影,石頭,還有小葉,老駝背,一個個曾經無比熟悉的人走馬一般在他腦海之中閃過,仿佛都在無聲地嘲笑他此刻的糾結,是啊,如果是曾經的小沐,會有這樣的糾結和猶豫麼?   曾經那個熱血小沐,已經不知不覺之間,離自己越來越遠了。   小沐甩甩頭,迫切想要將其他的雜念甩出自己的腦袋。   「傻徒兒,你在擔心什麼?有師父在,你還擔心縣尹府的人有本事前來尋仇麼?」   「再說此地無比隱蔽,這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你不說,她不說,還有誰會知道呢?」   淨清看著依然猶豫不決的小沐,心中不由得大急,連忙出聲勸解道。   小沐面色重新恢復了沉靜,沒有回答淨清和尚的話,而是一臉好奇地看著自己面前面色慘白,但依然一臉沉靜的白蓁蓁。   「你不怕嗎?」小沐好奇地問道。   「我應該怕什麼?」白蓁蓁眼角不由自主地滑落了一滴眼淚。   「難道你不應該害怕嗎?」小沐此刻無比希望白蓁蓁回答出害怕二字,仿若這便是對他最大的安慰一般,但白蓁蓁讓他失望了。   「如果害怕可以逃過此劫的話,我願意害怕,但此刻害怕又有什麼用呢?」白蓁蓁緩緩撫平胸前因為剛才緊張而揪滿褶皺的衣襟,沒有抬眼看向小沐。   「你不擔心我真的會佔了你的身子?」小沐不死心地問道。   白蓁蓁緩緩抬起了頭,朝著小沐微微一笑,直看得小沐與身後的淨清眼神一滯,「你會的。」   話音剛落,小沐回過神來,連忙追問道,「什麼?」   「你會的。」白蓁蓁異常堅定地再次回答道。   小沐面色再一次迅速變幻起來,冷冷地問道,「你不相信我?」   「你已經不值得我相信,或者,從我們見了第一面開始,我就沒有真正相信過你。」白蓁蓁的話猶如重錘擊打在小沐心上,但並沒有出乎他的意料,只是心中暗暗安慰自己,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自己畢竟也是一個俗人。   「我只希望你不要被自己心中的欲望所吞噬。」白蓁蓁緩緩靠在身後的洞壁上,朝著小沐淡然說道。   小沐卻仿若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一般,猛然大笑起來,「欲望,你懂什麼叫欲望麼?我要的只是活著,難道想要活下去也有錯麼?」   可惜的是,沒有人回答他,白蓁蓁嘴角噙笑,淡然地看著面前此刻一臉猙獰的小沐,直到他的笑聲越來越小,直到徹底消失。   白蓁蓁嘆息一聲,轉顏輕笑道,「如此活著,生亦何歡。」   頓了頓,白蓁蓁緩緩閉上眼睛,朝著小沐輕聲道,「希望你能留我全屍。」   小沐臉上閃過一絲厲色,又飛快收斂起來,轉頭徵詢似地看向淨清,卻見淨清滿臉漲紅,急不可耐地朝著小沐點了點頭,仿佛在催促小沐趕緊動手一般。   小沐轉頭看向坦然靜坐的白蓁蓁,臉上湧現出一抹渴求,輕輕吞了口唾液,緩緩挪動著尚未恢復的傷腿,慢慢靠近白蓁蓁,用微微顫抖的雙手緩緩脫下了白蓁蓁的外袍…… 第一百三十三章已死之人   但無論怎麼活,能夠活下去終歸是一件好事。   白蓁蓁身上的衣服很快便只剩下貼身的小衣,眼淚不由自主地從她緊閉的雙眼之中緩緩滑落,身體更是開始不住地顫抖,雪白的皮膚霎時之間變得嫣紅。   小沐不由自主地吞了一口口水,轉頭看了一眼翹首以待的淨清和尚,伸出微微顫抖的右手向著白蓁蓁的肩膀划去。   一抹雪白毫無保留地呈現在小沐眼前。   即便小沐此刻已經算得上是風月老手,但面對此刻的白蓁蓁,他仿佛回到了失去第一次的瞬間,他的呼吸不由自主地開始急促起來,一張俊臉紅得發紫,仿佛自己此刻觸摸的是一件天底下最為奇珍的寶貝一般。   他的動作已經儘可能的輕柔,白蓁蓁緊咬著嘴唇,努力不讓自己發出聲音來,但她的每一個動作對於洞中的兩個男人都是最大的刺激。   小沐終於忍不住了,探出身子向白蓁蓁撲去。   身後的淨清和尚滿意地點點頭,眼神之中流露出一絲餓狼般的渴望。   但他相較於小沐,優勢就在於他有足夠的經驗和耐心,他等得起,而他所等待的,就是那最後的一刻。   多麼令人期待啊,歡喜門創派祖師所記載的空採之術,終於有一天能夠在自己手中重現,想想都令人激動。   淨清依然清晰地記得,創派祖師能夠功力大成,威震西域,靠的就是在藏南捕獲一個有著人蓯蓉體質的女子,讓其修習歡喜禪功之後,再讓自己專門修習歡喜禪功的弟子與其行事,在最後的剎那,奪取二人性命,煉其精血,終於煉成一身絕世神功。   而相較於祖師,自己的師父,也就是自己便宜弟子小沐的師祖,則是遜了多少籌,當然,這與其當時所處環境也有關係,只能自己親自上手。   眼前的白蓁蓁雖然最終也沒有修習歡喜禪功,自然而然會失了一部分功效,但現在事急從權,也只能如此了。   淨清和尚緩緩支撐著雙腿站起身來,挪動身體靠近小沐與白蓁蓁二人,眼神之中的期盼之色越來越濃鬱,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超越自己的師父,從自己那可惡的師兄手中奪取歡喜門掌教之位的那一天。   願望總是美好的,但老天爺往往喜歡與人開玩笑。   卻聽轟隆隆一陣響動,小沐身前不遠的洞壁緩緩鬆動起來。   淨清和尚畢竟功力深厚,雖然時刻關注著小沐二人,但同樣第一時間注意到了洞壁的異動。   心中暗自奇怪,自己帶著小沐進到洞中之後,便讓小沐認真探查了周遭洞室,渾然沒有發現什麼機關的存在,看來眼前的洞穴並不簡單,顯然不是前人臨時起意挖掘而成,只是這茫茫大山之中,又是何人專門設置此處機關,眼前,又是何人啟動了機關?   洞壁緩緩側移,一個渾身髒汙不堪的男子出現在洞壁之後。   淨清與男子互相戒備地盯著對方,雖然互不相識,但在這陌生之地見到生人,任誰也不敢掉以輕心。   男子握緊了手中的刀,右手已經緩緩伸向了刀柄,做好了時刻拔刀的準備,下一刻,他便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小沐。   見到熟人,男子的戒備之心放鬆了些許,但當他看到小沐身下衣裙已經褪到腰際的女子後,手中刀猛然出鞘。   沉醉在白蓁蓁身體散發出來的濃烈異香之中的小沐被拔刀之聲驚醒過來,抬首便見到了突然出現在洞室之中的男子,當然還有指著自己腦袋的長刀。   小沐驚呼一聲,「是你!」說話間身體最快的速度爬到一旁,慌亂將自己身上已經脫去大半的衣服胡亂扯到身上,哪還顧得了地上躺著的白蓁蓁。   白蓁蓁感覺到了小沐的異動與慌亂,緩緩睜開眼睛,便看到了自己熟悉的那張臉。   「你來了!」白蓁蓁悽然一笑,話音剛落,才猛然想起自己此刻乃是自己人生之中最尷尬、最難堪的時刻。   伸手胡亂扯起被小沐扒到一側的外袍,勉強將自己的身體遮擋起來。   「你是誰?」淨清和尚推開退到自己身前的小沐,冷聲問道。   男子沒有回答淨清和尚的問題,而是緩緩跨過洞壁的機關,走到白蓁蓁身側,將身上破爛不堪的外袍披到白蓁蓁身上。   白蓁蓁淚水滑過眼角,側過頭去,緩緩閉上了眼睛。   男子沒有問任何問題,因為他知道,此刻問什麼,對於白蓁蓁而言都是最難堪的事情,驟然抬頭,冷眼看向畏畏縮縮躲在一旁的小沐。   小沐此刻仿若犯了錯的孩子,順勢躲在了淨清和尚身後,根本不敢看男子一眼。   「我在問你你是誰!」淨清和尚被眼前男子的冷漠引動了真火,抬手之間已經攻出了一掌,直接將男子身後因為洞壁打開之中露出的浮石震落在地。   男子面色微微一變,淨清和尚的功力之深厚超乎了自己的想像,在自己遇到過的對手之中,絕對可以位列前三。   「殺心佛陀?」男子冷哼一聲,沉聲問道,從淨清和尚的招式之間,隱隱看到了當初殺心和尚的影子。   「小子到底是誰,如何認識我的師侄。」淨清和尚冷聲道。   「原來是蛇鼠一窩,難怪如此!」男子話語之間絲毫沒有客氣,對於白蓁蓁此刻的境遇已經隱隱猜測出了幾分,但小沐的出現超出了他的預料。   淨清和尚面色微紅,如何聽不出男子話語之中的嘲諷,怒喝一聲,也不再言語,直接縱身向男子攻去。   刀光再現。   小沐只感覺眼前驟然一亮,仿佛頭頂的洞口猛然破開一般,但他知道一切都是幻覺,等他定睛一看,卻見到了讓他永遠沒有想到的一幕,淨清和尚的右腿居然齊根而斷。   在之前那般狂暴的雪崩面前,淨清和尚雖然受了重創,但雙腿依然無損,但此刻剛一出招,便被男子斬斷了右腿,讓小沐如何不驚。   淨清和尚的慘叫響徹本就狹小的洞穴之中,洞壁打開之後露出的通道緊接著傳來淨清和尚慘叫的回聲,更顯悽厲。   男子抬手,雙眼凝視著手中無比熟悉的刀,根本無法相信自己居然一招便已經將自己平生僅見的對手給擊敗了。   就在男子愣神之間,卻見淨清和尚快速在自己的斷腿處點了幾處穴道,雙手一撐,殘軀便已來到懸落的繩索處,猛然運轉內力,快速向上攀爬而去。   一招而已,而淨清和尚已經膽寒。   哪怕有淨清和尚輕敵,以及身體行動不便的原因,但男子那一刀之威,依然超出了淨清和尚的想像,恐怕只有自己那老不死的師兄方才能夠匹敵,而眼前的男子方才多大年紀?   所以淨清選擇了逃,畢竟什麼也沒有活下去重要。   淨清逃了,小沐更是大急,趁著男子愣神的間隙,雙手攀著繩索,慌忙向上爬去。   但可惜的是,小沐如何有淨清和尚的功力,卻見淨清飛快之間身影已經消失在洞口處,而小沐距離洞口依然還有老大距離。   男子已經回過神來,雖然可惜沒能將那老僧留下,但自己心中也並沒有底是否能夠面對那和尚的絕地反撲,他自己也清楚地知曉剛才一刀之威,自己有著太多的僥倖。   男子快步走上前去,縱身一躍,一把就將剛剛爬到半空之中的小沐扯回了洞底。   小沐悽厲大叫一聲,原本以為自己將就此殞命,卻沒想到自己還有站在地上的機會,只是脖頸上橫著的長刀,提醒著他此刻的境地並不好。   「大哥,不要殺我,都是那老和尚逼我的,再說,你要殺了我,老駝背和小葉都不會答應的。」小沐急切地祈求道。   對面男子雖然滿臉髒汙,但小沐依然一眼便認出了男子正是在老駝背的棚屋之中救了自己一命的那個人。   除了白奉甲,又是誰?   白奉甲沒有說話,心中也不知該說什麼好,無論是否是那老僧逼迫,誰能想到短短時間之內,曾經的那個熱血少年,便成了眼前的這樣一幅面孔?   白奉甲轉過頭,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白蓁蓁,卻見其淚眼婆娑,朝著自己緩緩搖了搖頭。   收刀歸鞘,白奉甲嘆了口氣轉過身去,冷聲道,「滾吧!」   小沐不可置信地看著白奉甲的背影,沒想到對方真的不殺自己,面色複雜地看了看地上衣衫不整的白蓁蓁,扭頭順著繩索向上攀爬而去。   華剛的刀已經揮不動了,看著身後越退越遠的軍士,華剛的一顆心已經沉到了谷底。   這絕對是他人生之中最憋屈的一場仗,甚至連對手是誰都不知道,自己便已經快要喪命了。   是的,華剛絲毫不懷疑自己會死在這裡,此刻的他除了機械地揮刀,將衝向自己的毒物擊退,其他的根本不知道還能做什麼。   原來自己沒有戰死沙場,而是死於萬毒噬身。   華剛心中輕嘆一口氣,手中的刀脫力飛出,緩緩閉眼等著最後一刻的到來。   但想像中萬毒噬身的場景並沒有發生,卻聽一聲狂喝,華剛慌忙睜開眼睛,伸手捂住耳朵,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穿著破爛的男子。   「你不是死了嗎?」華剛顧不得看身前直接被震死落地的毒物和遠處如退潮一般退去的毒物,驚訝地喊道。 第一百三十四章落日與曙光   華剛顧不上自己四周的情形,實在是眼前突然出現的人太過於出乎他的意料,哪怕來人剛剛才救下了自己。   順著華剛的視線望去,卻是一個鬚髮皆白的老者,雖然面容消瘦,衣衫破爛,但依然難掩其身上的凌冽氣勢。   可是華剛依然敏銳地發現了他身上的不同,老者的眼中,已經沒有了之前一往無前的自信和狂傲,依稀之間還帶著一絲自責和哀傷。   「老臺,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怎麼成這幅樣子了?」華剛扔下手中已經滿是豁口的軍刀,扶著老者的雙肩晃了晃,慌忙問道。   對面的老者不是狂獅臺積電又是誰?也得虧此刻面前之人是華剛,否則一般人等要一眼便認出他來還的確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狂獅緩緩搖了搖頭,身體猛然晃動了一下,仿佛比剛剛經歷了一場大戰的華剛更加虛弱。   華剛面色一急,慌忙閃身扶住搖搖欲墜的狂獅,扭頭叫來幾個剛才遠遠退開的親隨,扶著狂獅便往後面去了。   看著已經有些脫力的狂獅,華剛掃視一眼周邊狼藉的局面,雖然狂獅回來的確是大好事,自己也剛剛在鬼門關處走了一遭,但華剛此刻卻絲毫高興不起來,也顧不上責問身後臨陣退縮的城衛軍,草草讓手下收拾一下周邊,轉身便帶著軍士向著軍營而去。   隨著場中重新恢復安靜,一個個流民畏畏縮縮地從遠遠的陋巷之中冒出頭來,確認安全之後方才慢慢向著屬於自己的棚屋摸去。   畢竟無論面臨著什麼樣的生死之危,日子總是要過下去的。   隨著流民一同回來的,還有一個身材矮小的粗壯老者。   不過與周邊瘦骨嶙峋、畏畏縮縮的流民不同,老者面色紅潤,氣色充盈,面上更是不時閃過一絲戾色。   此刻老者正站在棚屋的邊緣,看著面前四處灑落的鮮血,其中絕大部分是被雪潮湮沒的遊騎,還有一些則是被華剛生生斬斷身子的蟲蛇。   老者面色難看,但也無可奈何,狂獅的出現打亂了他所有的計劃,原本看著都已經要得手了,卻被狂獅直接用最簡單的方式粗暴地破壞了,只可惜自己好不容易蓄養的蟲蛇,為了嚇唬華剛身後的城衛軍,老者幾乎下了血本,讓周邊能搜羅而來的所有的冰蠶齊齊出動,方才造出了吞人雪潮的威勢,而華剛的勇武也超出了他的預計,哪怕震退了所有的親衛,依然沒有迅速拿下他,反而是損失了不少毒物。   老者心中喟嘆,如果自己能夠直接出手那便好了,只是孫大老闆明確暗示自己,要殺華剛可以,但絕對不能讓人發現是自己所殺,而華剛平日裡身處軍營之中,自己又如何有機會,今天好不容易有機會了,又白白給浪費掉了。   老者抬眼看了一眼將暗的天色,雙手扶起身後的兜帽戴好,轉身隱沒在沉默的流民群中,緩緩消失不見。   「二當家的,五毒雖然沒能順利做掉華剛,但好歹是將封行雲給殺了,你也不用如此責罰他吧。」   地堡之中,溫千羽看著跪坐在堂中,正用刺鞭自罰的五毒,咬咬牙扭頭向趙老闆求情道。   「哼,溫賤人,用不著你假惺惺地替我說話,指不定心中使什麼壞心眼子呢。」卻不想不住抽打自己的五毒並不領情,厲聲喊道。   趙老闆放下手中古籍,抬眼看了看一臉不豫的溫千羽,再看看堂中背上已經血淋漓地五毒,重新垂下頭去,沉聲道,「好了,滾出去吧。」   五毒如蒙大赦,面上卻不敢有絲毫顯露,慌忙俯下身去叩了兩個響頭,強忍著沒有發出聲來,冷冷看了一眼侍立在孫老闆旁邊的溫千羽一眼,一瘸一拐地走出堂去。   「二當家的,你就不怕他懷恨在心,對咱們作出什麼不利之事麼?」溫千羽心中微沉,自然能夠看出五毒心中此刻的怨恨之意。   但讓溫千羽有些想不明白的是,雖然在間中二人關係並不算好,但此行出來,自己二人也沒有什麼其他矛盾,何以五毒處處對自己不滿,剛才更是恨意深重?   溫千羽搖了搖頭,沒有再想這個問題。   趙老闆緩緩搖了搖頭,淡然道,「小溫,你知道草原上的獨狼嗎?」   溫千羽面帶疑惑,不明白趙老闆為什麼會突然問自己這個問題,思慮片刻緩緩搖了搖頭。   趙老闆放下手中書籍,淡然道,「草原上的獨狼一向喜歡獨來獨往,遇人則噬,毫無人性可言,哪怕牧人用盡一切手段想要馴服它,都逃脫不了被它報復的命運,所以久而久之,牧人便會選擇遠遠的躲開他。」   溫千羽心中略微有些明了,但五毒是那頭草原上的獨狼麼?如果是狼的話,此刻也應該是帶著鎖鏈的狼吧。   卻聽趙老闆接著說道,「當年大哥將五毒帶回來,我就一直勸大哥直接殺掉他,也算了卻一個禍害,但大哥卻堅持要給他一個機會,這些年大哥對他也算不錯,但狼終歸是狼,始終是變不成狗的。對待狗,需要不時關心它,慰勞它,讓它一直對你忠心耿耿,但對待狼,就要比他更加兇狠,讓他不敢隨意越界,老老實實地做好自己的本分。」   溫千羽此刻已經徹底明白趙老闆想要說什麼,但心中不由自主地湧起一股悲哀,五毒是狼,自己豈不就是那條狗麼?   但趙老闆顯然沒有覺察到這個問題,端起桌上的茶盞緩緩飲了一口,卻聽門外猛然傳來一聲悶響。   「二哥,二哥!」來人赫然正是孫老闆。   趙老闆端著茶盞的手微微顫抖了一絲,又很快恢復平靜,緩緩放下手中的茶盞,靜靜等待著孫老闆的到來。   又是一聲悶響,卻是守在門口的風四被孫老闆直接一掌擊出老遠,重重地摔落在地堡堂中。   「三弟這是何意?」趙老闆制止了溫千羽想要上前阻攔的意思,淡然問道。   卻見孫老闆怒目圓睜,滿是橫肉的圓臉此刻更是漲得通紅,此刻咬牙切齒地道,「二哥,我只問你,封行雲是不是你派五毒去殺的?」   溫千羽聞言身體微微一顫,卻強忍著沒有做出什麼舉動,只是靜靜地等著趙老闆,看他如何答覆。   趙老闆緩緩站起身來,走到堂中將呻吟不已的風四扶起,示意溫千羽將風四扶出房間,方才淡淡地回道,「是又如何?」   卻不想孫老闆聞言仿若洩了氣的皮球一般,頹然癱倒在椅子之中,哀聲道,「二哥,你可知道,封行雲可是我幫中最得力的幹將,你現在將他殺了,不是自毀臂膀嗎?」   趙老闆沒有管孫老闆此刻的可憐神色,依然冷淡地道,「老三,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二哥只希望你好自為之,不要白白壞了我們兄弟的感情。」   趙老闆言畢,沒有再看孫老闆的反應,一臉冷漠地走出房間,只留下孫老闆一人在房中愣愣出神。   「接下來怎麼辦?」王仙芝問出了所有人都想知道的問題。   石頭緩緩坐下身來,伸手摩挲著膝上的平正劍,淡然道,「等!」   石頭說得淡然,但王仙芝等一眾大漢卻是大急。   「等什麼?」王仙芝回頭看了一眼一幫兄弟,連忙追問道。   石頭抬眼看了看著急的王仙芝,心中權衡了一番,方才沉聲道,「等著吳家的反應。」   此話一出,地道中的一眾大漢驀然大譁,紛紛交頭接耳議論起來。   王仙芝靜靜地看了看石頭面上神色,略帶不解地道,「我們等沒問題,但是外面的流民能等麼?難道是要他們坐著等城衛軍來殺他們麼?」   石頭聞言輕笑一聲,搖了搖頭。   王仙芝面上一熱,「你笑什麼?」   「他在笑你太相信城衛軍的實力。」王仙芝沒有等到石頭的回答,身後傳來一個冷豔的聲音。   一眾大漢轉頭,卻是他們非常熟悉,又異常陌生的人,雪影。   王仙芝嗤笑一聲,微微抱了抱拳,朝著雪影道,「既然如此,還請雪影姑娘指教。」   雪影看了看四周身上或多或少帶傷的大漢,看著王仙芝道,「我們太過於懼怕吳家了,不是嗎?」   王仙芝微微一愣,奇道,「堂堂縣尹府尊,手中握有萬千兵馬,難道我們不應該怕嗎?」   雪影輕笑一聲,轉身緩步朝外走去,「所以我想讓大家看看,真實的吳家到底是什麼樣的。」   「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白蓁蓁趴在白奉甲的背上,順著白奉甲打開的機關走出地面。   再次見到天光的一瞬間,白奉甲與白蓁蓁都不由自主地眯了眯眼睛。   活著的感覺真好!   這或許是他們此刻共同的心聲。   天上還在下著雪,遠遠還可以看到一瘸一拐正在快速逃離的小沐,以及離他更遠一些的淨清和尚。   遠處山巔之處卻有一輪隱約透著形狀的太陽,正緩緩向著山的另一邊落去。   白奉甲沉醉地看著眼前的一幕,即便是正在飄飛的大雪依然沒能阻擋他的視線。   「落日雖悲,但也意味著新的開始,只要活著,就有看到朝陽升起的一天,不是麼?」白奉甲沒有回答白蓁蓁的問題,仿若自言自語地說道。   趴在白奉甲背上的白蓁蓁看了一眼模糊的落日,再看看男人的側臉,仿佛看到了新生的曙光。 第一百三十五章雪急風驟   今天的雪尤其之大。   陋巷之中已經悄無人聲,也不知道是都躲在棚屋之中取暖,還是去往了何處,只是平日裡的流民一個也不見。   當青衣秀士帶著人熊等人來到此地之時,仿若進到了鬼地一般。   「大哥,感覺有些詭異。」人熊眉頭緊蹙,雖然面相粗野,但心思卻也算活絡,從踏進城南的那一刻,就感覺與往日有些不同。   青衣秀士推開巷旁一間棚屋的破門,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人去房空。   「人熊,你帶兩個人繼續往前看看,我就不信這些人一夜之間全都消失了。」青衣秀士沉吟片刻,低聲吩咐道。   人熊領命而去,青衣秀士則帶人退出了棚屋地帶,靜靜地等著人熊探查的結果。   可惜,讓青衣秀士失望的是,當所有人都察覺到不對時,人熊依然沒有帶人出來。   「走!」青衣秀士心中微沉,看著漫天大雪後顯得更加神秘的棚屋地帶,當即下了決斷,帶著人往後撤退。   「大哥,不管人熊他們了麼?」青衣秀士身旁一個勁裝中年男子沉聲問道。   青衣秀士低嘆一聲,「如果他們安然無恙,自然會回縣尹府與我們匯合。」   那男子微微皺眉,顯然從青衣秀士話中聽出了另一層含義,恐怕人熊三人已經是兇多吉少。   「那大人交給我們的任務?」男子輕聲問道。   青衣秀士扭頭看了一眼男子,沉聲到,「自有我與小將軍分說。」說完也不再言語,帶著一干人等消失在風雪之中。   青衣秀士等人剛走不久,便見一行人緩緩從棚屋區深處向外走來,赫然正是雪影等人。   而站在王仙芝身旁的一個大漢,手中提著一個已經凍僵的頭顱,仔細看其相貌,不是人熊又是何人?   曾經雄霸河北綠林的一代豪傑,居然在這破爛不堪的陋巷之中不明不白地死了。   看著身影快速消失的青衣秀士一行,王仙芝不時轉頭打量一番身旁一身平常打扮,蒙著面巾一臉冷漠的雪影,心中震驚不已,不單是王仙芝,身後一眾大漢,以及數不清的流民更是驚訝,平日裡這個溫柔可人的女子,居然有這如此強大的戰力。   他們可是親眼見到人熊在她手中沒能走過三招,便已然斃命。   雖然這是有心算無心的結果,但絲毫不影響大家對於雪影印象的改觀,恐怕再也沒有任何一個人敢輕視雪影,更沒有人對於她的決定提出異議。   「姐姐,這青衣秀士也是機靈之人,發現不對便提前撤了,倒讓我們白費了一番功夫。」一旁的小沐扔掉手中提著的頭顱淡然道,卻是另一個隨著人熊進入陋巷之人,只見其怒目圓睜,顯然沒有預料到自己居然會在此處受了人的暗算殞命。   雪影眉頭微蹙,原本以為會是吳家的人出現在這裡,沒想到來的反而是帖木兒的人,這下反倒是讓局面更加難辦,如果說雪影此刻最不想招惹的人是誰,恐怕帖木兒當排第一。   「無礙,雖然沒能盡到全功,但也給了他們一個震懾,也不算全無所獲。」   話畢,雪影也顧不得再想其他,帶著一群人浩浩蕩蕩朝著縣尹府而去。   「昨夜老駝背找到了老不死的,兩個人在房中嘀嘀咕咕說了半天,我這也不好近距離探聽,只知道等老駝背走了,老不死的就下令將兄弟們全都撤了回來,不再與城南那幫賤民為難。」縣尹府側廳之中,一個黑衣男子站在吳法言身後,雙臂環胸,淡然說道。   聽到最後一句,附身在書案前寫字的吳法言筆鋒微微一頓,一滴濃墨已經滴落在雪白的宣紙之上,精心寫就的一篇詩詞就此糟踐了。   吳法言輕嘆一口氣,將毛筆擲到一旁,雙手提起案上的宣紙,淡然地揉成一團,扔到了一旁的炭盆之中。   看著雪白的宣紙在炭火上慢慢化成灰燼,夾雜著徽墨升騰起來的別致清香,吳法言輕笑一聲,「我在想,這老駝背到底是出賣了什麼利益,讓老頭子居然能夠決定和他相安無事。」   黑衣男子冷笑一聲,「你當兒子的都不知道,我們更不知道了。」   「吳七,你們內衛都是這個臭脾氣麼?簡直太沒有意思了。」吳法言走到一旁的椅子中坐下,端起一旁的茶盞慢慢飲起茶來,也不招呼堂中男子坐下,略帶無奈地道。   「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只要把事辦好了,脾氣好不好又有什麼區別。」黑衣男子嘿嘿笑了兩聲,輕鬆地走到吳法言一側的椅子坐下。   吳法言輕笑一聲,伸手點了點黑衣男子,玩笑道,「我也實在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傷心,老頭子居然派你來監視我。」轉而又接道,「不過拿下你們大爺,到底有沒有把握,這個可決定了咱們事情的成敗。」   男子瞥了吳法言一眼,「你也知道大爺是老不死的親信,我也不敢說有實打實的把握,不過只要你能夠認真履行承諾,想來問題不大。」   吳法言沉吟片刻,鄭重道,「你可以跟吳大說,只要能夠聽我號令,事成之後,不單允你們自由,我還可以讓他自立一姓,自此之後在白城光明正大的活著。」   男子嘿嘿笑了兩聲,「果然是個狠心的主,連我都沒有給出這麼好的條件,居然給了大爺。」   吳法言愕然,卻聽男子接著道,「玩笑話罷了,只要能夠得到自由,其他的都不重要。」站起身來,面露恨色,沉聲道,「我們世代為奴,子承父業,也不知道為了你們吳家,還有之前的白家死了多少人,你應該知道你的話對於我們的重要性。」話語之中隱隱有幾分警醒的意味。   吳法言緊跟著站起身來,鄭重地向著男子抱拳道,「七哥放心,吳法言說一是一,絕不反悔。」   男子認真地看了看吳法言,嘆息道,「希望如此,否則你應該知道,我們有多忠心,就有多少恨意。」   吳法言看了看男子,鄭重地點了點頭。   吳法言還要再說其他,卻聽門外傳來一聲輕咳,緊接著便是蒙放的聲音,「大人,外面來了一幫流民,將府門都堵死了,點名道姓說要見你。」   吳法言沉聲道,「我知道了。」轉頭再看,那黑衣男子早已不知什麼時候從屋裡消失了。   吳法言沉吟片刻,心中琢磨現在吳清源到底是作何打算,卻聽門外蒙放已經出聲催促。   「好了,我知道了,你快去稟報帖木兒大人,請他與本大人一併前去。」吳法言微怒道。   帖木兒得了真金的稟報,將堂中的青衣秀士打發走,冷笑一聲,「來的好快。」轉身對邦察與真金二人道,「既然如此,那本官便隨吳大人走一遭,看看他們到底想要幹什麼。」   白奉甲背著白蓁蓁走出洞口,正要向外走去,卻猛然聽到一聲狼嚎,二人轉頭一看,赫然是一匹碩大無比的白狼。   白狼快步走到二人身旁,圍著二人打起轉來,說來奇怪,白蓁蓁也就罷了,白奉甲也絲毫沒有懼色。   白蓁蓁拍了拍白奉甲,示意他將自己放了下來,張開雙手,那白狼居然親暱無比地鑽到白蓁蓁懷中,碩大的狼頭拱著白蓁蓁的臉,將白蓁蓁癢得咯咯直笑。   白奉甲站在一旁看著眼前嬉鬧的一人一狼,心中驚訝不已,看來洞中的玉書所言非虛,甚至都已經懷疑著白蓁蓁該不會是那白巧音的投胎轉世?否則又豈會讓這兇悍無比的草原蒼狼主動認主?   要知道,自己當時與這白狼遇到,可是狠狠地惡鬥了一番,也算是一人一狼不打不相識,白奉甲也看出眼前白狼早已通了人性,也是在這白狼的指引之下,方才打開了山中那巨大無比的武庫,當然,代價就是跟著白狼,將白蓁蓁救了出來。   想起那巨大無比的武庫,白奉甲如何還想不明白,從喇嘛寺下的寶庫,到這不知名群山之中的武庫,都是當年白家為了應對不測而專門修建的戰備之地,恐怕目的就是為了應對西北之地頻繁的戰亂,為白家子弟迫不得已退出白城準備的東山再起之備,可惜的是,無論是當年的白呈奉也好,現在的風雨間也好,都沒有用上,尤其是以白昊君為首的風雨間,恐怕都不知道眼前這一寶庫的所在。   「白狼白狼,以後就叫你小白了好不好?」白奉甲沉思之間,卻聽身旁的白蓁蓁嬌聲道,轉頭再看,那白狼居然低頭思索了片刻,最後狀若無奈地點點頭,好像是勉強承認了這個不太好聽的名字。   而白奉甲更是無奈,自己與白蓁蓁都是姓白,眼前的白狼也成了姓白的,不知道到底是佔了便宜,還是被佔了便宜。   「大哥,小白不怕我就罷了,怎麼感覺跟你也很熟悉啊?」白蓁蓁雙手撫弄著白狼臉上蓬鬆的毛髮,朝著白奉甲嬌笑著問道,仿佛之前洞中發生的一切都已然隨雪化去。   白奉甲看了一眼白狼,沒有理會白蓁蓁的問話,更沒有告知她自己與白狼在那條暗河旁相遇的經歷,以及此後打開白家武庫的過程。   對於白奉甲而言,甚至都不想有啟用那武庫的那一天,只是轉頭看向眼前越來越大的風雪,以及遠處看不到影子的白城,白奉甲心中也沒有底氣,到底會不會有那樣一天。   當下的白城,風雪更大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流民的弱點   自從老娘死後,張一豐感覺自己身上充滿了一股勁,一股自己也說不上來的勁頭。   但當他來到縣尹府前時,他知道了自己身上的勁頭來自於哪裡。   尤其是看到站在縣尹府外腰寬體胖的城衛軍,再看看自己一旁衣著襤褸、瘦弱不堪的流民,一股從未有過的怒氣湧上了張一豐的心頭。   「為什麼?為什麼都是人,而他們可以每頓飯都可以吃得很飽,而我們卻要餓肚子?」   「為什麼都是人,他們可以趾高氣昂地活著,而我們卻要像狗一樣,被他們肆意凌辱?」   「為什麼我們一切都老老實實的聽話,但生活的境地卻從來沒有改善過一點,反而是越來越糟?」   在這一刻,張一豐突然明白了母親臨終前所說的話,人終歸是要自救的。   張一豐在凌冽的風雪之中被凍得煞白的臉色這一刻漲得跟柿子一般,仿佛只要輕輕一戳,便會爆裂開來一般。   但張一豐還是忍住了,因為他看到了隊伍前面站著的那些人。   那些人中,就有他無比仰慕的雪影,以及異常畏懼的王仙芝。   看到他們的存在,張一豐知道,自己並不是一個人,看到自己身旁密密麻麻的人群,他更加確信,自己真的不是一個人。   一個人的力量有多大,尤其是當一個人枯瘦無力的時候,恐怕稚童也會笑話兩聲。   但當成千上萬個這樣的人站在一起時呢?   哪怕是帖木兒此刻也感覺到一陣寒意,即便他身上穿著華麗溫暖的貂裘。   尤其是看到一眾流民看向自己的眼光,帖木兒感覺下一刻他們真的會撲到自己身上來一般,這是他第一次感覺到畏懼。   即便帖木兒隱藏得很好,但邦察和真金還是第一時間圍了上來,若有若無地擋在了帖木兒身前,既無礙於帖木兒的威嚴,同樣也確保了他的安全。   相較於帖木兒的幸運,吳法言並沒有這樣的待遇。   蒙放已經第一時間縮了回去。   華剛雖然已經趕來,但看著縣尹府前越聚越多的流民,華剛自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好歹此刻還有狂獅在他身邊,但吳法言知道,此刻的狂獅,與當日自己所派出去的狂獅,已經不可同日而語。   不單在於他此刻身體的狀況,更在於他的心思。   一個習武之人,如果分了心,對於他的實力將會帶來致命的影響。   但吳法言沒有辦法,因為他知道狂獅是為了什麼。   自狂獅回到吳家,吳法言第一時間便見到了他,二人自然有足夠的時間進行交談,也讓吳法言對於狂獅等人這些時間的境遇有了充分的了解。   雖然心中罵娘,但他自然沒有辦法告訴狂獅,正是自己請來的幫手劫走了此刻依舊生死未卜的白蓁蓁。   當然,準確來說淨清並非吳法言請來的幫手,殺心甚至都沒有向吳法言稟報過此事,但並不妨礙吳法言自行猜測到其中的細節。   白家的壓力來的很早,早在白蓁蓁離開白城的當日便已經逼問到了吳家,雖然吳法言對於此時的白家並沒有多麼的看重,但畢竟是自己的母族,吳法言依然給予了足夠的尊重,並用足夠的保證爭取了儘可能多的時間。   而白禮賢的回歸,讓吳法言再一次承受了新一輪的壓力,但相較於此刻的境地,吳法言早已經將其拋至了腦後。   所以吳法言很無奈地將狂獅請了出來。   看著眼前越聚越多的流民,吳法言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但可惜的是,他並沒有自己父親那爐火純青的演技,所以他自己並有太足夠的底氣。   吳法言清咳一聲,提醒微微有些出神的狂獅護衛好自己,緩緩向前邁出了兩步,「不知對面哪位是話事之人,還請出來答話。」   讓吳法言略微感到尷尬的是,對面的流民依然一臉冷漠地看著自己。   「大傢伙來縣尹府,不就是想要找本官麼?此刻本官已經在此地,大家又是作何打算,怎麼也應該告知於本官吧?」吳法言裹了裹身上厚厚的狐裘,略顯無奈地道。   對面的人終於動了,可惜出來的卻是一個年輕人,甚至看上去還有一些孩子氣,自然是石頭。   「不知道吳大人是否能夠做得了白城的主。」石頭提著用破布虛掩的平正劍,緩緩向前走了兩步,表示自己便是今天與吳法言對話之人。   吳法言眼中射出一道寒光,又飛快掩去,輕笑一聲,「本官乃是朝廷欽命的白城縣尹,自然做得白城的主。」   石頭略帶懷疑地看了吳法言一眼,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再糾纏下去,只是淡淡接道,「既然如此,我等想請問縣尹大人,現在城中還有多少糧?」   吳法言略帶詫異地看了一眼石頭,一時之間沒有想明白石頭此話何意,輕笑道,「此乃軍政機要,你好像並沒有資格知曉。」   石頭搖了搖頭,並不介意碰了一顆軟釘子,接著道,「那想請問縣尹大人,現在城中有多少人?」   吳法言微愣,看了一眼石頭道,「你到底是何意,還是直說吧,本官並沒有心思與你繞彎子。」   石頭冷笑一聲,猛然轉過身去,朝著身後萬千流民大聲呼道,「我等小民想問縣尹大人,我們這些人還有沒有活下去的希望!」   石頭話音剛落,也不知是誰帶頭,一時之間流民紛紛舉起拳頭呼喊道,「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吳法言面色微白,再次認真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年輕人,剛才看到出來的是一個乳臭未乾的年輕人,一時之間還起了一絲輕視之心,沒想到三言兩語便將自己饒了進去,輕易煽動了身後流民的情緒。   吳法言咬咬牙,推開眼神之中重新煥發神採的狂獅,朝前猛跨了兩步,抬手示意流民靜下來,但此刻流民哪還管得了他的舉動,仿佛整條街都在因為流民的聲音而顫動一般,讓吳法言甚至於華剛猛然間都分不清此刻縣尹府前的各條街巷之中到底聚了多少流民。   吳法言面色微變,朝緩緩靠近自己的華剛示意了一下,卻見華剛走到一名軍士身旁,取下其身上所負的巨大彎弓,顯然是有特殊作用。   只見華剛猛吸一口氣,彎弓搭箭,朝天射出一箭,卻聽撕拉一道刺耳的聲音划過天際,居然直接蓋過了寒風的聲音,街巷之中迴蕩的聲音也被壓下去了不少。   看著重新安靜下來的流民,吳法言面色微青,一臉冷漠地看著眼前的青年,「你們到底想幹什麼?」   石頭同樣面色嚴肅,沉聲道,「縣尹大人高估我們了,我等升鬥小民,只想一碗活命殘羹,一件蔽體舊裳,為的,只是在這殘酷的世道活下去罷了。」   吳法言咬咬牙,再次朝前兩步,用只是二人能夠聽清的聲音橫聲道,「如果我不答應呢?」   石頭聳了聳肩,微微側過身去,一指身後萬千流民朝著吳法言道,「既然如此,那便請縣尹大人跟這些人說吧。」   吳法言面色鐵青,面色沉重地看著石頭緩緩退了回去。   「大人,是否?」華剛靠了過來,以極其隱蔽的手法示意了一番,自然是詢問吳法言要不要動手。   吳法言微微搖了搖頭,走到了帖木兒身旁低聲說了幾句話,看模樣是在詢問帖木兒的意見。   卻見帖木兒面色微沉,重重地看了一眼吳法言,但最終什麼也沒有說,趁著真金還沒來得及阻攔,一把扯去身上的狐裘,不顧石頭驚訝的眼光,繞過石頭快步走到流民群前,將手中的狐裘遞給了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   那老者一時之間面色有些愕然,不知道帖木兒此舉是何意。   但當看到帖木兒將狐裘塞到自己手中又快步退了回去之後,老者終於明白,眼前的少年是將身上的狐裘送給了自己,一時之間想要說些什麼,卻一聲哽咽沒能說出來,剩下的只是嚎啕大哭了。   帖木兒推開緊跟而來的真金和邦察,從邦察腰間抽出彎刀,一指老者身旁身材稍微強壯些許,眼睛已經泛出青光來的漢子們,寒聲道,「如果你們誰要打劫了這位老丈,我帖木兒今日在此發誓,一定將他碎屍萬段。」   一席話更是讓抱著狐裘委頓在地流淚不止的老者更加感動,放開狐裘朝著帖木兒跪下,認認真真地磕了三個響頭,邊磕邊澀聲道,「謝謝大老爺,謝謝活佛,謝謝陛下......」一時之間幾乎將所有能想到的人都感謝了個遍。   磕完頭,那老者抱起狐裘警惕地看了四周流民一眼,畏畏縮縮地站起身來,在一眾流民豔羨的目光之中,轉身消失在了街巷之中,只是礙於帖木兒依然舉著的,寒光閃閃的彎刀,沒有一個人敢當下就打這老者的主意。   石頭面色微沉,沒想到眼前同樣年紀不大的年輕人剛一出手,便瞬間將自己精心營造起來的聲勢削得一乾二淨,更是無形之中挑動了流民之間的內部矛盾,幾乎是一下便找到了流民的弱點,他們雖然人多勢眾,但他們是流民,他們最希望的,是活下去。   這個希望,能讓他們緊密凝聚在一起,也可以霎時之間讓他們支離破碎。   雪影是靠著這個目標以及對於官府的仇恨將這支鬆散的隊伍聚了起來,相應的,官府也可以由此將這支隊伍給打下去,現在考驗的,就是官府並沒有這個實力,能夠將所有的人收買,畢竟,狐裘只有那麼一件。   一時間,連石頭都有些好奇,帖木兒接下來,還能拿出什麼東西來呢? 第一百三十七章捐獻的好意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弱點,但當成千上萬個不同的弱點放在一起時,一個人的弱點便顯得沒有那麼突出和重要了。   在所有人看來,帖木兒都已經陷入了兩難之局。   但真的如此麼?   看著真金和邦察擔憂的模樣,帖木兒洒然一笑,朝著一旁打了一個手勢,便見兩個老者帶著一群衣著華麗的人穿過城衛軍的警戒線,面色難看地走到縣尹府前來。   石頭只是看到了其中一個人的模樣,眉頭立刻便皺了起來,因為那人不是別人,正是曾經白下十六姓中王家的家主,王朗。   「他們來這裡幹什麼?」不單石頭有此疑問,包括雪影在內的所有人都有此疑問。   「回稟小王爺,除了文家的,人已如數帶到。」兩名老者走到帖木兒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禮道。   帖木兒微微皺眉,又飛快舒展開,向前快走兩步,扶起兩個老者道,「辛苦二老了,如此短的時間裡,能將這麼多人帶來,已然十分不易。」   原來當時吳法言派人前去找帖木兒之時,以逐狼衛的實力,帖木兒何以需要吳法言前去告知,自然早已經將事情脈絡摸得八九不離十,對於流民聚集的目的也猜得七七八八,第一時間便將剛剛傷愈不久的蒼玄二老派了出去。   「事情可能有變。」雪影面巾下的面容略微有些難看,緊蹙的眉頭顯示出她此刻心情的沉重。   王仙芝微微愣神,側頭向著雪影問了一句,「怎麼了?」   雪影搖了搖頭,示意王仙芝還是先關注場內局面。   卻見帖木兒已經走到了一眾流民面前,向著一眾流民拱了拱手朗聲道,「各位父老既是在我大元治下,自然都是我大元之民,皇帝陛下仁慈愛民,又豈會坐視其子民因為風雪而活活餓斃於街頭,此番皇帝陛下遣本官前來,其中一條便是巡撫安民,大家前來此處,正如剛才這位小兄弟所言,一則是為食,二則是為衣,這是官府分內之事,自然不會推諉。」   一眾流民初始還頗為輕視眼前的少年,雖然衣著華貴,但並不像什麼高官大將,只是剛才見其隨意便賞出去一件狐裘,豔羨的同時又何嘗不盼著自己也能得點什麼好處,心中已然對其相信了幾分,現在見其誇誇其談,直接便將責任攬在了自己身上,自然不可將其與吳法言等官員等同看待,一時之間全場鴉雀無聲,都靜靜地聽他說話了。   帖木兒很滿意現在的局面,略微帶著一絲挑釁地看了石頭一眼,又飛快接著說道,「現在站在大家面前的,想必大家都不陌生。」   說道此處,帖木兒故意頓了頓,似乎是在等流民的反應。   卻見一個老者畏縮地舉了舉手,帖木兒眼前一亮,示意老者說話,而那老者也頗為配合,訥訥地道,「大老爺,我認識他們中的一個,是烏衣巷劉家的人,可厲害了,去年還踢了小老兒一腳,讓小老兒在屋子裡躺了小半年,差點沒把命給丟了。」   看著老者說話,石頭等人的心慢慢沉了下去,但此刻卻已經無法阻止什麼。   等老者說完,帖木兒眼中寒光一閃,一直隨侍左右的玄冥身形一動,眨眼之間便來到了那劉姓之人的身後,只是輕輕一腳,便讓那劉姓男人委頓倒地,抱著自己左腿哭嚎不已,看其模樣,顯然是一條腿已經斷了。   無視吳法言和周遭一眾富家翁難看和驚慌的神色,帖木兒泰然自若地走到那老者身前,朝著老者微笑道,「老人家,他去年踢了你一腳,現在他還了回來,你看可還滿意?」   那老者鬆散地抱著拳頭,順勢便跪了下去,悽然哭喊道,「謝謝青天大老爺,謝謝青天大老爺!」   用眼光阻住蒼鷹想要阻攔的話,帖木兒一臉戚容地走到老者身前,親手將其扶了起來,悲聲道,「都怪本官來晚了,讓這一幫小人在這白城橫行霸道,讓各位父老受苦了。」   帖木兒說完,朝著流民深深鞠了一躬,卻把流民給齊齊嚇退了一步。   「這不是第二個吳清源麼?」王仙芝側過頭,譏笑一聲朝著雪影低聲道。   雪影搖了搖頭,恐怕這帖木兒並不比吳清源差多少,以他現在的小小年紀,等真到了吳清源那歲數,誰玩得過誰還真可能是兩說。   帖木兒直起身子來,看著身前流民看向自己的眼光,幾乎可以很明顯地感受到其中透露出來的幾分信任之感。   帖木兒側過身去,無視吳法言一旁驚愕的眼神,朝著一眾富人一指,大聲道,「剛才這位老人家已經指認,這些人都是平日裡為禍白城的人,今日本官將他們如數帶到,大傢伙有冤可以伸冤,本官一定秉公辦理,不屈一人。」   石頭微微皺眉,不知不覺之間,自己剛才引導的勢頭已經被帖木兒轉移到了伸冤之事上了,朝著帖木兒拱了拱手,朗聲道,「這位大人此言差矣,大家現在最關心的,是要有糧吃,有衣穿,伸冤一事,等此事了結之後,我們大夥自會找大人申訴。」   帖木兒心頭微罵,他何嘗沒有將場中眾人直接引走的意思,畢竟那是代價最少,事情也最簡單的辦法,但現在石頭提了出來,他也不懼。   清咳一聲,帖木兒朗聲道,「這位小兄弟說得是,倒是本官實在是看不慣這幫橫行鄉裡的小人,一時氣憤填膺,說錯了。」   也不知是誰先鼓起了掌,帖木兒身前的流民之中,居然還有三兩人等大聲叫起好來。   石頭面色微微一動,卻還是壓了下來。   「還請大人給我等一個交待才好。」石頭微微抱了抱拳,嘴角噙笑道。   帖木兒理了理身上的單衣,剛才自己心意一動,便將狐裘賞了出去,雖然立時便感覺出了寒意,但依然強硬阻止了真金想要將身上外袍讓給自己的舉動,朝著一眾流民鄭重道,「今日本官將他們帶到大家面前來,自然也是為了各位父老的吃穿之事。」眼睛稍微瞥了一眼石頭,卻見其依然嘴角噙笑,淡然地注視著自己。   帖木兒移開視線,接著道,「這些人等大家既然認識,自然也知道他們便是這白城之中數一數二的豪商巨富,家中自然有些存糧布帛,此番讓他們前來,自然是要將自家所存捐獻出來,讓大家都能安然過冬。」   帖木兒此話一說,卻聽流民群眾轟然炸開了鍋,襯得其中王仙芝等人的面色更加難看。   王仙芝轉過頭去,卻見雪影面色依然淡然,心中微微有些詫異,也不知道這女人葫蘆之中到底賣的什麼藥,剛才還頗為憂慮,現在反而頗為淡然,自己也只能是老老實實靜觀其變。   等流民喧鬧的聲音小了些許,石頭朝著帖木兒抱了抱拳,溫聲道,「小民代各位父老謝過大人恩德,」緊接著又道,「只是家中所藏,都是各位大人世代積累而得,現在讓大家捐獻出來,不知道各位大人能拿出來多少?」   石頭站在流民前頭,剛才帖木兒話畢,相較於流民之中的欣喜和狂熱,場中一幹豪商富人反而是鴉雀無聲,只是低垂著腦袋,看著有些無精打採罷了,居然連一絲反應都沒有,如果說這些人沒有提前得到些消息,估計石頭打死都不會相信。   石頭話音剛落,便見一個富態老者抬起頭來,眼中微微泛起一絲憤恨,但看了一眼旁邊站著的黑衣男子,又飛快地低下頭去,而他的這絲憤恨,恰到好處地被石頭收入了眼底。   帖木兒清咳一聲,朝著蒼玄二老微微頷首示意,便見蒼玄二老緩緩踱到了一眾豪商面前。   剛才那目帶憤恨的老者迅速抬起頭來,朝著流民大聲道,「陳家,願出家中所藏五百擔糧食,供各位父老過冬之用。」   老者話音剛落,流民群眾便是一陣歡欣,不少人已經不需要帶動,自然而然地開始鼓起掌來。   看著一眾人等乾脆利落地報出了自己捐獻的數字,連石頭都開始跟著流民鼓起掌來,一時之間頗有些掌聲雷動的意思。   等到所有人都報完了數,流民哪還有剛來之時憤恨不已的模樣,面上已經被狂喜所替代,仿佛已經看到數不清的糧山堆在了自己面前,自己馬上便可以帶著妻兒老小飽餐一頓一般。   只有一個掌聲還在繼續,帖木兒眼光微縮,自然看到了這個異常刺耳的掌聲屬於與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年輕人。   「這位兄臺可是有何指教?」帖木兒強壓心中寒意,朝著石頭溫聲道。   石頭緩緩停住了掌聲,引起了帖木兒的注意,自然也引起了場中所有人的注目。   流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議論,將目光看向了帶領自己來到這裡的年輕人,他們中絕大部分人都見過他,甚至於是看著他長大的,對於石頭,他們有著一種天然的信任,這是帖木兒再多的言辭也換取不了的。   他們願意再聽聽石頭的說法,因為他們相信,石頭是絕不會害了大家的。   「大人真是好算計,只是剛才小民粗粗算了算,各位大人捐獻出來的糧帛,也就將將一萬之數,您可知全城現有流民多少?」石頭微微頓了頓,朝著帖木兒問道。   帖木兒心中微沉,這自然是他最擔憂的問題,「小兄弟到底何意?」   「我的意思很簡單,要多少,應該由我們來定!」石頭突然寒聲道。   「不可能!」石頭話音剛落,場中猛然響起一聲大喝。 第一百三十八章妥協的藝術(感恩支持!)   石頭轉眼看去,卻見吳法言滿臉陰沉地走到帖木兒身旁,不顧帖木兒眼神的示意,依然強硬地重複到,「絕無可能!」   石頭滿臉笑意,朝著吳法言略微拱了拱手,淡然道,「還請縣尹大人示下。」   吳法言快步走到一眾豪門人士身前,將一旁站立的黑衣人趕到一旁,認真查看了那陳姓老者的傷勢,方才站起身來,朝著流民大聲道,「我大元朝之下,對所有人等一視同仁,現在何以能如你所願,任意洗劫。」頓了頓,又接著到道,「況且,剛才你也提到,雖然眼前這些人相對富裕一些,但也是祖輩多年積累所得,如若官府縱容爾等任意洗劫,豈非是將這些人的祖輩心血擺在一群強盜面前麼?這又是何等道理。」   吳法言一席話說得慷慨激昂,那些剛剛被解脫出來的豪富人家已經開始提起袖子擦拭起眼淚來。   尤其是那陳姓老者,更是滿臉悲戚,強忍傷痛站起身來,朝著吳法言無聲地抱了抱拳,場面頗為悲壯。   也不得不說,吳法言一席話說得頗有些道理,眼前這些流民雖然貧瘠,但平生最為痛恨的,便是官府和強盜,平日裡被那些貪官汙吏肆意欺凌、巧取豪奪,好好的家業毀於一旦。而在外出逃命之時,誰又不曾遇到過三五成群的強盜流寇?如果不是這些剪徑蟊賊,恐怕此刻站在這裡的人還會多出許多,甚至於他們中的許多人,也曾經扮演過這種角色,但無疑成為了他們人生中的汙點和最不想提及的陰私,譬如此刻就隱藏在人群之中的王仙芝。   正是如此,所以他們厭惡強盜,哪怕他們曾經也當過強盜,現在按照吳法言的說法,那他們不也將成為另一種強盜麼?   有些流民已經打起了退堂鼓。   但石頭並不是吳法言三言兩語便能打發得了的,卻聽石頭嗤笑一聲道,「吳大人好口才,不愧是縣尹大人,只是不知道縣尹大人是否知道,這些豪門巨富家中餘財是緣何而來?」   吳法言微微一窒,這卻是一道難解之題,關鍵在於石頭是否有後招等著他,否則如果自己貿然為他們擔保,卻讓石頭拿出了實證,恐怕反倒是損傷了縣尹府的威嚴。   石頭稍候了片刻,自然也看出了吳法言並不像給出答案,悽然一笑,轉身朝著流民群中大喊一聲,「老菜頭何在?」   卻見平靜的流民群驀然熱鬧起來,片刻之後一個身形佝僂的老者高高舉起右手,從人群之中穿梭而至,大聲應道,「老菜頭在此!」   石頭走上前去,一把將老菜頭拉到了自己身旁,拍了拍老菜頭的肩膀道,「老菜頭,現在你跟我們的縣尹大人好好說說,華大官人是如何欺辱於你,讓你傾家蕩產的?」   那老菜頭也不是個省油的燈,惡狠狠地看著面前不遠一個瘦高的中年男子,猛然啐了一口唾沫厲聲道,「華林,你還記得我嗎?老子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卻見那叫華林的男子看到老菜頭的瞬間便面色蒼白起來,不住地朝著蒼鷹和一旁的華剛看去,面色頗為焦急,再看華剛,則是一臉嫌惡地看著眼前的男子。   一旁的老菜頭卻是已經開始慷慨激昂的血淚控訴。   世間的事情千奇百怪,但欺男霸女的紈絝子弟卻頗為相似,老菜頭的故事,無非便是十年前這華林無意間看上了這老菜頭如花似玉的閨女,自然是使盡各種手段巧取豪奪,雖然最後成功逼迫老菜頭答應將女兒賣給自己,卻沒想到那女孩剛烈,直接上吊自殺了。   華林也是千不該萬不該,一怒之下將老菜頭的老妻給一刀了結了,還讓官府小吏相助,將老菜頭家的幾畝薄田全部典賣乾淨,只留下孤零零的老菜頭一人在白城之中撿拾殘羹剩飯為生,一時之間淪落得跟外來的流民一般無二,此刻來縣尹府反倒是比一般的流民更加積極一些。   老菜頭說完,皺巴巴的臉上早已經是淚流滿面,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猛地以頭搶地,大聲呼喊起來,惹得一眾流民亦是義憤填膺,大聲怒罵起那華林來。   那華林也是膿包軟蛋,見此情形居然直接朝著華剛奔了過去,扯著袖子大聲求救起來,豈不正印證了那老菜頭所說句句屬實了?   石頭扶起老菜頭,好歹將其勸說退了回去,一臉戚容地朝著吳法言行了一禮,黯然道,「還請縣尹大人為我等小民做主!」   吳法言厭憎地看了那華林一眼,強笑道,「單憑著老者一言而決,頗為有些草率。」轉頭朝著華剛道,「華將軍!」   華剛掙脫那華林的牽扯,朝著吳法言認真行了一禮,聽吳法言接著道,「華林乃是將軍之弟,理應有管教之責,現在治下之民控告其欺男霸女、巧取豪奪,便由你直接將其拘押,送入大牢吧。」   華剛躬身再行一禮,轉身直接提起華林便朝後方縣尹府走去,倒是那華林玩命地拍打著哥哥的手臂,涕泗橫流,形貌頗為慘澹,倒是讓一眾流民解了一口惡氣。   吳法言轉身朝著石頭道,「現在嫌犯已經扣押,還請明日讓剛才的老人家卯時準時到縣衙之中,本官將親自審問,一定將此事查得水落石出。」   石頭揮了揮手,心中卻是對吳法言高看了幾分,他是個聰明人,如何看不出華林等人都是早已得了囑託,前來陪著帖木兒演戲的,而要說帖木兒與這吳法言絲毫沒有通氣,石頭卻也不信,恐怕二人哪怕不是串通一氣,也是早有謀劃,甚至於那姓陳之人遭受的無妄之災是否真是如此,也得認真推敲才是。   但無論如何,當自己臨時將老菜頭拉出來後,這縣尹大人依然能夠不顧華剛的面子,反而是讓其直接將其拘押起來,不管事後如何處置,其臨場應變之機巧已讓石頭心中暗暗警惕。   「小民多謝吳大人!」石頭微微沉吟又接著道,「只是剛才您也聽見了,恐怕這華大官人只是其中一個罷了,眼前這些豪商巨富誰手裡沒有沾染點黑猩之氣呢?剛才小民所言,也只是想請縣尹大人秉公辦理,將他們這些年巧取豪奪的東西,往外吐一吐罷了。」   吳法言面色微微一變,心中一時難以估計這少年手中到底掌握了這些人多少黑料,如若真要將這些人如數都抓進了牢裡,恐怕自己這縣尹也沒辦法再做了,一愣神之間居然忘了回答。   好在吳法言並非一個人在,帖木兒緩緩走到吳法言身旁,朝著石頭爽朗一笑,「小兄弟,我與吳大人一片拳拳愛民之心,如何讓小兄弟說得如此苟且,好像我等是什麼十惡不赦之人一般。」   轉而又朝著一眾流民大聲道,「各位父老,今日我帖木兒與白城縣尹吳法言,沒有追究各位昨日在城中擾亂軍隊,刺殺大將之罪,反而是想方設法為大家籌謀糧食布帛,就是想讓大家齊心協力,一起挺過這個嚴冬,卻不想這位小兄弟百般牽引,倒是讓這一番好意,付諸東流了。」說完一臉戚容,仰天長嘆一聲,只等著石頭如何回應了。   石頭沒想到這帖木兒居然開始賣起慘來,回頭掃視了流民一眼,卻見一些人已經開始對自己指指點點,無論如何多多少少也有些意動,畢竟一萬擔糧食卻也不是少數,多少也夠城南的流民飽餐兩頓了,對於許多人來說,能吃上一頓飽飯已經是莫大的運氣,如何還有心思考慮後面有沒有飯吃,更何況其中多少人昨天參與了奪糧,雖然得了王仙芝等人的保證,縣尹府絕對不會追究,但現在聽帖木兒提起來,多多少少心裡有些打鼓,退縮之意更濃。   王仙芝見石頭面上微微帶著遲疑之色,連忙向雪影問道,「沒想到眼前這兩個賊子也是口齒伶俐之輩,恐怕石頭一人應付不過來,這下該如何是好?」   卻聽雪影依然一臉淡漠地搖了搖頭,示意王仙芝不要著急,但王仙芝如何能夠不急,只得無奈地輕嘆一口氣,靜靜地看著場中,也不知道這雪影心中到底打的什麼主意?而且在地道之中信誓旦旦地跟自己等人說,這縣尹府今天一定會讓步,但從目前來看自己等人也沒有佔得什麼便宜,反而是讓人家一一化解了。   卻見石頭淡然道,「兩位大人一片心意,我等小民自是感激異常,只是眼看這天氣愈發寒冷,如若按大人之意,恐怕我們在場之人,能夠挺過這個冬天的,能有十一之數便已經頗為不易,還請大人多多體恤,多撥出一些糧食才好。」   帖木兒輕笑一聲道,「既然如此,只要小兄弟不獅子大開口,都是我大元治下之民,我與吳大人一定認真思慮。」   此話一出,卻聽兩邊均是譁然,那被拉著出來演戲的豪門富商見帖木兒居然還有意妥協。   而顯然,妥協的好處肯定被這帖木兒與吳法言佔得乾乾淨淨,壞處肯定得自己等人承受,而流民則是歡欣鼓舞,帖木兒說出這話,顯然是願意打這個商量,接下來就看到底能從官府口中摳出多少糧食了。   石頭微微一愣,沒想到這帖木兒更狠,居然直接就變招了,倒讓石頭有些不太適應。   正要說話,卻見一人猛然推開一眾流民,高喊道,「不要聽信他們的鬼話!」 第一百三十九章悲戚的帖木兒   石頭轉過頭去,正好見到小葉一臉憔悴從人群中穿梭而出,一時之間頗有些著急,快步走到小葉面前,略帶責問地道,「你怎麼來啦?」   小葉白了一眼石頭,無所謂地道,「你能來,我為什麼不能來?」   石頭扭過頭去,想要在人群之中看到雪影的身影,似乎是想要探尋小葉的出現是否是雪影的安排,但結果讓他失望了,眼前的人頭攢動,一時之間都被小葉的出現給吸引了全部的目光,哪裡還見得到雪影的身影。   石頭惱怒地低聲道,「胡鬧,這裡是什麼地方,是可能要掉腦袋的,是誰讓你來的?」   卻不想小葉並不領這份情,甩脫石頭走到他身前,朝著帖木兒怒目而視,倒把帖木兒看得個楞然。   「不知這位小妹妹又是誰?」帖木兒愕然一笑,緩緩問道。   小葉聽到小妹妹這個稱呼,怒意更甚,連哼幾聲,甩脫石頭想要過來拉扯的手嘲諷道,「官話套話說了一大堆,好聽是好聽,也不拿點真東西出來,就會糊弄人。」   帖木兒一愣,又猛然高聲笑道,「哦,不知小妹妹有何指教?」   「你們挾持著我們的人,現在在這裡裝模作樣,無非就是想把我們糊弄走,回頭等你們騰出手來再肆意欺辱罷了。」小葉卻也不怵,冷笑道。   帖木兒轉頭看了一眼真金,得到的自然是否定的答案,轉頭朝著小葉聳了聳肩道,「小妹妹,你也看到了,剛才我這位屬下也說了,沒有挾持你們什麼人。」   小葉氣急而笑,抬手一指吳法言,怒道,「我親眼看到他將我爺爺帶走的,當初也是好話說盡,就是為了就他爹的命,但現在也沒見他把我爺爺放回來,哪裡知道是生還是死。」   周圍流民一聽小葉如此說,才想起老駝背的事情,自然更是著急,紛紛朝著小葉詢問老駝背的消息,場中一時紛亂不堪,也可見老駝背在這流民之中的地位。   帖木兒轉頭看了一眼吳法言,不消問,也知道恐怕眼前的小姑娘所說的正是當初吳法言專門去城南請來的那位怪醫,連忙溫聲道,「小妹妹請安心,吳大人請你爺爺去,乃是診治自己的父親,如何談得上是挾持呢?等吳老大人病好之後,肯定會儘快放他回去的。」   小葉轉頭冷冷地看著帖木兒,輕蔑地道,「你認為還有人信你們的鬼話嗎?官字兩張口,可不就是由得你們說。」   帖木兒一時無語,想不到眼前的小姑娘竟是如此刁蠻,許多用在官面上的話術此刻反而是無用武之地,又不好讓吳法言過來接話,免得更加刺激了這幫人,他本就是個聰明人,從剛才一眾流民聽到老駝背消息的反應來看,便知道這人在流民之中地位頗高,雖然出生京都,但蒙古人自古以來便尊崇醫師,在這流民之中有一個神醫的存在,想想都知道地位如何。   帖木兒輕嘆一口氣,無奈地道,「既然如此,不知道小妹妹如何才能相信我們的誠意?」   小葉聞言一喜,又很快將喜色掩飾下去,冷冰冰地道,「除非你們現在就放了我爺爺!」   一眾流民立馬跟著叫道,「放了老駝背,放了老駝背......」倒是讓周圍一幫城衛軍頗為忌憚,生怕這幫刁民直接便衝進縣尹府去搶人。   帖木兒微微轉頭看了一眼吳法言,吳法言也會意,微微搖了搖頭,表明這老駝背的自由並不由自己操控。   「小妹妹,現在吳老大人的病情還沒有緩解,還需要你爺爺在此幫著多診治一段時間,還請你略微寬容幾日。」帖木兒略微有些無奈,這本是吳法言的事,現在倒讓自己給他擦起屁股來,但誰讓自己二人是各取所需,也不得不低下頭來。   「哼哼,你認為我還會相信你們嗎?你們以為做得天衣無縫,可曾想到我們早就已經掌握了你們的陰謀。」小葉冷笑兩聲,斜睨了一眼帖木兒道。   帖木兒微微皺眉,驀然之間還真反應不過來這小丫頭所說到底是什麼,不過看著小葉那勝券在握的樣子,帖木兒沒來由地心中一緊。   只見小葉雙眼緊盯著帖木兒,伸手從懷中取出一隻細小的竹筒,轉身舉過頭頂,好讓眼前的流民都看到,大聲道,「這竹筒之中,便是吳縣尹吳大人寫給兀魯爾哈的親筆信,主要內容便是請兀魯爾哈派出一支精兵,前來協助白城防衛......」   帖木兒剛一見到小葉手中的竹筒,便心知不妙,朝著吳法言無奈地看了一眼,吳法言又如何不驚,立時站出來打斷小葉道,「小姑娘,你可知誣陷朝廷命官是何罪名?」   小葉收住話頭,轉身看著吳法言道,「吳大人,我現在手中拿著的,可是真憑實據,又如何成了誣陷,你以為還真是官生兩張口啊,由得你們說什麼是什麼。」   吳法言微微一窒,與帖木兒再次交換了一個眼神,但奈何竹筒本來就小,又被小葉緊緊攥在手中,哪裡看得清全貌,只是大概模樣的確很像自己當時託一位運糧出城的將軍要帶給兀魯爾哈的,內容倒也八九不離十,但如果這小姑娘只是訛自己,恐怕反倒是失了先機,一時之間有些拿不定主意。   更何況一群流民聽說吳法言專門寫信給兀魯爾哈,無論這支精兵來到白城是幹什麼的,最不利的肯定是自己這些人無疑,更何況昨日還殺了一個兀魯爾哈的愛將,如果兀魯爾哈的人來了,又怎麼能真的善了,平日裡白城受聖旨護佑,蒙古大軍不得隨意進城,但現在真要是縣尹府出言相邀,想必兀魯爾哈一定非常願意,此刻那還能用群情激奮來形容,要不是石頭阻攔,恐怕已經有人要衝出來直接殺向吳法言了。   卻見帖木兒微微一笑,刺耳的掌聲應和著流民的叫罵,倒是頗為協調,但還是吸引了許多流民的注意。   「你笑什麼?」小葉微微蹙眉,冷聲道。   「小妹妹好計策,無非就是想要挑動眼前的父老與縣尹府作對,好救出你的爺爺罷了,只是又何必造出這假東西來,真當官府的刀是面做的嗎?」說完面帶寒意緊盯著小葉。   見帖木兒面色不善,石頭面色沉重,連忙走到小葉面前,將其擋在了自己身後。   「你...你...你胡說,我這就是你們勾結兀魯爾哈的證據。」小葉心中微微一驚,畢竟年紀尚輕,見帖木兒面目可怖,還是有些懼意。   仿佛怕帖木兒不信一般,小葉伸出手去,便要向帖木兒展示手中竹筒,好在是石頭見機得快,回手一掏便將竹筒拿到了自己手中。   也正是在石頭拿到竹筒的瞬間,一道身影從其頭上閃過,一干人等定睛一看,不是蒼鷹又是何人,卻是剛才蒼鷹得了帖木兒暗示,想要利用小葉驚懼之機,將其手中竹筒奪下,卻不料還是失了一招。   「呵,各位父老,大家現在可是親眼所見,原來這便是官府的做派!」石頭心思更是活絡,高舉手中竹筒,朝著一眾流民疾呼道,更是惹得流民群情激奮,畢竟剛才差點被搶的,是老駝背的孫女。   帖木兒顧不上斥責蒼鷹,大笑一聲道,「兄臺好計策,原來是用一個假情報,想要騙我們罷了。」頓了頓又緊接著道,「罷了罷了,本就是無礙之事,我便與各位父老實話實說罷了。」   石頭微微一愣,剛才見其有意搶奪,心想小葉所持,估計便是帖木兒等人所託的真情報,所以本想就此掰回一局,沒想到這帖木兒又變了一招。   只聽帖木兒沉聲道,「各位父老可知,為何兀魯爾哈大將軍要派言將軍等人到白城之中專程運糧?」   帖木兒一句話倒是將一干人等問住了,而他自然也不會想從這些人口中得到答案,見效果達到,又接著說道,「實在是白城周圍的局勢,已經是混亂不堪,甚至於我白城也是岌岌可危啊!」   帖木兒話語真切,面目更是沉痛不已,一眾流民哪怕不信也會信了三分,又聽他接著道,「白城現在在吳大人的領導之下,還算勉強維持,大傢伙現在擔心的也就是吃不飽飯而已,可是大家可知,周邊十二城,已經有七八城先後遭受了不明匪徒的襲擾,一路上更是燒殺搶掠,那些城裡的民眾,豈止是吃不上飯,現在能保住命就已經是不易了。」   說話間,周圍頓時傳來陣陣議論之聲。   流民自然是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大雪封城,城中商旅早已斷絕,這些平民想要獲取什麼消息更是難上加難,現在聽到帖木兒這麼說,已經是信了七八分,又如何能夠不著急,即便是石頭,眉頭也是微皺,一時之間也分不清帖木兒所言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畢竟他們所有的訊息來源都在於雪影,而他們自然不好逼著雪影要情報。   「每家每戶的家業都是千辛萬苦攢起來的,吳大人千辛萬苦請城中有餘之家到這裡來,想請他們拿出一些糧食大家共渡難關,大家不領情也便罷了,只是現在我們迫不得已請兀魯爾哈大將軍派出一支精兵,為的也僅僅是守護城中安寧,現在也被大家所誤解。」   說道此處,帖木兒居然當眾抬袖抹起眼淚來,哀嘆兩聲,轉頭對吳法言道,「吳大人,依本官之見,我們自今日起便封衙吧,城中就由得各位父老自己做主罷了。」   看著同樣一臉悲戚的吳法言,一眾流民面面相覷,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是好。   「哎,都回去吧!」正在這時,縣尹府門後傳來一聲輕嘆。 第一百四十章偉岸與平凡(加更答謝)   還未見人已聞其聲。   小葉立刻便面泛喜色,轉頭大聲叫道,「爺爺,爺爺,我是小葉,我在這兒!」   場中一眾流民對於老駝背自然也不陌生,一時間場中因帖木兒引起的悲戚一掃而空,就是石頭面上也露出了一絲輕鬆之色。   在城南許多人的眼中,老駝背的存在,不單在於他是病痛之時的良醫,更在於他給予所有流民心靈的慰藉,仿佛只要有他在,就沒有度不過去的難關一般,這是一種從心靈到精神上的依賴,自然也得益於老駝背數十年如一日的執著付出。   一個人緩緩從縣尹府門後轉出,不正是老駝背又是誰。   但讓所有人失望的是,他們看向老駝背的,是熱切與欣喜,但老駝背面上卻絲毫沒有歡欣之色,反而是一臉沉重。   石頭心中微微一沉。   即便雪影早已經告訴他,老駝背已經不再是曾經的老駝背了,他已經在無形之中被眼前的形勢所拋棄,但石頭心中並沒有特別在意,哪怕他信任雪影更重於老駝背。   直到此刻,時隔近半旬之久,再次見到老駝背,石頭敏銳地察覺到老駝背的不同,一股難以掩飾的暮態,以及從面容之中透露出來的茫然都在告訴石頭,雪影是對的。   與石頭有著同樣感覺的,還有王仙芝。   「你有沒有感覺老駝背不一樣了?」王仙芝自然第一時間便是找雪影詢問,畢竟在直覺這方面,哪怕是武功最高的俠士,也可能敗在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面前,所以王仙芝選擇問問雪影。   與此前不同,雪影這次給了王仙芝一個贊同的點頭,但依然沒有說話。   王仙芝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自己已經習慣了雪影的愛答不理,從來到此處開始,雪影便沒有與他說過一句話,始終都是緊盯著場中的局勢。   甚至於當小葉出現的時候,面對王仙芝的質疑,雪影也沒有出聲辯駁,相當於無形之中承認了便是她安排小葉在此刻出現。   而第一次與雪影如此近距離的接觸,王仙芝對於眼前這個女人的估量和忌憚也越來越深。   從最開始將他們領出地堡,到石頭的冒頭,老菜頭的出聲,再到小葉的出現,仿若都是在雪影的掌握之中一般。   或者換句話說,極有可能便是雪影親手安排了這眼前的一切,甚至於帖木兒與吳法言的應對,都並沒有特別出乎她的預料,或者說都在她的可接受範圍之內,也只是當帖木兒出現的時候,讓她微微動容了。   毫無疑問的是,即便一致掌控全局的雪影此刻也有些憂慮起來,認同王仙芝的看法,不也代表著她情緒的鬆動麼?   帖木兒的出現,一定程度上代表著帖木兒已經與吳法言達成了一致,剛才場中的互相應和幫襯,都印證著這一點,而帖木兒居然能夠直接將烏衣巷的豪門請到這裡來,即便是雪影也頗為佩服眼前的這個少年,畢竟這些人才是吳家,乃至於朝廷統治白城真正的基礎。   但這些都不足以讓雪影失色,因為這些本就是帖木兒可能的招數之一,並不足以讓雪影措手不及。   真正讓她措手不及的,是老駝背的出現。   他是最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人,不單是因為雪影需要用他的境遇打出一張感情牌,讓流民進一步喪失對官府的信心和信任,更重要的是,她也在怕,不怕老駝背的死,更怕他的妥協。   而現在他出現了,是不是意味著他已經妥協了,與他現在接觸最緊密的那個人達成了某些協定?   雪影不知道,也不敢猜測,她非常相信老駝背,但並不敢擔保老駝背為了這些流民的生死會放棄哪些東西。   當然有一條她非常確定,老駝背願意放棄自己的性命,甚至於雪影等人的性命,在他看來,死一人而活千百人,實在是值得不能再值的大買賣,哪怕這個人是他自己,或者小葉,或者雪影。   而雪影自己呢?   沒有人知道她現在在想什麼。   「王大哥,我怎麼感覺這老駝背有點怪啊,但又說不上哪裡怪。」一個畏縮的身影出現在王仙芝身旁,突然出聲道,倒是把王仙芝嚇了一跳,也把沉思中的雪影驚醒了過來。   「嗨,你這狗日的,是不是練過啊,什麼時候走路這麼輕了。」王仙芝低聲喝罵道,眼前之人面上帶傷,還柱著一支單拐,不是張一豐又是誰。   張一豐訕笑一聲,朝著王仙芝道,「我這站在後面不是心裡沒底嘛,還是跟著王大哥心裡踏實點。」   王仙芝怒目而視,最終還是放棄了踢他一腳的打算,而是鄭重地點了點頭,算是回答了張一豐剛才的問題。   「老駝背是不是在裡面受了刑訊了,感覺老了,也沒有精神了。」張一豐訥訥低聲道,也不知是跟王仙芝說話,還是在自言自語。   王仙芝惱怒地低下頭,收著力杵了張一豐一把,狠聲道,「就你最聰明!」   張一豐倒吸一口涼氣,咧嘴一笑,「我這不是在幫著大哥查遺補缺麼。」   王仙芝這下倒是被他勾起了興趣,哦了一聲道,「那你小子倒是說說你的高見。」   張一豐慌忙擺擺手,連聲道,「可不敢可不敢,只是我感覺老駝背沒有以前那股子勁了,還記得五年前突然湧進一波流民,和原來的流民爭地盤,打得不可開交,死了得有好幾百號人,當時老駝背佝僂著身子,一步一步地走到雙方交戰的中間,雖然一路上被雙方誤傷,打得頭破血流,但他就是憋著一股勁走到了打得最狠的一撥人面前,硬生生用身體把雙方分開了,最後用毒逼著雙方和解了,原本我以為這老駝背挺矮的,直到那次我才知道,原來他比所有人都高。」   說到這,張一豐連忙捂住了自己的嘴,慌忙抬頭打量了一眼王仙芝,卻見王仙芝抬起頭看向場中的老駝背,微微有些失神,他不正是當年打得最兇的那個人麼?   甚至於他現在都清楚的記得,當自己的拳頭落在老駝背身上時候的觸感,那是一種王仙芝生死搏鬥多年從來沒有的一種感覺,那一刻仿佛打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神,因為是人的話,沒有絲毫的血肉如何能夠活的下去?   而那時的老駝背,全身上下仿佛只剩下幾兩骨頭,但偏偏是最瘦,也最硬的骨頭。   王仙芝非常清楚自己的拳頭有多重,而老駝背硬生生挨了十多拳,居然一聲也沒吭,最終逼著雙方達成了和解,新來的流民有了地方住,原來的流民也不至於損失什麼,而王仙芝知道,背後都是老駝背強忍著傷痛為之奔波勞累,方才成就了現在流民相對還算和善的局面。   「你接著說!」王仙芝沒有低頭,只是淡淡地說道。   張一豐再次看了一眼王仙芝,仿佛得到確認一般,方才畏畏縮縮地說道,「但現在感覺老駝背矮了好多,沒了那股子勁了.....」   張一豐本來還想再說,卻被眼前的一雙大手攔住了,抬頭一看,卻是王仙芝的手,而眼前這個高大的男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高抬著頭。   張一豐摸了一把臉,不知是錯覺還是什麼,隱隱約約有水滴從面前划過,可是現在下的是雪,又哪來的水滴呢?   場中老駝背已經走到了小葉身前,而帖木兒與吳法言都異常默契地沒有上前阻攔。   石頭見帖木兒二人都沒有動手的意思,也就放下心來,放開了抓住小葉的手,讓祖孫二人聚在了一起。   小葉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面,抱著老駝背久久不願撒手,倒是讓老駝背重新恢復了幾分原來的神色。   「爺爺,你的頭髮白了。」小葉從老駝背懷中抬起頭來,抬手微微梳理了一下老駝背頭上的亂發,眼淚再次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   「傻丫頭,人老了,頭髮不白才是怪事呢。」老駝背看著眼前這個不是親孫女,勝是親孫女的苦命女孩,親暱地捏了一把小葉瘦削了不少的臉蛋,強笑著安慰道。   「爺爺,你跟我回家吧,我們來就是為了救你出去的。」小葉抬手抹了兩把眼淚,勉強止住了哭泣,連忙輕聲對老駝背說道。   卻不想老駝背乾脆利落地搖頭拒絕了。   「爺爺,怎麼啦?可是他們要挾你做什麼?」小葉橫了一眼遠遠站開的帖木兒和吳法言一眼,連聲追問道。   老駝背搖搖頭,將小葉撥到一邊,直接走到石頭面前,和聲問道,「雪影呢?」   石頭微微一愣,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老駝背所問何意,直到老駝背再問了一遍。   「爺爺,雪影姐姐沒來,你找她什麼事?」石頭強定心神回答道。   老駝背認真看了一眼眼前的少年,微微搖了搖頭,「石頭,你忘了你是我看著長大的,你撒沒撒謊,我一眼就看了出來。」   一直保持著冷靜和沉穩的石頭面對著老駝背的逼視,微微有些慌亂,最終選擇了沉默。   老駝背如何不清楚眼前少年的選擇,輕嘆一口氣,沒有再苛責眼前的少年,緩緩轉過身去,朝著一眾流民大聲道,「各位父老,我是老駝背!」   話音剛落,流民之中霎時響起熱烈的應和聲,帖木兒與吳法言齊齊一愣,互相對視了一眼,眼神之中清楚明白地寫著,「決不能讓他活著回去!」 第一百四十一章神的終結   心中雖然有此念頭,但無論是帖木兒還是吳法言,此刻都不敢有絲毫表露,畢竟眼前的形勢不利於自己,只能先暫時觀望。   而在見到老駝背的時候,帖木兒與吳法言心中已經大體有底,這老駝背肯定與吳清源已經達成了什麼交易,否則也不會如此態度鮮明地站在自己一方,如果能夠順利地將眼前的危機化解,對自己二人而言,無疑是大好事一件。   等場中眾人歡呼聲稍微停歇了一些,便聽老駝背大聲道,「各位父老,大家回去吧,這裡不是大家能來的地方。」   老駝背話音剛落,便聽流民中一個聲音大聲道,「老駝背,你不走我們也不走,我們跟著你。」   老駝背一時之間也無法分清到底是誰在說話,只得略顯無奈地道,「各位父老,我來此地,乃是應縣尹大人之邀,來為吳老大人診治的,這本就是我的職責所在。」頓了頓,又接著說道,「兩位吳大人對我都很好,也很客氣,大家不必憂慮。」   剛才說話之人見老駝背態度堅決,又緊接著道,「那你好好跟兩位大人說說,多給我們點糧食,我老娘都已經快餓死了,就等著糧食回去救命呢。」   老駝背等那人說完,沉吟片刻道,「剛才吳大人和帖木兒大人已經允諾大家,會給大家一萬擔糧食,雖然糧食不多,但好歹能夠挨一挨,各位父老都是挨過餓的人,大苦大難都已經受過來了,眼前的這一關,想必大家肯定能夠度過去的。」   那說話之人卻不願意罷休,又緊接著道,「那剛才那個當官的說,要請軍隊進城,我們以後的命可就捏在人家手裡了,你說該怎麼辦?」   老駝背目光微愣,微微踮起腳來,想要看看到底是誰在說話,但奈何自己身形佝僂,哪怕墊腳也夠不到後面的人,只得作罷,勉強應聲道,「兩位大人剛才說得很清楚,請軍隊進來,乃是為了維護白城安寧,肯定不會為難大傢伙的。」   卻不想那人冷哼一聲,寒聲道,「老駝背,不會是你在縣尹府裡拿了什麼好處,被他們給收買了,現在才幫著他們說話吧。」   此言一出,老駝背微微一窒,一眾流民也紛紛互相打量起來,想要知道到底是誰在說話,畢竟這句話已經算是對老駝背的懷疑和冒犯了,這在流民之中可謂是難以容忍的問題。   但所有人都失望了,這個聲音仿佛就從自己身邊發出,但左右環顧了一下,又沒有任何人有這個嫌疑,倒像是有人專門在栽贓嫁禍一般。   老駝背雖然老了,但腦子並不遲鈍,如此還不知道這人並非真是站在自己一邊,剛才幾句話恐怕只是為了引誘自己上鉤而已,這最後一句話方才是真正的殺招,但他想不出,到底是誰會如此這般做。   但當著所有流民的面,這個問題由不得他不回答。   微微沉吟片刻,老駝背輕嘆一口氣方才應道,「這位兄臺,老夫在此感謝你對我的厚愛和關照,只是我老駝背是什麼樣的人,恐怕不需要你說,在場的諸位父老心中都清楚無比,老夫實在沒有必要為官府說什麼話,一切都只是想著各位父老能夠安安穩穩地在這裡生活便是,還請這位兄臺見諒。」   「哼,話說的好聽,你口口聲聲說是為了我們,但你句句都是在維護官府,況且你又何嘗不知縣尹府早就有意要剷除我等,現在兀魯爾哈也想要往白城轉移,正好借了他的手,將我等都了結了,現在他們不過是在拖延時間罷了。」   說來也怪,仿佛是知曉一眾人等都在找自己一般,這聲音一時之間變得虛無縹緲了起來,一會在東,一會在西,既是一個人說出來的,又仿若不是一個人說出來的,畢竟要是常人,哪能有如此這般的功力,一會東一會西。   聽到此處,一直懷疑是雪影安排的王仙芝也開始納悶起來,因為就在剛才,雪影也微不可查地側了側腦袋,應該也是在找這個說話之人的方位,這倒讓王仙芝也開始懷疑起來,難道真的不是雪影安排的?   老駝背卻也不傻,剛開始時他也懷疑這人可能是雪影安排的,目的便是不讓自己順利地勸退流民,但等到此刻,他如何不知極有可能是另有人插手進來,畢竟在他看來,雪影讓流民聚集在此頗為魯莽,但無論從什麼角度想,雪影都不會想讓流民大庭廣眾之下,在縣尹府外與官府直接衝突起來,否則即便是現在縣尹府的力量並不算充足,但要將眼前這些人掃除乾淨,只要願意付出足夠的代價,同樣可以達到這個目的。   而縣尹府同樣也有這個顧慮,尤其是帖木兒的存在,他來此的核心目的是推行新鈔,現在新鈔雖然已經順利進入市場,各個行當也算是認可了新鈔的存在和流通,但要想真正流轉起來,必須要有一個穩定的環境,此刻讓縣尹府發動全部力量與流民對戰,的確不是他最好的盤算,更何況當下場中的吳法言和一眾豪門富商,他們的根基就在白城,如果真的和流民正面衝突起來,恐怕不動骨也得傷筋,不管是不是商人都不會做這筆虧本買賣。   那會是誰呢?   一時之間所有人都在猜測。   但老駝背不能等,因為流民管不了這麼多,他們只在意自己的生死,顧不得其他。   如果真的如那人所言,現在官府所做的就是拖延時間,好讓軍隊介入,而老駝背現在還在口口聲聲地為官府辯解,一個人的憤怒不足為奇,但千百人的憤怒集合在一起,即便是當下白城最好的大夫,老駝背也沒有能力順利化解。   「這位兄臺既然對城中形勢如此了解,何不出來與官府當面分說,也好讓各位父老明辨是非,好做決斷?」老駝背咬咬牙,放棄了用自己十多年建立起來的信用做擔保的打算。   「哈哈,老駝背,我看你是老糊塗了吧,你得了官府的好處,在縣尹府裡每天吃香的喝辣的,那還顧得上我們這些天天喝西北風的苦哈哈,我這好不容易冒著風險說兩句公道話,要真站了出來,還不被你聯合官府直接給滅了口嗎?況且......」卻聽那人還要繼續說什麼,卻猛然發出了一聲悶哼,緊接著又傳來一聲怒喝,「老駝背,你卑鄙無恥!」之後便是怒喝連連。   眾人循聲望去,卻見一個穿著破破爛爛的瘦高男子,正和一個黑衣人激烈地交起手來,看其場面,二人功力都不弱,勁力橫飛,將周邊的流民逼退。   流民看熱鬧的居多,但老駝背等人如何關心這事,紛紛朝著那狀似流民的人望去,卻見其面上烏七八黑,根本看不出具體形貌,只是從其身形和衣著,也的確分不清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流民。   老駝背連忙勸解,「二位快快住手,有什麼話大家到場中來說。」   但此刻正在交手的二人誰也沒有心思搭理老駝背,只聽猛地一聲巨響,那流民打扮的人被震退幾步,嘴角流出一絲鮮血,此刻也顧不上擦了,轉身朝著老駝背吐了一口血痰,直接一個縱身,躍上房頂朝著遠處而去,而那與之交手的黑衣人也悶哼一聲,緊隨其後追逐而去。   原本交手熱鬧的兩人居然在眨眼之間結束了激鬥,又飛快離開此地,倒弄得場中一干人等面面相覷。   但很快,場中老駝背等人都反應過來,恐怕這本來就是人家精心安排的一場戲。   而且是一場無解的戲。   狀若流民的人無論從那個角度來看,都是一個流民,而剛剛駁斥了老駝背幾句,便被一個黑衣人尋見想要擊殺他,讓人不得不懷疑這黑衣人是縣尹府派出的人。   吳法言與帖木兒即便知曉此事,也無法解釋,而雪影也無法解釋那流民不是她的人。   但他們都是聰明人,能夠想明此節,但奈何眼前的流民不知,他們只知道,一個敢於仗義執言的同胞被官府派出的刺客暗殺。   很多時候事情本就不複雜,有此一點就足夠改變很多事情。   現在的老駝背是黃泥掉褲襠,根本無法辯解,畢竟那人是在與自己爭論之時被人所尋見,更可惡的是那句「卑鄙無恥」幾乎已經給老駝背戴實了那頂勾結官府的帽子。   所有的流民都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曾經異常熟悉的老駝背,傷心、疑惑、懷疑......所有的情緒此刻在他們眼中都可以尋見。   老駝背逐一打量著眼前這些蘊含著各種情緒的眼睛,一時之間手足冰涼。   「各位父老......」老駝背不由得流下兩行清淚,朝著一眾流民抱了抱拳,想要說些什麼,但終究沒有說出來。   只聽小葉猛然一聲驚呼,「爺爺!」   那個在張一豐記憶之中,無比偉岸的身影,轟然倒塌了下來。   神,在人間從來沒有存在的餘地。   他永遠只存在於虛無縹緲的天際,只要近了人,又如何能夠保持自己的高潔和神聖呢?   所以老駝背註定不是神,而只是一個平平凡凡的人罷了。   但此刻的流民,對於老駝背已經沒有了剛開始的那種關切,歸根結底,他們並不在乎他到底是人還是神,在意的,只是自己罷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傳承   但是神真的不存在麼?   至少雪影不這麼認為。   無論老駝背此刻作出了何種選擇,在雪影的心中,老駝背依然是那個神一般的老人。   那個除了白綺羅之外,給予了她最無私的關懷和教導的人。   哪怕十年的歲月已經匆匆而過,但雪影依然記得第一次跟著老駝背出診的情形,那是她在受了白綺羅處罰後,偷偷溜出來,準備逃離白城時,正好遇上了出診的老駝背。   在當時的小雪影看來,與白綺羅是熟識的老駝背肯定會選擇將自己強行送回醉香樓,但讓小雪影沒有料到的是,老駝背將她帶回了自己的住處,那個充滿漫天破絮紅綢的破舊棚屋,並且幫著小雪影瞞了白綺羅兩天,每天所做的事情便是教小雪影學習從未接觸過的醫術,以及如何治病救人。   也是在老駝背的帶領之下,小雪影知道了,原來在燈火通明、鶯歌燕舞的醉香樓之外,還有一處如此骯髒不堪、紛擾不斷的地方。   她從未看到過一個人肚子脹得猶如皮球一般,仿佛下一刻就要爆炸時,依然能夠笑著迎接他們,對於沒有幾天日子好活的事實選擇坦然接受,沒有一絲怨懟,當然,最後是老駝背告訴了她原因,因為他們沒有怨懟的權力,誰曾真正給予過他們什麼權力呢?   他們不過是寄居在白城陰暗面的一群蟲子罷了。   蟲子,不過是用腳便可以隨便碾死的對象,誰又會真正在乎呢?   但雪影知道,老駝背在乎,他用他神乎其神的醫術,挽救了一個個瀕死的人,雖然在雪影看來,這不過是讓他們在這個骯髒的地方多苟活了一段時日罷了。   可是真正看到老駝背走在那低矮骯髒的棚屋裡時,所有能夠站著走出來跟他問好的流民,全都支撐著身子走到狹窄的過道之中,與他熱情的打著招呼。   就是這個場景,讓雪影看到了老駝背身上發出的光,雖然她知道那不過是夕陽西下,餘光通過陋巷照射在老駝背身上所散出的餘光罷了。   這一點早在雪影還在風雨間時便已經記得滾瓜爛熟,不過所用的地方是用來判斷一個人的位置,以便選擇最好的出刀姿勢而已。   跟著老駝背的兩天,是雪影來到白城之後印象最深的兩天,而就是這兩天,或許已經註定了她一輩子的命運。   當白綺羅從老駝背手中接過雪影時,白綺羅只是輕聲嘆了一口氣,什麼也沒說,但雪影知道,白綺羅的眼神之中蘊含了很多東西,有無奈,也有希冀。   雪影不知道白綺羅為何眼中在那一刻會有那麼多的情緒,她依然記憶深刻的是,當白綺羅看著老駝背遠去的背影時說的那句話,「人為什麼想要成神呢?」   是啊,人為什麼想要成神呢?   雪影到現在依然沒有真正領會這句話的含義。   「我相信他!」但雪影給出了她的選擇。   當再一次看到老駝背的背影,雖然已經沒有之前的偉岸,更沒有夕陽西下時的璀璨餘光,有的只有無窮的落寞,以及背負的無盡的質疑。   老駝背,依然還是雪影心中的神,所以她選擇了站出來。   場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雪影所吸引,包括帖木兒和吳法言的。   「為什麼?」老駝背是第一個說話的,當他緩緩轉過頭來,看到這個自己從下便看著長大,而現在已經變得很陌生的大姑娘,老駝背問出了他對於雪影的第一句問話。   在過去很多年裡,都是雪影在問,他在答,所以一定意義上來說,老駝背才是雪影真正的老師,而白綺羅不過是教會了她武功,以及如何經營罷了。   雪影看著眼前這個神態落寞的老人,是的,從雪影第一次見到老駝背時,老駝背就已經很蒼老了,只是那時候的老駝背,仿佛有著一股氣,支撐著他有著完全不一樣的神態,以及面對時間流逝的從容,但現在,這些都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雪影微微有些失神,剎那間想到的,是有一天自己會不會也成為這樣。   沒有人敢對於自己的人生結局打包票,雖然很多時候這個結局在自己入土之前很久便已經可以看到。   雪影搖搖頭,沒有解釋,只是淡淡地重複了剛才的那句話,「我相信你。」   老駝背苦笑著搖搖頭,「你不應該是反對我的麼?」   在看到雪影出現的一瞬間,老駝背便已經坐實了心中的猜測,眼前的一切都有著眼前的這個大姑娘的策劃和推動,或許自己今天出現在這裡,乃是雪影最期待的情況,好讓所有的流民看清楚自己的選擇,以便於他們做出他們的選擇。   因為雪影無疑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他的妥協,他的爭辯,他的落寞,都會是雪影意料之中的事情。   而現在,很顯然雪影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場中的流民已經作出了他們的選擇,城南的天,已經不知不覺之間完成了角色更替,當然,如果確鑿的來說,應該是完成了代際之間的傳承。   當老駝背在初次見到雪影的瞬間,他幾乎便已經篤定,眼前的小姑娘正是值得自己託付所有事業和選擇的人。   他的選擇自然是沒錯的,現在見到雪影,在這種情形之下,他除了失落,心中甚至還感到有一絲絲的高興,畢竟自己才是將眼前之人培養成才的最大功臣。   「我不支持你的選擇,但我依然尊敬你,以及相信你。」雪影的目光前所未有的堅定,似乎是想通過自己的目光,給予眼前這個已經幾近於遲暮的老人一絲慰藉。   「好好好,你這麼做,老頭子我很欣慰。」老駝背看了看雪影,半晌突然大聲笑了起來,枯枝一般的右手撫弄著頜下稀疏的鬍子,略帶滑稽,又讓旁人倍感感傷。   所有的流民都安靜了下來,從雪影出現的那一刻,因為他們都聽到了雪影的那句話,她選擇相信老駝背,自然便代表著老駝背並沒有背叛他們。   雪影的話有錯麼?是絕對不可能有錯的。   只是恐怕他們也沒有意識到,在今天之前,對於他們而言,老駝背的話有錯麼?也是絕對不可能有錯的。   人的認知就是這麼的神奇。   一些婦孺已經禁不住啜泣起來,在這一刻,當她們靜下心來打量眼前的老人時,才發現這個老人是那般的瘦弱,那般的矮小,以及那般的無助。   老駝背沒有管流民是什麼反應,因為他早就已經明白了一個道理,在流民之中,根本就不存在任何道理。   這是一個在城南顛撲不破的真理,他在城南講了半輩子的道理,也教了半輩子的道理,終歸還是沒有活過城南自己的道理,因為在這裡,活著,永遠比道理更重要。   「你準備怎麼辦?」老駝背認真地看著雪影的眼睛,蜷縮在袖中的左手,已經輕輕捻住了袖中的一條細小的絲線。   包括雪影在內的所有人都不知道,即便老駝背不會武功,但當他想要殺一個人時,並不會比任何技藝最高超的殺手遜色。   他是一個醫術超絕的大夫,更是一個毒霸天下的毒王。   或許,當五毒來到他面前時,最大的可能也是甘拜下風。   一個用毒的魔頭很難成為一個好的醫生,但一個好的醫生本來就是一個用毒的高手。   而老駝背所有的殺人技,就在於他左手衣袖之中隱藏的那根絲線,只要他打開機關,輕輕一拉,他可以確保,眼前一如既往明豔可人的雪影,將在呼吸之間化為一堆白骨。   這一切的關鍵,就在於雪影的答案。   這是一個事關人命的答案,既與雪影有關,也與身後萬千流民有關。   雪影仿若無意之間掃視了一眼老駝背的左手,哪怕他一如既往的穩,甚至於老駝背的右手依然在不斷地撫弄著頜下的鬍子。   「這本來就不是一場戰爭。」雪影的聲音很低,但依然能夠確保老駝背可以一個字不漏地接收到。   老駝背撫弄鬍鬚的右手微微一頓,一根鬍子應身而斷,「為什麼?」   雪影轉過身去,看向眼前已經數不清數目的流民,絲毫不在意將自己所有的空門全部暴露給身後的老駝背。   重新轉過身來,雪影微微一笑,溫聲道,「因為今天,將是他們的覺醒之日。」   老駝背微微一愣,看著眼前不遠處石頭臉上堅定的神色,以及身前諸多流民眼神之中流露出來的渴望,以及那股隱藏極深,但已經禁不住噴薄而出的火焰,讓老駝背明白了許多。   雪影本來就不是為了開戰而來的。   從昨天木花的死亡,以及今天大鬧縣尹府,一切的一切,不過是在試探官府的態度,更重要的是,讓所有的流民都知道,曾經可以騎在他們頭上肆意凌辱的達官貴人,也會畏懼於他們的力量,歸根結底都是一戳就破的紙老虎。   或許自己才是最不應該出現,但偏偏是自己選擇出現在這裡,還無形之中助了雪影一臂之力。   但老駝背依然感覺到微微心驚,不得不說,雪影的試探是成功的,但也是極度危險的。   不過轉念一想,雪影又何嘗沒有一定的把握呢?   畢竟昨天她選擇下手的對象是木花,那個欺凌白城的流民足夠久,也足夠狠的蒙古韃子,而不是那個表面上看去人畜無害的言敘文。   今天來到縣尹府,又何嘗不是知道軍方力量撤出,白城周邊已經亂成一團,而吳家絕不敢輕易挑起城內紛亂呢?   更何況,還有一個指著儘快向朝廷報功的帖木兒?   人終歸是要長大的。   只是老駝背沒有想到,有些人會長得這麼快。   老駝背嘴角帶笑,眼前驀然一黑,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第一百四十三章交鋒   「爺爺!」一聲驚叫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老駝背身上。   曾經那個無比偉岸的身軀居然就這麼倒下了,所有人的目光中都透露著不可置信。   但現實就是現實,誰也無力改變,哪怕是小葉再驚慌,再恐懼,依然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雪影快步上前,制止了小葉的搖晃,雙指輕輕搭在老駝背的手腕之上,心中微微嘆息一聲,這還是當年老駝背教給自己的醫術,沒想到現在居然用在了師傅的身上,不得不說也是一種悲哀。   「不用著急,他只是太過疲累,所以昏厥過去了而已。」雪影抬首示意石頭將老駝背抱起來,自己輕輕將小葉扶到了一邊,輕聲安慰道。   小葉醫術並不差,只是剛才心情激動,一時之間亂了方寸,現在聽雪影這麼說,自己心中有些不信,看剛才的情形,恐怕並非雪影說的那麼簡單。   小葉走到石頭身前,不顧石頭的阻攔認真診治起來,只是雙指一搭,小葉便知道雪影騙了自己,此刻的老駝背,哪裡是太過疲累,顯然是幾乎已經到了燈枯油盡的地步。   費盡全身力氣抬起頭來,小葉的雙眼已經滿是淚水,正要開口說話,身後一雙柔荑搭上了她的肩膀,輕輕拍了拍以示安慰,小葉止住了話頭,轉過身來,便看到了雪影略帶哀傷的面容,強忍著悲傷向她艱難地搖了搖頭。   小葉沒有問為什麼雪影要騙自己,現在也沒有問她為什麼自己不能說,只知道雪影這麼做自然有她的道理,所以小葉選擇了忍耐。   在老駝背昏倒的瞬間,場中一眾流民的面色劇烈變幻,最終還是以往的情感戰勝了心中的疑慮,迅速朝著老駝背圍了上來,好在石頭提前阻止了所有人進一步的行動,只能是站在外圍看著老駝背悽黃的面容,心中升騰起莫名的情緒。   「雪影姑娘,小生這廂有禮了。」一個聲音打破了場中的氣氛。   雪影心中微微一沉,轉過身去,朝著帖木兒端正地行了一禮,輕聲笑道,「大人萬安。只是現在是在縣尹府前,大人自稱小生,恐有不當。」   說話之人正是帖木兒,在雪影走出人群的那一剎那,帖木兒的心便重重地顫了一顫,好歹是顧及吳法言就在身旁,方才打消了上前迎去的念頭。   後來又見雪影與老駝背仿佛是熟識,而老駝背是什麼人,帖木兒無疑是非常清楚的,現在雪影現身了,曾經鳳舞所說的一切,都已然得到了驗證,而今日所上演的一切,恐怕與眼前這個弱小女子脫不了干係。   「姑娘見笑了,現在我們既沒有在縣尹府內,又沒有在醉香樓內,還是朋友相稱比較合適。」帖木兒洒然一笑,頗有幾分翩翩濁公子的模樣,而一旁的吳法言已經微微皺起了眉頭。   「小女子貧賤之姿,當不得與大人朋友相稱。」雪影面上依然掛著淡淡的笑意,兩頰之上的淡淡酒窩,更是讓人沉醉。   「哈哈,好一個雪影,既然姑娘將本官視為外人,那本官也只得以官身相待了。」帖木兒凝重地看了看雪影,突然大笑道,說話間,轉身微微舉手示意,蒼鷹二人便飛身來到帖木兒身邊。   「小少爺!」蒼鷹躬身應道。   帖木兒手指輕指,蒼鷹二人倒也靈敏,快步走到石頭身旁,顯然是想讓石頭將老駝背交給二人。   石頭微微退後兩步,蒼玄二老緊隨而上,看情形是得不到老駝背是不會罷休的。   石頭朝著雪影看了一眼,見雪影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心中嘆息一聲,也無法顧及小葉的阻攔,直接將背上的老駝背交還給了蒼鷹。   顧不上朝著小葉解釋什麼,雪影依然緊緊地盯著帖木兒。   這個當下場中最大可能的變數。   「雪影姑娘對於官府倒很是配合,不愧是醉香樓的大掌柜,在白城建立了偌大的產業。」雪影的反應有些出乎帖木兒的意料,本來認為可能需要費一番周折,沒想到雪影居然如此之乾脆,即便是小葉此刻依然在拼命地叫喊和阻攔。   「大人說笑了,醉香樓不過是一眾姐妹的養家餬口之地,也得虧了諸多朋友的捧場支持。」雪影的話語之中依然帶著笑意,但說出來的話卻有種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感覺。   「哦?這其中沒有官府的關照麼?」帖木兒緩緩踱起步來,仿佛就是兩個久別重逢的朋友在場中閒聊一般。   但所有聰明的人都知道,這話語中間何嘗未隱藏有刀光劍影。   「不知大人所說的是哪處官府,又是指的哪位大人?」雪影的聲音依然很自然,也異常的淡然。   帖木兒微微一愣,看來眼前的女子實在是不簡單,止住腳步,看著雪影笑道,「雪影姑娘實在是太過見外了,本官並無他意。」   雪影看著帖木兒滿是真誠的眼睛,微微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並不在意。   「今日大雪漫天,不知雪影姑娘不在樓中休憩,何以隨同各位父老到訪縣尹府,不知有何指教?」帖木兒放棄試探的言語,乾脆直接問道。   「謝過大人關心,只是今日雪影在樓上,見此處熱鬧非凡,心中意動,便想要下樓一探究竟,沒想到居然碰到了故人,所以便走了過來,不想讓大人誤會了。」雪影自然順著帖木兒的話頭往下說,防備著帖木兒從話中找到什麼蛛絲馬跡,畢竟猜測是猜測,真憑實據是真憑實據。   吳法言心中暗罵,在場的所有人都不是傻子,但無疑現在雪影就在拿所有人當傻子耍,偏偏自己也實在找不到什麼證據,也只得由得雪影自說自話。   話雖如此,但吳法言心中對於雪影警惕之心更重,剛才帖木兒一通言語,無非是想讓雪影認可官府在醉香樓產業之中的作用,給所有的流民潛意識之中種下一顆種子,讓他們認為醉香樓與官府有所勾連,後續再添點手段,讓所有的流民哪怕不想琢磨,也得忍不住去細細琢磨,最後認為雪影便是他們最痛恨的官府安插在他們身邊的人,何嘗不是解決了一大隱患?   千裡之堤潰於蟻穴,有些時候一件大事往往就會因為一句話而徹底落敗,剛才老駝背是如此,未來的雪影同樣可能如此。   可惜帖木兒的那顆種子沒能種下,吳法言此刻也只得心中惋惜。   「唔,如果是不經意走到了這裡,那倒是情有可原,只怕姑娘是有意如此,那便讓本官和吳大人頗為難辦了。」   帖木兒的話提醒了吳法言,知道該自己出場了。   吳法言微微一笑,緩步走到帖木兒身旁,朝著帖木兒行了一禮,接著道,「大人說笑了,醉香樓在白城之中一向有口皆碑,自然不是什麼犯禁作亂之地,今天雪影姑娘來訪,恐怕也的確是一時興起罷了。」轉頭又看向雪影道,「雪影姑娘,不知本官說得可對?」   雪影微微一窒,輕笑道,「鰥寡孤獨,世所憐之,今日我見前來之人,也都是些可憐之人,還請兩位大人不要為難才是。」直接將話語岔了開去。   帖木兒與吳法言對視一眼,心中知曉破局之人就在眼前,也省得了後續的諸多隱患。   卻聽帖木兒狀若欣喜問道,「不知姑娘有何高見?」   「我見剛才石頭兄弟已經與兩位大人談起了糧食一事,恐怕今日之事,還得在糧食一事上解決才是。」雪影卻也不客氣,知曉無論自己如何遮掩,眼前兩人誰不明白自己便是幕後之人,剛才雲遮霧繞不過是不捅破那最後一層窗戶紙罷了,也算是直接提出了條件。   「那照姑娘的意思是?」帖木兒心中輕笑,面上卻依然是一臉焦急模樣,仿若真的需要雪影幫著出謀劃策一般。   雪影看著帖木兒一臉真誠模樣,也不接話,只是答道,「不知一眾大人如何想,醉香樓身為白城的一份子,值此城中大難之際,自然也該慷慨解囊。」掃視了一眼帖木兒二人身後的一眾達官貴人,其中不乏醉香樓的常客和自己的熟人,但現在自然不是提起這些的時候,朝著眾人緩緩伸出了一根手指,清聲道,「醉香樓願意捐糧一萬擔。」   雪影話音未落,場中已經喧鬧起來,所有人都被這句話所鎮住了,仿佛雪影伸出的那根手指有著無窮的魔力一般,讓在場之人都陷入了瘋狂之中。   流民是為了自己有糧食吃而高興,場中的達官貴人則是惱怒不已,試想一個青樓妓院都願意捐獻一萬擔糧食,自己此前還可以和縣尹府談各種條件,現在雪影直接將所有人逼上了懸崖,就看大家選擇跳不跳了。   但往往問題就在於,你不想跳,也有人想要你跳。   帖木兒與吳法言便是其中之一。   哪怕所有人都已經猜測到二人已經達成了隱形的聯盟,但誰又何曾想過,促使二人真正結盟的緣由是什麼呢?   雪影沒有想過,真金沒有想過,剛才的華二老爺更沒想過。   帖木兒已經從吳法言的眼神之中看到了激動的神採,只是帖木兒依然冷靜地搖了搖頭,哪怕此刻的條件很誘人,當然,也可能是致命的毒餌。   一陣突兀的掌聲在場中響起,「不知雪影姑娘的條件是什麼?」帖木兒問出了所有人都關心的問題,因為所有人都有他們自己想要的答案。   但雪影的答案呢? 第一百四十四章變數   為什麼每個人都想要而且喜歡知道答案呢?   這已經成為了所有人的一個共同喜好,無論這個答案是好還是壞,都想要追求一個最終的答案,仿佛得不到某個答案人生就會缺少什麼一般,或許這也屬於人性深處窺私癖的一類。   現在的帖木兒就是如此,任何事情都沒有無緣無故的好,也沒有無緣無故的壞,今天雪影帶著這群流民聚集在此,自然是有所圖,而在這之前,她居然先作了付出,不得不讓帖木兒為之感到謹慎,無論是好是壞,也必須要知道一個答案。   雪影微微搖了搖頭,淡然道,「大人過慮了,賤妾的條件很簡單,便是這些糧食需要全部用來周濟城南的流民。」   帖木兒眉頭微皺,有些不可置信地問道,「就是這麼簡單?」   雪影看了看帖木兒,似笑非笑地道,「否則還能如此呢?」頓了頓,又緊接著道,「當然,這批糧食都需要由我們來配發。」   終於到了帖木兒最關心的問題,恐怕這才是雪影願意率先吐出一萬擔糧食的關鍵所在,否則按照雪影以往的做派,為何不直接將這一萬擔糧食全部施了呢?   放長線釣大魚並不是只有好的釣手才會。   甚至於帖木兒都能夠想見,在場的任何一個人恐怕都不願意出比雪影更多的價碼,當然,吳法言除外。   吳家自然能夠拿得出這些糧食,但以吳法言此刻的地位,能做得了這個主麼?   即便是他拿出來了,不與官府拿出來是一樣的麼?   畢竟在白城來說,吳家就是官府,官府就是吳家。   所以當雪影出價一萬擔糧食的時候,便已經在這件事情上佔了先機。   但現在顯然不是想這些問題的時候,此刻面上言笑晏晏的雪影,已經布好了一張口袋,就等著帖木兒往裡跳了。   草原上的牧人之所以恨透了哪些狡詐的草原狼,就在於他們從來不會按照牧人既定的路徑出現,這樣便讓牧人早早準備的圈套全都落空。   而帖木兒顯然不是那個牧人,而是那頭草原狼。而且對於狼來說,羊有一點最大的好處,便是連它的反抗都是極其溫柔的。   「各位意下如何?」帖木兒沒有回答雪影的問題,而是轉頭看向了場中那排依然有些垂頭喪氣的達官貴人們。   但讓帖木兒微微有些失望的是,一旁人只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沒有人答話,不由得心中暗罵一群蠢豬,若是城中那幫吃人不見血的商賈來了,恐怕早就已經雙眼放光撲了上來。   世家世家,既出得了英雄豪傑,更容易滋生蠹蟲敗類。   帖木兒的面色越來越難看,卻聽一個陌生的聲音從烏衣巷中傳了出來。   「大人見諒,我們自然是反對啦。」話音未落,一個衣著華貴的男子慢悠悠從巷子之中踱了出來。   「哎呀,閆老弟,你可回來啦。」只見那男子剛一出現,一群達官貴人便立即欣喜地圍了上去,與此前面對帖木兒時的模樣簡直是天壤之別。   帖木兒微微側頭看了吳法言一眼,仿佛是在問,來人是誰。   還沒等吳法言回話,那男子便排開眾人來到帖木兒面前,端端正正行了一禮,恭聲道,「烏衣巷閆二,向小王爺問好。」   帖木兒面色微變,此人突然出現,自稱烏衣巷之人,聽其姓氏,自然不屬於十六姓之一,更大可能便是財富積累已經到了一定地步,可以正大光明地搬入烏衣巷中。   但偏偏狼逐衛入城近一月,居然絲毫沒有關於此人的消息,更關鍵的在於他的稱謂,一下子便稱呼自己為小王爺,可知道現在即便是真金也不敢公然叫自己小王爺,一時之間帖木兒有些拿不準此人到底意欲何為。   閆二見帖木兒遲遲沒有應話,也不以為意,淡然起身朝著吳法言也行了一禮,方才慢悠悠轉身朝向雪影道,「雪影姑娘,不知是否還記得閆某?」   當閆二出現的瞬間,雪影便感覺略微有些奇怪,仿佛自己什麼時候見到過此人,但又感覺異常之陌生。   雪影自然知曉眼前的必然是前來攪亂之人,眉頭輕蹙疑惑道,「不知大人是?」   閆二伸手遙遙點了點雪影,暢聲笑道,「果然是女大十八變,當年你點守宮砂的時候,綺羅還專門邀請閆某去觀禮啦,沒想到時間飛逝,你都已經長這麼大啦。」   雪影面色微變,當年自己雖然年紀尚幼,但對於自己點砂儀式的排場依然記得無比清晰,能夠前去觀禮的都是非富即貴之人,更是白城各行各業數一數二的人物,比如古爾赤,而眼前這人自己居然絲毫沒有印象。   等等!   雪影腦海之中突然蹦出一個名字,閆雲山!   絕對沒錯,眼前這個自稱閆二的人絕對就是閆雲山,當年白城當鋪行當的絕對老大,聽說後來加入了金錢幫,當了一段時間的二當家,不過後面與龍大老闆關係不好,又很快離開了金錢幫,至此之後便很少見到蹤影,不知今天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怎麼樣,雪影姑娘想起閆某了麼?」閆雲山眼見雪影面色變幻,嘴角帶笑,一臉淡然,仿佛絲毫沒有發現場中此時的局面。   雪影壓住心頭震驚,恭敬地朝著閆雲山行了一禮,輕聲道,「閆叔叔好!」   閆雲山聽到這個稱呼,驀然仰天大笑,「好好好,也不枉我當年疼你一場,現在還能聽你叫一聲閆叔叔,當真是幸事。」   雪影等閆雲山止住笑聲,面色嚴肅地問道,「不知閆叔叔突然到來,所為何事?」   閆雲山沒有立即回答雪影的這個問題,而是轉身來到蒼鷹身旁。   面對蒼鷹的阻攔,閆雲山只是目視了一眼吳法言,便立即得到了準許。   閆雲山伸手搭了一下老駝背的脈象,眉頭微皺,輕聲嘆了一口氣,哀聲道,「哎,老夥計,你這又是何必?」   說完淡然地玩弄著大拇指上的扳指,緩緩朝著雪影道,「閆某今天來,自然是來勸和的。」   帖木兒此刻已然從吳法言處得知了閆二的身份,心頭微驚,哪怕不再是金錢幫的二當家,但他依然是白城諸多錢莊的幕後老闆,無論是實力還是財力,都足以擔當得起勸和二字。而且能夠控制西北道商貿要地的錢莊生意,又豈是一般人物?   只是現在的場面需要勸和麼?   不過伸手不打笑臉人,帖木兒是狼,更是一頭狡猾的狼。   「不知閆先生準備怎麼勸和?」帖木兒其實心中更關心的是為何此人一來便稱呼自己為小王爺,但此刻顯然不是細究之時。   「很簡單,閆某以白城十二家匯字號錢莊作保,此次糧食全部由我閆二來管理和分配,如若中間出現差池,小王爺和雪影姑娘雙方都可以唯我閆某是問。」閆雲山的話音並不算高,但說出來的話卻分量極重。   看到帖木兒微微皺起的眉頭,吳法言當即快步走到帖木兒身後,輕聲說了句話,當即便阻住了帖木兒想要駁斥的想法,「是友非敵!」   朋友?   吳法言的朋友?   帖木兒想要發笑,但卻笑不出來。   此人的存在,之前吳法言從來沒有跟自己提及,但居然還有人比自己更早下注吳法言,單憑這一點便足以讓帖木兒看出很多東西,只感覺眼前這人更加有意思了,當然,還有一旁的吳法言,他到底還有多少盟友呢?   這不得不讓帖木兒惦念。   帖木兒不說話,自然相當於默認了,立即便得到一眾達官貴人的歡呼。   閆雲山的出現已經出乎了雪影的意料,此刻居然從中作梗,自然讓雪影生出了更多的警惕。   雖然對於閆雲山的實力沒有絲毫懷疑,但他的立場和背景,都不得不讓雪影忌憚。   道理很簡單,沒有官府和吳家的支持,至少是默許,在白城想要順順噹噹的開當鋪?   簡直是痴人說夢,就包括醉香樓也是一般,從白綺羅與白芷的關係,到現在醉香樓的最大依靠,古爾赤,哪樣不是關鍵所在。   而這閆雲山輕輕鬆鬆便號稱用十二座當鋪作保,在白城之中關係豈是尋常?   只是自己出糧一萬擔的話已經說出去了,如果得不到糧食的支配權,雪影此刻都能夠輕輕鬆鬆地想到一百種將這些糧食化為烏有的辦法,更何況自己還指著這些糧食有著更大的用處。   「閆叔叔說笑了,閆叔叔作保我們自然沒有什麼不放心的,只是現在白城流民數量眾多,所需糧食非尋常計算,此事還得從長計議。」雪影輕聲嘆了一口氣,心中已經決定放棄此次的試探,畢竟初步的意圖已經達到,至於糧食,倒反而沒有那麼急迫。   閆雲山聽雪影說話,微微一愣,接著大笑道,「看來雪影姑娘對我閆某還是不甚放心啊。」頓了頓,接著道,「也是,閆某人近些年一直在中原地界闖蕩,與各位父老打交道少了,有些朋友不信任也是自然,也罷,那麼此事便暫時作罷,不知各位大人和父老意下如何?」說完分別轉頭看了看帖木兒和雪影。   卻見雪影緊盯著帖木兒的面容,仿佛是要等著他先表態一般。   而帖木兒既然已經知道眼前此人乃是盟友,雖然心中另有打算,但就此作罷對自己也沒有什麼壞處,只是將計劃緩行時日,況且有了閆雲山的出現,或許計劃還將更順利才是。   當然,更為重要的是,對於帖木兒而言,白城的穩定乃是壓倒一切的關鍵,給至正帝的新年賀表還靜靜地躺在自己的書案之上,想要雪影的糧食也是為了這個目的,如若此刻生變,恐怕就不是上賀表,而是謝罪表了,這二者之間有何區別,帖木兒自然是門兒清。   卻聽帖木兒輕笑一聲,朝著雪影真誠地道,「小生自然是沒有任何異議,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雪影眉頭輕蹙,剛準備回話,卻聽旁邊已經有人搶先說道,「我不答應!」 第一百四十五章和平   在絕對的大勢面前,誰也沒有資格說不答應。   當小葉說出那句不答應時,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了過去。   小葉是一個極聰明的姑娘,自然意識到自己此刻說話的時機並不算好,但看著蒼鷹身旁依然昏迷著的老駝背,小葉咬咬牙,不顧石頭的拉扯示意,強梗著脖子,微紅的小臉顯示她此刻心中的忐忑。   「小姑娘是小葉吧?」閆雲山聽到小葉的反對,並沒有露出憂慮的神色,面容反而越發的和氣。   小葉微微皺眉,「你認識我?」   閆雲山認真打量了一番小葉,溫笑道,「真是女大十八變啊,當年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還是一個渾身是傷的小孩子,沒想到現在都已經長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小葉的眉頭越皺越緊,閆雲山的話中隱含著很多的信息,小葉此刻才發現,自己對於曾經以為非常熟悉的老駝背,其實並沒有自己想像中的那麼熟悉。   閆雲山仿佛看出了小葉心中的懷疑,笑了笑緊接著道,「老夫和老駝背可以算是老朋友了,前些日子我剛回白城,你可知道我第一個見到的是誰?」   閆雲山的話語很友善,但小葉卻敏銳地感覺到了其中蘊含的一股寒意,讓她忍不住微微打了一個冷顫。   「老夫和你的爺爺,也就是老駝背,把酒言歡,一如十多年前一般。」閆雲山的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懷念的神色,但很快又恢復了過來,不顧周圍紛擾的議論聲,自嘲地道,「哎,人一老,就容易懷念往事。」   「閆叔叔言重了,您還是一如既往地這麼敏銳。」雪影及時站了出來,化解了小葉的尷尬,她此刻已經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以往老駝背的很多事情,而這些事情的全部,都仿佛在驗證著老駝背的不簡單,以及和眼前這個陌生男人的關係,幾乎只要閆雲山再說出老駝背接下來由他照顧的話,小葉肯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相信他。   而小葉尚且如此,那麼她身後的流民呢?   閆雲山轉頭看了看雪影,背手洒然一笑,並沒有因為小葉的事情而展現失望的神色,依然滿臉笑意,朝著雪影和聲道,「雪影姑娘認為此事應當如何?」   雪影朝著閆雲山行了一禮,柔聲道,「自當是聽閆叔叔吩咐。」   閆雲山輕笑一聲,瞥了一眼雪影笑問道,「恐怕雪影姑娘並不會真的聽老夫安排吧。」   雪影直起身來,同樣一臉笑意地看著閆雲山,也不答話,卻是真的在等著閆雲山如何安排。   「既然如此,那閆某就鬥膽提議,接下來老駝背依然由縣尹府照顧,畢竟縣尹府名醫眾多,老駝背要調養身子也好有人照顧。再者呢吳老大人現在也離不開老駝背,留在身邊也是好事。」頓了頓,閆雲山轉頭朝著帖木兒道,「既然雪影姑娘否決了我們的提議,那麼放糧一事恐怕要暫時擱置,但畢竟都是縣尹府治下之民,還請兩位大人多多體恤,閆某家中還略有餘財,願意出銀一萬糧,在城南設置一處粥棚,隔日放粥,還請兩位大人多多扶助。」   閆雲山說著也不等二人回話,朝著帖木兒和吳法言分別行了一禮,而這自然是解了二人的燃眉之急,二人想來也無不應允之理。   卻見閆雲山又接著朝著雪影道,「雪影姑娘剛才既然已經答應出糧一萬擔,想必醉香樓大當家的也是個言出必行之人,至於如何放糧,老夫看就由醉香樓自行操持吧,剛才兩位大人所說的,城內富戶一概要捐糧共渡難關,老夫不才,手下還有一些兄弟,能幹點苦力活,如果各位信得過閆某,捐獻放糧之事便由老夫代勞吧。」   身後一眾達官貴人本就與這閆雲山不算陌生,此刻見其主動請纓,自然是滿口答應。   不知不覺之間,隨著閆雲山的出場,雙方所有的矛盾點都基本已經化為無形,而他閆雲山,方才是得到利益最大的人,當然,也要看他願不願意拮取這份利益。   閆雲山見一干人等都沒有提出什麼反對意見,掃了雪影一眼,轉頭看向眼前的流民道,「各位父老,我閆某可能大家不是特別熟悉,但閆某願意用身家擔保,官府一定會管大家的,請大家不要受小人挑撥,前來尋釁滋事,否則到時候白白丟了性命,還便宜了別人。」   雪影聞言眉頭微皺,但並沒有出言反駁,反倒是張一豐伸手杵了杵一旁的王仙芝,輕聲問道,「王大哥,你看這姓閆的靠得住麼?怎麼也不見雪影姑娘反駁他啊?」   而王仙芝此刻也正在納悶之中,哪有閒心管這張一豐怎麼樣,不耐煩地應付一聲,便聽閆雲山接著道,「城南粥棚後日便會開設,請各位父老多多支持,我們一起攜手,在兩位大人的領導一下,同舟共濟、共渡難關。」   不得不說閆雲山的話說得很漂亮,所有人的利益都照顧到了,關鍵是他也有這個影響力和實力,讓所有的人都能夠相信他的擔保。   所以當王仙芝回到地堡之時,依然感覺腦袋是懵的一般。   自己是怎麼去的不知道,為什麼而去也不知道,怎麼回來的也不知道,下一步要幹什麼也不知道,只能一臉茫然地看著眼前依然一臉淡然的雪影。   除了那些美滋滋地想著後日能夠喝粥而回家做好夢的流民們,所有少年團和王仙芝的一幹兄弟都聚在了一起,當然,他們的目光都匯聚在一個人身上,那就是雪影,眼神之中透露的,除了迷茫,還有懷疑。   「姐,大家都在等著呢。」最終還是石頭受不了大家的眼神示意,站起身來催促了雪影一聲。   雪影的臉色一如往常,當她轉過身來時,所有的人都沒有看出任何的異樣,只有小葉敏銳地感覺到了雪影剛才背對眾人時並沒有如此的平靜。   「我想說的只有三句話。」雪影的語氣很堅定,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味道,但所有的人都沒有質疑的意思。   「第一,我們的目的達到了,官府確實沒有與我們開戰之意,但絕對正在蓄謀此事,而且城中官府存糧已經不夠,否則帖木兒不會想出讓富戶捐糧一計。」   「第二,我們暫時沒有希望與官府開戰,因為我們同樣沒有糧食和足夠的武器,本來想拿到糧食配發權好做儲備和調度,但現在事與願違,只能再想他法。」   「第三,吳清源可能很快就會死,而吳法言已經與帖木兒,以及城中所有的富戶,包括閆雲山聯合在了一起。」   雪影的語速很快,但絲毫沒有耽誤所有的人將她的每一句話都聽清,因為這每一句話很可能都將決定著他們何去何從,以及他們的命運如何。   前兩句話並沒有帶來什麼特別大的反應,反倒是第三句話,一下子便讓在場所有人炸開了鍋。   雪影緩緩走到堂中坐了下來,地堡之中條件簡陋,自然沒有茶,更沒有酒,哪怕雪影現在異常想喝一壇白水燒。   「姐姐,你的意思是現在吳法言正在籌謀奪取吳家大權?」石頭看了看場中議論紛紛的眾人,心中只感覺壓了千鈞重擔一般,朝著雪影澀聲問道。   雪影同樣對於自己的猜想感到驚訝,勉強定住心神,強笑一聲,沉聲回道,「恐怕的確如此。」看著所有人依然一臉疑惑的模樣,雪影緊接著補充道,「因為吳清源在掙命。」   這依然是一句沒頭沒腦的話,雪影並沒有接觸吳清源,她又如何能夠判斷出現在吳清源的狀態呢?   小葉站了出來,有些不滿地地看了看眼前的雪影,強忍著沒有流下淚水,哀聲道,「因為我爺爺在用命救他。」   場中再次炸開了鍋,老駝背對所有人都很重要,哪怕此刻已經沒有以往那麼重要。   關鍵是老駝背在用命救吳清源?   一條大漢站起身來,悶聲問道,「他怎麼能救我們的大仇人呢?乾脆直接殺了他不更好?」   大漢話剛說完,便被王仙芝無情地用眼神逼得閉上了嘴,只得訕訕地坐下。   所有明白事理的人都知道眼前的大漢是在說氣話,可以說,所有的人對於吳清源都是又愛又恨,恨他對流民嚴苛,縱容軍隊和城中達官貴人肆意欺辱流民,愛他則是這些年他雖然雙腿殘了,但對官府依然保持著絕對的控制力,好歹約束著那些稅吏計吏沒有對流民下手,否則又有誰能擋得住這層層盤剝呢,畢竟苛稅才是真猛虎,也算在夾縫之中好歹過了幾年安生日子。   隨著吳法言的成長,吳家暗中的鬥爭,無時無刻不影響著白城的局勢,自然也包括這些本就身處夾縫中的人,甚至於包括王仙芝在內,都已經記不清近兩年裡從城南到底出去了多少人,而這些人從來沒有回來,或許是進了烏衣巷中的某座宅子,也可能是進了白城南的會澤山,那裡有數不清的礦藏,當然也需要數不清的礦工,之前一般都是戰俘來做,而現在呢?   大元朝的兵鋒依然強盛,但遠水又如何救得了近渴呢?   所以還有很多人盼望吳清源繼續活著,而且要好好活下去。   而聰明如雪影,在見到老駝背的那一瞬間,便已經確定了,老駝背給了吳清源一個無法拒絕的提議。   畢竟在自己的命面前,誰又能夠真正拒絕呢?   吳清源不能。   所以老駝背願意用他的命,來換吳清源的命,當然也換城南萬萬千千流民的命。   恐怕這也是木花慘死之後,城衛軍並沒有真正發威的真正原因吧。   而這,雪影已經從老駝背的脈象驗證過了,小葉自然也知曉。   但是,這種用一個人的命換來的和平,又能持續多久呢? 第一百四十六章準備迎接死亡   當雪影回到醉香樓時,敏銳地發現了周圍一眾姐妹的變化。   雪影自然知曉是為什麼。   雖然平日裡這些姐妹沒有表現出來任何的情緒,但婊子愛錢這句古話並沒有因為醉香樓特殊的身份和背景而有所變化,所以當一眾姐妹知曉原來雪影與城南那幫又髒又臭的流民走得如此之近時,無論是從情感上還是從生理上,都不由自主地產生了一些抗拒感。   這一點與平日裡前往城南去施粥不同,施粥你也施,我也施,施的是一個樂呵,更施的是一個牌面,也是一個面子。   尤其是在那粥棚站上一會,動動手施施粥,回到樓裡往恩客的懷裡一躺,展示一下辛苦勞累了一天有些發酸的胳膊,哭訴一下今天所受過的前所未有的勞累,表現一下自己的菩薩心腸,沒有幾個恩客不會大方的掏出一兩錠銀子,這可都是姑娘們的私財。   世間上還有什麼事情比真金白銀落袋更讓人安心的嗎?   答案當然是沒有。   所以雪影十分理解一眾姐妹的想法,也沒有強行要扭轉她們思維的意圖,畢竟很多事情,能做到互相尊重對方的選擇,便已經是極為難得的事情。   而眼前的大家,並沒有反對她作出的選擇,只是選擇了沉默而已。   小雪第一個站了出來。   這個新進樓不久的小姑娘,用前所未有的大聲宣示了自己的主張,「雪影姐姐,我支持你!」   一眾在樓上樓下假裝忙得不可開交,或者避而不見的姐妹們霎時間有種羞愧的感覺。   塵煙第二個站了出來,牽著雪影的手沒有說話,只是眼中打轉的淚水告訴了雪影她想說的一切。   來到樓裡的人,誰不曾是苦命人出身呢?   甚至於她們中的許多人,就曾經屬於城南。   只是來到這裡久了,誰還願意沾染那個又臭又髒,更沒有絲毫美好記憶的地方呢?   恐怕也只有小雪吧。   所有的姐妹都下樓來了,雪影自然能夠分清楚誰是真心,誰是假意。   相當於在短短的半柱香時間內,雪影已經知曉了樓內所有女子的選擇,而這也與她平日裡的預想差不了太多。   只是雪影從一開始就沒有想要拉她們下水,所以她異常堅決地拒絕了小雪和塵煙加入進來的提議。   環顧四周聚攏起來的姐妹,無論之前做了多少的準備,但當真正看到那些躲閃的眼神,雪影依然不可避免地感到喪氣和傷感。   吩咐小雪送兩壺白水燒到樓上來,雪影自己獨自一人先行上樓去了。   只是樓下的小雪,仿佛可以透過雪影單薄的身影,看到她眼中強忍著的淚水。   「這個決定一定很艱難吧?」小雪的心中低聲問著自己。   「我會始終支持你的,雪影姐姐。」仿佛是在給自己打氣一般,小雪握了握依然還弱小無力的拳頭,滿臉欣喜地跑去給雪影取酒去了。   當雪影來到四樓時,已經有人早到了。   一個面目依舊清秀俊郎的中年人正站在窗邊,一邊喝著手中的白水燒,一邊低頭俯視著承平街上的林林總總。   雪影袖中緊握的子劍第一時間出鞘,又立即收了回去。   「二叔,你怎麼來啦?」雪影飛快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儘可能讓自己臉上泛起微笑。   正是曾經到訪過醉香樓的中年男子。   聽到雪影的呼喚,男子只是輕輕晃了晃手中的酒壺,沒有接話。   過了半晌,只見那男子緩緩轉過身來,朝著雪影微笑道,「影兒,抱歉不請自來。」   不得不說這男子年輕之時絕對是一個美男子,輕笑之間,仿佛窗外的雪景都明亮了幾分,但這一點對雪影自然產生不了任何的影響。   她只知道,眼前的男子前來,絕對不是尋常的遊玩,畢竟自己二人上一次的交談,並不會讓人有愉快的感覺。   雪影緩步走到窗旁與男子並肩而立,淡然道,「二叔說笑了,這醉香樓本就是間裡的產業,您是間裡的二當家,來這裡本就是回自己家中,為何用到了請字?」   眼前的男子居然是那神秘無比的風雨間的二當家?恐怕要是吳清源知曉這個消息,必定會在白城掀起滔天巨浪。   只是眼前的男子並沒有什麼二當家的派頭,依然一臉溫和的笑容,仿佛此番前來只是與雪影談談天一般。   看著眼前面色微微有些緊繃的嬌俏女子,男子轉過身去,輕嘆一口氣道,「影兒,你長大了。」   雪影微微一愣,正想要解釋什麼,男子卻沒有給她說話的機會,緊接著道,「但你千不該萬不該,選擇這麼一條路。」   雪影腰間的玉手輕輕一顫,又強行定住心神,狀若淡然地道,「二叔,日間流民中的兩個黑衣人是你派出去的吧?」   男子晃了晃手中的酒壺,還提起放在耳邊,一臉陶醉地聽著酒漿撞擊酒壺發出的潺潺之聲,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但除此之外,往往還有一種態度,那就是默認。   相應的,斷指信的事情也不需要再問什麼,雪影已經得到了自己的答案。   男子聽了一陣,緩緩轉過身來,只是此刻的面容哪還有此前的和煦,一臉嚴肅地道,「影兒,二叔認真地問你,你選擇這條路,是想要一條路走到黑,還是為了間內的事業?」   暗室的門突然輕輕響了起來。   雪影微微轉頭,男子已然消失不見。   雪影自然知曉來人是小雪,心中微微一定,只是剛才男子顯露的一身功夫,讓雪影不得不自我懷疑,自己能在他的手下走脫麼?   雪影自嘲地笑了笑,這個問題真是愚蠢,沒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會想到這個問題,那可是從小最為疼愛自己的二叔。   但現在雪影已經想到了這個問題。   從小雪手中接過兩瓶剛剛揭去泥封的白水燒,將小雪打發離開,雪影轉身走進門,男子再次出現在窗前。   不,準確的來說,應該是除了雪影以外,甚至於都沒有誰知曉他來過,更不會知曉他曾經消失過。   遞上手中的一壺白水燒,雪影溫聲道,「二叔,本來應該拿陳釀招待你,但現在陳釀越來越少,所以您就先湊合湊合吧。」   男子晃了晃手中的酒壺,示意壺中還有殘酒,沒有理會雪影的打岔,依然一臉嚴肅地看著雪影,仿佛是在等著她的答案。   雪影揭開酒封,仰頭狠狠灌了一口,看得男子直皺眉,但並沒有上前阻攔。   雪影抬袖擦了擦唇角的殘酒,笑笑道,「二叔,有什麼區別嗎?」   男子微愣,還是舉起酒壺,與雪影碰了一下,飲下一口酒冷聲道,「二叔欽佩你的選擇,但我同樣有自己的使命。」   雪影淡然地看著眼前的男子,笑著問道,「二叔,你是來處死我的嗎?」   男子晃動不已的酒壺突然微頓,又很快恢復了正常,勉強笑道,「影兒,你知道我不想。」   但出乎他意料,仿佛雪影並沒有聽到這句話一般,依然站在一旁淡然地喝著酒。   男子心頭微怒,猛地將手中酒壺重重地擱在酒桌之上,冷聲道,「影兒,你到底是真不明白,還是在裝糊塗?」   雪影放下酒罈,認真看了看眼前中年男子一臉焦急的面容,輕聲道,「二叔,你從小就誇我聰明,我自然明白二叔的意思。」   男子眼角微微抽動,仿佛是在害怕聽到自己最不想聽到的答案一般。   但很多事情往往就是事與願違,從雪影嘴中吐出來的,正是男子最不想要的答案。   「二叔,你應該知道我會拒絕。」雪影的笑很甜,但話卻很冷,透著一股絕不回頭的堅韌。   男子眼中閃過一絲失望的神色,但很明顯又不願意就此放棄。   「影兒,你知道,只要你選擇帶著流民配合間裡完成光復大業,大哥肯定不會為難你的,反而會大力褒獎你,到時候甚至可能自立一族。」男子的面色越發的焦急,再次勸解到。   雪影走到桌旁緩緩坐下身子,抬首朝著男子笑道,「二叔,我知道的,只要我此刻鬆口,你也會幫我想盡辦法遮掩。」   男子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卻被雪影抬手攔住了。   只聽雪影輕聲道,「我不知道我是從哪裡來,只知道是間裡給了我生命,我從始至終都感激間裡的培養,更感激二叔您和綺羅姑姑的寵愛,但我並不喜歡醉香樓,甚至於我一度非常厭惡它,厭惡它身上散發出來的陰謀和詭譎的味道。」   雪影深飲了一大口酒,抬手擦了擦嘴角接著道,「直到我認識了老駝背,看到了城南成千上萬前路未卜、生死未知的流民,以及他們臉上倔強求活的神情,讓我明白了我這輩子活下去的意義。」   「我開始喜歡醉香樓,因為它可以幫我實現我的夢想,正是有著醉香樓的支持,所以我才能讓更多的姑娘免於責罵和凌辱,也讓更多的人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男子一臉戚容地看著眼前這個從小看著長大的姑娘,她的每一句話,都仿佛是在扎在他的心上一般,「但是你忘了,它也可能讓你失去生的希望。」   雪影淡然地搖搖頭,沒有接男子的話,而是繼續堅定地說道,「是他們給了我好好活著的動力,所以我絕對不會讓他們為了間裡的事業,而白白丟掉自己的性命。」   「所以你寧願放棄自己的性命,也要保全他們是麼?」男子緩緩向前走了兩步,確保自己只要一伸手,便可以立時將雪影制住,但雪影只是微微抬頭看了一眼距離自己恰當好處的男子,並沒有選擇躲閃或退怯。   「我很高興自己做出了這樣的決定。」雪影再飲一口白水燒,淡然地將酒罈放在桌案上,緩緩閉上了眼睛,做好了迎接死亡的準備。 第一百四十七章戮仙丸   男子看著眼前神色決絕的雪影,無奈地長嘆一口氣,寒聲道,「你可知現在不是胡鬧的時候,如果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雪影緩緩睜開眼睛,看著面前面色焦急的男子,輕聲道,「二叔,你動手吧,我意已決,絕不可能會更改的。」   男子面色恢復沉著,也不再勸說,只是輕聲道,「你果然是綺羅帶出來的孩子,都是這麼的倔,如果當初不是因為鐵浮屠......」   提到鐵浮屠三字,男子仿佛提到了什麼禁忌一般,連忙住口不言,緩緩從懷中掏出一個黑色藥瓶放在桌上。   「影兒,你知道你在白城的重要性,間裡肯定不會允許你背叛的,所以二叔只能出此下策。」男子看著眼前黝黑的藥瓶,異常沉穩的右手依然忍不住輕輕顫抖了一下。   雪影沒有等來預想之中的殺招,但呈現在眼前的東西,絕對比殺了她更讓她難受。   雪影面上的神情越來越驚詫,向著男子投去詢問的眼神,而得到的,自然是男子肯定的示意。   戮仙丸,風雨間中最神秘的武器。   所有人都認為風雨間最厲害的地方在於無孔不入,甚至於當年白奉甲在風雨間中的諜報老師曾經驕傲地宣稱,只要是風雨間想要知道的,就絕對沒有不知道的秘密。   所有的風雨間人都以此為榮,但誰也不曾想過,到底是什麼造就了風雨間如此威勢?   畢竟每一份情報身後,就是一個個活生生的諜子,有些自然是風雨間自行培養的優秀人才,但顯然滿足不了風雨間的需求,尤其是無法滿足白家復闢白城的需求。   所以臨時性的諜子,以及無數奴僕便成了必須。   如何更有效地控制他們,乃是關鍵中的關鍵。   而風雨間能夠縱橫此道上百年,歸根結底就在於眼前的小瓶子,準確來說應該是瓶子中所裝的藥丸,不知道是風雨間哪代先師研製出來的戮仙丸。   無論任何人,只要服用了此丸,手臂之上便會立時長出一顆細微小痣,隨著種下的時間越長,痣便會變得越大,如果一年沒能服用解藥,手臂上痣便會由大變小,直至自然消解,但這個消解並不代表著毒已經解了,反而是你人生終結的標誌。   況且隨著痣由大變小,整個人會遭受前所未有的痛苦折磨,用曾經因為外出執行任務而耽誤解藥服用的奴僕的話說,那當真是身不如死,猶如身在九幽地獄之中,足見其威力之大。   關鍵最終的解藥只有大間主方才有,平日之中服用的不過是幫助緩解毒性,免得一年便毒發身亡,而如果得到了大間主的同意,解除奴隸身份,那麼便可以得賜最終的解藥,方才算是徹底擺脫這一魔咒。   而風雨間也正是通過這一關鍵法寶,控制了成百上千的人為其所用,而且無往不利。   雪影作為醉香樓的大老闆,風雨間在白城的諜報頭目,如何不明白戮仙丸意味著什麼。   雖然她尤其厭惡這一物事,但也不得不承認其的確非常有效果,這也是這些年裡面對官府的重重打壓,而醉香樓的諜報來源依然比較充裕的原因,畢竟醉香樓本就是一個最好的情報收取之地,以及毒丸種發之地。   雪影的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她從來沒有料想到眼前的男子,從小便異常疼愛自己的二叔,會選擇用戮仙丸來逼迫自己。   雪影慘然一笑,「二叔,為什麼?」   男子緩緩站起身來,「我是你二叔,更是綺羅的親哥哥,你是她的唯一弟子,自然也是我的子弟,甚至於我從來就是拿你當做自己的親生女兒一般對待。」男子頓了頓,抬手飲幹了壺中殘留的酒水,冷聲道,「但我還是風雨間的二當家,白家的二老爺。」   男子的面色在那一瞬間變得前所未有的冷峻,一雙俊目看向雪影,仿佛兩道閃電一般,異常地攝人心魄,也足以看出男子此刻的狂怒。   「綺羅當年為情所困,雖然懷疑是大哥殺了她的情人,但也不敢因此而背叛風雨間,而是自己獨自一人返回間內質詢大哥,所以我雖然不贊同,但我也沒有反對,只是讓她閉門思過。」男子的面色微微出現一絲漲紅,顯然此刻的內心並不平靜。   「但你不一樣,影兒,你寄託著我們所有的希望,哪怕是綺羅也是如此,她希望你能夠將醉香樓的事業發揚光大,為間內光復白城鋪平道路,但沒想到你居然會為了一幫流民,背離你的職責與使命,你這是要毀了風雨間的根基,你可知道?」男子轉頭看向身前重新恢復淡然的雪影,臉上的怒意更甚。   雪影緩緩搖了搖頭,並沒有再為自己解釋什麼,而是緩緩跪了下去,在男子閉目嘆息之中,鄭重地朝著男子磕了三個響頭。   「你這又是何必?」男子仰頭閉目,也沒有將雪影扶起來的意思。   雪影自行站了起來,「二叔,是影兒辜負了你們的期望,但影兒有權力選擇自己的人生。」雪影的話語前所未有的堅決,仿佛下一刻便要服用戮仙丸的人並不是她一般。   「所以呢?」男子看著眼前仿佛已經下定決心求死的雪影,看著兩行清淚緩緩划過白玉一般的臉龐,腦海之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眼前這個依然算是小姑娘的林林種種。   「請二叔賜影兒一死。」雪影仿佛下定了決心,咬咬牙仍然說出了這句話。   男子面色複雜地看著雪影,終於冷冷地吐出兩個字,「不準。」   「難道你想讓影兒從此活在戮仙痣的折磨之下嗎?」雪影當然知道戮仙痣發作起來之後會有多麼的可怖,自己手中雖然也有解藥,但每年都需要向間裡申請新的解藥份額,哪怕可以緩解,終歸是治標不治本,況且戮仙痣對於一個人身體和精神的摧殘,雪影可以說是印象深刻。   雪影的話語之中已經帶上了淡淡的哀求之意,自然也是因為二人實力懸殊過大,甚至連交手的必要都沒有,雪影便已經知道自己必輸無疑。   男子臉上浮現一絲掙扎,但還是堅定地搖了搖頭。   「影兒,你的位置實在是太過關鍵,而且我也不怕告訴你,現在大哥那邊已經是勢如破竹,估計在開春之時,便會帶軍來到白城,你此刻鼓動流民造反,配合大哥的攻勢,不是極好的選擇麼?」   看這雪影猶然有些不信的樣子,男子急道,「等到白城光復,我一定向大哥好好說一說,讓這些流民都過上好日子。」   雪影慘然一笑,緩緩坐倒在椅子之上,抬首灌了一口酒,仿佛被冷冽的酒水所激,沉聲問道,「二叔,我能相信你麼?」   男子聞言微喜,仿佛已經看到了雪影答應自己所提之事一般,連忙點了點頭。   雪影看著男子,緩緩搖了搖頭,「但是我不相信大叔。」   男子聞言微微一愣,卻聽雪影接著道,「從綺羅姑姑離開醉香樓再也沒有回來,我便已經不相信大叔了。」   雪影慘笑一聲,「亂世之中,女人的命從來就不是命,跟外面的流民又有何區別?或者說,我們這些人,本就跟外面的流民,乃是同一類人。」頓了頓,又接著說道,「所以我選擇幫他們,也選擇拒絕二叔你。」   男子面色越發的難看,驀然伸手卡住雪影的脖子,另一隻手捏住雪影的雙頰,強行逼迫雪影張開了嘴,兩根手指猶如閃電一般一閃而逝,定睛再看,手中已經夾著一顆蠟丸。   「影兒,不要嘗試在二叔面前自殺。」男子的話語越來越冷。   雪影摸了摸因為男子用力而有些疼痛的面頰,無奈一笑,終歸還是實力相差太大,本來以為自己已經偽裝得天衣無縫,卻沒想到依然沒能躲過男子的眼睛,畢竟眼前之人乃是風雨間之中第一快手,更是除了大當家之外實力最為高絕之人,甚至於很多人都只是知道其武功很高,而不知道其到底高到什麼程度,畢竟見過他出手的人實在是太少。   雪影也算是親身領教了一番男子的功夫,心中已經徹底涼了下來,坐起身子,緩緩伸手探向桌子之上的藥瓶。   而身前的男子雖然仰頭看望別處,但餘光始終關注著雪影的一舉一動,看著雪影的動作,眼角微微顫動兩下,但還是忍住了臨時反悔的打算。   「二叔,我真的連死都不能死了麼?」雪影握著手中黝黑的瓶子,甚至手心都能感知到瓶中藥丸緩緩滾動的軌跡,最後掙扎著問道。   「影兒,你的位置太重要,而現在的時期又太關鍵,醉香樓的諜報線,絕對不能就此斷絕。」男子的話很堅決,仿佛也是在通過這樣勸說自己一般。   雪影緩緩拔開瓶塞,將瓶中細小的戮仙丸倒在手心,仿佛都能夠看到丸中正有萬千毒蟲正在瘋狂的竄動。   閉上眼睛,雪影已經放棄了所有的希望,或許這就是亂世之中,一頁浮萍最終的命運吧,流民如此,她亦如此。   隨著一滴眼淚飛速滑落,雪影緩緩抬起手,便要將手中的戮仙丸放入口中。   但雪影所有的動作都不得不停住了,因為此刻男子已經飛快地點住了她的穴道。 第一百四十八章風波驟   當中年男子出現在醉香樓時,一騎黑騎以極其迅捷的速度從後門奔進了縣尹府。   當帖木兒拿到黑騎傳來的情報時,臉色變得異常難看,就連白日裡難得的一絲喜悅都被打散得精光。   真金示意黑騎退下,只留下自己單獨一人在旁伺候,只是看著帖木兒面如深潭的臉色,真金知道,此刻一言不發才是最好的選擇。   過了半晌,帖木兒緩緩將手中的情報放在桌案之上,沉聲吩咐道,「去請吳法言大人。」   真金面色微帶詫異,雖然知曉二人已經算是不正式結盟,但真正互相交心到何種程度,這顯然並不是真金等人可以妄測的,而且這本就是一件不能揣測的事情,畢竟官場上的結盟,面上有多牢固,私下就有多陰暗。   真金打消心中的疑慮,連忙行了一禮,便去請吳法言去了。   等真金退出屋去,卻聽帖木兒輕聲嘆了一口氣,這是什麼樣的情形,方才讓帖木兒如此的顧忌。   吳法言來得很快,仿佛是預感到了什麼,面色同樣陰沉得難看。   真金奉上茶水,很識趣地退了出去。   「大人不知有何事找我,想必並不是什麼好事。」吳法言的話很直接,想必也是想讓帖木兒也直接一些。   帖木兒直接將案上的情報拿起來,一臉沉重地遞給了吳法言。   吳法言微愣,因為文首的兩個字便足以說明這份情報的重要性,「御批!」   這件情報之中居然涉及到至正帝?   吳法言回過神來,連忙將手中的情報遞迴去,卻被帖木兒抬手阻止,直接示意他接著往下看。   看著帖木兒陰沉的臉色,吳法言也不再顧忌這些俗禮和規矩,一目十行,很快便將情報掃視完畢。   但仿佛是為了確定什麼一般,吳法言並沒有直接合上信紙,反而是又重複看了好些遍,終於鐵青著臉將信紙還給了帖木兒。   堂中兩人誰也沒有說話,一時之間陷入了詭異的安靜。   「局勢已經糜爛至此了麼?」吳法言的手微微有些顫抖,足以看出雖然面色尚算冷靜,但內心已經極度地不安。   帖木兒抬首看了看眼前這個自己精挑細選的盟友,輕聲嘆了一口氣,沉重地搖了搖頭,示意確實如此信中所言。   其實眼前的情報原本非常簡單,歸結起來就是一件事,至正帝震怒,下旨斥責兀魯爾哈領軍不力,節節敗退,有辱蒙古大軍威名,剩下來的都是帖木兒在京師的謀士所叮囑的種種退路罷了。   此刻帖木兒將這封情報毫無保留地給吳法言看,自然也代表著一種態度。   吳法言無奈苦笑一聲,緩緩起身道,「不知大人有何吩咐,法言定當全力以赴,支持大人。」   話中之意,無論帖木兒選擇是進還是退,吳法言都將毫不保留的支持,這不得不說是一種莫大的退步。   帖木兒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看著眼前的情報微微出神,顯然他此刻心中也沒有定計。   但很快便有人給他做了定計。   一騎黑騎可以稱得上是肆無忌憚地闖進了縣尹府,甚至於連衙役想要阻攔問上一二都被他直接用鞭子抽到了一旁。   真金很快便將黑騎帶到了帖木兒與吳法言面前,甚至都沒有經過稟報的程序,因為一切都在於黑騎腰間所插的黃旗。   帖木兒與吳法言面色齊齊一變,快步走到堂中,將那驛卒扶了起來,而那驛卒也不客氣,直接將背上所背負的信報呈給帖木兒,便直接退了出去,留下一臉震驚的帖木兒與吳法言,封文上寫著帖木兒與吳法言親啟,而印文上則是平章政事的章印。   是何等緊急事務方才會由平章政事直接向二人發文,而且是通過八百裡加急發出,而按照帖木兒的測算,自家信使遞出消息,幾乎比平章政事早出七八個時日,兩封信件居然同時到達,可見京中形勢確如自家情報所言,已經呈急轉直下之勢。   帖木兒心中微微一嘆,恐怕自己元朔之前返京京城之事,已經徹底告吹了。   按照規矩,二人一五一十地在封文上蓋上自己的印戳,輕手輕腳地揭掉封文,這些原本是下人幹的事,現在也不得不由兩人親自動手,一切都在於平章政事的特殊性。   事情並沒有出乎二人,或者準確說是帖木兒在京謀士的說法,兀魯爾哈在西北道連連敗退,白城周邊十二城中已經有六城反叛,前期雖然被兀魯爾哈打退了好幾波叛亂,但這次顯然是有所不同,必然有一股強大的勢力在其中穿插串聯,將原本各個家族各自為戰的局面徹底打消,整合成了一股甚至於可以匹敵兀魯爾哈的勢力。   當然,帖木兒二人又如何不知道兀魯爾哈的苦衷,雖然坐擁大軍,但白城周邊特殊形勢就在於其極端的不穩定,白城算是其中的特例,是由當時的統治者白家直接過渡而來,擁有著自己獨立而且還算強大的軍隊可以鎮住形勢,而其他城鎮全部都是依靠蒙古大軍攻佔後,又交由當初的親近投誠小家族統治,勢力和實力都極端堪憂,所以必須依靠蒙古駐軍,而兀魯爾哈所謂的三十萬大軍,便被如此活生生地拆解打散。   即便是此刻,恐怕兀魯爾哈也不敢真正將其他城鎮的軍隊聚攏在一起,幾乎都可以想見,只要蒙古大軍一撤,這些城鎮便能輕而易舉地易主。   否則到時候兀魯爾哈就不是領軍不力,而是失地之罪了。   結果便導致了眼前的局面,對方整合各方力量攻城略地,而兀魯爾哈只能依靠手中部分軍力,以及各個城鎮的敗軍整合起來與之對戰,雖然能夠保證其他六城不失,但始終無法打開局面。   而按照帖木兒京中謀士所分析,兀魯爾哈最好的選擇便是移軍白城,將所有其他城鎮的軍隊全部聚攏到一處,以白城為依託,與叛軍決戰,當然,這一謀劃的前提就在於叛軍必須要攻打白城,而帖木兒恰好知道,這些人肯定會攻打白城。   有人在其中串聯籠絡,如果說不是風雨間,帖木兒幾乎可以將自己的腦袋摘下來當蹴鞠踢。   平章政事的令文很簡單,顯然也做好了兀魯爾哈移軍白城的準備,讓吳法言早作準備,而為了應對眼前局勢,儘可能保證周邊城鎮不失,由帖木兒前往兀魯爾哈軍中擔任監軍,由吳法言在白城全方位支持兀魯爾哈的一切軍需用度。   二人埋頭看完簡單的令文,驀然同時抬頭,互相不由自主的嘆了一口氣。   原本還指望兀魯爾哈能夠派出軍隊前來協助鎮壓城中愈演愈烈的流民態勢,現在倒好,恐怕這個打算已經徹底告破,甚至於局勢會不會更加不堪,而二人剛剛結成的同盟,現在因為一封令文而不得不暫時打亂了計劃。   但誰也沒有提出一句反對的話,原因很簡答,帖木兒身為皇族,必須聽令行事,監軍一職責任重大,當然,象徵意義更大,帖木兒心中都隱隱有些欣喜,至正帝指派自己前去監軍,這已經是認可他的表現,顯然至正帝對於帖木兒來到白城之後的表現甚為滿意。   而吳法言更是無奈,無論自己的野心如何,也不敢在此刻有什麼盤算,畢竟求援是求援,讓兀魯爾哈真正移軍過來,那便是另一回事,而如果周邊城鎮被全部攻破,顯然,白城必然會是下一個,而這,直接關係著吳家在白城統治的根基。   無論是形勢所迫,還是利益所驅,眼下二人的一切都已經被決定了。   二人閉門討論一陣,吳法言很快便自行離去了,雖然不得不接受眼前的安排,但其中涉及到的問題實在太多,甚至於一些事情必須在帖木兒離開之前有所行動,否則必然將是未來的一大隱患。   吳法言一走,帖木兒便招呼喚來真金和邦察,以及張秀全等人,自然是叮囑一行人收拾行裝,做好離開白城,前往兀魯爾哈軍中的準備。   面對一行人詫異的眼光,帖木兒揮了揮手便將一行人打發走了,此刻的他顯然沒有什麼心情來解釋這一切背後所代表的東西。   一切大體吩咐妥當,帖木兒打開窗戶微微抬頭,眼前所見便是醉香樓最為神秘的四樓,當然,那也代表著雪影所居。   這扇窗戶是帖木兒後來專門安排人改制的,當然,誰也不知道帖木兒大人此舉有何用意,但自然也不敢違背京中大人物的指令。   帖木兒心中微微一動,接下來的白城,必然將是一場風雨飄搖,而雪影,自然而然也無法逃離。   帖木兒與吳法言並不傻,當雪影出現在縣尹府前之時,很多事情便已經不言而明。   蒼玄二老沉默地出現在帖木兒身後,等著帖木兒下達指令。   但讓二人沒有想到的是,帖木兒居然會讓他們再次重返醉香樓的四層,而且提出了一個幾乎可以算的上是荒唐的要求。   無論這個要求有多荒唐,蒼玄二老依然老老實實執行了,所以當帖木兒隱藏在簷角,親眼看見一個中年男子被蒼玄二老引出,從醉香樓的四層躍出之時,面色前所未有的冰冷。 第一百四十九章雪夜秘事   確認那神秘男子已經追逐蒼玄二老遠去,帖木兒穩住心神,冷靜地打開剛才男子躍出的窗門,想要進入了醉香樓的四層之中。   帖木兒從來沒有覺得學好功夫這麼重要,以往的他,都認為只要腦子夠好,能夠用好人,比自己身具多高的功力都要重要。   但當他露出頭去,看到雪影就坐在窗前不遠的桌子旁,雙眼直直地看著自己,帖木兒心中猛然咯噔一下。   他可知道,雪影並沒有表面上看到的那般嬌弱無力,他也不再是剛來白城時候的帖木兒了,只怪自己當初眼拙,居然沒能看出這嬌滴滴的醉香樓大老闆,居然也是江湖中的一方高手。   所以帖木兒直覺告訴他,應該要躲,身體自然而然地蹲了下去。   但出乎帖木兒意料的是,預想之中的攻擊並沒有出現,甚至連一聲響動都沒有聽到。   再次抬起頭來,雪影依然保持著同樣的姿勢直直地看著自己。   帖木兒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他雖然功夫算不上多好,但眼力並不差,身邊多少江湖高手,自然知曉點穴是怎麼一回事。   眼前的雪影正是被人點了穴。   帖木兒心中大定,隔窗打量眼前的雪影,才發現她依然保持著端坐的姿勢,只是眼神之中透露著一絲慌亂,顯然帖木兒的出現極大地出乎了她的預料。   帖木兒略有些笨拙地從窗戶翻了進去。   他並沒有覺得有什麼羞愧的地方,難道什麼朝廷命官就不能翻窗嗎?   況且他今日本來就是要來見雪影的,只是沒有料到居然還有人在雪影房中罷了,不過眼前的局勢比帖木兒想像的要更好一些。   否則真要動起手來,還是頗有一些不便。   帖木兒謹慎地走到雪影身前,認真地打量著雪影的神情。   帖木兒最喜歡雪影的眼睛,從第一次雪影驚鴻一瞥,便讓帖木兒再也難以忘懷,以至於為了畫好雪影的眼睛,帖木兒要專門前來醉香樓一見。   此刻原本沉著冷靜的眼睛之中,帖木兒清晰地看到了慌亂的存在。   帖木兒也自然知道雪影的慌亂來自於自己,這讓他略微有些得意。   緩緩走到雪影身旁的桌子坐下,打開一壇尚未破封的白水燒,帖木兒狠狠地灌了一大口,只感覺自己的心跳動得更加激烈了。   帖木兒的臉紅了,因為白水燒,更因為眼前的雪影。   這是他第二次距離雪影如此之近,甚至於現在他依然可以清晰地回想起當時雪影脫衣的每一個動作和細節。   帖木兒放下了酒壺,緩緩伸出手去,將雪影手臂上的衣服挽起,直到看到那顆痣方才放下心來。   帖木兒並沒有張口詢問剛才的男子是誰,因為他知道即便雪影能夠說話也不會告訴自己,而自己只要確定眼前的雪影依然是那完璧之身,其他還有什麼比這更重要的事情呢?   否則這也是帖木兒絕對不能容忍的事情。   現在,機會就在帖木兒面前。   剛才灌下去的白水燒開始發揮作用了,帖木兒從來沒有覺得白水燒的後勁居然如此的兇猛,他的臉色猛然湧上一股潮紅,本還年輕的臉龐此刻出現了不屬於年輕人的神色,那是一種異常的急切和渴望。   雪影身不由己地躺了下去,身處煙花之地多年的她,自然無比清楚地知曉帖木兒的打算。   她想反抗,但奈何此刻她的全身上下沒有一點由得了她自己。   帖木兒動作已經儘可能地保持輕柔,仿佛眼前的乃是世界上最具有價值的稀世珍寶一般,他克制著自己劇烈跳動的心,緩緩用顫抖的手指挑起雪影的衣服,慢慢地褪了下去。   一如當時雪影在他身前緩緩褪去一件件衣服一般。   當雪影赤裸呈現在他的面前時,帖木兒已然沉醉。   他年紀還小,但他並不是一個雛,不會像小沐那般急切與無知。   但他依然保持著年輕人的一些特性。   他仿佛回到了第一次的那個晚上,不,這才是他的第一次。   此刻提起以往的所有,對於帖木兒來說,都是對於他名譽的玷汙。   他的眼中浮現出沉醉之色,仿佛正欣賞著這個世界上最為美麗的藝術品。   她的每一寸肌膚,以及身上散發的淡雅而悠長的香氣,都比最陳年的白水燒更讓人心醉。   帖木兒貼近雪影的胸膛,緩緩吸氣,仿佛是要將這股氣息永久地留存到自己的身體之中一般,始終與自己同在。   他認真地親吻著她的每一寸肌膚。   深怕錯過了一絲一毫。   他喜歡那雪玉一般的肌膚變得嫣紅,再變得雪白。   今夜的雪夜很美,但也美不過眼前的一切。   這是帖木兒十多年以來過得最快活的一天,那種身上所有束縛都被破開的感覺,仿佛這處天地之中再也不存在其他,沒有權利,沒有金錢,沒有欲望,所有的一切,都只停留在他與眼前之人身上。   他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   當他將自己的臉親暱地靠在眼前之人的胸膛之上,聽著她胸膛之中急切地心跳,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觀地感覺到自己還活著。   對於未來,他充滿了希望。   緩緩抬起頭來,雪影不知什麼時候早已經淚流滿面。   帖木兒輕柔地抬手,緩緩為她擦掉眼角的淚水,只是又如何能夠擦乾。   帖木兒垂首,鄭重地在雪影的唇上親了親,心中暗暗發誓,未來有一天,他必將正大光明地將眼前的女子帶回京中,為她舉辦盛大的儀式,迎娶她為妃。   只是,現在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緩緩起身,將身上凌亂的衣服重新穿戴整齊,本想為雪影穿好衣服,但房門突然響了起來。   「雪影姐姐,你在嗎?我進來啦。」一個稚嫩的聲音打亂了帖木兒的安排。   當小雪推門而進時,正好看到帖木兒仿若無頭蒼蠅一般,慌亂地從來時的窗戶翻了出去。   小雪想喊,但又當即閉上了嘴。   第一時間衝了進去,將帖木兒離去的窗戶緊緊地關了起來,又死死地用身子頂住,過了半晌,終於確定帖木兒真的走了,小雪方才癱坐在地,又仿佛想到了什麼,連忙大聲呼喊起雪影來。   當小雪在床上發現赤裸的雪影時,她第一時間知道了剛才所發生的一切。   但她並沒有說穿的打算,而是若無其事地為雪影將一件件衣服重新穿了回去,又鄭重地整理了整理,將房中的一切,都恢復成以往的模樣。   這裡平日裡就是她在清理,她自然知曉如何掩蓋掉所有的痕跡。   雪影雖然穴道被制,但她的感知還在。   她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但相對於自己的貞潔,小雪的出現才是她最為擔心的事情,深怕帖木兒被人撞破行徑,怒而殺人。   但小雪的反應讓她放下心來,看著小雪緩緩為自己穿戴整齊,雪影的眼中,既有感激,也有欣賞。   小雪已經跟著塵煙習武一段時間了,自然知道眼前雪影的狀態,並沒有多問,等到所有的東西都收拾利落,輕聲詢問了一下雪影的意見,得到了雪影肯定的眼神,小雪以最快的速度消失不見。   當塵煙隨著小雪來到四層之時,她依然蒙在鼓中,直到聽到小雪的一聲驚呼,方才看到雪影被人制住,正躺在床上動彈不得。   塵煙面色微變,居然有人能夠悄無聲息地滲透到醉香樓之中,而且能夠制住身手不凡的雪影,她依稀察覺出了什麼。   等她試了試江湖上常用的幾種解穴方法,居然沒有起到絲毫作用,塵煙心中的疑惑更甚。   塵煙腦海之中靈光一閃,直接用上了風雨間的點穴解穴手段,雪影身上被制住的穴道居然應聲而解。   雪影身體恢復,正要活動,突然敏銳地發現了不對,招呼塵煙二人先行離去。   雪影緩緩站起身來,房中的一切都保持著原來的模樣,但她知道,一切都已經回不去了。   床上刺眼的血紅,差一點便透露了一切。   雪影原本並沒有打算隱瞞,但認真思慮之後,她依然選擇向塵煙隱瞞這一切,而小雪,並不需要她過多叮囑,從她來到雪影床前那自然而然的一聲驚呼,便讓雪影對她放了心。   緩緩收起印有落紅的被褥,雪影面色前所未有的冷峻。   但她現在並沒有什麼太好的辦法,因為她必然無法離開白城,畢竟不是他們離不開她,而是她已經離不開他們。   在他們身上,有著雪影的全部,甚至於,他們就是雪影,雪影就是他們。   而如若二叔返回,自己又該如何?   而帖木兒今日的行徑又實在出乎雪影預料,雖然之前有鳳舞之事,已經讓雪影加強了警惕,但這一段時日都沒有發生什麼,偏偏在今日,讓雪影實在不知是該說自己命該如此,還是悔恨自己防備不夠。   雪影的腦子不可避免地亂了幾分,即便是白水燒也沒有讓她再次冷靜下來,甚至於帖木兒在她身上肆虐之時,她的腦中都沒有如此的混亂。   「如果白大哥在,該有多好啊!」一句話驀然出現在雪影的腦海之中,但又很快被她打消掉了這個念頭,並不是因為白奉甲此刻依然生死未卜,而是雪影不知道,即便白奉甲此刻出現在自己面前,自己又該如何面對他。   是該以誠相待,還是裝作所有的事情都沒有發生?   雪影再飲了一口酒。   「你還是喜歡喝這麼多酒。」一個聲音突然在雪影身後響起,讓雪影手中剛剛啟封的酒罈霎時間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第一百五十章物是人非   雪影緩緩轉過身來,身後所站之人不是白奉甲又是誰?   二人相對無言,只感覺彼此都有很多話想說,但此刻相見,又什麼也說不出來。   就這樣靜靜的對視著,也不知時間過了多久,雪影的淚水再也止不住流了下來。   「你回來啦?」雪影顧不上擦去臉上無論如何也止不住的淚水,澀聲問道。   白奉甲一時之間有些手忙腳亂,哪裡還顧得上什麼男女之防,猛然一抱,將雪影擁入懷中,雖然短短幾日不見,但仿若已經離別了千年萬年之久一般。   在啟辰山中的磨難,在寶庫之中的曲折,以及那已經刻入骨子之中的相思,在這一刻,全都化為了深情的一抱。   哪裡有什麼多餘的話語,不過就是我想你,而你也在想我,我來見你,你等著我,在淚水與相擁之中,刻入彼此心田,再也難以忘懷。   原來諸多的猜測與懷疑,此刻伴隨著濃烈的情感突破心房,確鑿無疑地告訴兩個未經人事的年輕人,不要懷疑,你們之間的,就是愛。   原來,這就是愛啊。   「你受苦了!」白奉甲將頭埋入雪影的發間,深深地嗅著那迷人的清香,仿若要將眼前的人兒整個揉入自己的身體一般,久久不願放手。   雪影微微搖頭,雙手自然而然地環住白奉甲的身體,所有的委屈與苦難,此刻終於找到了發洩的出口,仿若決堤的洪水傾瀉而下。   「白大哥,我......」雪影艱難地撐開白奉甲的身體,咬了咬唇瓣,還是決定要將今日之事向他和盤託出。   白奉甲深情地看著眼前的可人兒,哪裡容得她說話,年輕人有著年輕人的狂熱,雙手捧著雪影的臉龐,四目相對,下一剎那,一雙唇已經重重地吻在了一起。   如果能一直這樣吻下去,吻到天荒地老,那該有多好,雪影這樣想著,伴隨著一滴淚水的滑落,緩緩閉上眼,享受著難得的靜謐與甜蜜。   但願望總是美好的。   唇終於還是分開了。   雪影的臉上湧上一絲羞澀,哪裡還敢看白奉甲仿若閃著光的眼睛。   「影兒,我看城中防備又緊了幾分,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發生?」白奉甲清咳一聲,化解了雪影的尷尬,也緩解了自己的無措。   雪影輕輕抹了抹臉,勉強遮蓋住臉上的淚痕,帶著白奉甲來到桌前坐下。   白水燒自然是少不了的,既為了兩人終於能夠突破心防,更為了這幾日之中的生離死別。   聽著雪影將這幾日所發生的林林總總一一道來,白奉甲的拳頭緊了又松,鬆了又緊,一顆心隨著雪影的講述起起落落,甚至都難以想像,眼前嬌弱的女子是如何在如此陰險詭譎的環境中騰挪遊走,帶著一群流民掙扎求生。   「影兒,你受苦了。」這已經是白奉甲第二次說這句話了,但他實在不知道還有什麼話能夠表達他此刻心中的內疚之情。   陪伴著她,守護著她,這不應該是自己的責任麼?   但在最關鍵的時刻,自己居然因為一時大意,既差點陷自己於死地,更讓眼前的人受了無數的苦難,不都是因為自己的原因麼?   雪影如何看不出白奉甲臉上的內疚之色,原本到了嘴邊最關鍵的話語又咽了回去,勉強平定心中情緒,燦然一笑,舉起酒壺,與白奉甲手中的酒壺輕輕一磕,淡然道,「白大哥,人生本就如此,我們還能夠在這裡見面,不就已經是得天之幸麼?」   白奉甲恍然抬起頭來,臉上重新泛起笑容,是啊,多日的相思,在今日終於結成了果,還有什麼事情比這更讓人感到高興的呢?   酒壺相碰,酒漿在壺壁四處滾動,發出悅耳的聲音,伴隨著的,是兩個年輕人越來越近的心。   「白大哥,還沒問你,離開喇嘛寺,你去了哪裡?為什麼我始終找你不見?」雪影抬頭問道。   白奉甲微微一愣,不過也的確是情理之中,雪影前去找尋自己,那一定是必然之事,心中感到一陣暖意,連忙將離開吳家之後所發生的事情一一說了出來。   此時又輪到雪影為白奉甲感到揪心,哪怕白奉甲已經略去了一些驚險的場景,但雪影又如何想像不到白奉甲當時所面臨的險境,竟然連白家族長印璽和冥靈決這兩大關鍵都拋到了腦後,還有什麼比自己的愛人更重要的事情呢?   答案自然是沒有的。   白奉甲在他的敘述之中沒有提及老鐵的死,因為他知道,雪影一定已經知道了這個消息,至於老鐵是否是雪影派去的,白奉甲心中也早已經有了答案,看老鐵臨死之前的交代,與雪影的關係定然也是非同一般。   但該說的事情一定要說。   雪影又是多麼玲瓏剔透的一個人,看到白奉甲臉上的疑難之色,自然知道八九不離十便是老鐵的死。   「白大哥,鐵叔是我派去的。」雪影主動提起了這個話題。   白奉甲輕輕嘆了一口氣,緩緩從身後拿出了痴心。   「這是鐵叔臨死前讓我轉交給你的。」白奉甲輕輕擦拭著劍身,之前遍是髒汙的劍鞘此刻已經煥然如新,但雪影依然一眼便認出了正是老鐵當日從地裡拔出的長劍。   雪影臉上的哀傷再也遮掩不住,仿佛那個從小陪自己長大的長輩,此刻正在劍中凝視著自己,缺了兩顆牙齒的嘴正在無聲的笑著。   一滴淚水緩緩滴落在劍身之上,響起一聲清脆。   劍身緩緩出鞘,痴心二字閃耀著冰冷的光芒,不知是因為老鐵愛而不得的一生,還是因為這兩個字本就無情。   「這把劍是當年姑姑專程返回間內,請名師鑄成的劍。」雪影將劍身歸鞘,回想起這把劍的經歷,不由得唏噓不已。   「取名痴心,不過是代表當年姑姑對一個大叔的痴迷罷了,但後來似乎那位大叔另有所戀,所以姑姑一時憤怒,將劍賜給了一直隨侍左右的鐵叔,而一直暗戀姑姑的鐵叔自然奉若珍寶,哪想最後那個大叔居然被大間主拘禁在間中,姑姑得了消息,憤而返回間內質問,仿佛是已經預見到自己的此去定然不能再返回白城,所以走之前便將醉香樓傳給了我,又將鐵叔趕走,自己孤身一人返回了間內,自此一去不復返,而鐵叔也再也沒有見到姑姑。」雪影極其認真地撫摸著手中的痴心,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處置它。   老鐵專門託白奉甲將劍帶回醉香樓交給自己,一方面可能是希望痴心能夠助自己一臂之力,另一方面,又何嘗不是想讓自己能夠將痴心交還給幾年未見的姑姑。   至於老鐵臨終前是否有何遺言,雪影沒問,也不需要問,因為所有的情意,都已經在這把劍中了。   痴心二字,當真無情。   雪影話音剛落,白奉甲早已經忍不住了,一顆心劇烈地跳動著,仿佛已經觸摸到了當年往事的一角暗幕,而白綺羅,正是這方大幕的拉幕人。   「你所說的那個大叔,是不是叫鐵浮屠?」白奉甲面色激動,迫不及待地問出了這句話。   雪影微微一震,心中隱隱有些猜測,但又不敢確定,「聽當年姑姑偶爾酒醉,仿佛是提起了浮屠二字,但是否是白大哥所說的鐵浮屠,我也不敢確定。」   雪影不敢確定,而白奉甲如何不能確定。   面色激動難耐,白奉甲猛然站起身來,這些年的苦苦追尋,終於在今日見到了曙光。   豁然拔出身旁的雪寂,再伸手拔出雪影手中的痴心,一刀一劍,仿若冥冥之中再次相遇,緊緊地貼合在了一起,隱隱之中還可聽到風雷之聲。   雪影已經被眼前的一幕所震驚。   「白大哥,這是怎麼回事?」雪影顫聲問道。   白奉甲雙手微微用力,將一刀一劍分開,重新歸鞘,深吸一口氣,平復了心中的激動,緩緩提起身前酒壺,鄭重地將壺中酒水灑在身前,遙敬已經逝去多年的鐵浮屠。   「這把刀是我師傅的刀,他的名字叫鐵浮屠,而鐵叔,恐怕與我師傅,乃是兄弟關係。」白奉甲輕輕吐了一口氣,緩緩說道。   雪影搖了搖頭,片刻之間已經理清楚了當年上一輩人之間的關係,但又有些不信,世間哪有如此曲折離奇的故事,但結合自己的認知來說,這些所有的猜測又極有可能都是確鑿無疑的事情。   尤其是一刀一劍的相遇,又比多少故事來的更有說服力。   雪影從新拿起眼前的痴心,果然是痴心劍,所握之人,無一不是痴心之人。   就在這一刻,雪影已經下定了決心,自己將是這痴心劍新的主人。   「姑姑,鐵叔,你們當年沒能圓的夢,今天就讓我來替你們實現吧。」雪影心中暗道,隔著痴心凌冽的劍身,一雙美目深情地注視著身前的白奉甲,不知不覺之間已經有些痴了。   白奉甲心情依然難以平靜,此刻自己所有知曉的證據,都明示著白綺羅正是所有謎題的關鍵,無論是自己師傅的身世之謎,還是他的身死之謎,都可以從白綺羅身上找到答案。   抬手猛地灌了一口酒,白奉甲心中輕嘆一聲,但眼前的局面,註定了他不能再次任性地離開,因為眼前還有比追尋自己師傅死因更為重要的事情。   正是眼前的雪影。   白奉甲豁然轉過頭去,正好看到雪影眼神微微一黯。 第一百五十一章幾番風雨   白奉甲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雖然都說男人在愛情面前會變得愚笨,但並不是代表他真的就傻。   此刻雪影眼神之中蘊含了很多的東西,是白奉甲此前從未見過的。   「影兒,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要跟我說?」白奉甲沉吟片刻,還是主動問了出來。   雪影愣愣地看著白奉甲的一眉一眼,仿佛是要將這張臉深深地印在自己的心中,心中已經決定,無論白奉甲知曉此事之後會作出什麼選擇,她都會選擇接受。   很多美好,本就適合留在心中。   「白大哥,我已經不是......」雪影輕咬唇瓣,終於說出了口。   但她的話還未說完,便被無情地打斷了。   一道人影踉蹌地滾進房中,白奉甲一驚,雪寂剎那出鞘,橫刀在手,直接擋在了雪影身前。   只是一瞬間,雪影便將已經到了嘴邊的半句話咽了回去,看著眼前男人高大的背影,還有什麼比他在自己身邊更讓自己心安的呢?   愛情讓男人變得愚笨,又如何不會讓女人變得盲目呢?   但雪影並不是盲目之人,她很快清醒了過來,轉眼看去,不是之前將自己點倒的中年男子又是何人?   「二當家的!」白奉甲並不知道此前就在此地發生的林林總總,連忙回刀入鞘,人已經迅速奔上前去了。   看著這個害了自己終身的男人再次出現在自己面前,而且相隔時間之短,雪影淚眼朦朧,仰首微嘆,一時之間不知如何自處。   眼前的男人雖然因為一時之失,讓自己失了清白之身,但他畢竟是從小就寵自己愛自己的長輩,讓本該恨他的自己如何恨得起來。   猶豫片刻,雪影整理了一下妝容,也連忙跟了上去,就仿佛此前發生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奉甲,你也在。」來人轉頭看見白奉甲,驀然低頭吐出一口血來。   白奉甲心中一驚,先不說眼前的男子為何會突然出現在白城,只說眼前的男子是何等英雄,一身功力可以說是出神入化,在間內僅次於大當家的白昊君,此刻居然被人傷到吐血,那傷他之人又是何人?難道江湖之中還有人能夠當面傷到風雨間的二當家?   答案很快揭曉。   「白昊齊,沒想到你也有今天啊,快快出來受死!」一個矮胖的老者站在醉香樓四層外的屋簷之上狂妄地叫囂著。   白奉甲心中一驚,來人的聲音讓他有一種不祥的感覺,因為那是一個熟悉的聲音。   朝雪影抬手示意,自己悄然摸到另一側的窗戶旁,偷眼向外看去,不正是自己熟悉的五毒老人又是誰?   白逢甲心中滿是疑惑,五毒老人不是間中老人麼?此刻怎麼會突然向二當家的白昊齊出手?更何況,單純一個五毒,又如何是白昊齊的對手?   一雙身影悄然出現在五毒身側,陰沉沉地看著五毒在那裡肆無忌憚地狂笑著。   正是蒼玄二人。   白奉甲悚然一驚,白城之中何時又多了兩個功力如此深厚的高手?不過看其呼吸,身上赫然是有傷在身,而且傷勢不輕,顯然是剛剛與人交戰過。   白奉甲正要開口詢問,密室之中輕微地傳出一串有節奏的暗語。   雪影抬頭看向白奉甲,仿佛已經習慣性地將場中的指揮權交給了白奉甲,這或許也是愛情之中的女人天然做出的選擇吧。   白奉甲微微點頭,雪影起聲,將一旁的痴心劍提在左手之中,右手已經拔出了子劍,緩緩朝著暗室之中走去。   好在只是虛驚一場,很快室內便傳來了低沉的話語聲,以白奉甲此時的功力,自然能夠聽得一清二楚,正是塵煙聽到響動,帶著兩個心腹姐妹上來查看情況。   雪影自然不敢讓塵煙等人插手這等層次的爭鬥,連忙將眾人安撫回去,自己鎖死暗室的門,提劍轉了出來,朝著白奉甲示意無礙,又緊接著走到暗櫃之中,取出藥丸餵白昊齊服下。   無論心中再多不願,雪影也知道,此刻無論如何不是討論其他事情的時候。   屋外的五毒還在叫罵著,所說的話越來越肆無忌憚,白奉甲微微皺眉,按道理來說五毒老人被戮仙丸所制,俯首帖耳還來不及,為何敢如此猖狂地對待幾近掌握著他生死的白昊齊。   轉頭再看白昊齊,只見其服完雪影遞來的傷藥,立即便盤腿在地開始運功療傷,雖然白奉甲的出現讓他頗有些意外,但對他來說卻是好消息,畢竟白奉甲的功力可比雪影要強上不少,對於此刻的他來說,無異於一大臂助。   樓中二人見白昊齊正在療傷,不由得面面相覷,卻也知道現在不是探究的時候,只得耐住性子,指望著白昊齊儘快療傷,否則一會兒引來官府的勢力,恐怕在場的人都難以脫身。   「白昊齊,原來你就是個烏龜王八蛋,傳聞當年白啟就是一隻大烏龜,靠著一手縮頭神功在中原武林混得如魚得水,沒想到幾百年過去了,你們白家人將這門保命絕學傳承得這麼好,估計你們祖宗在地底下都會笑醒了。」五毒的話語越罵越難聽,白奉甲緊緊握住手中的雪寂,幾乎便要忍耐不住拔刀而出,好歹是雪影在一旁強行壓住了。   顯然五毒一行人在外不敢強攻而入,忌憚的就是醉香樓四層可能存在的隱秘機關,深怕白昊齊在其中設置了什麼埋伏,貿然進來容易吃虧,但眼下自己等人又何嘗不是如此,誰也不知道五毒等人在外是否設了什麼埋伏,能將白昊齊擊傷,必然有強敵應援,現在可能就是故意激自己等人出去,好殺一個措手不及。   白奉甲深吸一口氣,平息下心中怒氣,對於白昊齊也更是佩服,雖然此刻他正在運功療傷,但五毒的話他必然是一句也落不下,即便如此居然還能保持古井不波,安然療傷,放在一般人身上,恐怕此刻已經是破功吐血,不死也落得個半殘。   而五毒估摸著也有這個打算,就是讓白昊齊在其中不能安心療傷,耗也能耗死他。   窗外的五毒還要再罵,卻聽一個陰沉的聲音自樓頂響起,「小子,我勸你儘快閉嘴吧。」   白奉甲悚然一驚,又是一個武學高手,自己現在功力大進,也沒有察覺到此人是什麼時候出現在樓頂之上的,但聽這個話音,應該對五毒並不是特別滿意,希望是友非敵才好。   來人的出現,顯然也鎮住了五毒,能夠如鬼魅一般出現在自己等人眼前,功力顯然在自己等人之上,五毒哪怕心中再怨恨白昊齊,此刻也不敢再作什麼囂張之舉。   「不知先生是何人?來此有何見教。」五毒臉色急轉,朝著來人行了一禮,和聲問道。   恐怕任誰也想不到,正是此人剛才還在此地毫無顧忌地狂罵。   來人顯然也沒有想到五毒的臉色居然變換這麼快,但白奉甲心中卻是知道,這五毒在間中為奴十餘年,心靈的扭曲程度恐怕非一般人所能想見,畢竟像溫千羽這般的人實在算是少數。   來人陰惻惻地笑了笑,「小子不要管老夫來自哪裡,只是勸你積點口德,逝者為大,已經入土為安的人,我們這些後人又何必驚擾他們的安寧。」   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五毒自然沒有反嘴的餘地,只得口中嘟囔兩句,陰狠地看了來人一眼,順勢低下頭去恭聲應是。   屋內的白奉甲卻是輕輕鬆了一口氣,從來人話語來看,估計不會插手今日之爭,有可能只是路過之人。   只是這白城,愈發的詭異了,本來以為自己此次功力大進,出山之後能夠有所作為,但沒想到一個個高手居然仿若不要錢一般,尤如雨後春筍,全部都出現在白城這個小小的彈丸之地中,不得不說也是一件奇事。   正在白奉甲沉思之間,卻聽外面傳來一身慘叫,聽聲音卻是五毒的,只聽樓上之人又道,「年輕人就愛心口不一,老夫可不喜歡。」   顯然是屋頂之人出手小小地教訓了五毒一下,而老者話音剛落,身影猶如一片落葉,快速飄飛到底下的縣尹府中,徹底消失不見,看著情形乃是縣尹府中人。   白奉甲收回震驚的目光,五毒也算一方巨擘,一聲毒功出神入化,居然沒能在那老者手下走過一招,現在正抱著一條胳膊畏懼地看著老者消失的方向,面上早已失去了剛才猖狂的模樣。   一旁的雪影同樣一臉震驚,剛才出現之人顯然是縣尹府中的人,準確來說應該是吳家的人,也難怪不喜五毒提及白啟,畢竟都是一個祖宗,而五毒不知這一點,不知不覺之間犯了忌諱,所以來人方才出手教訓一番。   但自己作為風雨間在白城的情報大總管,居然吳家什麼時候隱藏了這等高手也不知曉,本來以為狂獅和浮雲手已經極為難纏,哪想又出來這樣一人,眼前的吳家越發的深不可測。   二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臉上讀出了擔憂,正在這時,卻聽身後傳來聲音道,「此人便是吳家暗衛的首領,吳大,也是吳家當代的傳功長老。」   二人聞言一喜,轉過頭去,卻見白昊齊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收起運功姿勢,面色較之剛才已經好了不少。   還沒等兩人高興起來,卻見白昊齊又驀然吐出一口鮮血。 第一百五十二章背叛   白奉甲二人又是一驚,連忙上前查看,卻見白昊齊伸手將二人攔住,緩緩擦掉嘴邊的血跡,輕哼一聲道,「一輩子玩鷹,到頭來還被鷹啄了眼。」   白奉甲聽出白昊齊話中有話,見其情形好了一些,連忙追問道,「二當家的,到底誰將你傷成這樣?」   白昊齊轉頭看向白奉甲,突然笑了起來,白奉甲被他看得莫名其妙,一時之間有些不知所措。   卻聽白昊齊止住笑聲,沉聲道,「自然是鳳三那個雜碎!」   白奉甲與雪影對視一眼,滿臉都是震驚,沒想到居然是鳳三,雖然有些難以置信,但白昊齊能當面說出這話來,自然不會有假。   再說間中早有傳聞三當家的對於風雨間不滿,頗有反意,現在真的背叛風雨間,對於二人來說倒也沒有那麼大衝擊。   不過白奉甲還是試探著問道,「不是說三當家的......鳳三早有反意麼,二當家的你應該早有防備才是。」   白昊齊一窒,搖搖頭輕嘆一聲道,「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雖然當年鳳三曾經跟大哥提起過,想要離開風雨間,但後面不知道大哥與他達成了什麼協議,最後鳳三同意繼續留在間內,我這些時日雖然有所提防,但沒想到居然是五毒這個腌臢貨先動了手,我一時失察,被他們二人聯合外人所害。」   聽白昊齊這麼一說,白奉甲與雪影都是聰明之人,也大概猜想到了過程經歷,只是對於白奉甲而言,更大的衝擊還是在白昊齊的話語之中,尤其是聽聞其在白城時日已然不短,而且鳳三顯然也不是突然來此,看來自己當日真是天真自負,沒有深入想想溫千羽話中之意,白白當了一回靶子。   但現在也不是追究這些問題的時候,關鍵還在於如何離開此地,畢竟外面眾人還在那裡虎視眈眈,而且剛才離去的老者聽白昊齊所言,乃是吳家暗衛的首領,白昊齊知曉他的身份,那麼他是否知曉白昊齊的身份呢?   以吳家對於風雨間的敵視,恐怕並不會真的如剛才那般雲淡風輕,如果真有機會將風雨間的二當家留在這裡,恐怕吳家也願意付出相應的代價。   最為關鍵的是,白昊齊倉促之中,無奈只能來到醉香樓暫避,樓下就是縣尹府,也不知道其中有多少隻眼睛盯著這裡,如果一會兒雪影真的隨著自己與白昊齊行動,恐怕第二天縣尹府便會以窩藏欽犯的罪名將醉香樓打落塵埃。   所以眼前的局面對於自己等人是絕對的不利,而且單純以自己與白昊齊二人之力,對付外面之人,尤其是現在極有可能潛藏在暗處的鳳三,恐怕並非那麼容易,畢竟曾經名震江湖的千手閻羅絕非浪得虛名。   白昊齊仿佛看出了白奉甲的擔憂,沉聲道,「無礙,我雖然受傷了,但鳳三受的傷比我更重,而且屋外二人都被我打傷了,一時之間倒也沒有那麼棘手,一會只需要你敵住五毒,再幫我牽制住一人,脫身想來問題不大。」頓了頓,仿佛是在考慮是否向白奉甲亮出自己所有的底牌,想了想還是接著道,「我路上已經給小溫他們發出了訊息,估計再過一陣,風三他們便會趕來此地,到時候就不是鳳三殺我,而是我要替間內掃除叛逆了。」   看著白昊齊臉上泛起的戾色,白奉甲有些難以相信眼前之人便是之前在風雨間中頗受歡迎的溫文爾雅的二當家,心中暗嘆,恐怕人被逼到絕路,都會如此吧。   只是心中不免有些疑惑,這白昊齊向溫千羽等人發訊息,難道鳳三就不知道嗎?又或者說,這本就是白昊齊防備鳳三的一個方面,如果真是如此,那恐怕眼前以溫文爾雅著稱的二當家,並非表面那麼簡單。   白昊齊吐出一口氣,緩緩站起身來,面上湧起一股血色,又被他強行運功壓了下去,嚇得一旁雪影連忙扶住,又被他揮手阻止。   二人見白昊齊閉眼運氣,臉上重新恢復以往神色,似乎身上所有的傷勢都不存在一般,但步伐依然緩了許多,慢慢走到窗前,打開窗戶看向沉默地站在屋簷上的五毒等人。   「鳳三,看到你蓄謀已久的局就要見分曉了,你真的願意躲在暗處,不出來欣賞一二嗎?」白昊齊隔窗打量了五毒等人一番,沉聲運氣,冷哼道,一句話說得倒是中氣十足,把窗外的五毒等人倒嚇得不輕,如果白昊齊真的只是受了輕傷,現在好得七七八八了,恐怕自己等人站在這裡,真的就是送死了。   五毒三人面上不由得湧起濃濃懼意,尤其是蒼玄二老,本來以為自己縱橫江湖多年,連險惡的中原武林都能死裡逃生,沒想到在這小小的白城居然是連番遇挫,今日眼前之人在圍攻之中絕地反擊,居然還能將自己兄弟二人打得幾近重傷,讓二人如何不驚。   正當三人起了退縮之意時,卻見一個矮胖之人驀然從樓下縱身而上,直接落到三人身前,倒是立馬將蒼玄二老的心安了下來。   自己二人原本將白昊齊引出醉香樓後,開始還想直接將其抹殺,但見其速度驚人,自己二人原本就以速度見長,居然絲毫沒能將其甩下,一時之間連忙收了輕視之心,將白昊齊引到城西,因為擔心帖木兒貿然行事,在雪影手底下受辱,正想要繞路折回之時,卻被白昊齊剛好攔住,自然少不了一場惡戰。   兩兄弟開始勉強還可以與白昊齊戰成個平手,只是哪裡料到這人居然還有留手,正打得熱鬧,便見兩個胖子出現在戰團一側,後來方知正是五毒與鳳三二人。   初聽鳳三叫白昊齊二哥,兩兄弟嚇得肝膽欲裂,連忙收手退到一旁,深怕受了圍攻,暗暗警惕之間,卻見對方三人粗略分說了幾句,此刻身旁的五毒便驀然灑出一把毒粉,又見鳳三突然出手,朝白昊齊攻去,但白昊齊也不是簡單人物,被突然襲擊居然還有還手餘地,二人戰成一團,一陣激鬥之後居然是眼前的矮胖之人首先受傷。   二人見對方打得熱鬧,正想悄無聲息地離開,卻聽那鳳三大叫道,「蒼玄二老,我們是吳大人手下之人,還不快快相助。」   蒼玄二老自然知曉帖木兒與吳法言結盟之事,雖然心中還有些懷疑,但見二人並非是做戲,也犯不著做戲,咬咬牙加入戰團,卻沒想到依然沒能留下白昊齊。   不過好在有鳳三在,自己等人雖然受了一些傷,但好歹是把命保住了。   按照鳳三原本的安排,鳳三先在樓下埋伏,與他同行的,自然還有閆雲山等人,自己三人先到樓上誘敵出來,但沒想到自己等人對白昊齊的傷勢估計有誤,現在哪裡還有開始之時倉皇逃命的神色,簡直就跟無事之人一般,不過好歹有鳳三在。   鳳三淡然一笑,沒想到笑卻牽動了傷勢,不由自主地輕咳一聲,顯然剛才的雲淡風輕多多少少也有幾分做戲的成分,抬頭看見白昊齊嘴角戲謔的表情,鳳三輕哼一聲,「白昊齊,你又何必死要面子活受罪,恐怕你現在也並不好受吧。」   白昊齊依然是一幅淡然的模樣,「你可以試試看。」   鳳三一窒,從來沒有想到這白昊齊也有無賴的一面,只得冷哼一聲不敢妄動,一則白昊齊實力實在驚人,如果不是今日陷入絕地,恐怕白昊齊都不會顯露自身真實實力。另一方面,醉香樓作為風雨間在白城最大的諜報基地,其中要說沒有點暗器機關,打死鳳三都不相信,畢竟風雨間有一項成名絕技就是機關學,可惜自己是半路出家,對於此道一竅不通,而鳳舞這個臭婊子,在風雨間中潛伏多年,始終沒能從雪影口中套出最關鍵的機關所在,不由得讓鳳三心生忌憚。   「這位先生,底下就是縣尹府,要不要我兄弟二人去找小少爺調一隊兵,直接強攻進去?」蒼玄二老看著鳳三吃癟的神情,一時之間有些著急,畢竟回來到現在還沒有看到帖木兒,也不知道帖木兒此刻身在何處,如果是被雪影所制,恐怕眼前的局面將會更加複雜。   原本是好意的詢問,卻不想招來的卻是鳳三陰狠的一笑,顯然是在告訴蒼玄二老,如若二人真準備調兵,恐怕自己會先對他們不客氣。   蒼玄二老略感無語,但他們那裡知曉鳳三的打算。   鳳三費盡心思,將自己的徒弟加情人派入醉香樓之中,除了關注風雨間在白城之中的部署之外,更重要的是想通過鳳舞全盤將醉香樓接管過來,這些可是自己以後向吳家談條件的關鍵所在,也是自己以後獨霸一方的秘密,又如何能夠讓其他人分一杯羹去?   不過這麼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鳳三正苦苦思索應對之策,如何在儘可能保住醉香樓的同時誅殺白昊齊,卻見遠處街巷之中驀然升騰起一團煙花。   這煙花與平日裡百姓家中逢年過節所放的煙花只是略有不同,恐怕平常之人見了,也只會認為是哪家大戶人家在放煙花,畢竟現在年關將至,煙花爆竹實乃平常之事,但對於白昊齊等人來說,卻是代表著許多。   鳳三自然也明白此刻放出的煙花代表著什麼,只見其滿臉恨意地看著窗內的白昊齊,陰狠地罵道,「白昊齊,去你祖宗,你們兄弟都是卑鄙無恥之人!」   而白昊齊哪裡管得了此刻鳳三的喝罵,厲笑著轉頭看向白奉甲,低聲冷喝道,「動手!」 第一百五十三章冥靈決再現   話音剛落,白昊齊已經縱身撲了出去,他的目標自然只有一個,自然就是鳳三。   白奉甲咬咬牙,轉頭看了一眼樓中的雪影,緊跟著白昊齊一躍而出。   刀光驟現!   宛如一條匹連自天而降,向著五毒直劈而去!   五毒與白奉甲並不算陌生,甚至於二者之間還有一段師徒緣分。   五毒雖然是風雨間中的一朵奇葩,但一身毒功著實了得,作為一名合格的諜子,哪怕不會用毒,至少也需要知道如何避開敵人用毒,所以五毒自然而然便成了一代代年輕人的毒術教頭,而這其中,自然就包括白奉甲。   只不過由於風雨間中特殊的教授體系,所以這種所謂的師父教授徒弟,並沒有明確的師徒名分,更沒有武林之中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的說法,二者之間只是一個教,一個學,情分甚是淡薄。   更何況現在五毒已經站在了風雨間的對立面,於情於理來說,白奉甲都沒有留手的可能。   五毒自然認識這個自己曾經教授過的年輕人,畢竟作為這一代奉字科的頭名,在風雨間中風頭一時無兩,哪怕教授之時沒有留意,事後也多多少少有所耳聞。   五毒看著白奉甲朝著自己撲來,絲毫沒有驚慌的神色,反而譏笑道,「白昊齊,原來你的底氣就是這個啊,一個乳臭未乾的黃毛小子,就能幫著你翻盤嗎?」   五毒雖然嘴上譏諷,手下動作卻是絲毫不慢,抬手之間,只見一條條鐵背蜈蚣猶如飛雨一般被他快速打出,大張著獠牙朝著白奉甲撲咬而去。   白奉甲心頭一沉,對於五毒的認識,依然停留在課堂之上這人展現出來的一身出神入化的毒功,尤其是他所豢養的一條條毒蟲,更是讓他們一幫年輕人驚懼不已。   以往還只是課堂教學,現在卻是直面這些毒蟲,而且還是生死之搏,白奉甲未戰已經失了三分銳氣。   心中如此想,手中的刀勢不由自主地慢了兩分,眨眼之間一條條毒蟲已經撲到白奉甲身前,根本不給他靠近五毒的機會。   白奉甲心中無奈,知道已經失了先機,只得回刀身前,勉強將一條條毒蟲擊退。   不過他最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蒼玄二老雖然受鳳三之邀,來到此地協助捉拿要犯,但五毒一身毒功實在驚人,任由任何人恐怕也不會願意跟他一起對敵,深怕遭受池魚之災,此刻倒是沒有插手的想法,讓白奉甲的壓力少了些許。   「好小子,幾年不見,功力倒是見長啊,不過想要殺你爺爺,靠這點三腳貓功夫,可還拿不出手!」五毒手上不停,嘴上更是叫罵不止,一條條毒蟲隱沒在樓簷黑暗之中,不時從各個角落竄出來朝白奉甲撲咬而去,一時之間讓白奉甲有些手忙腳亂。   看著白奉甲在外處處受挫,隱在窗後的雪影更是心焦不已,想要出去幫忙卻又顧忌此刻形勢,恐怕現在縣尹府中不知有多少眼睛盯著自己,哪怕不為自己著想,雪影也得考慮樓中一乾姐妹的生死。   正在著急間,卻見小雪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雪影身後,手中提著的,正是剛才雪影剛才尚未喝完的白水燒。   「姐姐。」小雪一聲輕喚,倒是把看得入神的雪影驚了一跳。   「姐姐,用酒!」小雪顧不上解釋什麼,連忙遞上手中的酒壺。   雪影眼睛一亮,果真是關心則亂,一時之間居然連最簡單的辦法都忘了。   顧不上誇讚小雪,接過其手中的酒壺便朝窗外的簷上扔去。   只聽一聲聲哐當聲響,一個遞,一個扔,很快便扔出去七八壇白水燒。   白水燒本就是烈酒,正是克製毒蟲的良方。   白奉甲聞著空氣中濃鬱的酒味,從第一壇酒扔出來時,他便很快明白過來雪影的打算,心中大喜,趁著毒蟲退避的功夫,刀勢不由得一揚,勢頭更迅猛了幾分。   白奉甲佔了便宜,五毒自然便是吃虧的一方,口中不由得大罵,「哪個臭婊子躲在暗地裡偷摸使壞,等爺爺騰出手來,一定讓你嘗嘗百蟲噬身的滋味。」   這句話雪影倒是不在意,白奉甲心中更是大怒,盛怒間哪裡還有剛才畏首畏尾的態勢,猛然運轉內力,手下已經使出了狂刀招式,只見刀氣縱橫,腳下青瓦居然應聲而裂,朝著四周激射而去。   蒼玄二老原本在一旁還有些無所事事,誰曾想眼前的毛頭小子居然突然之間仿若功力大漲一般,腳下青瓦朝著二人激射而來,二人沒遭五毒的毒災,倒是先吃了白奉甲的一記暗虧。   但二人本就是武力高絕之人,雖然被白昊齊反扑打成了重傷,但手上功力依然不弱。   只見蒼鷹面色冷峻,一揮衣袖,將來襲的青瓦拍出,眼神直盯著眼前激戰的白奉甲與五毒二人。   但讓蒼鷹沒有想到的是,雖然碎瓦被自己擊飛,但並沒有自己想像的那般簡單,反而感覺身上衣袖一頓,居然有種頗為吃力的感覺。   蒼鷹面色一變,心中暗叫一聲不好,不待招呼自己兄弟,連忙縱身便朝白奉甲撲去。   身在一旁的蒼鷹都能感知到白奉甲這一刀的恐怖,更何況身處白奉甲刀勢籠罩範圍之內的五毒呢?   「我操你祖宗!」五毒一時之間肝膽欲裂,他本就是個怕死之人,最擅長的事情便是明哲保身,從來沒有如此接近過死亡。   在這一瞬間,他幾乎可以清晰感覺到自己脖頸上的涼意,仿佛這刀已經砍到了自己脖子上一般。   不過五毒能夠稱霸一方,一身毒功都能夠得到白昊君的賞識,自然也非浪得虛名,更何況現在乃是掙命之時。   只見其眼眶崩裂,順著眼角流下幾滴血淚來,猛然吸了一口氣,身上所穿外袍居然順勢漲大,幾乎是將本就身形矮胖的五毒包裹的嚴嚴實實。   白奉甲眼睛一縮,深怕五毒又有什麼毒計,但現在收刀已然來不及,更何況餘光所見,蒼鷹二人已經接連朝著自己撲來,如果不能迅速解決五毒,恐怕自己的形勢會急轉直下,不由得心頭大急。   所有的事情都只在瞬息之間。   刀光已經逼近五毒頭頂,甚至於五毒都可以清晰地感覺到雪寂刀刃散發的寒光。   猛然咬破舌尖,朝著白奉甲吐出一口血水,身上五彩斑斕的外袍砰然碎裂,仿若化成一隻只蝴蝶朝著血水的方向飛去。   蝴蝶雖然好看,但眼前的蝴蝶卻是能夠要命的。   外袍的後面,赫然是一條條蜈蚣、雪蠶之類的毒蟲。   不過與剛才相比,現在的毒蟲身形比之之前已經脹大了不知幾倍計數,顯然是剛才五毒情急之下,逼出自身精血,直接將這些毒蟲催大,威力自然也非初始可比。   卻見毒蟲順著五毒血水指引,居然也形成了一把刀的形狀,朝著白奉甲劈開,只是這把刀看著便讓人不由得毛骨悚然。   刀與刀相遇,自然有一方會敗。   如若剛一交手,五毒便使出這一招的話,敗的絕對是白奉甲無疑。   可惜白奉甲初始刀勢受抑,現在刀勢已成,更何況狂刀本就是一往無前的本性,一條條毒蟲在冰冷的刀光之中,居然順勢消解,只是稍稍阻礙了幾分罷了。   不過五毒要的便是這幾分,顧不上喘息,身形已經朝著縣尹府飛快退去。   原本準備衝上去救五毒的蒼玄二老倒是叫苦不迭,剛才見五毒使出搏命一招,顯然是他的保命絕學,還寄希望於三人合擊,能夠將白奉甲這個年輕後生當場斬殺,順勢將五毒救下來。   但誰曾想二人剛剛靠近白奉甲,五毒便已經溜之大吉,白白坑害了前來營救的二人。   白奉甲心中微嘆,五毒這廝的確狡詐,原本搏命的招式,不過是為了逃命做準備,居然還真的讓他逃了出去。   不過對於白奉甲而言,成功逼退五毒,帶給他的,不單是對敵的勝利,更在於對自己的信心。   原本從寶庫之中出來,成功逼退淨清和尚,白奉甲還懷疑自己有幾分運氣成分,現在居然順利逼退,甚至差一分就能夠直接斬殺五毒,更讓他信心大漲。   看著一側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的蒼玄二老,白奉甲微微一笑,斜持雪寂,淡然地看著二人。   「小兄弟不要誤會,我兄弟二人對你並無惡意。」蒼鷹見正主都已經跑了,自己二人衝鋒陷陣也不知道便宜了誰,不由得起了退意。   卻不想白奉甲此刻信心倍增,也有意思試試自己功力到底增長如何,尤其是修習冥靈決之後,這些時日哪怕不專門修煉,也能夠感覺到自己內力見長。   只聽白奉甲冷哼一聲,「這裡豈是你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   話音剛落,提刀便朝著蒼玄二老攻去。   蒼鷹見白奉甲不聽言語,直接便要動手,心頭不由得火起,冷哼一聲,「當真以為我兄弟二人怕了你不成!」   說完二人攜手,運轉水火交感,如同一人迎著白奉甲而去。   白奉甲自然也知道眼前二人非五毒所能相比,心頭不再猶豫,直接運轉冥靈決,只覺體內經脈驟然擴大,一股迅猛無匹的內力朝著右臂奔湧而來,匯聚在雪寂刀身之上,猶如蒙上了一層寒霜,直接朝著蒼玄二老斬去。   消失了一百餘年的冥靈決,今日再次現世! 第一百五十四章暗箭   冥靈決到底威力如何,恐怕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人知道了。   甚至於即便是白昊齊,對於冥靈決的認知也僅僅是停留在間內秘典的記載之中,所以當白奉甲劈出那一刀時,也僅僅是讓白昊齊微微側目罷了,並沒有引起太多的注意,畢竟眼前的鳳三絕對是一個極其難纏的對手。   但對於蒼玄二老而言,此刻的白奉甲堪稱恐怖。   隨著寒霜裹滿雪寂全身,一股自骨子裡透出來的寒意幾乎要將蒼玄二老死死凍在原地。   「這是什麼刀法!」蒼鷹大驚失色,失聲問道。   白奉甲自然將二人面色變化看在眼裡,心中不由得大定,對於手中的刀也更有底氣。   「殺人的刀法!」白奉甲冷喝一聲,手腕微動,雪寂順勢朝著蒼玄二老劈去。   好在蒼玄二老也並非庸手,此刻一見白奉甲下了死手,如果現在還想著留手的話,可能等到帖木兒到來,就該是給自己兄弟二人收屍了。   「二弟,用全力!」蒼鷹面色鐵青,也不轉頭,死盯著前方劈下的刀勢冷喝道。   二人心意相通,如何不明白此刻彼此之間的心思,只見二人口中同時溢出一絲鮮血,顯然是強行運轉功法,將之前白昊齊留下的傷勢又牽動了。   但蒼玄二老哪裡顧得上那麼多,一左一右攜著手,仿佛鏡像一般,另一隻手分別比劃一個法訣,二人原本便站在屋簷外沿,此刻雖然靠近了白奉甲些許,但腳下瓦當並不牢靠,二人功力外放,將身後的一片瓦當震得鐺鐺作響,身前雙手解印,合力向著白奉甲擊去。   白奉甲面色微變,之前雖然蒼玄二老已然受傷,但他也知曉二人實力不容小覷,心裡已經加了幾分小心,現在二人剛一出手,便知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遠非剛才的五毒可以相比。   一刀劈下,直接劈在蒼玄二老掌印之上,卻見一聲巨響,蒼玄二老只感覺一陣狂風吹過,面上鬚髮隨風亂飛,居然生生將二人逼退了一步。   蒼鷹心頭大震,並不是因為白奉甲將自己逼退而震驚,而在於自己兄弟二人在白奉甲這個年紀,遠遠達不到這個實力,即便是自己二人已經受傷,但對方的實力已經堪稱恐怖,現在尚且還好,假以時日,自己兄弟二人絕對不是對手。   「大哥,怎麼辦!」蒼鷹愣神之間,身旁的玄冥卻已然有了退意,畢竟自己二人本來便是被拉來打邊圍的,現在下場動起手來,無論是輸是贏,事後對於帖木兒都不太好交代,更何況現在帖木兒還沒有現身。   蒼鷹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示意玄冥不能露了痕跡,「眼前這個小子有幾分古怪,如果我們貿然退了,恐怕被他刀勢所攝,到時候反而麻煩。」   玄冥本也是久經戰陣之人,如何不知道自己大哥說得對,心中哪怕有萬分不願,現在也只得硬著頭皮先扛過去再說。   蒼玄二老心中打鼓,對面的白奉甲自然也不好受,剛才隔空與二人硬對了一招,不由得虎口微麻,胸口更是微微一甜,顯然也吃了個暗虧,不由得感嘆這功力還是需要苦修,自己雖然得了冥靈決相助,更有枯榮洞這個修煉寶地支撐,但畢竟修習時間尚短,哪裡比得上堪稱江湖老怪物一級的蒼玄二老多年苦修。   勤能補拙,無論在任何地方都是極為適用的道理,即便是江湖廝殺亦是如此。   武林英雄人才輩出,但又有幾個天才是能夠不憑努力和積累便能稱雄一方的呢?   不過年輕人有年輕人的好處,即便是剛才吃了暗虧,但白奉甲並沒有退怯的意思,不論自己的成敗身死,身後便是雪影的所在,單是這一點,他便不能退,也不會退。   斜持雪寂,白奉甲面色冷峻,體內冥靈決運轉不停,刀面之上的寒霜更是越積越厚,哪怕是在積雪掩映之下,也可以看到寒霜層積的速度之迅猛。   哪怕是停歇之間,雙方的視線也從來沒有偏斜一分,居然生生生出了一種棋逢對手的感覺。   卻聽一聲脆響,白奉甲腳下一片青瓦應聲裂成四片,整個人借勢一躍而起,朝著蒼玄二老直撲而去。   蒼玄二老眼見白奉甲撲來,心中大驚,沒想到眼前的年輕人如此難纏,自己二人沒有主動攻去,自己倒先搶了先手。   兄弟二人齊哼一聲,「豎子敢爾!」便見二人攜手並進,猶如一個連體人一般,左右手齊齊攻出,迎上了凌空撲來的白奉甲。   刀與肉誰硬?   答案自然不言而喻。   但對於此刻的白奉甲來說,他的刀還有所欠缺,至少劈不開蒼玄二老的一雙肉掌,在水火交感的運轉之下,眼前的一雙肉掌居然變得比鋼鐵還要堅硬幾分,一刀一掌交錯之間,還能聽到仿若金石碰擊之聲。   只是蒼玄二老有苦自知,水火交感雖然奇異,但畢竟依靠的便是一個平衡之勢,現在偏偏遇上的,是冰寒無比的雪寂,白奉甲砍在二人身上的每一刀,都仿若刺入二人骨子裡一般,功法之上已經天然失了優勢。   白奉甲越打信心越足,首次交手,自己因為內力不足,先吃了一個暗虧,但現在越打下去感覺自己已然能夠穩穩噹噹的與二人交手,不正好滿足了自己想要看看自己功力深厚的打算麼?   手中的雪寂越來越快,自然而然地進入合意狀態,人刀相連,白奉甲仿若變成了自己手中的刀,能夠清晰地感知到雪寂的每一點意向,對於原本因為功力不夠導致使用狂刀的疏漏,現在已然是歷歷在目,心念微動,雪寂仿若有意識一般,自動將這些疏漏的地方彌補圓滿。   對面的蒼玄二老卻是越來越心驚,雖然白奉甲並沒有流露出很深的殺意,反而像是將自己二人當做了練刀的對象,而且顯而易見地可以感知到白奉甲招式變得越來越圓滿和流暢,之前還可以借著刀勢轉換的間隙進行反攻,現在連反攻的機會都越來越少了。   玄冥心中大亂,雖然努力對敵,眼神卻是在不住地掃向蒼鷹。   蒼鷹又如何不知道自己兄弟的想法,心中也知道如果再這麼打下去,自己兄弟二人雖然能夠保住不死,但傷上加傷肯定是避免不了的。   心頭如此想,大雪的天氣,額頭已經開始見汗,面色更是變得煞白。   越到最後,玄冥只感覺自身處境越來越窘迫,甚至連活動的空間都在不斷縮小,自己兄弟二人周邊已然被對方的一把刀籠罩得嚴嚴實實,而對面的傻小子也不知道在想什麼,面上一絲表情也無,只是眼神亮得嚇人,手中的刀一刀快過一刀,逼得蒼玄二老已經開始應付不及了。   「我們退吧大哥!」玄冥再也忍不住,大聲叫道。   對面的白奉甲仿佛被玄冥的喊聲幹擾了一般,刀勢居然微微停滯了些許。   蒼鷹心頭微動,一直沒有出手,等的便是這一刻。   也顧不上告知自己兄弟,撒開牽著玄冥的右手,整個人猶如一把劍一般,順著白奉甲刀勢停頓的空檔朝著白奉甲飛速刺去。   白奉甲畢竟年輕,雖然在枯榮洞中機遇神奇,偶然領悟到了鐵浮屠所說的合意之境,但畢竟戰陣經歷不夠,剛才好不容易在對戰之中進入合意之境,但還是心志不堅,被玄冥一聲大喊所擾,現在反倒是讓自己陷入了困境之中。   微微愣神之間,蒼鷹已經徹底逼近了自己。   但白奉甲經過剛才一戰,心中信心大漲,對於雪寂的運用更是熟稔無比,腳下微微一點,身形朝著屋簷上一躺,刀口順勢向上一挑,看樣子是要將蒼鷹活活劈開的模樣。   蒼鷹心中也是大驚,自然沒有料到白奉甲反應如此迅捷,手中的刀更是如若臂使,仿佛絲毫沒有受到剛才刀勢困頓帶來的影響,現在反而自己是成了處於劣勢的一個。   即便蒼鷹以輕功見長,但他自己也知道,如果真的讓白奉甲這一刀劈實了,哪怕自己還能留下一條命,但肯定要在這裡留下點什麼東西。   絕對不能死在這裡,這是蒼鷹的信念,因為他知道,如果自己死了,恐怕自己的弟弟並不能比自己活得長多久。   哪怕自己兄弟二人頗受帖木兒看重,但他看中的是自己二人的實力,如果沒了這份依仗,恐怕自己兄弟二人早就被將軍府中的一幫人等生吞活剝了,至少不會比張秀全等人的待遇好多少,蒙漢之別,並非只是說說而已。   好一個蒼鷹,眼見白奉甲猛然變招,都沒有等到身後的玄冥喊出小心二字,猛然在空中生生翻騰了一周,直接將自己的身體避開了向上斜挑的雪寂。   玄冥見自己大哥勉強脫離了危險,剛要鬆一口氣,只聽蒼鷹大喊一聲,「二弟快走!」自己身體依然帶著慣性向側方翻滾而去。   但這並沒有結束。   在白奉甲也以為蒼鷹將要退走之時,隨著蒼鷹騰空翻滾遠去,二人四目相對之時,卻見蒼鷹嘴角扯出一絲冷笑,右拳輕輕一握,便見一隻漆黑的小箭自蒼鷹袖中飛出,朝著白奉甲面門射去。 第一百五十五章理智與衝動   白奉甲面色劇變,無論如何也想像不到蒼鷹居然會使出如此下作的手段。   但不知道蒼玄二老過往的人,是很難想像到這些所謂的下作手段對於他們的重要意義。   或者可以說,沒有這些下作的手段,蒼玄二人早已不知道埋屍於江湖的某一個陰暗角落,甚至於還會被千百人在他們的枯墳上唾棄不已。   正如當下白奉甲所面對的袖中箭一般,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救了蒼鷹的命。   他的命保住了,那他對手的呢?   反正按照玄冥的記憶來說,能從蒼鷹這一手下掙脫性命的人,可謂是少之又少,哪怕不死,也會有所損傷。   但白奉甲畢竟不是一般的人,他更年輕。   年輕意味著很多東西,比如他的反應速度,比如他的直覺感知。   當蒼鷹眼神之中流露出來的嘲諷被他清晰地捕捉之後,白奉甲心中暗道一聲不好,雪寂第一時間回到身前,雖然只有一刀,但白奉甲選擇了最保險的招式。   防守,才是決定生死的關鍵所在。   現在白奉甲就是在防,剩下的,便是看到底是蒼鷹的暗箭厲害,還是白奉甲的意識更勝一籌。   除了激鬥正酣的白昊齊與鳳三二人之外,所有的人都在關注著白奉甲與蒼鷹的對決。   這個所有包括很多的人,比如樓內的雪影和小雪,比如樓下的帖木兒和吳法言,甚至還包括已經遠遠躲開的五毒,以及還隱藏在暗處的溫千羽和閆雲山等人。   此刻的醉香樓,早已經成為白城各方勢力關注的焦點,隱隱之間牽動著白城的局勢發展。   這是所有人都可以預料到的事情,畢竟此刻便有兩大,不,準確的說是一批高手在白城的制高點激戰,雖然很多人並不知道他們是誰,但絲毫不妨礙許多人看熱鬧的心情。   但帖木兒等人自然不是來看熱鬧的。   帖木兒其實早已經隱藏在縣尹府院落的屋簷陰影之中,認真地觀察著樓上的一舉一動,不為其他,因為雪影還在上面。   甚至於白昊齊破窗而入的那一瞬間,都在他的視線注視之下,伺候鳳三以及蒼玄等人的出現自然不在話下。   而蒼玄二老居然不知什麼時候與一個外人交接在了一起,這一點頗為出乎帖木兒的預料,畢竟蒼玄二人身份特殊,本就屬於影隨。   吳法言的出現解答了他所有的疑惑,甚至於當吳大出現在醉香樓頂之時,也是吳法言主動第一時間幫助他揭露了他的身份。   現在,吳家的暗衛徹底暴露在了帖木兒的目光注視之下。   但無論是他,還是吳法言,都沒有絲毫覺得不對的地方,反而感覺應該是理所當然一般。   帖木兒自然知道是為什麼,不單單是自己二人已然結盟,更為重要的是,自己即將要去兀魯爾哈軍中擔任監軍一職,如何既滿足吳法言的意願,派出一定數量的軍力相助,又可以儘可能阻止兀魯爾哈全軍遷移白城,監軍在其中所起到的作用可想而知。   帖木兒並沒有因為吳法言有自己的打算而感到不適,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更何況心中抱負不小的吳法言呢?   況且他自身也有所打算,皇帝調自己去擔任監軍一事雖然頗為出乎他的意料,但也不算是一記無理手,反而更加體現了新鈔推行一事皇帝對於他的看中與欣賞,而這其中雖然有自己的審時度勢和大力推動,但他知曉,吳法言在其中所起到的作用並沒有表面那麼簡單,甚至於他的每一步動作都幾近於完美地踩在了關鍵點上,其中可能是一次面對軍方的示弱,也有可能是面對吳清源的偽裝自己,在暗地裡調動城中支持自己的富戶,甚至於隱藏於白城陰影之下的金錢幫下了許多功夫,而這些人無一例外都極其信任吳法言,即便是犧牲自己暫時的利益也好不惋惜,可見吳法言暗地裡影響力之大。   所以吳法言毫無疑問是一個極好的合作夥伴,尤其是正是達成同盟協議之後,二人的幾次長談,讓帖木兒對於眼前這個貌似不得志的紙面縣尹有了更深的認識,原本按照二人計劃,在平息流民之事後,最緊要的事情便是助吳法言取得吳家的控制權,二人互相鼎力支持,以白城,以西北道為基石,開創一片屬於自己兩個年輕人的一番事業。   但現在皇帝的調令雖然讓這個協議出現了波折,但大的方向並沒有絲毫的變化,所以吳法言用自己的姿態無聲地向帖木兒表明了自己的態度,而帖木兒自然是滿意得不能再滿意了。   現在的他,無比期待吳法言掌握吳家實權的那天,一想到神秘的吳家居然能夠在自己面前揭露多年的面紗,想想都讓帖木兒感到興奮,而這個面紗後面所代表的實力,更讓帖木兒心動。   單從吳大的一次出手而言,已經徹底讓蒼玄二老在帖木兒心中的地位打了極大的折扣。   鳳三則是今天帖木兒最大的驚喜,哪怕吳法言已經介紹了與鳳三對戰之人便是風雨間的二當家,雖然知曉鳳三相當於是背叛了風雨間,但絲毫沒有影響帖木兒對於鳳三的觀感,對於他和吳法言而言,鳳三的棄暗投明更讓人心動。   邦察等人早已經在一旁侯令多時,但帖木兒並沒有讓他們動手的意思。   一則是樓頂的激戰尚未結束,此刻動手還為時尚早,並不足以影響局勢的走向,甚至也不敢確定便能留下白昊齊,更關鍵的是,帖木兒並不想因此而牽連雪影,即便雪影已經是自己與吳法言關注的重點,但今夜足以改變很多的事情。   二則是狼逐衛畢竟不是瞎子,此刻現在周邊有多少人在關注此事,便可能有多少大鱷隱藏其中,此刻還沒有到將水攪渾的時候,帖木兒並不急於一時,否則真要將流民逼急了,與風雨間聯起手來,哪怕自己能讓兀魯爾哈派來再多的軍隊,估計也於事無補,反而是讓已經糜爛的西北局勢更加不堪。   此刻的白城,仿佛除了白奉甲眼前的暗箭和手中的刀以外,任何事情、任何人都已經停止了運動。   他們都在等,等待著樓頂決戰的結果,以及接下來可能影響白城局勢走向的風吹草動。   一切,都因為一個人的出現而改變。   「白大哥小心!」一個無數人都異常熟悉的嗓音自醉香樓的頂層響起,那是來自於雪影的聲音。   隨著聲音出現的,還有雪影的身影。   雖然現在盯著醉香樓的眼睛裡,有很多人都見過雪影,但從未見過會武功的雪影。   而現在,他們中的很多人都在自扇耳光,眼前的雪影,那還是哪個柔弱不堪的醉香樓大老闆?   雪影手中的劍尤其的刺眼,那是一把存在於白城許多老人記憶之中的劍。   劍光如水,劍身如冰,劍名痴心。   這是曾經屬於老鐵的劍,因為老鐵的存在而名動白城。   因為它獨特的名字,更因為劍客的痴情與出劍的無情,就是這樣和諧的融為一體。   而現在,這把劍在雪影手中重現光彩。   因為她的愛,那是對於處於危險境地的白奉甲的愛,這種愛讓人盲目,更讓人嫉妒,比如此刻面色鐵青的帖木兒,正在一個時辰前,自己剛剛得到了她的身體,但奈何一個時辰之後,自己便眼睜睜地看著她的心被另一個男人徹底俘獲。   同樣還以為她的恨,恨蒼鷹的無恥,恨自己實力的低下,更恨這個醜惡的世界。   當然,她可以選擇等待,因為即便此刻,她依然堅信白奉甲可以通過自己的實力避開蒼鷹無恥的一擊,但她不願意等下去了。   所有的一切,都在這一劍之中,大放光華。   劍客的多情,劍的無情,與此刻的雪影都無關。   只是我愛的人正處於危險之中,我需要去救他,僅此而已。   這一劍很快,但蒼鷹的暗箭更快,白奉甲手中的刀更要快上一分。   當雪影的劍遞到蒼鷹面前之時,蒼鷹射出的暗箭正好擊打在白奉甲橫在胸前的雪寂之上。   一聲讓人牙酸的撞擊之聲,擊在了很多人的心上。   下一刻,雪影的劍落在了蒼鷹的身上。   一股血流沖天而起。   等所有人再看,剛才光影交錯的三人只剩下了雪影與白奉甲二人,而蒼鷹,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在屋簷之上,一同消失的,還有玄冥。   蒼鷹看著屋簷之下滿臉鐵青的帖木兒,不顧肩上的傷勢,連忙跪下認錯。   但帖木兒現在哪有心情關注他們,一雙眼睛仿若冒火一般,直盯著屋簷之上的兩人。   一男一女,一刀一劍。   順著帖木兒的視線看過去,正好完美地重合在一起,仿若天生便應該在一起一般,而自己,不過是那可憐又可悲的小丑而已。   但此刻白城的所有人,都沒有心思關心帖木兒的心情如何,更關心現在縣尹府接下來的動作。   可惜的是,無論一個人多麼標榜自己理智,也無法杜絕情緒對於自己所作決定的影響。   「帖木兒大人,您看?」   一直站在一旁註視著樓頂局勢和帖木兒反應的吳法言,朝著帖木兒恭聲問道。   哪怕此刻最為關鍵的戰鬥尚未結束,但雪影出現的瞬間,便已經決定了很多事。   帖木兒緩緩閉上眼睛,右手並掌如刀,自脖頸橫切而過。 第一百五十六章不悔   張秀全雖然很不樂意,但這趟差事依然落在了他的肩上。   帶著自己手下的一幫弟兄,再加上吳法言調撥給自己的一部分城衛軍,倒是湊出了一支五十人的小隊。   抬頭看向樓頂之上依然激鬥不已的兩人,張秀全心如死灰,即便自己帶人進入了醉香樓,真打到了頂樓,又能如何?   難道自己等人還能摻和那一層次的爭鬥麼?   張秀全雖然對自己的實力頗為自信,但他並不傻,面對絕對的實力差距,退避三舍自然是最好的選擇。   不過看著一旁真金不善的目光,張秀全咬咬牙,知道不上是絕對不可能的,否則哪怕不會死在醉香樓,估計也會死在眼前這幫蒙古韃子的手中。   張秀全沉默地帶著一幫人離開了縣尹府,朝著醉香樓而去。   在他們身後,除了帖木兒以外,所有人都在關注著他們,毫無疑問,這些人都知道,張秀全等人的作用不過是一枚小小的棋子,既是表明縣尹府的態度,更是試探醉香樓的態度。   如果說現在的白城是一張棋盤的話,在雪影出場的那一刻,便到了各方落子的時節。   縣尹府已經最先落子,其他人自然也不會願意落後。   風三已經動了,身後跟著的,乃是這一次白昊齊親自從風雨間中帶來的部屬,絕非金錢幫一類的人所能相比,而不得不說,白昊齊對於鳳三的防備已經是做足了準備,現在鳳三身後的這批人,便從來沒有出現在鳳三的視線之中。   閆雲山動了。身後跟著的,是封行雲死後留下的金堂精銳,雖然封行雲死得不明不白,甚至於有很多人傳說乃是龍大老闆毒殺了他,畢竟金堂之中頗有高手,用毒手段也不差,自然能夠看出很多東西,但在閆雲山的幫助之下,龍大老闆雷霆手段,很快便將金堂整飭了一遍,雖然不可避免的造成了一些實力上的損傷,但至少還是將金堂這個大殺器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   王仙芝也動了,身後跟著的,乃是石頭和一眾大漢,他們是最不想動的,但此刻卻不得不動,按照石頭的謀劃,他們的目標僅僅是阻攔住縣尹府的人,儘可能地拖延時間,給雪影等人撤退留出空檔,所以王仙芝勉為其難地答應了。   除了張秀全的人馬,其他三支人馬白衣蒙面,踩著前夜的積雪,快速朝著醉香樓開進。   張秀全是最先到達的。   面對著大門敞開的醉香樓,張秀全一時之間反而有些拿不定主意。   「樓內的人,出來答話。」張秀全陰沉著一張臉,大聲喊道。   自然是沒有人會回應他,這反而讓張秀全更加憂慮,他何嘗不知道自己棋子的身份,但棋子也有棋子的覺悟和掙扎,如果能夠保命,誰不願意活下去呢?   雪影的出現說明了很多問題,至少平日裡尋歡作樂的醉香樓,現在在很多人眼裡已經變得跟龍潭虎穴一般。   王仙芝到了,兩批人馬,一個在街頭,一個在街尾,一時間面面相覷,都有些不知所措。   風三和閆雲山也到了,四支人馬分別出現在不同的方位,場面陷入詭異的安靜。   張秀全一顆心更是沉到了谷底,只覺得現在自己身後跟著的一幫子城衛軍簡直就是活靶子,對面之人是敵是友都無法判定,而對於其他的三支人馬而言,自己反倒是最好判斷的。   就在張秀全有些手足無措之際,其他三支人馬彼此防備著緩緩超後方退去,讓張秀全不由得大鬆了一口氣。   可惜的是,他料想的情形並沒有出現,僅僅是片刻之後,三支隊伍又再一次出現在原地,原來剛才不過都是在試探而已,只要能驚退一支,對於當下的場面而言都算解了死扣。   但誰也沒退。   真金提刀從府門走了出來。   帖木兒已經出現了不耐煩的神色,真金自然知道如何把握機會。   「張秀全......」一句話還沒有說出口,看到眼前的場景,真金很自覺地閉上了嘴巴,畢竟所有人的目光都逼視著自己的感覺絕對可以說不好受。   真金緩緩退回了縣尹府中,深怕打破了此刻場中的平衡。   帖木兒看著樓頂之上並肩而立的一男一女,與張秀全約定好的信號遲遲沒有出現,更加加劇了他的焦躁。   「邦察,給我射死那對狗男女!」帖木兒再也忍耐不住,寒聲向著一旁的邦察下令到。   邦察自然早就已經發現樓上之人正是當時自己初入白城之戰的對手,雖然面貌不同,但那把刀他絕對不會認錯。   彎弓搭箭,邦察的箭術一向以快著稱,此刻更是將快發揮到了極致,一支羽箭發出刺耳的破風聲,朝著白奉甲而去,可見速度之快。   而邦察能夠以牧奴之身,成長到今日之地步,自然也非庸人,如何看不出帖木兒眼神之中的恨意與嫉妒,所以對於雪影,邦察直接選擇了無視。   在邦察彎弓搭箭的時候,白奉甲便敏銳地感覺到了危險的感覺。   那是一種被獵人盯上的不安,微微轉頭,便看見了朝著自己快速而來的羽箭,以及正站在簷下的邦察和帖木兒等人。   雪寂再次出鞘,白奉甲對於眼前的對手並不陌生,哪怕現在自己功力大進,也絲毫沒有敢掉以輕心的想法,直接運轉冥靈決,橫刀胸前,擋住了當胸一箭,即便如此,白奉甲也被箭勢硬生生推著向後退了兩步。   已經多次交手的兩人,一上一下,互相看著彼此,對於互相之間的實力有了更深的認知。   「小將軍,我殺不了他了。」邦察轉過頭去,朝著帖木兒歉聲道。   帖木兒面露寒光,仿佛聽到這話頗為意外。   「小將軍,他的反應太快,即便現在的距離,我也無法狙殺他,只能擾亂他的行動。」邦察看出帖木兒的不滿,但也選擇了老老實實解釋。   「曾經的手下敗將,這才多久時間,居然連傷他都傷不到了麼?」帖木兒轉頭打量著簷上同樣在向下打量的白奉甲,冷冰冰地擠出了一句話。   沒有人能回答他,但事實已經是最好的答案,哪怕他再憤怒,他也知道,邦察不會騙他。   「張秀全到哪兒啦?那麼個破地方,還遲遲拿不下來嗎?」帖木兒沒有再看邦察,也沒有再催著讓他如何白奉甲,猛地一拍身旁的廊柱,冷聲喝問道。   帖木兒發問,正好真金自外返回,連忙躬身將外面的情形大概描述了一遍。   當然,即便是如何的憎恨張秀全等人,此刻的真金也不敢在這事上做什麼手腳,只得一五一十認真稟報。   帖木兒在下令之時,雖然有衝動的成分,但也並不算盲目,但也沒有想到居然會造成如此複雜的局面。   「吳大人,你如何看?」帖木兒將這個問題拋給了吳法言,對於他來說,無論對於白城有再深的了解,也無法比得上眼前的吳法言。   「回稟大人,現在白城之中各方勢力錯綜複雜,如果讓張秀全強行攻打,有利有弊,還需要慎重。」吳法言自然知曉此刻外面局勢的微妙,但如果讓張秀全一聲不響地撤回來,恐怕自己縣尹府在民間的聲勢將會遭受致命的打擊。   「哦?什麼一個利,什麼一個弊?」帖木兒微微點頭,緊接著追問到。   「利在於顯露官府姿態,讓城中百姓,包括豪門富商儘快站隊。」   「弊則在於太早將水弄混了,容易讓流民形成抱團之勢,與我們前期設想有所偏差。」   吳法言話音剛落,便見帖木兒抬起手,冷靜地道,「告訴張秀全,醉香樓今天必須要進,但不要一起上樓,而且讓他自己一個人進去。」頓了頓,又接著道,「想唱空城計,可惜無孔明!」   四支人馬靜靜地站在各自的方位,彼此之間也無交流,形成了詭異的對峙。   張秀全得了真金的傳話,雖然懷疑是否是真金假傳命令,想要將自己逼進醉香樓,好讓樓裡的婊子們直接做掉自己,但毫無疑問,現在的自己,絲毫沒有權利去質疑這個決定。   張秀全將腰間鐵筆提在手中,讓身後一眾人等退到街上,也算給其它三方給了一個暗示,自己則警惕地朝著醉香樓裡走去。   樓上的白奉甲與雪影自然能夠清晰地將樓下的情形收入眼中,如果張秀全等人進入樓裡,最為關鍵的便是樓裡人的安全,白奉甲知道,這一直都是雪影關心的重點。   雪影仿佛看出了白奉甲的擔憂,看著遠方突然出現的一朵煙花,輕笑一聲,朝著白奉甲輕聲道,「放心吧,她們都已經撤離了,此刻已經到了安全之地。」   白奉甲自然相信雪影所言,恐怕為了應對這一天的出現他已經提前準備了很久,他也沒有再往下問的打算,他相信,只要自己考慮到的,雪影一定比自己更早考慮到。   只是想起雪影的突然現身,白奉甲感動之餘,更多的是惋惜。   很多時候,如果窗戶紙沒有被捅破,那麼這層紙便始終存在,紙前紙後的人,便可以心照不宣地當作很多事情不存在,但現在,這層紙已經被雪影親自捅破。   帖木兒,必須要做出回應。   白奉甲想到此處,不由得微微皺眉,轉頭看向簷下,左手之中突然伸進一隻小手,十指相扣之間,只聽雪影輕聲道,「我不後悔。」 第一百五十七章捕殺   人生在世,總有很多事情值得不惜一切代價去嘗試。   對於雪影和白奉甲是如此,對於其它人呢?   白昊齊與鳳三雙雙停手,冷眼看著彼此,又多少有些無可奈何。   他們的層次本就是其它人無法插手的比拼,而就目前來看,雙方一時之間誰也無法奈何誰。   「三弟,看來你是早有反意,能將鳳翎鏢練到一百單八的地步,居然能瞞著我和大哥,誰也不曾知曉,估計就是為了給我和大哥一個驚喜吧?」白昊齊緩了一口氣,語帶嘲諷地道。   鳳三聞言冷笑一聲,「二哥看來也對兄弟防備得緊啊,平日裡裝傻充愣,絲毫沒有影響二哥,甚至於做弟弟的都不知道原來平日裡溫文爾雅的二哥,居然有著如此強大的實力。」   白昊齊的實力的確出乎鳳三意料,甚至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包括現在正隱藏在吳家門簷陰影之中的吳大。   鳳三對於自己的實力很有信心,自己投靠風雨間之時,手中的鳳翎鏢最多同時能發出九十六之數,在與大當家白昊君的比試之中已經不落下風,囿於風雨間的規矩,順理成章的當了一個外姓三當家,現在自己終於將鳳翎鏢修煉到暗器收發的最高境界,但依然打不過已經受了暗傷的白昊齊,讓他如何能不驚。   鳳三一想到此節,在心中不由得大罵白家兄弟,這恐怕才是最高層次的偽君子吧,而偏偏這兩人平日裡都是以君子自比,自己這樣的,在他們面前論虛偽,估計連提鞋都不配。   「哼,二哥隱藏得好手段,兄弟今日只能認栽,但二哥以為,就憑你現在的情況,還走得出白城嗎?」鳳三並不想與白昊君過多糾纏,關鍵還是要將他留下才好,否則走了必將是一大禍患。   「哦?三弟看來今日是必須要留下我才是,但就憑你的話恐怕還不夠啊。」白昊齊並不打算問鳳三為什麼選擇背叛風雨間,這本就是一個無聊的問題,此刻心思電轉,首當其衝的問題自然是自己等人如何脫身。   鳳三說得對,此刻形勢對於自己等人最為不利。   「二當家當面,不知加上老夫是否夠了。」正說話間,一個黑袍老者尤如陰影突顯一般驀然出現在樓頂,赫然正是剛才離去的吳大。   「吳老先生也要插手其中麼?」白昊齊心中一沉,最為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眼下的白城如果誰最讓他警惕的話,眼前的吳大肯定算其中一個。   「原本不想插手你們的內務,想著能夠與二當家單獨交手試試高低,但現在形勢所迫,還請二當家見諒。」吳大雙手攏袖,面巾下方,露出幾縷花白的長鬚,顯然年紀已然不小,瘦削而微微佝僂的身形卻讓白昊齊頗為顧忌,知曉其中隱藏著多大的能量。   「吳大先生,如此太好了,還請與在下聯手,將這亂臣賊子拿下。」如果說誰最高興,自然當屬鳳三。   但讓鳳三沒有想到的是,吳大甚至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只是冷笑道,「三當家的不也是亂臣賊子麼?」   鳳三驀然一窒,一雙眼眸寒光大放,又立即收斂起來,微微低頭乾笑道,「大先生說笑了。」   吳大如何會看不到鳳三眼中寒意,冷笑道,「老夫苟活了這麼多年,哪有什麼事情值得我開玩笑,今日我與你拿下白二當家,以後誰又能拿下你這三當家的?」   鳳三心中微沉,如果聽不出吳大話中的防備之意,而這又如何不是自己心中所想呢?   「哈哈哈,好一個亂臣賊子,鳳三,你聽到了吧,哪怕今日你們割下白某人頭,對於你來說,真的是一件好事麼?」吳大說話仿若絲毫沒有顧忌,聽得一旁的白昊齊仰天大笑起來,笑了一陣,又轉頭朝著縣尹府中的一行人道,「亂臣賊子終究是亂臣賊子,吳法言,希望你的眼不要瞎了才好。」   鳳三面色陰沉,知道他在挑撥,如何還能聽得下去,也不在管吳大是否真的會與自己聯手,大喝一聲,「動手!」自己當即朝著白昊齊撲去。   樓下的閆雲山得了指令,面色一沉,也不再顧忌對面另外兩支蒙面人是何來路,指示身後兄弟打出金錢幫的旗號,直接向對面衝殺而去。   石頭等人也沒料到對方居然會直接亮明旗號,如此以後當真便是破釜沉舟一條路走到黑,絲毫沒有回寰的餘地了。   但不得不說,閆雲山此舉雖有諸多隱患,但也破了眼前的僵持之局。   風三與王仙芝兩個領頭之人遙遙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朝著閆雲山衝殺而去,反倒是一旁的縣尹府人馬一時之間有些茫然,加上張秀全還未從樓裡出來,也不知如何應對,倒讓閆雲山等人處於下風。   「影兒,你下去助風三離開,讓奉甲留在此地助我。」白昊齊對陣之間,趁著間隙連忙囑託道。   雪影冰雪聰明,自然知曉白昊齊的用意。但無論如何,現在先脫離險境方才是最為緊要之事,而且樓下還有石頭等人,讓她如何不憂心。   只是又不由得擔心白奉甲的安危,畢竟無論是鳳三還是吳大,都是目前的白奉甲難以匹敵的。   白奉甲似乎看出了雪影的心意,拍了拍雪影的柔荑,示意自己會便宜行事,雪影深情地看了白奉甲一眼,忍住眼中情意轉過身去,接連騰身而起,朝著樓下而去。   見雪影下樓,樓下的帖木兒如何能夠忍得住,撥開阻攔的真金等人,朝著縣尹府外走去。   帖木兒剛一出現在府門外,正好對面的張秀全已然出樓。   見張秀全安然無恙地出來,手下一眾兄弟自然歡呼不已,倒是頗有幾分氣勢,看得對面的真金皺眉不已,帖木兒自然也沒有什麼好臉色。   看著在雙方人馬夾擊中左突右衝,不斷減員的金錢幫人馬,吳法言當即大急,轉頭看向帖木兒,卻見帖木兒面色陰沉揮手示意,便聽真金站出來大聲喝罵道,「張秀全,你腦子被驢踢了嗎?還不快快相助金錢幫的弟兄!」   張秀全剛一出樓便受此責問,慌亂之間有些不明形勢,心中更是氣結,但見帖木兒面色不善,只得按捺情緒,帶著手下人等衝入衝突的行列中去。   只是張秀全貿然加入,與金錢幫的人溝通不暢,雖然幫著閆雲山減輕了一些壓力,但哪裡比得上已經有雪影領頭的雙方人馬,一時之間依然沒能扭轉局勢,手下善於戰陣的軍士,又如何比得上善於此刻混戰的江湖人士,衝殺之間減員厲害,看得縣尹府前的帖木兒更是著急不已。   「吳大人,快快調華將軍來調度指揮!」帖木兒面色難看,轉頭朝著吳法言道。   吳法言一臉錯愕,愣了愣方才道,「大人你忘了麼,華將軍等人現在正在武庫等地,防備流民驟然暴亂。」   帖木兒聞言一愣,知曉自己因為雪影亂了方寸,仰天閉目,強迫自己重新恢復往日的冷靜,沉聲道,「讓張秀全與金錢幫的人先行退後,讓華剛親自調一支城衛軍來,誅殺這幫亂臣賊子。」   「可是小將軍就不怕流民再生事端麼?」真金聞言心中咯噔一聲,連聲問道。   「不,我們都錯了,現在既然有人專門前來接應雪影等人,想必其中必有流民中人,而且現在前來的應該都是其中的關鍵人物,其它的流民反倒是無礙大局了。」帖木兒正欲說話,一旁的吳法言首先接道,接著又朝著蒙放道,「你持我手令,前去調華剛前來。」   帖木兒見吳法言迅速之間已經處置妥當,心中對其重視更重了幾分,就連一旁的真金與邦察都對吳法言刮目相看,哪裡還有平日裡頗為輕視的姿態。   閆雲山其實早就想退,但奈何與張秀全等人溝通不暢,生怕剛一退後,便讓縣尹府的人馬陷入死地,恐怕自己到時候真就是百口莫辯了,現在吳法言下令撤退,自然是最好的良機。   風三等人見對面之人紛紛撤退,正欲追殺,雪影也已趁機下令撤退,風三雖然與雪影素未謀面,但對於這個風雨間在白城最大的諜報頭目並不算陌生,雖然心中有所不服,但現在也只得先行撤退。   吳法言等人在縣尹府前,見對方等人如此形勢之下居然也能忍住性子沒有追殺過來,反倒是有些不像江湖中人,否則只要將此刻縣尹府中所有的力量都派出去,利用地利優勢再拖它一陣,等到華剛一來,如何還不能將這些人一網打盡。   帖木兒倒是並不在意當下是否能將這些人盡數誅殺,只要還在白城之中,等兀魯爾哈的援軍一到,這些人不過是一群土雞瓦狗。   只是看著前方留在隊尾善後的雪影,帖木兒眼神之中閃出莫名的神色,真金等人沒有得到帖木兒的命令,一時之間也不好隨意處置,只能面面相覷,等著帖木兒的指令。   「邦察,殺了她。」眼見對方兩隊人馬就要消失在沿街的陋巷之中,帖木兒眼神之中泛出一道寒光,仿若下定了決心一般,冷聲朝著邦察吩咐道。   而對面雪影似乎感覺到了什麼,扭頭朝著縣尹府外的帖木兒等人看了一眼。   兩雙眼睛對視之間,是仇恨,更是訣別。   一支羽箭,順著眼神交匯之處,朝著雪影飛去。 第一百五十八章箭手的宿命(上架答謝!)   雪影微微一愣,羽箭已經近在咫尺。   石頭最先發現不對,但相比於來箭的速度,他的功力顯然無法匹敵。   王仙芝大張著嘴,似乎下一刻便要看到雪影橫屍街頭一般。   場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注視著雪影,有人希望她活下去,自然便有人希望她就此消失。   所有人都沒有想像過,雪影的功力到底達到了什麼層次。   直到此刻。   一道劍光耀花了帖木兒的眼睛,以及在場很多人。   等到帖木兒再次睜眼,邦察已經發出了第二支箭,能夠讓邦察射出第二箭,足以說明對面之人的實力。   就在雪影身前,第一支箭尤如切中了世間最鋒利的物品,直接自箭尖處一分為二,靜靜地躺在雪地之中,哪裡還有剛剛離開弓弦時的得意與嘶鳴。   雪影執劍身前,冷眼看著邦察的一舉一動,顯然他此刻方才是所有人撤離此地的最大隱患。   在雪影身旁的陋巷之中,王仙芝還未合攏嘴,便已經被石頭拉扯著離開,一同離去的,自然還包括風三等風雨間來人。   「石頭,你看清剛才雪影的那一劍了嗎?」王仙芝隨著人流向前奔去,終於還是按捺不住問出了這句話。   石頭面色嚴肅,冷冷地搖了搖頭。並非是敷衍王仙芝,而是他的的確確沒有看清那一劍,只覺得眼前一亮,所有的劍痕都沒有發現,剩下的便只有被一分為二的箭矢。   「以前聽說你們的功夫大多都是雪影教的,我還有些不信,現在我終於信了。」王仙芝停下腳步,轉過身去看向依然守在巷口的雪影,輕聲呼出一口氣,有些慶幸地道,「幸好我是她的朋友,應該算是吧?」說到最後一句話,王仙芝轉頭看向石頭,仿佛是在等待他的答案一般。   可惜的是,石頭顯然不會回答他這個無聊的問題,朋友和敵人,總不是旁人來分辨的,歸根到底還在於個人是如何認知。   現在邦察便覺得雪影是自己的一大勁敵,也許是帶著被羞辱的憤怒,自己自認為眼神毒辣,居然被這麼一個女子愚弄了如此之久,讓邦察如何不怒。   箭,與劍並無不同,它們雖然都是生鐵鑄就,但一樣的是,它們也具備情感,與主人一般無二的情感。   現在,雪影眼前的箭仿若最為憤怒的代言,即便尚未到眼前,她依然可以感受到其中濃濃的怒意。   邦察,是一個好對手,但絕對不會是一個好敵人。   雪影手中的痴心再次動了,一道寒光再次劃破長空,以及緩緩飄落的雪花,可惜的是,這一劍劈空了。   雪影感受到劍身處傳來的空洞的觸感,微微一愣,轉頭一看,邦察的箭已經斷成了兩節,伴隨著另外一支箭杆破裂的箭矢,靜靜地躺在地上。   顯然,邦察所發的箭,居然被人同樣用箭,生生凌空射落了。   邦察是雪影之外,最先發現不對的人。   快速自箭袋之中摸出一支羽箭,直接放棄對面的雪影,彎弓搭箭朝著另一側的陋巷口瞄準。   「快帶兩位大人回去!」邦察的聲音很冷,有一種不能拒絕的意味。   蒙放剛要說什麼,便被吳法言直接用眼神制止了,一行人在邦察的掩護之下,快速退到了縣尹府門之中。   而在邦察的對面,雪影已經消失不見,大街之中出現的,是一個蒙面中年男子,與邦察相似,同樣手持一張弓,只是與邦察不同的是,此刻的他,並沒有彎弓搭箭,甚至於弓矢還靜靜地躺在箭袋之中。   來人勉強算是雪影的熟識,但雪影卻一眼便認出了他是誰,因為曾經有一個人多次在她耳邊提起過他,風雨間的第一神射手,白奉甲的箭術師傅,溫千羽。   本來按照白奉甲的說法,溫千羽應該是天下第一神射才是,但他現在面對的,是另一個天下神射,對於雪影而言,現在並不能辨別二人的實力如何。   這本就是宿命的對決,甚至於,二人早就已經期盼這一天很久了。   「我們又見面了。」隱藏在縣尹府中的人沒有料到,居然是邦察最先開口。   「是啊,我很早就想再次與你交手,你是一個很好的對手。」溫千羽依然保持著最為放鬆的姿態,仿若在與一名老友敘舊一般。   很多時候,最大的敵人,往往也是最好的朋友。   一如現在的邦察與溫千羽。   「我也是。」二人的話都很少,簡單的兩句話之後,街中重新恢復了大雪之中的寂靜,只有醉香樓頂不時傳來的拼鬥聲告訴所有人,除了這裡之外,還有另一處戰場也很關鍵。   但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被眼前的對峙所吸引,哪怕另一場激戰更為關鍵,也更為激烈,或許,這就是宿命的威力。   哪怕是雪影,也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腳步,站立在一旁的巷子之中,靜靜地注視著眼前這個並不算高,但身形卻異常挺拔的中年人。   他的手很細膩,並沒有一般弓箭手因為常年挽弓而造成的手部磨損,以及厚厚的繭子,顯然已經渡過了這個階段達到了更高的箭術水準。   此刻他的眼中,仿佛其它一切都不再存在,溫柔淡然地看著對面的邦察,甚至於他引弓欲放的箭矢也不存在一般。   一頭一尾,兩個在於武林之中,幾乎沒有任何存在價值的弓箭手,就這樣靜靜地對峙著。   「怎麼還不射啊,邦察大人直接把他射死不就萬事大吉啦?」蒙放的聲音自門後傳來,隨之而來的,還有帖木兒不滿的冷哼聲。   但這一切,對於原本可以清晰聽到這句話的邦察而言,也都不再存在,他的眼中,只有對面那個素衣蒙面的男子,以及他的眼睛,和他隨著寒風飄飛的頭髮。   不得不說,或許這便是江湖高手的儀態吧,放在武林之中,或許早就不知有多少痴情少女為之瘋狂了。   邦察的嘴微微咧出一個弧度,那是嘲諷的笑容,箭手,專注於箭,又豈會在意這些俗世儀容。   此刻的邦察,仿佛回到了曾經放牧的草原之上,感受著縷縷清風吹拂著自己的臉龐,看著天邊的雲彩四處飄散,隨風變幻出無數形狀。   那便是箭的天堂。   一箭射出。   一聲弦響。   雪影知道,是邦察發箭了,不由得心中一顫,如果換成自己來接這一箭,自己能接住麼?   哪怕自己剛剛方才接住了邦察一箭,但她知道,這並不是同一箭。   因為射箭的人不一樣了。   還好的是,此刻需要面對這支箭的人是溫千羽,同樣有著精湛射術的神射手。   雪影微微鬆了一口氣,但一顆心又緊接著被提了起來。   因為溫千羽沒有挽弓,甚至於身體都沒有動一下,而邦察的箭,當雪影聽到弦響之時,已經到達了溫千羽的面前。   「啊!」一聲驚叫被雪影快速捂在嘴中,但依然露出了一個雜音。   聲音未落,溫千羽動了,終於動了。   在他動的時候,仿佛他面前的箭就停留在原地未動一般,雪影甚至並沒有覺得他的速度有多快,只是仿佛不經意間晃了晃腦袋,邦察的箭便已經擦著他的耳朵飛過。   是的,就是擦著,似乎多過一根頭髮絲的距離都是多餘一般,而這一箭,並沒有在他身上留下絲毫傷痕,連預想之中的擦上都沒有絲毫痕跡。   看著似乎分毫未動的溫千羽,縣尹府內傳來一陣吸氣聲,他們任何一人,都知道邦察射術之高絕,以及剛才那一箭代表著什麼,但依然未能傷到對面之人分毫,甚至於他都沒有挽弓。   但邦察的臉色絲毫未變,仿佛如果溫千羽躲不過去,他反而會失望一般。   邦察的箭落在了溫千羽身後的一堵巷牆上,只聽轟然一聲,代價自然是巷牆倒塌無疑。   大雪籠罩之間,牆壁的倒塌,甚至於一點灰塵也未濺起。   天地之間一切再次歸於平靜,連最聒噪的蒙放也自覺地閉上了嘴。   一塊撬在斷壁之上的磚頭,晃悠悠掉落在地。   似乎是一個訊號。   溫千羽動了,邦察也動了。   同時彎弓搭箭,同時鬆開挽弓之手,箭矢同時離弦。   砰!   一聲巨響自街中傳來,居然是兩支羽箭相碰所發出的巨響。   所有的人尚未反應過來,兩人已經化作兩道人影,一頭一尾分別在街上閃現。   每一次人影的微微停滯,便有一支羽箭隨之射出,以及一聲巨響傳來。   縣尹府中的人已經不敢再看,兩人的每一次移動,仿若都是一道閃電在腦海之中划過,除了驚濤更有駭浪。   等到真金轉頭再次打量街中二人,才發現不知何時,兩人再次回到了原地。   或者說,兩人似乎根本就沒有移動一般。   邦察的眉間已經微微見汗,溫千羽隨風飄動的鬢毛再也無法隨風飄舞,兩個人的神情都前所未有的凝重,當然,如果細細看去,他們的眼中,還有一種叫惺惺相惜的神色。   或許,這也是一種宿命吧。   「你沒有箭了。」溫千羽的聲音尤如他的姓氏一般,異常的溫和,而說出的,卻是最殘酷的事實。   一個箭手沒有了箭,還能做什麼?   最為關鍵的是,他的對手還有箭,唯一的一支箭,可以決定生死的一支箭。   原本還多餘出來的一支箭,被他的對手毫無保留地取了出來,插在了腳旁,示意絕不會動用這一支箭。   邦察心中有些感激,原來漢人,也並不是那麼的可惡與厭憎。   邦察的眼角微微抽動了一下,對面的箭,已經搭在了弓弦之上。   箭手的宿命,就是死在箭下! 第一百五十九章落幕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宿命。   但我們從來沒有因為相信宿命的存在,就放棄掙扎,這便成為了我們生命之中最為精彩的部分。   邦察如此,溫千羽如此,鳳三如此,五毒更是如此。   邦察的眼神驟然一縮,對手的箭已經劃破罡風,發出刺耳的爆裂聲,朝著自己而來。   怎麼辦?   邦察竭力讓自己的心保持平靜,對手能夠躲過自己的箭,自己也一定可以躲過他的箭。   這本來就是一個很淺顯的道理。   可事實往往並非如此。   邦察微微側身,可剛剛一轉頭,那支羽箭仿佛也在隨之轉動,依然筆直地朝著自己射來。   猛地咬牙,邦察朝側方挪出了一步,心中豁然輕鬆了一些,因為他的直覺告訴他,來箭已經偏離了自己的所在,但還沒有來得及高興,邦察心中驟然一緊。   敏銳的直覺告訴他,那支箭又回來了,又調轉方向朝著自己而來。   沒有什麼言語能夠描繪邦察此刻心中的震驚。   他已經是獨一無二的箭手,但他從來沒有射出過這樣的箭,眼前的這支箭,已經稱得上詭異二字。   如果不是對手在這上面施加了魔法,唯一的解釋就是對手的箭術已經神乎其神,已經到了絕頂的地步。   念頭急轉之間,邦察的面色越來越灰敗,一股近乎絕望的情緒不由自主地湧上了他的臉龐。   還有什麼比被敵人在自己最擅長的領域擊敗而更讓人喪氣的呢?   只聽哐當一聲,邦察手中的弓頹然墜地,雙眼驀然緊閉,僵直地站立在縣尹府大門之外,仿佛是在迎接自己的宿命之箭一般。   「就這樣死去也挺好。」邦察心中安慰著自己,腦海之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自己第一次遇到兀魯爾哈的情景。   「小子,你信命嗎?」   坐在高頭大馬上的蒙古大漢居高臨下地問著馬前一臉執拗地看著自己的牧奴,小不點兒眼中如火一般的恨意讓他非常之欣賞,雖然只是因為手下的士兵誤射了他的一隻羊,而他居然敢朝著戰無不勝的兀魯爾哈將軍射出他那歪歪扭扭的一箭,但高貴的兀魯爾哈將軍不知是因為心情好抑或其他,居然願意為他犧牲一點寶貴的打獵時間,而不是直接讓士兵終結了他的生命。   「我信!」邦察的回答很堅定,這是所有牧奴從一開始便被灌輸的觀念,以防這幫小賊心思作祟,偷了部族族長的羊群。   「哈哈哈!」大漢的笑聲很猖狂,在空曠的草原之上迴蕩,仿佛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事情能夠阻攔他肆意地發出自己的笑聲。   「可是你的眼神告訴我,你不信。」大漢的眼神很有趣,有些像是老虎在戲弄瀕死的羚羊,這讓邦察有種受到侮辱的感覺。   「我就不信了,你想怎麼樣?」邦察黝黑的脖頸竭盡全力的挺直起來,有些像草原上好鬥的雞,大漢身後的士兵大聲地笑著,邦察的臉越來越紅,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夠挺多久。   大漢沒有笑,略顯冷漠地看著眼前的牧奴,接下來拋出了一句讓所有士兵都震驚無比的話,「好,以後你就跟著我吧!」   沒有理會身後的士兵,更沒有理會馬前一臉茫然的牧奴,大漢掉轉馬頭,如箭一般向草原深處射去,一句話隨著草原凌冽的寒風飄入邦察的耳朵。   「我喜歡不信命的人,宿命是弱者的囚籠,是強者的踏腳石。」   邦察猛然睜開眼睛,眼中的絕望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對於生命的渴望,以及對於宿命的鄙視。   「來吧!宿命!」邦察驟然朝著眼前的箭喊道,不退反進,朝著來箭撲去。   門後的帖木兒等人眼神驟然一縮,之前的邦察已經讓他們失去了信心,現在的邦察,則是讓他們無法描述心中的感受。   「這不是找死嗎?」蒙放輕聲嘀咕了一句,雖然所有人都聽到了,但沒有任何人反駁,包括帖木兒在內,這句話幾乎已經成為了大家的共識。   還有這麼找死的?   可惜的,誰都會找死,但邦察不會。   這個曾經黝黑的牧奴,此刻正梗著脖子,艱難地朝著對面射來的宿命猙獰地笑著,來勢兇猛的箭此刻已經驟然停止了旋轉。   還有什麼能夠阻攔一名頂尖箭手傾盡全力射出的一箭?   答案是另一個頂尖箭手的手。   此刻,一隻強健有力的手猶如鋼鉗一般緊緊地抓住箭矢的尾羽,箭身之上,全是觸目驚心的鮮血,而箭頭之前,便是邦察滿是血絲的眼球。   甚至於邦察都能夠清晰地感知到眼球所遭受的,來自箭矢的壓迫感,但箭矢最終功虧一簣,沒有將宿命帶個眼前這位披頭散髮的,已經幾近於瘋狂的蒙古漢子。   邦察一聲獰笑,箭矢頹然掉落在地,即便右手已經幾近見骨,但邦察仿佛沒有絲毫感覺一般,抬眼朝著對面的對手望去。   溫千羽熱忱地看著眼前一臉猙獰的對手,心中沒有失望,而是淡淡的欣喜,或許這便是箭手對箭手的共同感覺吧。   還有什麼能夠比看到箭道昌盛更讓人感到高興的呢?   溫千羽朝著邦察輕輕點了點頭,伸手拔出地上的羽箭,輕輕一彈,羽箭自動跳入了箭囊之中。   溫千羽沒有停留,緩緩轉身,朝著陋巷之中走去,而縣尹府前的邦察,也沒有追趕的意思。   身後的縣尹府大門打開了,一群人簇擁著帖木兒與吳法言快速向著邦察而來,每個人臉上都透露著不可思議的神色。   還有什麼比眼前這個男人空手接飛箭更讓人來得震驚的呢?這簡直已經超乎了人的認知。   而就在前一刻,所有人都是用相同的認知來看待那奇異的一箭。   所有人都靜靜地站在邦察身後,仿佛在看一尊神靈一般,而此刻,神靈的右手,鮮血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地,浸潤著腳下這方冰冷的土地。   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樓下的宿命對決吸引時,樓頂之上的戰鬥已經不知不覺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白奉甲無奈地站在一旁觀戰,手中的雪寂憤怒地跳動不已,仿佛因為自己難得的戰鬥機會被無情地剝奪而感到憤怒。   而此刻白奉甲也只得無奈地安撫不安分的雪寂。   與雪寂一般,他也很想加入眼前的戰鬥,在戰鬥中提升自己,是刀客成長的不二法門。   可惜的是,一個老者的到來讓他的打算化為了烏有。   所有人都不知道這個老者是誰,他的頭上,幾近於恐怖地籠罩著一整塊黑巾,只留下兩隻眼睛的空餘,身上穿著的,是再普通不過的夜行衣,粗略看起來跟其他身上的並無倆樣,要想從他的身形和打扮之上分辨一二,已經是絕無可能。   老者始一到來,立即剝奪了白奉甲參戰的權力,雖然那時白奉甲尚有餘力,可以勉強支撐一些時間,畢竟鳳三與吳大都非一般高手,自己雖然屢有突破,但面對這些經年修煉的老不死的,還是有很大差距。   武功高低,既靠天分,更靠堅持不懈的長期努力。   但老者的目的很明確,就是來幫白奉甲二人的,絲毫不顧鳳三的詰問,也不言語,只是悶頭朝著二人狂攻而去,而他所使用的,也不過是武林之中再尋常不過的拳腳。   白昊齊雖然心中震驚於對方的神秘與功力的高絕,但好歹眼前之人是朋友而非敵人,還有什麼比這個更讓人高興的呢?   只是所有人心中都有一個疑惑,這個老者到底是誰,白城之中何時又多出了這樣一個功力卓絕的人。   即便是吳大,此刻也不得不分心去探究一二,他乃是吳家暗衛之首,除了武力之外,情報也是他的分內之事,但即便如此,對於眼前的老者,他也絲毫沒有頭緒,仿佛是一個從天而降的陌生人一般,但他的直覺告訴他,此人一定就隱藏在白城之中的某一個角落。   老者並沒有理會戰團之中三人射來的探究目光,更沒有回應白昊齊的致謝,只是冷漠地朝著白奉甲喊了一聲,「滾!」   還想在旁邊觀戰的白奉甲聽到這話,難道這個老者是專門為了救自己而來?   白奉甲心中疑惑,但腳下的速度更快,朝著白昊齊與老者淺淺行了一禮,提著雪寂縱身一躍,來到了醉香樓後的漏巷之中。   帖木兒等人剛剛從眼前的邦察身上移開目光,便見一道白影從醉香樓頂躍下,本以為勝負已分,但不想抬頭細看,卻見樓頂之上還有四人戰成一團,而且激鬥聲勢似乎比剛才更加激烈的幾分。   帖木兒轉頭無聲地看了一眼吳法言。   似乎感受到了帖木兒的目光,吳法言看著他略顯無奈地輕嘆一聲,自己治下的白城,原來此刻方才掀開了暗幕的一角。   帖木兒心中同樣有些無奈,略微有些懷疑將白城選為自己崛起的大本營,到底是對還是錯,從眼前的局勢來看,恐怕絕難稱之為一個好的選擇。   但是人生不就是為了挑戰而生的麼?   如果平平常常地了切此生,那麼人生還有什麼價值呢?   帖木兒的眼神之中閃現出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死死盯著樓頂四人,心中暗下決心,「早晚有一天,會讓這些犯禁之人,全部死在自己手上。」   仿佛是感受到了樓下帖木兒灼灼的目光,白昊齊扭頭偷眼打量了一眼帖木兒,朝其微微一笑,緊接著轉頭朝老者大喊一聲,「撤手!」   仿若心有靈犀一般,二人猛然朝對面的鳳三與吳大一掌擊去,趁著二人抵擋瞬息,自己身形連閃,轉眼之間已經不知消失在何處。   一場驚天大戰,就這樣驟然之間消散於無形。 第一百六十章欲與天公試比高   一場大戰來得快,去得也快。   此刻的承平街中靜謐無比,仿佛今天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但對於知情的人而言,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哪怕此刻並沒有留下什麼痕跡。   帖木兒入神地看著眼前心心念念之人的畫像,眼神有些迷離,似乎還在回味今晚發生的林林總總。   想到臨走之時雪影淡漠的眼神,帖木兒知道,自己與雪影終歸不是一路人,哪怕自己佔有她的心多麼的強烈。   帖木兒回過神來,伸出手去,將雪影俏臉之上落上的一粒灰塵拂去,淡然一笑,無論如何,眼前之人都將是他的,哪怕得不到她的心,得到她的人,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小將軍,兀魯爾哈將軍的信。」真金刻意壓低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帖木兒再次欣賞了一番自己的傑作,滿意地笑了笑,回身打開門走了出去。   吳法言來得很快,雖然二人並沒有分開多長時間,但當聽聞兀魯爾哈的信到了,吳法言依然以最快的速度趕了過來。   「大將軍的信說什麼了?」吳法言剛一進屋,便迫不及待地問道。   帖木兒淡然地呡了一口茶,指了指桌案上擱置著的信件,示意吳法言自己看看。   信不長,吳法言很快便看完了一遍,但仿佛看錯了一般,吳法言又放慢速度,再次認真看了一遍。   「就這樣?」吳法言終於打消了心中懷疑,抬起頭來不可置信地看了看帖木兒。   「不然還能怎樣?」對於吳法言的驚訝,帖木兒並不感到意外。   「木花之死這麼大的事,他一句詰問都沒有?」吳法言言語之中滿是震驚。   「吳大人,你跟兀魯爾哈大將軍打交道應該不比我少才是,我們這位大將軍什麼性格,你還不知道麼?」帖木兒站起身來,示意吳法言坐下,又讓真金給他斟了一杯茶。   「兀魯爾哈這人,表面上是一介武夫,但粗中有細,心思深沉,作戰勇武之餘,政治嗅覺何其敏銳,否則何以能夠得到皇帝陛下的如此青睞,能夠統領一道大軍。」帖木兒的話語很平淡,但卻有著足夠的分量。   「木花之死已經是改變不了的事實,況且雖然令尊大人扣了一個屎盆子在你腦袋上,但他也知道,不能輕易得罪了這位座山虎,肯定也會幫忙掩蓋一二,縣尹府最多就是落一個失察和援救不及的罪名。」   帖木兒緩緩轉身,坐回到圈椅之中接著道,「而現在西北道的局勢糜爛至此,兀魯爾哈肯定也受到方方面面的諸多壓力,白城是他必不可失的一大奧援,又如何能夠輕易放棄,所以以一枚已死的棋子,換白城的傾力相助,對於兀魯爾哈來說,並不是一個難以抉擇的問題。」   「可是大將軍一定會報復的,是吧?」吳法言端起杯子想要喝一口水,剛喝到嘴裡,又連忙吐了出來,一時出神,聚網忘了茶水乃是剛沏,略微有些氣惱地將茶盞擱在桌案之上,連忙問道。   「兀魯爾哈大將軍睚眥必報,木花是他手下愛將,這筆帳終歸是要算的。」帖木兒面色平淡地,一隻手搭在椅圈之上,緩緩敲擊扶手道。   吳法言顯然無法保持帖木兒這般的淡然,帖木兒的每一次敲擊,都伴隨著他眼皮的一次跳動,只得嘆息道,「這該如何是好。」   帖木兒轉眼看了一眼吳法言,沉聲道,「吳大人在我面前就不用這幅模樣啦。」   吳法言聞言一愣,洒然一笑道,「還請大人教我。」   「這事吳大人何必如此著急,令尊大人既然能夠下此狠手,想必心中自有籌劃,畢竟縣尹府不是你的縣尹府,白城更不是你的白城。」   「哈哈哈,大人一語驚醒夢中人。」吳法言聞言微微一愣,心中略微有些不以為然,但面上卻依然附和道。   「兀魯爾哈信中說現在兵力緊張,難以滿足我們提出的要求,只能先撥付一千精兵,前來幫助白城守城,此事大人如何看?」吳法言並沒有在剛才的話題上糾結的打算,關鍵還是想探知一下帖木兒在此事上的態度,現在見其有些不以為然,自然連忙轉換到下一個關鍵問題之上。   「哼,兀魯爾哈現在是在逼你啊吳大人。」帖木兒聞得吳法言終於問道此事,手指停止敲擊,面帶慍怒地道。   「吳大人,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兀魯爾哈到底是何意。」帖木兒轉頭看向一旁的吳法言,沉聲問道。   吳法言聞言一笑,知道帖木兒有些不耐煩了,澀聲回道,「看來大將軍是想要看看白城到底有多大實力啊。」   「吳大人終歸還是明白人,就不用揣著明白裝糊塗了。兀魯爾哈現在雖然忙於應付各城亂局,但想來不會連五千精兵都撥不出來,現在只應承我們一千精兵,只是從原本的駐紮城外改為了對他更有益處的守城,想來既是不想駁我的面子,更重要的是想要你白城自己出人出力,畢竟令尊實在是一個喜歡出人意料的人,我們的大將軍都說了,白城的事情,他不宜插手過多。」   吳法言苦笑不已,如何不知道帖木兒話中意有所指,是說今天突然出現的吳大與鳳三二人,一個是屬於自己父親的勢力,一個是屬於自己的人,偏偏這兩人一出現,就將帖木兒手下眾人都比了下去,還差點讓他折了一員大將,如何能讓他滿意。   「那大人認為,我們接下來應該如何行事?」吳法言直起身子,沒有糾結於這批精兵要駐進城內這個問題,畢竟不是那難以防備的五千精兵,朝著帖木兒問道。   帖木兒看了一眼吳法言,緩緩站起身來,思慮片刻,沉聲道,「對於風雨間的這幫亂臣賊子,一切交於吳大人處置,至於城中亂民,只需誅除首惡即可。」   「那流民的鎮撫事宜?」   「一切依前番所定之計施行,至於城中兵力不夠的問題,既然兀魯爾哈大將軍已經發話,那吳大人何不抓住機會,擴充城內大軍,一撫一鎮,不是兩全其美麼?」帖木兒嘴角帶笑,顯然是對於自己的計劃異常滿意。   吳法言輕輕地鼓起掌來,「一切照大人所言施行,不知大人何時離開白城?」   帖木兒聞言微愣,緩緩走到窗前,看著窗外面陰沉的天空有些出神。   「大人?」吳法言等了一陣見帖木兒沒有回答,輕聲追問道。   「吳大人,陪我到城牆上去走走吧。」帖木兒回過身來,並沒有回答吳法言的問題。   「可是大人……」吳法言聞言一愣,連忙想要阻止。   帖木兒微微搖了搖頭,阻止了吳法言接下來的勸說,「來白城這麼久了,還沒有上過鼎鼎大名的白城牆,不得不說是一大憾事。」   吳法言聞言鄭重地看了一眼帖木兒,有些意外帖木兒居然會說出這話來,但見帖木兒心意已定,只得沉聲應是。   白城的歷史真正說起來並不算長,但對於西北道而言,白城的存在絕對是一個奇蹟。   當年白啟在平地之長,徵集十萬民工,耗時十年,讓一座工程浩大的白城在平原之上拔地而起,選址選材都堪稱一絕,尤其是城牆所用磚石,得益於白城修建時發掘的一座花崗巖礦,均是選用周邊難得一見的灰白花崗石,所以整座城市遠觀猶如皚皚白雪一般,十分耀眼,因而得名白城。   對於任何新來白城的人來說,如果有機會到城牆之上一觀,那絕對是人生的一大幸事,所以來白城,看雪影,遊覽城牆,喝白水燒,已然是所有人來白城都想做的三件事,如果能夠喝著白水燒,在雪影的陪伴之下遊覽城牆,恐怕是所有人,特別是男人都夢寐以求的一件事。   此刻的帖木兒,正喝著真金特意從醉香樓取出的白水燒,慢悠悠地在寬闊的白城城牆之上逛蕩,稀稀落落的雪花飄灑在厚厚的狐裘之上,讓年紀本就不大的帖木兒更顯稚嫩。   只是所有跟著的人,包括吳法言在內,都知道,眼前的這個年輕人,是多麼的老練與狡猾,如果有這樣一個對手,絕對是任何人都不想有的幸事。   「吳大人,你說當年白啟為什麼選擇在此地建城?」帖木兒迎著凌冽的寒風,緩緩飲了一口凍得徹骨的白水燒,感受著其中的冷冽,慢慢呼出一口熱氣,仿若不經意地問道。   吳法言顯然不是一個好嚮導,對於帖木兒的這個問題自然不知如何回答,「回大人,下官不知。」在密密麻麻的侍衛面前,吳法言很好地扮演了一個下官的角色。   「吳大人,你有沒有想過,有一天也會成為白啟這樣的英雄?」帖木兒對於吳法言的回答並不感到驚訝,再飲一口酒,感受到從小腹之中湧上的熱流,滿意地點點頭,又接著問道。   「不肖子孫,如何能夠與祖宗比肩。」吳法言的回答很微妙,幾乎可以說得上是巧妙地避開了帖木兒的問題。   「哈哈,吳大人,你習慣於藏拙,但你終歸是一個胸懷大志的人。」帖木兒渾然不在意說破了吳法言的藏匿,提起手中酒壺,猛然張開懷抱,朝著凌冽的寒風大聲喊道,「我輩英雄,欲與天公試比高!」 第一百六十一章少年郎、英雄志(致我們)   吳法言看著此刻渾身銳氣的帖木兒,沒來由感到一陣羨慕。   年輕真好啊,沒有經受世事的摧殘,可以肆無忌憚地追逐自己的理想,不顧一切地去實現自己的抱負。   而自己呢?   雖然他也很年輕,但他有些時候已經忘了自己到底多大年紀。   帖木兒說他習慣於藏匿,並沒有絲毫不對,可他也從未忘記自己的抱負,他只是將自己的抱負隱藏於心底最漆黑的角落,在誰也探查不到的地方,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便喜歡自己一個人掏出來,慢慢回味,慢慢擦拭……   城牆很高,風勢更大。   帖木兒看著一臉感動,但身體卻無動於衷的吳法言,略感有些掃興,撇了撇嘴,將雙手收回胸前,抱著被寒風吹透的貂裘給自己的身體多增加一絲溫度,在寒風之中顯得有些狼狽。   帖木兒轉過頭去,不顧真金的勸阻,示意真金將一行隨從帶得遠遠的,再看了一眼吳法言,嗤笑一聲道,「吳大人真是好耐性,都這麼著了還不願表露真性情。」   吳法言看了一眼退得遠遠的隨從,淡然笑道,「大人說笑了,什麼又是真性情,什麼又是假性情呢?」   帖木兒打量了一番吳法言,驀然哈哈大笑起來,半晌方才止住笑聲道,「雖然我很討厭這樣的你,但不得不說,你的確是一個很好的盟友。」   吳法言並沒有理會帖木兒話語之中的嘲諷,淡然一笑,將雙手籠在貂裘衣袖之中,整個人身形驀然佝僂了幾分,但氣質卻一下變了許多,出現了一個深沉而又陰鬱的年輕人,帖木兒眼睛一亮,或許,眼前的這個人,方才是有著幾分真實意味的吳法言。   「願意作為一名忠實盟友,為大人效勞幾分。」吳法言的話很淡然,也沒有恭恭敬敬的行禮,反而讓帖木兒聽出了話中的真誠之意。   帖木兒點點頭,再飲了一口白水燒,轉頭看向城中,夜至黎明,半城尚處黑夜,半城卻早已燈火通明,或者說,那半城根本就是燈火不熄滅,即便是在寒冬之中,而每一盞燈火代表著什麼,帖木兒與吳法言都異常清楚。   雪又開始下起來了。   一片雪花鑽入領口,帖木兒不由得打了個寒戰,低聲罵了一句,抬頭看了一眼漫天飛舞的雪片,將手中的酒壺遞了出去。   讓人意外的是,吳法言居然毫無忌諱地接了過去,這在平時是想像不到的場景,而此刻卻顯得如此的自然。   「謝大人賜酒。」吳法言雖在道謝,卻沒有什麼恭敬之意,但帖木兒更喜歡現在的他,輪廓分明的臉龐,在飄飛的雪片之中,多了幾分堅毅和冷峻。   「吳大人,你看過這樣的白城嗎?」帖木兒拿回酒壺,慢慢飲了一口,又將酒壺遞了出去。   吳法言扯了扯嘴角,沉聲道,「白城的白天黑夜,春夏秋冬,卑職都看過。」   帖木兒沒有在意吳法言有些答非所問的偏差,目光灼灼地盯著依然黑寂一片的南城,澀聲道,「你說,我們應該如何做才能改變這樣的局面。」   吳法言順著帖木兒的目光看去,自然看到帖木兒所說的是城南的流民,沉吟片刻,沉聲答道,「回大人,暫時沒有什麼好的辦法。」   帖木兒轉過身來,斜倚城牆之上,抬手飲了一口酒,將酒壺拋給吳法言,笑著問道,「吳大人,現在白城分裂至此,恐怕你這父母官責無旁貸吧。」   吳法言接過酒壺,看了眼燈火通明的北城,再看了一眼陰沉如水的南城,猛地灌了一大口酒,抬手擦去嘴邊的酒漬,澀聲道,「罪該萬死又如何,還不是解決不了眼下的局面。」   帖木兒苦笑著抬手拍了拍吳法言的肩膀,帶著一絲安慰的意味,驀然樂觀起來,「吳大人,我們還年輕,不是麼?」   吳法言俯身在城牆之上,聽到帖木兒的話,微微一愣,點點頭又苦笑道,「可是現實會給我們那麼多時間麼?」   帖木兒轉過身來,與吳法言一同趴在城牆之上,不知是為了安慰吳法言,還是為了安慰自己,看著自己的右手堅定地道,「會的,如果現實不給我們,那我們就用自己的雙手去爭取。」   吳法言轉頭看了看一臉堅定的帖木兒,奪過帖木兒手中的酒壺,抬頭灌了一口酒,倒了半天,方才發現裡面早就已沒有一點殘餘,看著一旁帖木兒帶著幾分戲謔的神情,吳法言輕哼一聲,右手隨意一拋,將手中的空酒壺扔出城牆之外,兩人凝神靜聽,過了半天,方才聽到城牆下方響起哐當一聲脆響,正是酒壺觸地摔碎的聲音。   二人驀然相視一笑,慢慢聲音越來越大,震徹整個夜空。   真金雖然不知道二人在說些什麼,笑些什麼,但還是很知趣地送上了兩壺酒,又快速退到了一邊,全神貫注地警惕著四周,畢竟此刻的白城並不平靜,甚至於真金都擔心,如果真是昨夜的那幾個人來到此地,憑自己手下等人的微末伎倆,能否抵擋住一二。   帖木兒與吳法言此刻自然不會考慮這個問題,接過真金遞過來的白水燒,驀然又是相視一笑,倒把退後的真金笑得個莫名其妙。   兩隻酒壺重重地磕碰在一起,兩個原本就很年輕的年輕人,同時仰頭灌了一大口酒,感受著從小腹之中傳來的暖意,一股潮紅不約而同地湧上兩張年輕的臉龐。   「吳大人,你是英雄嗎?」帖木兒抬首哈出一口熱氣,淡然問道。   吳法言聞言微微一愣,緊接著又黯然一笑,「我算什麼英雄,人生到此,一事無成,哪裡有什麼資格在祖宗之地論英雄。」   吳法言拍了拍身前堅實如鐵的城牆,腦海中不由得想起當年蒙學之時所學的白啟築城一事,想像當年白啟的得意與風姿,再看看自己此刻落魄的局面,吳法言吐出一口濁氣,悶聲灌了一口酒。   帖木兒聽到吳法言嘆氣,如何不知道吳法言是如何想的,也不在意,學著吳法言拍了拍眼前的白牆,自嘲笑道,「吳大人過謙了,如果真要如此相比,難道還有人比我們這些黃金子孫壓力更大的嗎?」   吳法言聞言一窒,緊接著哈哈大笑起來,是啊,哪怕白啟再如何得意,又如何比得上黃金家族的始祖成吉思汗呢?   帖木兒抬頭看著不斷飄飛的雪花,朗聲道,「如果我們每個人都能跟英明神武的祖宗相比,那又何來不肖子孫一說,好些人不如乾脆直接抹脖子算了。」   帖木兒慢慢飲了一口酒,有些自言自語地道,「更何況每代人都有每代人的職責和際遇,將自己的事情完成好,便已是難得。」   吳法言將帖木兒的一字一句聽在耳中,微微點頭,看著飄飛的雪花輕聲問道,「敢問大人的抱負是什麼?」   帖木兒微微一愣,沒想到剛才是自己問吳法言,現在輪到自己被問了,不過看著眼中已然沒有一絲卑微的吳法言,帖木兒洒然一笑,重新趴回城牆之上,沉吟片刻方才緩緩道,「我的抱負很簡單,希望有朝一日能夠登堂入室,封侯拜相,消弭紛爭,讓弱者無所欺,貧者有所獲,幼者有所養,讓世間萬民不再飽受流離之苦,讓滿蒙之間不再經受階級之別,讓朝野之間再無任何分別,讓我大元之威震懾寰宇。」   帖木兒的聲音越來越大,到了後面幾近於吼出來,顯然此刻也是帖木兒第一次如此坦然地直抒胸臆,估計遠處的真金也沒有聽到過自家少爺如此坦率的告白。   吳法言平靜地看著身旁一臉堅毅的「孩子」,既沒有同情,更沒有憐惜。   對於帖木兒的身世,吳法言並非一無所知,但正是因為如此,吳法言此刻對於帖木兒的認知反而更親近了幾分。   都是苦命人,都負英雄志。   帖木兒喊完心中一直深藏的夢想,情緒明顯更加激動了幾分,胸膛開始劇烈起伏,口中不停地喘著粗氣,感受到胸腔之中傳來的撕裂感,帖木兒反而哈哈大笑起來。   過了半晌,帖木兒終於止住笑聲,轉頭看了一眼身旁一直默默飲酒的吳法言,低笑揶揄道,「吳大人,沒有如此行事的吧,你這聽了我的樂子,自己也不主動吐露一下?」   吳法言沒有轉頭也知道此刻帖木兒臉上的笑意,飲了一口酒,慢慢搖晃酒壺,靜靜聽著酒壺之中傳來的酒漿激蕩的美妙聲音,半晌方才平靜回應道,「下官的想法自然比不上大人,只是盼著有一天,白城之民能夠沒有饑饉,沒有死亡,沒有仇視,不受戰亂之苦,不受天寒之危,幼有所扶、老有所養。」頓了頓,接著思慮了片刻,方才接道,「希望有一天,能與當年的同族之人真正坐下來談一談,消除彼此之間的仇恨,一起攜手重新回歸當年盛景。」   帖木兒靜靜聽著吳法言說完心中所想,初始並沒有在意,仿佛有著這樣想法的吳法言,方才是真正的,原本樣子的吳法言,而不是那個終日隱藏在縣尹府陰影之中,俯首帖耳四處藏匿身形的紙面縣尹。   對於吳法言的後半句話,帖木兒微微愣了愣,但又洒然一笑,仿佛並沒有聽到這句話一般。   將酒壺提起遞到吳法言身前,兩隻半空的酒壺再次在空中相碰,發出一聲清脆悅耳的聲音,兩人相視一笑,抬頭共飲了一口酒。   半晌之後,只聽哐當兩聲脆響,兩隻酒壺同時墜地。   城牆之上,是兩個眼神堅毅的少年郎。 第一百六十二章迷局   按照約定好的路線,白奉甲第一時間追趕上了提前撤離的雪影。   看著眼前一臉擔憂的雪影,白奉甲哪裡還能抑制住自己的情感,直接上前將雪影擁入懷中。   嗅著雪影發間的清香,正要說話,卻聽身後傳來兩聲清咳,白奉甲悚然一驚,轉過身去將雪影護在身後,方才發現來人是溫千羽。   「溫師,你怎麼在這裡?」溫千羽的出現讓白奉甲有些吃驚,更重要的是,剛才自己擁抱雪影的一幕肯定被溫千羽看個正著,不由得有些赫然。   溫千羽揶揄一笑,「你小子只顧著看美人,那裡顧得上我這個糟老頭子的存在。」   白奉甲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頭,看了一眼掩嘴而笑的雪影,只得苦笑著轉過話題問道,「溫師,二當家的怎麼樣了?」   說到了正事,溫千羽收起臉上揶揄的神色,轉身看向遠處已然恢復安靜的醉香樓,微微搖了搖頭,輕聲道,「二當家當時只是發信號讓我們做好救援準備,其他都沒有吩咐,現在也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想必二當家在合適的時候會聯繫我們的。」   看著白奉甲臉上略顯憂慮的神情,一旁的雪影的勸解道,「二當家功力卓絕,在白城難逢敵手,白大哥你也不用過於憂慮。」   白奉甲微嘆一口氣,眼下情形也只能是先脫身,只是現在白城越來越不平靜,原本諸多隱藏在暗幕下的勢力紛紛露頭,估計任誰也沒有想到,就連白昊齊這般高手,在白城也有遇伏受傷的一天,而今天除了鳳三和吳大之外,另外一個老者的身份也讓白奉甲心中始終難安。   照今日的情形來看,那老者自然是友非敵,但從他對待白昊齊平淡的態度來說,估計對於風雨間而言也並非什麼好事,畢竟如此一位絕世高手,沒有立場,就是最大的立場。   見白奉甲依然面露憂色,雪影緩緩走上前去,也不在意溫千羽的存在,伸手握住白奉甲的左手,感受到手心傳來的絲絲溫度,白奉甲轉顏朝著雪影笑了笑,示意自己無礙。   「溫師,你今日可曾看見,最後出現的老者是從何處而來?」白奉甲轉過身看向故意轉頭看向別處的溫千羽,沉聲問道。   「老者?」溫千羽聽出白奉甲語氣凝重,皺眉回想了一番,卻實在沒有什麼印象。   「白大哥,當時溫師全神貫注地與邦察對戰,哪裡顧得上看樓上的場景,倒是我看到了些許蹤跡,也不知是否準確。」雪影看出溫千羽臉上的疑難,轉念一想,便知道問題出在了何處。   白奉甲眼神一亮,連忙問道,「哦,什麼蹤跡,影兒你快說。」   雪影看了一眼白奉甲,也知曉他憂心的是什麼,也不遲疑,將自己觀察所見全部告訴了白奉甲。   不得不說女人在很多方面有著男人絕對無法匹敵的優勢,比如在觀察和細緻上。   「那照你這麼說,從那人的衣著打扮,還有氣質舉止來看,應該是高門大戶之人,而且絕非是吳大一般的下屬身份,只是白城豪門大戶眾多,這個範圍實在有些寬泛啊。」白奉甲認真過了一遍雪影所說的種種蛛絲馬跡,很快也推斷出了一些東西。   雪影聞言微微一笑,白奉甲雖然抓住了一些苗頭,但還是有所不足,「能穿著湖絲內裡的老人,而且舉止頗為雍容,一般的豪門大戶顯然沒有這個底蘊,也絕沒有這麼深的武學淵源,否則一般人豈能達到與二當家比肩的高度?」   經雪影這麼一說,白奉甲心中頓時瞭然,歡聲道,「你的意思是,來人是白下十六姓之一?」頓了頓又疑惑地道,「可是白下十六姓中,最有可能相助我們的便是文家等族姓,而之前秋官與我威逼利誘也沒有成功,現在自然不可能隨隨便便冒著這麼大風險前來施以援手。」   雪影面帶淺笑地看著眼前沉思不已的白奉甲,眼神之中柔情似水,直看得一旁的溫千羽心裡不是滋味,無奈地道,「傻子,沒有這個腦子還偏要想這麼難的問題,旁邊就有一個腦子比你好使的,你也不知道使喚,果然是間內的第一聰明人,原來是聰明過頭了。」   白奉甲回過神來,恍然大悟,自己苦思無果的問題,看雪影神色,顯然是心中已經有了答案,倒真是像溫千羽所說一般,自己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了。   連忙放開雪影柔荑,朝著雪影認認真真行了一禮,正色道,「還請影兒教我。」   溫千羽在一旁憋笑不已,伸手點了點白奉甲道,「傻子,終歸還是傻子。」   倒說得白奉甲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雪影則嗔怪地瞥了溫千羽一眼,溫千羽嘿然一樂,連忙收回手道,「得,我是好心辦壞事了,挨埋怨了。」說著看了一眼眼前的一雙璧人,臉上笑意連連,轉身退到了巷子之中,將空間留給了兩個年輕人。   見礙事之人終於走了,白奉甲走上前去,牽起雪影的雙手催促道,「影兒,到底什麼情況?」   雪影四處打量了一番,正色對白奉甲道,「白大哥,按照我的推測,來人極有可能是白家之人。」   白奉甲聞言愣了愣,「白家來人?如果是間裡……」話未說完,仿佛想到了什麼,看著雪影恍然道,「你是說那個白家?」   雪影見白奉甲想通了其中關節,緩緩點了點頭,對於許多人來說,現在這個白家的插手,實在不知道是好還是壞。   白奉甲心中更是凜然,如果來人真是白蓁蓁所屬那個白家之人,恐怕對於白城的形勢,會是最大的變數。   畢竟這個白家能夠在白城之中始終保持一種超然的姿態,歸根到底就得益於他對待城中之事脫俗的態度,否則無論是白珢,還是吳清源,都絕對不會允許這樣一股勢力存在於白城之中。   但也正是因為這個白家的存在,城中原本就對白珢篡奪城主之位有異議的人,自然而然聚攏在白家周圍,隱然成為一股獨立於吳家的勢力,不過以白家情形的特殊,這股勢力自然而然也就處於潛藏的狀態。   但對於雪影來說,這股勢力並不算特別陌生,畢竟以白綺羅與白芷的關係,自然多多少少探得一二,再加上她身處白城多年,所掌握和接觸的自然更多。   可惜的是,以當年白綺羅的嘗試來看,這股勢力對於風雨間並不算信任,因為他們只是不滿意於白珢篡奪城主之位,並不代表他們就對當年的白家有多麼滿意。   現在白家之人出動,一時之間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用意,但終歸來說,他畢竟是動了。接下來的關鍵問題,便是他身後所代表的勢力會作出何種選擇了。   對於這件事情,白奉甲持比較悲觀的態度,再看雪影,則依然是一臉淡然。   「先生請留步。」白昊齊強提一口氣,緊趕慢趕,終於趕上了前方老者,見四周無人,身後鳳三也尚沒有追來,連忙出聲叫住了前方的老人。   老者如何不知道白昊齊一直在身後緊跟著自己,一時之間也無法將其擺脫,現在他出言挽留,轉念一想,緩緩停下了腳步,只是依然背對著白昊齊,強行改變聲線,冷聲道,「不知二間主有何指教?」   白昊齊聞言微微一愣,瞬間便從老者話語之中分析到諸多信息,顯然這人是認識自己的,但此番出手絕對不是為了搭救自己,看情形,估計是為了搭救白奉甲的成分更多。   一時之間讓白昊齊心中凜然,白奉甲實力猛漲對於風雨間在白城的事業自然是好事,但如果他真的有這般層次的朋友,對於風雨間而言,絕對不能算是什麼好事。   但倉促之間,白昊齊也知道現在不是探究這些事情的時候,也不介意老者冰冷的態度,連忙抱拳向老者行了一禮,恭聲道,「還未謝過先生搭救之恩。」   前方老者聞言冷哼一聲,猛然一甩衣袖,冷聲道,「二當家想多了,老夫並無搭救任何之心,只是瞧吳大不太順眼,所以方才忍不住動手罷了。」頓了頓,也看不到身後白昊齊略顯蒼白的臉色,老者接著道,「而且你們風雨間要幹什麼事,跟老夫也沒有任何關係,你們只管幹你們的,只要不妨礙到老夫和老夫的朋友,我們自然會當做這些事情不存在一般。」   白昊齊聞言面色更加難看,咬了咬牙,尤不死心,沉聲問道,「不知道老先生是否方便告知姓名,這樣我風雨間在以後行事之時,也好有個分寸,免得驚擾了先生。」   可惜老者並沒有領情的意思,依然言辭冰冷地道,「老夫名姓,不單是你,恐怕白昊君來了,也沒有資格知曉,至於分寸不分寸的,等你們觸碰到了,自然會有人跟你們講道理的。」   白昊齊聞言強忍住發怒的衝動,握緊拳頭強定心神沉聲道,「無論如何,還是要謝過老先生今日搭救之恩。」   白昊齊朝著老者認真地再行一禮,等他直起身來,身前的老人早已不見了蹤影。   看著老者身形消失的方向,白昊齊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第一百六十三章應對之策   白奉甲最終放棄了對於這個問題的思慮,畢竟現在有白昊齊在,很多原本自認為該自己處理的事情,本就應該順理成章地由白昊齊來做。   有些時候,當一個聽命從事的人也是一件樂事。   等白奉甲三人回到之前約定的地堡之中時,王仙芝等人早已經在其中等候。   「雪影姐,你們沒事吧?」石頭第一時間迎了上來,一旁跟著的,還有小葉。   「小葉你怎麼來啦?」雪影朝著石頭安慰地笑了笑,示意自己無礙,緊接著便將目光轉向了小葉。   小葉看著雪影,面色微微有些不自然,一時之間有些不知道應該是關心她,還是厭恨她,畢竟老駝背沒能脫離縣尹府,雪影在其中起到異常關鍵的作用。   石頭看出了小葉神色的糾結,連忙插嘴解釋道,「這次與縣尹府的人交手,雖然損傷不大,但還是有一些兄弟掛了彩,我們撤退的路上,順勢就將小葉請了過來,正好讓葉大神醫幫著兄弟們看一看。」   石頭儘可能調整自己的語氣,調侃了一番小葉,果然引得小葉將注意力轉移到了他身上,粉拳微握,朝著他身上輕輕錘了一把,橫聲道,「石頭哥,連你也嘲笑我。」   看著兩個年輕人的嬉鬧,地堡之中的氛圍頓時為之一松,尤其是今日雖然事發突然,但好歹幾方都提前有所準備,交手也在預料之中,並沒有帶來特別大的損失,對於雪影等人來說,沒有損失便是最值得慶幸的事情。   「白大哥,你回來啦?」小葉心思活泛,最早看見雪影身後的白奉甲和溫千羽,溫千羽不認識,但她第一時間認出了白奉甲,畢竟此刻的白奉甲,與當日在老駝背棚屋之中養傷時一樣,都沒有帶面具。   白奉甲略帶寵溺地摸了摸小葉的腦袋,話到嘴邊,看著小葉一臉欣喜的神情,又勉強將話咽了回去,老駝背的事情他已經大致聽雪影說過,如果再讓她知道小沐此刻的情形,對於小葉而言,絕對是一個難以承受的打擊,畢竟他們曾經是最為親密的朋友。   無論是誰,看著自己曾經最為親密的朋友,逐漸成長為自己根本不認識,或者當初最厭憎的樣子,絕對不是一件感到愉悅的事情。   小葉心思聰穎,自然看出了白奉甲面色的猶豫,猶豫了片刻,狀若無事地問道,「白大哥,你有小沐的消息嗎?我之前去金錢幫找過他,但聽說他早就跟著司馬堂主去執行任務去了,之後便一直沒有見到他的蹤影。」   白奉甲看了看小葉略帶祈求的眼睛,知道眼前的姑娘也有所猜測,正在猶豫要不要告訴她,卻見對面的雪影微微朝自己搖了搖頭,白奉甲自然懂得雪影的意思,轉顏笑道,「小丫頭別胡思亂想,是大哥在想別的事情,跟小沐沒有關係,我雖然也見過小沐,但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估計等他忙完這段時間,肯定會回到白城的。」   看著小葉驀然變得有些黯淡的眼神,白奉甲心中微沉,只是不知道如果再見到小沐,將會是一種什麼情形,到底到時應該是拔刀相向還是如何?   白奉甲搖了搖頭,將一幹雜念甩出腦袋,在雪影的介紹之下,將流民之中的一眾骨幹大概認了一遍,此處地堡狹窄,自然不可能全部囊括,但少年團和王仙芝兄弟基本都聚集在此,倒也大致差不了太多。   白奉甲看著眼前一幫衣衫襤褸,但目光堅定的年輕人,許多還是半大孩子,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評價這支勢力單薄的隊伍,對於雪影這段時間的籌劃,一時也難以判斷到底是對還是錯,不過現在既然已經走到此處,接下來無論如何,也只有硬著頭皮走下去一道了。   正在沉思之間,只聽雪影清脆的嗓音在地堡之中響起,「各位兄弟姐妹,往日裡承蒙各位支持!」說完朝著四面抱拳頗具江湖氣地行了一禮,又接著道,「白大哥是我大哥,自然也是我信任之人,接下來若是白大哥有什麼事情需要大家幫忙,還請大家一樣鼎力支持。」   不出意料,雪影的話音剛落,地堡之中立即想起紛雜的議論之聲,顯然雪影突然的囑託有些出乎大家認知,畢竟這樣已經相當於是將白奉甲擺在了與自己同等的位置之上。   石頭與小葉倒是對白奉甲頗為熟悉,對於白奉甲與雪影之間的關係,二人自然也是最早看破的人,現在聽雪影這麼說,倒也不至於太過驚訝,只是真正接受起來,也並非是一件易事,相比於他人的議論紛紛,二人能夠沉穩地站在原地,已經算是一種相對較好的姿態了。   其他人如此,白奉甲更是大驚,連忙朝著雪影道,「影兒,這如何使得,你知道我是間裡……」   白奉甲正要分辯,卻見雪影面帶微笑,一雙星眸滿含柔情地看著自己,讓他不由自主地將解釋全部咽回了肚中。   是啊,既然自己選擇了雪影,那麼自然也要接受她的一切,此刻呈現在眼前的,不過是其中小小的部分罷了。   而且早在啟辰山中,白奉甲就此做過思量,作為最懂雪影的人之一,他如何不知道雪影在流民身上傾注了多少感情和心血,自己既然愛雪影,自然也該為她做一些事。   想到此處,白奉甲朝著場中眾人抱拳行了一禮,朗聲道,「各位兄弟姐妹,奉甲不才,有些微末功力,不敢擔當什麼,只希望能夠為大家的事業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還請大家儘管吩咐。」   王仙芝站在一旁一直沒有說話,即便是剛才雪影隱隱指出有分權之意,王仙芝依然冷冷地注視著場中一切沒有言語。   待白奉甲話畢,王仙芝排開身前眾人,大步走到白奉甲與雪影身前,冷聲道,「雪影姑娘,白兄弟,無論您二人到底如何,王某不關心,王某現在最想知道的,是我們接下來應該怎麼辦?」   掃視了一眼場中面帶飢色的流民,這些人都算是流民之中的精幹,尚且如此狀態,幾乎可以想像其他流民將是一副什麼模樣,卻聽王仙芝接著道,「從今天的情況看,估計縣尹府已經有對流民下手的準備,王某還希望兩位早做準備才好。」   話剛說完,也不待雪影與白奉甲答話,自顧自地轉頭回到原來的位置,粗略尋摸了一個無人的位置便坐倒在地。   雪影與白奉甲對視一眼,即便場中氣氛因為王仙芝的話弄得有些僵,但不得不說,王仙芝所說的句句是實,也是流民當下面臨的最大問題。   雪影看著周圍滿含期待和憂慮的眼神,思慮片刻沉聲道,「按照我最新拿到的情報,當日在縣尹府前,金錢幫二當家閆雲山所說之事並非虛言,縣尹府正計劃在城南搭設四處粥棚施粥……」   雪影的話尚未說完,地堡之中已經炸開了鍋,欣喜者有之,沮喪者有之,迷茫者有之,赫然一副眾生相,白奉甲悄然看著場中一眾人等面色變化,便大概知曉了這些人在流民之中所扮演的是什麼角色。   欣喜者自然而然求的是安穩與飽暖,只要這兩件大事解決了,自然不會再關心其他。   沮喪者顯然是這場混亂的中堅力量,現在縣尹府真的出手救助流民,恐怕他們想再將流民組織起來,便將難如登天了。   而迷茫者自然是不那麼堅定的人,只怕多多少少有一些牆頭草,他們未來的立場如何,恐怕還將取決於局勢怎麼發展。   白奉甲看在眼裡的,雪影又如何不知,只是她更加清楚流民此刻的狀態,又哪有心思和精力來整頓隊伍。   在石頭與小葉的安撫下,場中議論稍微平靜了些許,只聽雪影繼續說道,「縣尹府現在已經開始擬定行動,準備著手捕殺我們這些領頭之人……」   這句話的威力顯然比剛才的更大,即便連白奉甲都有些驚訝失色,有些想不明白雪影為何會當眾說出這話,幾乎可以說是動搖軍心了,甚至於一些人此刻臉上哪還有一絲血色,更甚者眼神已經不由自主地開始游離起來,看樣子如果有機會的,估計此刻便要逃離此地。   白奉甲緩緩呼出一口氣,左手輕按刀柄,凝神靜氣,隨時準備應對突發情況,畢竟誰也不知道接下來這些人將會作何反應。   而早在雪影話音剛落之時,石頭與小葉已經緩緩靠近了雪影身前,顯然是準備用自己的身體幫助雪影抵擋可能發生的變化。   王仙芝雖然也面露驚訝之色,但也依然堅定地站了起來,站在原地凝神掃視著四周眾人。   白奉甲心頭微松,只要王仙芝與石頭、小葉依然站在雪影這邊,那麼流民的局勢便還可以控制,現在就看雪影將如何處置當下的局面了。   雪影心中如何不緊張,見眾人反應並未超出預期,暗暗鬆了一口氣,緊接著脆聲道,「縣尹府有他們的安排,我們自然也有我們的應對辦法。」   卻聽雪影抬手輕輕拍了拍掌,一道身影略帶無奈地嘆了口氣,從人群之後站了起來。   白奉甲第一時間看到了那人面容,不由得驚道,「是你?」 第一百六十四章落子   白奉甲看著眼前的男人,不由得他不驚訝,哪怕他已經故意打散了頭髮,更換了裝束,但白奉甲依然一眼便認出了他,正是曾經在喇嘛寺與他有過一面之緣的白禮賢,白城白家當代的麒麟兒。   白家的人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難怪剛才雪影提及白家之時態度模糊,白奉甲一下想到了許多事情。   而白禮賢能出現在此處地堡之中,並能參與如此隱秘之事,自然應該不是外人,只是雪影沒有具體介紹,白奉甲一時也不好過問太多。   白禮賢苦笑一聲,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偽裝得挺好,但沒想到百密一疏,直接碰上了認識自己的白奉甲。   朝著白奉甲抱拳行了一禮,笑著道,「這位大哥,又見面了。」   雪影看著眼前二人,詫異道,「怎麼,你們認識?」   白禮賢朝著雪影也行了一禮,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還得多謝這位大哥手下留情,否則估計雪影姑娘此刻也見不到我了,而且我......」   說道此處,白禮賢當即便住口不言,只是又朝著白奉甲鄭重行了一禮。   白奉甲自然知道他是在為自己救了白蓁蓁而致謝,不閃不避坦然受了一禮。   雪影側頭面帶笑意地看向白奉甲,看來白奉甲還有許多自己還不知曉的秘密啊,可惜現在並不是探究這些的時候,轉過話頭笑著道,「二位之前既然見過,那事情便好辦多了。」轉頭鄭重地朝著地堡之中的一眾流民道,「各位兄弟姐妹,這位,便是當今白家的二公子,白禮賢。」   白家二字一出來,地堡之中赫然響起一陣吸氣聲。   無論是誰,只要生活在白城之中,自然都多多少少知曉白家的名頭,哪怕現在白家可以避世,名聲勢頭早已不如當年,但白城的存在便決定了白家的地位。   而知曉更多內幕的白奉甲,則早已震驚得說不出話來,難道一直想要隱藏自己的白家,終於要耐不住寂寞要入世了麼?如果真是如此,那麼風雨間又該如何?   白奉甲心中翻江倒海,卻聽白禮賢朝著四周行了一禮,沉聲解釋道,「各位父老好,鄙人白禮賢,當不得公子二字,今日前來,僅僅是我本人同情各位父老,並不代表其他任何事情。」   白禮賢的話自然有人信,但也有人不信。   白奉甲便是其中之一,多處落子,本就是許多大世家能夠傳承不絕的重要手段,誰知道白禮賢是不是白家落在流民身上的一顆子,畢竟白家這一代的麒麟兒可並不止白禮賢。   而剛才雪影直接曝出了他的身份,是不是就有逼迫白家投入更多的想法呢?   白禮賢並沒有解釋太多,他何嘗不知道,這件事情本來就是越解釋越亂,朝著雪影點了點頭,由得雪影接著做文章。   雪影點了點頭,很滿意眾人對於白禮賢出現的反應。   「禮賢公子一直以來便是醉香樓的朋友之一,這些年醉香樓布施的資金,很多便來自於禮賢公子,現在各位父老陷入危機,禮賢公子第一時間便尋到了我,今日冒著風險與大家見面,大家可以看出禮賢公子的誠意。」雪影等著地堡之中議論聲小了些許,方才接著道。   白禮賢略帶無奈地看了一眼雪影,無奈清咳兩聲,接著道,「各位父老,禮賢雖然身處深宅大院,但一直秉承先祖遺志。各位父老是白城子民,自然是白家的朋友,今日前來,一則是給大家送一批糧食,二則也是提醒諸位,不能被表象迷惑,現在官府正在調集精兵,至於後面會有什麼安排,一時我也難以探知,還請各位父老多多保重。」   白奉甲聽著這話,心中震驚更甚,還好白禮賢沒有說眼前這些人都是白家子民,若是如此,那麼白家的野心便已然昭然若揭了。   可惜堡中眾人並沒有這麼多思慮,聽聞白禮賢送了糧食來,頓時歡聲雷動,驚得王仙芝連忙止住大家,否則真要鬧出什麼大的響動,將官兵招來,那真就是得不償失了。   等聽到白禮賢提及官府調集精兵一事,地堡之中再次陷入了沉寂,一雙雙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中間的雪影。   白奉甲自然知道這種眼神代表著什麼,可以說是信任,也可以說是雪影此刻已經徹底替代老駝背,成為這幫流民心中的主心骨。   雪影心細如髮,借白禮賢的嘴將這件事說出來,有他白家的名聲的加持,顯然比她自己說出來更有說服力。   這些年一直都是吳家治理白城,有功自然是理所應當,有失則免不了招惹是非,而每到此刻,都少不得有些管不住嘴的將吳家與以前的白家相比,眾口鑠金,反倒將之前白家的各種過錯全部掃進了街旁灰塵之中,就連白呈奉一時之間都成為難得的英主,而白珢自然成了萬惡不赦的謀逆之人,殘留白家的地位無形之中水漲船高,居然在白城居民之中頗有聲勢。   有些時候所謂很有意思的野史,就是如此的有意思。   這也是為何雪影在介紹白禮賢之時,專門要提及白家的原因,她以及白禮賢自然都知道此刻提及白家的風險所在,但相較於流民的信任,一些小小的風險,自然不在過多考慮的範疇之中,況且白家畢竟不是軟柿子,一兩個人說白家參與造反,難道真就造反了麼?   「各位父老也不用過於憂慮,前日我們到縣尹府已經看破了官府的底細,他們此番不過是在虛張聲勢、拖延時間,好等援軍到來,而現在白城周邊局勢糜爛,估計他們的援軍一時半刻也到不了白城。」雪影停下話頭,細細觀察了一番周圍流民的神態,見他們面色已經有所改觀,又接著道,「所以接下來我們的重中之重,便是養精蓄銳,打亂官府部署,等合適的機會,一舉要求縣尹府答應我們平權的要求,否則真讓縣尹府順利布局,恐怕我們將徹底失去與他們談判的籌碼。」   雪影言語不輕鬆,身旁流民自然聽的也不輕鬆,自然也知道接下來時間的重要性,若真讓縣尹府騰出手來,有足夠的兵力,估計場中的這些人多多少少都得進鬼獄走一趟,互相看了看,紛紛抱拳朝著雪影沉道,「還請雪影姑娘吩咐。」   白奉甲看著場中侃侃而談的雪影,拋開腦中的種種憂慮,嘴角浮起一絲微笑。   自白奉甲進城以來,在醉香樓見到雪影第一面開始,眼前的姑娘美則美矣,只是總感覺少了些什麼,而現在的雪影,方才是白奉甲少時熟悉的那個小女孩,一個面對比自己高大一倍的男孩的欺辱,依然敢於衝上去反擊的女孩。   而此刻,那個小女孩仿佛又回來了,那股身上的英氣和驕傲,再次浮現在醉香樓那個陰鬱女子的身上。   白禮賢站在雪影身旁,眼神卻不斷地在雪影與白奉甲身上晃來晃去,實在是白奉甲與雪影之間的關係有著太多的神秘。   當初白奉甲進吳家大宅,是否意味著其後便有雪影的身影?白奉甲又到底來自何方,當年白芷姑姑跟大哥和自己說過,醉香樓可能有另一個白家的聲音,當初自己還有些不信,只是當做了一個故事來聽,現在看來,白芷姑姑的話極有可能是真的,如果真是如此的話,眼前的神秘男子是否就來自於另外一個白家呢?他有著極其神秘的來歷和精妙的武功,而自己則一直被老爺子罵不中有,腦子還算好使,就是一身武功差強人意,一時對眼前男子頗為羨慕。   白奉甲自然也留意到了白禮賢的目光,瞥了一眼白禮賢,卻見白禮賢嘴角浮現一絲意味莫名的輕笑,白奉甲轉過臉去,心中卻是微微一沉,難道已經被他識破了身份?但轉念一想,此刻哪怕他不識破,按照之前雪影的猜想,今日前來搭救自己的有可能便是白家老爺子,估計白禮賢回去也有可能從自家老爺子或縣尹府探聽到這個消息,扭頭朝著白禮賢微微一笑,頗有些一切盡在不言中的意味。   二人無聲交流之時,場中雪影已經將接下來的事情大概解說了一遍,眾人自然不會有什麼意見,而王仙芝與石頭作為兩大頭目,見眾人都將眼光投向自己,更不會在此刻說出其他不同的聲音來。   畢竟雪影今日來此,本就有安撫眾人的意思,剩下的反倒沒有那麼重要了。   地堡眾人來得快,去得也快。   等到白奉甲等人出去,除了四處陋巷之中潛藏著的警戒之人,其他人早已不知消失到何處去了。   白奉甲微微有些感慨,這些人就如同海裡的一滴水,而城南龐大的流民便是這汪洋大海,即便縣尹府挖空心思想要獲知訊息,但估計只要有官兵走進這裡,便會第一時間被眾人獲知,而如果僅僅是個別探子深入進來,對於偌大的城南來說,也實在沒有什麼意義。   白奉甲的身後,雪影依然有些不放心地在叮囑王仙芝與石頭接下來的安排,王仙芝與石頭倒沒什麼,反倒是小葉有些不耐煩了。   雪影看著面色不耐的小葉,伸手想要摸一摸她的腦袋,卻被小葉靈活的躲過。   白奉甲轉過頭去,剛好看到了這一幕,也看到了雪影眼中閃過的一絲哀傷,畢竟哪怕二人過往如何情意深重,現在流民之中難道真就沒人說什麼雪影是故意不將老駝背救出來,好自己抓住掌控流民的大權麼?   人的嘴,本就是最不值得信任的。   甚至按照白奉甲不乏惡意的猜想,恐怕都會有人說當初老駝背被縣尹府請去,也是雪影故意將老駝背賣給了官府,好自己上位。   畢竟,這便是人性,無論是錦衣玉食的上位者,還是天天身處棚屋之中的流民,他們都是人,都會有自己的想法,自然也有自己的利益,為了利益,他們都會不擇手段。   這是白奉甲早在風雨間殘酷的同代競爭中便已學會的。   甚至白奉甲有些時候也會想,自己會不會也是那樣的人,只是誰又知道呢?   白奉甲出神間,一隻滑膩的小手伸進了他的右手之中。   白奉甲轉頭,兩人相視一笑,映著天上紛飛的雪花,無論這個世道如何,只要有彼此,那便已足夠。 第一百六十五章新的百家盟   白城另一處地堡之中,一場秘密聚會正在上演。   不過相對於雪影的凝重與緊張,此處的氣氛簡直可以用放縱來形容。   以往戴得嚴嚴實實的鬥笠此刻早已經不知道被扔到了何處,一群人端起長桌上早已備好的酒水狂飲不止,彼此之間更是勾肩搭背,不停敬酒。   正如馮老闆所說的,「大家迷迷糊糊在一個地方待了這麼久,居然不知道兄弟你也在這裡,真是緣分啊。」   這種緣分很奇妙,但所有的奇妙都歸結於一個人。   那個人此刻正怡然自得地坐在首座,端著一碗酒,滿意地看著眼前熱鬧的場景,而在一天之前,這把椅子還屬於另外一個人。   「孫老闆......哦,不,龍大老闆,我們大傢伙還得感謝您啊,要不是您,我們哪能有機會在這裡想見。」一個瘦高老者略微有些醉態,與另外一個中年男子互相攙扶著走到以前的孫老闆,現在的龍大老闆身前,竭力奉承道。   而龍大老闆自然不會在意他話語之中的些許瑕疵,按照他的話來說,在座的各位都是弟兄,有錢一起賺,有酒一起喝,沒有那麼多窮講究,簡單兩句話便將以往的趙大老闆撇得個乾乾淨淨。   龍大老闆一杯酒下肚,本就有些臃腫的胖臉湧上一股潮紅,更加刺激了他激動的神經。   其他人見此情形,哪有不趕緊過來跟風敬酒的,一時之間場面頗為熱鬧。   而在一天之前,當趙老闆還坐在首座位置上時,眼前的場景如何會在這裡上演。   一幫人喝得興起,哪裡還有人前雍容的姿態,不由得東倒西歪,汙言穢語,場面混亂不堪。   「龍大老闆,今日以後,你坐了首座,咱們大傢伙可得跟著你,就等著掙大錢了。」衛老闆大著舌頭,猛灌了一口酒,趴在龍大老闆的椅背之上,喘著粗氣道。   龍大老闆看著眼前的場景,嘿嘿笑了兩聲,正準備應聲,卻見地堡的大門被猛然踹開了。   「誰!」龍大老闆雖然今日也喝了不少酒,但畢竟功力深厚,自然不是其他在場的人能比的。   只聽咔嚓一聲,手中的酒杯應聲而碎,面露兇相緊盯著地堡入口之處。   而原本是風三等人把守的大門,此刻自然已經換了人,五毒哪怕再多不情願,也只能老老實實的在這裡看守,畢竟自己當日從醉香樓不告而逃,讓鳳三差一點便陷入危機,自然免不得要吃些苦頭。   但好歹鳳三還算顧及面子,只是稍微責問了五毒兩句,便就此打住,而五毒在風雨間為奴已久,更是知道在什麼時候得放下姿態。   一個人如果能夠放下身段,讓別人的腳踩在自己身上,那自然不會被別人視為威脅,這是五毒多少年在風雨間中得出的心得,現在用起來,更是得心應手。   只不過當五毒看到龍大老闆幾近冒火的雙眼,便知道此刻自己又惹出禍事來了,連忙縮了縮脖子,將身子勉強藏在門框之後,躲開了龍大老闆的目光。   而龍大老闆所有的不滿,都來自於眼前的老者。   「呵,各位老闆好是風光啊,如此盛宴,居然也不招呼老夫一聲。」一個老者進門,語帶嘲諷地打了聲招呼,緩緩摘掉頭上鬥笠,露出鬥笠之下的真容來,不是古爾赤又是何人?   龍大老闆緩緩吐出一口酒氣,運轉功力稍微褪了點酒意,趁此功夫壓下心中不滿,郎笑著朝著古爾赤抱拳行了一禮道,「老大人,什麼風把您給吹來啦?」   看著衣衫不整,正朝著自己走來的龍大老闆,古爾赤輕哼一聲,身旁兩個親衛立時走到古爾赤身前,擋在了龍大老闆與古爾赤中間。   龍大老闆笑容凝在臉上,雙手抱拳尤未放下,一臉不解地看著親衛身後的古爾赤,詫異道,「老大人,這是何意?」   古爾赤冷笑一聲,掃視了一眼場中一臉震驚地看著自己的眾人,甚至有些人早已經醉倒在地不省人事,朝著龍大老闆譏笑道,「龍大老闆好本事,居然這麼快便奪了趙老闆的權,只是不知道趙老闆到底是何方高人,現在又身居何處?」   龍大老闆訕笑著放下手臂,斜睨了一眼面帶譏諷的古爾赤,心中暗罵這隻吃不飽的老狐狸,勉強溫聲道,「老大人消息靈通,這些事如何還需要龍某來告知大人,相比昨夜老大人便已經收到訊息了吧。」   古爾赤聽到這話,心中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一甩袖子咬牙切齒地道,「呵,龍大老闆真是有膽色,居然能請來風雨間的亂臣賊子,來與我等裹挾在一塊,將大傢伙陷入不仁不義的地步,我等當初可是龍大老闆親自邀約而來,想必龍大老闆沒有忘吧?」   聽到這話,龍大老闆如何還不知道這老狐狸的意思,知道不能由得他在此處煽風點火,否則場中的這幫人哪個不是滑不留手的老油子,如果真要跟著古爾赤鬧將起來,恐怕自己的如意算盤真要落空了。   卻聽龍大老闆朗聲大笑道,「老大人心中有氣,一切都怪晚輩辦事不力,當日只想著如何將這亂臣賊子捉拿回來,好歹是昨夜找準機會,得到帖木兒將軍與吳縣尹的鼎力支持,齊心協力驅除了這群亂臣賊子,估計現在兩位大人正在擬定奏章,等到過些時日,將那賊首緝拿歸案,給各位請功的摺子就該朝著大都遞去了,各位就等著朝廷封賞吧。」   其他還勉強保持清醒的人,此刻的心情可想而知,剛見來人是古爾赤,而且帶人強行闖入,顯然是來者不善,一身酒意頓時驚醒了幾分,後又聽原來古爾赤也是盟中之人,驚訝者有之,慶幸者有之,好歹是可以放鬆下來,又聽二人說到什麼風雨間的亂臣賊子,一幫人混跡於生意場中,縣尹府中哪裡沒有幾個耳目眼線,多多少少知道一些昨夜醉香樓上大戰之事,而說起那趙老闆居然便是風雨間的賊首,酒意頓時走得個一乾二淨,幾乎沒有嚇得魂飛魄散,後又聽龍大老闆早有設計,自己等人不但無過,反而有功,又勉強安下心來。   古爾赤見一幫人等都目光炯炯地盯著自己,顯然是深怕自己再說出什麼令他們驚恐不安的話,而他今日前來,自然也不是專門為了砸場而來,場中這些人等以後還需要指望他們幫著多掙一些銀錢,即便是以他的身份,也不宜得罪甚了。   卻聽古爾赤清咳兩聲,示意身前兩名親衛退到一旁,但依舊冷著聲音道,「看來龍大老闆今日組織的,乃是慶功宴囉?」   龍大老闆心中暗罵,老而不死是為賊,一個比一個難纏,但形勢比人強,只要兀魯爾哈還在一天,自己見到古爾赤便得矮三分,否則當日又如何會將第二的位置拱手相讓,不就是為了安撫這個老賊,好得些實在利益麼?   「老大人說笑了,今日請各位兄弟前來,一則是相聚,二則是準備稍後跟各位兄弟交代一下近些時日發生的變故,本來想著這種場合容易驚擾了老大人,便沒有請您前來,看來還是老大人神通廣大,晚輩們這些小心思,自然瞞不過您老人家的耳目。」龍大老闆收斂顏色,訕笑道。   古爾赤心中冷笑,估計如果今日自己不來,恐怕以後在這百家盟中自己到底還有幾分話語權,就得看明日龍大老闆到府上如何稟告了,還不是由得人家定好盤子,自己到時哪怕捏著鼻子也得認了。   不過現在龍大老闆給了臺階,老練如狐的他,自然知道見好就收,敲打一番即可,不宜過火。   「請與不請,來與不來,這不是你需要管的事情。」古爾赤抬眼瞥了一眼龍大老闆,一副驕橫模樣,哪裡不被場中這些滑不溜手的生意人收入眼底,眼睛不時在古爾赤與龍大老闆身上游離,心中對於接下來該如何選擇也有了幾分判斷。   「不過老夫也沒興趣管你們這些破爛事,今日來了,只想聽聽龍大老闆對於以後的事情是如何安排的?」看了一眼場中混亂不堪的場景,古爾赤邊走邊踢開身前四處散落的酒壺,一臉嫌惡地坐在了首座之上,其他人等自然連忙整理儀容,勉強在屬於自己的座位之上坐直身體。   龍大老闆見狀,知道老狐狸今日是要在此地見真招,心中暗罵,走到自己原來的位置坐下,頓時看出了差別,原本滿滿當當的兩排座位,此刻已然少了兩人。   「龍大老闆,前些時日因為軍隊徵糧,我等受你勸說,勉強控制住了城中市價,雖然幫了你的忙,哦不,準確來說是幫了官府的忙,但我們損失的可不是一星半點,現在又有了趙老闆這事,接下來怎麼著,還請龍大老闆指條明路吧?」古爾赤等龍大老闆坐下,已然看出其心中不喜,但他並沒有在意的打算,斜睨了一眼舉杯灌了一口酒的龍大老闆,寒聲道。   龍大老闆放下酒杯,環顧了一下四周,只見一干人等全都目光灼灼地盯著自己,心頭惱怒罵道,「一幫餵不飽的狗!」但嘴上依然客客氣氣地道,「老大人說笑了,前些時日,趙老闆,哦不,白昊齊這個亂臣賊子為了作亂,火燒城中存糧,造成糧價不穩,為了城中百姓,更為了國家大義,各位兄弟犧牲許多,所以縣尹府兩位大人已經允諾於我,接下來兩年時間內,城中商稅一律減少兩成,而且軍中一切用度,全部由在座各位承辦。」   龍大老闆話音剛落,場中已經響起了一片驚呼之聲。 第一百六十六章錢錢錢   人活一世,什麼事情是最重要的?   相信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答案,或者說,根本就沒有答案。   人的一生,永遠在追求著不同的東西,林林總總,不一而足。   換句話說,人就是一個天然的欲壑,永遠張大著嘴,不斷地吞噬著所有可以獲取到的東西,只是相較於人的嘴,這個欲壑的嘴伸向的,是時間的長河,吞噬著的,是人無情無盡的欲望。   但這個複雜的問題,對於此刻地堡之中的眾人來說根本就不是一個問題。   從龍大老闆找到他們的那一刻起,他們便清晰地知道加入這個神秘組織的目的,那便是錢,或者說,一切都是為了錢。   不要相信世界上有傻子,因為在傻子看來,你才是傻子。   如果要說在場的人真的絲毫沒有察覺出來這個百家盟的詭異的話,估計是鬼也不會被騙,無論是得益於先人遺澤,還是自己打拼,能夠守住這麼大的一份家業,成為白城每一個行噹噹之無愧的龍頭,自然不會,也不可能是傻子。   但他們依然義無反顧地一頭扎了進來,是因為龍大老闆的魅力嗎?或許有吧,但歸根到底,都是因為錢,所以他們選擇了鋌而走險。   對於此刻的他們,只要縣尹府的兩條承諾能夠兌現,哪怕讓他們殺妻獻子,估計他們也不會有絲毫猶豫。   金錢的魔力,往往就是這麼的隱晦而致命。   所有人的眼中都泛著莫名的光芒,龍大老闆非常滿意這種效果,即便是老謀深算如古爾赤,此刻同樣沒有比其他人好多少。   但古爾赤畢竟宦海沉浮多年,大風大浪更非罕見,很快回過神來,斜睨了龍大老闆一眼,冷哼道,「龍大老闆真會開玩笑,商稅減賦之事,事關朝廷大局,一向都是朝廷決斷,如何會由兩位大人應承於你?」   古爾赤的話一下給眾人潑了一盆冷水,都是久經商場的老油條,頓時反應過來這其中的不對,霎時間全部視線再次集中在龍大老闆身上。   龍大老闆心頭悚然一驚,倒是忘了古爾赤本就是朝廷中人,這點事情如何瞞得過他,乾笑兩聲,刻意低聲道,「兩位大人親自交代我的,如何會有假?」頓了頓,見場中眾人依然一臉懷疑,嘿嘿笑了兩聲,提高聲音道,「再說,你們也不看看帖木兒大人是什麼人,又不是涉及一省一道,一個小小的白城,不就是他一封奏疏的事情麼?」   古爾赤面色稍霽,但依然有些懷疑地問道,「敢問龍大老闆,這話是兩位大人何時跟你交代的?」   龍大老闆聽到古爾赤發問,心中不由得痛快幾分,從古爾赤破門而入,便一直盛氣凌人,現在終於有他低頭請教的事情,自然少不得心中得意,但面上依然保持著恭敬道,「回稟老大人,這個一時之間不太好說,但二位大人的確是當面交了實底,還請各位兄弟放心。」   古爾赤心頭火起,眼見龍大老闆眼神之中透射出略帶戲謔的光芒,強壓火氣道,「既然如此,不知龍大老闆想要如何分配?」   從古爾赤進門開始,場中便僅有二人交流,雖然所說之事與在場眾人都密切相關,但有古爾赤在,畢竟非同眾人相處,此刻聽古爾赤終於問出了眾人都最為關心的問題,所有人紛紛望向了龍大老闆。   龍大老闆心中冷笑,老狐狸終於也有急得時候。但轉念一想,估計放自己身上也會急,只是從一開始,龍大老闆就有些摸不準這古爾赤的脈門,當初請他入盟,不過想借其官府背景以安白昊齊的心,開始只是允諾給他乾股,沒想到這老狐狸居然主動貼上來,將手上諸多產業都納了進來,反倒是讓龍大老闆有些莫名其妙,畢竟背靠兀魯爾哈,這老狐狸怎麼著也不應該是一個缺錢的人。   「回稟老大人,兩位大人體恤諸位辛苦,現在將份例拿了出來,自然要靠各位兄弟自行議論劃分,由我來分,是否有些不太妥當?」龍大老闆的態度異常謙恭,每一句話仿佛都是在為在場的人說話,但越是如此,古爾赤心頭火氣便越盛。   畢竟以他當前的實力來說,除了背靠自己兒子這棵大樹,其他的擺在今天的檯面上都可以說是不值一提,在座的哪一個不是白城乃至西北道數一數二的行業巨擘,這也是古爾赤著急的地方,如果真要大家理論來分,雖然肯定不會少了自己的那份,但肯定不會滿足自己的預期。   古爾赤強壓心頭火氣,緩緩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淡然笑道,「龍大老闆既得兩位小朋友那麼信任,又統領白城第一大幫,這點小事何需我們操心,想必心中已有腹稿,又何必拿此來紛擾大家酒興,就直接說了,也好讓大家繼續喝酒才是。」頓了頓,環顧一圈接著道,「老夫這麼說,想必大家不會有什麼意見吧?」   場中眾人連忙擺手,連聲道不敢不敢,只是有多少人心頭暗罵老狐狸吃人不吐骨頭,也只有他們每個人自己知道了。   龍大老闆心知古爾赤雖然已經退隱,但以帖木兒與吳法言此刻的情形,少不得以後有可能會求助於他,畢竟生了一個好兒子,有些時候可比再多的努力都來的值當。   清咳兩聲,龍大老闆站起身來,沉聲道,「諸位兄弟,現在既然兩位大人信任我們,那我們就決不能辜負兩位大人重託。一則賦稅一項,大家是雨露均沾,我就不過多說什麼,只是大家都是聰明人,知道這該納多少,要怎麼納,看的可是大傢伙的表現,所以至於能得多少實惠,還得看大傢伙的造化。」頓了頓,見眾人紛紛點頭,顯然對於這件事情並無異議。   只聽龍大老闆接著道,「二則是軍隊用度一項,大傢伙都是消息靈通之人,自然知道當下西北道並不安靜,有些亂臣賊子想趁著大雪犯上作亂,這些自然都是陰謀小人的垂死掙扎,成不了什麼氣候,但現在連天大雪,誰也不知道賊老天還要下多久的雪,既要打仗,又要營生,這軍需一項必然不是少數。我們白城歷年以來便是駐軍的主要用度供給地,只是之前都是靠縣尹府直接採辦。」   說到這,龍大老闆微微頓了頓,掃視了一圈場中眾人,見其中數人面色微變,心中冷笑一聲,知曉這些自然便是之前縣尹府軍需採辦的重要經辦人之一,畢竟縣尹府方才多少人,採辦軍需一事肯定少不得找人幫忙,「經過前幾次風波,縣尹府屬官受損嚴重,兩位大人開恩,直接將採辦一事讓渡出來,交給大傢伙來辦,依我之見,如果單靠某家某行來操持,或者各辦一塊,恐有分配不均之處,徒惹兄弟們不和氣。」   聽到此處,眾人如何不明白龍大老闆的意思,霎時間場中眾人面色各異,不時與另外的熟人交換眼神,顯然是心中各有打算。   龍大老闆斜睨一眼場中眾生相,除了古爾赤依然坐在首位閉目養神以外,其他眾人哪裡逃得過他的一雙毒眼,「想必諸位都已經知曉我的想法,以後軍需採辦一項,將由盟中開會決定分項,然後各自採辦,按勞結算,多出來的利潤,由各位兄弟均分。」   龍大老闆話音剛落,場中眾人尚好,畢竟這不失為一個最為穩妥的辦法,一時之間倒也無法提出什麼反對意見,哪怕有意見也不敢說出口得罪大部分人。   場中靜默間,卻聽首座傳來輕輕的一聲冷哼,自然是古爾赤。   龍大老闆心頭嗤笑,再飲一杯酒方才接著道,「當然,各位都知道古爾赤老大人的名頭,這次軍需採辦一事乃是大事,其中少不了一些關節需要老大人出面疏通,所以所有採買事宜,所得利潤全部提前撥付兩成給老大人。」話剛到此,便見場中眾人無聲之中已經交換了無數眼神,只是顧忌坐在首座之上的古爾赤,否則早就已經議論紛紛了。   龍大老闆很滿意眾人的反應,伸出雙手壓了壓,緊接著扭頭朝著古爾赤問道,「老大人,不知這個安排,您老人家是否還滿意?」   古爾赤緩緩睜開眼睛,掃了一眼場中眾人,自然知道自己提前分了眾人的份例,少不了得罪這些人,只是想著自己接下來的打算,這些小魚小蝦也就不需要再顧忌什麼了。   清咳一聲,卻聽古爾赤說道,「龍大老闆的安排自然是極為妥當,只是今日龍大老闆說的是兩事,一則是商稅減徵,大傢伙自然都是受益人,雖然要各憑本事,但我相信大傢伙都有各自的路子,老夫也不會幹涉什麼,只是大傢伙都明白,老夫為官清廉,兩袖清風,在任的時候也沒置下什麼產業,所以這個事情,老夫少不了要吃虧幾分。」   古爾赤似乎是為了給眾人留下一些反應的時間,打住話頭,慢悠悠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也不一飲而盡,反而是端在手中慢慢品鑑,眼神卻如鷹隼一般不住打量著眾人神色。   一干人等都是商油子,聽到這裡如何不知道古爾赤的意思,但眾人反對也不是,不反對也不是,不由自主地看向下首依然老神神在的龍大老闆。   龍大老闆放下酒杯,便見眾人看著自己,一臉無辜地問道,「各位,老大人是在問大家的意見,都看著我幹什麼?」   話音剛落,便聽其中幾人站起身來,連聲道,「但憑龍大老闆安排。」   其他人自然也反映過來,開始三三兩兩,最後場中眾人齊聲說道,「但憑龍大老闆安排。」   古爾赤面色微微一變,龍大老闆則是心中冷笑,今日古爾赤來雖說是意料之外,但也不是全無好處,本以為今日招撫眾人會起一些波折,但有了古爾赤相逼,反倒是事半功倍了。   見場面如此,龍大老闆也不謙虛,甚至已經懶得擺什麼謙虛的姿態了,直接轉向古爾赤道,「老大人,所有利潤,除了之前所說兩成之外,再給您添一成,另外,鄙人應分的份例,也全部交託給老大人,您看是否妥當?」   錢錢錢,總有人視它如命,也有人視它如仇。   只是視它如命者,凡夫俗子也,視它如仇者呢?又是作何打算的呢? 第一百六十七章大路朝天   陋巷之中,溫千羽一臉笑意地看著眼前的一雙璧人,非常識趣的沒有上前打擾,畢竟誰沒有年輕過呢?   溫千羽自然也曾經年輕過,而且並不是一般的年輕人,否則又怎麼會有資格被白昊君親自招入風雨間呢?   不過看著眼前的年輕人,溫千羽伸手撫摸著頜下短鬚,感受到眼角處早已經不知什麼時候爬滿的皺紋,輕嘆了一口氣,終歸還是老了。   人不服老怎麼能行呢。   「我說,老夫躲在一邊,你們兩個小兔崽子真就當老夫不存在啊?」溫千羽抬頭看了一眼天色,知曉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輕咳一聲,現出身形假意怒道。   聽到身後溫千羽的聲音,雪影仿若被人撞破秘密的小姑娘,連忙想將手從白奉甲掌心之中收回來,但白奉甲哪裡會讓她如意,一把將手中的柔荑牢牢抓住,轉頭向溫千羽怒罵道,「溫師,非禮勿視,非禮勿聽,你倒好,仗著你的眼力好、耳朵靈,把該看的不該看的,該聽的不該聽的都一個不落,全部收入囊中,你這屬於為老不尊啊。」   看著白奉甲淡然的與溫千羽打趣,倒讓雪影更加不好意思,連忙側頭看向一旁,一向見慣了大場面的醉香樓大老闆,此刻反倒顯出小女兒形態來了。   溫千羽本來想嘲笑白奉甲幾句,見雪影如此,連忙向白奉甲比劃了一個手勢,打消了笑話的念頭。   壓住笑意清咳兩聲,勉強板著臉道,「我在這裡也不能久留,也要趕緊回去了,你是怎麼打算的?」   話中之意,顯然是在問白奉甲是否要跟他回去,而至於回哪裡去,自然是要去找白昊齊匯合。   雖然溫千羽對白昊齊實力信任無比,但醉香樓一戰,溫千羽也知道危機重重,現在一直耽擱時間,終歸不是特別安心。   白奉甲如何聽不出溫千羽的意思,微微一愣沒有回答,當即轉過頭看了看雪影,卻見其面色微白,雖然身體沒動,但白奉甲依然清晰地感覺到手中柔荑不自然地縮了縮。   白奉甲心中輕嘆一聲,有些為難地看了看溫千羽。   溫千羽無聲地笑著伸手點了點白奉甲,和聲道,「嗯,那你再想想,我去周邊轉轉,正好買點酒回去。」   等到身後故意將腳步聲放得很重的溫千羽徹底走遠,雪影方才轉過頭來,眼眶微紅,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泛起了薄霧。   白奉甲心中一疼,連忙伸手捧住雪影臉頰,輕柔地擦去眼角淚水,鄭重地看著雪影柔聲安慰道,「影兒,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雪影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拿下白奉甲捧著自己臉頰的雙手,低頭輕聲問道,「白大哥,你會怎麼選擇?」   白奉甲心中微驚,狀若不知地強笑著問道,「選擇什麼?」   雪影抬起頭來,朝著白奉甲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追問道,「如果大叔帶著間裡的人來到了白城,你會如何選擇?」   白奉甲微微一愣,曾經這個場景在自己心中上演過無數次,按照白奉甲的設想,最好的莫過於雪影能夠帶著流民,加入風雨間的隊伍之中,共同迎接白昊君的到來,但經過這兩日之事,白奉甲心中的希望逐漸的破滅了,現在只剩下最後的一絲希望,而這絲希望,就在於眼前的雪影身上。   「影兒,你真的不願意回歸風雨間嗎?」白奉甲深吸一口氣,勉強壓下心中的不安,沉聲問道。   雪影似乎絲毫沒有因為白奉甲的問話而感到驚訝,輕輕掙脫雙手,轉身看著身旁破舊不堪的棚屋,淡然問道,「白大哥,你認為間裡會容納得了我們嗎?」   白奉甲心中一痛,自然知道雪影所說的這個「我們」,乃是指全體的流民,但絕對不包括他。   「難道不會麼?無論是誰統治白城,不都需要民眾麼?只要大家留下來,到時候風雨間一定會帶著大家恢復當日築城之初的榮光,所有的流民也肯定可以過上安居樂業的生活。」白奉甲連忙緊跟趕到雪影身後,抬高聲調道。   雪影背對著白奉甲緩緩搖了搖頭,悲聲道,「白大哥,你終歸是在間裡長大的。」   雪影並沒有說太多,但她的話裡隱含了太多,是指白奉甲不懂她,不懂流民,還是不懂白城的殘酷歷史呢?   或許都有吧。   白奉甲止住腳步,沒有放棄掙扎,勉強笑道,「影兒,你不相信我,難道還不相信大間主嗎?」   不提白昊君還好,此刻聽到白奉甲提起,只見雪影霍然轉身,眼神之中透露著難以掩飾的憤怒道,「白大哥,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雪影這話,反倒將白奉甲問了個莫名其妙。   白奉甲一臉愕然地道,「影兒,你在說什麼?」   雪影看了一臉無辜的白奉甲,自嘲地笑了笑,輕聲道,「白大哥,從你到白城的第一天,雖然你沒有明說,但我能感受到你對於風雨間的忠誠,這我能夠理解,但你對於大間主,也就是我的大叔,看來真是了解得太少。」頓了頓,看了看對面一臉凝重的白奉甲,轉身接著道,「正是他,讓綺羅姑姑失去了一生所愛,從此青燈相伴,了切殘生,也是他,讓白城周邊十二城的百姓流離失所,百業凋零。」   白奉甲面色微變,不可置信地退了兩步,顫聲道,「不可能的,大間主怎麼會?」   但白奉甲又豈會絲毫沒有感知,只是突然之間被雪影說破此事,依然難以接受。   雪影轉過身去,接著道,「當年綺羅姑姑便說自己的大哥是這個世上最偉大的人,也是最可恥的人。我開始還不相信,只是現在白城周邊亂起,白昊君明面上喊著驅除韃虜,安邦定國,實際上呢?不過是驅趕流民不斷地衝擊周邊州縣的官府統治,至於流民的死活,」卻聽雪影嗤笑一聲道,「白大哥,你認為我的這位大叔,會在意麼?」   白奉甲心中一沉,以他所知的白昊君,自然是不會在乎的,用在他臨行之前,白昊君在祠堂之中對他的叮囑來說,「為達目的,有些時候一些犧牲是在所難免的。」   一念到此,白奉甲身體微微一顫,心中已經不由自主地鬆動了幾分。   「那你為什麼還會容留二間主?」白奉甲長吸一口氣,壓下心中波動,澀聲問道。   提起白昊齊,雪影一時之間沒有應聲,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強迫自己不要轉身去看白奉甲,腹前兩根手指緊緊地絞在一起,略帶一絲不安地回應道,「大叔是大叔,二叔是二叔,這個我有分寸。」   白奉甲絲毫沒有留意到雪影情緒的波動,接著追問道,「那今天你為什麼會帶溫師到這裡來?」   遠遠歸來的溫千羽不愧神耳,縱身一躍,落在白奉甲十步開完,朝著白奉甲笑著晃了晃手中尚未啟封的酒壺,好奇道,「你們聊得好好的,怎麼聊到我啦?」   白奉甲勉強衝著溫千羽笑了笑,溫千羽人老成精,如何不知道自己來的時間不對,略微有些手忙腳亂地準備退走,又感覺此刻退走更加不合適,一時之間反而不知如何自處了。   想到此處,溫千羽倒也放得開,乾脆就破罐破碎,將手中酒壺朝著地上一放,自己順勢坐了下來,朝著白奉甲聳了聳肩,比劃了一個請的姿勢,示意你們繼續。   只是如何還能繼續,白奉甲無奈地瞥了自己的半個師父一眼,輕嘆一口氣,便準備去拉雪影。   卻不想雪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調整好了情緒,轉過神來朝著溫千羽燦然一笑,「溫師,你是白大哥的箭術師父,我雖然沒有在你門下學習多久,但也算是半個師父,我現在便拜託你,一定要照顧好白大哥。」說完看了看白奉甲,一雙燦若星辰的明眸仿佛有著無數的話想要說,卻終歸化成了兩滴眼淚。   白奉甲有些手足無措,溫千羽更是一臉茫然,捧著剛剛從懷裡掏出來的燒雞不知如何是好。   「我的雪影大老闆,你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啊?」溫千羽輕嘆一聲將燒雞重新塞回懷裡,跳起身子問道。   「溫師,今日帶你來到此地,一則是沒有將你當作外人,相信你不會將這裡的情形說出去,二則是想請你替我為二叔帶句話。」雪影飛速擦去眼角的淚痕,溫聲道。   溫千羽開始還聽得很受用,後面半句反倒一下將他唬了一跳,他自然知道雪影口中所說的二叔是誰,只是雪影這幅模樣,反倒讓溫千羽感到不妙。   「雪丫頭,你可得好好說話啊,不能嚇我這個半老頭子。」溫千羽一臉警惕地看著雪影,裝作滑稽地道。   雪影看到平日裡一臉嚴肅的溫千羽,現在像個孩子一般在自己面前哄自己開心,一臉嗔怪地看了一眼白奉甲,又連忙扭過頭去,面上的愧疚之色更加濃鬱。   勉強平復情緒,卻聽雪影抬頭一臉嚴肅朝著溫千羽鄭重地道,「還請溫師轉告二叔,白城的流民,一定要站著生,如果不能站著生,那我們一定選擇站著死。」頓了頓,轉頭看了看白奉甲,沉聲道,「大路朝天,既然不能同行,那便各走一邊吧!」 第一百六十八章分別與重逢   聽著雪影異常冰冷的話語,白奉甲與溫千羽身體不由得微微一顫,似乎是因為突然下大的飛雪,又仿佛是因為雪影強硬的態度。   流民選擇站著生,更會選擇站著死,雪影已經強硬地表明,絕不會接受白昊君的招徠。   只是在這四面是敵的境地之中,眼前身形單薄的弱女子,又能如何帶領這一群還未解決吃穿問題的流民,在這茫茫的風雪之中找尋到一條活下去的路呢?   白奉甲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雪影,哪怕心中已經有預感雪影會作此選擇,但真的聽雪影這麼說出來,徹底斷絕了白奉甲心中最後的一線希冀,依然是那麼的殘酷與冷漠。   「影兒......」白奉甲的話還沒有說出口,便被雪影抬手攔了回去。   「白大哥,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我也知道你是為了我,也是為了白城的流民好。」雪影深情地凝望著眼前的愛人,只是心中有一個聲音始終在告訴著自己,其實現在離開他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雪影心中微彈,頓了頓接著道,「只是流民在這滿是苦難的世界受了太多的苦,我不願因為我的一念之差,讓他們喪失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一絲念想。」   「雪丫頭,難道你就能確定你的這一念,不會讓他們跟著你一起粉身碎骨麼?」溫千羽沒有白奉甲心中的諸多顧慮,摸了摸腰側冷冽如冰的弓囊,冷聲問道,仿佛是覺得自己的話有些生硬,又放緩語調接著道,「再說,難道掙扎著活下去,不正是我們大多數人最為緊要的事情麼?」   雪影扭頭看著溫千羽笑了笑,心中知曉溫千羽所說句句是實,也是為了她好,但她依然堅定地搖了搖頭,「正是因為活下去很重要,所以我才希望他們還能夠保留最後一絲尊嚴地活下去。」   說及此處,雪影被周邊白雪襯得更加雪白的臉上現出一絲嘲諷之色,淡然問道,「溫師,這些年你是怎麼過來的,難道你願意看到千千萬萬個你麼?」   溫千羽聞言愕然,再多勸說的話也難以說出口來,只是凝重地看了一眼雪影,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沉默地走到一旁,仿佛想起了什麼,轉身朝白奉甲問道,「小兔崽子,你是走是留,還要早做決斷,否則於你,於雪丫頭,都不利。」說完也不再管巷子中的二人,腳尖一點,躍到遠處一處棚屋之上,靜靜地等著白奉甲。   「影兒......」白奉甲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卻又什麼也說不出來。   卻見雪影緩緩走到白奉甲身前,牽起對面愛人的雙手,抬到自己的臉側,感受著愛人手心傳來的溫度,雪影心中默禱,若是時間就此停滯該是多好,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溫存的時間並沒有持續很久,雪影緩緩將白奉甲的雙手放下,抬頭看著白奉甲滿是愛意的雙眸,強笑著道,「白大哥,你已經作出選擇了,不需要猶豫,我支持你的所有選擇。」   仿佛是為了堅定自己的選擇一般,雪影深情地看了白奉甲一眼,就此轉身便要離開,卻終究沒法做到如此的痛快,緩緩又停住腳步,轉頭奔到白奉甲身前,直接被白奉甲一把擁入懷中。   相擁著沉默良久,雪影從白奉甲懷中掙脫出來,低垂著頭輕聲道,「白大哥,只希望再見面時,我們不要兵戎相見才好。」   白奉甲聞言一愣,正要出言安慰,但雪影沒有給他時間,轉身一躍,轉眼之間已經消失在巷子的盡頭。   白奉甲看著雪影消失的背影,想要邁出腿去,卻又停下腳步,想要伸出手去挽留,又無言地縮了回來。   或許,二人正如這清冷陋巷中兩棟不同的棚屋一般,只能一輩子遙遙相望。   只是兩個年輕人願意接受命運如此的安排麼?   白奉甲不知道雪影是何打算,心中已經暗下決心,等到見到白昊君,一定要勸他好好對待流民,給白城的流民最好的生活,以此來換回雪影的人,以及她的心。   「影兒,你等著我,我一定會給你一個滿意的交代。」白奉甲看著雪影消失的方向,一臉堅毅地攥緊拳頭,暗下決心道。   等待白奉甲轉身離開,沉默的巷子再次恢復了平靜。   只是這個平靜很快又被打破。   一個孤寂的身影緩緩出現在原來的位置,不是剛才已經離去的雪影又是何人。   卻見雪影此刻已經淚流滿面,看著遠處伴隨著溫千羽離去的白奉甲,緩緩靠倒在巷側一棟幾近倒塌的棚屋之上,聽著棚屋木牆發出的吱呀響聲,雪影心中更覺痛如刀割。   緩緩將頭埋在膝上,曾經笑傲白城的醉香樓大老闆,此刻一如孤獨無助的小姑娘,在這漫天的雪夜之中,向著冷冽的空氣傾述著自己的傷痛。   雪影的傷心並沒能持續多久,卻聽身後棚屋之中突然傳出一聲輕咳。   雪影即便多麼傷心,依然敏銳地感受到了身後棚屋中的異響。   「誰!」顧不上擦去臉上的淚痕,雪影輕身一躍,人已經遠遠地離開身後的棚屋,手持子劍,一臉凝重地注視著眼前的棚屋。   「哎,現在的年輕人啊,總是喜歡這樣無情。」   雪影警惕之間,卻見一名老嫗佝僂著身形緩緩推開吱呀作響的房門,從搖搖欲墜的棚屋之中走了出來,手執一根面上簡陋,但依然可以看出木料華貴的拐杖,身上披著一件普通流民用以蔽體的破布,赤裸著的腳脖之上,拴著一根紅得發亮的紅繩,小腿之上雖然滿是泥屑,但借著雪夜的光亮,依稀可以從泥隙之間看到白皙的皮膚。   雪影雖然年輕,但在醉香樓這種地方,閱人何止萬千,又與周遭流民朝夕相處,自然對他們不陌生。   眼前的老嫗雖然表面與普通流民無異,但雪影的直覺依然清晰無比地告訴她,這個老嫗絕非流民,至少不是普通的流民。   不說老嫗的突然出現,就是以白奉甲功力猛進之後依然沒有感覺到老嫗的存在,畢竟這座棚屋距離三人的位置並不遙遠,如果是普通人在這棚屋之中,哪怕是沉重的呼吸都可以讓三人驚覺。   更何況以白城流民的狀況,這個年紀的老人平日裡吃飽飯的希望幾近於無,又如何能像眼前的老嫗一般中氣十足。   「你是誰?」雪影一臉凝重地防備著對方,冷漠地問道。   老嫗仿若沒有看到雪影的戒備之色,拄著拐杖緩緩走到雪影身前,抬頭眯眼打量了一眼雪影嬌俏可人的臉龐,嘆息道,「也不知是什麼樣的負心人,才能拋下這如花似玉的美人自己一個人跑掉。」   老嫗說完,低下頭拄著拐杖回到棚屋一側,緩緩站定身子,雙手拄著拐杖嘆息道,「哎,苦命的小姑娘,男人都是不甘寂寞的,總是有著一大把理由想要逃離你的身邊,有些呢,到老了知道回來了,有些呢,也不知道會死在外面什麼地方,可能連根骨頭都找不到,你又何必為他傷心呢?」   聽著老嫗仿若善意的絮絮叨叨,雪影卻絲毫沒有放鬆警惕的意思,心中的懷疑卻越來越重,甚至於她都有一個感覺,以自己眼下的實力,絕對不是老嫗的對手,只是一時之間不知道老嫗到底是敵是友,是自己運氣不好撞上了,還是專門來此地找自己的。   老嫗抬頭看了一眼手持短劍戒備的雪影,笑呵呵地道,「小姑娘,看來你這些年沒少受欺負,否則戒備之心怎麼會如此之重。」   雪影心中微楞,一時之間有些失神,只是又飛快回過神來,強壓心中疑惑,勉強勸解道,「老人家,現在白城不安全,你還是早些回家去吧,不要在這巷子之中亂闖,否則容易招惹禍事。」   卻不想老嫗聽了這話,反倒笑了起來,略帶揶揄地看著雪影溫聲道,「你這小姑娘倒是好心,只是你這嬌滴滴的小姑娘都不怕,我這半截身子進土的老婆子,又能怕什麼呢?」   雪影愕然,自然不能吐露自己的身份,只得接著勸道,「無論如何,眼下城中紛亂,還是安全為重,不知老人家家住何處,晚輩當下正好無事,還可以護送您一段。」   老嫗有些啞然地看著眼前的雪影,嘴角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哦了一聲道,「那你就不怕把老婆子送到了,老婆子不讓你走了?」   雪影微微一愣,這老嫗話中顯然意有所指,只是又不好貿然探究,只得硬著頭皮道,「還請老人家明示,如若可以,晚輩自當盡力護持。」   老嫗輕輕點了點手中的拐杖,埋下頭仿若自言自語地低聲道,「哎,終歸是個傻孩子啊。」   雪影疑惑地看著眼前行為詭秘地老嫗,想要探出頭去聽老人到底說啥,又立時止住了動作,輕咳了一聲道,「老人家,如果你有所不便,那晚輩就該告辭了。」說完便要縱身離開。   老嫗聞言神情微動,連忙輕咳一聲,臉上露出慍怒之色,抬起拐杖敲了敲身側搖搖欲墜的棚屋,卻聽棚屋單薄的牆壁發出咚咚兩聲悶響,沒能堅持兩下,頓時轟然倒地。   雪影一時之間難以分清到底是這棚屋太過老舊,一經敲擊便告散架,還是因為這老嫗功力深厚所致。   正在雪影驚訝之間,卻聽老嫗笑罵道,「還不趕緊滾出來,看看你這些年都是怎麼替我照顧的人。」   老嫗話音未落,雪影猛然間腦中轟然作響,再抬起頭來已經是淚流滿面。 第一百六十九章風雪故人來(慶客戶端首推   雪影回過神來,正好看到一個矮小的身影緩緩從垮塌的棚屋之中直起身來,定神一看,不是之前突然從醉香樓中消失不見的啞奴又是何人。   那他旁邊拄著拐杖,一臉笑意的老嫗,聽剛才最後一句話的聲音,難道是......   只是看著老嫗臉上鶴皮一般的面容,雪影又有些不敢確信,畢竟心中所想之人,按道理來說此刻應該還在風雨間中思過才對,如何又會出現在這裡,而且會與啞奴一起出現。   「我說老婆子,你這生氣也不能拿我出氣啊,可是你讓我躲在棚子裡的,現在還害得老頭子我吃了一嘴的灰。」更讓雪影吃驚的是,一直呼為啞奴的啞奴,居然開口說話了。   看著一臉驚異的雪影,老嫗臉上露出一抹笑意,又立馬隱去,狀若冰冷地道,「好你個糟老頭子,讓你扮了幾天老婆子的相好,你還真當自己是根蔥了,還不快快現出原形。」   啞奴看著面前泫然若泣的雪影,心中一痛,顧不上和身旁的老嫗說笑,走到雪影身前,溫聲笑道,「怎麼啦雪丫頭?不認識啞奴啦?」   雪影哪裡會有不認識他的道理,只是任憑一個十來年常伴自己左右,且一直不說一句話的人,突然有一天重新出現在自己面前,還張口說話了,對於任何人而言都是難以接受的。   雪影雖然閱歷豐富,在醉香樓之中見過形形色色的人更是不少,只是面對自己親近之人,她終歸也是一個凡夫俗子。   「啞奴,真的是你嗎?」雪影巧妙地收起手中的子劍,想要伸出手去觸摸眼前的啞奴,又慌忙縮了回來,仿佛是擔心自己一觸之下,眼前的人便會消失一般。   啞奴朝著雪影笑了笑,又轉過頭去對老嫗道,「看來我們真的把小丫頭給嚇到了。」   老嫗不知何時也不再佝僂著身子,冷哼一聲道,「還不是怪你沒有把孩子照顧好。」   說完也不顧啞奴臉上無辜的神色,快步走到雪影身前,直接牽起雪影的手,看著眼前不知不覺之間已經突然長大的小姑娘,澀聲道,「影兒,你受苦了。」   聞得此言,雪影如何還不能確定,眼前之人便確確實實是自己心中一直掛念的人,那個已經從白城消失了十年的醉香樓曾經的大當家,白綺羅。   「我說老婆子,你還真是戴這個面具戴習慣了,現在見到雪丫頭也不知道摘下來。」啞奴看著眼前本該異常感人,現在卻怪異莫名的一幕,在一旁無奈地嘆道。   雖然眼前二人名為師徒,更似母女,只是當真看到一個老婆子和俏麗無比的雪影面對面相認的場景,難免不讓人發笑。   老嫗被啞奴破壞了自然而然營造出來的氛圍,狠狠地剜了一眼面帶笑意的啞奴,唬得啞奴連忙縮了縮脖子,轉過身去不再看二人。只是無論任何一個人在側旁觀,都不會相信這樣一個嗔怪之中帶著一絲嫵媚的眼神會屬於一個年老色衰的老婆子。   不過經啞奴提醒,老嫗直接將手中的拐杖扔到一旁,伸手在面上一揭,瞬間露出了麵皮之下依然若凝脂一般的面容,如果讓任何一個醉香樓的老人來看,都會覺得眼前的人兒與十年前的白綺羅沒有絲毫變化。   再看此刻的雪影,當老嫗麵皮揭下後便一直愣愣地看著眼前的白綺羅,雙眼之中不住地流下淚來,仿若回到了十餘年前,那個重病在床的小女孩,看著床邊一臉焦急神色的白綺羅的神情。   白綺羅見雪影這般模樣,心中哪有不難過之理,伸手為雪影擦去眼淚的同時,自己也不由自主地流下眼淚來。   「姑姑,真的是你麼?」這已經是雪影今晚第二次問出這話來,但沒有任何人覺得突兀,相較於啞奴突然的再次出現,白綺羅的現身更讓雪影有一種不是現實的感覺。   雖然離開風雨間時間已久,但她依然深知風雨間戒律之嚴苛,到今日她始終清晰地記得,當年鳳舞因為想要多拿一點吃的,便被秋官關了三天禁閉的事情,而眼前白綺羅一事顯然更加重大,據說當年白昊君為之大發雷霆,發誓要讓白綺羅終身不得再步出風雨間半步。   白昊君一直是那種說到做到的人,這一點包括白綺羅和雪影在內的任何一個人都沒有絲毫懷疑。   但現在白綺羅就這樣突然出現在雪影身前,雪影的驚異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傻丫頭,自然真的是我,剛才姑姑只是想逗逗你罷了。」白綺羅摩挲著雪影滿是淚痕的俏臉,緊接著寬慰道,「我家影兒長大了,但還是當年的小姑娘。」   一句自相矛盾的話,讓白綺羅猛然之間有些悲從中來,抑制不住地垂下淚來,又連忙止住。   眼前的小姑娘,早已經接替自己成為了醉香樓的大當家,這些年來苦心經營,讓醉香樓的生意比之當年的自己更加紅火,每年輸送給風雨間的情報更是不可計數,只是她真的長大了麼?   在白綺羅看來,自然是沒有,她依然是那麼的小心翼翼,同時又是那般的心地善良,她戒備地注視著身旁的每一個人,又滿懷熱情地擁抱著身邊的每一個人,她的一切,在白綺羅看來,一直都是那般的讓人憐惜,只是雪影在平日之中很好地將這些面容掩飾或隱藏了起來,因為她必須是那個叱吒風雲的醉香樓大老闆,那個所有英雄豪傑都仰慕而來的江湖女子。   「姑姑,你見老了。」雪影的一句話最終讓場中的悲傷之感戛然而止,一旁一直留意二人情形的啞奴早已經不可抑制地笑出聲來,只是聽到白綺羅不滿地輕咳一聲,方才慌忙止住笑聲,不過依稀可以聽到噗嗤噗嗤的低笑。   白綺羅白了一眼轉過頭去的啞奴,牽起雪影的手道,「傻丫頭,姑姑年紀大了,又哪能不老呢?」   白綺羅還有一句話沒有說,任憑誰孤身相伴青燈十載,都由不得她不見老。   歲月,永遠是最殘忍的利器,無論是對於英雄,還是對于美人。   雪影微微一愣,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問的問題對於一個中年女人來說實在是太過殘忍,連忙收起情緒,岔開話題接著問道,「姑姑,那你是怎麼出來的?」   白綺羅放開雪影的雙手,轉過身去朝著西北滿臉複雜地看了一眼,輕籲一口氣方才淡然道,「這次白昊君雖然在白城周邊弄出了不小的響動,但畢竟官府勢大,逼著他幾乎將間裡的勢力抽得個一乾二淨,正好元白撞運氣混進了風雨間,便把我帶了出來。」   而白綺羅話中的元白,自然是此刻站在一旁,與從前幾乎是換若兩人的啞奴。   雪影聰明伶俐當即便反應了過來,也深知無論是啞奴混入風雨間,還是二人從風雨間離開的過程,都沒有白綺羅所說的這般輕描淡寫。   但無論如何,此刻白綺羅既然離開了幽居之所,顯然是已經表明態度,與白昊君,與風雨間徹底決裂了。   想到此處,雪影不由得對眼前這個自己自小便異常崇拜的女人更加欽佩。   這一幕自然落入了一旁一直偷眼打量二人的啞奴眼中,卻聽他握拳捂嘴咳嗽一聲道,「我說我的綺羅妹妹,你能不能有點良心,我這為了你受了這麼多罪,也沒聽你說一聲感謝,只是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完啦?」   白綺羅轉頭白了他一眼,冷聲道,「怎麼著,你還真想當我的老頭子啊。」   「嘿嘿,這樣自然是再好不過的啦。」卻見啞奴臉上驀然綻放出兩朵又老又醜的肉花,搓著雙手嘿嘿樂道。   而雪影卻早已經是楞在當場,眼前的兩人,無論是啞奴,還是白綺羅,都與自己平日裡的印象大為不同,都讓雪影懷疑自己是否還在夢中。   「別搭理這個老不死的,當年我走之後,為了避免你受欺負,專門拜託他喬裝打扮,混入醉香樓看顧你,沒想到這個老不正經到了醉香樓反倒正經得不行,之前僅憑他說,如果不是看你現在反應,我是萬萬不信的。」白綺羅面帶感激地看了一眼表現得異常不正經的啞奴一眼,雖然話中滿是打趣,但其中的感激雪影如何聽不出來,而她對於眼前二人,自然更是感激。   「額,我花間客元白可是異常正經的一個人,綺羅妹妹你可別壞了我的名聲。」一旁的啞奴頓時叫起屈來。   雪影聞言又是一驚,剛才聽白綺羅說起元白這個名字,自己便有種熟悉之感,沒想到還真就是那個元白,當年浪跡江湖,號稱詩絕、字絕、劍絕三絕,引得萬千江湖女子爭相崇拜的的花間客,居然便是自己朝夕相處,面容醜陋的一個啞巴,任誰都有恍若隔世之感。   白綺羅自然看出了雪影面上的震驚,微微一笑,縱然是她也沒有想到,元白會選擇用這樣一種方式來守護雪影,直接捨棄了自己江湖之中的萬千紅顏,用最決絕的方式兌現對於自己的承諾。   看著啞奴臉上自得不已的笑容,白綺羅輕咳一聲,知道不能再這麼吹捧下去,否則真讓這個當年的浪蕩劍客現出原形來,不知道又得有多少小姑娘要倒大黴,拍了拍雪影的手,狀若無意地問道,「你就這麼讓那個小兔崽子走啦?」   雪影聞言回過神來,知道白綺羅問的是誰,卻又無言以對,只是轉頭再次看向白奉甲消失的方向,一時間靜默無言。   卻不想身後的白綺羅接著道,「其實我這次來,主要便是來找他的。」 第一百七十章因果   雪影詫異地看著眼前一臉沉重的白綺羅,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白綺羅此言何意。   白綺羅自然看出了雪影的疑惑,強顏笑了笑,淡然道,「沒事,此事以後再說。」   雪影蜷首微點,白綺羅不願意說,她也不好強行追問,只是畢竟涉及白奉甲,由不得她心中掛念,轉過話頭試探著問道,「您和啞奴剛才是一直都在這裡麼?」   白綺羅好笑地看了看雪影,直看得雪影面上發熱,平添兩分嬌羞之色,「傻丫頭,姑姑是過來人,男女情愛,你情我願,又有什麼好害羞的。」   白綺羅越是如此說,雪影越是羞澀,不過想一想,當年白綺羅坐鎮白城,雪影常伴其左右,自然知道她心有所屬,而且用情專一,最後放下白城一切,毅然前往風雨間,傳聞也是為了她心目之中的戀人。   想到此處,雪影抬頭欽佩地看了看白綺羅,轉念一想,難道白綺羅想要找白奉甲,正是因為此事麼?   想到這裡,雪影面上的小女兒形態倒是斂去了不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白綺羅剛才安慰所致,可能雪影當下所經歷的,白綺羅當年何嘗沒有經歷過呢。   趁著機會,卻聽雪影略帶好奇地追問道,「既然姑姑是來找白大哥的,剛才白大哥就在此處,姑姑為何不現身相見呢?」   白綺羅轉身沉默地踱了兩步,扭頭鄭重地問道,「影兒,以你現在的判斷,白奉甲對於風雨間是一個什麼樣的態度?」   雪影聞言一愣,有些摸不準白綺羅這麼問是何用意,但想來白綺羅不會害白奉甲,沉思片刻方才回答道,「我感覺白大哥現在心裡很疑惑,他剛到白城沒多久,聽聞大間主對他頗為看重,加之一般從間內出來的年輕人,對於大間主和風雨間都有一種比較狂熱的信仰,相信白大哥也不例外。」頓了頓,雪影悄眼打量了白綺羅凝重的面容一眼,謹慎地道,「只是恐怕白大哥來到白城之後經歷了許多,對於白城的現狀也有更深的認識,可能會心中多多少少有些波動。」   雪影的話說的很委婉,雖然一見面白綺羅便毫不掩飾她對於自己大哥的怨意,只是雪影出於對白奉甲的保護,無論如何也不敢肆意說話,否則真要給白奉甲招徠什麼禍事,恐怕當真是後悔莫及。   卻不料白綺羅轉過頭來,衝著雪影燦然一笑道,「看來我家影兒對那個傻小子真是情根深種啊。」   看著雪影面上浮上來的兩團紅暈,白綺羅打消了打趣雪影的念頭,直接道,「影兒你雖然說得隱晦,但也說對了一個事實,現在白昊君在風雨間中一人獨大,間裡新科出來的年輕人對他更是狂熱不已,只是出來越久,經歷的事情越多,必然會對這種狂熱有所懷疑。」頓了頓,又朝著雪影道,「你我都是很早便離開了風雨間,雖然對於間內有感情,但也受白昊君影響最小。我剛才問你這話,就是想要知道,從你的角度來看,現在白奉甲對於風雨間,對於白昊君,到底是一個什麼態度?」   雪影心中微沉,看白綺羅說話間對於風雨間和白昊君怨念頗深,不由得猜測白綺羅是否是想利用白奉甲達成什麼目的,畢竟自己的這個姑姑雖然親密,但當年連自己最好的朋友都可以毫不猶豫地利用,恐怕也只有在她心中愛人,以及在雪影這裡,她方才會毫無保留地傾注感情,那麼對於白奉甲呢?   仿若是看出了雪影心中憂慮,白綺羅沒有絲毫掩飾地道,「影兒你猜想是對的,我這次來找白奉甲,正是要讓他報仇。」   雪影雖然有所預料,但仍然不由得一驚,抬頭一臉驚訝地看著白綺羅,卻聽她一字一句滿懷恨意地道,「我要讓他去殺白昊君。」   雪影已經不由自主地低呼出聲,回過神來慌忙走到白綺羅身前,牽起白綺羅的手連忙問道,「姑姑,到底怎麼回事,況且以白大哥現在的實力,怎麼能去找大間主報仇?」   白綺羅回過頭來,冷然道,「殺師之仇,不得不報,哪怕拼了這條性命,也要殺了那個奸賊!」   雪影遍體生寒,既是因為白綺羅對於自己大哥的滔天恨意,更是因為此事牽扯白奉甲讓她憂心不已,不由得求助性地看向一旁的啞奴,卻見啞奴一臉無奈地朝著雪影搖了搖頭,顯然自己對此無可奈何。   白綺羅此刻心中恨意洶湧,哪裡顧得上雪影的感受,只聽她接著冷冷說道,「當時元白潛入風雨間找到我,說看到了雪寂刀重新現世,而且就在風雨間來人的手中,我就知道報仇的機會到了。」   雪影手指抑制不住地微微顫抖,顯得內心極不平靜,雖然自己有勇氣與風雨間決裂,但真正讓白奉甲去面對白昊君這樣的恐怖敵人,雪影甚至於比自己面對風雨間的威脅更加恐懼。   卻聽白綺羅邊流淚邊冷聲說道,「也是天佑鐵大哥,即便是被白昊君幽禁於風雨間中,依然留下了傳承,既然這仇是因為雪寂而起,那自然應該由雪寂終結。」   說完轉頭看向雪影,一臉期盼地道,「所以影兒,你是個好孩子,你應該會支持姑姑的對嗎?」   雪影看著眼前重未有過這幅猙獰面容的白綺羅,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現在也終於知道白綺羅為何剛一見到白奉甲並未貿然現身,畢竟當時溫千羽尚在一旁,而且現在一直追問雪影白奉甲對於風雨間的態度。   只是雪影深知,如果白奉甲捲入這場上一代的仇怨,必然是一個不死不休的結局,而且以眼下的情形來看,恐怕白奉甲根本連絲毫勝算都沒有,畢竟無論是雪影,還是白綺羅,都無比清楚白昊君的恐怖所在。   看著一臉掙扎的雪影,白綺羅輕呼一口氣,臉色緩緩恢復正常,溫聲說道,「影兒,我今天來此,本來是想直接找白奉甲說明此事,畢竟這仇報與不報,都必須由他自己來決定,你現在既然是他深愛之人,姑姑也跟你一併說明,是希望你能夠支持姑姑,能夠支持白奉甲,但你也要知道,我們女人,從來都不是那個能做決定的人,所以姑姑希望你哪怕不能幫我,也不要從中阻攔。」   話語雖然和緩,但雪影依然從中聽出了白綺羅的堅定和冰冷。   「影兒,我現在還活在這個世界上,哪怕這些年裡在間中遭受各種折磨和辱罵,依然扛了下來,唯一的目的就是要替鐵大哥報仇雪恨,如果有任何人想要阻攔我,都不要怪我不顧情分!」說話間,白綺羅頗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眼前的雪影。   雪影身體微微一顫,如何聽不出白綺羅話中所指,按照白綺羅的意思,如果白奉甲已經決意要報仇,如果自己從中阻攔的話,恐怕白綺羅當真會不顧多年情分,必然對自己會有所手段,一念及此,雪影看著眼前多年未見的這個世界上應當是她最親的人,不由得浮起物是人非的感覺,眼前的白綺羅,依然是當年的白綺羅,但已然不是雪影認識之中的白綺羅了。   「姑姑,仇恨的力量,真的這般大嗎?」雪影已經不知道今夜自己是第幾次流淚,只是今夜所有的事情都讓她不由自主地垂淚。   白綺羅一臉冷漠地看著眼前淚流滿面的雪影,若是以往,恐怕白綺羅早已忍不住向前安慰,只是仇恨的力量就是如此之大,足以讓一個人徹底從內到外,完全改頭換面。   只聽白綺羅冷然反問道,「影兒,如果有一天有人將白奉甲誘捕而去,幽禁而死,你會怎麼辦?」   雪影聞言一愣,白綺羅的話直擊人心,是啊,自己現在雖然明面上沒拒絕,只是話語之中一直在阻攔白綺羅讓白奉甲去報仇,那是因為白奉甲是自己的愛人,自己不希望白奉甲涉險,但如果將白綺羅換成自己,將白綺羅口中的鐵大哥換成白奉甲,自己又該如何呢?   雪影的反應讓白綺羅很滿意,也只有如此,方才能夠讓她明白自己真正的苦楚。   雪影是她的半個親生女兒,更是她最得意的學生,如果論及這個世界上對於雪影的了解,恐怕白綺羅敢說第二,就沒人敢說第一。   只是人終究會變的。   「姑姑,無論白大哥會怎麼想,但我絕對不會放任白大哥前去冒險。」雪影不知不覺間已經擦乾了臉上的淚水,同樣一臉堅定地說道。   白綺羅有些詫異地看著自己的得意弟子,有些疑惑地問道,「那你就不怕與我反目成仇麼?」   雪影緩緩走到白綺羅面前,淡然而堅定地道,「姑姑,你是最了解我的,你總說我最像你,你要為最愛的人報仇,歸根到底是因為你愛他,我也愛白大哥,那保護他也是我的責任。」   白綺羅微微一愣,不由得苦笑一聲,是啊,眼前的場景是多麼的熟悉啊,不過白綺羅會就此放棄麼?   站在一旁的啞奴一臉無奈地看著眼前爭執不已的二人,苦笑一聲道,「我說二位,你們是不是搞錯了重點,無論是你們想報仇的,還是想保護的,你們都得看人家小白願不願意,到時候再見到小白,你們把自己的想法都跟他一說,由他自己決斷不就好啦。」   一旁僵持不下的二人聞言都是一松,無論啞奴所說是否符合她們的心意,但終歸二人也不願真的就此反目成仇。   仿佛是默契使然,二人同時不由自主地望向白奉甲消失的方向,面上都現出一絲憂慮,現在的最為關鍵問題是,白奉甲還會回來麼? 第一百七十一章施捨   白城終於迎來了難得的晴天。   即便此刻天上的太陽依然昏沉,即便站在太陽之下也感覺不到多少的暖意,但那畢竟是太陽啊。   仿佛是為了迎接太陽的到來,整個白城的人都集體出動了,朝著城南蜂擁而去。   就在城南棚屋區的入口處,一座高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拔地而起,在高臺的前方,矗立著兩座長棚,棚子下面,則是一座座整齊的灶臺,此刻的灶臺之上,正熬煮著一鍋鍋正咕嘟冒泡的熱粥。   老菜頭已經忘了自己多久沒有聞到過這麼香的味道了,幾乎有種讓人沉醉的感覺,甚至於可以堪比當年自己第一次偷喝了自家老頭子偷藏的白水燒的感覺。   與老菜頭有同樣感覺的,還有無數個老菜頭一般的窮人,他們之中,有城北的原住民,當然更多的,還是城南的流民,遠處,還有源源不斷的人在向著這裡湧來。   高臺之上,華剛一臉嚴肅地盯著臺下的場景,幸好當時閆雲山有先見之明,提前搭了一座高臺,否則還真不好縱觀全局,以現在此刻場中的人流,自己撒下去的那點城衛軍,幾乎可以說得上是沙海中的幾隻小螞蟻。   這讓華剛有一種心驚的感覺,前日在縣尹府之外,雖然流民眾多,但華剛身處其中,還沒有如此直觀的感覺,真到現在站在高處,看著底下穿著破破爛爛的人,華剛不由得想到,如果這些人真的造起反來,自己的城衛軍真的擋得住麼?畢竟這些城衛軍是什麼貨色,恐怕沒有人比華剛更加了解。   看著場下被洶湧的流民推搡得暴跳如雷的城衛軍,此刻華剛也無比慶幸當初自己聽了老太爺的話,沒有貿然行事,也幸好帖木兒與吳法言早就有所估量,沒有讓自己帶兵強攔,否則將會是什麼樣的後果,華剛想起來背後便是一片冷汗。   「華將軍來得好早。」一個清朗的聲音從華剛身後傳來,華剛轉過身去,便見一襲便裝的閆雲山緩步向臺前走來。   華剛壓住心中憂慮,扶刀向著閆雲山行了一禮,恭聲道,「恭迎二當家的。」   卻聽閆雲山哈哈大笑起來,伸手扶起華剛笑道,「華將軍你忘啦,閆某早已不是二當家的了,以後華將軍可得多多注意。」   華剛直起身子,看著眼前曾經異常熟悉的面容道,「二當家在華某心中永遠都是二當家的,如果沒有二當家的,當年......」   華剛還欲再說什麼,卻已經被閆雲山伸手攔住了,「華將軍,時過境遷,當年之事咱們就不用再提了,如果將軍認我這個朋友,以後想著來找我喝酒便是。」   華剛微微一愣,感覺閆雲山話中有話,正想問什麼,卻見臺下又有人向上走來,連忙止住話頭,來人卻是縣尹府的蒙放。   見蒙放前來,華剛嘴角掛起一絲冷笑,但依然規規矩矩地向著蒙放行了一禮,「蒙大人,不知兩位大人何時前來?」   蒙放瞥了一眼華剛,清咳一聲道,「兩位大人此刻正在府中與一眾豪商見面敘事,估計一時半刻來不了此處,所以安排本官先過來看看情形。」掃了一眼臺下,傲然問道,「華大將軍,現在什麼情形,你跟本官說道一二,也好讓本官回去好跟兩位大人復命啊。」   華剛扯了扯嘴角,卻見閆雲山朝著自己暗使眼色,強壓心頭火氣,冷聲道,「回稟蒙大人,你也看到了,現在臺下人口越聚越多,遠遠超過我們的預估,如果不是提前給將士們發了殺威棒,勉強有個震懾,估計此刻早已經阻攔不住了,還請大人稟告兩位大人,儘快......」   話未說完,便已經被蒙放打斷了,只見蒙放背著一雙手,仰頭斜睨華剛冷然道,「怎麼著,華大人是在教本官,還是在教兩位大人怎麼做事嗎?」   華剛哪裡不知道這蒙放有故意針對自己的意思,華林雖然是自己的弟弟,但平日裡與這位蒙舅爺走得最近,四處搜刮的財產倒是有一大半都落入了他的腰包之中,前日自己一怒之下打斷了華林一條腿,雖然自己也懊惱不已,但也料到蒙放肯定會盯上自己不放。   況且自己雖然平日裡對華林管教不多,但也並非絲毫不關心在意,而他與蒙放之間的那點破事自然也是一清二楚,畢竟華剛常在軍營之中,對於那些齷蹉事情,雖然厭惡無比,但也並非絲毫不懂,心中對於自己的那個弟弟和眼前的蒙大人,自然是更加厭惡。   只是官場中人,自然無法憑藉自己的喜好做事,卻聽華剛冷聲道,「蒙大人不要誤會才是,華某如何敢支使各位大人如何行事,只是眼下情形緊急,如若遲遲不放粥,怕這些流民騷亂起來,情形反倒是不好控制。」   這話不說還好,說了反倒是被蒙放抓住了話頭,嘖嘖做聲譏笑道,「原來堂堂白城城衛軍大將軍,居然連一群小小的流民都阻攔不住,不知道若是兩位大人聽到這個消息,會做何想。」   看著眼前火藥味越來越重的兩人,一旁的閆雲山自然沒有一直看戲的道理,只聽閆雲山清咳一聲,眼前兩人都連忙轉身過來看向閆雲山。   「好啦,二位都是自己人,又何必因為一點小事鬧得不愉快。」看了看滿臉諂笑的蒙放淡然道,「還請蒙大人儘快轉告兩位大人,今日人流實在超乎預計,為了避免流民生事,閆某建議還是早些開始放粥為宜。」說話之間一錠銀子已經不露聲色地遞進了蒙放的袖口。   蒙放臉上笑意更濃,不著痕跡地顛了顛袖袋,自然知道是真金白銀,而不是現在市面上流通的廢紙一般的紙鈔,滿意地點點頭,哪有不答應的道理,雖然話裡話外意思都與華剛所言一般無二,只是話嘛,歸根到底還得看是誰說的。   「閆大官人都吩咐了,蒙某哪有不照辦之理,」朝著閆雲山恭敬地行了一禮,轉身朝著華剛冷哼一聲,一甩袖子就此向著臺下走去,哪裡會管身後那雙幾欲冒火的銅鈴大眼。   「哈哈,華將軍又何必為這種人生氣,他們是什麼德行,想必華將軍也是清楚無比才是。」看著走遠的蒙放,閆雲山適時走了過來,親暱地拍了拍華剛的肩膀,淡然安慰道。   華剛冷哼一聲,轉身看著場下不斷聚集而來的流民,也好在城衛軍全服武裝,平日裡驕橫也不是一無是處,也算是有些積威,否則此刻估計早已鬧將起來,不過即便如此,華剛也擋不住心中的憂慮越來越重。   「二當家的,你說放粥就放粥吧,何必弄得如此陣仗?」華剛緊握腰間佩刀,這還是當日自己佩刀毀損之後,眼前的閆雲山專門送來的名師所鑄之刀,有些不解地問道。   閆雲山微微一愣,心中有些好笑,這華剛在軍中浸淫多年,軍隊雖然獨立於官場,但畢竟也屬於是官場的一部分,哪有如此不通世事的道理,也難怪會選擇直接站在吳清源那一邊,而將吳法言得罪得死死的,輕笑兩聲道,「否則如何證明我們做了呢?」   華剛聞言微微一愣,有些不明白閆雲山話中之意,好歹閆雲山接著道,「往往商人選擇做這些事,大多不是無利可圖,聯絡官府、博取名聲、展現財力,無論哪一條,離開了這種陣仗,哪裡能達到目的。」頓了頓又接著道,「再說了,這種事情如果真的將官府撇開了,恐怕才真是取死之道,還不如白送官府一場人情,你好我好大家好,誰都能夠從中撈取好處,何樂而不為呢?」   華剛有些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面上的憂慮之色卻沒有絲毫緩解。   閆雲山自然也不會真的想當這個老師,畢竟自己當年雖然扶了華剛一把,但路都是自己走出來的,也不可能永遠有人扶著走下去,而華剛自己的未來到底在哪裡,還得看他自己的造化和選擇,輕輕嘆息著搖了搖頭,閆雲山扭頭看向場中的幾處關鍵位置,金錢幫既然敢把這放粥的大事攬下來,自然也不是毫無依仗,早就已經在諸多地方安插了人手,防備的便是雪影等人現身當場來強行破壞施粥,不過若是他們真來了,反倒是一件好事了。   閆雲山嘴角浮出一絲輕笑,有些懷念醉香樓的白水燒,只是這個味道,也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喝到。   二人高站臺上巡察之際,底下的衝突卻是始終都在積累。   「這位官爺,小老兒已經七八天沒有吃到一口東西了,還請你行行好,放小老兒過去喝口粥吧。」一個站在老菜頭前面的老者不住地向著身旁的城衛軍連連祈求道。   那城衛軍早早地被派來此地,心中早已不耐,只見怒目一瞪,倒是頗有威勢地喝道,「滾一邊去,要是敢衝撞了大爺,可別怪大爺手中的殺威棒不長眼!」說完猛地一揮手中殺威棒,將眼前流民掃退了一片,看到流民畏懼的神色,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   那老者顯然是個外來流民,平日裡受城衛軍欺辱多了,見此情形自然是驚怕不已,老菜頭則不同,土生土長的白城人,聞著粥香早已是口乾舌燥,四肢僵硬,此刻哪裡還忍得了,環顧了一眼四周情形,趁著周圍城衛軍不注意,手中破碗直接朝著那城衛軍面門摔去。 第一百七十二章混亂   此刻的縣尹府,一片祥和氣氛,堂前所坐二人,正是帖木兒與吳法言,底下兩排自然是城中各大家族和豪商巨富。   「鄙人不才,在此代表各位同仁,以茶代酒,感謝兩位大人對我們白城商賈的信任。」坐在左側首席的龍大老闆滿面紅光,率先站起來朝著帖木兒與吳法言行了一禮,說話間端起案几上的茶水一飲而盡,霎時贏得場中一片掌聲。   帖木兒鼓掌之間偷眼打量龍大老闆,心中不由得嘆道,果然人不可貌相,誰又能想到眼前這個矮胖之人,居然有著如此高絕的實力,如果不是當時看到其出手,恐怕帖木兒真會將其當做一個普通人忽略而去。   龍大老闆功力深厚,如何不知道從一進場開始帖木兒便一直在打量著自己,但他也知曉相較於吳法言,帖木兒無疑是更為重要的那個人,心中更是竊喜,只是面上當作不知罷了。   「兩位大人,城南那邊現在應該也籌備得差不多了,二位看我們是否當下便啟程過去?」等場中喝彩之聲停歇下來,接著朝帖木兒二人請示道。   帖木兒轉頭看了看右側的吳法言,微微搖了搖頭,手指把弄著茶盞上的茶蓋,緩緩道,「不急不急,剛才我們與諸位所議之事,雖然已經算是確定下來,但現在乃是非常時期,如果各位半途爽約不幹,那官府和軍方可不就是處於被動了麼?」   龍大老闆微微一愣,偷眼朝吳法言看去,這一段可是之前在二人的商議之中從未有過的,如果帖木兒真的就此獅子大開口,自己等人身在縣尹府中,還不只能被動挨刀?   感受到龍大老闆投來的質詢目光,吳法言卻沒有給予回應,而是裝作側頭去拿案几上的茶盞,直接將龍大老闆晾在了一旁。   見此情形,龍大老闆如何不知道帖木兒顯然與吳法言早已經通了氣,只是瞞著自己而已,現在當著一眾豪商巨富的面,就不知道二人是不是有意聯合起來要坑自己一把。   即便如此,又能如何呢?   有些時候,刀俎與魚肉天生便已經註定。   龍大老闆隱去眼中怒意,恭順地低下頭去,行了一禮沉聲說道,「不知大人有何指教,還請吩咐,只要是我等承受範圍之內的,我們自無不答應之理。」   帖木兒悄然點了點頭,很滿意龍大老闆的反應,如果不是那巧妙隱去的怒意,恐怕帖木兒還真會獅子大開口,只是現在嘛,帖木兒的心情著實不錯。   「誒,諸位也都是白城之中有名望之輩,這次流民之事,大家也作了不少犧牲,本官與吳大人也都看在眼裡,尤其是龍大老闆,這次放粥一事,雖有烏衣巷中捐出的一萬擔糧食,但絕大部分都還是由金錢幫承擔,可謂是一片赤膽忠心,為朝廷分憂,本官自然不會忘了。」打量了一眼龍大老闆略帶詫異之後瞬間滿是驚喜的面容,帖木兒心中輕笑,接著道,「只是軍需與減賦兩事,每一件事都事關重大,不可等閒視之,現在在座的大傢伙都是受益者,自然應該拿出一些誠意來。」   也不管底下眾人如何反應,帖木兒轉過頭去朝著吳法言說道,「吳大人,以你之見,應當如何方才是妥當之策?」   吳法言心中低罵一聲,帖木兒早在今日進府之前,二人便已經商議過此事,只是現在帖木兒故意將自己推到臺前來,目的自然很明確,不愧是小狐狸,盟友是盟友,但畢竟不是真正的朋友。   吳法言輕嘆一口氣,放下茶盞朝著場下面色忐忑的眾人行了一禮道,「各位,帖木兒大人的話說得很清楚,我們已經拿出了足夠誠意,現在這事關鍵就在於看各位的誠意,雖然大家必然都是誠信之人,但依本官之間,不如各家按照分成比例,向官府繳納一定份例的質押金銀,也好讓官府心中有底。」   此話一出,場下眾人當即便開始議論紛紛,反倒是龍大老闆微微眯了眯眼,始終沒有參與場中議論。   見龍大老闆沒有參與進來,其他人自然也商議不下去,只得紛紛看向龍大老闆。   只聽咔擦一聲輕響,卻是龍大老闆將手中茶蓋擲回茶杯之中,接著便聽其沉聲道,「兩位大人所說自然不錯,我等也願意交出質押,只是現在非常時期,各家都需要大量的金銀前去採購軍需,還請兩位大人諒解。」   「哦?」龍大老闆話音剛落,上首帖木兒立即仿若驚訝地道,卻又當即閉口不言。   龍大老闆霍然一驚,後背上霎時間滿是冷汗,連忙恭聲道,「我等願意以款項的三成金銀作為質押,還請兩位大人安心。」   「三成!」龍大老闆話音剛落,場中立馬炸開了鍋。   「龍大老闆搞什麼,三成,那得是多少金銀啊,平日裡哪怕大宗訂貨,也就是半成,最多一成的質押,哪裡有三成的道理!」場下議論之聲紛雜,但中心無非便是這一點罷了。   「龍大老闆,你可想好啦?」讓眾人沒有料到的是,反倒是帖木兒先替他們問出了這話。   但讓眾人更加沒有預料到的是,龍大老闆居然絲毫沒有反駁,直接便應承了下來。   帖木兒微微點了點頭,對於龍大老闆的反應更加滿意,當下也不再與同樣愕然不已的吳法言商議,站起身來宣布道,「既然如此,那麼便請各位按照約定,儘快將質押金交到縣尹府來,至於採購軍需一事,後面便有吳大人一手操持,還請各位多多協助才是。」   顧不上聽帖木兒說什麼,龍大老闆只感覺芒刺在背,一雙雙噬人的目光毫不掩飾地看向他,不由得心中苦笑,自己剛才只顧提防吳法言將自己賣了,沒想到反倒是自己主動送上門去讓帖木兒宰了一刀,現在也只能是強頂著壓力應承下來,畢竟哪怕能得罪吳法言,他也不會去得罪帖木兒。   見龍大老闆已經答應下來,其他眾人雖然萬般不願,也只能無可奈何地,畢竟龍大老闆再糊塗,現在面上也是眾人首領,況且在場的任何一人,都不敢說自己能夠直接拋下龍大老闆,直接與帖木兒和吳法言做生意,倒也不是真沒有這樣的人,但這樣的人絕對見不到明天的風雪。   出乎意料地辦妥了大事,帖木兒的心情顯然不錯,主動走上前與將龍大老闆扶了起來,又朝著場中眾人一一道賀行禮,頗有些與民同樂的感覺。   至於跟在他身後的吳法言,反倒是一臉沉重。在場的眾人都是人精,帖木兒當眾提起質押金,顯然是表明要公事公辦,打消了眾人私下塞錢走門路的想法,但真若這筆錢到了縣尹府,恐怕每天都少不了要擔驚受怕,千日防賊可並不好防,而以帖木兒的算計,誰知道這筆錢會在自己這裡留多久,別忙活一番,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才好。   當吳法言走到龍大老闆身旁時,方才看到龍大老闆短粗的脖子之上居然全是汗水,顯然剛才的滋味並不好受,苦笑著略顯無奈地拍了拍龍大老闆的肩膀,示意自己並不介意,好歹算是安了一下他的心,畢竟眼下的情形都是龍大老闆自找的,帖木兒來白城的目的便是為了推行新鈔,你龍大老闆好巧不巧偏偏要用金銀結算,將帖木兒一月以來的辛苦置於何地?不過也好歹是龍大老闆反應夠快,直接用大出血安撫了帖木兒,只是如此自己也無能為力,畢竟現在場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用唾沫淹死龍大老闆。   等與所有的人都打過照面,帖木兒心情大好,笑容滿面地朝著吳法言與龍大老闆招呼一聲,「各位,時間也差不多了,下面便請龍大老闆帶路,大家與本官一起,去為城中流民施粥吧。」   龍大老闆聽到帖木兒招呼,連忙抹了抹臉上的冷汗,也不顧其他人的目光,大步走到帖木兒身前,矮身在前引導著向縣尹府外而去。   一行人浩浩蕩蕩剛走出縣尹府衙門,還未來得及上馬,便見一個城衛軍傳令官打扮的軍士縱馬朝著縣尹府狂奔而來。   龍大老闆連忙側身護住帖木兒與吳法言,好歹那軍士並非刺客,未等馬站穩,直接滾身下馬朝著吳法言行了一禮,疾聲道,「稟縣尹,城南粥棚處,有流民犯上作亂,不斷衝擊施粥棚舍,幸有金錢幫弟兄相助,勉強阻攔了幾波攻勢,但終歸人力緊缺,形勢緊急。」說完也不待吳法言指示,轉過身再次翻身上馬,縱馬朝著城南飛馳而去。   等那軍士消失在承平街的盡頭,門下一行人等方才回過神來,身後剛剛走出大門的商賈更是不由得面色大變,如若真的此刻流民鬧起事來,恐怕一行人剛才在縣尹府中所作的巨大犧牲,那真就成了不折不扣的犧牲了。   不過場中自然有比他們更加關心城中形勢的人,一時間所有人的眼睛都盯住了走在最前面的三個人。   但讓所有人都感到驚訝的是,帖木兒、吳法言與龍大老闆根本就像沒有聽到剛才軍士的軍情稟報一般,依然一臉淡然地站在原地,甚至於一絲著急的神色也無,而再看龍大老闆,剛才一臉的慘白此刻也全然恢復,雙手抱拳朝著帖木兒與吳法言暢聲笑道,「既然如此,便請兩位大人隨同鄙人一起,前去看一場大戲吧?」   戲,誰不喜歡看戲,帖木兒喜歡,吳法言喜歡,龍大老闆喜歡,他們身後的無數商賈更喜歡。   只是這場戲,對於另外的一些人來說,恐怕並非是一場戲那麼簡單,因為這本就是一場用他們的命運勾連起來的一場戲。   而今天這場戲的引子,不過是一隻破碗罷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血紅   一件事情的發生,有其偶然,也有其必然。   今天的這隻破碗,哪怕不是由老菜頭擲出,也可能是由老李頭、老王頭擲出。   而背後所代表著的,就是白城百姓對於官府的不信任,以及對於自身所遭受不公的反抗。   即便這種反抗並不常見,也沒有那麼明目張胆,但它終歸存在。   只不過今日老菜頭的出現,他不單代表著自己,他同樣代表著更多的人和事,其中一個原因,便是他前日出現在了縣尹府前,而且有著專屬於他的精彩表演。   閆雲山站在高臺之上,一雙鷹眼沒有落下場中混亂的絲毫細節,比如當老菜頭扔出他手中破碗之時臉上陰狠的神情,以及對面城衛軍士兵初始的驚訝,以及隨後的震怒,自然也有其後由此一點帶動的全場混亂。   現在場下的流民,就是一個巨大的火藥桶。   但龍大老闆,以及帖木兒、吳法言既然在估量到這個風險的情況,依然搭建起了這座高臺,以及準備了聲勢浩大的放粥儀式,自然是有所依仗。   按照龍大老闆的說法,一團火,只要能夠撲滅在火星階段,之後即便想燃,也不會再燃起來。   閆雲山冷笑,右手抬手一揮,便見流民群中不同的地方,無數黑衣短打裝扮的武士掀開籠罩在身上的破爛衣裳,抽出腰間短刀,直撲自己早已瞄好的目標。   流民的騷亂發起得很快,但同樣消散得更快,甚至於華剛早已準備好的預備隊尚未進場,場中的騷亂便已然消散於無形。   沒有管一旁滿臉震驚的華剛,閆雲山手中再打一個手勢,兩名黑衣武士當即便將老蔡頭押起朝著高臺而來。   只不過讓閆雲山有些失望的是,此刻場下四五十名精心埋伏的金錢幫刺客,逮到的只不過都是一些小魚小蝦,反倒是他此前預想的人物一個也沒來。   但閆雲山絲毫不急,對於眼前的這場戲,如若雪影能來,那自然是當之無愧的主角,如若不來,那主角便該輪到龍大老闆來唱了。   伴隨著場下一聲聲嘶力竭地嘶喊,閆雲山斂去嘴角的冷笑,轉頭看向此刻已經被押著跪倒在自己面前的老菜頭。   閆雲山對老菜頭印象不深,但針對今日之事,金錢幫顯然沒少下功夫,老菜頭自然早就已經在預想名單之中,也算是今日場下到目前最大的大魚了。   「老菜頭,我們又見面了。」閆雲山言語之中滿是和藹之色,絲毫沒有因為掌握著老菜頭的生殺大權而有所不同。   老菜頭抬首斜瞥了一眼俯身站在自己身前的閆雲山,冷笑一聲,側頭吐出一口血痰,沒有應聲。   閆雲山自然知道老菜頭這個舉動的意思,輕笑一聲,也不以為意,反而抬手阻攔了一旁的武士準備懲戒老菜頭的舉動。   「雪影呢?怎麼沒來?」閆雲山仿若與朋友閒談一般,淡然問道。   老菜頭微微一愣,好像有些沒有理解閆雲山所問這話的意思,冷笑一聲反問道,「雪影又不是我什麼人,她來沒來老頭子怎麼知道?」   閆雲山心頭微動,笑道,「那場下的這些父老可是隨著你一起來的?」   順著閆雲山手指一指,場下數十個流民被強提著髮髻抬起頭來,不由自主地看向高臺之上的老菜頭,在一眾蹲著身子抱著頭的流民之中顯得異常的扎眼。   老菜頭抬頭瞟了一眼場下眾人,掙扎著厲聲道,「場下所有人都是我老菜頭的兄弟,從華林害老子傾家蕩產的那一天,老子便已經是一個真真正正的流民了,你的狗腿子抓的這些,不過是其中幾個罷了,你抓得過來嗎,你抓得過來嗎,哈哈哈......」   伴隨著老菜頭狂厲的笑聲,閆雲山面色微變,場下被強押著的幾十個流民,仿佛是得了什麼號令一般,也開始大聲狂笑起來。   一時間場中響徹了笑聲,而這笑聲映襯著的,則是閆雲山和華剛陰沉得快要滴出水來的面容。   不過讓閆雲山微鬆一口氣的是,即便如此,其他流民一樣猶如家養的雞鴨一般,深深地埋著自己的腦袋,既不敢抬頭,也不敢應和什麼。   抬手比劃出一個手勢,正對閆雲山的一名武士當即舉起短刀,一股高揚的鮮血灑過天際,場中的笑聲立時便少了一個。   殺雞儆猴作為一種老把式之所以經久不衰,關鍵就在於它很實用,也很有用。   一個人頭換來了場中的安靜,當然,還有周邊流民驚恐的呼喊,不過對於閆雲山而言,這個呼喊聲很悅耳。   滿意地點點頭,「抱歉老菜頭,讓你少了一個兄弟,不知道這樣你會不會配合一些?」   閆雲山的話語一如既往地淡然,但話語之中卻有著讓老菜頭感覺到徹骨寒冷的涼意。   抬頭仿若看著魔鬼一般,老菜頭的眼神之中露出一絲驚恐之色,但又很快隱去,隨之則是更加悽厲的笑聲,「你以為你殺的是一個人麼?你殺的是一群人。你們這樣,和那些殺人不眨眼的蒙古韃子又有什麼區別?」   閆雲山有些意外於老菜頭的倔強,在他印象之中,對於老菜頭這樣的人,最好的辦法便是用絕對的權力讓他屈服,只是今日的老菜頭,讓他這招失去了效力。   閆雲山不由得心中浮起一絲怒意。   閻羅王發怒,自然只能用鮮血來平息。   根本都不需要閆雲山再作什麼指示,場下已經是四五十個人頭落地。   側眼看著場下動作整齊劃一,而且乾脆利落的黑衣武士,閆雲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已經死去的封行雲,即便到現在,他依然為封行雲的死感覺到不值,而這一切,不過是為了幫助五毒安撫白昊齊猜忌的心,如果封行雲依然在世,恐怕今日之事便不用自己親自臨場指揮,封行雲便會做得分毫不差。   收回腦中思緒,看著眼前大張著嘴卻分毫聲音也發不出來,雙眼不知何時變得猩紅的老菜頭,閆雲山並沒有想像中的暢快,只是輕嘆一聲,淡然道,「你不是說場下的都是你兄弟麼?如果你不想讓你的兄弟再死,你此刻需要做的,便是好好配合我們,找出隱藏在其中的賊首,畢竟你也只是一個被強行推出來的受害者。」   但讓閆雲山失望的是,仿佛是被場下的血腥嚇破了膽,老菜頭一臉木然地看著場下一處處猩紅的血跡,以及黑衣武士手中提著的一顆顆頭顱,半晌也沒有絲毫動靜。   閆雲山搖了搖頭,轉身朝著臺下大聲喊道,「雪影姑娘,如果來了,便請現身吧,讓別人出來受死,難道就是你所謂的救民於水火嗎?」   臺前很空,流民也很多,但絲毫沒有影響到每一個人都清楚地聽到了閆雲山的聲音,隱藏在某個角落的石頭心頭微動,雖然沒有抬頭,但對於閆雲山的實力已經有了一個大致的估計。   場中很安靜,仿佛所有的聲音都被場下一個個木然張著嘴的頭顱所吞噬了進去,沒有一個人站起來,或者走出來回答閆雲山的問題。   閆雲山嗤笑一聲,扭頭打量了一眼依然木然的老菜頭,朝著華剛招呼一聲,城衛軍預備軍入場,直接將場中守衛的力量增加了一半,而所有已經暴露的黑衣武士只是眨眼之間,便拎著手中的頭顱從流民群中消失不見,如果不是地上依然躺著的冷冰冰的屍體,恐怕沒有任何人會想起剛才在場中發生的血腥一幕。   「老菜頭是你安排的嗎?」一個低沉的聲音從身側傳來,石頭微微一驚又很快恢復了正常,沒有轉頭,便知道是王仙芝來了。   其實也不需要轉頭,因為哪怕轉頭,以此刻的情形,他們也很難認出對方,臉上薄薄的面具將他們保護得很好,這也是他們能夠大膽混入此地的原因,畢竟在某些角落,不知有多少暗嘆拿著他們的畫像尋找著他們的身影。   石頭輕輕搖了搖頭,示意自己跟此事無關,而雪影自然也不會作出這種安排,王仙芝心頭詫異,難道真的是這些人自發的?   甚至於剛才被割掉頭顱的幾十個流民,其中也只有一個是真正意義上他們此次潛入進來的人,估計也是一時倒黴被人盯上了。   一念到此,王仙芝心頭震顫不已,心中對於此行之事不由得多了幾分把握。   等到場中秩序恢復過來,帖木兒等人方才談笑自如地出現在高臺之後的行帳之中,與身後一眾面色緊張的商賈和家族中人不同,帖木兒與吳法言面上不但見不到絲毫緊張之色,甚至頗有種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感覺,陪侍一旁的龍大老闆自然心中更是有底,仿佛已經忘掉了縣尹府中忍痛割掉的肉,臉上的笑容依然是那般的真摯,即便是吳法言都看不出絲毫異樣。   「兩位大人,場中一切準備就緒,看兩位大人是否先行上臺,昭告城中萬民,也好宣示聖朝拳拳愛民之心。」聽完一臉嚴肅的司馬香低聲稟報,龍大老闆斜瞥了一眼一臉愁容,得了指示又快速離去的司馬香,自從去山庫之中盤完糧草回來,司馬香便一直是這幅模樣,而為了什麼龍大老闆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但此刻顯然不是計較這些問題的時候,轉顏一笑,朝著帖木兒與吳法言恭聲笑道,「還請二位大人臺上觀禮」。   一番謙讓,帖木兒與吳法言,以及隨同的一幫商賈貴人,緩緩登上了金錢幫費盡心力搭起的高臺。   當看到場下萬民齊喑、俯首叩拜的場景,帖木兒面色變幻,不知道想到了什麼。   但下一刻,本是場中焦點的帖木兒,眨眼之間便失去了自己應有的矚目地位。 第一百七十四章吃飯   帖木兒一干人等上臺,頓時吸引了場中所有人的目光,自然也包括一旁的閆雲山,以及看守老菜頭的兩個武士的。   老菜頭扭頭看著面帶喜色,互相寒暄的眾人,面上的悲苦之色越發凝重,轉頭再看臺下,一眾流民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抬起了頭,只是目光都聚焦在了帖木兒等人身上,只有寥寥幾道目光看向自己。   老菜頭感受著底下為數不多的關切目光,心裡清楚這些目光屬於誰,此刻只要他對著這些人喊出一聲捉拿逆賊,他便立刻可以重獲自由,甚至還可以從官府得到一筆不菲的賞金,說不定都可以立時告別城南,重新回到城北的故地,買下一處不錯的宅子安然地度過自己的餘生。   這是一個不錯,而且足以讓很多人心動的選項。   老菜頭睜開眼,側頭看向剛才那些同道死去的地方,其實老菜頭並沒有說謊,那些人從實質上來說根本與雪影她們沒有絲毫關係,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都與老菜頭一般,來自於城北,居住於城南,更貼切的來說,他們失去了原住民身份的新流民。   不管任何地方都有生活落魄之人,白城自然也不例外。   這些人來到城南以後,因為相同的境遇,他們懷著共同的怨懟聚在了一起。   之所以會選擇跟雪影等人走到一起,因為他們與所有的流民一樣,都想要吃飽穿暖,甚至於他們的願望比流民更加迫切,因為他們曾經吃飽穿暖過。   這是一種原罪。   一定程度上,他們對於白城縣尹府的厭憎,比城南的一般流民還要強烈幾分,因為就是在城中心那座縣尹府的統治之下,他們失去了曾經所擁有的一切,不得不混跡於城南破舊不堪的棚屋之中,成為原住民心目之中厭惡的存在,同樣也是城南流民永遠不會真正接納的一幫人。   老菜頭眨巴了兩下眼睛,剛才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故去的妻女,抬頭看了看天,此刻雖然沒有再下雪,但天邊懸掛著的那輪淡黃色的太陽,更增添了幾分悲涼的感覺,即便對於許多人來說太陽代表著希望。   但老菜頭知道,在不久之後,還將有一場大雪光臨此地,因為他是生於斯、長於斯的子民,這是任何世道都無法改變的事實和歸屬。   對於白城,他有著更深的認知。   「要下雪了啊。」老菜頭低聲嘀咕了一聲,俯身看向場下已經抬走了的屍體,以及潦草遮掩了一番的血跡,心中不由得泛起一股無力之感。   不知道這場雪下下來,又將掩蓋多少的罪惡與生命。   有些時候,人活在這個世界上的痕跡,往往抵不過一場雪的威力。   到明天,可能所有的人都不會再記得他們,甚至於都不會知道,他們也曾經出現在這個世界上,曾經生活在白城之中,就在他們的身邊。   因為他們都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螻蟻。   螻蟻低微,不能浮遊於九天之上,無法探尋於九幽之中,它們一生,只能生活在離地三尺的空間之中,沒有人會在意它們的生,更沒有人會在意它們的死。   本就對於這個世界沒有任何影響的生命,難道不應該有悄無聲息死去的自覺麼?   老菜頭臉上的灰敗之色越來越重。   場下已經有流民試探著站起身來,探出枯瘦如柴的手臂,竭力將手中的破碗朝著高臺高高舉起。   因為他們都知道,大人物來了,可以放粥了。   終於可以吃飽一頓飯了,多麼值得滿足的事情啊。   老菜頭看著那一隻只枯瘦如柴的手臂,以及手臂之上奮力舉高的破碗,當然,還有破碗之後一張張大張著的飢餓的嘴,面上驀然露出一絲笑意。   「不要喝他們的粥,來喝我的血,吃我的肉吧。」老菜頭心中吶喊,衝著臺下人群之中那不知名的角落燦然一笑,掙脫身後走神武士提住自己的手,雙腿一蹬,翻身朝著臺下躍去。   凌空之中,老菜頭仿佛看到了自己曾經幸福的家庭,以及自己還能吃飽一日兩餐的日子,心中最懷念的,是自己那個乖巧可人的閨女親手做的清湯麵,幾粒蔥花點綴在素白的麵條之上,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莫過於此了。   「來,吃飯啦!」伴隨著一聲嘶啞的大喊,老菜頭緩緩閉上了眼睛,一滴濁淚從他早已皺巴得不成樣子的眼角滑落,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自己招呼自家妻女吃飯的場景。   一聲悶響震驚了全場,伴隨著的,是一條對這個世界無關痛癢的生命的消逝。   螻蟻,死就死了吧,只是希望,自己的一條賤命,能夠為這個換來點什麼。   所有人都震驚地看著眼前這一幕,他們的目光不由得從帖木兒這些高貴無比的人身上轉移開來,移到了那已經摔得不成人形的卑賤爛泥上,不由自主地放下了那舉得高高的破碗。   這樣的破碗,老菜頭也有一隻。   就是因為這樣的一隻破碗,老菜頭丟掉了自己的性命。   他臨時前的吶喊還在凝重的空氣中迴蕩,仿佛是一聲號子,招呼著所有的流民。   包括石頭在內的所有人,都愣然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一灘巨大無比的血跡,比今日晚來的暴雪來得更早一些。   雪,開始緩緩飄落。   龍大老闆最先回過神來,一腳踢開還愣愣地盯著自己手中殘餘破布的黑衣武士,俯身朝臺下看去,心頭不由得破口大罵,掃視了一眼場下安靜無比的流民,連忙轉身走到帖木兒與吳法言身旁低聲稟報了兩句。   帖木兒面色微微一變,正欲說什麼,一旁的吳法言已經回過神來,急切地朝著愣在一旁的華剛大聲喊道,「警戒!」   龍大老闆面色隨之一變,正要找閆雲山,卻見閆雲山已經腳下輕點,縱身朝著臺下躍去。   吳法言的行動不可謂不快,華剛的行動也不可謂不快,可惜的是,他們的行動,都是在那一聲悽厲的號子之後。   「吃飯啦!」   是啊,吃飯啦,都到了這兒了,粥棚就在眼前,還管什麼啊,為什麼要等著別人給我們施粥,碗在自己手中,為什麼不能自己去舀呢?   一瞬之間,仿佛所有流民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只聽一聲大喊,「吃飯啦!」   隨之便是另一聲大喊,「吃飯啦!」   「吃飯啦!」   「吃飯啦!」   「吃飯啦!」   ......   原本此起彼伏的聲音,逐漸匯聚成了一個共同的聲音,一個足以撼動場中任何人的聲音。   是啊,吃飯啦!   還有比吃飯更簡單的事情麼?   這難道不是人天生就會的本能麼?   只是因為有著這樣那樣的阻礙罷了,既然如此,那便破了這些阻礙吧!   一隻只破碗在一隻只枯瘦手臂的揮舞之下,喊著整齊的號子,猶如潮水一般向著場側的粥棚而去。   一名城衛軍倒下了,他身後的預備軍緊跟著倒下了。   一名想要來支援的黑衣武士倒下了,緊跟在身後的另一名黑衣武士倒下了。   華剛揮舞著手中新佩的軍刀,砸碎了一隻只殘破不堪的破碗,也砍倒了一個個從他身旁蜂擁而過的流民。   閆雲山一雙肉拳奮力地阻攔著一個個眼冒綠光,無視他存在的流民,每一拳,必有一個,甚至於一群流民的倒下。   礁石可以阻擋流水一時,但不能永遠阻攔流水。   同樣道理,螻蟻會因為面前的大樹而放棄前進的方向嗎?   答案自然是不會的,哪怕他們是最為弱小的螻蟻。   看著身旁瘋了一般的流民,閆雲山驀然吐出一口鮮血,收回剛剛擊倒了兩個流民的右拳,痛苦地按在自己的胸前,還未反應過來,一群流民再次湧到他的面前。   好歹是兩個黑衣武士早已尋見閆雲山的蹤跡,得了龍大老闆的指令拖著已經疲憊不堪的閆雲山離開場中。   沒有了礁石的存在,流水的速度更快了幾分。   站在臺上的帖木兒與吳法言一臉死灰,看著場下猶如流水一般蜂擁而過的流民,心中有再多的話也說不出口。   原本被邀請前來觀禮的一眾富商大豪大張著嘴,看著正在自己眼前上演的大戲,仿佛他們才是最飢餓的那幫人。   龍大老闆強睜著充血的眼球,勉強壓制住想要吐血的欲望,親眼看著一座座粥棚被蜂擁而至的流民擠佔,以及一隻只破碗以最快的速度伸進沸騰的粥鍋之中,舀起一碗碗依然滾燙的熱粥,毫不猶豫地灌入自己大張著的嘴巴之中。   直到此刻,龍大老闆才知道了什麼叫做餓。   一個人還沒來得及吞下碗中所有的粥,便立馬伸手去舀第二碗粥,但他第二碗粥尚未送入口中,已經被身後伸來的無數隻枯瘦的手以最蠻橫的姿態推到一旁,緊接著上演的,便是同樣的戲份。   金錢幫精心搭建的粥棚早已經不見了蹤影,甚至於龍大老闆都可以看見,原本粥棚之上裝飾的布幅,此刻已經成為一件最為原始的衣裳,披在了一個個提前下手的流民身上,宛如黑壓壓的海洋之中,驀然下了幾片鵝毛大雪。   龍大老闆強忍著不甘緩緩閉上了血紅的眼睛,已經不需要再看,他便知曉了所有的結局。   今日的損失對於金錢幫來說,甚至於連九牛一毛都算不上,今日堆積在場中的,不過是一日施粥的量。   按照前些時日司馬香到山庫之中清點的數目,按照今日的量來施粥,以金錢幫當下的庫存,可以連續不斷地放粥兩個月,而這些,便是龍大老闆安排施粥安民這場戲的最大底氣所在,當然,其中還有緝捕逆匪等一系列戲碼。   但現在,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這場戲還未上演,便以最慘烈,也是最意想不到的方式,徹徹底底顛覆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狼藉   世界上總是會有很多事情會超出人的預料,也從來沒有任何一個人敢說自己真的能料事如神。   雪影不敢,龍大老闆不敢,帖木兒自然也不敢。   看著場下一片狼藉的模樣,以及四處散落在場中,仍然在不甘心地尋覓著殘存糧食的流民,高臺之上的一群人除了面面相覷實在找不到更好的詞彙來形容。   絕大多數的流民已經離去,就在短短的時間之內,他們中的許多人都從失敗者變為了勝利者,除了喝到了熱騰騰的粥,還用自己破破爛爛的衣服,或者用各種千奇百怪的方式儘可能地將自己所能搶到的糧食帶回家裡去。   他們就如同一批過境的蝗蟲,帶著了所有可以帶走的一切,除了狼藉和老菜頭猶如一攤肉泥一般的屍體,場中看不到任何一粒糧食存在過的痕跡。   即便是龍大老闆為了圓滿地完成任務,好獲得帖木兒與吳法言更進一步的褒獎,在倉庫之中預備了比計劃之中更多的糧食,一樣沒能逃脫他們的「魔掌」。   除了留在場中不甘心的流民,不時從某個角落還會傳出來幾聲痛苦的哀嚎,那是屬於被流民推倒在地,並被無情踐踏的軍士,只是此刻,沒有任何人顧得上他們的死活。   華剛已經帶著人四處警戒去了,深怕流民再次去而復返,雖然這種可能性並不大,但同樣,又會有誰會想到今日之事會上演呢?   閆雲山開始帶著手下的人清點損失,哪怕龍大老闆現在有多麼的不喜歡司馬香,但沒有人能否認她此刻的重要性,畢竟每一滴糧食都來自於她,讓她來清點損失絕對是最合適的人選,哪怕這件事對於許多人看來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但龍大老闆並不這麼想。   善於從困境之中發現機會,是一個成功的陰謀家必備的素養。   站在帖木兒與吳法言身後的一眾富商早已經是面如土色,有些膽小之人甚至於是兩股戰戰。   但誰也沒有嘲笑他們,即便是吳法言看到如此狂暴的人潮,也不由得感到心驚。   尤其是這些人在搶奪粥食之時,有可能和他相爭搶的,正是平日裡住在他隔壁,甚至於同一棚屋之中蜷縮在一起互相取暖的同伴。   但在糧食麵前,這些自然都是小得不能再小的牽絆。   帖木兒鐵青著一張臉,緩緩揮了揮手,身後的一眾富商頓時鬆了一口氣,連忙朝著三人沉默著行了一禮,直接告辭而去。   高臺之後,已經有成群結隊的侍衛在那裡等候,在生死面前,任憑一個人再如何吝嗇,也會在自己的小命上砸下重金。   「雪影現身了嗎?」帖木兒面色冷峻,過了半晌方才問道。   吳法言與龍大老闆同時一愣,一時不知如何接話。   看到吳法言示意的眼神,龍大老闆硬著頭皮站了出來,朝著帖木兒的背影行了一禮,沉聲應道,「回稟小王爺,今日雪影沒有現身。」   「王仙芝這些人呢?」帖木兒沒有轉身,蹙眉看著高臺之下的一片狼藉,緊接著問道。   龍大老闆側頭看了看吳法言,想讓吳法言幫著說幾句話,吳法言無奈,正要接話,卻被帖木兒直接打斷,「讓鳳三回話。」   龍大老闆聽到這個名字,抬眼打量了一眼帖木兒的背影,心中微凌,但不敢有絲毫表現,看著吳法言遞過來的安慰的眼神,只得自己放低身子,恭聲道,「回稟小王爺,小人已經讓手下人提前巡查了,沒有看到要犯出現。」   龍大老闆如何不清楚帖木兒話中責備之意,但此時此刻,他自然也知道,說實話是最好的辦法。   「那當時是誰告訴本王,這次施粥,正是我們將一幹逆賊一網打盡的好機會?」帖木兒心中怒意更甚,急促問道,言語之中滿是寒意。   龍大老闆心中大罵那該死的老賊,早死不死,偏偏這個時候死,但現在帖木兒真要問起罪來,自己肯定是首當其衝。   見龍大老闆不應聲,帖木兒冷哼一聲,接著道,「當日本王與吳大人商議,借著吳大人掌控白城財政,未來可以直接減免商賦,而本王即將前往兀魯爾哈軍中擔任監軍,軍需一事必然是本王的囊中之物,提前交給你,既是本王對你的信任,但也是對你的考驗,只是不得不說,鳳三,你著實讓本王很失望啊。」   說話間,帖木兒緩緩轉過身來,一臉冷漠地看著眼前弓著身子的鳳三,面色更是仿若萬年寒冰。   而此刻的鳳三早已是汗如雨下,自己今日在縣尹府中已經惡了帖木兒一回,現在又讓他現場看了一場笑話,哪怕自己心頭火起,但面對帖木兒,依然還是不敢出聲辯解。   而且不得不說帖木兒雖然年紀尚小,但好歹是江湖之人所說的皇家貴胄,天然之間便有一股凌然氣勢,對於龍大老闆這種江湖之人更是顯得非同一般,一時間將龍大老闆逼迫得冷汗淋漓,一條粗腰彎得越來越低,也都不得不佩服人家還能彎得下去腰。   但帖木兒也是個聰明之人,心中暗嘆一聲,知曉眼下情形已然不可逆轉,而龍大老闆在白城之中根基深厚,接下來吳法言行事還得依仗於他,況且他畢竟是吳法言的人,少不得也要賣吳法言幾分面子,緩緩轉過身去,口中冷哼一聲,「起來吧。」   龍大老闆如得赦令,連忙應了一聲,緩緩直起腰來,也不敢全然直著站著,更不敢有稍許挪動,佝僂著身子依然僵直地站在原地,倒是把一旁的真金看得心頭譏笑不已,眼前的小主子雖然是私生子,但權謀心計、身份氣勢,在自小刻意的培養之下,即便龍大老闆縱橫江湖多年依然難以招架,況且民對官,從來都是低人一等,更何況託庇於官府的江湖草莽,也難怪今日這龍大老闆是醜態百出。   「以往我等均知流民之禍,猶如原上野火,絕對不能讓其有火種的存在,認為只要除了其中賊首便可控制,所以才用了各種辦法想要安撫,現在看來,流民之態勢依然成勢,不能單靠撫,還得做好分和剿的準備,只是按照平章所定,本王需於近日到兀魯爾哈軍中坐鎮,不能再留,之後的事,便由吳大人辛苦,拿出一個方略來,至少也得等到大軍騰出手來。」   頓了頓,又朝著吳法言微微頷首示意,屏退左右,方才低聲道,「府中之事,不可操之過急,雖有鳳三之助,但還得待時機成熟,吳老大人根深蒂固,牽連甚重,切不可盲目大意。」   吳法言看著眼前低聲叮囑自己的帖木兒,面上流露出感動之色,慌忙朝著帖木兒行了一禮,「卑職謝過小王爺關懷。」   卻不想還未彎下腰去,便被帖木兒一把扶住,低聲笑道,「吳大人,別忘了咱們當日城頭夜談,更別忘了咱們相聚城頭之約。」   看著帖木兒饒有深意的眼光,吳法言心中赫然,當晚帖木兒與自己說,希望等到他帶兵回到白城之時,是吳法言自己一人在城頭迎接自己,話中之意自然是期待到時吳法言已經是吳家說一不二的主人。   吳法言當日沒有應聲,雖然心中早有籌劃,但一想到那躺在床中,眼光依然猶如深潭一般的吳清源,吳法言便沒來由地感覺到一陣憂慮,面對這樣的對手,自己真的能贏麼?   吳法言沒底,這也是他遲遲沒有行動的原因,但帖木兒不知道什麼原因,反倒是比吳法言自己對他更有信心。   帖木兒沒有逼迫吳法言答應什麼,只是轉身看向一片狼藉的臺下,流民弱小,面對粥食之誘,尚且會拼盡全力前去爭奪,即便前面有平日裡積威甚重的城衛軍,難道吳法言連流民都不如麼?如果真是這樣,帖木兒也只能怪自己眼瞎,找了一個扶不起的阿鬥了。   當然,帖木兒也做好了自己帶軍回來,逼迫吳清源退位的打算,只是如果真到了這一步,那麼帖木兒許給吳法言的種種,自然也該大打折扣了。   「法言定然不負小王爺所託。」一念及此,吳法言反倒比當日二人夜談之時更加有了幾分氣魄,面色嚴肅沒有片刻猶豫,便直接應承了下來。   帖木兒滿意地點點頭,轉頭看向悄然退到遠處龍大老闆,冷聲叮囑道,「你與吳大人早已相識,雖然本王與吳大人同為一體,但今後城中之事,你還需盡心盡力,如若被本王知曉你有何對不起吳大人的地方,就休怪本王不顧這些時日的情面了。」   龍大老闆仿佛沒有聽出帖木兒話語之中的警告之意一般,此刻帖木兒願意當面叮囑自己,也算是勉強揭過了之前的一頁,更是剔除了龍大老闆心頭的禁錮,慌忙連聲應是,「還請小王爺放心,鳳三一定全力以赴,若有違背,當受天打雷劈。」   吳法言看著一臉恭敬的龍大老闆,心頭冷笑,這龍大老闆是自己的盟友不假,但龍大老闆向帖木兒靠攏的速度著實有些快了,而吳法言也知道,帖木兒能給龍大老闆的,自己不能給。   面對自己的弱勢,坦然認輸也是一個上策。   無論現在出於什麼角度來看,此刻龍大老闆所處的位置,對於自己來說都更加有利,既然如此,追究其他反倒不美。   真金遠遠站在一旁,瞧著眼前三人大概定下城中剿撫方略,對於帖木兒越發的佩服,也只有他,方才能夠在剛才的亂局之中,將自己的身份優勢發揮的淋漓盡致,還能夠同時獲得吳法言與龍大老闆的支持,對於未來某一天帖木兒返回大都之時的情形,真金不由得期待萬分。   但無論對於未來有多少期待,眼前的高臺之下,是一片不得不掃的狼藉。 第一百七十六章明月心   直到隨著人流回到城南,王仙芝依然沒能從震撼之中回過神來。   在他一旁的石頭率先卸完了臉上的偽裝,露出清秀的面容,舀起破缸之中殘存的水猛灌了一口,但又被狠狠嗆了一下,顯然石頭的內心也沒有面上的那麼平靜。   「當日雪影跟我說,流民的力量足以震天動地之時,我以為是個笑話,沒想到,這麼快便讓我見識到了。」王仙芝坐倒在地,拄著鏈刀深吸一口氣嘆道。   石頭回頭瞥了一眼王仙芝,沒有說話,撿起自己卸下的面具扔到一旁的火盆之中,攏起幾支幹柴升起火爐,親眼看著盆中的面具化為灰燼方才移開視線。   扭頭看了一眼依然愣愣出神的王仙芝,石頭抬腳輕踹了一腳,寒聲道,「趕緊把面具卸下來。」   王仙芝斜眼木然地看了看石頭,沒有反駁,伸手揭下臉上的面具精準地扔進火盆之中,轉頭看向一旁,接著思考自己的問題去了。   石頭蹲在火盆旁邊,雙眼緊盯著在火焰之中變得捲曲、焦黃,逐漸化為灰燼的面具,拾起一旁的一根木棍,挑起火焰尚未侵蝕到的部分,確保每一寸面具都被火焰親吻、燒盡方才罷休,邊燒邊緩緩道,「這股力量,是一股讓人心驚的力量,它現在能毀了吳法言,自然以後也能毀了我們。」   王仙芝回過神來,扭頭不解地看向石頭,仿若是在探究石頭話語之中的深意。   「原本按照當日在縣尹府前的約定,只要雪影姐姐出現在施粥現場,全城的流民便會知道是我們推動了這件事,即便官府花費再多力氣,也抹殺不了這一點。」頓了頓,石頭扔下手中被火焰侵蝕到自己身上的木棍,拍了拍雙手,清除掉手上最後的一絲灰燼,緊接著道,「但因為昨日之事,官府必然在施粥場中布下了天羅地網,就等著雪影姐姐和你我等人出現。即便如此,今日雪影姐姐依然叮囑你我二人無論如何也要潛入場中看看情形,屆時隨機應變,以待時機,怕的,就是流民的這股力量會被官府所收買,進而被官府所掌握。」   王仙芝的眼神之中依然透露著迷惑,石頭心中輕嘆,雪影姐姐雖然挑中了王仙芝作為未來統率流民的頭領,但奈何到現在自己也沒有發現這王仙芝到底有何特異之處,讓雪影這般看重。   緩緩站起身來,「水勢無形,順流而下,所以我們的老祖宗修建水利工事,就是為了因勢利導,讓自由奔放的水流順彎就勢,得以為人類所用。但相反,如果放任自流,恐怕這股水流,就不單是毀堤淹田這麼簡單了,它們,是會要人命的。」   石頭越說聲音越低沉,顯然今日之事給他的衝擊也非同一般,之前雪影說要注意流民的力量,他們都只是單純地將自己的身份設置在流民之上,而沒有真正認識到引導和用好這股力量的重要性,而今天,石頭懂了。   只有做他們的朋友,進而去引導他們,訓練他們,順應他們,絕對不能做他們的敵人,反對他們,阻撓他們,攔截他們。   而官府今日大張旗鼓地搞施粥一事,恐怕安撫是小,引導的目的更重幾分,尤其是由非官方背景的金錢幫插手進來,既可以讓流民降低對於官府的牴觸情緒,而且到時候無論是好是壞,對於官府都可以全身而退。   如果真是順著龍大老闆等人的設計施行,恐怕到時自己等人哪怕明知是死也不得不現身,畢竟這事關流民的走向,不得不讓人憂懼。   但事情就是這麼巧妙,在場的任何一個人,包括帖木兒,包括石頭,都沒有想到老菜頭的死居然有如此大的威力,既破壞了官府的籌劃,也讓流民對於自身的力量有了更清晰的認識。   在石頭看來,經過今天一事,流民恐怕才是真正覺醒了。   雖然他們依然盲目,依舊會為了一丁點糧食而打得不可開交,也會因為官府的引誘而漠視潛藏的危險,但正是因為如此,自己這些人的重要性才如此重要。   接下來,便是他們放手施為的時候了。   流民,該讓這個世界見識他們的力量了。   雖然在這個世道來說,他們是螻蟻,他們是盲流,他們是一無是處、微不足道的存在。   王仙芝有些驚訝地看著眼前的石頭,原本這個年紀尚小的少年在他眼中還有著稚嫩的神態,但在這一刻,一股磅礴之氣從這年少之人稍顯瘦削的身體之中散發出來,讓王仙芝有一種如臨大湖之感。   王仙芝心中啞然,順勢站起身來,迎上了石頭轉過來的眼神。   就在這一瞬間,王仙芝看到了石頭眼眸中的堅定與鋒芒,連帶著自己也不由得多了幾分信心。   是啊,流民如水,接下來看的,就是自己等人能不能順勢而為了。   否則即便流民勢大,也逃不了被官府各個擊破的結局,而就是這,王仙芝感覺自己找到了方向。   「如若官府報復怎麼辦?」王仙芝問出了今天的最後一個問題,雖然他經常會問問題,但顯然這個問題是眼下最為急切的問題。   石頭的眼神依舊堅定,冷笑一聲道,「他們應該報復誰?」   王仙芝愣了愣,確實如此,自己等人若是現身,必然少不了被針對,但今日逆反的,乃是千千萬萬的流民。   況且即便針對又如何呢?估計自己等人早就上了官府的黑名單,只要有了流民的支持,這些問題自然都不會再成為問題。   握了握手中的鏈刀,王仙芝率先轉身走出了棚屋,而石頭,也已然找出了早已藏好的平正劍,跟著提劍離開了棚屋。   剛剛不知不覺之中見證了歷史的棚屋,再次恢復了往日的平靜,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方才會有再次啟用的機會。   雪影正坐在老駝背的屋中靜靜地等待著石頭等人的歸來,這是雪影與石頭等人早就已經約定好的。   看著雪影根本沒有和自己打招呼,便鳩佔鵲巢,旁若無人地坐在原本老駝背常坐的位置上,小葉在一旁一臉憤懣地看著雪影,但又實在拿她沒有辦法。   從當日雪影放棄將老駝背帶回來,小葉便一直心有怨懟,但無論如何,雪影對於她而言,都是一個比老駝背更為重要的人,這是任何人都無力改變的現實,哪怕是小葉。   所以,此刻的小葉,哪怕臉上有再多的情緒,終歸也只能化為一聲嘆息。   「怎麼?還是不肯原諒我?」雪影把玩著手中的茶杯,這是老駝背最喜歡,也是唯一的一套茶具,算是這間屋子之中最為值錢的東西了,但即便如此,雪影對這些茶杯也談不上喜歡,即便她知道這些茶杯都是出自於名家之手,但在她看來,白水燒不知要比這茶水好出多少倍來,只是以她現在的境地,不知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喝上白水燒。   小葉冷漠地看了一眼雪影,轉過頭去沒有說話。   雪影也不以為意,自嘲地笑了笑,「我們每個人生活在世,都無法決定自己命運的走向,但往往很奇怪的是,好像我們都能左右別人命運的走向一般,所以我們都非常喜歡插手別人的事情,而且樂此不疲。」   小葉終歸還是沒有耐住性子,有些詫異地轉過頭來,看著面上帶有淡淡哀傷的雪影,故作冷淡地問道,「誰讓你多管閒事的,都是自找的。」   雪影低頭看向手中的茶杯,沒有理會小葉,畢竟還有誰能比她更了解眼前的姑娘呢,笑了笑,「但我們都忍不住,不是麼?」抬頭看向小葉,輕笑著道,「老駝背是這樣,我是這樣,你也是這樣。」   小葉有些氣急,想要反駁什麼,但終歸沒有說出來,跺了跺腳,嘴上嘟囔一聲,扭頭走了出去。   雪影看著小葉倒映著光映進來的纖細背影,心中自嘲一笑,「是啊,很多事情不都是自找的麼?」   雪影抬起右手支起頭來,雙眼看著手中不斷翻滾的茶杯,不由得陷入了沉思,「能左右我命運走向的人,你現在在哪裡呢?」   白奉甲隨著溫千羽幾乎繞了大半個白城,方才拐進城西的密林之中。   即便是秋冬時節,百木凋零,但這邊叢林即便是只有光禿禿的樹幹,也顯得無比的茂密,顯然平日裡少有人跡出沒,如果白昊齊將這裡選為落腳之地,也算得上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而就在叢林入口之處,白奉甲四處打量四周環境,一抬眼便看到了遠處的逐鹿山,而這片林子可能便是在逐鹿山的某個山麓之中。   在看到逐鹿山的時候,白奉甲的心仿若受到了重重一擊,對於裡面所隱藏著的秘密,自己應該如何是好?   如果風雨間取出了其中掩藏的財富與兵甲,恐怕都不需要耗費多少力氣,便可以組建一支足以碾壓白城城衛軍的武裝力量,再出其不意地攻打白城,不得不說光復白城的機會很大。   但與此同時,如果這筆財富被流民所得,那麼估計白城之中的所有流民,都可以有一個好的歸宿,雪影也就不需要再費心費力,遊走在刀刃之上為白城的流民算計。   當然,按照白奉甲的設想,最好的辦法自然是風雨間取出這筆錢,招納周邊流民充入軍隊之中,在城中流民的響應支持之下,直接光復白城,並解決城中流民生存危機,一舉多得,乃是最好的結局。   但雪影的回應單方面打破了他的設想,而他之所以選擇跟著溫千羽回到此處,為的,便是最後殘存的僥倖。   如果白昊齊能夠支持自己的想法,隨同自己一起去說服白昊君,到時候再得到雪影的支持,一場難解之局,自然便順勢解了。   白奉甲想到此處,不由得心中欣喜,腳下的步伐也跟著快了幾分。   很快,一處破敗不堪的棚屋,出現在了二人面前。 第一百七十七章秘密(祝道友們元旦快樂)   白昊齊對於白奉甲的出現並沒有感到絲毫的意外,仿佛白奉甲不出現才是不正常的。   他是風雨間的二當家,對於風雨間的教育工作從來都是無比的自信,甚至於在白昊齊的記憶之中,恐怕也只有雪影這一個特殊例子。   在於白昊齊看來,其原因歸根到底在於雪影很早便離開了風雨間,沒有接受間內系統的教育,方才產生了現在種種的背叛思想。   而白奉甲,作為風雨間這一批最得意的學生,自然不存在這個問題。   所以白昊齊在白奉甲面前沒有絲毫掩飾的意思,一副疲累的神色,面色更是蒼白不已,顯然鳳三的偷襲,乃至於後來對陣鳳三都沒有表面上的那麼輕鬆。   白昊齊受的傷比想像之中的更加嚴重一些。   甚至於白奉甲都在想,如果自己真是歹人,此刻暴起殺人,是不是都有可能直接將風雨間的二當家殺死在此地。   但白奉甲第一時間將這個念頭拋到了腦後,這實在是一個大逆不道的想法。   「二間主,您現在怎麼樣?」白奉甲第一時間走到端坐在坐席上的白昊齊,右手抬起白昊齊的胳膊診起脈來。   白昊齊滿意地點了點頭,緩緩抽出自己的手,淡然道,「只是一點小傷而已,鳳三比我們想像之中的還要強大,也難怪敢生出叛逆之心。」   白奉甲心頭一驚,就是剛才的短短瞬間,白昊齊脈象之亂超乎了他的想像,顯然是在迎戰吳大等人之時,白昊齊強行壓住體內傷勢,再次運功造成了筋脈嚴重損傷,可不單純如白昊齊自己所言,只是一點小傷。   白昊齊看了看白奉甲面上的震驚之色,笑了笑,沒有解釋什麼,「奉甲,你的功力當真是一日千裡,當日我得知大哥派你前來白城,我還心有疑慮,擔心你難以擔當此重任,沒想到還是大哥慧眼識珠啊,你的表現超出了我們所有人的想像。」   白奉甲扯了扯嘴角,勉強擠出一絲笑意,心中對於此事依然無比地彆扭,當日自己滿懷信心,認為肩負重任前來白城,但沒想到不過是大間主吸引縣尹府注意力的一步棋而已,此刻白奉甲如何不明白,自己的作用不過是為隱藏在背後的白昊齊,乃至於鳳三吸引注意力罷了。   白昊齊還以為白奉甲是因為被自己誇讚得不好意思,輕笑一聲,又因為體內傷勢連忙止聲,緩聲道,「我那日看你運轉功力,倒是頗為神異,仿佛不是間內功法,看來你這來了白城之後又有奇遇啊。」   白奉甲心頭微驚,自然能夠察覺出白昊齊話語之中的探究之意,心中暗道糟糕,自己本來還想著先探聽清楚間內對於雪影和白城流民的態度,但忘了自己的冥靈決本來就是最大的隱憂,如果順勢告訴了白昊齊,那麼啟辰山中的秘密將不再是秘密,說不定自己都將被第一時間帶迴風雨間中問詢,而自己原本以為的籌碼,恐怕也將徹底失去籌碼的資格。   白昊齊如何看不出白奉甲臉上掙扎的神色,拍了拍白奉甲的肩膀,輕聲安慰道,「無礙,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際遇,如果實在不想說,那邊不說罷了,只要你一心向著間裡,你的實力便是間內的實力,我們自然是樂見其成。」   白奉甲抬頭看了一眼白昊齊因為體內傷勢而顯得蒼白凝重的神色,不由得心生感激,只是同時心頭也是一緊,二間主的這般好說話,算是讓自己糊弄過去了,但是大間主呢?   白奉甲心中實在沒底,尤其是想起白昊君在自己臨行前的叮囑,以及他那一雙仿佛能夠看穿所有人心的眼睛,白奉甲不由得心頭微顫。   強定心神,白奉甲輕聲道,「奉甲這次來,一則是為了找到二間主,好知道一下間內對我下一步的安排,二則是想知道對於白城,我們下一步該如何做?」   白昊齊輕輕點了點頭,知道白奉甲心中的憂慮所在,不過眼前的年輕人表現得的確出乎所有人的預料,即便是當日在見到了溫千羽之後知曉了自己的棋子身份,依然沒有一點異議,始終忠誠於風雨間,對於年輕人而言有這個品性和沉穩實在是難得,而現在即便是他功力大漲,還專門跟隨溫千羽來到此處拜見自己,見面更是持禮甚恭,顯然心中坦蕩磊落、一心為公,更是讓白昊齊讚賞。   「這事不著急,現在我們都已經暴露,而吳家現在顯露出來的實力實在是過於驚人,只能是緩緩圖之,至於下一步具體怎麼走,我還得儘快見到大哥之後再做打算。」頓了頓,緩緩吸了一口氣,平復體內經脈帶來的刺痛之感,方才緩聲接著道,「至於奉甲你,現在自保已然沒有問題,我就代大哥先做主了,暫時由你潛回白城之中,先觀察一段時間,隨時與間內聯絡,以圖後事。」   白奉甲輕輕吐了一口氣,無論如何,間內同意自己留在白城,那就意味著可以隨時照顧雪影,不得不說是一件大好之事。   只是白昊齊顯然誤會了白奉甲問這話內在的意思,倒讓白奉甲有些不知所措。   白昊齊看出了白奉甲臉上的猶豫之色,以為白奉甲是對於自己的安排不滿意,連忙問道,「奉甲,有異議儘快說,咱們都是自己人,不用藏著掖著。」   白奉甲看了看白昊齊,看出他的態度不似作偽,斟酌措辭謹慎問道,「二間主,不知對於醉香樓,間內是怎麼安排的?」   白昊齊有些驚訝於白奉甲居然會問及醉香樓,不過很快便想到了關鍵,這白奉甲從一到白城便落腳在醉香樓,而且與雪影乃是兒時好友,關心一二倒也不至於錯,況且昨日在樓中撞見二人,二人都是年輕人,會碰撞出些什麼也是正常之事。   一念及此,白昊齊輕嘆一聲,面色悲戚地道,「影兒......雪影實在是有負間中教導,屢次三番違背間內指示,居然私自籠絡流民,既要反抗官府,也不同意與間內合作,這是自取滅亡啊。」   白奉甲心頭微驚,雪影當日向自己提及,雖然提到了無法與間內合作之事,而現在看來,白昊齊顯然也就這個問題問過她,只不過被她直接拒絕了,一時間白奉甲心頭叫苦,誰曾想雪影居然會如此的決絕,沒有留絲毫和緩的餘地,直接便拒絕了白昊齊,這不是直接便將風雨間推到了自己的對立面麼?   如果真是如此,那麼連白奉甲也不得不承認,流民這確實是在自取滅亡。   但無論如何,白奉甲都不會讓雪影真的走到這條絕路上,勉強定住心神,試探著問道,「二間主,就沒有商量的餘地了麼?」   白昊齊側頭看了一眼白奉甲,有些詫異與白奉甲對於這個問題的糾纏,突然靈光一閃,面帶笑意地打趣道,「看來你小子這段時間倒不是全無收穫啊。」   白奉甲突然被叫破心思,這還是在他與雪影二人之外,首個叫破他心思的人,不由得面色微紅,直接將答案寫在了臉上。   白昊齊見此情形,心頭驀然一驚,倒吸一口氣道,「你不會是愛上了雪影吧?」   白奉甲心頭微沉,白昊齊雖然說的是同一個意思,但語氣顯然不同,不由得一驚,抬頭愣然地看向白昊齊。   白昊齊看著眼前白奉甲的神色,哪裡還不知道結果,不由得以手撫胸劇烈咳嗽起來,驚得一旁的白奉甲與溫千羽連忙上前看望。   白昊齊伸手攔住了白奉甲的舉動,只留下溫千羽一人在身後給自己調理氣息,面色變幻地看向眼前的白奉甲,心中有些猶豫,如果白奉甲真的因為喜歡雪影而倒向流民,絕對是風雨間的一大損失,畢竟現在白奉甲年紀並不算大,便已經有如此身手,未來成長勢必可期。   一時之間,連白昊齊都沒有什麼好的計策來勸說。   看著眼前一臉期盼地白奉甲,白昊齊心頭靈光一閃,回頭看了一眼溫千羽,溫千羽如何不明白白昊齊的意思,朝著白昊齊行了一禮,離開之時又朝著白奉甲隱晦打了一個眼色,快步匆匆告退出去。   屋中只剩下白昊齊與白奉甲二人,「奉甲,你查探一下,周圍是否有人偷聽。」白昊齊清咳一聲,直起身子,淡然吩咐道。   白奉甲有些詫異地看了一眼白昊齊,卻也知曉他接下來所說的必然是重大秘密,輕聲應了一聲是,運轉內力朝著棚屋周邊探查而去。   白昊齊一臉凝重地看著眼前運功的白奉甲,即便是白奉甲功力大漲,但相對於他而言依然有一段差距,現在讓白奉甲探查周圍,自然有考校其功力的意思,看著白奉甲一臉淡然地運轉功力,白昊齊滿意地點點頭,不說年輕一代,恐怕在溫千羽等人這一代,白奉甲也足以拍到前列。   看著白奉甲因為運功而在身側出現的一簇簇細小的冰晶,白昊齊眼神一凝,不由得再次打量了一眼白奉甲,但對照自己心頭所記憶的東西,又有些不太對應,只得暫時放下心中疑惑。   「好了奉甲,探查得差不多了吧。」白昊齊回過神來,叫醒了依然在運功的白奉甲。   白奉甲緩緩收功,心中更是微喜,顯然也沒有料到自己居然可以探查到如此遠的距離,幾乎周邊方圓百米的些許響動都在自己的感知範圍之內,按捺住心頭的喜悅,一臉好奇地看向白昊齊,有些期待白昊齊如此鄭重其事到底想要說什麼。   只是白昊齊接下來所說,對於白奉甲而言,無異於五雷轟頂。 第一百七十八章驚心(新的一年萬事如意)   白昊齊再次打量了一番白奉甲,語氣沉重地輕嘆一口氣,方才緩緩道,「雪影已然不是處子之身。」   白奉甲聞言一愣,原本還滿是喜意的面色豁然僵硬,面色飛速變幻,過了一陣,方才強笑道,「二當家的,你這是在開玩笑吧?」   說完一臉期盼地看著白昊齊,自然是希望從白昊齊口中聽到肯定的答案。   白奉齊打量著白奉甲的神色變化,心中暗嘆,難道英雄都無法過美人關麼?沉默著搖了搖頭,沒有回應。   白奉甲猶有些不死心,搶著急切道,「二當家的,影兒還是小姑娘,您這樣可是直接把她的清白給毀了啊!」   白昊齊面帶憐意,鄭重地看著白奉甲,沉聲應道,「奉甲,我知曉你是擔心我為了爭取你支持,故意敗壞雪影名聲,但她也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你對她有好感我自然支持,無論從師長,還是旁觀者,都沒有必要在這個問題上開玩笑。」   白昊齊的話尤如在白奉甲的心中重重一擊,瞬間擊破了他所有的防線和最後的掙扎。   是啊,白昊齊說得對,白奉甲的掙扎,自然有懷疑白昊齊居心不良的意思,但白昊齊作為間內師長,在風雨間後輩之中也頗有聲譽,在如此大事上也實在沒有欺騙自己的必要。   白奉甲面若白紙,愣了半晌方才顫聲問道,「二當家的,你又是如何得知?」   白奉甲心中其實還有最後的一絲僥倖,白昊齊最後與雪影相處的時間遠遠早於自己,而自己幾乎是剛剛與雪影分離,便跟著溫千羽來找尋白昊齊,但自己在與雪影相處之時,雪影並未提及此事。   不過想想也是,雪影遭此大變,會主動跟自己提及麼?腦海之中不由得想起二人相處之時的甜蜜,白奉甲不由得心中一痛。   「當時我雖然是因為受傷無奈遁入醉香樓,但在看見雪影后便已感覺有些不對。」微頓片刻,似乎是在思慮什麼事情,白昊齊又接著沉聲說道,「罷了,告訴你也無妨,反正你早晚會知道此事,雪影所點守宮砂,並非一般人家的守宮砂,而是間內專門研製而成,如若貿然破開,雖然亦能享受情愛之樂,但男子將由此中上奇毒,雖然不會致命,但足以受苦終身。」   至於更詳細的東西,以及到底會有什麼後果,白昊齊沒說,白奉甲也沒問,更是無法問。   此刻白奉甲一顆心已經沉到了谷底,面色冷峻異常,手指不由自主地顫了顫,不說其它,單風雨間這等隱秘手段,簡直可以算是陰狠,雪影自然是不知道這等事的,而自己是最有可能破開守宮砂的人,那自然是最有可能遭受這莫名其妙暗算之人。   一旁的白昊齊沒有管白奉甲此刻心思,輕笑一聲打趣道,「原本我還擔心是你這小子,但認真觀察了一番,都沒有發現相應的跡象,方才放下心來。」   白奉甲不由得打了一個冷顫,剛才白昊齊說了這麼多,卻始終沒有提及雪影,以及她會是什麼感受,單從此來看,無論如何都看不出眼前的白昊齊是從小看著雪影長大的,難怪雪影對於間內如此不信任。   而白奉甲也可以想見,在再次見到自己的這段時間之中,雪影內心是如何的痛苦和折磨。   白奉甲心中翻江倒海,一旁的白昊齊卻有些戲謔地問道,「怎麼,都這樣了你還不死心?為了一個殘花敗柳……」   白奉甲面色蒼白,抬頭看向白昊齊,顫聲打斷白昊齊的勸說問道,「二當家的,我想知道是誰?」   白昊齊有些詫異地看著白奉甲,既有些不解,也有些好奇地問道,「重要嗎?」   白奉甲寒霜一般的面容之上,驀然湧起一股掩飾不住恨意,右手握拳在身旁的廊柱之上猛然一砸,寒聲道,「無論是誰,我都要替影兒報仇。」   白昊齊聞言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果然還是年輕人啊,輕而易舉便被美色迷住了眼睛。」仿佛沒有看到白奉甲臉上的尷尬神色,頓了頓朝著白奉甲冷聲喝問道,「那你可曾想過,如果是雪影自願的呢?」   白奉甲只感覺腦中轟然炸響,半晌方才愣愣地搖頭道,「不,不,不可能,影兒不是這種人。」   白昊齊冷哼一聲搖搖頭,「你可知道我再次見到雪影是什麼感覺?」   白昊齊等了一陣,見白奉甲沒有回應,又自顧自答道,「都說女大十八變,變的,可不單是她的容貌,她在想的東西都讓我感到心驚。」搖了搖頭,帶著篤定的語氣再次強調道,「不,準確來說,我已經認不出她來了。」轉頭看向白奉甲道,「你又怎麼肯定,你眼前的這個雪影就是你心目之中的那個雪影呢?」   白奉甲聞言呆愣無言,是啊,人都會變的,自己會變,雪影自然也會變。   白昊齊見白奉甲面色變幻,知道自己的話已經在他心中起到了作用,面上不由得帶上了幾分滿意神色。   但讓他沒有想到的是,白奉甲呆愣半晌,反而冷靜了下來,堅定地搖了搖頭,「二當家,無論如何,這個問題我都要弄清楚才算結束。」   「弄清楚有什麼意義呢?」白昊齊面色微冷,心中有些氣結,握了握拳勉強壓下心頭不滿,輕嘆一聲反問道。   「難道你就不想知道,到底是誰辱了影兒的清白嗎?」白奉甲有些驚詫地看著白昊齊,急聲問道。   「奉甲,你別忘了,她現在已經不是風雨間的人了。」白昊齊眼中寒光一閃而逝,轉頭看向白奉甲冷聲道。   「可是......」   白奉甲還要再說,卻被白昊齊直接抬手打斷,「原本在她身上設置此毒,是希望用她為餌,誘惑吳法言,抑或是吳清源那個老不死的,進而能夠控制他們,沒想到她居然如此不堪,白白失了清白,簡直是風雨間的恥辱。」沒有理會白奉甲面上的震驚之色,白昊齊一臉寒霜地道,「我這次沒有殺她,已然算是顧及這些年的情分了。」   白奉甲有些後悔今日跟著溫千羽來到此地,今日的白昊齊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幾乎可以說得上是顛覆了他對於白昊齊的認識,現在白昊齊所說的每一句話,對於白奉甲來說都無異于晴天霹靂,而雪影一直頗為感激和信任的白昊齊,不過也是另外一個意圖操縱雪影的幕後之人罷了。   白奉甲有些失魂落魄地甩了甩頭,此刻的他,既為雪影感到不值,同時更是為自己感到可悲,原來自己和雪影一直為之奮鬥的地方,不過就是一個蠅營狗苟,甚至於連對自己人都是如此殘忍的地方,哪裡還有什麼溫情和歸屬可言。   甚至於這已經不得不讓白奉甲深思,如果風雨間此次真的能夠成功光復白城,那麼它會比現在的吳姓縣尹府更好麼?又或者,不過就是換了一個坐莊的人,所有的遊戲規則依然是那般的冰冷與殘酷,而這個過程之中,又將有多少的無辜之人會就此湮滅在塵埃之中?   白奉甲不敢想像,也不想想像。   他有些驚悚地快速將這些念頭掐滅扔出腦海,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信仰,而白奉甲的信仰,就是風雨間,就是光復祖地,白奉甲無法保證,失去了這個信仰,自己將會變成什麼樣?   白奉甲握了握手中的雪寂刀柄,仿佛是從中汲取了支撐力量,深吸一口氣重新恢復冷靜,沉聲道,「二當家的,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但還是希望你能幫我,也算是我為影兒最後做的一件事吧。」   白昊齊有些失望地搖了搖頭,但好歹白奉甲的最後一句話勉強讓他放鬆了些許警惕,畢竟有一個雪影已經足夠了,如果再失去眼前的年輕人,白昊齊就該自己到祖宗靈堂去謝罪了。   白昊齊冷哼一聲,一甩衣袖,轉過身背對白奉甲,似乎是不想看到白奉甲一般,冷聲道,「我被鳳三暗算之前,曾經到醉香樓見過雪影,但後面被帖木兒手下的那兩個老匹夫引開了,等我再次回到醉香樓,便見到了你。」   白奉甲強迫著自己冷靜地認真聽著白昊齊所說的每一個字,雖然只是簡單的一句話,但白奉甲已經獲得了足夠的信息。   從白昊齊的說法來看,從他被蒼玄二老引開,到他再次回到醉香樓,中間時間並沒有特別長,而蒼玄二老為何會出現在醉香樓四層,顯然他們的目標是雪影,他們在引開白昊齊之後,最有可能進入醉香樓的,自然便是那帖木兒,只是讓白奉甲有些想不通的是,以帖木兒的武功,如何能夠佔得雪影的便宜?   一念及此,白奉甲有些驚怒地看向白昊齊的背影,是啊,從白昊齊受傷躲入醉香樓,白奉甲便一直在一旁,他所說的雪影背叛風雨間之事,顯然是他提前便已經知曉的,甚至於白奉甲都可以猜想到,以白昊齊潛入白城的時間來看,恐怕自己與雪影的一舉一動都沒有離開白昊齊的視線,否則何以諸多事宜每次他們入局的時間都堪稱絕佳?   白奉甲強行抑制自己身體想要打冷戰的感覺,眼前的事情幾乎已經明了,一定是白昊齊先行前往醉香樓,想要脅迫雪影就範,很有可能,在他被蒼玄二老引誘離開之時,便給雪影點了穴道,這才讓帖木兒偷入之後,能夠絲毫不費力氣地侵佔了雪影。   如果一切猜想都沒有問題的話,那麼眼前所站之人,便是雪影失去清白的罪魁禍首,白奉甲緊盯著白昊齊背影的眼中不由得射出一道寒光。   仿佛感受到了白奉甲目光的寒意,白昊齊霍然轉過身來。 第一百七十九章選擇   白奉甲悚然一驚,連忙低下頭去抱拳行禮。   白昊齊淡然地看著眼前的年輕人,嘴角帶上一絲譏笑,白奉甲聰明,但他白昊齊就不聰明嗎?   不,準確來說,他白昊齊比許多人都要聰明很多。   所以白奉甲能夠想到的,他自己又豈會想不到。   「其實雪影也算為間裡做了一件有功之事,無意之中將帖木兒給套牢了,也算是無心插柳了。」白昊齊沒有理會白奉甲,有些自得地說道,「況且他現在還未發現自己中毒,等他開始毒發之時,如果我們的人找到他,你說他會怎麼辦?」   白奉甲的一顆心臟猶如被人用手死死攥住,正在不斷揉搓一般,但面對白昊齊,他只能用低頭掩飾自己面上的痛苦之色。   「奉甲不知,還請二當家明示。」白奉甲依然彎著腰,澀聲問道。   「哈哈,意外之喜便讓他成為一個意外吧,等到該啟用這枚棋子的時候,你自然就知道了。」說完俯下身子,貼近白奉甲沉聲道,「所以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白奉甲面上的痛苦之色越來越重,白昊齊已經清楚無比地表明了他的態度,顯然並不希望自己真正去殺了帖木兒,或者剛才被自己軟磨硬泡追問出來的答案,不過就是白昊齊想給自己更明白的一個交待罷了,也讓好讓更徹底的死心。   只是白奉甲如何能甘心?   看著一直低著頭的白奉甲,白昊齊心中一沉,知曉他依然沒有放棄剛才的念頭,直起身子伸手將白奉甲也扶了起來,輕嘆一口氣道,「奉甲,你我從事之事,於白家,於間內,都是事關重大,決不能有一點閃失,現在鳳三叛變,我們已然損失了許多,你是風雨間這一代年輕人中的佼佼者,我們絕不能失去你。」白昊齊一臉鄭重地看著白奉甲,見其有些愣神,一臉殷切地又問了一遍,「奉甲,你明白我的意思麼?」   白奉甲依然有些茫然地看著白昊齊,既不回話,也不言語,白昊齊喟嘆一聲,只得無奈地道,「奉甲,帖木兒是我們很重要的一個目標,現在還不是動他的時候,所以你必須要忍耐。」拍了拍白奉甲的肩膀,接著道,「為了家族和風雨間,只能是苦了你了,至於雪影,你們終歸不是一路人,別到頭來害了自己。」   白奉甲抬頭看了看白昊齊,有些木然地點了點頭,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聽進去了。   白昊齊見他這番模樣,無論是真是假,知道再說下去也沒什麼意義,嘆息一聲,揮了揮手,示意白奉甲可以出去了。   白奉甲低頭再行一禮,緩緩退出棚屋之中。   見到白奉甲出來,遠遠隱蔽在樹杈之後警戒的溫千羽縱身一躍,飛身來到白奉甲身旁,一臉關切地問道,「怎麼樣,和二當家談得如何?」   白奉甲面帶苦澀,看向這個風雨間中亦師亦友的存在,緩緩搖了搖頭,對於溫千羽而言,很多事情不知道,比他知道要好得多,哪怕他是白昊君最為信賴的人之一。   但經過這些時日,白奉甲何嘗沒有明白一個道理,信賴,本就是虛無縹緲的存在,誰要借用這個東西去作文章,恐怕最終換來的,便會是粉身碎骨。   溫千羽面色焦急,還要追問,卻被白奉甲一把抓住左手,一臉凝重地重重地握了握。   溫千羽有些茫然,但見白奉甲面色凝重,也只得沉默著點點頭,示意自己不再追問。   「接下來你要去哪兒?」溫千羽收斂神色,狀若輕鬆地詢問道。   白奉甲聞言苦澀一笑,抬頭看了看密密麻麻的大樹之間,緩緩隨風飄飛下來的浮雪,澀聲應道,「我不知道。」   這並不是一句誆騙的話,而是白奉甲現在確實不知道該去往何處。   去找雪影麼?還是找個地方躲起來?對於白奉甲來說,都是一個難堪的選擇。   溫千羽心中一驚,無論是誰說這話他都可以理解,但偏偏這話是從白奉甲嘴裡說出來的,對於他來說就有些不可思議了。   在他看來,白奉甲終歸是屬於白城的,在那裡,還有雪影在等著他,更有大間主委派的重大使命在等著他。   又或者,如果因為形勢變化不能回白城,那迴風雨間總是好的吧?   畢竟那裡,對於自己這些人來說是囚籠,但對於白奉甲,那裡畢竟是家。   溫千羽看著面前一臉苦澀的白奉甲,心中一時也想到了很多,只得拍了拍白奉甲的肩膀,沉默著一句話也沒有說。   白奉甲沉默了一陣,緩緩轉過身去,朝著沉默著的棚屋和同樣沉默著的溫千羽行了一禮,也沒有去找風三等人,轉身落寞地向著林外走去。   溫千羽看著白奉甲的身影越來越小,直至消失在視線之外,卻悚然一驚,扭頭才發現不知何時白昊齊居然出現在自己身側,心中一沉,連忙朝著白昊齊行了一禮。   白昊齊有些焦躁地揮了揮手,示意溫千羽不用在意這些客套。   「二當家的,您看我們需要做什麼?」   「什麼都不用做,他知道應該怎麼做。」白昊齊沒有理會溫千羽話語之中的試探之意,冷聲應道,沒有再看,轉身回到棚屋之中,再次打坐開始運功療傷。   溫千羽看著砰然關上的棚屋小門,再看向林外已經消失不見的白奉甲,心中輕嘆,木然地回到自己所呆的大樹之上,默默地祝福遠去的白奉甲,當然,還有依然身處白城的雪影。   雪影看著眼前絕對算是珍饈的菜餚,卻絲毫沒有胃口,想要招呼小雪坐下說點什麼,卻猛然發現現在已經不是自己做主,只得示意小雪離開,留下自己一個人靜靜。   昨夜剛回到醉香樓,雪影便發現自己已然成了一個籠中雀,雖然沒有任何人監視自己,但她知道,自己哪裡也去不了了。   勉強讓倉促回到醉香樓的塵煙帶出一封秘信,結果塵煙剛剛轉回來便被白綺羅逮了個正著。   所以現在雪影不斷在心中告誡自己,必須要謹慎,再謹慎,即便自己面對之人是從小亦師亦母的白綺羅。   只是此刻她心中的焦急又有何人知曉,雖然秘信已經帶出,但石頭等人現在是什麼情形,雪影一無所知,眼前的幾處窗戶,已經被白綺羅讓恢復原來模樣的啞奴釘得個嚴嚴實實,況且她現在所在的,乃是鳳舞的房間,想要調動身旁的資源,終歸有些不太方便。   愣神之間,雪影不由得想起了曾經一同生活了十餘年的鳳舞,不知道眼下鳳舞到底身在何方,仿佛從鳳舞離開醉香樓之日起,便消失得毫無蹤跡,雪影暗暗猜測,鳳舞絕大可能是已經深陷囹圄,否則以鳳舞的狡猾和野心,又豈會在白城如此沉寂?   而現在會是誰有如此大的力量拘住鳳舞,雪影不需要細想都能明白,只得無奈地為曾經的姐姐默禱,更多希望她是遠走高飛了,而不是真的落入了帖木兒等人之手。   雪影正在沉思之間,房門卻悄然打開了,走進來的,正是白綺羅。   只見她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換回了曾經的裝束,面上淡淡地敷著一層脂粉,即便是徐娘半老,但不得不說,她的風韻不是猶存,而是更甚當年幾分,即便雪影作為女人,也難以想像有多少男人會因為眼前的女人而瘋狂,仿佛這些年的青燈古佛,非但沒有消磨白綺羅的豔麗,反倒是為她平添了一種魅力一般。   白綺羅有些滿意雪影的反應,顯然對於自己的妝容更加有信心,只是想起接下來要去拜訪的人,她心中的這點信心,實在有些不足以應付。   「姑姑!」雪影站起身來,朝著已經恢復自己一樓之主身份的白綺羅行了一禮。   白綺羅蓮步輕搖,緩緩走到雪影身前,將曾經自己最為得意的弟子扶起身來,看了一眼桌上幾乎絲毫未動的飯菜,白綺羅面帶慍色,拍了拍雪影的手背,輕聲責問道,「影兒,你怎麼如此不愛惜自己的身體,無論如何,多多少少也要吃一點的。」   雪影苦澀地搖了搖頭,示意自己無礙,白綺羅卻是心思活絡之人,苦笑一聲,放開雪影的手,走到桌旁一側坐下,看著雪影有些消瘦的俏臉澀聲道,「影兒,不要怪姑姑,現在對於醉香樓而言,乃是非常時期,絕對不能再出任何問題,所以姑姑只能出此下策,你要理解姑姑才是。」   雪影聞得此言,哪怕心中有千言萬語,也無法再說什麼,只得低下頭去,沉聲應是,畢竟醉香樓幾乎毀於一旦,歸根到底還是自己的一時不慎,後不後悔是另外一回事,但看著樓中風塵僕僕的一乾姐妹,雪影要說絲毫愧疚也無,那畢竟是不可能的。   現在白綺羅回來,無論她採取了什麼辦法,畢竟是讓所有的人第一時間便回到了自己的家,對於一乾姐妹而言,還有什麼事情比這個更為重要的呢?   「你是如何失的身,姑姑也不再問了,只是你要明白,當年如此聲勢浩大地為你點砂,為的便是一個名分,現在你把這個名分丟了,你也就丟了醉香樓一樓之主的身份,接下來何去何從,就看你是如何抉擇了,但現在姑姑沒辦法即時給你自由,眼下還有一件至關重要的事情等著姑姑,這事關醉香樓的生死存亡,所以只能委屈你了。」白綺羅傾過身子,安慰性地撫摸了一把雪影的青絲,輕嘆一聲叮囑道。   見雪影沒有回話,白綺羅嘆息一聲,緩緩站起身來走到門口,沒有轉身,背對著雪影輕聲道,「不要怪姑姑,如果今日姑姑能夠全身而退,那便是你的脫身之日,如果......」   白綺羅沒有說完,沉默著站立了片刻,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一把推開眼前的房門,跨步離去。 第一百八十章故人相逢   今天的金錢幫很熱鬧,但這種熱鬧,是誰也不想要的那種熱鬧。   此起彼伏的哀嚎聲響徹在各個堂口之中,不停地有人來回穿梭。   但各類繁忙的人都聰明地避開了正堂,甚至於來回穿梭的人會不時偷眼打量一下正堂緊閉的大門,不知道誰會那麼倒黴,成為自家大當家洩火的對象。   鳳三,也就是龍大老闆此刻正坐在大堂之上,自顧自地啃著手中的蹄髈,另外一側,一個女人跪坐在一旁,嬌俏的臉上沒有絲毫的神情,等到龍大老闆端起手旁的酒碗一飲而盡,女人就仿若一個機器一般,機械地從懷中所抱著酒罈中迅速再次滿上,以等待龍大老闆騰出嘴來再次飲盡。   女子的技術很好,哪怕懷中所抱的酒罈幾乎與跪坐著的她等高,罈子的腰身更是比她的纖纖細腰粗壯數倍,但從壇口之中沒有灑落出一滴多餘的酒水,即便她的動作無比機械生硬。   龍大老闆啃完一隻豬蹄,哐當將殘餘的骨頭扔到女子身旁,女子微微側目瞟了一眼,隱不可察地咽了一口口水,強行保持著自己的姿勢不動。   龍大老闆端起手側的酒碗,飲酒之間一雙虎目穿過自己短粗手指的間隙,殘忍地看著女子的神色變化,自然包括那微不可聞的吞咽聲。   哐,酒碗落在桌子上的聲音驚醒了女子,但讓龍大老闆有些失望的是,女子並沒有如他所料想的跳動起來,只是木然地轉過頭來,抬起懷中的酒罈準備再次倒酒。   一隻手按住了壇口,短粗的手指之上滿是油膩。   「想吃嗎?想吃就告訴爺。」龍大老闆肥胖而粗鄙的圓臉出現在女子的眼前,一顆腦袋幾乎比手下的酒罈還要大上幾分,一雙比綠豆大不了多少的眼睛閃射出冰冷而戲謔的笑意。   女子沒有動,甚至於連眼睛都沒有動上分毫,直愣愣地盯著壇口之上的一隻油手,仿佛上面每一滴亮麗的油珠都閃爍著迷人的魅力。   龍大老闆有些怒了,正要有所動作,女子的動作比他更快幾分。   碩大的酒罈摔落在地,發出令人心顫的破碎聲,四處濺射的酒水將龍大老闆赤裸的雙腳全部打溼,讓他反射性地收起了雙腳。   但他的腳還未收起,一股發酸的撕咬聲便從他還抬在半空中的手上傳來,女子剛才還滿是木然的雙眼,此刻放射出令人膽寒的綠光,一張塗抹著赤紅胭脂的紅唇死死地咬在龍大老闆的手上,伴隨著不斷地扭動腦袋,幾欲瘋狂地想從龍大老闆的手上撕下一塊肉來。   出乎所有人預料的是,不,準確說,此刻堂中並沒有人,即便是龍大老闆最為親近的閆雲山,此刻也被他趕了出去,代表著他四處巡查各個堂口,盤點具體的損失。   龍大老闆肥胖的臉上浮現出瘋狂的厲笑,被女子咬住的右手並沒有急於掙脫,龍大老闆仿佛還有些享受女子的撕咬,認真打量著女子面上猙獰的神色,抬起左手從女子嘴角滲出的鮮血劃拉了一下,伸進自己的嘴中吮吸起來,眼中露出滿意的神色。   等女子咬夠了,龍大老闆伸出左手在女子下頜骨上輕輕一捏,女子不由自主地鬆開嘴,只是眼中的恨意並沒有絲毫減弱,伴隨著嘴角四溢的鮮血更加讓人感到心驚。   龍大老闆彎下腰,從地上撿起剛才自己扔下的豬骨,溫柔地吹了吹上面沾染的灰塵,抬手將骨頭塞進了女子的嘴中。   「乖徒兒,師父待你多好,血讓你喝,肉讓你吃,骨頭也讓你啃,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龍大老闆抬手撫摸著女子俏麗的面龐,一臉寵溺地問道。   女子被龍大老闆掐住了下頜骨,一張嘴想動也動不了,只能勉強含著髒汙不堪的豬骨,不一會兒便誕水四流,只能用一雙滿是恨意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龍大老闆。   龍大老闆淡然一笑,並沒有鬆開手的意思,還惡趣味地用自己右手上的鮮血在女子白皙的面容上隨意畫起畫來,厲聲笑道,「誰能想到,醉香樓鼎鼎大名的二當家,現在居然就匍匐在我的腳下,跟狗一樣。」頓了頓,龍大老闆扯出女子口中含著的骨頭接著道,「哦不,準確來說,連狗都不如。」   眼前的女子居然是從醉香樓消失之後,便一直不見蹤跡的鳳舞,只是看著現在濃妝豔抹的妝容,還有苟延殘喘的模樣,哪裡還有平日裡呼風喚雨的醉香樓二當家模樣。   鳳舞勉強掙扎一下,掙脫了龍大老闆已經鬆勁的左手,又猛然抬頭朝著龍大老闆的臉咬去。   但讓她失望的是,龍大老闆這次並沒有讓她咬中的打算,右手猛然一扇,鳳舞哪怕面上是層層脂粉掩蓋,依然印出了一個清晰的巴掌印,身子不由自主地飛到了堂中,但她並沒能飛出多遠,一條鐵鏈伴隨著她輕巧的身子彈射而出,將她懸在半空中的身子直接筆直地扯落在地,發出一聲讓人心碎的悶響,伴隨著的,是一口噴灑而出的鮮血。   可惜的是,龍大老闆並沒有心碎。   自顧自提起一隻蹄髈,緩緩走到鳳舞,龍大老闆俯下身來,滿是嘲諷地道,「怎麼,以為投靠了帖木兒,你就真能殺了我啦?」   提起蹄膀拍了拍鳳舞的俏臉,冷哼道,「你終歸就是帖木兒手中的一件玩具,這不我剛剛表示向他靠攏,他便迫不及待地將你扔給了我麼?」   身下的鳳舞掙扎著想要支撐起身子,但幾經努力最終都以失敗告終,只能選擇躺倒在地,沉默地大口呼吸著地面稀薄的空氣。   「哦,我忘了我的乖徒兒不能說話了。」龍大老闆一拍自己的腦門,恍然大悟道,正欲伸手解開鳳舞穴道,停在半空頓了頓又說,「嗯,不行,不能給你解穴,否則我家乖徒兒長得這麼好看,誰知道哪個小兔崽子經不住誘惑,聽了你的誘惑,把你給放了呢。」   鳳舞似乎連抬頭的力氣都沒有了,緩緩閉上眼睛,不去想,也不去看眼前恨之入骨的魔鬼。   但龍大老闆並沒有放過羞辱她的打算,伸出鮮血淋漓的手扯起鳳舞的頭髮,恨聲道,「你看看,你現在的這幅賤樣子,哪怕爬到帖木兒的床上去,他會願意睡了你麼?」   提起此事,龍大老闆只感覺胸中燃起一股熊熊怒火,面色猙獰,正要有所動作,門口突然傳來一聲咳嗽,龍大老闆面色一變,將鳳舞的頭重重摔在地上,伸手在她衣襟之上擦拭一把,轉身大步離去。   而地上的鳳舞,在龍大老闆推門離開之後,一雙滿是寒意的眼睛驀然睜開,沾滿鮮血的嘴角,咧出一絲譏諷的笑意。   並不是所有的故人相見都如同龍大老闆與鳳舞之間那般血腥,或者充滿羞辱。   當白綺羅蓮步輕搖,儀態萬千地走到白清源身前之時,哪怕是隱藏在幔帳之後的吳大,都不由得呼吸有些許紊亂。   而一旁的老駝背,不知何時鬚髮皆已雪白,除了面容一如往常以外,恐怕白綺羅根本認不出旁邊所坐之人就是自己曾經的摯友歐陽青。   白綺羅從進入屋中的那一刻便認出了老駝背,但她恰到好處地按下了老友相見的喜意,依然將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了此刻斜靠在床榻之上的吳清源,與她一樣,此刻的吳清源也滿是欣賞地看著緩緩而來的白綺羅。   「大人萬安。」屋子很大,但路總有走完的時候,而白綺羅充分利用了這段有限距離,展現了自己傲然的魅力。   她很清晰地感覺到了吳大的存在,因為那種呼吸她曾經聽過很多次,但讓她有些遺憾的是,這種呼吸並沒有出現在吳清源身上,當然,她也知道這是因為什麼。   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順著吳清源伸出的手,白綺羅順勢坐到了吳清源的床榻之側,讓老駝背不由得艱難地挪開了自己的身體。   仿佛是看到了白綺羅向老駝背蒼老的背影隱秘投去的視線,吳清源輕聲笑道,「綺羅風採更甚往昔,沒想到老夫這些老不死的,還有一天能見到綺羅重歸白城。」   白綺羅燦然一笑,朝著吳清源作勢欲打,柔聲道,「大人還是這麼愛開玩笑,恐怕等綺羅化為一抔黃土,老大人依然是風採如昔。」   吳清源抬手在白綺羅的腿上輕輕拍了一把,戲謔道,「都說美人如酒,歲月越久,味道越醇,現在看來,古人誠不欺我啊。」   白綺羅嬌嗔著伸手推開吳清源放置在自己腿上的手臂,嬌笑道,「那還不是大人照顧有方。」   看著兩人一如往常地調笑,無論是躲在幔帳之後的吳大,還是只是換了個座位,依然坐在堂中的老駝背都很識趣地選擇了忽視,因為他們曾經見過這樣的場面很多次,今天的一切,不過都是往日的重演罷了。   調笑一陣,吳清源從白綺羅腰間縮回左手,伸到自己鼻尖聞了聞上面依附的清香。   「果然還是原來的味道。」吳清源滿意地點點頭,朝著白綺羅輕聲讚許道。   而面上已經滿是春色的白綺羅朝著吳清源輕啐一口,抬頭朝著坐在堂中喝茶的老駝背偷眼打量了一下,淡然整理起自己被弄亂的衣衫。   吳清源自然而然地伸手玩弄著白綺羅披散在身後的秀髮,一臉得意地打量著白綺羅面上狀若嬌羞的面容,調笑問道,「多年不見綺羅,想必今日不是因為難忘舊情,專門來見我這個昔日的裙下之臣吧?」   二人對視一眼,驀然相視一笑。 第一百八十一章交易   老駝背端起手中不知何時已經變涼的茶水,正想招呼婢女前來添水,卻突然想起來現在這個場合的特殊。   輕輕捏了捏自己的胳膊,不由得苦澀一笑,雖然自己的面容依舊與往日一般無二,但自己身上的皮膚已經開始鬆弛,鬚髮皆白對於不講究儀表的老駝背而言並沒有什麼難為情的地方,只是想著近些日子反應越來越遲鈍的腦子,老駝背知道,自己的大限恐怕已經不遠了。   抬眼看向床榻一側笑臉相對的一男一女,雖然依然保持著年輕的容貌,但誰都沒有老駝背清楚,眼前二人的一顆心,不知道已經死了多少回,或者準確來說,不知道應該死多少回。   當年吳清源雖然與白芷聯姻,但二人之間幾無情感存在,吳清源先為白城之首,後為一族之長,哪裡會缺什麼鶯鶯燕燕,而這些鶯鶯燕燕之中,白綺羅算是最為特殊的一個。   一則是白綺羅是醉香樓的大老闆,名義上是老鴇的存在,屬於不賣身的那個,但偏偏所有人去醉香樓,都是衝著這個不賣身的老鴇去的,一如雪影當家時的醉香樓一般。白綺羅身為城中這個行當最特殊的一個,自然有她的手腕和原則,也不會像其他女人一般主動迎合貼近吳清源,但這對於吳清源而言,何嘗不是一種特殊的誘惑呢?   二則是白綺羅本身就是白芷的閨中好友,早在吳清源迎娶白芷之前,白綺羅便已經借著一次偶然得不能再偶然的機會與白芷相識,而且一直保持著不錯的關係,甚至於白芷出嫁,都是白綺羅一路相送,新娘嫁娘玉面相映,誰知道吳清源是什麼時候看上白綺羅的呢?   很多事情即便是老駝背身處其中,也難以一一明晰,因為這本就是一筆糊塗帳,反正二人就是這樣勾搭在了一起,也不知是郎有情,還是妾有意,抑或是根本就是一樁為了利益而存在的皮肉生意。   當然,二人還是非常默契地避開了白芷,也算是對那個可憐女人的最後一點照顧。   看著眼前舊夢難溫的兩人,老駝背低垂著的腦袋下,含著兩片涼茶葉的嘴角扯出一個譏諷的冷笑,原來一切都沒有變,該是蠅營狗苟還是蠅營狗苟,該是虛情假意還是虛情假意,變的,一直都是「人」而已。   相比於還能躲遠一些的老駝背,幔帳後面的吳大則沒有那麼幸運,心中暗罵老不知羞的兩人,從年輕時候就讓老子在一旁觀戰,現在這個歲數了還在一旁看戲,都是喪盡天良的人,偏偏還要玩得比誰都純情。   老狐狸自然有老狐狸的修養。   吳清源態度很溫和,仿若只是朋友關切的詢問,而白綺羅也真如老友一般,委婉地提出了自己的請求,當然,這個請求是在暗示自己重新用身子作出交換的前提之下。   「大人,妾身離開白城多年,現在初回故地,事事陌生,也就眼前的樓子還能讓妾身感受到些許安慰。」白綺羅抬手擦掉眼角的兩滴淚水,輕呼一口氣,平緩下來語氣接著說道,「雪影年紀小不懂事,惹惱了吳小大人,妾身已經將她逐出醉香樓,還請大人不要因為她而牽連到醉香樓,否則妾身當真是無家可歸了。」   吳清源一臉淡然地看著眼前情感充沛的老情人,等白綺羅勉強說完,輕輕拍了拍白綺羅的背,溫聲安慰道,「老夫怎麼會讓綺羅無家可歸呢,現在這裡,不就是綺羅的家嗎?」   看著吳清源眼神之中隱藏著的戲謔神色,白綺羅心中咯噔一聲,強笑道,「大人說笑了,綺羅勾欄之人,怎麼能汙了此處清氣。」   吳清源收回在白綺羅背上不斷繞圈的右手,心中冷笑,白綺羅很聰明,自己多年前的喜好依然記得清清楚楚,今日前來自然是精心裝扮,只是單憑這些,顯然無法打動自己,而同樣,白綺羅也不會單憑這些就來找自己談條件,畢竟哪怕保養得再好,時光總會在一個人身上留下許許多多的印記,而這些印記,就會讓很多東西為之失色。   包括女人的魅力。   而這一點,白綺羅也很清楚。   看著嘴角噙笑,不再言語的吳清源,白綺羅反而鬆了一口氣,轉過話頭淡然問道,「當年妾身離開白城之時,大人雖然幾經治療,但身體依然難以動彈,今日初見,感覺大人比當時已經好了不少,看來大人這些年裡調養得不錯。」仿佛直接將剛才的話頭割捨開去,不再提及。   吳清源聞言一笑,抬眼看了一眼遠處身體驀然僵直的老駝背,拍了拍白綺羅伸到自己胸前幫著整理衣襟的柔荑,輕笑道,「怎麼?當年老夫能護你平安,現在好了,不更是如此麼?」   白綺羅很意外吳清源話中的暗示之意,嬌笑著點點頭,抬首狀若不經意地朝著幔帳之後看了一眼,吳清源自然毫無遺漏地收入眼底。   白綺羅會武功之事,對於其他人而言或許是秘密,但這絕對不包括吳清源,所以他臉上沒有出現任何意外和探究的神色。   揮了揮手,吳大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早就待不下去的屋子,雖然也曾擔心白綺羅來此是否有行刺的目的,但該做的事都做了,如果真要殺人,恐怕也不會等到現在,既然吳清源下令撤出,吳大自然是毫無心理障礙。   一旁的老駝背見狀,咳嗽一聲,拖著身子走到榻前,伸出雙指在吳清源脈上搭了片刻,抬起眼皮瞟了吳清源一眼,轉身佝僂著背推門離開了房間。   等到就剩下吳清源與白綺羅二人,白綺羅收斂起臉上的春色,撫弄著散落臉色的秀髮站起身來,盈盈跪倒在榻前,沉聲祈求道,「萬望大人不計前嫌,救救妾身。」   靜臥榻上的吳清源依然一臉淡然地看著榻前的白綺羅,既沒有讓她起身的意思,也沒有應承的想法,只是靜靜地打量著眼前多年不見的女人。   白綺羅見吳清源始終不應聲,咬咬牙,緩緩抬起頭來,看向吳清源哀求道,「大人,妾身實在是走投無路,只能前來向大人求援了。」說話間泫然若泣,如若是一般的年輕雛兒,恐怕早已按捺不住心中憐惜之意,將其扶了起來愛憐一番了。   然而吳清源自然不是當年那個年輕的雛兒,無論白綺羅如何哀求,面上神色都沒有絲毫改變。   白綺羅面帶苦澀,咬著唇瓣,見吳清源依然沒有什麼變化,只得膝行到榻前,便要伸手去揭蓋在吳清源身上的褥子,卻不想吳清源面色一變,直接伸手將白綺羅的手打到了一邊。   「大人原來不是最喜歡綺羅伺候了麼,怎麼?」白綺羅將手捧在胸前,一臉無辜地看向吳清源。   吳清源面色一變,乾笑兩聲掩飾了神色的變化,沉聲道,「你認為,我讓老駝背他們離開,就是為了要你像個賤人一樣侍候我麼?」   白綺羅面色一變,悽然道,「還請大人明示,妾身實在不知大人的意思。」   吳清源深吸一口氣,雙手撐著緩緩坐直身體,冷哼一聲道,「綺羅姑娘,不用在我面前裝純情,更不要裝可憐,從我見你第一面時,我就知道你是個狐狸精,如果真想你做我的禁臠的話,又何必等到現在。」說話間,吳清源猛然俯下身子,逼視著白綺羅接道,「從你進入白城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回來是想幹什麼,也知道你早晚會來找我,偏偏還要在這裡裝純情,賣弄風騷,以你的歲數,自己不覺得噁心,我都替你感到噁心。」   白綺羅面色劇變,本以為自己和啞奴進城做得隱秘無比,卻沒想到依然沒有逃脫吳清源的眼睛,只是不知到底是什麼地方出了問題,不過聽到這話,白綺羅反而鬆了一口氣,既然吳清源擺明了要做生意的態度,那反而更好商量。   白綺羅緩緩呼出一口氣,平復心情,面色也重新恢復沉靜,斂起臉上神色,悽聲道,「既然如此,那妾身也無需與大人客套。」   不得不說,沒了故作嫵媚,白綺羅姿色反倒更勝方才,吳清源面色冷淡,緩緩靠倒在臥榻之上,靜靜地聽著白綺羅所謂的交易。   當老駝背再次走進房間之時,便見白綺羅一臉羞色地從臥榻之上站起,慌亂地整理自己的衣襟,而吳清源則是一臉疲憊地躺倒在臥榻之上,仿佛還沒有從剛才的激情之中回過神來。   哪怕已經預料到是這個情況,老駝背依然心中暗罵不止,等走到榻前,老駝背沒有理會一旁的白綺羅,冷聲朝著吳清源道,「如果你再這麼作踐自己的身體,恐怕老夫把這條命舍給你,你也別想著真正恢復。」   吳清源慵懶地睜開眼,看著榻前老駝背一臉的怒容,擠出一絲笑意歉聲道,「故人相見,情難抑制,還望先生見諒。」   看著一臉怒意的老駝背回到之前的座中坐下,吳清源朝著一旁捂嘴偷笑的白綺羅無奈地聳了聳肩,伸手拍了拍白綺羅的柔荑,溫聲道,「故人相見本就不是易事,以後你這個冤家可得多來看望我這老朽才是。」   白綺羅面色一僵,又飛快轉為正常,假意啐了吳清源一口,起身朝著吳清源行了一禮,又與老駝背告辭,迤迤然離開了吳家。   而在她身後,吳清源看著她背影的笑意更加濃鬱了幾分。 第一百八十二章新格局   誰也不知道白綺羅與吳清源到底達成了什麼交易,只知道自白綺羅從吳家離開,當日所有圍在醉香樓周邊的探子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沒有理會一臉忐忑站在堂下的華剛,吳法言一手持書,一手執筆,不停地在紙上勾畫著什麼東西。   過了半晌,吳法言終於擱下紙筆,揉了揉發酸的手腕,端起蒙放狗腿似的遞上來的茶盞,瞟了一眼蒙放有些諂媚的笑容,雖然不知道吳清源是不是給他叮囑了什麼,但也並沒有在意他態度的改變,淡然撇開茶水之上的浮沫,緩緩飲了一口茶,坐回到圈椅之中,淡然道,「既然是老大人下的命令,執行便是了,還跑來跟我匯報什麼?」   華剛面色一肅,心中不由得一沉,吳法言這話面上自然沒有什麼毛病,但只要是有心之人,都能聽出其中隱隱的不滿之意,畢竟華剛這已經是屬於先斬後奏,雖然他只是名義上按照吳法言的指令,派出了一隊人將醉香樓包圍了起來,而且是許進不許出,當然,白綺羅的存在是一個例外,華剛與她自然也不算陌生,甚至於當年華剛從她處得到的好處,甚至於扶持並不比閆雲山那裡少多少,自然能從他這裡得到些不一樣的待遇。   但華剛也沒有想到,只是晌午功夫,白綺羅便真的徹底改變了醉香樓的處境,甚至於當華剛看到吳清源的手令之時,還有些不敢相信。   「大人,卑職......」華剛面色難看,朝著吳法言拱手行禮,正要辯解什麼,卻被吳法言直接抬手打斷了。   「你是老大人的人,我自然不會難為你,至於帖木兒大人那裡,想必也不需要你前去分說,其他的事情,你就自行處置吧。」吳法言的態度很冷淡,但同樣也很強硬,對於華剛,雖然他頗有招攬之意,畢竟他手中握著的,乃是白城至關重要的軍權,而這也是吳法言處處行動受制的關鍵所在,可惜的是,吳清源就如同一座大山籠罩著他,不,準確來說是籠罩著整座白城,雖然事事不插手,但其實又何嘗不是事事插手了呢?   對於自己無法招攬的人,吳法言很恰當地與之保持著適當的距離,當然,也無法控制地會給他們一些臉色看,比如華剛,比如蒙放......   華剛面露苦澀,只是吳法言話已至此,他本就不擅言辭,自然不好再分說什麼,只得行了一禮退出堂去。   等到蒙放離開堂中,只聽哐當一聲脆響,原本擱置在案幾之上的歙硯此刻已經在地上支離破碎,而一臉怒容的吳法言,更是直接將堂中的椅子全部掀翻在地。   過了一陣,吳法言緩緩呼出一口氣,又重新將掀翻在地的椅子全部抬起來放置回原地,方才走出門外招呼早就被遠遠屏退的奴婢前來收拾殘局。   「本來今日是大人啟程上任的好日子,沒想到被這噁心俗事給驚擾了,法言萬分抱歉,還望大人海涵。」縣尹府堂內,吳法言恭恭敬敬地朝著堂中便衣簡座的帖木兒行了一禮,歉聲道。   帖木兒抬起手中的玉如意,朝著吳法言不在意地揮了揮,輕聲笑道,「吳大人還是這麼見外,區區這點小事,如何會讓本官煩憂。」   吳法言狀若釋然地輕呼一口氣,直起身子朝著吳法言拱了拱手,轉身坐到了一側的圈椅之中,接過真金遞上來的茶水淺淺呡了一口,和聲問道,「不知大人行裝是否收拾妥當,是否有需要法言相助一二的地方?」   帖木兒朝著側廳忙碌不已的真金等人努了努嘴,笑呵呵地道,「這些俗事,自然不需要我操心,交給下面人自然便能辦好。」   吳法言自然聽出了帖木兒話語之中的隱含之意,朝著帖木兒笑了笑,恭聲道,「大人說得有理,是法言執迷了。」   頓了頓接著道,「昨晚醉香樓原樓主白綺羅突然返回白城,相當於直接接管了醉香樓,據手下人來報,雪影當時也隨同白綺羅回到了醉香樓,但聽聞是大人示意,不用管她,不知大人?」   帖木兒自然知道吳法言是在試探他對於雪影,乃至於對醉香樓的態度,扔掉手中的玉如意站立起來,緩緩踱步到堂中道,「原本我們既定的誅除首惡之策並不需要調整,昨夜雪影返回醉香樓,乃是本官見有生人介入,暫時不知情形,所以吩咐底下人暫時克制,至於未來,便看吳大人的手段了。」緩緩走到門口,抬頭打量了一眼眼前高聳的醉香樓,心中輕嘆一口氣道,「至於雪影,能留最好,不能留的話,便由吳大人看著辦吧。」   吳法言並不是傻子,這段時日冷眼旁觀,如何不知道帖木兒對於雪影的情意,今日探得了帖木兒的意思,自然是生擒為宜,也好交給帖木兒處置。   吳法言偷眼打量了一番凝神看向醉香樓的帖木兒,沉聲應了聲是,接著道,「今日白綺羅前來府中探視我父,二人乃是舊識,想必父親大人礙於老友情面,下令底下人不得再與醉香樓為難,恐怕對於之後行事會有諸多不便。」   帖木兒聞言回過神來,轉過身來輕笑一聲,看著吳法言打趣道,「吳大人今日臨別探視是假,前來商議對策是真吧。」   吳法言並沒有因為帖木兒叫破他的心思而尷尬,只是嘿然一笑,拱了拱手道,「一切都瞞不過大人慧眼。」   帖木兒抬手連忙阻止吳法言接著說下去,「打住打住,少給我戴高帽,我知道你吳大人心中跟明鏡似的,只是你尊重我,我自然也得識這個趣。」   走回到太師椅中坐下,淡然道,「就白綺羅此行而言,恐怕她已經與令尊達成了什麼秘密交易,而不是明面上的姘頭那麼簡單。」   說話間,帖木兒微微側臉打量了一下吳法言的神色,見其依然面色如常,不由得心中對於他的評價更重了幾分,卻不知吳法言是早已習慣如此。   吳清源與白綺羅之事,在吳家之中並不算什麼秘密,只是一個是風流豪客,一個是風塵粉頭,誰也不能指摘什麼,只是對於吳法言而言,感到頗為噁心罷了,這也是為什麼哪怕雪影名聲在外,但身處其側的吳法言始終敬而遠之的原因,倒是可惜了風雨間的精心謀劃,認為吳法言會跟他爹一般,對於雪影會執迷,豈料是打錯了如意算盤。   「二人達成協議是自然,只是法言有一事不明,白綺羅雖然以往並未暴露,但此番前來,她風雨間諜子的身份已然暴露無遺,何以依然能夠如此行事。」吳法言一手玩弄著身旁茶盞上的杯碟,面帶不解地道。   帖木兒扯過桌上的玉如意,在自己的臉上剮蹭兩下,淡然道,「這可能便是最有意思的地方,雪影背叛了醉香樓,而我們這位原醉香樓樓主,恐怕此番是背叛了風雨間才是。」頓了頓接著道,「而這一點,估計令尊早在白綺羅回到白城之時便已然知曉。」   吳法言面色微微一變,他不是沒有想過這個情況,但自己已然將其排除,畢竟白綺羅離開白城之時自己年歲尚輕,還在書閣中苦讀,自然對於當時諸多事情知曉不深,只知曉吳清源與白綺羅二人關係匪淺,反倒是帖木兒沒有這些束縛,直接猜到了實質。   卻聽帖木兒一邊用玉如意拍打著自己另一隻手的手心,接著道,「只是如此一來,城中局勢便更加巧妙了。」低頭看著堂下的吳法言道,「原本城中以你我為一方,流民為一方,風雨間為一方,令尊大人隱居一側為主體,現在看來,咱們還得重新劃分一番。」   吳法言面色沉重地點了點頭,今日藉口專門來找帖木兒,未嘗不是為了這個目的,朝著帖木兒拱了拱手道,「還請大人明示。」   帖木兒笑著用手中玉如意指了指吳法言,並沒有責怪之意,緩緩道,「現在看來,你我一方,以雪影為首的流民一方自然已經固定,現在有白綺羅為棋子,恐怕令尊大人也不會甘心居於幕後,哪怕他沒有與我們相爭之意,但他是你們吳家的族長,自然有他的謀劃,馬上就是西北一道的大變之局,令尊肯定不會甘於寂寞。」   餘光捕捉到吳法言面上的不自然,帖木兒笑了笑沉聲道,「此番流民鬧事,雖然法不責眾,鳳三勉強逮了幾個替死鬼糊弄過去了,但這也給了其它人一個信號,就是你吳大人掌控不了局勢,自然少不得人動歪心思。亂世多英雄,自然誰都想當英雄。」   頓了頓,不再管吳法言的想法,又聽他接著道,「更為關鍵的是,接下來兀魯爾哈的一千精兵便將撥付過來,雖然是你我二人的奧援,但未嘗不是兀魯爾哈提前落子的舉動,所以算是隱居一角,另外的,則是風雨間的勢力恐怕會大增,雖然這些時日他們受了一些損失,其主要原因是雪影的背叛,以及他們主要力量都放在了白城周邊,想對白城形成包圍之勢,此番白昊齊受挫,估計他們該派出一些援手來了。」   帖木兒停下話頭,看向堂下皺眉深思的吳法言,輕聲嘆了一口氣道,「而我最擔心的,則是城中還隱藏著一股勢力。」 第一百八十三章喚魂   吳法言悚然一驚,抬頭看向帖木兒,卻見帖木兒同樣看著自己,緩緩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所想的與吳法言所想之事相同。   堂中氣氛頓時一僵,顯然帖木兒所提及之事對於二人來說都是一個難以接受的現實。   過了半晌,方聽帖木兒輕呼一口氣道,「那日出現的神秘老者,當真沒有任何訊息麼?」   吳法言聞言一愣,苦澀地搖了搖頭,沉聲道,「我請暗衛的兄弟分析過,實在找不到什麼蛛絲馬跡,平日裡也不見有這號人物在白城出沒,因而在衙中沒有底冊。」   帖木兒眉頭微皺,沉聲問道,「會不會是因為大雪被困在城中的江湖豪客?」   吳法言都沒有思考,直接搖頭否定了這個說法,「白城雖然往來商旅和行人眾多,城門關卡把守並不算嚴格,但這些人只要入住客棧,便會進行專門登記,遺漏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既然如此,那就只有一種可能。」帖木兒抬起頭來,輕呼一口氣沉聲作出了判斷。   吳法言點點頭,接過話頭道,「極有可能便是城中隱藏已久的勢力,只是平日裡隱藏極好,所以無論是吳家,還是縣尹府都沒有發現端倪,甚至於他們可能早就已經參與了進來,只是我們暫時還未察覺罷了。」   「聽聞最近白家二公子與流民接觸較多,會不會與白家有關?」帖木兒聞言微微皺眉,沉吟片刻問道。   吳法言聞言不驚反笑,「這事已然不是什麼秘密,老二從小頑劣,何況他大哥早已告知於我,只是說他同情流民,還為此惹得老太爺大發雷霆,估計也就是小孩子的玩鬧,當不得真。」   帖木兒看了一眼吳法言,沒有接話,畢竟這也算是他們白家內部的家務事,自己插手太多反倒不美。   卻見帖木兒搖了搖頭,沉聲安慰道,「既然如此,也只能辛苦吳大人了,接下來吳大人一人堅守於此,我雖有心幫助一二,但恐怕也是鞭長莫及。」   吳法言朝著帖木兒行了一禮,洒然一笑道,「無妨,法言已然習慣如此,有大人在外做我奧援,已然是極為不易,還請大人在外多多珍重,法言等著大人帶師回城,得大解脫。」   帖木兒聞言,扔下手中的玉如意,站起身來朝著吳法言鄭重行了一禮,吳法言同樣一臉肅穆,朝著帖木兒行了一禮,一時間相視無言,剩下的,就只能是交給時間了。   並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通過時間來驗證,或者在時間的積澱之中便能悟透某件事情。   白奉甲盤腿坐在逐鹿山的山頂已經一個下午,依然是眉頭緊皺,一臉苦澀,就連一旁的白狼也仿佛感受到了白奉甲此刻心中的糾結與痛苦,站起身來圍著白奉甲不住地轉著圈。   白奉甲伸手推開白狼湊過來的大嘴,卻也知曉白狼是在有意安慰自己,對於白狼通人性的事情,現在白奉甲早已不感到奇怪,甚至於當時白狼送自己與白蓁蓁二人返回白城,送到城西喇嘛寺便主動就此停步,一直目送二人消失在視線之外方才轉身回山,當時白奉甲與白蓁蓁便感覺頗為神異,開始還擔心白狼會纏著白蓁蓁跟著回城,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沒想到白狼已然是早有打算,直接避開了這個問題。   抹掉白狼黏糊糊的舌頭在自己臉上留下的誕水,白奉甲朝著白狼苦澀一笑,輕聲問道,「狼兄狼兄,你要是我,你此刻該當如何?」   卻不想白狼仿佛是聽懂了白奉甲問話的意思,朝著白奉甲大吼一聲,不住地將腦袋探向白城所在的方向,焦急地低吼起來。   白奉甲微微一愣,心中啞然,難道白狼真的知曉自己的心意,是想讓自己趕緊回到白城去找雪影麼?   伸手將白狼拉到自己身側,強行按著它坐下,不顧白狼的掙扎,抱住它滿是絨毛的脖頸,輕聲嘆道,「可是我該如何面對她呢?」頓了頓,又仿若自言自語地道,「見了面,我該不該問她這個問題呢?」   但可惜的是,白狼哪怕再通靈性,也不能回答這麼複雜的問題,只能是一個勁的低吼和掙扎。   勉強掙脫白奉甲的臂彎,白狼甩了甩腦袋,理順了脖頸上的絨毛,轉身朝著白奉甲齜了齜犬牙,後腿插入雪中,驀然朝著白奉甲拋起一團積雪,將白奉甲淋了個滿滿當當。   仿佛是頗為滿意自己報復的結果,白狼朝著白奉甲滿意地哼了兩聲,轉身走開了。   白奉甲看著白狼消失的背影,苦澀一笑,提起身邊的雪寂,緩緩拔刀出鞘,而雪寂也仿若感受到了白奉甲此刻心中的猶豫,不由得嘶鳴怒吼起來,白奉甲合意境早已熟稔,自然能夠感覺到雪寂的心意,無奈歸刀入鞘,伸手撫摸著雪寂刀鞘,輕聲絮叨道,「雪寂,你也想痴心了對麼?」   白奉甲自然等不來雪寂的回答,緩緩站起身來,迎著天空中昏暗落日的餘暉,看向白城的方向,那裡有自己心愛的人,但自己卻沒有勇氣去見她。   看著緩緩落下的日頭,白奉甲心中微涼,卻仿佛堅定了什麼信念一般,左手緊緊握了握雪寂刀鞘,心中暗道,「影兒,我很快便會給你報仇。」   當白綺羅回到醉香樓之時,雪影一個人正坐在房中此刻依然留著的唯一一扇窗戶旁邊,看著天邊昏暗的落日,不時朝著嘴裡灌一口酒。   白綺羅眉頭微皺,緩緩走到雪影身邊奪下酒壺,沉聲斥責道,「你是準備把自己喝死麼?」   雪影自然早就察覺到白綺羅的到來,只是一直沒有理會,手中酒壺被奪,雪影也不以為意,扭頭朝著白綺羅悽然一笑,「不然我還能做什麼?」   白綺羅微微一窒,雪影被禁足,自然是她下的命令,只是看著雪影此刻的模樣,她終歸還是有些於心不忍。   更為重要的是,經年身處風月場所中的她,自然清楚貞潔對於一個女人的重要性,婊子最知情意重,誰不想將自己最好的東西留給自己的愛人呢?   初見面時,白綺羅以為是雪影與白奉甲二人情難自製,方才發生了此事,還想著將守宮砂之毒一事等見到白奉甲之後再告之於他,也好讓白奉甲更加信任自己。   現在即便知曉了有內情,但她並沒有強迫雪影,畢竟身處此地,又有多少女人真的能為心愛的人守住自己呢?雪影沒有守住,她,自然也沒有。   略帶憐惜地摸了摸雪影的頭頂,輕聲嘆息道,「影兒,姑姑並沒有怪你的意思,從姑姑將醉香樓交給你的那一天起,便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只是你一意孤行,姑姑終究無法繼續讓你留在這裡,你也要理解姑姑。」   雪影如何不知白綺羅所說乃是實話,順勢歪倒在白綺羅懷中,眉目垂淚道,「謝謝姑姑。」   見雪影垂淚,白綺羅也跟著垂下淚來,撫摸著雪影的秀髮澀聲道,「影兒,歸根到底,咱們娘倆都是苦命的人,造化弄人啊。」   雪影拍了拍白綺羅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沒有說話,抬頭看向越垂越低的落日,輕聲道,「姑姑,所以我們都要改變自己的命運,是麼?」   白綺羅聞言一愣,有些不知如何回答,原本以為雪影只是受了老駝背的影響,想要挽救那些流民一二,沒想到雪影是將自己也置身其中,改變流民的命運,何嘗不是她改變自己命運的一種嘗試呢?   只是,命運真的能夠這麼輕易地改變麼?   白綺羅緩緩搖了搖頭,至少以她的經驗來看,所有妄圖改變自己命運的,往往都沒有那麼順心如意。   比如那個初見之時,手持一柄破鐵刀便想救下一個丐女的瘦弱漢子。   一念及此,白綺羅眼中的淚水不由得流得更快了,伸手擦了兩遍都沒有止住,但即便已經猜想到了結局,她也並沒有改變自己打算的意思,這,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不是也在想要改變自己的命運呢?   白綺羅抬起頭來,順著雪影的視線看向天邊那輪快要沉沒的昏黃日頭,滿是淚痕的臉上帶起一絲笑意,無論如何,一想到很快便能見到他,哪種死法都不會讓她感到驚訝。   張一豐難得的安靜下來,即便是腿上不時傳來的疼痛也沒有讓他象往日一般哼唧出聲,只因為眼前的場景讓他非但忘了疼痛,更是滿腔的怒火。   在他身前,還有許許多多的人與他胸懷著同樣的怒火。   在人群的最前方,兩個漢子長身而立,自然分別是王仙芝和石頭,一高一低雖然頗不和諧,但沒有一個人在意這個問題,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視著他們身前的那一塊墓碑之上。   哦,不,準確的來說,如此不堪的木牌根本就不能叫做碑,那是用王仙芝臨時砍來的一截木頭劈出來的,這些平常人眼中又臭又髒的可憐人,擠出自己指尖的精血,共同書寫成了木牌上的一行字,「老菜頭之墓」。   沒有人知道他到底叫什麼名字,也不知道他到底住城北哪條街巷,只知道他很早便來到城南紮根下來,與他們一起生活,直到今天。   所有人也都知道,此刻的墓中只是掩埋了一個碎碗,還有一根木頭,那個碎碗是老菜頭平日裡用來吃飯的,那根木頭,則是他用來防狗的。   他最好的一隻碗,被他用最大的力氣砸在了城衛軍的身上,而他最珍貴的一隻碗,則被他用自己的生命,從高臺之上砸下。   砸碎了碗,喚醒了魂。 第一百八十四章出城   帖木兒走了,走得很安靜,並沒有出現什麼萬人相送的局面,也只是吳法言帶著幾個縣尹府的親信官員來到城門口,進行了簡單的送別,在一般的隨從那裡看來,帖木兒屬於是灰溜溜的離開的,畢竟任誰也想像不到,作為一名高官,走得時候居然沒能在城中引起絲毫波瀾,不得不說是一件委屈之極的事情。   當然,這也與他們自身的利益息息相關,試想有個萬人相送的局面,對於帖木兒的名聲也好,對於他們臨行前打點的紅包也好,都是大有好處的。   等到身後雄偉的白城縮成一個小點,最終消失在視線之中,真金終於忍不住了,策馬緩緩走到帖木兒的馬車旁,低聲問道,「小將軍,我們這次走得是不是太憋屈了?」   馬車中的帖木兒放下手中書籍,伸手在懷中的暖爐上烤了烤,雖然車廂內溫暖如春,但他依然感覺到了一絲寒意,白城的冬天,比大都的冬天更加難過。   「有什麼憋屈的?其他人在意那些東西,你真金還會在意?」帖木兒面帶揶揄地看向窗外的真金。   真金老臉一紅,連忙解釋道,「小將軍,卑職自然不是這個意思。」   帖木兒輕聲笑道,「好啦好啦,我自然知道你不是這個意思,你是來為我打抱不平來啦。」   笑了一陣,帖木兒接著道,「現在白城之中局勢複雜,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我,他們自然知道我是前往兀魯爾哈軍中任職,我走得越低調,他們便越發不安,反而會細加盤算我的打算,一些想要跳腳的人也會由此而顧忌幾分。」   只聽帖木兒輕嘆一口氣道,「現在的白城,就如同一個賭局,誰都在賭,我們如此行事,也算是給留守的吳大人增加一點贏面吧。」   真金微微一愣,帖木兒的話已經說得足夠直白,就他而言,畢竟諸多事情只是了解,對於一些事情掌握還不是不夠徹底,但對於帖木兒的安排,他自然不會有任何異義,沉聲應了一聲是,便緩緩策馬退回車隊之中,督促著後面的隨從隊伍抓緊跟上。   看著窗外又開始緩緩飄飛的雪花,帖木兒的心情並沒有表面上的那麼好,對於白城的形勢,他並不持樂觀的態度,甚至於對於他自己此行的未來,他也是懷著憂慮的心態而去的。   白城之中自然不少打他主意的人,甚至於當鳳三夜裡偷偷找到自己,表明想投靠自己之時,帖木兒也只是打了個哈哈,勉勵了一番,並沒有給出實質性的承諾,鳳三如此,其他人更是如此,只是相較於鳳三,其他人沒有那個資格夠上帖木兒而已。   一念及此,帖木兒不由得有些憂心吳法言是否能夠鎮得住白城之中數不清的投機分子,那些烏衣巷的豪門貴人,還有金錢幫手下那幫嗜利如命的商人。   但很快帖木兒便洒然一笑,自己還真是有些憂慮過懷了,雖然自己與吳法言達成了聯盟的協議,但面對一個喜歡隱匿自己過頭的盟友,不說心機深沉,但絕不是易與之輩,帖木兒都有些看不透他,如何還需要替他憂心什麼,吳法言,終歸會給所有的人一個驚喜,這些人裡面,自然也包括他帖木兒自己。   重新拾起膝上的書冊,乃是早已私下流傳甚廣的《西廂記》,帖木兒淡然一笑,很多東西,原本就是如西廂記這般有意思,有情人終成眷屬很多時候也就只能存在於之中,誰又能保證自己所想的事情就一定能夠實現呢?   就比如鳳舞。   想起鳳舞,帖木兒心中微微一痛,倒不是因為自己將她送給鳳三,畢竟對於他而言,鳳舞從來都沒有成為他盟友的資格,最多也就是手中的一枚棋子,而當她離開醉香樓的那一天起,她便已然失去了棋子的價值,既然如此,為何不把她的價值發揮到最大呢?   至少當鳳三看到被強行拉到他身前的鳳舞之時,那面上的表情是要多精彩有多精彩。   當然,至於鳳舞最終是否能達成二人商定的目標,帖木兒並沒有過多在意,她現在已然是棋盤的伏手,有用自然更好,無用也不心痛。   真正讓帖木兒心痛的是,是與小三的分別,雖然相處時間不短,但帖木兒是真心喜歡這個可愛的孩子,雖然他在於真金等人眼中,乃是一個不折不扣、令人厭惡的雜種。   臨行之前,帖木兒最終還是將小三交給了吳法言,對於鳳三這個脾性不定之人,雖然帖木兒沒有告訴過吳法言鳳三曾經想投靠自己一事,但還是鄭重叮囑了小三的重要性,想必吳法言也能夠從中嗅出一些東西。   輕嘆一口氣,每個人的一生都會面臨無數的離別,甚至很多都會夾雜著生死,小三留在白城之中,也算是一個極好的歸宿,也免得跟著自己到陌生之地吃苦受罪,而對於有利用價值的東西,想必吳法言也會好好對待他。   一念及此,帖木兒心中驀然湧起一股煩躁之意,沒了看書的興致,將書扔在一旁,倒下身子開始蒙頭大睡。   至於睡得著睡不著,恐怕也只有帖木兒知曉了。   窗外的雪開始越發的大了。   王仙芝已經在林中等待了一整夜,在他身後,還有許許多多因為嚴寒而瑟瑟發抖的流民。   他們都是從流民之中精心挑選出來的人,都有足夠的武藝基礎,至少也是身強力壯,在流民之中本就是特殊的存在。   他們的身上,此刻披著各種五顏六色的布袍,那是從其它流民家中徵集而來的,為的就是讓他們能夠在寒冷的天氣中能夠多堅持一陣,但如此也還是抵擋不住越發寒冷的氣溫,不少人凍得嘴唇發紫。   即便如此,依然沒有一個人嚷嚷著要放棄,因為他們知道今日的目標,是為了老菜頭復仇,更是為了他們自己復仇。   誰也不知道他們的目標會不會從這條路經過,他們也在賭,賭他們的運氣,更賭王仙芝消息來源的可靠。   他們也沒有足夠的力量分散作戰,對方有精幹的力量護衛,而他們則是最普通不過的泥腿子,雖有武力,但畢竟不是經過戰陣之人。   眾人越發的緊張起來,雖然石頭已經竭盡全力勸解眾人,但依然無法避免。   王仙芝轉過頭去,看著一個個明顯比平時喘氣更快幾分的流民,心中輕嘆,也不知道這群人今日之後能夠活下來多少,只希望沒有非戰減員就好,畢竟恐慌往往是最為恐怖的減員因素,再加上天氣寒冷……   王仙芝轉過頭去,將心中的憂慮拋到一邊,將全部注意力放到了眼前的地勢之上。   不得不說,歷史之上將星閃爍,其中有受過系統教育的,而有些,也真是天賦異稟,與習武練藝老天爺賞飯吃頗有異曲同工之妙,而王仙芝就有些天賦異稟的味道。   當然,按照王仙芝的說法,當年在川中的十萬密林躲了那麼久自然不是白費時光,無論是豺狼虎豹,還是圍追堵截的追兵和殺手,王仙芝能夠活下來,絕對不是單單運氣好那麼簡單。   用血換來的經驗總是最寶貴的。   所以王仙芝選擇了一處最適合伏擊的地方,因為曾經的他,就是在這樣的地方被追兵伏擊,當然,他非常幸運地躲了過去,現在,就看今日的伏擊對象,能否如當年的他一樣那般幸運了。   而王仙芝絕對是不想的。   石頭喘著粗氣爬到王仙芝身旁趴下,雙眼順著王仙芝的視線向著來路看去,有些憂心地問道,「老王,你確定他會走這條路麼?」   王仙芝扭頭白了石頭一眼,對於眼前順杆爬的年輕人有些無可奈何,雖然二人近些時日一起經歷了很多,但從王大哥,到王仙芝,再到老王,這個稱謂變化得實在有些過快。   「如果有更好的辦法,我也不願意在這裡挨凍。」王仙芝轉過頭去,不帶好意地回答道。   石頭沉默了一陣,緊接著問道,「你說小白那線報的來源可不可靠?」   王仙芝轉頭朝著石頭怒目而視,輕哼道,「要是不可靠那你去找其它線報去啊。」   石頭微微一窒,朝著王仙芝嘿然一樂,輕笑道,「這不是現在特殊時期麼,以後就不會了。」   王仙芝自然知道現在石頭的窘境,之前流民所有行動都可以說是雪影策劃,而且提供所有的線報,有著醉香樓這個大靠山,的確幫他們省了很多事情,但自從昨夜之後,雪影就此失去了聯繫,就連小葉到了醉香樓,也被直接拒之門外,而阻攔她的,是一個她從未見過的姑娘。   石頭與王仙芝都敏銳地察覺到雪影出事了,但奈何醉香樓旁邊就是縣尹府,以他們現在的實力,逮逮漏網之魚是可以的,真要直接與縣尹府正面衝突,多多少少有些雞蛋碰石頭的意味。   二人彼此看了對方一眼,輕嘆一口氣,同時陷入了沉默。   突然一聲輕微的鷓鴣聲從遠處傳來,二人同時精神一震,彼此看出了對方眼中的驚喜,以及緊張。   「來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初戰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攥緊了手中的刀,那是南城的流民不知多久之前便開始偷偷鑄造的簡易刀具。   用王仙芝的話說,就是一把砍柴刀,但對於這些流民而言,有砍柴刀也總比赤手空拳對敵要好一些。   石頭抬眼打量了一眼趴在自己不遠處的一個青年,準確說那還是個孩子,是少年團的一名成員,比石頭還要小兩歲,誰也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只是隨口叫阿七,就是一個爛大街的名字,甚至比不上什麼阿貓阿狗。   阿七身前的積雪已經化了許多,已經難以遮擋他的面容,石頭知道,這是太過緊張的緣故。   他的手緊緊地攥在刀柄之上,那是用木頭簡單綁在一起做成的刀柄,摸上去並不舒服,但對於阿七來說,現在這是最令他感到安心的東西,他的手不住地捏緊又放開,顯然早已經將石頭叮囑的不能緊攥刀柄的事情拋到了九霄雲外。   即便天氣嚴寒,依然阻擋不了手心不住地冒汗,甚至於他都能夠感覺到眼睛開始發澀,有些看不清眼前的事物......   「阿七!」石頭拍了王仙芝一把,示意了一下之後便緩緩挪動到了阿七的身旁,伸手搭在了阿七的肩膀之上。   阿七轉過臉來,朝著石頭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輕聲問道,「石頭哥,你說我們會不會像江流兒......」   阿七的話還沒說完,石頭已經伸手捂住了他的嘴,自然是不想聽到他接下來的話。   「別瞎想,我們現在是在為江流兒報仇。」石頭面色微微一變,低聲安慰道。   阿七聞言一愣,面色一肅,朝著石頭笑了笑,沒在說話。   石頭心中輕嘆一口氣,看著阿七年少的面容,不單是阿七,他何嘗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呢?   但現在的情況已經不容他多想。   一騎快速縱馬而來,馬鼻之上不斷噴著白氣,顯然是騎手不惜馬力,快速疾馳而來。   石頭朝王仙芝看去,卻見王仙芝一臉嚴肅地看著對面越來越近的騎手。   出乎所有人預料的是,騎手並沒有直接衝過來,遠遠地扯起馬韁,籲了一聲,便見座下的馬人立而起,又快速落下,發出沉悶的落地聲。   王仙芝面色一變,雖然只是簡單的一騎,但已然完美地展現了蒙古人精湛的騎術。   不單是王仙芝,場中所有人的面色都為之一變,雖然都是流民,但見慣了兵卒,都可以清晰地感覺到眼前這一騎的厲害之處。   現在唯一需要知道的,就是眼前的這一騎到底是探馬還是來人已經知曉了他們的伏擊計劃。   「前方是哪路英雄,還請出來相見。」騎手很是大膽地放開手中的韁繩,抱拳朝著王仙芝等人的方向行了一禮朗聲道。   石頭面色一變,正要說話,卻見王仙芝朝著自己打了一個手勢,示意自己先靜觀其變。   騎手等了一陣,見眼前沒有動靜,嗤笑一聲,「不要懷疑本將軍是在詐你們,你們的這點小把戲,以為能瞞得過我們小將軍的眼睛嗎?」   這下不單是石頭,連王仙芝的面色都為之一變,周圍的流民更是不由得面面相覷,紛紛將目光投向了王仙芝和石頭。   王仙芝強作鎮定,石頭原本慌亂的神色也頓時冷靜了下來,朝著流民壓了壓手,讓所有人將身體全部隱藏在山丘之後。   卻聽騎手譏諷道,「一群蟊賊自作聰明,現在是寒冬臘月,況且這裡是什麼地方,弄兩聲鷓鴣叫是什麼把戲?」   騎手話音未落,王仙芝霎時間面紅耳赤,也不敢回頭看,立刻便知道了自己的疏漏何在,自己出身川中,在密林之中聯絡習慣了鷓鴣聲,這次便想當然的與前方盯梢的弟兄約定用鷓鴣聲聯絡,沒想到直接露出了破綻。   王仙芝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但石頭已經挪動到了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此刻不用在意這些。   王仙芝紅著一張臉正要說什麼,卻見石頭朝著遠處努了努嘴,王仙芝順勢看去,卻見一隊車隊緩緩出現在了那個騎手的身後,雖然還有很長一段距離,但已經可以說是明目張胆了。   那名騎手見依然沒有人答話,傲然冷哼一聲,調轉馬頭緩緩策馬朝著後方的車隊迎去。   車隊自然是帖木兒的車隊,那麼王仙芝等人想要伏擊的,自然便是帖木兒本人。   等到真金回到車隊,當即便來到馬車旁向帖木兒稟報導,「回稟小將軍,果然如您所料,前方有一股小蟊賊,看情形數量不少,但都是一些雛兒,沒什麼經驗,估計是被逼瘋了想要攔路打劫的小崽兒。」   車內的帖木兒聞言輕笑一聲,放下手中的書冊,朝著真金笑道,「這次到了兀魯爾哈的大營,我到時候舍了這張臉,去求求兀魯爾哈,讓你在他帳下聽用,給他當一個親隨吧。」   真金聞言一愣,連忙朝著白奉甲問道,「小將軍,我......」   帖木兒透過幔帳,抬手阻攔了真金的辯解,淡然道,「你不用多想,只是讓你去他帳下聽用,跟著他歷練歷練,也好知道為什麼你只是一部之將,而他兀魯爾哈則是一軍之將。」   真金聞言鬆了一口氣,雖然心中略有不服,但自然不敢表現出來,沉聲應了一聲是,便聽帖木兒接著道,「你不用不服氣,你剛才說前方攔路之人,乃是一些想要攔路打劫的匪徒,但你可曾想過,這寒冬臘月,道路不通,如果真是綠林之人守株待兔,恐怕他們早就已經餓死凍死了,哪裡還能堅持得到現在。」   真金聞言悚然一驚,立刻發現了不對,正要策馬到車隊前阻攔行進,卻被帖木兒直接叫住了。   帖木兒緩緩躺倒在車廂之中,淡然道,「所以這就是你第二點不如兀魯爾哈的地方,你現在知道了前方是有人故意設伏,擔憂我們無心算有心,但你可曾真正想過,前面埋伏的到底是誰?」   真金聞言一窒,哪裡還說得出話來,只得垂手聽訓,但帖木兒顯然沒有放棄這個真正的心腹,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這也是他當初為何一見邦察便找兀魯爾哈要過來的原因,真金雖然忠心,但論帶兵徵戰,顯然並非其長項,而帖木兒的目標,遠遠不止於做一個安樂王爺。   「白城之中勢力紛繁複雜,但真正敢與我們正面衝突的,可以說是根本沒有,他們要麼本就是朝廷的寄生蟲,要麼就是有更大圖謀,現在能夠不顧一切的與我們作對的,估計也就只剩下城南那些窮苦人了。」   真金聞言一喜,狀若思考片刻,馬上接著道,「所以小將軍讓車隊不用停留,直接開過去,就是根本不擔心他們能夠攻破我們防線吧?」   帖木兒無奈地將一旁的書拾起來蓋在自己臉上,悶聲道,「真金,你速速到車隊之前,叮囑所有人提高警惕,真要是這幫人不識好歹,那麼也不用留手,直接斬殺吧。」   等到真金縱馬離去,帖木兒揭開覆在臉上的書冊,眼睛盯著頭頂的車篷,臉上不由自主地顯露出幾分苦澀,他如何不知道流民為何憎恨於他,但為了至正帝的旨意,他又何嘗不是在馬鬃上跳舞?更何況他帖木兒現在根本沒有能力來解決流民的問題。   帖木兒緩緩閉上了眼睛,仿佛已經看到了前方即將鮮血四濺的場面,心中默禱道,「等我帖木兒回到白城之日,便是你們解脫之時。」   隨著外面傳來的一聲喊殺聲,帖木兒驀然睜開眼睛,只是相比於之前的哀憐,此刻的帖木兒,眼神之中滿是冰冷,「只是現在,你們既然作出了選擇,那邊只能死!」頓了頓,仿若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來,「因為我不能死!」   土丘之外,王仙芝第一個衝了出去,舉著手中的鏈刀,伴隨著他魁梧的身軀,從山丘之上一躍而下,頗有神人降世的威勢,前方打頭的騎兵口中的「敵襲」二字尚未完全喊出口,便被王仙芝一刀劈成了兩半。   一股鮮血噴灑在王仙芝臉龐之上,更添幾分兇蠻之氣,身後緊跟著躍出的流民見此場景,不由得士氣大漲,剛才還頗為緊張的阿七也感覺腿腳輕快了幾分,按照石頭之前教給的方法,大聲喊殺朝著車隊衝殺而去。   看著山丘之上不斷躍下的流民,真金皮盔下的臉冷若冰霜,雖然更加佩服帖木兒的驚人判斷,但無疑他心中也憋著一股邪火,看著這些不知死的螻蟻,真金緩緩拔出了刀,策馬朝著陣前走去。   在那裡,王仙芝正如魔神一般,以一對多,居然絲毫不落下風。   雖然下方形勢一片大好,但留守在山丘之上的石頭卻並沒有感覺到輕鬆,眼前的車隊實在太過詭異,顯然是早有準備,從王仙芝衝殺開始,雖有折損,但隊形絲毫未亂,中間碩大的馬車自然便是他們的目標,而馬車之後還有諸多騎兵,居然一直冷眼看著前方的廝殺,而座下的戰馬紋絲未動。   看著獰笑著緩緩走向前來的真金,石頭一顆心不由得劇烈跳動了起來。 第一百八十六章雪與血   今天的天氣很冷,但真金的臉更冷,當然,最冷的還是他手中的刀。   一個流民看出了真金是這群人之中的頭領人物,大叫一聲,揮舞著自己手中破鐵片一般的刀,朝著真金衝殺過來。   石頭心中咯噔一聲,想要出聲阻攔,但他的理智告訴他,此刻的他是阻攔不了下面發生的任何事情,因為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真金自然早就注意到了朝自己衝殺而來的流民,可惜並沒有引起他的興趣,甚至於他都沒有多看那個不知名姓的流民一眼,嘴角輕蔑一笑,堅定地朝著王仙芝而去。   那個流民被激怒了,腳下的速度更快了幾分,迅速地拉近了與真金的距離。   看著真金越來越近的臉,流民獰笑一聲,用儘自己全身的力氣砍了下去。   可惜的是,在他的刀就要抵達真金脖頸之時,一把彎刀已經貫穿了他的腹部。   流民低下頭去,不可置信地看著透體而過的彎刀,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但吐出來的並不是話語,而是源源不斷的鮮血。   真金依然沒有在他身上浪費哪怕一眼的功夫,一扯彎刀,沒有支撐的流民立即委頓到地,看著慢慢離自己遠去的真金,這個不知道姓名的流民奮力張開了嘴,想要喊一聲殺,但流逝生命並沒有給他這個時間。   這樣的流民還有很多,甚至於真金都有些詫異,是什麼支撐著這群流民不要命地向自己衝來。   但這些並沒有激起真金絲毫的憐憫,用自己手中的彎刀生生劈開了一條直通王仙芝的,用鮮血鋪就的道路。   真金在殺人,王仙芝同樣在殺人。   蒙古人擅長騎兵作戰,但不得不說,帖木兒輕敵了,真金更輕敵了。   他們現在身處的是王仙芝專門挑選的緩坡之地,加上地面厚厚的積雪,原本是優勢的馬匹反而變得有些累贅。   跟隨帖木兒的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卒,第一時間便棄馬步戰,而對面的流民則算是精心挑選的武林中人,最擅長的就是捉對廝殺,有王仙芝這尊魔神,這群人已經從開始的緊張中緩解過來。   以彼之短攻敵之長,局勢並沒有如真金所料的呈現一邊倒的局勢,初眼一看,損失居然不相上下。   真金冷眼掃視了一眼眼前的戰場,四處廝殺的鮮血已經將積雪融化,紛亂的腳步更是將皚皚白雪踩得七零八落。   鮮血,灑落在髒汙的白雪之上,更顯刺眼。   王仙芝收回手中鏈刀,他的眼前已經空了,僅憑他一人,已經將真金帶來兵卒的稀薄的戰爭給鑿穿了。   轉過頭去,看著身後不遠處還在與流民纏鬥的真金,王仙芝冷酷一笑,流民的命是命,但今天來到這裡的,誰都做好了把命交代在這裡的打算,包括他王仙芝。   真金費力地砍倒眼前的最後一個流民,遠遠又有流民朝著自己衝來。   看著身前不遠的王仙芝,真金悽厲喊了一聲,二人同時起步,朝著對方衝殺而去。   當場中所有人都在廝殺之時,馬車之中的帖木兒面蓋書冊,隨著馬匹不安的刨蹄,過了一陣,居然開始輕聲打起呼來。   一陣輕輕的敲擊聲將帖木兒從睡夢之中驚醒了過來。   「小將軍,真金帶過去的人損失很重,需要動用預備隊麼?」一個聲音從馬車外傳來。   帖木兒聞言微驚,一把扯掉了臉上的書冊,但又很快放鬆下來,淡然道,「打仗的事情問我做什麼,你直接作主就行。」   馬車外的聲音靜默了片刻,方才回了一句,「是,小將軍。」   帖木兒重新將書覆在臉上,根本沒有理會外面情形的意思。   騎馬站在馬車外的,是一個騎卒打扮的高個士兵,只是如果不細看的話,根本看不出來他與一般騎卒的區別,甚至於許多人都不知道他跟隨著帖木兒離開了白城。   一雙鷹眼不住地在眼前的戰場之中掃視,牽著馬韁的手指有節奏地顫動著,但一直沒有進一步的行動。   林中的戰場已經成了一片血紅,甚至於已經開始汩汩地流著血水,那是身下的積雪被人體和熱血的溫度融化,順著坡勢開始往下流淌。   刀與刀的相逢,總是無比地慘烈。   真金終歸是個戰士,戰陣衝鋒他可以一往無前,但捉對廝殺終歸比不上王仙芝。   此刻的他,握刀的虎口已經裂開,手臂之上流下的鮮血已經染紅了刀柄,匯成一股小溪不斷地向著寒冽的刀身侵襲而去,每一次揮刀都能在空著畫出一道美妙而慘烈的圓弧。   王仙芝冷眼盯著真金的一刀一勢,雖然自己佔據著上風,但跟隨著自己衝鋒的流民損失則更為慘重,雖然已經做好了充足的準備,帶來的人更是帖木兒護衛的三倍有餘,而且都是從流民精幹之中精心選拔出來的人。   但看著身旁倒伏在地的流民,再看看遠處就停在原地紋絲未動的馬車,王仙芝的心頭依然不由自主地湧上一絲苦澀。   自己手下的這些人,面對蒙古人正規的兵卒,終歸還是要遜色一籌,甚至於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對於帖木兒的欽佩之情,這個年紀輕輕的少年人,在戰陣之前依然能夠如此的從容不迫,單從這一點而言,便已經很是不易。   但再多的欽佩,都抵不過滔天的殺意。   讓王仙芝也沒有想到的是,當獲得帖木兒要悄然離城的消息後,他和石頭提出要半路擊殺帖木兒時,居然會獲得那麼多流民的支持,哪怕是知道帖木兒有軍士保護,頁依然不斷的有人想要前來。   這是以往雪影也想像不到的場景。   在許多流民看來,他們所受的苦難很多,但帖木兒的到來,無疑是大大加深了他們的苦難,無論是新鈔的推行,還是城中糧食的短缺,都歸罪於帖木兒身上,甚至於有人說原本大雪會在臘八之前停下,就是因為韃靼皇帝派來了一個韃靼妖人,所以老天爺為了警醒世人,便一直連續不斷地下雪。   當然,這其中還有張一豐老娘的功勞,更有老菜頭引發的憤怒,最為關鍵的,則是木花帶來流民對於蒙古人的厭憎,這已經成為了一種滲入骨子的厭憎。   用阿七的話來說,如果給他一把刀,他第一個便會砍在蒙古韃子身上,因為是他們殺死了他的好兄弟江流兒。   王仙芝是這些人的頭,他只有更恨眼前的這些蒙古韃子。   刀再次揮舞起來,帶著無窮的怒火,朝著真金劈去。   真金的右手已經開始微微顫抖,對於他而言,沒有內力的支撐讓他在王仙芝的刀下更加被動,他也從未想到原本以為會是碾死只螞蟻的事情,會發展到如此情形。   他已經不敢再回頭去看,看那輛穩穩停在原地的馬車。   咬了咬牙,真金再次提刀,大吼一聲朝著王仙芝衝去。   王仙芝的刀最終沒能落到真金的頭上,因為一支箭的出現。   王仙芝躲開真金有些力竭的刀勢,沒有理會眼前已經開始大口喘著粗氣的真金,抬頭看向了遠處馬車旁高坐馬背的騎卒。   單是那支箭的出現,他便已經知道對面之人的身份。   邦察,一個絕對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人。   根據他的情報,邦察因為傷重,此刻應該正在縣尹府中養傷。   王仙芝甩甩頭,沒有再想情報的問題,無論如何,他都已經出現在了這裡。   遙遙相對,王仙芝緩緩調節著呼吸,隨時準備著迎接邦察的箭。   真金偷偷斜眼看了一眼馬車,眼見帖木兒並未出現,方才暗暗鬆了一口氣,回頭一臉警惕地盯著靜立不動的王仙芝,自己提刀緩緩朝著後方撤退。   其他正在拼殺的流民與兵卒也不約而同地停下了攻勢,警惕地防備著對方,緩緩脫離了接觸。   這便是一箭之威。   王仙芝不知道邦察的傷勢到底如何,只知道他確確實實受傷了,但他此刻恢復得如何,他不敢保證。   他也沒有那個把握可以在邦察的弓箭之下直接殺死真金,當然,還有場中的每一個兵卒。   他知道邦察手中羽箭的恐怖。   真金帶著手下殘餘的人緩緩撤退到馬車旁,略帶感激地抬眼看了一眼邦察,走到馬車旁直接噗通跪了下去,「真金作戰不力,還請小將軍責罰。」   等了半晌,裡面傳來一聲輕哼,但也就止步於此了。   真金有些手足無措,只得再次大聲道,「真金作戰不力,請小將軍責罰。」   帖木兒有些煩躁地扯掉臉上的書,又抑制住自己想要罵人的衝動,冷聲應道,「知道了,下去歇著吧。」   真金鬆了一口氣,偷眼看了看馬車的車窗,見帖木兒依然沒有露面,心中暗嘆一聲,帶人回歸車隊。   轉頭遙遙看著前方依然不動如山的邦察,真金不由得升起一股疑惑,無論如何,自己等人都要從前面過去,以帖木兒的性格,絕對不會因為流民的攔路就折回或者另覓他途,但面對自己受挫的結局,邦察會怎麼做?   真金對邦察談不上嫉妒,哪怕他也深知帖木兒對於邦察的期望比他更大,接觸日久,反而有些欽佩。   這番雖然自己敗下陣來,歸根到底在於自己輕敵,如果不是邦察,甚至於自己都不一定能夠活下來,但真金並沒有氣餒,他是跟帖木兒最早的親衛,很多時候這已經決定了他未來的前途,這是邦察絕對比不了的。   等了半天,邦察終於動了,緩緩策馬走到陣前,看著眼前緩了半天依然沒有緩過來的流民,如果不是敵人仍然在面前,估計很多人現在都已經坐倒在地嚎啕大哭起來。   阿七拄著刀站在王仙芝身旁,他手中的刀早已經不是自己原本的鐵塊,而是從一名身死的蒙古軍手中奪取而來的蒙古彎刀。   雖然與其他流民一起斬殺了一個蒙古兵卒,但阿七並沒有輕鬆的神色,剛一鬆勁,便不由得大口大口地喘起粗氣,衝殺之前的緊張仿佛此刻全部爆發了出來,讓他的腿不由得發軟,看著身旁連片倒下的同胞,以及地上不斷流淌的,已經分不清是雪水還是血水的東西,阿七不由得想哭。   但王仙芝沒哭,他自然也不能哭。   抬頭看了一眼王仙芝冷峻的面容,這是阿七從未見過的王仙芝,甚至於他看到了一滴汗水緩緩從王仙芝的眼角划過,滴到了他腳下的血水之中。   王仙芝緊張了,那是一種面對真金時沒有過的緊張。   邦察緩緩拔出了一支箭搭在了彎弓之上,抬手瞄準了王仙芝。   下一刻,箭離弦而出。 第一百八十七章屠殺   在所有人的驚呼之中,王仙芝眼角微微跳了跳,手上的刀卻沒有任何動作。   眨眼之間,羽箭已經走到最高點,朝著王仙芝快速滑落過來。   阿七已經忍不住想要衝上前去替王仙芝擋下此箭,卻見王仙芝依然一臉沉著。   刷!   羽箭的尾羽快速顫動,箭頭卻沒有插在王仙芝身上,而是落在了王仙芝身前半步的地方。   身旁已經響起了流民的歡呼,那是對於邦察箭術的嘲笑,更是自己心中恐懼的一種釋放,甚至阿七已經舉起手中的彎刀,幾乎便要手舞足蹈起來。   王仙芝沒有阻攔流民的舉動,冷眼看著對面的邦察,心知邦察如果真想要射自己,哪怕現在身體帶傷,也絕不會出如此差錯。   邦察再次彎弓搭箭,接連飛快射出七箭。   王仙芝眼睛一縮,身體快速騰挪,不斷地將身後的流民一個個扔了出去。   而就在他身後,一支支羽箭仿佛追逐著他的身形,王仙芝前腳剛起,腳跟之處立馬便落下一支羽箭。   阿七暈暈乎乎剛剛落地,正要開口喝罵,卻發現將自己扔出來的正是王仙芝,連忙閉口不言,當即又看到了王仙芝此刻的險境,想要大聲提醒,卻又深怕驚擾了王仙芝。   當王仙芝將最後一個人扔出去,轉身停下腳步,眼前已經是由八支箭射出來的一條通道,看寬度正好可以通過一輛馬車,而這條通道,直接貫通了流民的行列。   王仙芝眼神一凝,旁人看不出這些羽箭落點的精妙,他如何看不出來,況且這還是邦察在轉瞬之間便射出的,一時間王仙芝都有些懷疑邦察是不是真的受傷了,畢竟那日邦察與溫千羽的對決,王仙芝並沒能看到最終的結果。   「帖木兒大人宅心仁厚,願意給你們一個機會,現在退走,本將軍承諾將既往不咎。」邦察冰冷的聲音猶如一支羽箭射入流民心中,而這些人,很多在剛才都已經嚇得面如土色,不由得紛紛抬頭看向身後的王仙芝。   王仙芝沒有理會流民的目光,死死地盯著邦察,沒有作任何回應。   因為他知道,此刻任何的回應都是蒼白的,只要他不退,身後的流民便不會退。   對面的邦察同樣眼神一凝,王仙芝的頑固讓他有些棘手的感覺,右手手指緩緩敲擊著身下的馬鞍,沉聲喝道,「如若不知好歹,那便別怪本將軍辣手無情。」   但讓邦察失望的是,自己的話說完了,對面的流民卻依然是紋絲未動,因為王仙芝沒有動。   邦察咬了咬牙,抬起手來朝著身後揮了揮,便見一個小隊邁著齊整的步伐走上前來。   在他們之中,居然還有著張秀全等人的身影,只是看張秀全的神色頗不自然,抬頭看向邦察的背影,甚至還有淡淡的仇恨之意,但又飛快斂去。   「張秀全,帶人上前守住箭矢,若有人想要衝陣,」頓了頓,邦察嘴角泛起一絲獰笑,從口中擠出三個字,「殺無赦!」   張秀全面沉如水,低聲應了聲是,帶著手下弟兄和一眾騎卒緩緩朝著流民移動。   王仙芝沒有管越靠越近的張秀全等人,眼神始終緊緊盯著高坐馬上的邦察,餘光死死觀察著邦察手指敲擊馬鞍的節奏。   片刻之後,最前面的流民都已經可以看到張秀全臉上的冷冽。   此刻卻聽王仙芝驀然哈哈大笑起來,「邦察,你想要驚退我們,你是否太過小瞧於王某了。」   拔刀指向張秀全等人,冷聲道,「誰想送死,儘管過來!」   邦察心中一驚,敲擊馬鞍的手指霍然停頓,面上卻是不動聲色,雖然不知道王仙芝是怎麼識破自己重傷未愈的,剛才強行彎弓射箭,的確是打著驚退眾人的想法,此刻再想發箭,已然是萬難之事。   剛才真金自信滿滿,以為帖木兒識破了流民的埋伏,便是胸有成竹,所以衝陣之時犯了輕敵的毛病。   但邦察心中卻是明了,雖然帖木兒提前從一聲鷓鴣聲識破了流民的埋伏,可惜他並不是神算子,對於流民的人員和實力並沒有提前預計,所以方才將狼逐衛全部交給了吳法言,導致現在自己手下的兵力大減。   而眼下流民雖然散亂,但從剛才真金衝陣的情況來看,這些流民的戰鬥力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不堪,反倒是頗為狠厲。   用邦察的眼光來看,只要這些人都加入正規行伍,估計不出半年,便能成為一支精銳之軍,現在他們所欠缺的,只是正規訓練和戰鬥經驗罷了。   邦察思慮之間,卻聽身旁馬車之中傳來帖木兒的聲音,「讓蒼玄二老也隨著衝陣,不能讓他們看出我們實力空虛,否則他們就是跗骨之蟲,哪怕眼前這關過了,後面也將是不勝其擾。」   邦察心中微沉,自然知道帖木兒所說有理,但還是連忙阻攔道,「可是小王爺,你的安全?」   車廂之中的帖木兒有些懊惱,因為自己的草率,更因為自己的輕敵。   開始只讓真金帶人衝陣,自然是想擺出一副智珠在握的樣子,讓真金一鼓作氣直接殺退流民,後面真金陷入死戰,面對邦察的支援請求,也因為自己思慮過多,造成了真金損失不小,更加加重了自己眼下的困局。   「無礙,有你在,想來也沒人敢來以身試險。」帖木兒揉了揉眼角,略感無奈地道。   邦察無奈,朝著車廂後打了個手勢,便見兩條身影從馬隊最後方一躍而起,眨眼之間便落在邦察身前,朝著車廂行了一禮道,「蒼玄二老請小王爺吩咐。」   帖木兒揮了揮手,慵懶地道,「二老直接聽邦察將軍安排吧。」   蒼鷹心頭詫異,抬頭看了一眼馬上的邦察,邦察連忙行了一禮,朝著蒼玄二人道,「還請二老協助張秀全等人穿陣,能把流民殺退更好,如果殺不退,也得給小將軍破開一條通道。」   蒼玄二人對視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擔憂,朝著邦察抱了抱拳,沉聲應了聲是,便闊步朝著張秀全等人趕去。   王仙芝看著越來越近的蒼玄二老等人,自然知曉最為棘手的麻煩來了,凝神打量了一眼邦察身邊依然紋絲未動的馬車,心中不由得焦急萬分。   但現在不是憂慮的時候,自己所能做的事情,便是竭盡全力地拖住眼前的這些人。   如果拖不住,那便只能用自己的命來拖了。   這是他與石頭早已經達成的約定。   原本是石頭想來,但終歸沒能爭過王仙芝,只是看著身旁依然有些忐忑的阿七等人,王仙芝只得在心中說一句抱歉,他帶來的一百多人,剛才面對真金之時,便已經損失近半,現在面對原本就是江湖中人的蒼玄與青衣秀士等人,或許全部葬送於此便是他們的宿命。   讓人沒有想到的是,蒼玄二老並沒有將王仙芝選為自己的目標,而是直接讓張秀全纏上了王仙芝,自己則是四處掃蕩,專挑功力不濟的流民下手。   在他們二人手下,這些流民如何能夠抵擋。   被青衣秀士捨命纏住的王仙芝眼眶欲裂,大罵龜兒子不止,想要脫身去救,但張秀全卻不敢再有失誤,畢竟醉香樓一事便已然徹底得罪了真金等人,如若這番再有差錯,恐怕邦察也不會饒過自己。   王仙芝著急之間,手下哪裡還能留手,鏈刀突刺,砍得張秀全唯有招架之力,但每次剛要掙脫,張秀全便仿若不要命地撲上來。   阿七很聰明,知道挑什麼人下手,那些長著羅圈腿的便是蒙古騎卒,因為常年騎馬,所以腿型奇特,這也給了阿七避開江湖高手的機會,一時間倒是屢見奇功,連番砍倒了兩個兵卒。   只是看著身旁越來越少的弟兄,阿七來不及高興,連忙前去給其他人幫手。   「兄弟,這些人太狠了,咱們還要頂多久啊?」一個面容粗野的流民喘著粗氣一邊輪著手中的彎刀,一邊大聲問著阿七。   阿七趁著他吸引住一個兵卒的注意力,閃身繞到兵卒身後,乾脆利落地砍掉了他的腦袋。   沒有管臉上噴濺的鮮血,二人相視一眼,可惜都沒有看到笑意,反倒是一臉的擔憂,尤其是越來越靠近自己二人的蒼玄二老,幾乎不需要費太多心力便可以打倒一個流民,再看王仙芝則只能與張秀全等人周旋。   阿七換了口氣,壓住心頭的驚懼,大聲應道,「相信石頭哥會很快來救我們的!」   阿七說得很堅定,但對面的流民顯然並不怎麼相信,四處掃了一眼,也沒有見到石頭的身影,粗口罵了句娘,伸手摸了一把自己滿是鮮血的面容,也不再管阿七,提刀便朝著其他流民那裡衝去。   不得不說蒼玄二老經驗著實豐富,一下抓住了流民的痛點,幾乎轉瞬之間已然將身前七八個流民扔到了道旁的密林之中,至於是死是活,蒼玄二老並不關心。   場中已成一邊倒的屠殺之勢。   阿七聯合其他流民砍倒了一個江湖人士打扮的人,轉身看向已經近在咫尺的蒼玄二老,彼此轉頭看了一眼,都看出了互相眼中的決絕。   阿七狂喊一聲,掄起彎刀,率先朝著蒼玄二老衝去。   蒼玄二老則是一臉冷冽地看著向自己衝來的小鬼,蒼鷹朝著玄冥獰笑一聲,玄冥知曉兄長的意思,點了點頭便縱身朝著阿七躍去。   彎刀在空中劃出一個完美的弧線,下一刻阿七的身形已經回到了原點。   「要死了麼?」阿七不甘心地睜開眼睛,正好看到一條白影從自己身上躍過。 第一百八十八章援兵   阿七強忍身體傳來的疼痛,強迫自己睜大眼睛,努力追尋著那道身影。   或許是一種直覺,阿七敏銳地感覺到,自己可以從閻王殿裡撿回一條命了。   但當阿七真正看清那道身影時,依然嚇了一大跳,絲毫不亞於玄冥的拳頭落在自己的身上。   那居然是一條巨大無比的白狼。   阿七可以用自己的性命保證,他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大的狼,之前也只是在故事之中聽說過這種描述,草原蒼狼的神。   難道今天是神靈降世來拯救我了麼?   阿七有些激動地落下了眼淚,捂著胸艱難地跪倒在地,朝著白狼認真地行了一禮。   那是虔誠的密宗教徒的叩拜禮。   阿七也不知道自己是從哪裡學來的,但現在就是這麼下意識地做了出來。   與阿七有同樣反應的,還有他身旁許多同樣劫後餘生的流民,看著正在與蒼玄二老廝殺的白狼,除了神靈降世,難道這白狼會平白無故地跑來幫自己這些苦命人嗎?   與流民的欣喜不同,蒼玄二老心中則是異常驚詫,他們並不相信什麼喇嘛教,什麼密宗,在他們心中,所有的信仰就是自己的命。   所以當他們看清自己的對手居然是一頭白狼之時,心中更多是驚駭。   眼前的白狼已然不是一頭普通的畜生,它居然能與蒼玄二老同時交手而不落下風,僅這一點便已讓許多人足夠驚詫。   蒼玄二老能繼續激戰,並不代表其他人能。   在看清與蒼玄二老激戰的是一頭白狼時,許許多多的蒙古軍士比之流民更加不堪,有些甚至直接丟掉了手中的彎刀,直接朝著白狼匍匐在地,那是長生天的化身麼?只是為何會來幫助敵人對付自己的子民呢?   許多人想不通,臉上甚至留下了不可置信的淚水?   一支羽箭迅若驚雷,朝著白狼飛去。   當所有人都震驚於白狼的出現時,邦察第一時間從震驚中反應過來。   他本就是草原之上的一個牧奴,對於長生天的信仰並不比所有在場的蒙古軍士弱上分毫,只是殘酷的草原狼用血淋漓的事實告訴他,在神靈與生存面前,神靈永遠只是一個扯淡的藉口。   正如同他曾經千百次地用手中的箭驚退或殺死草原狼一般,今天,他第一時間想起了自己的弓箭,即便他心中也如那些蒙古軍士一樣,敬仰著眼前的白狼。   但眼前的處境讓他做出了最乾脆,也是最有效的選擇。   「極!」一聲怒吼伴隨著羽箭以更快的速度覆蓋了小小的戰場。   白狼在聽到弦鳴之時,便敏銳地發現了弓箭手的存在。   扭頭朝著邦察嘶吼一聲,但看著來勢兇猛的箭,還是聰明地選擇放棄了蒼玄二老,縱身一躍跳到一邊。   絕大部分的蒙古軍士都站了起來。   邦察的箭雖然落空了,但有一個好處是讓大部分蒙古軍士都清醒了過來。   是啊,眼前的白狼只不過是一隻普通的蒼狼罷了,如果真是長生天的化身,又怎麼會畏懼一隻小小的弓箭呢?   邦察壓抑著咳嗽兩聲,快速抹掉嘴角溢出的一絲鮮血。   剛才再次強行用箭,已經牽動了身上的傷口,再加上猛然喊了一聲,雖然驚醒了匍匐在地的蒙古軍士,但自己的情況卻並不容樂觀。   帖木兒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緊張,掀起了車廂的重簾,謹慎地朝著外面打量。   當看到那場中巨大無比的白狼之時,帖木兒震驚地坐倒在地。   雖然從小身處大都,但黃金家族對於長生天的信仰並沒有絲毫減弱,現在白狼的現身,以及對流民的相助,在讓他驚詫的同時,更讓他想起了白城之中聽吳法言提及過的一個傳說。   白家始祖白巧音與草原蒼狼救世的傳說。   難道是因為黃金家族的族運該絕麼?   不然何以白狼會作出如此選擇?   帖木兒壓抑著自己內心的驚顫,緩緩將自己身體靠倒在車廂之上,不敢發出任何聲響。   蒼玄二老並沒有這麼多的顧忌,對於他們而言,眼前的畜生雖然頗通靈性,但終歸是一頭畜生罷了,而且是一頭難纏的畜生。   兄弟二人背靠著背,警惕地繞著二人緩緩遊走的白狼。   而一直玩命拖住王仙芝的張秀全則是肝膽俱裂,原本蒼玄二老進展順利,很快便能前來相助自己,但誰曾想現在從天而降一頭畜生,將自己的希望徹底粉碎,如何讓他不驚。   王仙芝自然瞧出了張秀全的慌亂,雖然自身也驚詫與白狼的現身,只是對他而言,此刻有任何人出場,只要是友非敵,他王仙芝都歡迎,心中如此想,手下攻勢更加快了兩分,一時間逼迫得張秀全應接不暇,危機頻現。   邦察眼見原本一邊倒的局勢飛快朝著對方傾斜,而一切的關鍵就在於那頭白狼,心中大恨,只是自己現在不斷顫動的手指告訴他,他已經不能再強行挽弓。   沒有向帖木兒請示,向著身前打了個唿哨,場中還木訥地持著刀警戒著的蒙古軍士聞聲一驚,快速扭頭朝著邦察撤去。   剩下的張秀全等人眼見蒙古人全部退走,哪裡懂得蒙古軍中聯絡暗號,心憂是不是蒙古人拋下自己不管了,不由得驚得肝膽欲裂,想要脫身,但王仙芝等人哪裡容得了他們逃脫。   蒙古人的軍事素養此刻完全顯現了出現,甚至都不需要邦察再做什麼吩咐,前方退下的,還有身後護衛,以及真金帶到後隊去修整的所有蒙古軍士,全部聚集在馬車周圍,排成稀落的兵陣,靜靜聽著邦察的指令。   「弓!」邦察低吼一聲。   所有蒙古軍士當即從背後或者馬匹弓囊之中取出了弓箭。   對於蒙古人來說,他們讓天下膽寒的地方就在於騎兵和弓箭。   反倒是馬下作戰不是長項。   剛才受場地所限,不得不步行作戰,用己所短攻彼所長,少不了吃些暗虧。   「箭!」邦察再次沉聲令到,自己也深吸一口氣,強壓手臂肌肉傳來的撕裂感,彎弓搭箭,指向流民的方向。   王仙芝戰有餘力,餘光則一直留意著邦察,他心中無比清楚,眼下的蒼玄二老這些人,歸根到底都是一些執行者,接下來場中的局勢,還是要看馬上的邦察。   「快退!」王仙芝一聲怒吼,原本還叩拜在地的流民頓時被驚醒過來。   阿七也察覺不到體內的傷勢了,縱身一跳站起身來,抬頭便看到對面彎弓搭箭的陣勢,面色當即變得煞白,連忙揪起身旁還匍匐在地的一個大漢,朝著兩側的密林之中跑去。   「射!」邦察怒吼一聲,手中的箭率先發出,引領著手下上百支羽箭向著戰陣之中灑落。   「邦察,我操你祖宗!」張秀全面色慘白,心中怒罵一聲,看著朝後躍去的王仙芝,自己也無心牽制,轉身朝著自己帶來的幾個兄弟躍去,自己有信心擋住著這些並不算密集的箭雨,但手下的兄弟卻不一定有這個運氣。   白狼也在第一時間退走,蒼玄二老自然沒有絲毫畏懼,只是有些驚訝於白狼反應的敏銳。   所有人的反應都不可謂不快,但箭雨的速度則更快。   阿七奔跑之中,只感覺自己的後背越來越涼,身體的傷勢已經讓他速度大大地降低,面上更是不由自主地流下了冷汗。   但他依然在拼命地往前跑,他知道,只要自己停下來,便只有一個死。   王仙芝為了完全阻攔住車隊前進的路,將戰場選擇了帖木兒的必經之路上,雖然自己佔據優勢,但地勢空曠,畢竟不比密林之中,現在遇到蒙古人的箭雨,一時有些叫苦不迭。   歸根到底還是在於戰陣經驗不足,只是現在再說這些已然是來不及了。   一輪箭雨很快落地。   阿七匍匐在地上不住地喘氣,王仙芝喘得更加厲害。   剛才他已經竭盡全力地將一部分流民扔出了箭雨覆蓋的範圍,對方軍士畢竟人少,覆蓋的範圍有限,給了他一定的反應時間,但損失是不可避免的。   幾個流民永遠地撲倒在地,無一例外,背上都插著一支或者多支箭矢。   王仙芝看著身旁損失眼中的流民,眼眶崩裂,眼中泛起血絲,轉頭看向遠處依然鎮定地指揮著手下軍士彎弓搭箭的邦察,心中怒意更甚,但也不得不佩服邦察見機之快,和心腸之狠辣。   還在場中不斷向後退去的張秀全,身後緊緊跟隨的,是他帶來的一行弟兄,自己肩膀之上還扛著一個中箭的人,嘴上不斷叫罵著,「邦察,你個畜生,居然朝自己人下手!」   邦察冷眼看向朝自己退來的張秀全。   張秀全悚然一驚,連忙道,「邦察,你是我大爺,我求求你了,你等等我們好不好!」   張秀全的責罵已經變成了祈求,但邦察並沒有理會的意思,猛然一揮手,又一輪箭雨朝前傾洩而去。   王仙芝怒罵一聲,只得帶著手下流民繼續朝著密林之中退去。   不顧坐倒在自己陣前的張秀全朝自己投來的憤怒的目光,看著越退越遠的流民,邦察眼中泛出寒光。   再次一揮手,所有蒙古軍士收起手中的彎弓,拔出刀扯成散兵線朝著剛才的戰場之中摸索而去。   見到還在呼喊的流民自然是毫不猶豫地補刀,而遠遠躲在密林之中的王仙芝等人則是暗恨不已,阿七已經忍不住想要拔刀衝下去。   但王仙芝知道,現在自己等人衝下去,只是給蒙古人手下徒增亡魂罷了,看著距離自己越來越近的蒙古人,王仙芝心中隱隱生出一股期盼,來吧,來吧,都走得近一些吧。   馬車之中的帖木兒看著邦察的表現,滿意地點了點頭,雖然尚有不足,但作為戰陣經驗同樣不多的邦察而言,已然是極為難得。   「回稟小王爺,我們跟著兵線啟程吧,流民沒有弓箭,趁著還能壓制,先過去再說。」窗外的邦察忍著痛沉聲稟報導。   帖木兒緩緩鬆了一口氣,輕聲嗯了一下,正要誇讚兩句,身下的馬車驀然劇烈地晃動了一下。 第一百八十九章坑殺   只聽轟然一聲巨響,場中所有人都被猛然晃動了一下。   邦察心中轟然一顫,暗叫一聲不好,這是一種他異常熟悉的感覺,那是黑火爆炸的聲音。   對於這種已經不算新式的東西,邦察依然忘不了第一次見到黑火爆炸時的震顫,那是一種觸及靈魂的轟鳴。   在那一刻,他只感覺自己身體所有的部分都不再受自己控制,只是看著騰空的黑煙靜默無語,在那震天的轟鳴之中,邦察生出一種茫然的無力感,仿若自己所有的箭術都毫無用武之地一般。   用許多軍士的話來說,那便是天罰,是長生天對於世人的懲罰,所以雖然兀魯爾哈極力推動黑火的使用,但依然由許多將領持反對意見。   對於邦察來說同樣如此,直到看著軍士演練多次之後,邦察才勉強接受了這種武器的存在。   但他依然更加相信自己手中的弓箭,因為黑火的穩定性實在是讓人擔憂,即便是最熟練的軍士依然免不了出事故。   所以這次出行,為了保證絕對的安全,他謝絕了兀魯爾哈提出送一些黑火給帖木兒的提議。   而就在這荒郊之外,他居然再一次感受到了黑火的存在,顯然,使用這種武器的人,絕對不是自己這一方的人,那麼對方的目標自然是彰顯無遺。   邦察的速度很快,狠狠一蹬腳下坐騎,不顧馬兒的嘶鳴,身體借力朝著旁邊的馬車一躍,勉強抓住了正在下墜的馬車。   相對於邦察聽到爆炸聲時的震驚,王仙芝則是欣喜不已,左手握拳,重重地錘了一下身前已經凍得無比堅實的地面,對於拳面傳來的痛感毫無感覺。   但王仙芝沒有耽擱,縱身一躍,跳出掩藏的土丘,朝著身後已經倦怠無比的流民吆喝一聲,率先衝了出去。   而在爆炸轟鳴之時,剛才正在朝著這邊推進的蒙古軍士都下意識地蹲在了原地。   下一刻,迎接他們的,便是早有準備的流民的攻勢。   蒼玄二老反應不可謂不快,但相對於邦察,他們都是第一次經受黑火的考驗,只感覺地面顫動,身體站立不穩,下意識地朝著帖木兒的馬車看去,便看到馬車正在黑煙籠罩之下迅速朝下墜去。   蒼鷹勉強壓下心中的驚懼,朝著玄冥大喊一聲,「二弟,快救小王爺!」自己已經率先朝著馬車躍去。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下墜的馬車吸引著,馬車之中的帖木兒則更加驚顫,對於黑火他並不算陌生,當年還曾經隨著自己的父王視察過幾次黑火的實驗,但沒想到自己還沒用上,便被別人用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當即便反映過來對方的企圖,下意識地抓住馬車的邊沿,努力想要掙脫下墜的馬車,但奈何自身功力低微,掙扎了幾次都沒能脫離分毫。   在馬兒的玩命的掙扎和嘶鳴聲中,只聽哐當一聲巨響,馬車已經轟然墜地,顯然流民雖然早有準備,但畢竟土地受凍嚴重,掘進的深度有限,但已然足夠了。   帖木兒並沒有因為觸地的安全感有絲毫的慶幸,他知道,當馬車墜落之後,對方下一步的手段便會很快跟進,所以留給他的時間並不多。   邦察手臂上已經滿是鮮血,但他已然顧及不了,哐當擊落面前勉強支稜著的廂壁,抓住了正掛在馬車沿上的帖木兒,眼角餘光一掃,已經看見兩人持著武器向自己與帖木兒衝來。   邦察心中大急,怒喝一聲,現在也顧忌不得尊卑禮儀,提起帖木兒的衣領,右腳狠狠地踩在已經殘破的車架上,便要借勢想著坑外躍去。   低矮的坑洞給了邦察機會,邦察的頭頂已經躍出地面,甚至於他都已經看到了蒼鷹和玄冥二人正在快速地朝著自己撲來,但下一刻,兩道巨大的黑影直接將自己與帖木兒牢牢地籠罩起來。   邦察抬頭一眼,當即驚得面無人色。   卻是因為坑洞太淺,所以雖然馬車墜了進去,但拉車的兩匹馬沒有第一時間跟著墜進去,也算是給帖木兒留了一線生機,但剛才邦察用盡全身力氣一蹬車架,兩匹馬本就掙扎得力竭,直接便被二次墜落的車架向後一扯,不由自主地向著坑洞之中墜去,正好死死地罩住了剛要躍出坑洞的邦察與帖木兒。   邦察人在半空之中,看著迎面墜來的兩匹馬,知曉如果被這兩匹馬砸得正著,哪怕自己是鋼筋鐵骨,也絕對承受不了馬的重量,更何況自己下面還有一個帖木兒。   一念及此,腳下力氣當即一洩,身體更沉了幾分,身不由己地向下墜去。   石頭原本放棄了希望,沒想到自己與王仙芝精心謀劃許久,更是費盡心力為帖木兒精心準備了這麼大的一個禮物,他更深知為了給自己爭取時間,外面的兄弟不知折損了多少,現在好不容易建功,卻沒想到邦察反應如此迅速,這麼快便把帖木兒救了出去。   眼見情況有變,雖然不知道邦察遇到了什麼,但只要他們掉落下來,自己便有機會,石頭變得黝黑的面容上顯出一絲喜色。   坑洞很狹小,剛才黑火的爆炸更是將低矮的坑洞破壞的七七八八,兩端坑洞之間勉強站進來六個人,每個人手中持著的,都是早已經準備好的長木矛,為的就是第一時間插死掉落坑洞之中的帖木兒。   看著越來越近的帖木兒,一向冷靜的石頭也禁不住面色漲紅,強行按捺心頭的激動,正要等待時機發令,對面兩人卻早已經刺出了手中的木矛。   石頭大叫一聲不好,原本半空之中駭得面無人色的邦察卻是一喜,雙手一提,將帖木兒勉強提到自己身前,自己腳下正好踩在流民早早遞過來的兩支木矛之上,正好化解了力竭的問題,身體再次向上一提。   石頭來不及責怪對面羞愧難當的兩個少年團的成員,支起手中的木矛,便朝半空中的帖木兒扎去。   邦察按叫一聲苦也,腦中迅速轉動,剎那之間想了無數種脫身的辦法,但上有墜馬,下有刺客,左右更是堅硬無比的坑洞,當真是上天無路,下地無門。   帖木兒反倒是一臉的沉靜,原本慌亂的心情現在陡然一松,死就死吧,人哪能不死呢,自己畢竟也是人,只是可憐自己壯志未酬,想及與吳法言在白城城頭的夜談,心中不由得暗笑一聲。   無論多麼大的志向,面對赤裸裸的死亡,終歸是這麼的蒼白與無力。   帖木兒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祖宗,那個雄圖偉略,滅城無數,最終卻在一個小小的釣魚城下身隕的蒙哥大漢。   命運就是如此愛與人開玩笑,自己志比天高,知曉自己已然沒有希望成為蒙哥和忽必烈先祖一般的雄主,但他同樣志不在此,只是想著自己那個終日以淚洗面的母親,以及那個永遠趾高氣昂的嫡母,帖木兒便是一陣氣結。   「不!我不能死!」帖木兒驀然眼中爆出一團光華,他絕對不能死在這麼一個暗無天日的地方,他可以坦然接受自己的死亡,但他絕對不允許自己的死亡傳回大都之後成為一個笑話。   甚至於他都能夠想像到,若是自己的嫡母知曉自己死在一群卑賤不堪的流民手中,甚至就死在一個暗無天日的坑洞之中,估計自己的這位嫡母睡覺都會笑醒過來。   而他也自然可以想像到,到那時,自己的母親又將是什麼結局,豪門爭鬥,本就殘酷,更何況皇家之中,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帖木兒弱小的身體之中驀然生出一股讓他自己都感覺到驚訝的力量,直接攀附在邦察身上,猶如一隻猴子一般向上爬去。   只是可憐邦察,本就手足無措之間,又被帖木兒附在身上,更是反應不及,驚詫之間直接被下方石頭遞來的木矛一下刺在腿上。   邦察強咬牙關,即便可以感受到大腿上不斷地在流下鮮血,但他依然竭盡全力不讓自己發出聲音來。   猛然騰空轉身,用自己本就受傷不輕的手臂扯住一條卡在坑壁之上的木板,抬頭一看,兩匹馬已經徹底放棄了掙扎,整個馬身死死地籠罩在自己頭上,避無可避。   邦察已然是心存死志,看著身前一臉驚恐的帖木兒,不由得苦笑一聲,原本想著跟著帖木兒,可以掙脫自己身上所束縛的枷鎖,迎來全新的天地,但沒想到,比自己施展才華的機會來的更快的,居然是自己的死亡。   邦察心中苦嘆一聲,無論如何,帖木兒對於自己的賞識和支持都讓他生出了無法報答之感,哪怕真的救不下帖木兒,那也應該自己死在他前頭。   一念及此,邦察心中更無猶豫,單手扯起帖木兒見天向上一扔,剛才還勉強支撐的木板當即受力斷為兩截,身體再無依仗,迅速朝著下方墜去。   餘光掃到下方早就已經蓄勢待發的石頭等人,還有四五支一起朝著自己遞來的木矛,邦察慘笑一聲,雙目緊緊盯著向上躍去,距離頭頂墜落的馬匹越來越近的帖木兒,心頭暗道,「小王爺,就此別過!」 第一百九十章逃   帖木兒身體向上躍去,看著頭頂越來越近的馬兒,心中發出不甘的怒吼。   希望就在眼前,但為何長生天如此的殘酷?   微微愣神之間,帖木兒仿佛聽到了身下傳來的木矛入體的聲音,猛然閉眼,腦海之中驀然浮現出邦察此刻的境地。   帖木兒心中一痛,想要流淚卻已然流不出來。   再次睜開眼睛,剛才的內疚之色已然蕩然無存,伸手掙扎著想要抓住坑洞上因為黑火爆炸留下的坑洞和浮石,但倉促之間哪裡能夠抓得住。   手掌抓空,正在驚恐慌亂之間,卻聽猛然一聲大喝,不用抬頭看,帖木兒豁然感覺頭上亮堂了許多,還未反應過來,伸出的手臂已然被人抓住。   帖木兒只感覺身體驟然一輕,下一刻整個人已經騰在半空之中。   等整個人落地,帖木兒方才回過神來,震驚之餘,定神一看,抓著自己的人不是玄冥又是何人?   轉頭再看坑洞一側,蒼鷹則驀然吐出一口鮮血。   卻是剛才電光火石之間,蒼鷹與玄冥二人一前一後撲向坑洞,蒼鷹原本便擅長輕功,先行一步來到坑洞旁,也顧不得深思,運轉全身功力,打在已經半個馬身都掉進坑洞的馬頭上。   人在危難時刻,總會爆發出令人心驚的潛力。   眼下的蒼鷹便是如此,居然憑藉著一己之力,硬生生將兩匹掙扎不已的馬兒擊飛了出去,將坑洞完全露了出來。   緊跟蒼鷹身後的玄冥,二人心意相通,凌空朝著坑洞飛去,自然是想要救下帖木兒。   也是帖木兒命不該絕,玄冥飛速之間勉強瞧見帖木兒的面容,隨手一探,居然真就抓住了帖木兒探出的手臂,方才將本就力竭的帖木兒拉出了坑洞。   來不及喘息,帖木兒當即撲到坑洞旁,朝著坑下望去,邦察卻已然見不到蹤影。   而剛才還留在洞底的石頭等人,則是第一時間便撤離了現場。   始終緊盯著坑洞那邊形勢的王仙芝自然將玄冥等人救下帖木兒的一幕盡收眼底,心中暗嘆一聲,知曉自己等人今日此行已然是失敗了。   只是想想就在咫尺之間,居然沒能取帖木兒的性命,王仙芝幾乎快要氣得吐血,帶著手下流民更是瘋狂地朝著場中蒙古軍士殺去。   原本有利於帖木兒等人的形勢,因為帖木兒深陷險境,吸引了自己一方幾乎所有重要的力量,剩下的軍士自然敵不過王仙芝等人,形勢立即倒向了王仙芝一方。   而原本因為黑火爆炸遠遠遁去的白狼,也不知什麼時候再次出現在密林之中,圍著戰場不斷地游離,更是讓王仙芝等人心中大定。   石頭撤出得很快,帶著手下十來個人當即便加入了王仙芝的隊伍。   「老王,沒用的,咱們撤吧!」石頭勉強戰到王仙芝身側,朝著王仙芝大聲喊道。   王仙芝扭頭看了一眼滿臉烏黑的石頭,心中氣結,雖然知曉石頭所說的方才是正理,但讓他如何才能想得通。   石頭見王仙芝不為所動,心中知曉王仙芝有責怪自己之意,跺了跺腳,提起手中平正劍,將滿腔怒意注入一把劍中,更加玩命地朝著眼前的蒙古軍士殺去。   帖木兒趴在坑洞旁,朝著洞底大聲呼喊著邦察的名字,連喚幾聲都沒有回音,不由得扭頭面帶祈求地看向玄冥。   玄冥見帖木兒盯著自己,如何不知道帖木兒的想法,只是心中更加為難,畢竟現在邦察生死未知是小,更重要的是洞底到底什麼情形自己也不知道,如果自己下去再中了暗算豈非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不由得面帶疑難地看向對面自己的大哥。   蒼鷹見帖木兒聲色悲憐,心中也不由得暗嘆,一時間也頗為感動,邦察是帖木兒的下屬,自己兄弟二人同樣如此,無論如何,主子重情重義總是好事。   當然,蒼鷹並非第一天跟著帖木兒,他自然知曉帖木兒隱藏極深的陰鷙,如若到了必須捨棄這些棋子的時候,他絕對不會有絲毫的猶豫。   咬了咬牙,不顧自己兄弟想要阻攔的意思,伸手抄起身旁一把掉落的彎刀,縱身一躍跳入坑洞之中。   好在石頭等人早已經撤離,蒼鷹在洞底搜尋片刻,便從散落的馬車架旁尋見了渾身是血邦察。   等蒼鷹抱著邦察躍出洞口,帖木兒當即便撲了過來,顫抖著手慌忙查看邦察氣息。   也不知邦察在洞底到底經歷了什麼,抑或是石頭等人失手,當帖木兒探到邦察依然還有鼻息之時,不由得大鬆了一口氣,朝著蒼鷹抱拳行了一禮,慌得蒼鷹連忙閃到一旁。   帖木兒深吸一口氣,平復了一下心情,扭頭看著眼前亂作一團的軍士,讓玄冥前去將正在交戰的真金帶了回來,低聲朝著他吩咐了幾句,又叫過蒼鷹與玄冥二人,不再管場中戰況如何,直接由蒼玄二人一左一右,帶著自己越入密林之中。   雖然顧著眼前交戰,但王仙芝餘光卻一直死死地盯著帖木兒,他可並未徹底放棄殺死帖木兒的打算。   眼見帖木兒跟著蒼玄二人獨自撤離,王仙芝心頭大急,轉身拉過石頭,朝著帖木兒三人撤離的方向示意了一下,也不管石頭是否知曉自己想要表達什麼意思,縱身一躍,直接脫離戰團便朝著密林之中奔去。   石頭見王仙芝朝著帖木兒追去,心中不由得大急,知曉僅憑王仙芝一人,如何是蒼玄二老的對手,連忙叫過阿七,讓其緊跟王仙芝,至少也有一個照應,自己則留下,帶著流民有序撤離現場,畢竟他們的目標是帖木兒,現在正主都走了,再在這裡耗下去也沒有什麼意義,況且張秀全等人負隅頑抗,也非庸手,自己等人若是跟他們纏鬥,少不了諸多損失。   真金守著已然不能動彈的邦察,眼見石頭等人確如帖木兒所言一般撤走,攔住張秀全想要追殺的打算,心頭鬆了一口氣,這場仗實在打得憋屈,原本以為自己一方是佔盡了優勢,何曾想居然被對方生生掰了過去,看著依然在密林中四處遊蕩的碩大白狼,心中更是暗恨,如若不是這突然出現的畜生,現在對方哪裡還有撤離的機會,恐怕早就已經被斬殺殆盡。   但這一切都只是真金的假想,看著身側已經成了一個血人的邦察,真金垂頭嘆了口氣,招呼尚有餘力的張秀全避開白狼,找來幾根木頭,勉強做成一把擔架,抬著邦察朝著原路前行。   至於張秀全所說的向吳法言報信一事,既然帖木兒沒有提及,自然直接被真金忽略了。   而在他們的隊尾,依然不斷地有軍士朝著遠處的白狼叩頭行禮,不斷地感謝長生天憐憫自己的恩德。   走到遠處,真金回望一眼剛才還在浴血奮戰,現在已然悄然無聲的戰場,心中只能祈求帖木兒安然無事,也不再多言,扭頭以最快速度朝著兀魯爾哈的軍營趕去,那裡是帖木兒與真金約定好的會面地點。   只是帖木兒能順利抵達麼?   當雪影經過精心喬裝打扮,從密道之中離開醉香樓,站在陋巷之中,回頭朝著遠處的醉香樓望去,趁著四下無人,快速跪倒在地,草草磕了三個響頭,算是與自己的過去告別,更是對於白綺羅撫養之恩的報答。   而就在醉香樓原來雪影的房間,白綺羅面色冷峻地看著雪影消失的方向,一言不發,仿佛是心靈感應,知曉雪影正在朝著自己磕頭,白綺羅眼角一酸,直接關閉了窗戶,徹底隔絕了雪影與醉香樓最後的一絲聯繫。   而在白綺羅身後,一副老者打扮的啞奴提著兩壺白水燒緩緩走到桌前,自顧自地打開一瓶,抬手向著白綺羅示意一下,自己先狠狠灌了一口。   「好久沒喝了,還是白水燒好喝啊。」啞奴砸吧了一下嘴巴,回味了一番白水燒凌冽的滋味,感嘆道。   白綺羅收斂情緒,朝著啞奴啐了一口,打趣道,「堂堂江湖豪俠,在醉香樓這麼多年,就守著酒窖,現在告訴我一瓶都沒有偷喝,你說我是該信還是不該信呢?」   啞奴慢悠悠再飲了一口,呼出一口白氣,淡然道,「都知道白綺羅白大老闆疑心重,你要不相信,老頭子也拿你沒辦法。」   白綺羅屏住笑意,來到啞奴身旁作勢欲打,被啞奴靈巧地閃了過去,順勢坐到一旁的錦凳之上,提起白水燒輕鬆破開,抬頭灌了一口酒,伸手擦去嘴角的酒漬,面色霎時垮了下來。   啞奴見白綺羅臉色不似作偽,連忙放下酒壺,關切問道,「怎麼啦?不捨得?」   白綺羅輕嘆一口氣,緩緩搖了搖頭。   「既然如此,又何必掛念,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緣法,說不定未來有一天,我們還得指著雪影前來搭救呢。」啞奴搖了搖頭,抬頭灌了一口酒,淡然道。   白綺羅詫異地看著啞奴,有些驚訝這話居然是一直照看雪影長大的啞奴所說,不過不得不說啞奴所說有理,點了點頭道,「只是江湖路遠,不知接下來又是幾多坎坷。」   啞奴斜眼看了看白綺羅,沒有接話,一時間房中陷入冷寂,只有兩個已然不年輕的人,孤寂地對飲著最為涼徹心脾的白水燒。   而扮作一名老婦的雪影,提著一個破竹籃,背離著醉香樓,一瘸一拐地遠去。   誰也不知道接下來迎接她的會是什麼,只是她自己清楚,以往的歲月已經是回不去了。   雪影沉默地抹掉眼角的一絲淚痕,抬眼堅毅地看向前方。   就在那裡,一陣悽厲的哭聲刺破了白城本就壓抑的天際。 第一百九十一章小人物的一課   每個人都是生而不同的,所以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脾氣秉性,面對同一件事情可能會作出不同的選擇。   但同時,人也是相同的,在一定的環境下也會作出同樣的選擇,這就構成了人的複雜性。   雪影一直認為自己很懂得人心,尤其是從小便跟著白綺羅浸淫在風月場中,接觸著來自大江南北、五湖四海的豪客大俠,加上樓中姐妹之間的勾心鬥角,都讓雪影認為自己有了足夠的閱歷和識人的本領。   但當她真正深入到城南之後,她發現自己以往所積累的所有的,所謂的經驗,都變成了十足的笑話。   仿佛生活在這裡的人,原本就是一個特殊的種群,有些時候根本無法用常理來度量他們。   甚至雪影有些時候也在想,難怪城北的原住民們會將他們視為異類,縣尹府的老爺們也會將他們視為卑賤之人,仿佛只要接觸到他們,便是最為觸黴頭的事情。   扮作老太婆的雪影扶著牆壁緩緩挪動著腳步,慢慢朝著聲音傳來的地方靠近。   「老太婆,昨天剛賣的女兒,今天就想反悔啦?」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男子捻著頜下稀疏的山羊鬍,斜眼看著臺階下被兩個下人推倒在地的婦人,啐了口唾沫問道。   「大爺,不關老婆子的事啊,只是昨日說好的,今天來府上取十升小米,今日怎麼就變了呢?」婦人年紀並不算大,只是常年的營養不良和辛苦勞作,讓她的臉上出現了與年紀不相符合的皺紋和滄桑,此刻的她,正捂著胸口無助地躺倒在地,呻吟著朝著管家悽厲地叫喊道,顯然剛才那聲悽厲的哭喊便是由她發出,看模樣可能便是被旁邊的家丁踢中了胸口。   「呵,原來不是反悔,是想敲詐啊。」管家嗤笑一聲,打量了一眼婦人的神色,嫌棄地撇了撇嘴,冷笑道,「你也不打聽打聽,昨天你的女兒值十升小米,今兒還值這價兒嗎?」   婦人論嘴上功夫,自然是鬥不過眼前的師爺,愣了愣,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師爺所說的是什麼意思。   那師爺也是有意取笑,蹲下身子寒聲道,「我說你也不打聽打聽,昨天市面上十升小米值多少錢,今天又值多少錢?就這樣,你還想你那閨女值得上十升小米?做你的春秋大夢吧!」   師爺站起身來,揮了揮手,示意兩個下人將婦人趕走。   婦人被拖行了一陣,仿若剛剛回過神來一般,大聲叫道,「可是你們昨天明明說的是十升小米啊,你們是在騙人,你們是在騙人......」   師爺瞥了一眼被拖行已遠的婦人,朝著門內揮了揮手,便見一個丫頭提了一個袋子,快速趕上了婦人,一把將袋子扔在被摔在地上的婦人身上,頭也不回地扭頭回去了。   婦人拾起袋子來,慌忙拎在手上提了提,才發現正好是五升的分量,正要喊叫,卻驀然發現眼前女子的身影有些熟悉,連忙喊道,「四女子,四女子,是你嗎?」   被婦人叫為四女子的女子驀然停頓了一下腳步,身體微微顫了顫,又狀若無事地重新快步朝著臺階上的師爺而去,沒有回頭看一眼,至於身後婦女的哀嚎和喊叫,女子仿若沒有聽到一般,甚至連面色都沒有絲毫的改變。   「站住!」女子回頭府門前,正要往門裡走,卻被一旁看戲的師爺突然叫住。   女子有些詫異地看向師爺,卻被師爺走上前來,捏住臉頰強行扭過身去,直直地看著遠處巷中哭嚎不已的婦人。   卻聽師爺嗤笑道,「好心狠的女子,看到自己的老娘,居然都不言語一聲,還真是忘恩負義啊。」   女子被師爺捏得吃痛,寒聲道,「李大哥,她不是我娘,我娘早死了。」   師爺視線在二者之間來回掃視也一眼,看向一旁的一個下人問道,「毛三,這個死丫頭說的是實話嗎?」   叫做毛三的家丁諂媚地向著師爺一笑,慌忙說道,「李大哥,您這慧眼如炬,我打小便生活在他們家旁邊,又沒有比她提前進府多久,她打小便只有這麼一個娘親,您別聽她胡說八道。」   師爺瞥了毛三一眼,有些滿意地點點頭,伸手捏了捏丫頭的臉蛋,冷笑道,「小浪蹄子,敢騙你李哥,今兒看老子不好好收拾收拾你。」   丫頭聽到這話,如何不知道師爺所說何意,不由得劇烈掙紮起來,反倒是那毛三見她掙扎,猛然向前一撲,正好跪倒在師爺身前,雙手緊緊地抱住丫頭的雙腿,還抬頭諂媚地看著師爺,倒是將猛然看到這一場景的師爺逗得哈哈大笑。   笑了一陣,師爺止住笑聲,伸手拍了拍丫頭的臉蛋,冷笑道,「都是一群豬狗不如的東西,昨日剛剛進府,便真拿自己當個人啦?」低頭踢了一腳跪倒在自己身前的毛三,啐了一口唾沫道,「記住,你們永遠都是城南的豬狗,如果誰要想站起來,就別怪老子要好好教他做人。」   剛才還滿臉諂笑的毛三聞言面色一僵,又很快恢復神色,慌忙道,「李大哥說得對,李大哥說得對,毛三就是您的一條狗,您指著哪兒,毛三就撲向哪兒。」   師爺聞言都不由得一愣,鬆開捏著丫頭的臉,俯身看向毛三,又伸手拍了拍毛三的腦袋,笑著點了點頭,「好小子,有骨氣,老子就喜歡你這樣的。」   雪影遠遠站在一旁,看著眼前的鬧劇,心中不由得悲涼萬分,但很快又恢復了神色,畢竟眼前的場景,雖然少見,但對於雪影而言已經不算什麼稀奇的事情,見師爺幾人笑鬧夠了,轉身進門,卻聽高大的府門轟然關閉,方才重新提起籃子緩緩朝前挪動。   而剛才還在哭嚎不已的婦人早已經止住了嚎叫,見雪影過來,慌忙將手中的米袋子塞入自己破爛不堪的衣服中,側著身子躲在一旁,眼角不住地打量著雪影,看模樣深怕雪影是過來搶她糧食的。   雪影心中悽然,走到婦人身旁咳嗽一聲,嘶啞著嗓音問道,「大姐,我家裡也有個女子想賣了,」頓了頓,探身朝著女子懷中看了看,慌得婦人將身子扭成了一個誇張的角度,「我剛才遠遠看著,這戶人家還不錯,給了你一大袋子米,聽說有些都不給米的,我就想賣這家,你可有什麼門路?」   一聽這話,剛才還慌亂不已的婦人一下回過神來,轉身站起身來,露著黃牙熱情地笑著道,「我說大妹子,你找我真是找對人了。」仿若怕雪影不信,炫耀似地掏出塞進懷裡的米袋子在雪影面前晃了晃,又飛快地塞了回去,高興地道,「我家四女子昨天便被這家的老爺收進府去了,昨天夜裡便得了老爺的寵信,現在在府裡掌著權呢。」   雪影聽到這話,不由得泛起一陣噁心,又強行壓了下去,勉強笑著回應道,「那大姐你可是有福之人,不知道現在收人都是什麼價格?」   婦人斜眼打量了一番雪影的身段,欣喜地道,「大妹子,我看你身條不錯,閨女應該也不差,我跟我四丫頭好好說說,給你三升小米的價。」頓了頓,看了看雪影的神色,狀若淡然地接著道,「你要覺得可以的話,下午便把你閨女送來,我讓四丫頭今天就給你糧食。」   雪影面露為難之色,低聲道,「可是三升小米有點太少了,大姐您能不能跟家裡女子說說,給漲點,她這掌著權,不就是張張金口的事麼?」   婦人面露鄙夷之色,冷眼打量了雪影一番,嗤笑道,「你當這權是想掌就能掌的啊,也不瞧瞧自家女子值不值這點東西。」頓了頓,狀若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愛賣就賣,不賣就不賣。」   雪影狀若為難地沉吟片刻,有些愧疚地道,「不是說少年團的人在放糧麼,我不成再堅持堅持,說不定過些時日便好一些了。」   女子聽到雪影要打退堂鼓,慌忙拉住雪影,又訕笑著連忙放開,連聲勸道,「我說大妹子,你可真不長心,就那幫造反的,指不定明天就被官府逮著殺頭了,再說他們發的那點糧食,哪裡湊得上用場。」「況且閨女就是賠錢貨,還不如趁現在行市好,多換點糧食拿在手裡踏實。」   雪影聞言有些茫然地點了點頭,想了半天還是面露難色,顫聲道,「可是我那當家的實在喜歡那個丫頭,不成我再等等吧,聽說少年團的人要跟官府達成什麼協議,到時候咱們的日子就好過了。」   婦人聞言轉身揮了揮手,慌忙道,「可別再提那幫殺千刀的,幹啥啥不行,還造反呢?也不看看誰支持他們那麼幹。」   雪影聞言微愣,狀若驚訝地問道,「可他們不是給大家謀到了好處麼?聽大姐的意思是大傢伙不支持他們?」   婦人慌忙朝著四周掃視了一圈,朝著雪影探過身子低聲道,「傻妹子,你也不想想,現在他們和官府鬥得厲害,都想用好處拉攏我們,」仿佛還是有些不放心,抬頭再次掃了一圈周圍,得意地笑了笑,接著道,「你想呀,左手拿也是拿,右手拿也是拿,左右手同時拿不是更合適?」   卻聽哐地一聲悶響,卻是雪影手中籃子掉地的聲音,只是雪影絲毫未覺,雙眼愣愣地看著眼前婦人充滿智慧的笑容,不由得痴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風起雲動(第一更)   世界上總是有很多道理,哪怕你不去講,它也依然是道理。   在這一刻,雪影突然覺得眼前的婦人便是這個世界上最有智慧的人,能夠風輕雲淡地在官府與流民之間騰挪,用巧妙的身段獲取著自己所想要的各種利益。   雪影回過神來,苦笑著搖了搖頭,面色恢復淡然,提起掉落在地的籃子便準備離開。   婦人微微一愣,原本以為自己已經說服了雪影,回過神來一把拉住了雪影,打量了一下四周,催促道,「我說大妹子,你怎麼這麼不相信人呢,你到底賣不賣,要賣的話我也好跟我那四女子說說。」   見雪影依然一臉不為所動,婦人急道,「這樣吧,我給你四升的小米,這樣總成了吧?」   雪影抬頭看向婦人,沒有了往常的憐憫,這是她曾經面對流民之時經常保持的姿態,雖然她並不知道往常的自己便是這幅模樣。   但現在,她沒有再用那種超然姿態來看眼前的婦人。   婦人被雪影看得發毛,朝後退了一步,怯聲道,「我說大妹子,你不會是官府的人吧?怎麼看起人來這麼滲人呢?」   雪影輕嘆一聲,搖了搖頭,沒有理會婦人的追問,提起籃子加快腳步朝南走去。   婦人看著雪影明顯加快的步伐,連聲喊道,「大妹子,等你什麼時候想賣了,可得想著找老姐姐我啊。」   雪影聽到這個聲音,只感覺面上更加窘迫,不由得步伐更快了幾分,幾乎等同於小跑起來,只因為她迫切想要逃離這個讓她窘迫的地方。   婦人看著雪影快速消失的背影,癟了癟嘴,剜了一眼,嫌棄地啐了口唾沫,陰陽怪氣地說了聲,「自己什麼命不知道,還在這兒挑三揀四。」   婦人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高門府邸,低聲罵了一句短命鬼,抱起懷中的糧袋子,轉身便要朝城南走去,看著眼前的巷子,婦人仿若想起什麼一般,面上突然湧起一股懼意,「壞了,剛才那老娼婦不會是少年團的死黨吧?我這跟她說了這麼多,被她賣了怎麼辦?」   一念及此,婦人突然不由得慌亂起來,抱著糧袋子在原地轉了幾轉,又突然鎮定下來,清咳一聲,揚起腦袋,輕哼一聲,自言自語地道,「老娘怕個鬼,少年團那幫沒腦子還指著老娘幫他們拉人呢,誰怕誰?哼!」   婦人突然來了精神,感覺整個人腰杆都直了起來,剛才被家丁踹了一腳的胸口也沒有那麼疼了,抱起糧袋子便朝前走去,走了幾步,又仿佛想起了什麼一般,扭頭朝著身後的府門狠狠啐了兩口唾沫,沉聲罵了兩句,方才暢快地哼著小調朝著自己那破爛不堪的小屋走去。   等到婦人消失在巷子盡頭,雪影從旁邊的一條巷子中閃身出來,看著婦人輕快的身影,面色異常難看。   當雪影找到小葉時,小葉正忙得熱火朝天,不斷地招呼周圍的流民搬這搬哪。   初一見面,小葉並沒有認出眼前的老婦,朝著看守柵欄的流民大聲吼了兩聲,「你們怎麼看的門,這兒怎麼能放人進來?」   不待面面相覷的兩人回話,轉過身來朝著雪影溫聲勸道,「大娘,今天我們的糧食都夠,你先到外面去排隊,等時辰差不多了我們就該開始派糧了。」   雪影捂嘴一樂,顯露出幾分小女兒情態,小葉方才覺察出來眼前婦人不對,打量了兩眼便看出來是雪影,不由得羞得紅了臉,抬手正要作打卻突然想起來什麼,放光的眼神驀然黯淡下來,勉強收回手去,摳著手中米鬥的邊緣,低聲問候道,「雪影姐姐,你來了。」   雪影如何察覺不出來小葉情緒的變化,她也更清楚原因為何,只是這些問題顯然不是短時間之內可以化解的,只能心中輕嘆一聲,伸手勉強牽過小葉的手,溫聲問道,「石頭他們呢?怎麼就你自己在這裡忙活?」   小葉聞聲面色一變,手中米鬥哐當摔落在地,失聲問道,「姐姐,難道不是你讓他們去的?」   雪影面色霍然一變,抬眼掃視了四周一眼,眼前四處的人都在忙著準備派糧的事情,沒有人看向這邊方才放下心來。   牽著小葉的手將其拉進屋中,確保四周無人方才沉聲問道,「發生了什麼?石頭他們去哪兒了?」   小葉眼見雪影面色不似作偽,方才慌忙將王仙芝與石頭二人趁著帖木兒出城的機會,謀劃著前去半路刺殺的事情說了說。   剛一聽小葉說起,雪影面上便已然沒有一絲血色,等著小葉說完,雪影深吸一口氣,勉強控制住顫抖的手指,接著追問道,「他們的情報是從哪裡來的?」   小葉四處張望了一圈,正要說話,卻聽外面傳來一個男子淡然的聲音,「消息是我給的。」   雪影聽到聲音,面色霍然一冷,又驟然鬆弛下來,轉身朝著門口望去,便見一個青年一身華服,與周圍破爛不堪的環境頗為不搭調,但男子面上卻仿若渾然不覺,也沒有什麼嫌棄的神情,正是白禮賢。   等白禮賢跨進門來,雪影一臉冰冷地澀聲道,「還請二公子與我分說一二。」   小葉看著淡笑著緩緩走進來的白禮賢,面色微冷,眼中不由得流露出恨色。   白禮賢看著屋內兩人,自然看出兩人此刻十分的不高興,衝著小葉咧嘴笑了笑,卻沒有達到預想的效果,只得無奈地道,「放心吧小丫頭,如果石頭他們死了,我肯定得給他們陪葬。」   小葉冷冷地看著白禮賢,衝著他舉了舉還小的拳頭,狠聲道,「如果真要如此,哪怕你不想陪葬,我也會讓你去給他們陪葬。」   說完這話,小葉回頭鄭重地看了一眼雪影,沒有再說什麼,埋頭繞過白禮賢便朝外走去,直接將想要伸手攔住自己的白禮賢晾在了一邊。   白禮賢無奈地撓了撓頭,衝著雪影尷尬一笑,「小丫頭脾氣還挺大。」   雪影沒有理會白禮賢的討好,盯著白禮賢冷聲道,「二公子,我奉勸你一句,我認識小葉比你認識得早太多,她是一個說到做到的人,而且她也有能力做到。」   白禮賢有些不可置信地扭頭看向小葉的背影,身體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雖然有些不相信眼前這個瘦小的姑娘真有這麼大的能力,但他也同樣知道,雪影一般不會在生死之事上開玩笑。   轉過頭來,白禮賢的面色已經恢復了肅穆,也沒有想著解釋什麼,緩緩走到一旁已經是破爛不堪的一條長凳上坐下,並沒有因為長凳的破爛和上面厚厚的一層灰而有所嫌棄。   雪影認真打量著白禮賢的一舉一動,當初之所以選擇讓白禮賢加入進來,他對於流民的同情,以及他面對流民不矯揉的姿態佔據了很大的成分。   「我知道您有很多問題想問,那便請問吧。」白禮賢端坐在長凳之上,腰杆依然挺得筆直,一臉嚴肅地看著身前站著的雪影道。   雪影收攏心念,沉聲道,「我只想知道為什麼?」   白禮賢有些詫異於雪影的乾脆和直接,輕聲笑了笑,淡然道,「因為我們覺得機會難得。」   雪影一雙雖然經過精心修飾,此刻依然掩蓋不住其中鋒芒的眼睛緊緊地盯著白禮賢,連聲追問道,「這個我們,到底是指白家,還是也包括石頭和王仙芝?」   白禮賢仿佛受到了什麼侮辱,正要爭論什麼,又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情緒,沉聲解釋道,「自然是我們三人。」   雪影突然感覺腳下有些脫力,連忙伸手扶住一旁的柱子,摸了摸自己的太陽穴,慌得端坐著的白禮賢也連忙站起來想要前去扶住,卻有反應過來男女有別,只得尷尬地收起已經探出的手。   雪影朝著白禮賢揮手示意了一下,表明自己沒有問題,但依然接受了白禮賢遞過來的長凳。   雪影抻著凳子緩緩坐了下去,輕嘆一口氣,輕聲問道,「現在情況如何了?」   白禮賢有些欽佩雪影的果決,並沒有在已經發生的問題上再糾結什麼,而是直接問起了現在的情況,不由得將剛才受到的冒犯拋在了腦後,抬頭看了看天,估摸著道,「大概已經得手了吧。」   雪影抬頭瞥了白禮賢一眼,提高聲調反問道,「大概?」   白禮賢站著無奈地聳了聳肩,解釋道,「按照我們的估算,得手的機率在一半一半吧,況且我已經派了朱師跟著一起去,想來機率更高一些。」   雪影聞言,面上神色比剛才更加驚怒幾分,顫聲問道,「朱師?」   白禮賢有些詫異地看著雪影蒼白而盛怒的面容,有些不確定地問道,「就是我從家中專門帶過來的朱師,怎麼啦?」   雪影攥拳朝著一旁的柱子上用力錘了一把,仿佛受到手上痛感的刺激,閉眼勉強平復了心中的狂怒和不安,咬著牙沉聲道,「難道你們就沒有想過,如果失敗了又該如何?」   白禮賢看著雪影這幅面容,原本滿懷信心現在也開始擔憂起來,強提一口氣,勉強將這種情緒驅趕出自己的腦中,清咳一聲肅然道,「如果失敗了,不也是另一種我們可以接受的結果麼?」   雪影怒然,抬手一指白禮賢,又強行逼迫自己冷靜下來,收回手指,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勉強緩聲道,「你們就不怕因為帖木兒遇刺,至正帝盛怒,讓兀魯爾哈傾全軍之力,來白城為帖木兒報仇麼?」   白禮賢聞言,並沒有出現雪影預料之中驚懼的神色,反而是一臉釋然,卻聽他轉身看向門外忙碌不停的一眾流民淡然道,「如此不正好麼?免得讓城裡的這些人首鼠兩端,遲遲下不定決心。」   雪影聞言一愣,抬頭看向白禮賢,正要反駁於他,卻驀然想起了自己今日的境遇,一時間不由得愣住了。   卻聽白禮賢接著道,「風起雲動,如果風遲遲不起,雲聚在一起又有什麼意義呢?」 第一百九十三章風不由人(第二更)   雪影輕嘆一聲,無奈地道,「可若是風太大,再大的雲不也逃不過被吹散的命運。」   白禮賢白皙的面容上浮現出一股怒意,轉過身去看向窗外人頭湧動的潮流,寒聲道,「相比於現在不進不退的境地,哪怕被狂風吹打得粉身碎骨,我們也願意。」   雪影有些驚訝地看著眼前的公子哥有些莫名其妙的怒意,疑惑地問道,「我們?」   白禮賢轉過身來,沉聲回道,「自然是我們。」   雪影只是向他確定一番而已,從白禮賢說出是他與石頭、王仙芝三人共同謀劃了刺殺帖木兒的事情時,她便明白了許多事情,只是王仙芝尚且罷了,一向沉穩的石頭何以如此衝動?她可不相信單純是白禮賢的攛掇就能讓石頭動搖。   但就是這樣的三個人,在雪影不在的短短時間之內,便做出了這般石破天驚的大事,既讓雪影感到驚訝,又感到絲絲的無力,有一種她看到那可憐又可悲的婦人時的感覺。   沒有一個人的人生會任由另一個人掌控。   哪怕她是雪影,哪怕那個人是她一手帶大的石頭。   雪影搖了搖頭,對於這個問題她已然沒有辦法再探究下去,一股無奈的情緒湧上她的心頭,再也無法消解。   「對於接下來可能的狂風,你們都做了什麼準備?」   雪影直勾勾地看著身前的白禮賢,但白禮賢的答案讓她再次陷入了震怒,「為什麼要做準備?」   看著雪影面上湧動的怒意,白禮賢強硬地沒有低頭,而是接著道,「老駝背暫且不論,但就雪影姑娘你來說,做了那麼多的準備,進行了那麼多的試探,無論是張大娘,還是老菜頭,你付出了心血,他們付出了生命,但是換來的是什麼?」   白禮賢說到此處,也乾脆扔掉心頭包袱,直接不去看雪影的臉色,看著窗外一股腦全部吐露了出來,「我不否認有許多流民支持你,也願意追隨你,但他們是否做好了改變自己命運的準備呢?」   白禮賢自嘲地笑了笑,搖了搖頭道,「我看沒有,更多的人還是首鼠兩端,苟且偷生,甚至於那日在地堡相聚的人裡面,難道就沒有騎牆派嗎?」   白禮賢句句是問,但他顯然不準備等待雪影的答案,自顧自堅定地回答道,「牆頭草太多了。眼前的這些人裡,更多的是什麼,是想佔小便宜的人,他們的思想根本脫離不了眼前的蠅頭小利,更不會在意擺在他們身前的是良藥還是毒餌。」   白禮賢清咳一聲,偷眼打量了一眼雪影的神色,見其神色比剛才稍微和緩了些許,緩解了一下緊張的情緒,接著道,「之前吳法言提出救命三策,雖然很多人都當他是個笑話,也沒見他怎麼大張旗鼓的推行,但雪影姑娘,你是明白人,他已經靠著這一招成功地將城中的豪門富商聚攏在了身邊,那日你帶著人去縣尹府前討要公道,為什麼明知道要放血,那些平日裡比誰都怕死的人為何還敢站出來,是他們傻嗎?還是吳法言傻?」   趁著白禮賢喘氣的功夫,卻聽雪影輕嘆一口氣道,「他們都不傻,只是現在我們並沒有做好相應的準備。」   白禮賢微微一愣,沒有預料到雪影真的會解釋,但雪影的解釋並沒有真正的說服他,堅定地搖了搖頭,沉聲道,「當他們真正整合起來之後,我們方才真的不是對手了,到時候有再多的準備又有何用。」   說道這裡,白禮賢轉過身來,一臉真誠地看著雪影道,「我知道姑娘對我一直懷有戒心,我對此並不意外,只是認真想想,那日因為老菜頭之死,流民衝毀了龍大老闆精心打造的施粥現場,但縣尹府居然那般的安靜,龍大老闆明面上也並沒有什麼大的動作,甚至於帖木兒都可以按照預定計劃安然離開白城,一想到這裡,我就覺得恐懼。」   雪影面色已經完全平復下來,白禮賢的一席話自然句句是實,而且也正切中了當前流民問題的要害,只是她想要的,比白禮賢他們要的更多,她更多希望留給流民的,不是一座支離破碎、民生凋敝的城市,而是一座真正可以自由生活、肆意生長的家園。   白禮賢看了看雪影,見其依然只是沉默不語,心中輕嘆,但說到此處,已然是騎虎難下,咬了咬牙,跨步走到門口,朝著雪影比劃了一個請的手勢,澀聲道,「如果姑娘還不相信在下的話,便請隨我出來一觀吧。」   雪影抬頭,眼中露出些許不解,又當即隱去,沉默著站起身來,緊跟著白禮賢走到棚屋外。   外面早已經是一片喧囂,就在他們剛才所處的棚屋之側,是一片堆積成山的糧食,雪影知道,這其中便有她當日應承的一萬擔糧食,其他的,自然都歸功於眼前的這位公子哥。   看著眼前將外袍提到腰間,在一片混亂之中快速前行的白禮賢,雪影面色一黯,很多時候,不是她不想全身心地相信白禮賢,只是人並非是一個單獨的個體,他的家世,他的家族,以及他的抱負,都是他這個人的組成要素,這就讓雪影不得不考慮得更多。   「白公子,你拉來這麼多糧食,老太爺知道此事麼?」雪影一路緊跟著白禮賢,畢竟武學功力比白禮賢高出許多,絲毫沒有費力的跡象。   白禮賢聞言一愣,腳下不由得絆在了一條鋪在地上的破麻袋上,猛地打了一個踉蹌,又迅速站穩了身體,轉過身來看著雪影,一臉嚴肅地道,「老太爺並不會管我們這些不肖子孫到底做什麼,所以雪影姑娘不必顧慮什麼。」   雪影眼中閃現出一道莫名的光彩,看著已經轉過身去的白禮賢沒有說話。   二人一前一後,很快便來到了小葉所在的位置。   小葉眼見二人過來,連忙放下手中的米鬥,啞著聲音大聲道,「我們現在放糧太快了,估計照這麼下去,原定放五天,只能放三天了。」   雪影與白禮賢聞言互望一眼,白禮賢無奈一笑,朝著雪影聳了聳肩膀,示意雪影自己問小葉。   「到底什麼情況?」雪影現在也顧不得其他,焦急地俯下身子,附在小葉身前大聲問道。   小葉抬頭白了一眼白禮賢,低頭朝著雪影大聲道,「許多人領了一回又一回,我們想了很多辦法,都沒辦法完全杜絕,現在還在想新辦法,但是人都來了,一直嚷嚷著沒領到,一時沒辦法中止放糧。」   雪影聞言抬頭,朝著勉強攔起來的護欄外看去,一個個流民用枯瘦的手臂舉著各式各樣的容器,竭盡全力朝著前面擠,口中更是嚷嚷不絕,根本看不出來是已經餓了多日的人,如果石頭和王仙芝正在此處,估計他們都會想起一個類似的場景,那便是前日龍大老闆放粥的現場。   事情總是重複地在上演,只是事情的主角不一樣罷了。   雪影眉頭微皺,知曉小葉所說的還是輕的,雖然那日並沒有親臨現場,但她所掌握的情況並不比石頭等人在現場經歷的少,如若真的發生了譁變,恐怕當真是所有的努力都將付之東流。   一念及此,雪影也顧不得其他,縱身一躍,跳到放糧臺後的糧堆上,運轉功力,朝著流民大聲喊道,「各位父老,還請聽我一言。」   剛才還吵鬧得厲害的流民聽到有人說話,當即便靜了下來,紛紛轉頭看向糧堆上的雪影,但看到是一個根本不認識的老婦人,紛紛叫罵了一句,再次轉過頭去繼續吵鬧起來。   雪影無奈,伸手一揭臉上的面具,朝著一眾流民再次喊道,「各位父老,我是雪影,請聽我一言。」   不得不說,雪影兩個字在流民之中有著不一樣的分量。   當看到剛才還吵鬧不休的流民剎那間安靜下來,原本喧囂不堪的場景幾乎變得落針可聞。   白禮賢心中暗嘆,知道自己這一輩子也無法在流民心中樹立與雪影一樣的地位,畢竟這是她多少年付出所換來的,但正如老駝背一樣,誰也不知道雪影的這個地位,在流民心中還能保持多久,而這,也是他和石頭、王仙芝所擔憂的事情。   下一刻,剛才還安靜無比的場中突然想起一陣熱鬧的掌聲,「雪影姑娘,你回來啦!」此起彼伏的,都是歡迎雪影的聲音。   雪影心中略感欣慰,但立即收斂情緒,一臉焦急地比劃手勢讓流民安靜下來,著急地道,「各位父老,現在糧食有限,我們還在調撥糧食,為了大家都能挺過去,還請各位父老按需領取,切勿多領多佔。」   雪影話音一落,眼前密密麻麻的人群之中,許多人不由得面露愧色低下頭去,不敢再看雪影,一些人則是撇了撇嘴,有些不以為然。   雪影站在高處,清晰地將眾人的神色變化收在眼底,心中惶然,接著朝流民喊道,「今日放糧暫時結束,請各位父老明日再來。」   雪影話音剛落,便聽場中有人大聲問道,「雪影姑娘,明日來還有糧嗎?」   雪影心中一松,連忙回應道,「還請各位父老放心,明日正常放糧。」   得到了雪影的保證,許多流民大聲應和道,「得嘞,都聽雪影姑娘的。」說完三三兩兩便開始散去,而另一些人雖然心有不滿,但見雪影在此,也不好說什麼,抬頭看了看雪影,垂頭喪氣地朝外走去。   雪影看著飛快散去的人群,輕籲一口氣,心中暗自慶幸,但還未等她安下心來,便聽遠遠傳來一聲大喊,「父老鄉親們,官府放糧啦,快去領糧啊。」   雪影聞言一驚,抬頭一看,便見一眾流民哪裡還有剛才喪氣的模樣,仿若瘋一般向前跑去,一些流民轉頭看向雪影,似乎有些顧慮,但終歸是對於糧食的渴求戰勝了心中的疑慮,轉身垂著頭緊跟著人流而去。   至於人群之中想要勸解眾人不要前去領官府糧食的人,則很快被人流衝得七零八落。   看到眼前情形,雪影身子微微一顫,幾乎便要從糧堆上栽倒下來。   人不想由風,風更不想由人。 第一百九十四章殺人計(三更,萬更答謝)   白禮賢快步上前,勉強扶住了雪影搖搖晃晃的身體,正準備叫小葉過來幫忙,卻被雪影抬手攔住。   重新站穩身體,看著眼前已經空空蕩蕩的巷子,雪影輕嘆一聲,「你還想說什麼,那便說吧。」   白禮賢看著雪影面上掩蓋不住的悲涼之色,心中暗嘆一聲,面上卻依然不動聲色,只是淡漠地接著道,「雪影姑娘,百聞不如一見,剛才你也看到了,這幫人是一個什麼德行,不需要我再多費唇舌……」   白禮賢還要再說下去,卻被一臉愴然的雪影抬手強行打斷了,「你想讓我看的,我已經看了,我也看到了很多你沒看到的東西,你直接告訴我,你想做什麼。」   沒有理會雪影話中的咄咄逼人之意,白禮賢淡然一笑,「雪影姑娘說錯了,不應該是我要做什麼,而是我們要做什麼才對。」   雪影面上終於露出了不耐煩的神色,轉頭冷冷地看著白禮賢,寒聲道,「我絕對不會讓王仙芝和石頭去送死!」   白禮賢無奈地聳聳肩,「雪影姑娘還是不夠相信二位的實力,況且有朱師在,一定是馬到功成才對。」   雪影壓下心中的憂慮,不知道白禮賢鼓動二人前去刺殺帖木兒,到底有沒有順勢除掉王仙芝二人的意思,只是現在探究這些已經沒有意義,緩緩搖了搖頭,沒有接話的意思。   白禮賢也不解釋,轉身看著身後堆積如山的糧食,沉聲道,「現在我們在放糧,官府也在放糧,但姑娘你也知道,我們是絕對無法在這方面跟官府抗衡的,與其讓他們這麼搖擺不定,還不如乾脆利落,直接逼著他們做選擇。」   雪影沒有轉身,依然可以想見白禮賢此刻眼中露出的寒意,沉聲問道,「所以你想用軍隊的刀?」   白禮賢沒有再次糾結於雪影將一切歸結到自己身上的言語之別,只是沉聲道,「現在豪商和大戶都被吳法言拉攏敲打得八九不離十,軍隊有了帖木兒的關係也和他們穿一條褲子,如若軍隊真的來了,有之前木花的事情,他們絕對不會同意官府繼續以懷柔手段對待流民,流血,將成為必然,到那時候,流民有且只有一個選擇,那便是毫無保留地加入我們。」   白禮賢越說越激動,聲音也是越來越高亢,一旁的雪影卻是眉頭越皺越緊,甚至不由得有些驚懼,眼前平日裡溫文爾雅的二公子,打骨子裡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野心家。   不過想來也是,以白家現在的地位和情形,如果在這世道之中想要有所作為,只有一個足夠規模和殘酷的亂世,才能讓他們放手施為,並且從中拮取足夠的好處,比如掀翻吳家,坐上縣尹府的寶座,或者有更深遠的野心也不是沒有可能。   雪影自然也深知,這其中就是一個執刀人與殺人刀的關係,白禮賢既然敢亮明身份在此,自然有所倚仗,更重要的是想做白家的那個執刀人,從他的角度來看,自己與流民便是那把無往不利的刀。   而對於現在的雪影和流民而言,白禮賢,或者白家不也是一把刀麼?   白奉甲的憂慮並沒有錯,如若單憑雪影自己和一眾手無寸鐵的流民,是很難突破現在的局面的,但有了白家,以及它身後眾多隱秘的勢力支撐,顯然局面就會好得多,比如現在他們身後的糧食。   雪影更知道,白禮賢終歸只是一顆棋子,白家也絕對不會只有他一顆棋子,但這是人家的優勢,雪影不會有任何嫉恨的情緒。   現在的關鍵是怎麼才能做那隻執刀的手,而不是成為手中的刀,而這,也是雪影當初允諾王仙芝的,流民要麼站著生,要麼站著死。   「我不得不承認,二公子所言句句是實。」雪影面無表情,甚至於連語氣都沒有絲毫感情。   白禮賢自然不會將這句話當作一句讚揚,輕笑道,「無論雪影姑娘怎麼想,這都是我們最為認可的方案。」   雪影知道他此刻話中所說的「我們」是指誰,絕對不是指自己和流民,心中不由得有些懊惱,王仙芝與石頭終歸還是氣盛,只是自己沒有參與其中,不知道當時到底情形如何,但也不會直接便將王仙芝、石頭和白禮賢劃為一體。   冷笑一聲,雪影淡然道,「我們總喜歡為別人劃定各種各樣的方向,以為自己便是對的,但往往忽視了我們自身便是這個群體中的一員,又如何有能力為自己劃定一條絕對正確的路?」   白禮賢聞言微愣,一時之間沒有明白雪影所說到底何意,只是雪影已經閉口不再言語,縱身跳下糧堆,轉身便要朝著剛才的小屋走去。   卻見一群人驀然出現在小巷盡頭,看樣子正是剛才興高採烈去領糧食的那批人之一。   二人見此情形,不由得停下腳步。   等那群人走過來,其中赫然便有之前雪影在來路上看到的那個婦人。   那婦人此刻一臉呆滯,之前賣閨女從那府邸之中得的糧食也不知放到哪裡了,手中提著的還是之前那個裝糧食的布袋,倒是比她身上穿的衣服還像樣幾分。   「當時想著賣了那個不爭氣的餓死鬼,加上兩邊發的一點糧食,總能應付過這個冬天,誰曾想那狗日的李師爺,吃人不吐骨頭,我家那個不爭氣的明明可以賣十升糧食,被他活生生用五升給買走了。」婦人聲音尖厲,雪影二人遠遠便聽到她大聲斥責之前的李師爺。   其它同行的流民面上神色莫名,但都紛紛出聲幫腔,大概意思自然是讓婦人去找那李師爺把女兒買回來。   婦人一臉怒意,大聲應和著其它流民,但雪影卻是知道,如果真要讓她去找那李師爺,估計再給她兩個膽也不敢。   「敢問幾位父老,大家可是從官府放糧之地過來?」待一行人走近,白禮賢偷眼打量了一眼雪影,看出她有探究之意,自己便搶先一步,笑呵呵地朝一眾流民行了一禮問道。   白禮賢自從顯露身份之後,這幾日在城南忙裡忙外,許多流民自然都記住了這個穿著華貴,氣宇不凡的公子哥,也知道白禮賢是為自己等人奔忙,對他倒是頗為禮敬,七嘴八舌回了一句,抬頭又看到旁邊打扮得不倫不類的居然是雪影,又亂糟糟地與雪影打了聲招呼。   那婦人自然也認識雪影,只是見雪影除了一張臉之外,身上穿著打扮都有些熟悉的感覺,不由得多看了兩眼,但也沒有想起來這股熟悉之意是從何處而來,索性將心頭疑惑拋在一旁,朝著白禮賢尖聲道,「白公子料事如神,我們可不就是從官府那幫狗崽子那裡過來麼。」   白禮賢有些好笑地看著婦人臉上自然而然流露出來的鄙夷神色,沒有揭破這些可憐人面上的偽裝,依然和氣地問道,「不知諸位前去看過之後,官府是個什麼放糧法?」說話間抬眼四處打量了一番眼前一眾流民手中的空口袋,疑惑地道,「我看諸位糧袋空空,是沒有領糧?」   那婦人聽到這話不由得怒意更甚,乾脆直接朝著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又反應過來對面便是白禮賢這個翩然公子哥,不由得不好意思地朝著白禮賢笑了笑,見白禮賢依然滿臉笑意,並沒有介意的神色,心中贊了一聲不愧是大家子弟,不由得放下心來回答道,「白公子不提這幫狗崽子還好,一提就讓人生氣。」   婦人話音剛落,身旁一眾流民便紛紛附和。   白禮賢不解地哦了一聲,一臉好奇地接著問道,「大姐這話何意?官府又出什麼新花招坑害咱們老百姓不成?」   婦人這下注意了許多,想啐唾沫又連忙止住,訕笑著道,「今天官府的狗崽子們學乖啦,不讓直接領糧食,說縣尹府吳大人說了,要實行什麼救民三策,讓各家各戶以人為計,可以將自己質押給官府,或者某個大戶豪商,通過做工領取糧食,要麼就是加入什麼預備隊,官府也會發糧食。」   婦人雖然沒什麼學識,但一張嘴卻著實好使,記性也不錯,雪影和白禮賢都聽明白了,互相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擔憂,眼前的自然便是剛才白禮賢所提及的,吳法言等人拋出的第一招了,而且絕對是一個殺招。   當初吳法言提出流民三策,雖然得到了豪強的認可,也算是籠絡了城中豪強的心,但卻並未真正推行,一則有形勢的變化,另一方面也是條件並不是成熟。   現在則不一樣,西北道形勢糜爛,白城位置顯要,無論是自己早做準備,還是為兀魯爾哈大規模補充兵源都適當其衝,也由不得官府和豪強主動打起流民的主意。   更為重要的是,無論是雪影還是白禮賢都知曉吳法言和帖木兒將軍需採辦一事直接給了城中富商,一眾豪門富商中自然不乏知曉周邊形勢的聰明人,自然是卯足勁頭開始做準備工作,大量的人手是必然之需,就眼下而言,遍地幾乎快要餓死的流民顯然比平日裡的原住民價格更加便宜,而且更加易得。   更重要的是,等這些人真正進去之後,去了哪裡,最後是生是死,又有誰會在乎呢?   亂世,從來不會關注些許人的生死,他們都是歷史洪流滾滾向前的一粒微塵,根本掀不起大浪,即便他們都是另一個老菜頭。   但這些由不得雪影不關心,其中與雪影和白禮賢關係最大的,便是這道策略直指他們的一個根本弱點,便是流民的支持和數量。   雖然這一次吳法言選擇犧牲了吳清源一直更為重視的原住民利益,勢必會一定程度上得罪吳清源和原住民,但對於現在最為緊要的流民問題,則不得不說是一個絕佳的破題之舉。   只要借著軍方需要,消化掉大量的流民,或者分化掉大部分流民,雪影的實力自然便會越來越虛弱。   到那時,雪影是生是死,當真有那般重要嗎?   不過也是另一粒為不可見的微塵罷了,逃不過的就是覆滅的命運。   殺人不見血,也不過如此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翻雲   雪影和白禮賢都能一眼看穿吳法言的打算,但眼前的一眾流民自然不會關心,也不會想到這些,他們關注的,永遠只有自己的利益。   眼前的婦人依然在侃侃而談,大聲聲討著官府的不公,甚至還開始責罵那些已經將自己質押給富戶的流民,說話之間,還不時偷眼打量雪影和白禮賢的臉色。   白禮賢苦笑一聲,知道婦人是在討好自己二人,再這麼說下去也沒有意義,抬手打斷了婦人滔滔不絕的咒罵,和聲道,「謝謝大娘,只是人各有志,我們這些外人,倒是不好苛求什麼。」   婦人聞言一急,慌忙道,「白公子可不能這麼說,您這來了之後可是給我們幫了大忙,怎麼能是外人呢?」   白禮賢見她這勢頭又起,頓時頭皮發麻,慌忙阻止了婦人繼續嘮叨,無奈道,「謝謝大娘關照,以後若是有什麼其他消息,還請大娘多多給我們透露透露才是。」   勉強打發走一行人,見那婦人依然不時掉轉頭過來看向自己二人,白禮賢慌忙轉過頭去,而雪影則知道,婦人八九不離十是在看自己,甚至於在剛才的過程中便已經反應過來自己的不對勁,否則不會在言語之中那般急切地想要找補回來什麼。   都說流民很愚笨,但雪影知道,這絕對是一個天大的笑話,他們樸實背後隱藏的算計,或者說狡詐,往往能夠讓許多人嚇一跳,就比如剛才的那個婦人。   但雪影並沒有什麼想要追究的想法,從一開始接觸婦人,便是想要探聽些消息,這本就是作為一名探子的本能和素養,而她如願地得到了想要獲得信息,現在面對擺在自己面前的局勢,該輪到她結合自己掌握的信息做決斷了。   白禮賢勉強裝作一臉淡然的樣子,四處掃視著身後糧堆的情形,周圍還不時有肩膀之上扎著紅帶子的流民在清點數量,也是確保沒有小賊打這些糧食的主意。   只是他游離不定的眼神直接將他內心的不安暴露無遺,因為眼前的女人到底會作出什麼選擇,他也沒辦法保證,甚至於他也有些好奇,雪影面對游離不定的流民,還有步步緊逼的官府,是否還有更好的路子走。   卻聽雪影輕聲嘆了一口氣,轉身朝著白禮賢無奈地道,「不得不說,我之前低估了二公子的實力,而我也不得不承認,你已經成功地說服了我。」   白禮賢眼中閃過一絲欣喜,但又緊接著有些質疑,似乎這個結果來得有些過於簡單了,甚至雪影都沒有討價還價,就直接順著他擬定的路子在走,這種順利讓他有種不安的感覺。   雪影認真打量著白禮賢面色變化,如何看不出來白禮賢隱藏得很深,但依然被她敏銳捕捉的那絲懷疑,輕笑一聲接著道,「現在二公子已經將王仙芝與石頭派了出去,無論成功與否,肯定與帖木兒是無法和解的,當然,我們從本質上來說也沒辦法和解,所以與軍方的衝突已然成為必然,加上現在白家顯然已經布局完成,如果我沒有猜錯,大公子現在應該就在吳縣尹左右吧?」   雪影看著白禮賢面色急劇泛白,又很快恢復正常,心中無奈一嘆,哪怕道破了又能如何呢?有些東西改變不了就是改變不了。   「老爺子想要兩頭下注,我並不感到意外,只是很好奇縣尹大人居然會這麼痛快地接受白家人介入官場?難道是縣尹府的人手短缺,或者是縣尹大人單純地因為母族的關係而照顧白家麼?」   雪影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只是輕輕點了兩句,但白禮賢敏銳地捕捉到了雪影話中的用意,抬手輕輕鼓了鼓掌,讚許道,「雪影姑娘果然是名不虛傳,醉香樓大當家名號自然也不是浪得虛名。」壓下心中震驚,努力保持淡定的神色道,「雪影姑娘乃是風月場中的人,你也知道,嫖客是這個世界上最貪心,也是最忠誠的人。」   雪影笑了笑,點了點頭,算是認可了白禮賢這句話糙理不糙的比喻,「只是不知二公子是將白家比喻為嫖客,還是將自己比喻為了嫖客?」   白禮賢笑著向雪影行了一禮,淡笑著回應道,「雪影姑娘可以理解我就是那個最忠誠的嫖客。」   雪影沒有笑,鄭重地看著白禮賢,半晌沒有言語,抬眼看了一眼白禮賢沉聲道,「只是醉香樓的姑娘們都很不喜歡說謊的嫖客,哪怕這個謊言是所謂善意的謊言。」   白禮賢面色一僵,又朝著雪影鄭重行了一禮,沉聲道,「還請姑娘見諒,今日開始放糧,確實是我專門定的日子,官府今日會放糧,我也早有所知。」   雪影看著巷子中不斷回來的人群,悲涼地笑了笑,「許多事情原本不需要二公子費如此大的心力,雪影原本就知道。」   白禮賢心中一突,別人不懂,他如何不知道雪影揭破了自己今日設置的目的,不就是想讓雪影看透流民搖擺不定的心思,好堅定心念,理解他安排王仙芝與石頭刺殺帖木兒的舉動麼,只是現在來看,雪影卻是比自己想像的要聰明許多。   「既然姑娘知道,為何行事還如此的猶豫?」白禮賢眉頭微皺,有些不解地問道。   雪影不再看巷中三三兩兩浪蕩的流民,因為她知道,這些人相對於之前離開的,已然是少了許多,待價而沽,並不是婊子的專利,有些時候,覺得價合適了,那便是一筆面上看起來很划得來的生意,大家都會很樂意。   「流民有流民的好處,也有他們的劣根性。」雪影緩步走在前面,身後則是寸步不離的白禮賢,雪影沒有理會,仿若有些直言自語地道,「他們是這個世界上的一根草,順風倒是他們的本能,也是他們活下去的需要,如果他們不順風倒,我反倒會覺得奇怪。」   雪影伸手拍了拍身旁的糧堆,眼中露出些許悲哀,「只是如果強行讓他們挺直腰杆,面對原本就不是他們能夠抗衡的狂風,對於他們來說,豈不是太過殘忍了?」   轉過頭來看了看白禮賢,但雪影並沒有等待白禮賢的回答,緊接著道,「老駝背想讓大家做一根好草,可以牢牢地紮根在這個世界上,猶如草原上的野草一般可以生生不息地活下去。」抬頭看了看頭頂又開始飄飛的雪花,四周已經開始有流民奔忙起來,四處抱著不知何處收集來的茅草想要遮蓋一二,雪影笑著道,「而我想要的,是他們能夠長成一棵樹,能夠自己面對未來的狂風暴雨。」   白禮賢心中一動,打斷雪影的話道,「所以你之前是在除草,也是在播種?」   雪影扶起身旁一個因為奔跑太快而滑了一跤的流民,在對方連聲的感謝聲中,雪影沒有回答白禮賢的問題,淡然道,「現在種子已經播下去了,靠的是張大娘的嘴,更靠的是老菜頭的命,哪怕還沒辦法徹底改變他們本性之中的劣根性,但好歹,他們有挺直腰杆的意願和本能了。」   聽到雪影這麼說,白禮賢反倒有些憂慮起來,「但如果按照這個趨勢下去,官府收攏的流民越來越多,我們?」   雪影抬手打斷了白禮賢的話,澀聲道,「其實人永遠都不是問題,無論縣尹府能收攏多少人,我們未來都能獲得成倍人數的補充。」   白禮賢面上露出疑惑之色,但雪影沒有接著解釋,「而現在的問題是,我們拿什麼去和官府,和軍方的人爭?」卻見雪影霍然轉過身去,一臉苦澀地盯著白禮賢道,「以前,我們有人心,也有計謀,現在呢?我們糧食短缺,更重要的問題是,我們有那麼多的武器麼?」   白禮賢面上露出一絲愧色,對於流民糧食的短缺,他並不是特別在意,因為誰也無法體會到,當自家老爺子在自己面前向自己展示家族百年遺存之時,白禮賢內心的震驚,反倒是武器確實是一個大問題,尤其是當他送走王仙芝和石頭一行人時,其他流民手中所持的各式武器,都讓他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但他知道,這已然是流民現在所能拿出最好的武器。   一念及此,白禮賢面上露出一絲瘋狂之色,抬頭看向雪影,卻見雪影面上苦澀之中還夾雜著些許嘲諷之意,白禮賢臉色一紅,還沒開口,便聽雪影道,「縣尹府裡的探子傳來消息,兀魯爾哈的兩千精兵一來,最重要的任務便是守備武庫。」   雪影並沒有揭破白禮賢的打算,相當於徹底堵死了這條路。   只是雪影能夠知道這個訊息,他白禮賢自然也掌握,看著白禮賢面上的瘋狂之色並沒有絲毫減退,雪影心中一動,詫異道,「難道白家老爺子想要幫著我們奪下武庫?」   白禮賢聞言一驚,慌忙搖了搖頭,直接否決了雪影的猜想。   卻聽雪影很快又接著道,「原來朱師來的目的就在於此,二公子真是好算計。」 第一百九十六章追蹤(加更)   白禮賢一張俏臉微紅,既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   雪影看著白禮賢淡然笑了笑,這便已經是白禮賢給出的答案。   「白家果然是人才濟濟,不知還有多少人才,或者說準備支援我們多少人才?」雪影轉過頭去,狀若無意地問道。   白禮賢心中微驚,尷尬地笑了兩聲道,「這本身就是一場賭局,不是麼?」   雪影蜷首微點,顯然是認可了白禮賢的說法,好的賭客從來不會一把壓上身家,穩紮穩打,順勢加注才是勝勢所在,否則不是雛便是爛。   見雪影沒有反駁,白禮賢心中鬆了一口氣,停下腳步清咳一聲道,「姑娘不必憂心,有在下在,相信這場賭局,我們能夠穩操勝券。」   雪影依然在前走著,既沒有否定也沒有肯定,甚至於連腳步都沒有停歇一下,只留給白禮賢一個背影。   白禮賢無奈地聳了聳肩,拔腿跑步跟了上去,誰讓自己武功不行,連個輕功都不會呢。   至於自家大哥會武功的事情,白禮賢從來不認為武功高的人便能在這場賭局之中獲勝,這是他的自信,更是他的驕傲。   王仙芝已經不知道自己追了多遠,只感覺與帖木兒三人的距離越拉越遠,但好歹蒼玄二人本就有傷在身,還要帶著帖木兒這個累贅,極大拉低了前行的速度,否則早就已經將王仙芝甩得沒影了。   「王大哥,我們別追了吧,以咱們兩個人的實力,就算追上,又能怎麼樣呢?」阿七紅著一張臉,手裡提著順來的蒙古刀,緊趕慢趕,勉強跟上王仙芝的腳步。   王仙芝轉頭瞪了阿七一眼,「你當白禮賢真是個好東西麼?又是出主意,又是給情報,好心好意來幫我們殺帖木兒麼?」   阿七微微一愣,瞬間又落下了兩步,回過神來連忙跟了上去,「可是你和石頭哥不都同意來麼?」   王仙芝停下腳步,平復了一下呼吸,看著身旁抓緊一切時機喘息的阿七,無奈地道,「刺殺帖木兒確實是我們現在不得不走的一步棋,這一點即便是被白禮賢利用了我們也沒什麼好埋怨的,但如果沒能殺死帖木兒,那我們這次行動就算是徹底失敗了。」   阿七雙手扶著雙膝,勉強堅持用鼻子大口吸氣,聞言竦然一驚,抬頭有些疑惑地看向王仙芝,卻見王仙芝一臉謹慎地看著前行的方向,澀聲道,「有帖木兒的軍隊,和沒有帖木兒的軍隊,完全就不是一回事。」頓了頓,又無比堅定地道,「這是我的直覺。」   王仙芝沒有再作解釋,他和石頭早就已經達成共識,有帖木兒在,刺殺之仇一定會報,他特殊的身份和身邊聚集的奇人異士,都讓王仙芝二人感到心憂,但如若他真真切切地死了,哪怕皇帝老兒讓兀魯爾哈來報仇,以現在西北道的形勢,估計軍方雖然也有所行動,但估計走形式的可能性更多,如此既達到了脅迫流民的目的,也將己方真正的對手限定在了官府一方。   王仙芝心中微嘆,從帖木兒自坑洞之中出來的瞬間,他便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恐怕事情已經朝著他們最不希望看見的方向發展。   「走吧!」讓阿七驚喜的是,王仙芝沒有再趕他回去,直接招呼一聲,繼續向前趕路。   道路上的積雪已經很厚,更何況無人涉足的荒林中呢?   玄冥負著帖木兒艱難地向前邁步,即便自己兄弟二人功力不弱,輕功更是數一數二,只是身上背著一個人便完全是兩回事了。   玄冥面色蒼白地朝著身前的蒼鷹看了一眼,兄弟二人心意相通,卻見蒼鷹轉頭瞄了玄冥一眼,再看了一眼玄冥背上閉目養神的帖木兒,緩緩朝著玄冥搖了搖頭,轉頭一臉謹慎地向前開路。   「大哥,咱們還有多久才能到?」玄冥不敢抱怨,只能輕聲打聽道。   蒼鷹還沒來得及回應,卻聽玄冥背上的帖木兒先回道,「還有一夜路程,玄冥,這是你第四次問這個問題了。」   玄冥老臉一紅,反倒是蒼鷹悚然一驚,連忙道,「小王爺見諒,我二弟不懂事,驚擾了小王爺。」   帖木兒環在玄冥脖頸上的雙手輕飄飄地伸出兩根手指揮了揮,示意無礙,緊接著道,「二老辛苦,走之前小王已經叮囑真金,在兀魯爾哈營中備了黃金千兩,只待二位隨同小王抵達,這些黃金便是小王給二老的獎賞。」   蒼鷹目光複雜地看向依然在閉目養神的帖木兒,對於玄冥投來的希冀目光視而不見,簡單兩句話,梟雄本色一覽無遺。   「還請小王爺放心,護衛小王爺本就是我兄弟二人職責,更何況小王爺大恩大德,我兄弟二人始終銘記於心......」蒼鷹字斟句酌,還想解釋什麼,帖木兒依然是輕飄飄地揮了揮手,打斷了蒼鷹的解釋。   蒼鷹一愕,咬了咬牙,轉身繼續向前探路,只是看著身前一片寂靜的荒林,蒼鷹的心越來越亂,那是一種多年逃命積累的本能。   蒼鷹停下了腳步,身後埋頭趕路的玄冥差點一頭撞在了身前蒼鷹的背上,顯然是還沒有從帖木兒黃金千兩的誘惑中回過神來。   「大哥,怎麼啦?」玄冥一臉疑惑地問道。   「不對勁。」蒼鷹面色謹慎,一雙鷹眼不住地打量著四周。   玄冥跟著看了一眼,並沒有發現任何端倪,「大哥,是不是林中野物子多,大哥看花了。」   蒼鷹一臉嚴肅地回頭瞪了自家二弟一眼,心中喟嘆,只是自己也知道自家兄弟脾性,千兩黃金一砸,顯然自己姓什麼都不知道了,讓他還保持警醒,實在是太難為他了。   「二老,怎麼啦?」伏在玄冥身上的帖木兒終於直起身來,張開雙眼看向蒼鷹問道。   「回稟小王爺,感覺有些不對勁。」蒼鷹連忙向帖木兒行了一禮,沉聲解釋道。   「是跟著咱們的兩個人麼?」帖木兒的聲音依然沉穩,沒有絲毫的波動,反倒是給蒼鷹一種安心的感覺。   蒼鷹再次掃視了周遭一眼,緩緩搖了搖頭,「那二人我兄弟還沒有放在眼裡,就怕的是有人想趁火打劫。」   蒼鷹的聲音很冷,不待帖木兒吩咐什麼,扭頭朝著林中喊道,「是哪位朋友跟著我們,還請現身一見。」   但讓蒼鷹失望的是,空蕩蕩的林中並沒有絲毫回應,連喊兩聲都不見響動。   「大哥,是不是你眼花了,我看根本就沒人啊。」玄冥吐出一口濁氣,面色放鬆下來看向蒼鷹。   但無論是蒼鷹還是帖木兒,二人面上的凝重之色反而是越來越重。   「小王爺,我們能不能改變線路?」蒼鷹回過頭去,與帖木兒對視一眼沉聲問道。   帖木兒緩緩搖了搖頭,直接否決了蒼鷹的提議,「不行,這是最快一條趕往兀魯爾哈軍營的路,如若改道,至少會耽擱一天到兩天,我和真金已然約定了時間,如若遲遲不到,恐怕反而會滋生諸多事端。」   蒼鷹沒有心情理會帖木兒話裡話外的暗示,沉聲道,「現在這人遲遲不現身,恐怕就是等著我們三人上鹿見愁,真到那時,恐怕......」   沒有理會蒼鷹神色複雜的眼神,帖木兒思慮片刻,冷聲道,「小王相信二老的實力,既然這麼有耐心,如若不解決,終歸是個禍害。」   蒼鷹無奈地抱拳向著帖木兒行了一禮,轉身繼續向前走去。   三人走過,只留下兩行深淺不一的腳印。   「王大哥,剛才他們三個人在這裡停了一陣。」阿七認真看了看腳印的方位,朝著王仙芝沉聲解釋道。   王仙芝收回四處打量的視線,叫起阿七便準備出發。   「王大哥,我看這三人是累了,在這裡休息來著,咱們也休息休息吧。」阿七喘著氣略帶祈求地道。   王仙芝瞪了一眼阿七,無奈地反問道,「你見過背著人休息的?」   阿七悚然一驚,顯然自己沒有察覺到這個問題,看著王仙芝道,「王大哥,您的意思是?」   「恐怕三人是發現了什麼,所以停留在這裡商議來著。」王仙芝握了握手中異常冰冷的鏈刀,沉聲回應到。   阿七有些疑惑地打量了四周一眼,不解地問道,「這林中荒無人煙,連野物都不見什麼蹤影,我們一路趕來,也沒見什麼腳印蹤跡的,能有什麼情況?」   王仙芝一臉凝重地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前方三人都是人精,更重要的是,王仙芝相信,以蒼玄二老的經驗和功力,對於事物的判斷,更多的是依賴直覺,而這,也是他在川中十萬山林之中磨礪出來的保命絕學。   只是現在他並沒有感到那般強烈的危機感,心中有些疑惑,難道是有人一直跟隨帖木兒三人,而且是自己一方的人?   王仙芝想來想去,都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啐了一口唾沫,乾脆不想了,帶著阿七繼續向前追趕而去。   他的直覺告訴他,答案很快便會揭曉。   一念及此,王仙芝沒來由的感覺到一陣輕鬆,無論對方是誰,只要能幫著殺了帖木兒,對於他們而言便是天大的好事。   而就在前方,一座高聳的山崖橫亙在帖木兒三人面前。   鹿見愁到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鹿見愁   帖木兒抬頭看了看眼前陡峭異常的懸崖,伸手拍了拍玄冥的肩膀,示意他先將自己放下來。   「小王爺,我們確定不繞路嗎?」玄冥揉了揉略微有些發酸的肩膀,面帶苦澀地問道,倒不是帖木兒有多重,只是玄冥身上帶傷,加之一路背負帖木兒趕路,免不得有些倦怠。   蒼鷹沒有理會自己兄弟的問話,朝著帖木兒抱了抱拳,運轉輕功,開始察看其四周情形來。   帖木兒搖了搖頭,算是回答了玄冥的問題,踩著沒膝的積雪,艱難地將腳拔出來,靠近山腳抬頭向上看去。   據白城地理志記載,這裡應該有一條小道能夠通到山後去,只是這些年來軍方注意力西移,對於地圖等基礎數據的更新已經遠遠比不上當年,所以帖木兒一時也拿不準自己所看的地理志記載得是否準確,加上連日積雪,找到那條小道恐怕是難上加難。   玄冥無奈地坐倒在地,一雙眼睛不時瞟向帖木兒,只要他別死在自己面前,其他的他倒不是特別擔心,至於上山的路徑之類的,實在不行,以自己大哥的輕功,先行上山也不是什麼難事。   蒼鷹很快在四周巡查了一圈回到原地,面色難看地朝著帖木兒行了一禮道,「回稟小王爺,剛才老夫四周看了看,沒有看到小王爺所說的小徑。」   帖木兒收回打量的目光,淡然一笑道,「無所謂,如若有路自然是好事,二老可以省去許多麻煩,現在既然沒路,那邊只能辛苦二位用蠻力了。」   蒼鷹面帶憂色地看了一眼眼前的斷崖,沉聲應了一聲是,走到玄冥身旁伸手拉起玄冥,低聲問道,「二弟,還行嗎?」   玄冥瞥了一眼帖木兒,附在蒼鷹耳旁嘀咕了兩聲,蒼鷹面色微變,用眼神阻止了玄冥想要說下去的衝動。   「沒關係,玄老有什麼話便直接說吧。」帖木兒一句話差點唬得玄冥一個激靈,兄弟二人慌忙轉過身子,朝著帖木兒深深俯下身子。   「小王爺誤會了......」蒼鷹還想解釋什麼,帖木兒抬起手來直接打斷,淡然道,「現在是荒郊野外,前有峭壁,後有荒林,如若帖木兒就此葬身此地,絕對不會有人發現的。」   帖木兒轉過身來,面上帶著似笑非笑的神情,傲然地看著蒼玄二老。   蒼鷹慌忙拉了玄冥一把,兩個人的身子俯得更低了,蒼鷹的面上甚至已經開始微微見汗,玄冥的臉色更是難看,口中輕聲嘟囔道,「難道他不會武功是假的?」   蒼鷹面色更是大變,慌忙瞪了玄冥一眼,卻聽帖木兒接著道,「帖木兒就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無用之人,玄老無須擔憂。」   這下不單是蒼鷹,玄冥的後背霎時間便被冷汗打溼了,雙膝一軟,直接跪倒在雪地之中,臉色惶恐道,「小王爺恕罪,小王爺恕罪。」   帖木兒冷眼看著叩首不已的玄冥,再看了看一臉悽苦的蒼鷹,輕笑一聲,走到蒼鷹身旁,伸手將蒼鷹拉了起來,拍了拍蒼鷹枯瘦的雙手安慰道,「二老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蒼鷹勉強擠出一絲笑意,躬身抱拳朝著帖木兒道,「我兄弟二人謝過小王爺寬恕之恩。」   帖木兒轉過身去,依然是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峭壁前,伸手拂落一塊浮石上的積雪,淡然道,「行路難,行路難,難以上青天啊。」   而在他身後,蒼鷹一臉無奈地拉起依舊滿臉惶恐的玄冥,看著玄冥滿是驚悚的眼神不住瞟向帖木兒,知曉自己二弟現在是在帖木兒面前吃了大虧,但這歸根到底還是玄冥自找的,雖然也知玄冥只是嘴上抱怨抱怨,但以帖木兒的秉性,誰知道會給自己兄弟帶來什麼禍端。   一念及此,蒼鷹苦澀一笑,轉身緊跟著走到帖木兒身旁,沉聲問道,「小王爺,按照老夫剛才探查的情況來看,眼前自然便是最便捷的上山路徑,以我兄弟二人的功力,帶您上山雖然不是什麼艱難之事,但定然會有諸多麻煩......」   帖木兒轉過身來,朝著蒼鷹和聲道,「二老還請放心,那人等了我們這麼久,絕對不會在我們上山的路上下死手,恐怕現在他就在山頂之上等著我們呢。」   說話間,帖木兒抬頭竭力向上山頂望去,但出了光禿禿的崖壁,其他什麼也看不見。   蒼鷹凝重地看了帖木兒一眼,他從見到帖木兒的第一天,對於帖木兒的智慧便深信不疑,現在自然也是如此,只是對於前路,蒼鷹並沒有帖木兒那般的自信,畢竟自己兄弟二人身上帶傷,更重要的是,初入白城之前,自己兄弟以為憑二人實力,在白城這個小地方絕對是遊刃有餘,但接連來的打擊讓他對於白城已經有一種暗暗的畏懼感,對於山頂之上等著自己三人的人,蒼鷹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可能便是自家兄弟二人在城中曾經遇挫的人。   但這些話蒼鷹自然是不敢向帖木兒吐露的,否則自己兄弟二人真就沒有存在下去的必要了,畢竟脫離了官府的庇佑,蒼玄二老,光憑這個名號便可以在江湖上死上百十次。   「一切聽小王爺吩咐。」蒼鷹心中暗嘆一聲,無論前方是吉是兇,也只能憑自家兄弟二人這身肉去平蹚了,也期盼著這次也如往常一般,一切都能順順利利的。   但蒼鷹心中著實沒底,因為帖木兒的存在,畢竟不是當年兄弟二人聯手闖關的時候了。   而如若帖木兒出了半點閃失,之前帖木兒已然在話中暗示,恐怕自家兄弟當真就成了腹背受敵的孤家寡人,死無葬身之地便是最後的歸途。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便是如帖木兒所說的,一切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即便帖木兒與真金已經有所約定,但只要自己兄弟二人消失得足夠隱秘,相信苟且此生也不是什麼難事,只是......   蒼鷹慌忙打消了腦中不該出現的念頭,咬了咬牙叫上玄冥,再次將帖木兒負在背上,自己在前,玄冥在後,一點一點向著崖上挪去。   就在帖木兒三人走後不久,王仙芝與阿七二人也現身在崖邊,看著眼前明顯要深出許多的腳印,王仙芝嘴角扯了扯,心中暗嘆,終歸還是來晚了一步。   「王大哥,我們怎麼辦?」阿七看著王仙芝面上些許的沮喪神色,不由得有些手足無措。   王仙芝抬頭打量了眼前的峭壁一眼,目光之中已然見不到帖木兒三人的身形,咬了咬牙,沉聲道,「繼續追!」   阿七心中一慌,連忙道,「王大哥,咱們這可是在冒險,如若......」   王仙芝面色一沉,抬手打斷了阿七的勸說,他如何不知道殲敵半渡的道理,如若自己二人千辛萬苦爬到崖頂,而帖木兒三人在崖上以逸待勞,估計都不會費吹灰之力,便能將自己二人打落崖底,摔成一灘爛泥。   王仙芝沒有再解釋什麼,現在只要有一分希望,他便不會放棄,畢竟以自己的一條命,來換城南百姓減輕一些壓力,王仙芝覺得很值。   「阿七,你先回去吧,告訴石頭,讓他密切留意白禮賢,不可等閒視之。」王仙芝解下腰間的鏈刀,將其綁在身上,朝著阿七叮囑道。   阿七面色漲紅,朝著王仙芝祈求道,「王大哥,你可不能把我趕回去啊,石頭哥讓我跟著你,那我就只能跟著你。」   王仙芝正要說什麼,臉色驀然一變,拉著阿七閃到一旁,便見一塊碩大的石頭沿著剛才二人所站的地方滾落下來,二人還未回過神來,頭上又開始接二連三地滾下石頭來。   王仙芝目光閃爍,緊盯著不住滾落的石頭,面色難看。   「王大哥,你同意我留下啦?」被王仙芝拉到身後的阿七面色一喜,顧不上眼前還在掉落的石頭,喜聲道。   王仙芝轉頭看了阿七一眼,沉聲道,「現在上面情況不明,加上這麼多的浮石,顯然是帖木兒三人攀爬過程中掉落的,以你的身手,想要爬上去恐怕根本沒有可能,你先在這裡等我,如若半柱香之後,我還沒有動靜,你便回去找石頭。」   阿七面色凝重,知道王仙芝也是為了自己好,略帶無奈地點了點頭,示意自己已經銘記於心。   王仙芝轉過頭去,沒有再理會阿七,緊了緊腰間綁著鏈刀的布帶,縱身一躍,雙手攀在崖壁上,猶如一隻壁虎一般向上攀爬而去。   崖壁之下,阿七遠遠地躲開,看著王仙芝越來越小的背影,不由得焦急地計算著時間。   王仙芝一路向上爬去,上面還不斷地有浮石掉落下來,從石頭掉落的頻次來看,顯然不是上面三人故意的,只能說有帖木兒的存在,對於蒼鷹和玄冥二人來說確實是一個不小的累贅。   也確實如王仙芝所猜測的,鹿見愁的高度遠遠超出了蒼玄二人的估計,前半程還好,到了半坡之上,玄冥的體力已經開始快速下降,即便有蒼鷹在前面探路,也不由得手忙腳亂,幾次都差一點遇險,好歹是蒼鷹回援及時,方才能夠化險為夷,將玄冥與帖木兒扯了回來,但免不得踩落諸多浮石,倒不是存心想要給王仙芝製造麻煩。   等一行三人一路驚心動魄,勉強爬到崖頂之下,蒼鷹面色冷峻,阻止了玄冥想要直接爬上崖頂的打算,帶著玄冥躲到一塊稍微凸出的石頭之下,過了半晌依然不見有人出來,蒼鷹心中更是焦急,扭頭與玄冥背上還在無聲喘息的帖木兒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讀出了深深的憂慮。   帖木兒勉強平復呼吸,朝著蒼鷹堅定地點了點頭,蒼鷹心中暗嘆,朝著帖木兒也回應般地點了點頭,又凝重地看了玄冥一眼,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氣,縱身一躍,整個人朝著崖頂飛去。   當蒼鷹落到崖頂之上,就在他身前十步之外,一個白衣人拄刀而立。   看到蒼鷹出現,不由得喜道,「終於來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同心(加更答謝)   蒼鷹看著眼前面容和煦的年輕人,一顆心已經沉入谷底。   在來的路途之中,他也曾猜測了種種可能,其中白奉甲就是其中之一,而白奉甲也是其中他最不想遇到的對手之一。   這個仿若突然冒出來的年輕人實在是給了他們兄弟二人太多的震驚,甚至於此刻蒼鷹身上的傷,其中有一部分還是白奉甲的傑作。   但世事不由人,無論蒼鷹如何不希望碰到白奉甲,現在白奉甲就在他的身前。   蒼鷹冷著臉注視著白奉甲,沒有應聲,卻聽白奉甲笑著接著問道,「其他兩位呢?怎麼沒有一起上來。」   蒼鷹覺得眼前的年輕人那一張俏臉著實可惡,其他兩人為什麼沒上來,不就是防著你的暗算嗎?   現在倒好,成了典型的明知故問,對於蒼鷹而來,更是一種赤裸裸的諷刺。   「你要攔我?」過了半晌,蒼鷹終於從牙縫中擠出了一句話。   白奉甲笑著搖搖頭,否定了蒼鷹的問題,他現在心情很好,因為他很快便可以手刃侮辱雪影的人,由不得他心情不好,這種心情讓他並不糾結於蒼玄二老曾經對他的暗算。   「那你在這裡做什麼?」蒼鷹冷哼一聲,沉聲問道。   「自然是為了殺人。」白奉甲的回答很有意思,但指向卻非常明顯。   蒼鷹正要說話,卻見身後驀然出現一個身影,卻是玄冥在崖下等待不及,已經帶著帖木兒上到崖上來了。   「大哥,怎麼啦?」玄冥自然第一時間看到了對面的白奉甲,不待帖木兒示意,慌忙將他放了下來,走到蒼鷹身旁問道。   蒼鷹冷著臉搖了搖頭,接著朝著白奉甲問道,「你想要殺誰?」   白奉甲眉毛一挑,臉上的笑意驟然收斂,他發現,在真正看到帖木兒的那一刻,因為即將手刃仇敵帶來的欣喜,根本無法衝淡現在他心中更加濃烈的怒意。   他的眼前不由自主地想起雪影,自然也有雪影受辱的種種屈辱,而這一切,都來自於眼前的男人,不,準確來說還是一個少年。   帖木兒沉默著走到蒼鷹身旁,看著對面死死盯著自己的白奉甲道,「他自然是來殺我的。」   蒼鷹心中一顫,移身走到帖木兒身前半步,用自己瘦削的身子將帖木兒擋在了身後。   帖木兒伸出手來,撥開身前蒼鷹,重新面向白奉甲,淡然問道,「我能知道為什麼嗎?」   白奉甲握了握手中的刀,確定了一下雪寂並沒有受到寒冬的影響,因為這可能會影響他拔刀的速度,冷冽地瞥了一眼帖木兒,搖了搖寒聲道,「你不配知道。」   帖木兒眉頭微皺,當即便反應過來眼前男人想要殺人的原因。   帖木兒不由得笑了起來,仿佛再次回到了那個讓人迷醉的夜晚,雖然時間不長,但卻是他這一輩子永遠都不會忘懷的時間。   白奉甲看著帖木兒面上的笑意,眼前的男人還是一個半大的青年,但是他實在是該死,不單是因為他犯下的罪孽,更在於他現在居然還笑得出來。   他怎麼敢笑,他怎麼能笑?   白奉甲怒了,他已經感覺到了自己胸中的滔滔怒火正在熊熊燃燒,幾乎便要將他淹沒。   蒼玄二老從帖木兒走出去的時候便已經感覺到事情不妙,對視一眼,雙手緊緊地握在一起,隨時準備應對對面的年輕人暴起殺人。   蒼鷹沒有給玄冥猶豫的時間,直接帶著兄弟再次將帖木兒擋在了身後。   蒼鷹已經做好了死在這裡的準備,甚至於他心中隱隱感覺,死在這裡也算是一個不錯的選擇,至少不會再有那麼多的束縛、痛苦和無奈。   雪再次飄落起來,仿佛是預感到了即將發生的一切,急匆匆地來趕上這場葬禮。   帖木兒還在笑,似乎根本沒有覺察出來對面年輕人的危險之處,抑或是對於眼前蒼玄二老的實力有足夠的自信,又或者是他已經做好了坦然迎接自己死亡結局的準備。   白奉甲動了,左手拇指迅捷一彈,雪寂猶若一道寒光劃破了掉落在刀鞘之前的雪花。   一分為二的雪花緩緩飄落到崖頂之上,一條聲影已經踩在它們身上躍了出去。   蒼玄二老已經第一時間運轉起水火交感,曾經的失敗經歷帶給他們的,不單是恥辱,更是經驗。   一個好的江湖人,最擅長的便是從不斷的失敗之中汲取經驗,最後達到戰勝敵人的目的。   擋住了。   玄冥面上露出一絲譏笑,仿若是在笑話白奉甲的刀法。   對面的雪寂靜靜地停在二人頭頂一丈的地方,再也無法劈砍下去。   蒼鷹眼神一縮,卻比自己的兄弟更早感覺到危險的來臨。   猛一閃身,下一瞬間已經帶著玄冥退後了一步,將帖木兒徹底籠罩在自己兄弟二人身後。   雪寂以一個詭異的角度從斜側劈了過來。   當玄冥感覺到刀鋒的逼近之時,剛才自己兄弟二人抵擋下的刀影還完好地留在原地。   那是刀的殘影。   玄冥不由自主地張大了嘴巴,現在的他,無論用什麼表情都難以形容白奉甲帶給他的衝擊。   但死亡總是能夠讓人冷靜下來。   蒼鷹一聲輕吒,將玄冥從震驚之中喚了回來,當他扭頭看向自己兄長之時,才發現蒼鷹不知何時已經受了傷,手臂之上出現了一條大大的刀口,正在慢慢地向外滲著鮮血。   顯然是剛才兄弟二人雖然擋住了白奉甲的刀,但現在的白奉甲已經不是他們之前對陣過的白奉甲,短短幾日不見,眼前年輕人的實力又有進益。   「大哥!」玄冥面色一慌,低吼道。   蒼鷹扭頭瞪了玄冥一眼,顯然是在責怪自家兄弟對敵之中居然犯了如此大忌,又扭頭死死盯著對面持刀而立的白奉甲。   「你們打不過的。」白奉甲看著蒼鷹淡然道,又轉頭看了看重新現出身形的帖木兒一眼,澀聲道,「如果你們放棄,我可以放你們離開。」   玄冥眼神一動,不由自主地扭頭看了自家兄長一眼,但讓他失望的是,蒼鷹甚至連面上神色都沒有變化絲毫。   玄冥不由得大急,對於眼前的年輕人,他已經不由自主地升騰起一種畏懼的情緒,這是他曾經闖蕩江湖多年都未曾有過的感覺,難道這就是老了麼?   「你不用白費心機,他們是不會走的。」即便是已經現出身形,但依然將自己隱蔽得很好的帖木兒面上不帶一絲情緒,瞥了一眼蒼鷹淡然回答道。   白奉甲看著帖木兒嗤笑一聲,「看來你這個人最大的毛病就是過於自信。」   帖木兒再次確認了一下自己站立的位置,確保如若白奉甲突然發難,自己能夠第一時間躲到蒼玄二老身後去,他現在還不想死,哪怕他今日已經瀕臨死亡,但也正是這種感覺,讓他知道,自己不想死,更不能死。   至少,絕對不能死在對面這個男人手中,這是一種從心底泛出的敵意和反感。   「因為只有我活著,他們才能活下去。」帖木兒的聲音猶如他此刻的面容一般,不帶絲毫情緒,卻又異常冰冷。   蒼鷹的身體微微一顫,卻聽帖木兒接著道,「而且我的命值很多錢,所以我也給了他們足夠的好處。」   玄冥握住蒼鷹的右手微微用力,蒼鷹如何感知不到玄冥的暗示,微不可查地搖了搖頭,已經表明了他的態度,帖木兒說得很直白,卻也很現實。   白奉甲猶如聽到了世界上最大的笑話一般,驀然笑了起來,「那你想過嗎?即便有他們的存在,你依然會死在今日。」   帖木兒緩緩搖了搖頭,「難道你沒想過,今日死的將會是你?」   白奉甲打量了一眼對面的蒼玄二老,帖木兒躲在他們身後,自然看不到身前兩人此刻面上的糾結與鬥爭。   而這也是白奉甲的目的所在,畢竟殺死帖木兒才是他最終的目的,而且是要堂堂正正地殺死他,能減少一分阻力,又何嘗不是一件好事呢?   他已經不是一個單純的年輕人,而是一個江湖經驗豐富的刺客。   一個好的刺客,最擅長的就是保存自己的實力和體力,這也是白奉甲能夠從無數次死亡邊緣掙扎著活下來的緣由。   「廢話少說,動手吧!」面色冷峻的蒼鷹沒有再去理會身旁兄弟不住的暗示,玄冥不懂的事情,並不代表他不懂,朝著白奉甲低吼一聲,便要掙脫玄冥的手朝白奉甲撲去。   玄冥面色一變,低聲喚了一聲大哥,死死抓住蒼鷹的手縱身跟了上去。   帖木兒不會讓他不惜死,但蒼鷹卻足以讓他放棄自己的一切,自然包括生命,現在蒼鷹已經作出了自己的選擇,他也作出了自己的選擇。   看著面前已經準備拼命的兩人,白奉甲面色微冷,手中的雪寂更是越來越冷。   既然趕不走,那便還是用刀說話吧。   迎著蒼玄二老撲來的方向,雪寂凌空斬落,畫出一道完美的弧線,帶動著不知不覺之間開始下大的風雪,朝著蒼玄二老迎去。   仿若是砍到了什麼硬物一般,雪寂微微一頓,又緊接著抽身而起,挑起地面之上不知積澱了多少時日的積雪,自下而上朝著天際划去。   即便是以速度見長的蒼鷹,此刻也不由得心生絕望,白奉甲的刀太快了,快得連兄弟二人已經快要跟不上刀勢的速度。   哪怕是兄弟同心,畢竟不是身為一人。   玄冥面色大急,低吼一聲,整個人身形驟然一縮,原本略胖的身形突然變得瘦削起來。   只見玄冥背對著蒼鷹猛一轉身,剛才還是兩個人的蒼玄二老,瞬間變成了一個人。 第一百九十九章吹雪   白奉甲眼神一凝,顯然沒有預料到蒼玄二老居然還有這麼一招。   不過心裡想想,自己也是輕敵了,眼前的兩個老鬼都是老江湖,自然少不了一些保命絕技。   之前在醉香樓雖然也有交手,但畢竟自己屬於有心算無心,蒼玄二老臨時參戰,多少有些被動。   而現在,眼前的兩個老鬼顯然是動了絕招了。   看著眼前速度明顯更快了的身影,蒼鷹和玄冥背靠著背,兩張面孔隨著身形的騰挪,飛速地在白奉甲面前變幻。   握了握手中的雪寂,白奉甲壓住心中的震驚,深吸一口氣,運轉冥靈決,一股寒流快速侵襲了雪寂全身,比當日白奉甲在醉香樓運轉冥靈決之時更快,也更順利。   斜持雪寂,白奉甲冷冷地打量著蒼玄二老越來越近的身形,一片雪花緩緩飄落到劍身之上,幻化出漂亮的六角晶體。   仿若是被落雪喚醒了一般,已經變得晶瑩剔透的雪寂快速漾出兩圈冰紋,冰紋延展,雪寂揮刀而出。   腳下的積雪仿若被狂風吹散,驟然激起兩排雪浪,蒼鷹眼睛一眯,兄弟二人已經衝入了雪浪之中。   玄冥從未感覺如此的痛苦,穿過雪浪的過程,仿若一把把小刀子從自己身上刮過,等二人回過神來,身上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出現了道道細小的傷痕,原本華貴的衣服也變得支離破碎。   但二人並沒有停下來,二人合體,本就是兄弟二人在練功過程中自己領悟出來的招式,卻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為的便是解決因為功力運行不夠順暢的問題。   雖然現在合體之後功力運轉沒有阻礙,但並不能維持太長時間,所以唯一的選擇便是速戰速決。   一雙肉拳捲起一片積雪,猶如一條雪龍,向著白奉甲狂卷而去。   白奉甲神色一變,挽了個刀花,雪寂直劈而下,擊散了迎面而來的雪龍,哐當一聲砍在了蒼玄二老堅若鋼鐵的肉拳之上。   玄冥驀然冷哼一聲,手上傳來的劇痛幾乎讓他無法再保持合體的狀態。   在合體狀態之下,蒼鷹主攻,但他承受的傷害卻沒有絲毫減少,甚至於他還需要承受更多,畢竟此刻的他就如同一個無骨人一般,只是隨同蒼鷹行動。   蒼鷹自然能夠察覺出玄冥此刻的狀態,咬了咬牙,沒有選擇退回去,而是強行逆勢而上,以自己速度的優勢再次逼近白奉甲,只要能夠影響他揮刀的刀勢,他們便有取勝的希望。   拳的攻勢更快了幾分,蒼鷹的嘴角已經溢出了一絲鮮血,顯然已經是在極力運轉內力。   顧不上擦拭,蒼鷹趁著白奉甲退後的空檔,長拳直入,直擊白奉甲面門。   白奉甲臉色驀然一變,來不及回刀抵擋,直接提刀往上一挑,朝著蒼鷹腰腹而去,就是要逼蒼鷹回拳自保。   但讓白奉甲沒有想到的是,蒼鷹仿若沒有看到雪寂一般,繃著一張臉不管不顧地朝著白奉甲而來。   白奉甲已經清晰感覺到刀與肉相接觸的感覺,面上已經挨了重重一記,讓他幾欲昏厥過去,顯然全力運轉內力的蒼玄二老,功力絕非凡俗。   但蒼鷹也付出了足夠的代價,自己身前的衣袍已經破開,一條恐怖的刀口自其腰腹之間延伸到胸口,如若再深幾分,幾乎便是開膛的結局。   「大哥,你怎麼啦?」玄冥看不到背後的蒼鷹,但他也感覺到蒼鷹受傷了,下意識地便要掙脫下來察看。   蒼鷹咬了咬牙,蒼白著一張臉,扯了玄冥一把,示意玄冥不要肆意妄為。   白奉甲退後一步,緩了緩神,帶著幾分憐憫地看著已經渾身是血的蒼鷹,澀聲道,「你這又是何必?」   蒼鷹自然不會回答他的問題,風卷著飛雪刮來,讓他的臉色更加蒼白了幾分,強行從手臂之上撕下一片還算完整的綢條,也不顧玄冥的喝問,從腰間緊緊地綁了起來,既是勉強固定了腹間的傷口,同樣也是將自己兄弟二人更加牢固地綁在了一起。   白奉甲不由得看著遠處依然一臉漠然地看著自己與蒼玄二老的帖木兒,心中輕嘆一口氣,有些為蒼玄二老感到不值。   但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的路的權力。   蒼鷹已經作出了選擇,趁著白奉甲微微愣神的功夫,整個人再次欺身而上,猶如一道鬼魅逼近了白奉甲。   白奉甲卻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收斂情緒,無論眼前二人如何,他們現在都是自己的敵人。   誰要是阻攔自己殺帖木兒,便是自己的敵人。   對於敵人,白奉甲從來不會留手,這是他在風雨間中從無數教訓中得到的經驗。   風雪來得更急了。   白奉甲微微眯起雙眼,看著在風雪之中快速晃動的蒼玄二老,保持身心清明,下一刻,整個人已經進入了合意之境。   雪寂發出一陣舒適的清鳴,仿佛是在歡迎白奉甲一般。   白奉甲心中一動,也不再顧忌什麼禁忌,直接調動起身體之中積蓄已久的冥靈決內力,順著右臂猶如一條冰龍衝著雪寂奔湧而去。   仿若聽到冰龍發出一聲嘶吼,雪寂刀快速顫動起來,白奉甲驟然睜開雙眼,縱身一躍,整個人橫挪開來,凌空之中,朝著蒼玄二老劈出了一刀。   風停了,雪也停了。   但並不是風真的停了,也不是雪真的停了,只是雪寂太快了,仿若切開了眼前的雪幕一般,在它的對面,便是一臉驚恐的玄冥。   「大哥!」玄冥發出一聲悽厲的喊叫,白奉甲的這一刀,讓他有一種即將命喪黃泉的感覺,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冰冷。   蒼鷹還未等玄冥的喊聲發出來,整個人不顧腰間傷勢,以一個極其恐怖的姿勢強行扭轉腰腹,讓自己轉過來面向白奉甲。   在他的身下,隨著他身體的扭動,一串血珠在雪地之上灑出了一個詭異的圓弧。   砰!   白奉甲只感覺刀勢受阻,定神一看,卻是蒼鷹舉起雙手,強行捧住了不斷下壓的雪寂。   白奉甲心中冷笑,當日在醉香樓便曾經有此一著,這次又豈會再吃癟。   狂風重新開始呼嘯。   白奉甲身體驀然扭轉起來,帶動雪寂翻卷,震脫了蒼鷹的雙手,還順勢在其手掌之上留下了幾道淺淺的刀痕。   而在蒼鷹的身下,開始零零散散滴落的血珠,不知何時已經連成了一條血線,流入身下的積雪之中,融成了一個不斷擴大的血坑。   白奉甲並沒有因此停手,順勢而動,整個人凌空一躍,直接朝著帖木兒撲去。   帖木兒一直緊盯著場中的形勢,開始看到蒼鷹擊中白奉甲,心中驟然一喜,但很快便發現蒼鷹已然受傷,而且還落入了下風,雖然心思還在場中,但已經開始思慮起自己的退路來。   但讓他有些無奈的是,自己熟悉鹿見愁的地勢,白奉甲顯然也不差,已經早早地佔據在下崖唯一的道路上,直接阻斷了帖木兒所有的出路,除非蒼玄二老能殺死他,或者帖木兒直接從崖上跳下去。   現在看來,這兩種路子幾乎都沒有可能。   帖木兒開始退後。   但以他的武功,如何能夠快得過白奉甲的刀。   帖木兒勉強保持著臉色的冷峻,腳下卻驟然絆了一跤,整個人朝後倒去,帖木兒不由得低呼一聲。   但好歹他很快便觸及了雪面,在他身後不足五步,便是剛才他們上崖的地方。   如若他再退得快一些,此刻的他,估計已經落入懸崖了。   但帖木兒沒有時間慶幸,因為白奉甲的刀已經距離他不足兩步。   也就兩步而已。   白奉甲的右腳被一雙鮮血淋漓的枯手緊緊拽住,自然,也只有可能是蒼鷹。   白奉甲扭過頭去,面色一變,左腳迅猛一蹬,逼得蒼鷹慌忙撒手,或者說他已經不得不撒手。   看著眼前雙手開始不住顫抖的老人,白奉甲沒有趁勢轉身繼續去追殺帖木兒,而是面帶唏噓地看著身前白髮飄飛的老人。   誰能想到,眼前的老人便是當日初入白城之時意氣風發的江湖名宿。   「我再說一遍,你可以現在離開。」白奉甲聲音稍微緩和下來,斜提雪寂,沉聲道。   蒼鷹抬起雙手,強行抑制住因為內力失控帶來的顫抖,那是兄弟二人合體即將終結的信號,緩緩晃了晃一頭白髮,蒼鷹沒有解釋,只是堅定地站在了原地,用實際行動告訴了白奉甲自己的選擇。   哪怕現在是敵人,白奉甲依然對眼前的老人升騰起一絲敬意。   他心中清楚地知道,蒼鷹直到這個境地依然不顧玄冥的感受,不惜性命強行阻攔自己,絕對不是對帖木兒的忠心,江湖人依附於官府之下,本就談不上什麼忠心,利益永遠是橫亙在其間的一座大山。   至於帖木兒用什麼死死地控制著蒼鷹,白奉甲不關心,也不準備去探究,手腕輕抖,帶動著雪寂微顫。   既然選擇堅守到底,對他最大的尊敬,便是用刀終結他的堅持。   雪下得更大了,帖木兒艱難地睜著雙眼,看著眼前即將關係自己生命的一幕。   白奉甲抬起雪寂,深呼一口氣,吹落了刀面之上積起的雪花,一身晶瑩的雪寂,驀然橫劈而出。 第二百章童謠   蒼鷹強行抑制住雙手的顫抖,看著迎面劈來的雪寂,怒目圓睜,長吸一口氣,渾身破爛不堪的錦袍迎風鼓蕩。   他身後的玄冥滿臉沮喪,也不再言語,知曉自己兄長已經是抱著必死的信念,現在也無法再勸。   既然如此,那便死吧。   回想起兄弟二人一起闖過的風風雨雨、刀林箭陣,自家兄長絕大部分都是被自己所拖累,否則又豈會落入這般田地,而自身的一身所學,都是當年自家兄長外出打柴,撿到的一本破爛書冊。   而蒼鷹也絲毫沒有藏私的意思,硬生生將一本本該一個人修習的秘笈,拆開來由兩個人修習,所以說是蒼鷹造就了他一點沒錯。   再想想一次次遇險,每次自家兄長都是拼命保護自己,讓自己先走,這次看這情形,估計蒼鷹也不會例外。   一念及此,玄冥眼中閃出一道寒光,剛才還畏縮躲閃的目光瞬間變得堅毅起來,整個人氣勢渾然一變,哪裡還有剛才那般畏懼模樣。   白奉甲的刀越來越近,蒼鷹已然感受到刀氣凌冽,面上鬚髮飄飛,面上已然湧上了死志。   「去死吧!」蒼鷹驀然一聲大喝,內力翻騰,捲起一股雪浪,朝著白奉甲奔湧而去。   瀕死掙扎是一切動物的本能,而蒼鷹的臨死反撲絕對更加驚人。   白奉甲眼神一凝,早就有所防範,整個人騰身而起,避開朝自己捲來的雪浪,竭力保持刀勢不變,神色冷峻,身體騰挪向前逼近,雪寂已經觸及了蒼鷹的面門。   蒼鷹橫拳而起,直擊雪寂刀背,想要將刀勢拍開,卻不料剛剛觸及雪寂,手上便已然是冰寒一片,幾乎徹底將手凍僵。   蒼鷹面色一寒,迎刀而進,身形一矮,側頭勉強避開刀鋒,逼近白奉甲。   白奉甲冷笑一聲,刀勢順勢下壓,朝著蒼鷹脖頸劈去,看樣子是要直接斬下蒼鷹頭顱。   蒼鷹看著眼前越來越近的白奉甲,嘴角驀然掛上一絲冷笑,驟然抬起右手。   白奉甲心中凌然,看著眼前熟悉的招式,整個人凌空騰起,勉強躲過迎面射來的短箭,順勢躍到蒼鷹身後,卻不想正中玄冥下懷。   卻見玄冥面色悽苦,原來由於矮胖變得瘦高的身材驟然一矮,重新變得矮胖起來,而在他身後的蒼鷹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已經被玄冥內力一激,彈射出去。   蒼鷹面色一寒,回頭向後一看,便見玄冥張開雙手,死死地拽住白奉甲,而雪寂已然從他身上穿胸而過。   「走啊大哥!」玄冥張口吐出一口鮮血,扭頭看著蒼鷹悽聲喊道。   蒼鷹面色驟變,正要重新撲上來救自家兄弟,這一舉動早就被玄冥看在眼裡,目光一變,雙手抱著還未反應過來的白奉甲的右手,咧嘴一笑,拉著雪寂朝著自己的胸口再進一半。   看著從玄冥背後透過來的,鮮血淋漓的雪寂,蒼鷹霎時淚流滿面,大聲疾呼道,「二弟!」   玄冥死死抱住白奉甲,轉頭再次大喊道,「大哥,快走啊!」   蒼鷹滿臉悲戚,看著自家兄弟,驟然扭頭朝著帖木兒撲去,提起帖木兒縱身一起,繞開被玄冥死死纏住的白奉甲,快速朝著崖外遁去。   白奉甲眼神一凝,不由得大急,自己此行的最大目的就是要殺了帖木兒,如若被他逃脫,不知道何時才有機會再見這個賊子,若是被他逃回大軍之中,以帖木兒謹慎的性格,估計自己這輩子都沒有希望再替雪影報仇了。   一念及此,白奉甲扭頭看向身前滿臉是血的玄冥,目光一寒,再也沒有剛才的震驚和悲憫,抬腳朝著玄冥身上一踹,想要直接將玄冥踹落出去。   但讓白奉甲沒有想到的是,原本畏畏縮縮,一心想要逃生的玄冥此刻卻仿若是鐵了心一般,張嘴朝著白奉甲笑著,全身上下的力氣都匯聚到一雙手上,死死地抱著白奉甲,受了白奉甲全力一踹,居然沒有被踹落。   而白奉甲都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來自腳底的觸感,那是肋骨斷裂的聲音,就是那一腳,玄冥的右胸徹底塌陷了進去。   鮮血從玄冥口中源源不斷地吐出,即便他竭力張嘴想笑,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越來越遠的蒼鷹和帖木兒,想要說些什麼,卻根本無法說出聲來。   白奉甲扭頭看向幾乎看不見身影的蒼鷹二人,心中更急,面色一寒,舉起左手,朝著玄冥抱著自己右手的雙手砍去,只聽一聲骨肉撕裂的聲音,玄冥仰頭噴出一口鮮血,整個人悽厲地叫了一聲,自己的整個右臂已經齊肩而斷,竟是被白奉甲硬生生斬落。   白奉甲別開臉去,不忍再看,舉起手再次朝著玄冥的左臂斬去。   但還未斬落,白奉甲餘光之中,便見又一個人從崖邊躍出。   白奉甲心中驟然一沉,以為是帖木兒的援兵,定睛一看卻是王仙芝。   王仙芝剛剛躍出懸崖,便聽悽厲的大喊,原本就擔心被蒼玄二老埋伏的他不由得肝膽欲裂,慌忙拔出鏈刀,正要對敵,定神一看,便看到了遠處的白奉甲,而蒼鷹等人已然不見了蹤影。   王仙芝心中大定,剛才自己攀爬之中,開始頗不平靜,上方不住有碎石掉落,心中忐忑是蒼玄二老知曉自己跟隨,所以故意踹落碎石,等到過了中線,雖然沒了碎石,但王仙芝反倒是心中憂慮更甚,也不知二人是不是在崖頂打埋伏。   等到了崖頂,王仙芝候了一陣,風雪呼嘯之間,勉強聽到一兩聲隨風颳來的打鬥聲,猶豫半晌,終於決定上崖一探,卻不想便遇到了白奉甲。   王仙芝收起鏈刀,快步朝著白奉甲躍去,等到到了白奉甲身邊,方才看到白奉甲身前癱成一團的玄冥。   此刻的玄冥,整個人幾乎只有出的氣,沒了進的氣,眼見是不活了,周圍更是血流成河,將四周的積雪染紅了一大片。   即便如此,剩下的一隻左手依然死死地抓著白奉甲的右手。   王仙芝悚然一驚,正要問什麼,便被白奉甲直接打斷了。   「帖木兒和蒼鷹跑了,快幫我弄開他,不然就來不及了。」白奉甲面色大急,幾乎是朝著王仙芝喊道。   王仙芝回過神來,也知道此刻不是計較的時候,原本自己還擔心一個人對付蒼玄二人不敵,現在既然白奉甲來了,那麼自然不是問題了。   只見寒光一閃,鏈刀出鞘,玄冥的一隻左手齊腕而斷,整個人再也沒了支撐,直接滑落到積雪之中。   王仙芝再次出刀,將玄冥依然抓在白奉甲右手之上的右臂齊腕斬斷,正要提白奉甲清理一下手臂之上的兩支斷手,還未來得及出刀,眼前已然不見了白奉甲的蹤影,扭頭再看,卻見白奉甲帶著兩支斷手,提刀已經向前追去了。   王仙芝心中一沉,不知道蒼玄二人已經走了多久,但見白奉甲這般急迫,也不由得心憂,正要拔腿跟去,卻見一旁的玄冥驀然笑了一聲。   王仙芝面色一寒,停下腳步朝著玄冥看去,卻見其面如白紙,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頭頂呼嘯而過的風雪,輕聲哼起了仿若是什麼歌謠。   王仙芝本欲再補一刀,別讓其死裡逃生才是,畢竟這人雖然在白城時日尚短,但在帖木兒手下,想必也是作惡多端,而他王仙芝最看不起的人,便是投效官府,出賣自己性命的人。   只是看著玄冥身旁不住流出的鮮血,再看其滿臉的悽苦,王仙芝心中一嘆,最終放棄了補刀的打算,扭過頭去,縱身朝著白奉甲追去。   風雪呼嘯之間,一首童謠斷斷續續地從玄冥淌血不止的口中吟出,剛一出口便被風雪無情吹散。   凝神細聽,還能聽出隻言片語,仿佛是,哥哥弟弟頭靠頭,一生一世不回頭......   曾經縱橫江湖的蒼玄二老中的玄冥,就此消逝在這漫天風雪之中。   白奉甲的速度很快,但即便如此,他也感覺遠遠不夠。   風雪越發大了起來,硬生生朝著人的眼睛裡鑽,不一陣白奉甲便感覺一雙眼睛沙癢不堪。   但白奉甲沒有停步的意思,留給他時間不多了,機會只有一次,可以說是稍縱即逝。   在他的右臂之上,兩隻斷手在風雪之中已經開始凝結霜痕,如若這一幕被旁人看到,估計早就被嚇破膽了。   王仙芝大口喘著粗氣,勉強跟住白奉甲的步伐,卻怎麼也追不上,但知道白奉甲與自己的目的一樣,王仙芝也只能玩命了。   兩人一前一後向前趕去,越往前追心裡越發緊張,不由得懷疑蒼鷹是否已經帶著帖木兒跑遠了。   但想想蒼鷹同樣是受傷了,更帶著帖木兒這個累贅,絕對不可能比白奉甲走得更快才是。   前方的白奉甲驟然停下腳步,還未等王仙芝反應過來,白奉甲已經轉過身來,提氣縱身便越過了王仙芝。   王仙芝扭頭正要叫住白奉甲,心中驀然一動,知道白奉甲肯定發現了什麼端倪,慌忙平復一下體內狂躁不堪的內力,提氣邁著沉重的步伐,轉身朝著白奉甲跟去。 第二百零一章墜崖   白奉甲驟然停下腳步,凝神細聽,提刀再邁兩步,便見一個身影從一塊大石後驀然躍出。   風雪之中,即便看不真切,白奉甲依然敏銳地判斷出正是蒼鷹與帖木兒二人。   白奉甲心中冷笑,也不知是蒼鷹經驗豐富還是帖木兒心思深沉,知曉白奉甲追殺心切,趁著風雪大驟,居然半途之中找到了這麼個地方隱藏起來,差點便迷惑了白奉甲,逃脫了追殺。   好歹也是白奉甲見機得早,很快便察覺出了不對,調過頭來再找,果然發現了端倪。   既然已經找到了,白奉甲反倒是不急了。   玄冥已死,蒼鷹受傷也不輕,以他帶著帖木兒的速度,絕對是無法再逃脫過去。   提刀快步向前跟去,一前一後四人飛速再往回而去。   前面的帖木兒此刻已經是面無血色,即便他心思深沉,心中奇謀迭出,但現在蒼鷹已然是脫力在即,此刻更是面如金紙,如此逃跑下去,自然是沒有倖存之理。   帖木兒不是沒有想過讓蒼鷹自己一個人逃,好吸引白奉甲與王仙芝的注意力,自己方便一個人走脫,但身處這茫茫大山之中,叢林虎豹更是不少,自己雖然在大都之中沒少與那些紈絝子弟呼嘯山林,每次都能收穫頗豐,其中也不乏虎豹大獸,但他卻是深知,當日自己與此番情形截然不同,如若自己真的沒有蒼鷹保護,恐怕自己在這茫茫山林之中哪處死去都不知道。   權衡利弊,帖木兒方才讓蒼鷹趁著風雪藏在中途,想就此迷惑住白奉甲,但沒想到白奉甲也不是單純的一介武夫,心思也甚是機巧。   兩人奔到剛才玄冥身死之地,蒼鷹看著眼前已經凍僵在地的玄冥,腹中真氣一洩,哪裡還能堅持得住,腳下一個踉蹌,直接撲倒在地,而他身上的帖木兒也直接摔落雪中,翻滾了兩圈,幾乎到了崖邊方才停了下來。   蒼鷹見到玄冥屍體,雖然早有預料,但也由不得心中大亂,幾乎忘了帖木兒的存在,等自己撲倒在地,方才覺察過來,但抬頭尋覓,見帖木兒就趴在距離自己不遠的地方,而沒有墜落崖底,方才放下心來。   看著死相悽慘的兄弟,蒼鷹沒來由悲從心來,再不顧忌帖木兒的存在,撲到玄冥身上大哭起來。   帖木兒動了動被摔得生疼的胳膊,勉強支起身子,冷眼看著慟哭不已的蒼鷹,抬頭再看緩緩向著自己二人逼近的白奉甲與王仙芝,厲聲喝道,「哭什麼哭,他已經死了,現在關鍵是咱們怎麼脫身!」   蒼鷹眼圈深紅,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帖木兒,不知何時已經沒了以往的恭敬,悽聲道,「帖木兒大人,為了你,我二弟已經死了,我又何必再受你所制?」   帖木兒心中一緊,看著滿臉冷酷的蒼鷹,知曉現在一個不甚,蒼鷹真有可能捨棄自己孤身脫逃,畢竟自己當初制約他的,便是靠的玄冥,現在玄冥已經身死,自己再也沒有制約他的力量。   想到此處,帖木兒面色頓時和緩起來,溫聲安慰道,「逝者已逝,生者自強,想必玄老也不希望你我二人就此殞命此處。」   蒼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二弟,面色更是悽苦,也知道帖木兒所說是事實,伸手摸了摸玄冥已經被凍住的鮮血覆蓋的面龐,悽聲道,「老二啊老二,你又是何苦,只是為了一個女人,被人家活活捏在手中三年,現在更是客死異鄉,母親大人泉下有知,你讓我如何交代才是啊。」   帖木兒面色一變,蒼鷹此刻提及這事,雖然當初自己是用了些不光彩的手段,更是藉此來要挾住了疼愛自己兄弟的蒼鷹,但現在蒼鷹舊事從提,反倒是讓他心中更沒有底。   帖木兒腦中急轉,正要思慮對策,卻見蒼鷹長身而起,朝著帖木兒抱拳行了一禮,冷聲道,「小王爺,無論如何,還得感激你這些年庇護我兄弟二人,前事不提,稍後我會幫你阻住他們二人,至於你何去何從,便看你的造化了。」   帖木兒看著轉身向著白奉甲迎去的蒼鷹,心中大急,厲聲道,「你才是害死你二弟的真兇,他傻不知道,你又豈能瞞得過我?」   蒼鷹聞言身體驟然一顫,頓了頓卻沒有停下腳步,依然邁步朝著白奉甲迎去。   身後的帖木兒更是氣得渾身發抖,顫聲道,「你這樣對得起玄冥嗎?」   見蒼鷹依然沒有反應,帖木兒面色一變,知曉已經無法挽回,連忙閉目深吸一口氣,平復了心情也不再去管蒼鷹,抬頭四處打量起來,既然蒼鷹說會幫助阻攔一二,現在最緊要的便是思慮自己的退路。   帖木兒記憶力超群,幾乎有過目不忘之能,白城周邊的地理志更是銘記於胸,這鹿見愁乃是逐鹿山餘脈,橫亙在白城西行之路上,四面三處都是懸崖,只有一條路此刻還被白奉甲所阻,除非他帖木兒翼生雙翅,否則又如何能夠逃出生天。   一念及此,帖木兒不由得遍體生寒,身上的狐裘能抵擋四周侵襲的風雪,卻抵擋不住內心升騰的寒意。   帖木兒思慮後路之時,蒼鷹已然走到了白奉甲的對面。   蒼鷹自然第一眼便看到了白奉甲手臂之上的兩支斷手。   風雪之中,兩支斷手已經被凍得不成樣子,但即便如此,依然牢牢地抓住白奉甲的手臂不撒手。   蒼鷹面色一苦,直欲墜下淚來。   「能請你把我二弟的手取下來嗎?」   白奉甲還以為蒼鷹會直接上來就動手,雪寂已然準備隨時出鞘,但蒼鷹的第一句話卻讓他愣住了。   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臂之上的兩支斷手,白奉甲心中同樣也是一震,無論是否處在敵對方,也不說蒼玄二老為人如何,玄冥的死都足以讓人心生敬意,白奉甲也不例外。   扭頭看了一眼在自己旁邊緩緩喘息的王仙芝。   王仙芝抬起頭來,便見白奉甲朝自己抬手示意,心中無奈,只得走到白奉甲身旁,正欲拔刀,卻被白奉甲直接用眼神攔住了。   王仙芝心中嘆息,搖了搖頭,伸手去掰兩支斷手。   但讓王仙芝驚訝的是,他初一用力,手中斷手居然紋絲不動,幾根手指依然牢牢地攥在一起。   王仙芝面色一變,抬頭看向白奉甲,卻見其閉目嘆息,心中也不由得感嘆,手中用力,直接將斷手的五根手指生生掰斷,方才將斷手取了下來。   如此這般,王仙芝頗費了一番功夫,方才將兩支斷手全部都取了下來。   而好歹是玄冥死的時間不長,兩支斷手雖然受凍厲害,但尚未完全凍透,否則估計經過王仙芝一掰,幾根手指就該寸寸碎裂了。   王仙芝一臉肅穆,捧著兩支斷手走到蒼鷹身前五步,警惕地看了一眼滿臉悲色,仰首閉目的蒼鷹,緩緩蹲下身來,將兩隻斷手放置在地上,又緩緩退了回去。   等王仙芝退回原位,蒼鷹睜開眼睛,眼角滑落兩滴眼淚,朝著白奉甲與王仙芝行了一禮,走上前來將玄冥兩隻斷手拾了回去,勉強將玄冥一具屍體拼湊完全,又撕下自己身上已經破敗的衣袍,將斷開的地方綁在了一起,算是保了玄冥一具全屍。   蒼鷹再次站起身來,白奉甲與王仙芝同時心中一凌,兩隻手齊齊握住腰間兵刃,堤防蒼鷹暴起動手。   卻不想蒼鷹只是轉過身去,又朝著一臉漠然的帖木兒認真行了一禮。   就在白奉甲與王仙芝都鬆了一口氣之時,卻見蒼鷹身影一閃,兩人豁然一驚,拔刀正欲迎敵,卻不見人撲來,定神一看,方見一個身影飛快奔到崖邊,縱身一躍,已經跳出崖頂。   低頭再看,剛才還躺在哪裡的玄冥屍體,也已經消失不見。   二人不由得扭頭互相看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震驚之色。   蒼鷹居然選擇了跳崖?   二人收斂面色驚異,平復心情,同時抬頭看向了對面的帖木兒。   看到蒼鷹毅然決然地選擇跳崖,帖木兒幾乎便要忍不住破口大罵,蒼鷹說幫助自己阻攔白王二人,沒想到居然是以這種方式,強行壓住心中怒意,知道現在無論自己再怎麼罵,也改變不了蒼鷹已經跳崖的現實。   心中不由得暗嘆,原本以為蒼鷹是不想再受自己制約,所以方才故意設計,讓玄冥毅然決然站了出去,死在了白奉甲刀下,卻不想蒼鷹是早就已經心存死志,只是自己不忍心殺了自己二弟,所以才拖上自己二弟,讓其先死在了白奉甲刀下,否則以以往兄弟二人的過往,身陷死地,蒼鷹哪有不讓玄冥先走的道理?   估計照此情形,如若蒼鷹能夠帶著自己逃出生天,他也會回到這裡,選擇與自己二弟一併死在此處。   帖木兒甩了甩頭,拋開腦中的紛繁雜念。   看著緩緩逼近的白奉甲二人,帖木兒面帶苦笑,知曉自己今日定然是逃脫不了了。   扭頭看向大都方向,帖木兒緩緩閉目,心中默禱,「阿娘,你的恩仇,兒子只能來世再報了。」   重新睜開眼睛,帖木兒轉頭瞥了一眼滿臉恨色的白奉甲和一臉激動的王仙芝,面上驀然閃現一絲笑意,轉身朝著另一側縱身一躍。   白奉甲看到帖木兒扭頭看向自己的神色,心叫一聲不好,縱身一撲,想要伸手去抓,卻只抓住了一件飄飛起來的狐裘,趴在崖邊一看,哪裡還有帖木兒的影子。 第二百零二章小沐   小沐已經不知道在這茫茫叢林之中度過了多少時日。   從逐鹿山上逃脫之後,小沐便陷入了無窮無盡的悔恨與自責之中。   尤其是初始的幾日,每次從迷迷糊糊之中醒過來,都仿佛白奉甲站在他身後,一把冰寒無比的長刀就架在他的脖頸之間,逼問著他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白奉甲的存在幾乎已經成為了他的夢魘,尤其是他想到白奉甲回到白城之後,會跟雪影、小葉、石頭,還有他曾經的一個個朋友說起他在那洞穴之中的齷齪舉止,他便感覺無地自容。   他曾經想起過自殺,但每次到了關鍵時刻又都會選擇放棄,因為他不敢,更不想。   他還年輕,他還有許許多多的夢想沒有實現。   他還要堂堂正正地走到小葉的面前,用事實告訴她,當然,還包括雪影、石頭等等一干人等,他小沐是一個英雄,是一個依靠自己的力量成長起來的英雄。   但現在,曾經讓他為之著迷的所有事情都變得虛無縹緲起來。   他甚至不敢回到那座讓他迷醉的城市。   當然,還有一個問題是,他不知道回去之後,龍大老闆會如何處置他。   他也不知道司馬香是否完成了龍大老闆交給他的使命回到白城,還是依然在他們約定的地點等著他。   現在的小沐,估計放在白城任何一個熟悉他的人面前,都不會再有人認出來他。   原本還算一表人才的他,曾經英俊的面容上長滿了密密麻麻的鬍子,曾經修長身形已經瘦脫了相貌,曾經飽滿的肌肉也變得乾癟無比。   他從來沒有想過一個人的鬍子能夠長得這麼快,在開始幾天他還會用匕首簡單修理修理,到了後面乾脆就放棄了,畢竟在這裡只有他自己一個人,再好的容貌又有什麼意義呢?   現在的他就在一處洞穴之中棲身,那還是他拼命趕走了一頭野熊之後獲得的短暫棲息場所。   他原本華貴的衣物現在也變得破破爛爛,其中有被那頭野熊撓破的,也有被林中的荊棘劃破的,一個人要在叢林之中活下去,總要付出很多的東西。   至於自己的那個便宜師傅,小沐早就已經失去了他的蹤跡,也不知道他是回到了白城,還是乾脆躲回了西域,甚至於他現在已經恨他入骨,每次運轉曾經引以為豪的內力,那刺骨的疼痛都會告訴他,天上掉落的餡餅並不好吃。   小沐甩了甩頭,將這些無關的情緒甩出腦海,現在他餓了,他急需要食物,這才是最為急迫的事情。   原本獵殺了一頭小鹿,放置在洞穴之中,以為可以夠自己吃上一段時間,但沒想到自己的胃口那麼大,短短兩天便已經消耗殆盡。   用盡全身力氣推開擋在洞門口的大石,小沐艱難地從石縫之中擠過身形,心中暗罵自己當初怎麼找了這麼大一塊石頭擋門,不過想想也比較慶幸,無論是那頭野熊,還是白奉甲,這塊石頭的存在,都讓他感覺到了些許的安心。   否則他真不知道自己醒過來後,會不會身後站著的就是野熊,或者白奉甲。   甚至於開始兩天,小沐都是趴在石頭上睡覺,確保只要有些許響動,自己便可以當即清醒過來。   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   心中暗罵一聲賊老天,裹了裹身上破爛的狐裘,小沐走了出去。   他已經習慣罵賊老天了,不單是因為連日的風雪讓他覓食更加的困難,更在於他怨恨這個老天從來不會滿足人的願望。   像他這樣的年輕人,想要過得好一點,難道有錯麼?   為什麼就偏偏安排了一個白奉甲,好死不死地從天而降,破壞了自己的好事,更讓自己失去了自己曾經的一切。   溫暖的大床,美味的珍饈,甘甜的美酒,以及享用不盡的美姬......   人只有失去才會覺得珍惜。   或許是當初這些東西都來得太過容易了,所以他從來不覺得有多麼的珍貴,即便他曾經也一無所有。   捧起洞門口的積雪,勉強搓了搓臉,讓自己更加清醒幾分。   含了一口積雪,用嘴中的餘溫融化,方才慢慢吞進肚子,這是他最近總結出來的經驗,是用他前些日子拉了好幾天肚子換來的寶貴經驗。   抬頭看了看陰沉的天空,伸手感受了一下風雪的大小,暗嘆一聲,「賊老天你可得多多保佑,讓老子今天多打幾頭鹿,否則老子要是餓死了可不會放過你。」   寒風凌冽之中,小沐每走一步路都感覺是在遭罪,但好歹是今天運氣不錯,賊老天也算是偶爾大發了一下慈悲,真的讓他打到了兩頭鹿。   可能是鹿吧,他反正也沒見過,之前也都是在自己府上享用的,經過大廚精心烹調之後的熟肉,也沒有見過真傢伙。   只要能吃,管他那麼多呢。   小沐的心情不錯,用一根枯藤將自己破爛的衣服牢牢地捆在身上,避免被風雪灌進去,腰間插著自己保命的匕首,那還是白蓁蓁留給自己的,一隻肩膀扛著一頭鹿,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積雪往回趕去。   他必須要在天黑之前回到洞中,否則鬼知道會在林中遇到什麼東西。   等等。   小沐敏銳地發現了不對。   腳下踩到的東西絕對不對。   渾身打了個機靈,也不敢收回腳,輕輕地將肩上的鹿放置在一邊,拔出腰間的匕首蹲了下去。   「誰?」小沐猶如野獸一般躬起身子,確保自己能以最快的速度發力,不用說,這也是他在這叢林之中學到的一個絕招,幫助他應付了許許多多的危機。   林中只有呼嘯的聲音,眼前的積雪依然一動未動。   小沐謹慎地收回了腳,腳下的感覺很清晰,那是踩中布帛的感覺,就說明雪下可能藏著人,當然,也可能是死人。   只是這茫茫叢林之中,又哪裡來的死人呢?   小沐不敢放鬆警惕,就像那明明自己查探得好好的石洞,白奉甲卻偏偏像從石頭縫中蹦出來的一般麼?   再喊了一聲,依然沒有動靜。   小沐警惕地四周張望了一眼,確保沒有其他人,或者動物盯著自己,緩緩用刀將身前的積雪刨開,露出了一條胳膊。   準確來說,是一條已經凍僵的胳膊,上面還穿著華麗的錦袍。   小沐相信自己絕對沒有看錯,那錦袍的材質跟自己身上的內袍一模一樣,是他最喜歡的布料,估計單是一件衣服,就足夠尋常人家好吃好喝一年有餘。   這樣的人怎麼會出現在這荒無人煙的密林之中,而且還就這麼躺在這裡?   小沐第一時間向後跳了一步,那是遇到危險時的人體反射。   但那條胳膊沒有絲毫反應,小沐等了一陣,勉強放下心來。   猶豫了片刻,小沐咬咬牙,重新扛起被自己丟在一邊的兩頭鹿,繞開胳膊的存在,滿臉警惕,繼續深一腳淺一腳朝著自己的「家」走去。   走出十來步,小沐停住了腳步,緩緩轉過身來,面色掙扎,抬頭看了一眼天色,又重新轉過身去。   如此反覆三四次,小沐仿若下定了決心一般,咬了咬牙,扔掉肩上的鹿屍,快步回到胳膊所在的地方,鞠躬行了兩禮,蹲下身去開始刨了起來。   一邊刨,小沐一邊念叨道,「這位大哥,可千萬不要怪小弟驚擾你,我只是想著給你找個地方安葬起來,否則這林中野獸多,到時候糟踐你的屍體可就不好了。」   天色暗得厲害,小沐的動作也很快,很快便將一整具屍體刨了出來。   當看到屍體全貌時,小沐不由得大吃一驚,甚至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乃是一具人的屍體,他的右臂已經齊肩而斷,如果不是一根布條拴著,估計這條胳膊早就已經不知落在哪裡去了,再看他的兩隻手,同樣也沒有好到那裡去,都是靠著布條勉強綁在了一起。   小沐緩緩拔出腰間的匕首,警惕地打量著周圍的響動,這個人絕不是自己出現在這裡的。   抬頭看了看頭頂奇高無比的懸崖,小沐心中猜測,難道是從崖上掉落下來的,但一想又有些不對,這荒林之中,誰殺人會多此一舉,還將他的胳膊什麼的綁回原處,更何況專門拋屍下來,而頭頂的懸崖有多高,小沐也曾經想要探索一番,但努力了兩次就直接放棄了。   從他修習了靜清老和尚傳給自己的心法,開始幾日確實進展神速,什麼掌劈大樹都絲毫不在話下,但慢慢他就發現了不對,丹田之中不時異常的鼓脹,還有異常噁心的感覺都告訴他,自己的修煉出現了問題,這才有了居然被一頭野熊逼得無路可走的局面,原本想攀爬上崖探尋一番的念頭也就此終止,反正看起來很高就是了。   簡單思考一番,小沐便得出了結論,眼前的人,極有可能是有人帶過來的。   小沐緩緩靠到一顆巨樹邊上,靠樹木給自己遮著背後的空門,身前橫提匕首警戒著。   「誰?快出來,我已經看見你了。」小沐目露寒光,大聲喊叫到。   但終歸是一場空。   小沐等了半晌,眼看天色已經越發的暗了起來,估計即便是有人,現在也該跑遠了。   深吸一口氣,小沐快步走到屍體旁,一邊不時抬頭警惕著四周,一邊用手中匕首挖掘著腳下的浮土。   林中樹木眾多,每年都有無數落葉,久而久之便成了一片浮土,以小沐眼下的情形,挖掘開來也不算什麼費力之舉。   很快一個粗糙版的坑洞便出現在小沐身前,再次四周張望了一番,小沐走到眼前的屍體旁,運轉內力,壓制住經脈之中傳來的刺痛,暗罵一聲賊禿,將死屍推到坑底。   抬頭緩緩吐出一口氣,小沐快速地將周圍的浮土填了回去,又推過來一些雪蓋上,朝著這個無名氏之墓行了一禮,默禱了兩聲,算是做了一件善事吧。   再次看了看墓穴,小沐轉過身去,抬頭看了看昏暗的天色,正要離開,一道黑影突然從頭頂的樹上墜落下來。 第二百零三章收徒   小沐反應不可謂不快,當黑影掉落的瞬間,他已然拔出了匕首,縱身跳到了一邊。   等黑影掉落在地,好歹是積雪很厚,只是發出了一聲悶響。   小沐警惕地看著黑影掉落的地方,剛才迅疾之間,已然看出掉落的乃是一個人,看來正是剛才自己百般尋找也沒有找到的,那個將剛才死屍帶來此處的人。   小沐心中暗暗警醒,自己原以為已經足夠小心,卻沒想到這人直接躲在了樹上,剛才自己查看了周圍,單單遺漏了這一點,始終沒有想起看看樹上,方才留下了這一隱患。   如若這人是專門在這裡伏殺自己的,那自己估計現在已經與剛才的死屍一般,該長埋地下了。   不,不是每個人都有這個運氣遇到自己這樣的人,所以極有可能自己會葬身在某個不知名的野獸腹中。   想到此處,小沐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等了一陣,剛才掉落的黑影依然沒有動靜。   「不會是另一具死屍吧?」   小沐心中微動,咬咬牙,還是決定一探究竟。   小心翼翼地弓著身子邁開腳,朝著剛才黑影掉落的地方探查,剛剛走到黑影身旁,便聽已經徹底埋進雪中的黑影發出一聲悶哼。   小沐橫刀在前,面對未知,所有人都會感到恐懼,現在人已經現身了,小沐反倒沒有那般恐懼了。   而且看剛才那死屍的形狀,估計眼前這個黑影與那屍體關係密切,而且肯定也受傷不輕。   小沐小心翼翼地探出頭去,果然看到眼前這人身上遍布血跡,看來是受傷頗重,難怪會從樹上掉下來。   小沐看著雪坑之中一動不動的神秘人,心中猶豫,到底應不應該伸手相救。   愣了片刻,小沐打定主意,上前推了推神秘人,見其只是悶哼,其他沒有什麼反應,咬了咬牙,將匕首別在腰間,扯起一塊布條,將神秘人雙手反剪綁在身後,扛到肩上,再一手提起剛才被自己扔到一旁的兩隻鹿屍朝著洞中走去。   白奉甲與王仙芝看著已經空無一人的崖頂,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無奈。   誰也沒有想到,原本謹慎無比的帖木兒居然瀕死會有如此大的反應,果斷選擇了最為慘烈的死法。   只是如此這般,給白奉甲二人倒是留下了一個問題,帖木兒到底死沒死。   俗話說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現在帖木兒縱身一躍,只能說是生死未知,在場二人誰也不敢打包票就是死了。   「兄弟,你看?」王仙芝將手中鏈刀插回鞘中,扭頭向白奉甲聳了聳肩,沉聲問道。   白奉甲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也無從判斷。   「那我們要不要下去找一找?」王仙芝試探地問道。   白奉甲沉吟片刻,緩緩搖了搖頭,「不必了,此處崖高溝深,摔落下去非死即殘,就算你我掉下去,估計也沒有什麼倖免的道理,更何況帖木兒手無縛雞之力,況且即便他活下來又能如何,他能夠在這密林之中存活兩日都得靠上天眷顧。」   王仙芝聞言點了點頭,知曉白奉甲說的乃是實情,更何況帖木兒跳崖選擇的乃是最為陡峭的西崖,自己二人從此處下到崖底幾無可能,如若繞行,估計也得一日功夫,真到那時,帖木兒無論是生是死,都有可能已經葬身野獸之腹。   「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王仙芝抬頭看了看陰沉的天空,周圍的風雪更加大了幾分,大著聲音問道。   「怎麼辦?」白奉甲抬頭看了看遠處的白城,面露苦澀,王仙芝問自己怎麼辦,自己又該去問誰怎麼辦呢?   緩緩搖了搖頭,白奉甲嘆息一聲道,「我不知道。」   王仙芝聞言微楞,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從來沒有想到這話是從白奉甲口中說出來,正要追問什麼,卻見白奉甲一臉苦澀,緩緩回刀入鞘,也不管王仙芝,轉身便朝著下崖之處走去。   王仙芝原本想要伸手叫住白奉甲,卻又驀然收回手來,自己以什麼理由叫住他呢,一時之間也不知道他與雪影之間是否發生了什麼問題,還不如自己先回白城,找雪影問清楚之後再作打算,畢竟如果能夠多一個如此武力的奧援,終歸是一件好事。   王仙芝看著風雪之中緩緩消失的身影,四周轉了一圈,沉默地從自己剛才上崖的地方緩緩向下爬去。   阿七早就已經在崖下等得心慌,幾次想要攀崖而上,爬到一陣卻再也難以向上,只得無奈回到崖下等著。   見王仙芝下來,頓時欣喜不已,慌忙跑到王仙芝身旁問道,「怎麼樣?帖木兒死了麼?」   王仙芝扭頭瞥了一眼阿七,緩緩搖了搖頭,也沒有解釋什麼,自顧自地朝著來路往回走去。   當蒼鷹醒過來時,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小沐猶如野人一般的面容,反倒是將江湖經驗豐富的蒼鷹嚇了一跳。   下意識地想要伸手將小沐擊飛,動了動手,方才發現自己的手被反剪綁在了身後。   蒼鷹心中一沉,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愣神功夫,卻見小沐已經拔出腰間匕首,舉著朝著蒼鷹道,「好你個老鬼,老子千辛萬苦救了你,差點連命都丟了,你這剛醒過來就想殺老子?」   蒼鷹愣了愣,方才回想起來自己昏迷之前的情形。   卻說蒼鷹帶著玄冥屍體從崖頂縱身躍下,原本就是想帶著自己二弟一起死,畢竟帖木兒所說沒錯,玄冥某種意義上就是他害死的。   寄人籬下,雖然能夠保一生安全,但所需要忍受的,卻比許許多多的江湖人要多得多。   江湖人士多看不起投效朝廷的武林人,這與武功高低無關。   江湖與廟堂,原本就是一個聯繫緊密卻又互不相容的兩個部分,更何況元朝禁武力度頗大,江湖人士怨聲載道,朝廷與江湖,終歸是越行越遠。   這些年裡,雖然蒼鷹感激帖木兒給了自己兄弟二人一個安身之所,但陪伴帖木兒這般梟雄心性的人,蒼鷹不是玄冥,無時無刻不感覺芒刺在背,這也與帖木兒對他們好壞無關。   只是讓蒼鷹頗為無奈的是,帖木兒早就已經有所準備,狀若不經意地讓色心如熾的玄冥撞見了他曾經最寵愛的一個侍妾,那本就是帖木兒從外面帶回來的一個青樓女子,但奈何情意本就是這般的難以預測,玄冥喜歡,而且是愛得死去活來的那種喜歡。   青樓女子生性涼薄,蒼鷹冷眼旁觀,自然知道的比盲目的玄冥更多。   只是有些東西是回不了頭的,既然如此,那便一起死吧。   蒼鷹的想法很簡單,玄冥先死,自己再去陪他。   比起脫逃之後的逃命生涯,乾淨利落地死在這裡,反倒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只是沒想到這些時日風雪頻頻,鹿見愁崖下積雪甚厚,加上自己運氣著實不錯,掉落下來居然沒有遇到浮石,掉落之地除了積雪之外,更是厚厚的落葉腐層。   而就在他掉落不遠的地方,便是一片落石。   如此這般都能撿回一條命,蒼鷹心中原本高漲的死意反倒消解了許多。   只是這麼高的地方掉落下來,蒼鷹已經感覺到自己內腹錯位,原本想著運轉功力,給玄冥挖掘一塊墓地,都難以為繼。   這才有了後面蒼鷹與小沐的相遇。   原本蒼鷹不想暴露自己,但見小沐猶豫再三,依然選擇回去將玄冥掩埋,蒼鷹心中感動,心中警惕一松,直接便掉落在了小沐身前。   「謝謝你小兄弟。」蒼鷹也不掙扎,重新靠回洞壁之上,壓下內腹的劇痛,輕輕喘了喘氣,鄭重地道。   小沐警惕地看著一臉真誠地蒼鷹,有些不相信剛才還面相兇厲的蒼鷹轉眼之間便變得慈眉善目起來。   「你是誰?」小沐抬著匕首,冷聲問道。   蒼鷹疼得咧了咧嘴,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我是誰不重要,感謝你幫我埋了我二弟。」   「你二弟?」小沐詫異地問道,但又很快反應過來蒼鷹所說的肯定就是那個斷臂死屍,不由得慶幸自己當時趕時間,手腳還算乾淨,沒有升起搜刮一番的念頭。   一念及此,小沐面色微微一紅,收起匕首強作淡然地坐回火堆旁沉聲道,「小事一樁,不足掛齒。」   蒼鷹輕咳一聲,想要伸手捂嘴,又猛然反應過來自己的手還被綁著呢。   「小兄弟,能商量個事麼?」見小沐一臉警惕,蒼鷹緩和顏色,淡然道,「老夫現在手無縛雞之力,即便將我放開,也為難不了小兄弟。」   小沐聞言微動,正要有所行動,卻猛然反應過來,冷哼一聲道,「老鬼你別騙我,你手無縛雞之力,一雙手掌武繭那麼重,顯然是武學高手,更何況你若不會武功,又怎麼能爬上那麼高的樹,讓我根本察覺不到呢?」   蒼鷹面色一愣,對於眼前的年輕人有了更深的認知,只是想著自己死期將近,也不能再糾結那麼多了,況且單憑其掩埋玄冥屍體一點,就足以幫助蒼鷹下定決心。   「小兄弟不要驚懼,若說老夫是武林高手,倒也沒錯,」見小沐暗暗握住匕首,蒼鷹慘然笑道,「只是從那麼高的崖上摔下來,就便是鐵打的也該散了,現在老夫腹髒錯位,估計是難以活過今日了。」   小沐將信將疑地看著蒼鷹,卻見蒼鷹嘴角驀然流下一絲血痕,不由得心中信服了幾分。   「況且如若老夫功力還在,以小兄弟的這塊布帶,能束縛得了老夫麼?」蒼鷹輕咳一聲,看著小沐淡然笑道。   小沐老臉一紅,心中再無懷疑,但依然試探性地問了句,「那你想幹什麼?」   蒼鷹滿臉和善地看著小沐,止住咳意,鄭重地道,「老夫欲收你為徒。」 第二百零四章惡徒   小沐聞言一驚,幾乎是氣不打一處來。   當初在逐鹿山中,靜清和尚誘騙自己說收徒之事,自己滿心歡喜,以為就此可以習得絕世功法,沒想到只不過是靜清和尚的一場騙局。   準確來說,其實也不算是騙局,至少小沐修習之後,內力的確增長迅猛,甚至連小沐現在都不知道自己的功力到達了什麼一個程度。   不是他不想知道,而是他無法知道。   每次想要運轉功力試試成效,剛一運轉功力,筋脈之中便會傳來劇痛無比的刺痛感,讓小沐每次都幾乎是死去活來。   一來二去,小沐乾脆也不試了,只要不危及自身性命,其他也都挺好的,至少還可以強身健體,當然是不是自我安慰也就只有小沐自己知道了。   只是有此一茬,小沐現在是恨透了收徒一事,偏偏現在冒出來一個老頭,口口聲聲說想要收自己為徒,讓小沐如何不氣。   強忍心中怒氣,小沐蹲在火堆旁,也不回頭,怨氣衝天地道,「不好意思,我沒興趣。」   蒼鷹聞言差一點沒有背過氣去,自己兄弟二人雖然在江湖之中惡名昭著,但也不乏諸多心懷鬼胎之人想要拜到自己兄弟二人門下,都被自己給趕跑了,現在反倒好,自己上趕著想要收徒,反倒是被人給直接拒絕了。   蒼鷹乾笑一聲,「那小兄弟先給我把手解開可以吧?」   小沐聞言,扭頭看了一眼蒼鷹無奈的神情,心中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冷著一張臉走到蒼鷹身旁將其手上的布條割斷,又扭頭走回了火堆旁,慢悠悠烤起鹿肉來。   蒼鷹費力地活動著手腕,認真打量著小沐的神色,見其面色不似作偽,心中反而更加安定幾分,更覺小沐值得信任。   緩緩走到火堆旁,蒼鷹也不挑剔,直接一屁股坐到小沐對面,緩緩擦掉嘴角的血跡,淡然道,「小兄弟,那我不收徒了,只是給你本書,算是謝禮,這樣可否?」   小沐抬眼瞥了一眼蒼鷹,低下頭去沒有說話。   蒼鷹一臉殷勤卻換來小沐的白眼,尷尬地笑了笑,又扯動了傷口,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小沐低著頭沉聲道,「收徒的事情就免了,你還是先把自己的傷治好再說吧。」   蒼鷹緩了口氣,看了看小沐,輕咳一聲道,「老夫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定然是只有一天可活了。」也不顧小沐詫異的神色,緩緩從胸口掏出一本書來,模樣破破爛爛,好歹是裡面還保存完好,看樣子當初錄製書冊的人也是下了一番苦工。   蒼鷹滿臉感慨地摸了摸書冊,長嘆一聲道,「我兄弟二人縱橫江湖,歸根到底都是拜這秘笈所賜。」說話間,蒼鷹眼角不由自主地滑出兩滴淚來,「也正是由此,方才有了後來無窮無盡的禍患啊。」   小沐原本還聽得興起,聽到這話立馬打消了心頭的好奇,重新低下頭去擺弄自己的烤肉去了。   蒼鷹看了小沐一眼,見其絲毫沒有興趣,心中更是滿意,輕咳兩聲接著道,「這功法名叫水火交感,也不知是哪個瘋子突發奇想,將人的身體硬生生劃分為陰陽兩半,認為人在練功之時,就猶如兩隻太極魚緩緩流動,互相促進,又互相制衡,最終達到一個完美的平衡。」   瞥了一眼小沐不由自主豎起的耳朵,蒼鷹嘴角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又飛快斂去,「開始我撿到這本秘笈,仗著在學堂之中認過幾個字,認為這人完全是在胡說八道,又按捺不住好奇,便拉著二弟共同來練,我練陽篇,他練陰篇,」頓了頓,看著小沐臉上的好奇神色,蒼鷹故意賣了個關子。   「這功法果然奧妙異常,我兄弟二人只是修習半年,內力便突飛猛進,後來二弟仗著功力已成,心癢難耐,想要闖蕩一番,沒想到我兄弟二人居然一戰成名,也因此方才有了後面的無窮福禍。」   蒼鷹說到此處,捂嘴輕咳兩聲,有些好笑地打量了小沐一眼,微微打趣道,「小兄弟,你的鹿肉快糊了。」   小沐頓時一驚,慌忙去扯鹿肉,沒想到反而是將自己燙了個正著,自然而然運轉功力去取,卻猛然牽動筋脈,霎時間更是疼痛難忍,居然直接躺倒在地打起滾來。   蒼鷹初始還頗為好奇,只是燙了一下怎麼會有如此反應,走到小沐身旁伸手一探,頓時悚然一驚,連忙竭盡全力將小沐扶起,盤坐下來,在小沐身上幾處竅穴點了點,只是現在體內幾無內力,點穴已然沒有什麼效用,只是幫著小沐鎮壓幾分罷了。   過了半晌,小沐終於醒轉過來,看到自己模樣,知曉是蒼鷹幫了自己,輕咳一聲,勉強朝著蒼鷹行了一禮,也不道謝,走到火堆旁開始割起鹿肉來。   蒼鷹看小沐半晌也沒句話,無奈一笑,只能自己先開頭了,「老夫見你體內內力狂暴,小兄弟是否是被人所害?」   小沐抬頭白了一眼蒼鷹,又想起人家剛剛救了自己一命,又朝著蒼鷹歉意地笑了笑,寒聲道,「這些都是拜我上一個師傅所賜。」   蒼鷹聞言一驚,心中頓時瞭然為何小沐對自己收徒一事如此牴觸。   尷尬地笑了笑,從懷中掏出書冊,朝著小沐扔了過去。   小沐慌忙扔下匕首接過書來,深怕書冊掉入了火堆之中,朝著蒼鷹驚道,「你這是幹嘛?」   蒼鷹笑了兩聲,緩緩站起身來,映著火光,在洞壁之上留下一條長長的影子。   「這水火交感神功,最大的好處便是能平衡人體內陰陽。」扭頭打量了一番小沐,又怕自己目的太過直接,蒼鷹輕咳兩聲淡然道,「你現在這個樣子,有內力還不如沒內力,否則到了後面,體內內力越高,所受折磨越大。」   小沐面色悚然一驚,連忙問道,「我這內力不修習了,怎麼還會增加?」   蒼鷹瞥了一眼小沐,原本想要嘲笑兩句,但見其一臉驚慌,輕咳一聲,掩蓋情緒淡然道,「小兄弟,看來你真是沒有師傅指教啊,罷了,我也不收你為徒,只是看在咱們投緣,你也算對我有恩,我便將這幾十年的所學所得都悉數告知於你吧。」   這下小沐哪還有拒絕的心思,慌忙站起身來朝著蒼鷹鞠躬行了一禮。   蒼鷹滿意地點了點頭,淡然道,「修習武功之人,靠的就是一個純熟,就是將一招一式日復一日的練習,直至化為自己的本能,這樣方才能夠在對敵之時不假思索地施展出來。」   看著小沐一臉凝重地思索,蒼鷹背起手在空曠的洞穴之中緩緩踱起步來。   「修習內功也是如此,首要在於心法純熟,不知不覺之間心法已經刻入腦海之中,內力流轉更是被身體適應,每時每刻都相當於在修習,只是平日裡自己不覺得而已。」   「現在你的功法就是如此,老夫剛才探究了一番,直覺你修習的功法霸道無比,若是一個人長期修行,到了後面只會是筋脈寸斷,成為一個廢人。」   「哪怕你每日不刻意修行,也只是延緩這個時間罷了。」   帖木兒聽到此處,哪裡還顧得上其他,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朝著蒼鷹磕了三個響頭,鄭重地道,「還請師傅幫著弟子化解此難。」   蒼鷹心中得意,終於讓這小子磕頭認了師傅,雖然小沐不拜師,蒼鷹也會教他,但畢竟有無師徒名分,歸根到底還是有區別的。   蒼鷹想要去扶小沐,又抑制不住地咳了兩聲,快速抹去嘴角血跡,心中驟然一驚,急切地道,「好徒兒,為師時日無多,也不打聽你的過往了,從現在開始,老夫說,你好好聽,更要好好記,否則到了後面也是麻煩事。」   小沐看蒼鷹神色不對,正要說什麼,卻直接被蒼鷹伸手攔住了,兩人面朝火堆,面對面盤腿坐下。   「你手中的水火交感,可謂是你現在情形的對症湯藥,它最大的好處便是調節陰陽,平衡各方。」   「初時老夫不信,強行分成兩半,由老夫和你二師父各練一半,本以為得計,沒想到後面所受折磨甚大。」   「到了後面,老夫和你二師父都將這本書的初創者尊為天人,也只有瘋子,同時更是聰明絕頂之人,方才有此突發奇想,方才能真得將這種功法創立下來。」   一師一徒就此對火而談。   ......   洞中無歲月,蒼鷹自知時日無多,教起徒弟來更是拼命,等到所有該交代的都說完,蒼鷹已經是面如金紙,咳嗽頻頻。   「師傅,你快休息吧,別再說了。」小沐見蒼鷹咳嗽著驟然吐出一口血來,連忙奔過去扶住蒼鷹安慰道。   蒼鷹順勢躺倒在小沐懷中,伸手摸了一把小沐滿是鬍鬚的臉龐,勉強笑了笑道,「乖徒兒,師傅臨死之前,能將這門神功傳下去,也算是不辱先人造化之功。」   頓了頓,勉強喘息一陣,蒼鷹又道,「從今日開始,你便在此修煉,有什麼不懂之處,為師在功法篇目上都有所標記,你到時細細參詳即可。」   小沐心中大慟,看著蒼鷹蒼白的面色,不由得流下淚來。 第二百零五章困境   在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很難用言語說得清楚,所以人們常常將其歸結為緣分二字。   正如現在的小沐,雖然與蒼鷹相處方才半日,但現在看著蒼鷹的模樣,心中情感再也難以抑制,這是一種他從未在雪影,在小葉,在老駝背,以及石頭等兄弟那裡得到過的感情,更不要說龍大老闆和靜清和尚了。   小沐心中一慟,俯身撲倒在蒼鷹身上,悽聲喊道,「師傅!」   蒼鷹感受到小沐稱呼之中的真摯,不由得滿意地笑了笑,勉力抬手拍了拍小沐的肩膀,小聲叮囑道,「記住,乖徒兒,不要學你二師父,要當一個好人。」   「雖然還不知道你的名字,但為師希望你知道我和你二師父的名字,我叫蒼鷹,你二師父叫玄冥,江湖人叫我們蒼玄二老。」   「希望你以後行走江湖,能用你的善行,替為師二人勉強洗刷惡名吧。」   小沐聞言更是淚流不止,抬頭還要說什麼,卻驀然感覺不對,自己懷中的蒼鷹已經不知什麼時候閉上了眼睛。   小沐渾身一顫,顫抖著探出手去,伸到蒼鷹鼻間一試,方才確信蒼鷹已經在自己懷中去世了。   小沐手指一彈,驟然縮回手來,有些不可置信地搖了搖蒼鷹,如何來得及。   一代江湖名宿,就此隕落在西北的茫茫林海之中。   小沐看著眼前樹立的墓碑,那是他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方才用匕首削出的木牌,認真地刻出了蒼鷹與玄冥的名字,再用木炭描黑。   跪下身子,朝著墓碑磕了三個響頭,顫聲道,「兩位師傅,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叫小沐,水木的沐,請兩位師傅放心,小沐定然不負恩師重託,好好修習功法,在外闖蕩出一個名頭來,再來為兩位師傅遷墳改葬。」   小沐拜別昨日剛剛認下的師傅,摸了摸懷中的書冊,抬頭朝著白城的方向看了看,毅然決然地扭頭回到石洞之中。   大石翻滾之間,洞外最後一絲光線被隔絕在外,看了看已經被割成條塊的鹿肉,小沐心一橫,直接盤腿下來,攤開書冊開始修習起來。   也不知道等他破關而出,白城將是什麼模樣。   石頭先王仙芝一步回到白城之中。   剛一到城南,石頭便敏銳地察覺出了不對。   看了看身後一幹流民猜疑的神色,石頭輕咳一聲,鎮住一干人等的議論之聲,沉著一張臉來到老駝背的居所。   此刻這裡已經成了雪影的居所。   「雪影姐姐,你這麼著急把我叫過來,是有什麼變化嗎?」石頭進入棚屋之中,還未來得及喝一口水,便慌忙問道,哪裡還有剛才那般沉穩的模樣。   雪影站起身來,親自為石頭遞上一杯水,示意石頭先喝口水。   等石頭平靜下來,雪影方才沉聲道,「我們的計劃估計得提前了。」   石頭悚然一驚,慌忙將手中杯子放下,一臉凝重地道,「是不是縣尹府有什麼動作了?」   雪影看了一眼石頭,緩緩搖了搖頭,「縣尹府現在應該還沒有收到帖木兒遇刺的消息,但他們顯然是早有定計,這兩日各戶宅邸都在瘋狂地招徠流民。」   頓了頓,看見石頭面上的疑惑之色,「你回來的路上應該也看到了,很多流民都已經賣身入府,雖然現在數量還不是特別多,但只要縣尹府的幾大軍需工坊正式開動起來,估計要的人會更多,到時候我們真就被動了。」   石頭眉頭緊蹙,自然知道雪影所說乃是實情,有些不解地問道,「現在帖木兒生死不知,難道他承諾給白城富商的軍需一事,還會繼續有效麼?」   雪影聞言,端起手中茶杯抿了一口茶,離開醉香樓,自然就離開了白水燒,她現在自然不會要求流民專門去給自己買白水燒,一來二去,雪影還真就喜歡了喝茶。   「利益是永恆不變的。」雪影把玩著手中的茶杯,淡然道,「哪怕帖木兒真的死了,以兀魯爾哈的頭腦,他自然清楚一個穩定的白城對於他的重要性,所以軍需供應之事,已經與帖木兒推動與否沒有關係了。」   放下茶杯,雪影站起身子,斷然道,「白城,現在已經是兀魯爾哈盤活西北道這盤棋的關鍵。」   石頭心中一緊,緊跟著站起身來,有些熱切地道,「我們現在該怎麼做?」   雪影在狹小的房中緩行兩步,思慮片刻方才沉聲道,「當務之急,是將流民緊緊地攏在身邊。」   「可是現在官府在大規模地招徠流民,而且必然是誘惑不小,姐姐,我們現在可沒有這個實力跟官府抗衡。」石頭眉頭緊皺,插話問道。   雪影搖了搖頭,緊接著道,「經過前些時日的種種事情,流民對於官府的信任已然是蕩然無存,現在之所以還願意靠近官府,無非是利益使然。」   重新轉回椅中坐下,再次端起茶盞在自己鼻間一問,又立馬反應過來手中所端的是茶水,而非白水燒,笑了笑放下茶盞,雪影接著道,「流民驅利,這一點誰也無法改變,所以我們關鍵就要在信任二字上做文章。」   石頭不愧是受雪影薰陶多年,在流民之中更是根基深厚,絕對算是最為了解流民的少數人之一,迅速跟上了雪影的思路。   「姐姐,你是說?」石頭面色微微漲紅,一臉急切地看向雪影,當即便獲得了雪影的肯定。   「沒錯,魚書狐呼之事,可並非某些人專屬。」   石頭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興奮地在自己腿上錘了一把,驚喜地道,「正是如此,現在流民對於官府沒有信任可言,就連城北的原住民也是怨聲載道,只要我們輕輕一推,這面牆就會轟然倒塌,不由得流民不信。」   話音剛落,石頭又有些不確定地看向雪影道,「可是姐姐,你不是一向反對這麼激進的麼?怎麼這次?」   雪影拿起杯子抿了一口茶水,有些無奈地道,「你們刺殺帖木兒一事,雖然如你們三人所謀劃的那般,定然會招來軍方對官府的施壓,進而會引來官府對流民的清洗,但你們都沒有想過,以吳法言的心機,清洗自然少不了,但絕對會板子甜棗一起給。」   石頭聞言微微一愣,面上露出慚愧之色,知道雪影已然清楚自己與白禮賢、王仙芝謀劃之事,愧聲道,「姐姐,你都知道啦?」   雪影無奈地看向石頭,「現在再說這些都沒有意義,白禮賢是白家的代言人,雖然他一直沒有承認,但他有他自己的打算,即便現在我還不清楚,但你們還年輕,都低估了吳法言的可怕程度。」   雪影話說得很重,但卻仿佛忽略了一個事情,那便是她也還很年輕,只是在城南,誰也不會質疑這個問題罷了。   「咬人的狗不叫,平日裡不顯山不漏水的吳縣尹,絕對會有讓我們所有人都震驚的一天。」雪影扭頭看向縣尹府的方向,沉聲說道,「真到圖窮匕見的那天,我們這些人都逃不過官府的追殺,普通流民要麼會被收買加入軍需作坊,要麼會被強徵入伍,被吳法言當做禮物送給兀魯爾哈。」   頓了頓,雪影看向石頭頗有深意地道,「要知道,兀魯爾哈是一個很擅長用色目軍的人。」   石頭聞言愣了愣,沉聲道,「若真是如此,我們這麼早動手,當有幾分勝算?」   雪影站起身來,沉默地搖了搖頭,推開棚屋一側的窗戶,看著外面四處飄飛的紅帶,悽然道,「哪裡有什麼勝算,只是勉強掙一條活路罷了。」   石頭悚然一驚,沒想到雪影對於此事的前途如此悲觀,勉強笑道,「姐姐,想來應該不至於吧,有我們這些人在,加上流民人多勢眾......」   石頭話尚未說完,便被雪影抬手打斷了,「我們這些人,雖然在白城之中勉強算是一流高手,但那是你們不知道有暗衛存在的緣故,而所謂流民的人多勢眾,真到了面對蒙古大軍的時候,還有多少人能夠堅守戰陣,恐怕都是未知數啊。」   石頭面上驚訝更甚,沉聲問道,「暗衛?」   雪影緩緩點了點頭,「那是吳家暗中蓄養的一支精銳,兀魯爾哈一向以自己的狼逐衛為豪,卻不想在情報刺探、江湖刺殺之中,暗衛絕對要勝過狼逐衛許多,只是這支力量一直掌握在吳清源手中,而且幾乎是秘不示人,所以其他人方才不知曉罷了。」   頓了頓,雪影輕嘆一口氣接著道,「吳家,我們以為了解得很清楚,但我一直覺得它很神秘,它到底隱藏了多少實力,都還是一個未知數。」   石頭自然知道,能讓雪影都讚嘆的力量,那該是一支如何恐怖的隊伍,不由得心情更加複雜,有些後悔自己當初盲目聽了白禮賢的說法,貿然實施了刺殺計劃。   卻聽雪影轉過身來,沉聲道,「現在再後悔已然沒有什麼用,無論再強大的力量,終歸是要碰上一碰方才知道軟硬,當初狼逐衛風風火火闖入白城,不也是初戰便被風雨間折掉了不少麼?」   石頭聞言一喜,面上愁色不由得消退了許多,雪影看到這一幕,心中不由得輕嘆一聲。   對於未來即將出現的困境,所有人,包括自己,又真正預估到了幾分呢? 第二百零六章白家的誠意   當白禮賢再次來到城南之時,敏銳地發現了城南的不同,尤其是周圍少年團的人都神神秘秘的,仿佛是在籌劃什麼大事一般。   等到來到老駝背的棚屋之中,雪影、石頭,還有小葉早就在這裡等著了。   「王大哥回來了嗎?」白禮賢看見房內三人都看著自己,一時有些茫然,只得扯出王仙芝來掩飾自己的尷尬。   石頭緩緩搖了搖頭,給出了否定的答案。   白禮賢心頭微沉,找到一把空椅子坐了下來,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捧起來暖著手問道,「怎麼啦,是有什麼變化?」   雪影沒有接他的話題,沉聲道,「二公子,現在我們想知道,白家到底能給我們多少支持?」   白禮賢微楞,這是認識雪影以來,雪影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問自己問題。   但白禮賢很快從錯愕中回過神來,從昨日與雪影談過話後,白禮賢便已然有所準備,腦中思慮片刻,沉聲道,「我們會竭盡全力。」   但他的答案顯然沒有滿足雪影的探究,「我必須要更具體的東西,二公子明白我在說什麼。」   白禮賢還是有些詫異雪影的直白,沉吟片刻,方才應道,「你們要什麼,我便會從家族中爭取什麼。」白禮賢敏銳地意識到,自己一直期盼的時刻終於快要到來了,也沒有心思避諱自己與家族的區別,畢竟在場的人都是明白人。   雪影收回逼視的目光,淡然點了點頭,既沒有異常欣喜,也沒有沮喪,反而讓白禮賢心中有些打鼓。   「雪影姑娘,恕我冒昧的問一句,是不是應該將具體的計劃告知於我。」白禮賢心中微沉,抬頭看向雪影,沉聲問道。   雪影端起一杯茶,但沒有喝,頓了頓方才道,「我們已經準備行動。」   白禮賢面色一喜,又很快恢復沉靜,朝前探出身子,壓低聲音道,「具體的呢?」   小葉瞥了一眼白禮賢,冷哼一聲道,「現在還不是告訴你的時候。」   白禮賢看了小葉一眼,面色微冷,再次將目光投向了雪影,他自然知道,小葉因為刺殺帖木兒一事本來就對他有意見,好歹是現在石頭安然無恙地回來了,否則小葉真要作出什麼來,恐怕真如雪影所說,自己是無法想像的。   但他更加知道,房中三人,最終能夠作出決定的,終歸還是雪影。   雪影抬手攔住小葉,看向白禮賢沉聲解釋道,「二公子不必介懷,只是現在確實還在籌劃之中,等到啟動之時,定然會通報二公子。」   白禮賢從新靠回椅子中,端起手中茶杯,緩緩飲了一口茶,放下茶杯輕哼一聲道,「雪影姑娘是不是太過看低我白禮賢了,或者是太過看低於我白家了?」   雪影抬頭看了一眼白禮賢,自然能夠聽出白禮賢話中的不滿,淡然笑道,「二公子想多了,二公子,以及您身後的白家,都是我雪影,更是城南所有流民的朋友,這一點雪影沒忘,城南的流民更不會忘。」   但這個回答顯然不能令白禮賢滿意,長身而起,撣了撣衣袍,白禮賢沉聲道,「既然是朋友,那便希望雪影姑娘拿出對待朋友的態度,而不是將白家當槍使。」說話間,白禮賢眼含深意地看了一眼小葉和石頭。   「你!」小葉面色微變,探身便想要上前,當即便被石頭緊緊地拉住了。   「諸位莫怪,在下只是實話實說。」白禮賢輕哼一聲,淡然道。   雪影抬手示意,讓石頭拉著小葉坐下,也讓白禮賢重新坐回椅中,淡然笑道,「二公子所說有理,只是若是現在就讓二公子牽扯如此之深,難道二公子當真不怕讓白家萬劫不復?」   白禮賢淡然看了雪影一眼,心中微沉,只是面上依然不動聲色,將手握在茶杯之上,感受到茶水傳來的淡淡暖意,淡然道,「這是白家之事,姑娘不必過多憂慮。」   雪影認真地看了看白禮賢,心中有些驚訝,難道白家老太爺當真給了白禮賢這麼大的權限?想了想又覺得有些不太可能。   畢竟大族世家,多頭押注本就是常見戲碼,現在趁著吳法言與白家有血親,私底下更是野心勃勃,難道白家沒有在他那裡押上重注?   又或者是形勢有什麼變化?   「姑娘不必顧慮太多,若是大家實在不願意說,在下也不為難。」看了一眼鬆了一口氣的石頭,白禮賢沉聲道,「今日在下前來,本就是想給大家帶一個消息,至於聽了消息之後,大家會如何選擇,在下絕無二話。」   雪影給聞言面露好奇之色的石頭使了一個眼色,讓其連忙壓下心中所想,輕聲問道,「哦,既然如此,那便請二公子明示。」   白禮賢心中微嘆,眼前的雪影明明比自己還要小上兩歲,但偏偏沉穩冷靜,絲毫不像是一個女子,只能暗嘆自家老爺子實在是太過謹慎,一直拘著自家兄弟,否則若是早些出來像雪影這般歷練,現在也不會被老爺子罵衝動有餘,沉穩不足。   「白綺羅已經與吳清源聯手,不知此事雪影姑娘是否知悉?」   白禮賢淡然飲了一口茶,卻說出了足以讓所有人震驚的消息。   即便是沉穩如雪影,依然被這個消息震住了,手指微顫,手中茶杯幾乎要掉落下去,好歹是雪影又飛快地恢復了正常。   見白禮賢一直用餘光觀察著自己,雪影乾脆也不掩飾,沉聲道,「這個消息雪影確實是第一次知曉,多謝公子告知。」   而一旁的石頭和小葉則沒有雪影這般淡然,因為這個消息實在是太過重大,紛紛抬頭看向雪影。   「雪影姑娘果然好氣性,原本在下以為姑娘聽到這個消息,會有所質疑,沒想到姑娘居然並沒有特別驚訝。」白禮賢放下茶杯,有些讚嘆地道。   雪影轉了轉手中的茶杯,淡然一笑,「公子說笑了,這事確實突然,只是雪影已然有所預料,倒也不至於驚慌失態。」   石頭二人聽聞雪影心中早有所料,倒是放下了心中不安,只是靜靜地聽雪影如何應對。   白禮賢有些詫異地看著雪影,不知道雪影到底是謊稱自己有所預料,還是當真如此,「姑娘好眼光,只是無論如何,此事對於城中勢力格局都會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姑娘不可不察啊。」說完滿臉期待地看向雪影。   雪影心中微嘆,沒有想到白綺羅最終還是走出了這一步,想來昨日白綺羅盛裝打扮,前去見的人定然就是吳清源無疑,看來她當真是恨白昊君恨得入骨,原本想著能勸說白奉甲伺機報仇,但白奉甲遲遲不歸,最終既是為了保住醉香樓,同時也是為了增加手中力量,居然選擇倒向了自己的世仇,也不得不說愛情的力量當真讓人恐懼。   一念及此,雪影心中也不由得一慌,白奉甲遲遲不歸,雪影雖然想他離開,但又如何真的放得下。   現在白綺羅如此,如果自己有一天同樣面對如此情形,自己又將會如何做呢?   雪影搖了搖頭,將這些不切合實際的念頭拋到腦後,見白禮賢滿臉期待地看著自己,心中冷笑,沉聲道,「確實如二公子所言,醉香樓在白城之中紮根多年,手中掌握著諸多明哨暗探,現在姑姑回來了,肯定會進行清洗整治,對於官府安定白城定然是一大助力,只是現在來說具體會有多大影響,恐怕還為時過早,不如暫且觀望兩日,再做打算?」   白禮賢面色一沉,心中暗罵小狐狸,聽雪影話音,定然是這些年她沒少在醉香樓的這支隊伍之中做手腳,否則又豈會如此淡然,更是相當於直接拒絕了徹底倒向白家的提議,不由得白禮賢不驚訝。   「既然如此,想必雪影姑娘心中早有定計,那在下便靜候姑娘佳音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白禮賢依然沒能逼迫雪影作出選擇,知曉自己在此處也沒有什麼待下去的必要,乾脆站起身來,朝著雪影行了一禮,便要告退。   雪影面帶笑意,緩緩站起身來,朝著白禮賢回了一禮,輕笑道,「還請二公子回稟老太爺,雪影感激白家所做的一切,也期待與白家更好的合作。」   白禮賢聞言一愣,心中更是愕然,原本還想拖上一拖,沒想到雪影已然給這個事情定了性,流民與白家終歸只是合作關係,雪影不再想把白家當成流民的刀,也請白家不要再妄圖把流民變為他們手中的一把刀。   「姑娘放心,剛才在下所承諾姑娘的,句句是實,姑娘不必顧慮在下會出爾反爾。」頓了頓,白禮賢又接道,「至於姑娘所帶的話,在下也會原封不動地帶回去。」   說完也不再停留,朝著三人抱了抱拳,直接推門而去。   等白禮賢出了門,雪影緩緩扶著椅子坐了下來,端起手旁茶杯,十分乾脆地一飲而盡,頗有些喝白水燒的感覺。   「姐姐,怎麼啦?」小葉終歸沒有石頭的沉著,看出雪影情緒不對,慌忙問道。   雪影擺了擺手,伸出右手捏了捏鼻梁,沉聲道,「白家終於忍不住出手了。」 第二百零七章變局   白禮賢走出低矮的棚屋,看著眼前不知什麼時候變得繁忙無比的巷子,深吸一口冷冽的空氣,平復下來內心的躁動,雪影的難纏實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用自家老爺子的話說,雪影是一個奇女子,萬萬不能用對待一般女子的方法去對待她。   白禮賢認可自家老爺子的說法,但對於與雪影打交道,現在他還說不上有什麼心得。   轉頭看了看紅巾飄飛的棚屋,白禮賢輕嘆一聲,他願意當雪影的朋友,只是很多事情,原本就是由不得人的。   收回目光,白禮賢跨刀往來路走去。   一路上有不少見過白禮賢的流民紛紛停下腳步來向白禮賢行禮,對於這個不一樣的富家公子哥,流民對他給予了最崇高的敬意。   一聲呼喊從前方傳來。   「王大哥回來了!」   白禮賢心中一動,直覺告訴他,來人會是王仙芝。   白禮賢止住腳步,站在原地等著王仙芝過來。   片刻之後,便見王仙芝在一群大漢的簇擁下,沉著一張臉往這邊過來。   白禮賢心中一沉,他自然知道王仙芝為什麼會晚回來,現在他的神色給了他不好的暗示。   「王大哥!」白禮賢跨出一步,主動向王仙芝招呼到。   王仙芝頓了頓腳步,扭頭看了一眼白禮賢,略微抱拳示意了一下,沒有再理會,帶著一幫人朝著老駝背的居所而去。   白禮賢面露尷尬,但又很快遮掩過去,王仙芝還願意理會自己,已經算是極不容易之事。   站在原地思慮片刻,白禮賢最終下定了決心,實在是王仙芝那邊情況事關重大,必須要聽到他親口說出來才算坐實。   扶了扶腰間跨刀,白禮賢捂嘴輕咳一聲,調轉方向跟著一群大漢往小屋走去。   「你們在這裡等著,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能靠近。」王仙芝冷著一張臉,朝一眾大漢吩咐到。   一眾大漢本就以他馬首是瞻,當即抱拳應了一聲是,四散將小屋團團包圍起來。   王仙芝看人手布置得差不多了,正要轉頭走進小屋,卻聽白禮賢在外圍大聲叫道,「王大哥,還請帶上在下一起。」   看著被兩個大漢聯手攔在外面的白禮賢,王仙芝沉默片刻,最終還是沒有理會,掉頭直接進了小屋,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白禮賢心中一沉,王仙芝的態度說明了很多東西,讓他心中不安的感覺越來越重。   看著遠處小屋緊閉的房門,白禮賢不由得心急如焚,幾次跟兩個大漢說好話,但奈何都不起任何作用,這些人顯然都是王仙芝的鐵桿嫡系。   不過好在他並沒有焦躁太長時間,過了一陣,卻見石頭拉開了房門,朝著白禮賢喊了一聲。   白禮賢如蒙大赦,當即推開兩個大漢,快步衝進了棚屋之中。   場中一行人顯然都在等著他,只是一個個都面沉似水,白禮賢更加堅信了自己的判斷。   「帖木兒沒死?」白禮賢吞了一口唾液,有些忐忑地朝著雪影問道。   雪影瞥了一眼白禮賢,沒有回答。   「準確來說,是不知道。」王仙芝打破了房中的沉默,冷聲道。   「不知道?是沒追上嗎?」白禮賢連忙追問道。   但很快白禮賢便發現了自己的漏洞所在,果見房中四人都緊盯著自己,尷尬笑了一聲,方才道,「在下在來之前便已經得到消息,帖木兒被各位英雄追殺,現在尚未脫險。」   「二公子果然神通廣大,如此隱秘的信息都能獲知,看來在流民之中也沒少下功夫吧?」卻聽石頭在白禮賢身後冷惻惻地說了一句。   白禮賢清咳一聲,「雪影姑娘知道,我們做諜子的,總是希望能多一些朋友。」   相當於隱晦地承認了石頭的指摘。   石頭冷哼一聲,沒有再作理會。   「不瞞二公子,剛才王大哥已經把情況大概說了一下,帖木兒已經墜崖,生死未知,不過估計來看,生還的可能性不大,他身邊的兩大護衛,一死一傷,都墜崖了。」雪影清咳一聲,朝著白禮賢認真地解釋道。   白禮賢心中微定,哪怕生死未知,也比帖木兒逃脫要好一些。   「王大哥,你沒安排人去找麼?」白禮賢依然有些不死心,轉向王仙芝追問道。   王仙芝抬頭看了一眼白禮賢,沒有接話,卻聽雪影插話道,「請二公子進來,除了通報這事之外,更重要的是,還請二公子不要隱瞞,現在官府到底是什麼反應?」   白禮賢聞言,知道雪影終歸不會完全告知自己真相,不過已然無礙大局,沉吟片刻,「說來也怪,從王大哥和石頭兄弟前去刺殺帖木兒開始,官府就仿若不知道一般,哪怕石頭兄弟帶人回來了,他們也絲毫沒有察覺。」   白禮賢說話間,雪影與石頭隱晦地交換了一個眼神,確認了白禮賢所說的與自己等人獲得的情報並無二致。   「這個事情本身就比較詭異,石頭一行人多,回城本來就慢,如若官府有消息,怎麼著也應該在石頭回城之前抵達,但當日既無探馬,也無其他消息往來,此後官府更是不見絲毫異常,難道官府有何其他打算?」雪影等白禮賢說完,沉吟了片刻,有些不確定地推測到。   房中突然陷入了一陣沉默。   過了一陣,卻聽小葉試探地問道,「你們說,會不會帖木兒的隨行人員根本就沒有派人回城報信?」   雪影與白禮賢對視一眼,當即便否定了這個說法,因為這種可能性可以說是微乎其微。   但二人又很快再次對視一眼,恐怕這方才是眼下局面的最好解釋。   「當時雖然不知帖木兒給隨從交代了什麼,但邦察受傷甚重,隨行軍士也是損傷慘重,確實有因為疏忽而沒有返城報信的可能。」石頭想了想補充到。   房中再次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雪影打破了眼前的沉默,「無論如何,官府知道這個消息也是遲早的事情,這倒是給我們留了一個時間差,如果用好的,倒是一個絕佳的機會。」   白禮賢眼神一亮,連忙追問道,「雪影姑娘有何打算?」   雪影聞言,站起身來在狹小的房中走了一圈,方才沉聲道,「既然如此,就得勞煩二公子動用關係,幫我們放出兩個消息。」   白禮賢聞言一震,站起身來朝著雪影抱拳道,「還請姑娘吩咐。」   雪影快聲說道,「一則是派人給兀魯爾哈的人報信,帖木兒被人刺殺,現已返回白城療傷,二則是讓人扮成軍士,向縣尹府報信,說帖木兒已經安然抵達軍營。」   不等白禮賢說話,又緊接著朝王仙芝吩咐到,「王大哥,還請你安排得力人手,專門守在你們埋伏的地方,估計軍方會派人前去此處探查,他們想要探查一律不用理會,但若是想進白城,那就格殺勿論。」   王仙芝正要說話,雪影已經轉向了石頭,「石頭,你最緊要的事情就是儘快找到那人。」說話間鄭重地看了石頭一眼,又狀若不經意地瞟了一眼白禮賢,顯然是示意石頭注意向白禮賢保密。   石頭微微點了點頭,卻聽雪影接著吩咐道,「小葉,現在你的工作最緊要,一則是要繼續做好糧食派發的事情,所有事情一如往常,另一方面,則是要帶著少年團的人做好事情的準備工作,等石頭回城之後,當即發動。」   小葉看了一眼雪影,雖然有些不情願,依然沉聲應了一聲是。   等雪影吩咐完,白禮賢慌忙打斷道,「雪影姑娘,是已經有所籌劃了麼?」   雪影朝著白禮賢笑了笑,「現在事情還不成熟,請二公子轉告老太爺,靜候佳音即可。」   白禮賢抬頭緊盯著雪影,片刻之後方才凝重地點了點頭,沉默著向屋內四人行了一禮,沒有再說話,轉身出了小屋。   估量著白禮賢已經走遠,卻聽王仙芝沉聲向雪影問道,「白家乃是我們的一大奧援,姑娘何以如此對待白二公子?」   雪影站起身來,阻攔想要接手的石頭,親自給王仙芝倒了一杯熱茶,笑了笑方才道,「白家支持我們固然沒錯,但從白禮賢讓你們去刺殺帖木兒開始,就說明白家的心態變了,他已經從一個桌旁的賭客成了坐莊的人,或者說他們迫切地想要坐莊,雖然不知道背後具體是因為什麼,但都提醒我們必須要注意。」   王仙芝微微一愣,沉聲問道,「姑娘的意思,是白家想要把我們變成他手中的一顆棋子?」   雪影坐下身子,緩緩搖了搖頭,「白家不想我們變成棋子,他是想要我們變成刀,一把無往不利、無堅不摧的刀。」   王仙芝心中一驚,有些不確定地道,「白家難道真有這麼大的野心?」   雪影輕嘆一口氣,「他們是否有這麼大的野心我不知道,我只能確定的是一件事,如若我們不能抓住這次機會,恐怕我們想要做刀的機會都沒有了。」   石頭等三人面面相覷,都有些不敢確定是否真有雪影所說這麼嚴重。   而雪影也沒有解釋的想法,扭頭從看向窗外,心中默道,「白大哥,你是在怪影兒麼?」面上不由得帶上了幾分悲色。 第二百零八章箴言   城北郭豆腐家生了一個男娃的事情以最快的速度傳遍了白城。   但沒有人替他高興,當然也沒有人為他感到憂心,因為所有人關心的都是另一件事。   「這個男娃可不一般,生下來的是只有四斤三兩,比耗子仔大不了多少。」   「哎喲喲,那麼小怎麼能活哦。」   「你看你就不知道了吧,這小鬼是閻王爺派來討債的,命硬著呢!」   「討什麼債?郭豆腐平時做買賣啥的都挺不錯的呀,沒聽說欠什麼債啊?」   「嗨,誰說找他討債啦,那小鬼是來替閻王爺找白城討債的。」   「嚇,這話可不能瞎說,今天大傢伙受的罪夠多了,可再受不起折磨了。」   「你看你也知道吧,今天為啥這麼大雪,還下這麼久?還不是因為老天爺要收人呢。」   「嚇,你越說越玄乎了,快走快走。」   「誒,你還以為誰騙你呢?老王婆知道吧?那可是城頭最有名的產婆,你該相信她的話吧?」   「啊,這事跟她有啥關係?」   「關係大著咧!老王婆被請去給那小鬼接生,剛一生下來就差點嚇暈過去。」   「你就吹吧,老王婆什麼場面沒見過,還嚇暈過去呢。」   「你看看,不知道了吧?那孩子屁股蹲上帶字呢。」   「啊?我聽說孩子生下來帶胎記的。還有帶字的?」   「那可不,老王婆瞧得明明白白,偽佛當死,真佛當立。」   「咦,越說越邪乎了,之前城南那個瞎眼老太太不就說過麼?咋就跑孩子身上去啦?」   「哎呀,你別急嘛,說的就是這事。」「城南那個瞎眼老太太拜了一輩子佛,死的時候肯定是佛祖託夢啦,這不就在孩子身上應驗啦?」   「我覺得吧,這事有點邪乎。」   「邪乎,怎麼不邪乎,今天下這麼大雪不邪乎?瞎眼老太太大字不識一個,說出那麼一句話不邪乎?」「況且,再怎麼邪乎,也沒有人能在孩子身上動手腳啊,那可是打娘胎裡帶出來的,誰還能鑽到娘胎裡寫字不成?」   「這個倒是哈,只是你說這玩意到底啥意思?」   「所以說嘛,這是老天爺要收人呢。」「不過看這意思,上天還是有好生之德的,這不降禍之前,還是讓孩子來提醒一下我們,要早做打算啊。」   「你別走啊,要做啥打算,咱們可是老交情了,得指指明道啊。」   「嗨,我也就是個胡說八道的,能指啥道,只求著這個老天爺收人的時候,能保住一條命就不錯囉。」   這樣的對話,一天之間,在白城的每一個角落上演著。   當然,每一個人都很聰明,都知道要避開官府的耳目。   但真的避得開麼?   「偽佛當死,真佛當立?」吳法言看著手中的秘信,面色異常難看。   暼了面前的吳七一眼,吳法言沉聲道,「這當真是大先生讓你給我的?」   吳七翹著二郎腿,品了一口溫度剛好的鐵觀音,眯著眼淡然道,「不然我還能騙你不成?」   吳法言站起身來,走到吳七對面,輕聲問道,「這麼說,大先生是同意與我們合作啦?」   吳七抬眼暼了一眼吳法言,嗤笑一聲道,「老大什麼脾氣你不知道?指著他的嘴裡說出心裡話來,估計還得等十輩子。」   看著吳法言面上湧起的失望之色,吳七揭起杯蓋撇了撇茶沫,輕笑道,「不過你不覺得老大的這個舉動很值得琢磨麼?」   吳法言聞言當即便來了精神,「哦?怎麼說?」   吳七緩緩端起杯子呡了一口茶,淡然道,「這情報雖然歸老大管,但平日裡也都是我經手,我與你來往之事,我已經暗示過老大,他並沒有說什麼,今天這個情報,反而專門叮囑我拿給你看。」   說到此處,吳七抬眼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吳法言,吳法言聞言拍了拍手,喜道,「你是說吳大本就知道你會給我,但還專門叮囑了一番,所以說這也是對你我的暗示。」   吳七笑了笑,低下頭去繼續品茶,留下吳法言一個人在房中走來走去,過了一陣,方才聽吳法言道,「既然如此,還得辛苦七哥好好盯住大先生,以往所有承諾的東西,都不會變,而且只會更多。」   吳七看了一眼興奮的吳法言,笑了笑,沒接話。   吳法言有過來,拍了拍吳七的肩膀,笑聲道,「放心吧七哥,你才是我真兄弟,好處自然少不了你的。」   吳七聞言哈哈一笑,朝著吳法言抱了抱拳,轉身就此消失不見。   看著吳七消失的背影,吳法言面上的笑容逐漸消失,轉而更加陰沉。   吳大送來的情報很有價值,吳法言同樣深知暗衛對於城中的滲透之劇,面對連當初帖木兒都感到棘手的問題,自然由不得暗衛不上心。   很快,另一份更詳盡的情報便擺在了吳法言的案頭之上,只是不是由吳七送來的,而是由蒙放送來的。   「老大人說讓大人看著處置。」蒙放諂笑著將手中厚厚的一沓紙放在了吳法言的案頭,上面依稀還可以看到血跡。   吳法言心中微動,隨手翻檢了兩張,面上不動神色,隨意吩咐道,「嗯,知道了,你回復老大人去吧。」   蒙放偷眼打量了一眼吳法言,有些詫異於吳法言的淡然,但依然順從地應了一聲是,隨即退了出去。   等蒙放消失在走廊盡頭,吳法言端坐起身子,認真翻閱起眼前的卷宗,心中對於暗衛的行事速度和效率更加震驚。   紙上所陳的,正是與城北郭豆腐生子帶字一事所有相關人員的審訊筆錄,包括郭豆腐,郭妻,老王婆,還有周邊鄰居的,從案卷上的血跡來看,這份筆錄的得來並不容易。   只是吳法言越翻閱,心中的震驚更甚。   他從來不信鬼神之事,從吳七跟自己說完這事,他便一直是當笑話來聽,就幾乎沒有嘲笑吳七閒的沒事。   但現在看來,事情比吳法言想像的要嚴重得多。   郭豆腐一家是土生土長的白城人,祖宗八代都是可追溯的,甚至於始祖還是白啟的親衛,說是白家鐵桿一點問題沒有,平日裡更是安分守己,靠賣豆腐為生,甚至於縣尹府和吳家都是他的主顧之一,只是今年大雪封城,生意格外不好做罷了,其它並無什麼特別。   而郭妻懷孕之事也不是什麼怪事,周圍鄰居都清楚,老王婆也不是第一次接生,更多的急活難活都遇到過,所以即使郭妻早產加難產,也沒有難倒她,誰曾想生出個禍根來。   據老王婆交代,孩子生下來跟其它孩子沒什麼兩樣,她也是在拍孩子屁股的時候方才發現有些異樣,認真看了看,才覺得像字,開始還以為是胎記,後面讓郭豆腐進去看了,才知道是這麼幾個字。   而小老百姓,哪裡知道這幾個字的厲害之處,老王婆平日裡就是個愛嚼舌根的,遇到這種稀奇事哪裡還忍得住,當天晚上便給周圍街坊鄰居傳了個遍。   ……   吳法言快速翻閱完卷宗,此刻顧不得思慮為什麼吳清源要專門將這案卷給自己,只是這事實在太過詭異,不是說事情詭異,而是這件事發生得太過正常。   一件稀奇的事情,以最正常的模式發生了,本就是最詭異的事。   雖然吳法言現在沒有發現任何線索,但他已經從內心深處判斷出,這事絕對有鬼。   「吳大人!」一聲沉悶的聲音在大堂之中響起。   吳法言蓋上手中卷宗,抬眼看去,卻是一個穿著皮甲的年輕蒙古漢子。   「嘎達,帖木兒大人將你留在白城,你沒鬧脾氣吧?」吳法言洒然一笑,站起身來,快步走到堂中,給叫嘎達的漢子倒了一杯茶,笑著問道。   叫嘎達的漢子悶聲嗯了一聲,沒有在說其他的。   吳法言也不以為意,淡然一笑,飲了一口茶,「嘎達,聽帖木兒大人說,你從小就是跟在言敘文將軍身邊長大的,算是言將軍的親傳弟子。」   見吳法言提及言敘文,嘎達始終沒有表情的臉微微鬆動了一絲,自然被吳法言收入眼中。   「也難怪言將軍放心將逐狼衛全部交給你,帖木兒大人更是對你頗為放心,嘎達想必是已經得了言將軍的真傳,在這方面自然是高手。」   嘎達抬頭看了一眼吳法言,沒有接話,而吳法言也不覺得尷尬,只是抬手示意嘎達喝茶。   堂中沉默了一陣,方才聽嘎達略顯嘶啞的聲音悶聲道,「吳大人,有什麼事情你直接吩咐就行,不用這麼彎來繞去。」   吳法言聞言哈哈一笑,放下手中茶盞,站起身來道,「哈哈,好嘎達,本官等的就是你這句話。」   說完轉身回到堂前,將案上的卷宗拿起來,隨手扔給嘎達,「這裡有一件棘手的事,想請各位兄弟辛苦一趟。」   說話間,順手直接扔出了一錠銀子,卻不是市面上流行的紙鈔。   嘎達接過卷宗,低頭打量一眼卷宗上的字跡,隨手向前一探,接住吳法言扔過來的銀子朝桌子上一擱,直接在桌面上印出一個深深的印子。   吳法言眼神微微一縮,卻聽嘎達悶聲道,「不該拿的錢絕對不拿,這一向是我的原則。」   說完也不待吳法言回應,拿起卷宗直接邁步推門而去。   在他背後,吳法言收回凝視的目光,輕笑一聲,輕輕將茶几上的銀子拔了出來。 第二百零九章雪漩   不得不說,作為兀魯爾哈異常倚重的一支力量,狼逐衛的效率很高。   當嘎達再次來到堂中,也不過過去了僅僅六七個時辰。   大口灌了一杯濃茶,勉強消除體內的困意,吳法言快速翻完遞上來的卷宗,朝後半癱在椅中,朝著嘎達笑道,「嘎達兄弟果然好手段,這麼快就查出眉目啦?」   嘎達抬眼瞥了一眼吳法言面上的疲倦之色,心中並沒有絲毫的愧疚之感,朝著吳法言抱了抱拳,「雖然不知道吳大人為何想起要啟用我們,但不得不說,你原來就已經掌握了足夠的真相,我們能做的,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   吳法言有些詫異地看著嘎達略顯粗獷的臉,沒想到還有這麼心思細膩的一面,也難怪言敘文如此精明之人會放心將狼逐衛交託於他。   吳法言有些尷尬地笑了笑,「之前都是我們府裡的小崽子們查的,看來看去總感覺不放心,所以就只能請嘎達兄弟出手了。」   嘎達聞言抬眼打量了一下吳法言的神色,半晌沒有說話。   「嘎達替兄弟們謝過吳大人信任。」嘎達緩緩站起身來,朝著吳法言行了一禮。   吳法言連忙奔下堂來,扶起嘎達道,「哎呀兄弟何至於此,應該是在下謝過兄弟幫忙才是。」   嘎達狀若不經意地脫開吳法言的雙手,再次坐回椅中,吳法言也順勢坐到一旁的椅中,倚著茶案靠向嘎達問道,「以兄弟此次探查的結果,是否查出了其中貓膩之處?」   嘎達沉思片刻,沉聲道,「回稟吳大人,是有一些不妥之處,只是單從此事來說,卻是難以判斷,而對方非常狡猾,雖然有痕跡,但幾近於無,所以難以查出更多的信息。」   吳法言聞言心中一沉,有些急切地追問道,「具體怎麼說?」   嘎達放下手中茶杯,緩緩道,「我們在吳大人提供的線索上,又去審問了郭豆腐一家,還有周圍的街坊鄰居,他們都提到了一件小事,」頓了頓,抬眼看了一眼吳法言的神色,方才道,「都說郭豆腐的婦人兩天前突然肚子疼得厲害,原本以為要生了,正好有一個遊方郎中到此處問診,經過他簡單診治,都沒有用藥,那婦人疼痛就好了,這也有了兩日之後的孩子出生。」   吳法言心中咯噔一下,「你的意思是遊方郎中?」   嘎達瞥了一眼吳法言,沉聲道,「吳大人自然是算無遺策。」   「大雪封城,一個小小的遊方郎中,何以突然出現在白城之中,更為詭異的是,我們兄弟繼續詢問了周邊幾條街巷的住戶,都說沒有見到過那遊方郎中的身影,仿佛就是為了郭豆腐家的婦人去的,不得不說嫌疑很重。」嘎達看著吳法言陷入深思的面容,頓了頓接著說道。   吳法言自然知道這郎中有鬼,但他此刻想著的,更為重要的事情是,吳清源是否知道這件事?   答案估計是顯而易見的,以暗衛的手段,怎麼可能會漏掉如此重要的線索,但偏偏蒙放給自己的卷宗之上,絲毫沒有提及這個線索。   一時之間,吳法言有些吃不準自家老頭子到底是想要做什麼?   但無論如何,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已經不單單是一件尋常案件,他既然讓狼逐衛介入了,自然不怕兀魯爾哈知道。   「嘎達兄弟說得對,這郎中現在有下落了麼?」吳法言收回思緒,一臉凝重地朝著嘎達問道。   嘎達緩緩搖了搖頭,已經給出了明確答案。   「狼逐衛的兄弟們可否有更好的辦法,追查到此人的下落?」嘎達的答案並沒有出乎吳法言的預料,如果真讓自己等人找到了這人,那才真是見了鬼了。   嘎達伸手敲了敲一旁的茶案,扭頭看向吳法言,沉聲道,「現在的辦法,恐怕只有靜觀其變。」   吳法言並沒有如嘎達預想一般,出現什麼驚恐的神色,反倒是一臉凝重,當即便陷入了沉思,嘎達不由得對吳法言的評價高了兩分。   面對要造反的話,不是誰都有這個底氣安然不動的。   「兄弟說得對,既然已經知道此事有人算計,那他們自然還有後手,我們靜觀其變,提前做好準備,他們自然會露出馬腳來。」吳法言回過神來,沉聲贊同道,話音剛落,扭頭一臉笑意地看向嘎達。   嘎達有些詫異於吳法言臉色轉變之快,卻見吳法言一直看著自己,也不說話,心中略一盤算,便已經知道吳法言的目的,朝著吳法言抱了抱拳,淡然道,「還請吳大人放心,這些時日雪急風驟,探馬難行,所以晚些時日送出情報,想必幾位將軍都是理解的。」   吳法言面上的笑意更濃了,眼前的嘎達有能力,有魄力,更有野心,實在是一個讓人不得不愛的人。   站起身來拍了拍嘎達的肩膀,吳法言沒有再說送錢的事情,只是平常地將嘎達送出了大堂,便轉身回來了。   當嘎達回到軍營之中,此處還是當日木花在白城之中駐紮之地,雖然手下軍士頗為不滿,認為此地晦氣很重,卻被嘎達強硬地鎮壓了下來。   言敘文走後,自己為何不在當初的營盤之中駐紮,自然有他自己的打算,看著眼前靜謐的營帳,嘎達扭頭看了看營前被積雪覆蓋的街巷,不由得輕嘆一口氣。   不知道自己這次賭得對不對。   但想起言敘文在臨行之前叮囑自己的話,嘎達心中更加堅定了兩分,「永遠不要忽視吳法言的存在。」   既然如此,那便將自己的前途與他綁在一起吧。   沉默著返回自己的營帳,嘎達第一時間察覺出了不對,堂中的桌案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木匣。   緩緩拔出腰間彎刀,嘎達冷靜地觀察了營中各處,都沒有發現什麼可疑之處。   緩緩走到案前,匣子並沒有上鎖,伸刀挑開匣子的蓋子,卻見上面放著一封信,下面則是慢慢的一匣子金銀。   嘎達心中一凝,伸手拿出信函,打開卻是簡短的兩句話,「知道兄弟不愛財,為兄自然心中銘記,只是帳下兄弟需要吃喝用度,年節將至,還得安撫一番。」   嘎達嘴角不由得扯起一個弧度,已然判斷出這封信和匣子的主人正是吳法言。   既然是好意,那自然沒有不笑納的道理。   雙手一搓,手中的信函當即化為雪片,一如帳外飛揚的雪花,片片飄落。   「姐姐,你說吳法言會懷疑我們麼?」石頭有些不安地問身前坐著的雪影。   小葉捧著一杯熱茶,白了一眼石頭沒有說話。   雪影自然捕捉到了小葉的神色,笑了笑道,「懷疑又能如何?」   石頭眉頭緊蹙,「畢竟當日我已經顯了形,若是被官府查出,恐怕對後面的計劃不利。」   小葉終於忍不住,急聲道,「石頭,你可真是個石頭啊。」指了指石頭,接著道,「這件事情本來就是一箭雙鵰,姐姐特意安排在城北,一是為了增加事情的可信度,另一方面則是為了將這水攪渾,這你都不明白?」   石頭抬眼看了一眼小葉,沉聲道,「這些我如何不明白,只是我始終覺得,遊方郎中是此事最大的一個破綻。」   雪影喝了一口熱茶,感覺自己的身子暖和了些許,這些日子她總有一種犯困的感覺,感覺精力不濟,只能不斷地依靠熱茶來提神。   「這原本就是埋的線頭,只要縣尹府扯著這個線頭走,便會查到這事跟我們有關係。」   雪影抬手打斷了小葉插話的想法,沉聲道,「雪下得大了,就會有雪漩,跟水漩一個道理,現在白城之中各方勢力泥沙俱下,但都是躲在背後的多,真正跟官府當面的,也只有我們,但吳法言是個聰明人,知道如若現在跟我們硬碰硬,恐怕他就難以壓制城中其他各股勢力,如此,他反而會想,會不會是其他勢力故意挑撥,畢竟這事有些太過明顯。」   「姐姐的意思是,如果這個漩渦夠大,那麼人就會關注周圍的漩,而不會關注真正底下的真相?」石頭眉頭輕舒,有些明白雪影的籌劃了。   雪影笑了笑,淡然道,「我們的縣尹大人能力自然不用多說,但他有一點是始終改不掉的,那就是多疑,哪怕他掩飾得很好,但從小的生活環境就註定了他的性格。」   石頭點了點頭,不由得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而一旁的小葉則是不住地白眼。   「姐姐,接下來我該何時動身?」石頭沒有在這個話題上再做停留,抬頭看向雪影問道。   沒想到雪影反而陷入了沉默。   石頭正要追問,卻被小葉直接剜了一眼,方才訕笑著止住話頭,靜靜地等雪影吩咐。   過了一陣,雪影回過神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朝著石頭道,「你儘快動身,城中下一步的計劃已經不需要你,但你務必要在元朔之日將他們帶回來。」   頓了頓,雪影咬了咬牙,接著道,「如若他不願意,你就說我想他了,想他馬上回來。」   看著雪影面上泫然若泣的神色,石頭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卻已經被小葉扯起出門去了。   只留下一個靜靜流淚的女子,暗自神傷。 第二百一十章除夕   在所有人的共同期盼中,除夕終於到了。   「一豐,你這小子有點神啊,那麼重的傷,居然這麼快便好的差不多了。」王仙芝手下的老四輕輕抿了一口酒,將手中的酒遞給身旁的兄弟,瞥了一眼緊盯著自己手中酒壺咽了咽唾沫的張一豐,打趣道。   張一豐有些惋惜地看著酒壺在一個個人之間流轉,就沒有自己的份,輕嘆一口氣道,「嗨,差點被讓小葉把我這條小命給斷送了,得虧命硬,挺過來了。」   「嘿,你小子行啊,敢這麼說葉大神醫,小心明天葉神醫扒了你的皮。」一條大漢砸吧了兩下嘴巴,回味了一下粗劣酒水的味道,大聲嘲笑道。   張一豐聞言大急,慌忙叫道,「哎喲,我的好哥哥們,你們可放過我吧,這酒還是小弟趁著小葉不注意偷出來的呢,你們不能喝乾抹淨了就不認帳啊。」   場中大漢聞言紛紛大笑起來。   一襲白袍驀然出現在地堡之中。   「大哥!」   「大哥!」   一眾大漢當即止住笑聲,抱拳朝著王仙芝行禮道。   王仙芝一臉疲憊,示意一眾大漢坐下說話。   接過從人群中傳過來的酒水,王仙芝原以為是水,抬到嘴邊便察覺出不同,疲憊的眼神驀然一亮,有些詫異地看了一眼遞酒壺給自己的大漢,卻見一幹大漢都有些不好意思,輕咳一聲,小小抿了一口,又將酒壺遞了回去,沒有再提酒水的事情。   「大哥,現在外面什麼情況?」等王仙芝坐了下來,老四早已忍耐不住,連忙問道。   王仙芝將頭靠倒在洞壁之上,緩了緩神,直起身子沉聲道,「一切如雪影所料,縣尹府沒有動靜,軍隊也沒有動靜,好像都是在過節一般,只有各個作坊還在不斷地購進人力。」   老四開始還一臉輕鬆神色,隱隱還有幾分喜意,等到得知還在買人之事,不由得抬手猛然砸到牆上,恨聲道,「這幫無恥之徒,就會趁火打劫。」   王仙芝斜眼看了一眼大漢,略顯無奈地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老四抬頭看向王仙芝略顯疲憊的臉,悽聲道,「以往城中有錢人買賣人口,都還悄默聲的搞,現在倒好,都開始光明正大的買了,單就這些天,估計已經從城南買了不下兩三千人走了吧?」   王仙芝聞言輕輕一嘆,卻聽張一豐略帶怯懦地道,「四哥,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聽小葉說現在白公子運過來的糧食越來越少了,根本沒辦法支撐那麼多人每天取糧。」   張一豐不說還好,老四一聽這話,心中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他媽的這幫狗日的,一個個都是餵不飽的狼,又不是不知道現在缺糧,當初城裡賣高價糧的時候,連糧食都捨不得吃,現在倒好,有免費的了,就知道一個勁地往家裡搬,生怕自己搬少了,也不管吃得了吃不了。」   張一豐抬頭看了一眼王仙芝的神色,見其仿若是在閉目沉思,鼓足勇氣接著道,「這些天雪影姑娘他們不已經想辦法限量了麼,情況總會好起來的。」   老四扭頭一臉兇相地瞪了一眼張一豐,倒把張一豐唬了一跳,好在老四被王仙芝直接抬手制止了。   「好了老四,都是自家兄弟,你們都說得有道理,不用再爭了。」   「可是大哥......」老四抬眼看了一眼王仙芝,還想再說什麼,卻見其一臉疲憊,也只能將剩下的話咽了回去。   「雪影說得對,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王仙芝睜開眼睛,一臉堅毅地道,「他們已經習慣了被利益驅使,覺得城中富戶給的糧食多,聽人家說活計也不重,那還不屁顛屁顛地上趕著去。」   王仙芝眼中閃現一抹失望,他不是沒有與雪影爭執過對於流民下一步打算的事情,但事實已經證明,任由流民這麼無端亂竄下去,走的是老駝背委屈求全的老路,但不過是給那些即將開工的軍工作坊源源不斷地添進去血淚動力罷了,另一方面,若是一味地由著白家牽著自己等人的鼻子走,估計最終的結局不過也是炮灰而已。   所以王仙芝最終被說服了,小葉也被說服了,至於石頭,這些天一直不見其蹤影,甚至於當自己詢問之時,都被雪影直接岔開了話題。   「雪影已經說了,我們現在是在等一個契機,民意已經醞釀得差不多了,只是還沒有一個突破口,我們現在就在等這個突破口。」王仙芝看了一眼場中大漢,沉聲將自己等人的最新打算說了一遍,驀然想清楚了石頭正在做的事情。   甚至於王仙芝已經隱隱猜到了雪影所說的突破口在什麼地方。   一念及此,王仙芝不由得有些興奮。   「酒!」   場中一眾大漢還死死地盯著王仙芝,想要等王仙芝再透露一些消息,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酒!」王仙芝再說了一遍,張一豐最先反應過來,拖著一條還有些瘸的腿從一個大漢手中奪過酒壺,快步遞到了王仙芝手中。   在所有大漢心痛的目光中,王仙芝狠狠灌了一大口酒,隱隱看到其他大漢一臉的肉疼,又悄無聲息地吐了一半回去。   伸手抹了抹嘴角的酒漬,再用嘴嘬了兩口,王仙芝回味了一把酒水的滋味,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   雪影果然好天才,知道自己雖然已經取代了老駝背的位置,但想要有老駝背的威望,卻是萬萬不及,而流民之事,現在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如何讓流民真正服從自己的號令,必須要有一個所有流民,甚至於是城中所有人都願意信服的人。   誰有這個能力?   誰都沒有,但教義有。   白城中人始終信奉的教義有。   王仙芝不由得鼓起掌來,不顧場中眾人面面相覷的神情,王仙芝大聲贊道,「妙啊,果然是妙計。」   今天畢竟是除夕。   不管過去一年的日子過得多難,除夕卻是一個不得不好好過的日子。   小虎頭今年剛剛十二歲,在富貴人家,這還是爹疼娘愛的歲數,但在小虎頭而言,卻不是這樣。   早早起床從棚屋外舀進來一盆雪,架起劈得細細的木柴,慢慢將雪水融化,街巷盡頭的井水雖然不用煮,但以他的力量,遠遠無法自己提水起來。   在融化的雪水中撒入一把小米,那是自己偷偷扮成流民去城南領回來的,雖然新成立的那些作坊也在城北招人,但他的謹慎告訴他,不能輕易相信這些有錢人,畢竟自己的老爹就是進了他們的作坊,被活活給累死的,否則自己的日子也不會這麼難過。   小米自然捨不得淘洗,那還能讓熬出來的粥更稠一些,老娘早就不知道跑哪裡去了,自家的屋子也被強佔了,為了保存自己僅存的尊嚴,他死死地佔據了街頭一角的空地,模仿城南的流民搭了一桌棚屋,就此勉強生活下來。   熬粥的短短時間,小虎頭想了很多,有過去的好日子,有今年的不容易,當然想得更多的,則是明年應該怎麼活?   他總不能每天都跑去城南偷米去吧?   在他的理解之中,他的這種行為,就屬於偷。   木柴燃燒發出的批駁聲驚醒了沉思中的小虎頭。   撿起一旁的兩根小木棍,夾在鍋上將清湯寡水的一鍋粥端到了勉強算是桌子的小桌上。   看著比過去幾天稠了幾分的小米粥,小虎頭不由得笑了笑,今天過年嘛,總得對自己好一點。   一把自己削的小木勺在自己破爛的衣服上擦了擦,正要伸進鍋裡喝粥,卻驀然想起了什麼。   雙手合十在身前告了個罪,小虎頭一臉虔誠地將粥鍋擺在了房中最正中的位置,在那個位置的正上方牆面上,貼著一張爛得七零八落的菩薩像。   「菩薩恕罪,小虎頭實在是太餓了,所以沒有忍住,菩薩恕罪,菩薩恕罪......」小虎頭念叨之間,不住地叩頭在地。   「孩子,記得,總有一天菩薩會來救我們的。」這是小虎頭的娘親給他說得最多的一句話。   雖然他已經一年沒有見過她,但也不妨礙他一直牢牢地記在心中。   叩了半天,小虎頭肚子不由得發出了幾聲咕咕的叫聲,小虎頭直起身來,有些羞愧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抬頭看了菩薩一眼,好像也沒什麼怪罪的意思,小虎頭驀然一喜,朝著菩薩再行了一禮,直接撲到粥鍋旁邊,拿起木勺譁啦譁啦地喝起粥來。   除夕,一個有喜有憂的日子。   雪影提起一瓶白水燒,那是白綺羅特意讓小雪從樓中送來的,看著窗外的紅綢發愣。   白奉甲回頭看了一眼眼前隱藏著無數秘密的山峰,咬了咬牙,扭頭繼續朝前走去。   王仙芝心頭大松,走出地堡看向頭頂昏沉的天空。   石頭又被神出鬼沒的白狼撲倒在地,發出了平日難得一聞的哈哈大笑。   小葉巡查了一遍裝滿傷員的棚屋,聽著傷員發出的沉悶哼聲,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爺爺。   吳法言舉起手中的酒杯,與堂下的鳳三等一眾人等遙遙敬了一杯酒,仰頭一飲而盡。   吳清源拍了拍白綺羅為自己整理衣襟的柔荑,滿意地笑了笑。   老駝背站在房簷之下,一頭白髮隨風飄飛,不由得想起了初見雪影的日子。   白蓁蓁抱著懷中的暖爐,想起了曾經與自己有過約定的那個人,什麼時候才能來接自己呢?   白禮賢與自己的大哥當著白家老太爺的面再次爭吵了起來,場中局面頗為熱鬧。   鳳舞啃著手中早就已經沒有一點肉星的骨頭,臉上早已經是淚流滿面,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小三。   邦察掙扎著坐起身來,想著眼前一臉冷峻的大將行了一禮,卻被對方直接掰倒躺了下去。   逐鹿山下不遠的密林中,四處巡查的遊騎發現了一個細小的黑影,這樣彎弓射去,卻驀然發現好像是一個人。   白昊君看著眼前一臉羞愧的白昊齊,淡然笑了笑,也沒有起身安慰,直接揮手讓二人下去休息去了。   秋官冷著臉站在一旁,有些詫異地看著白昊君居然會這麼對待白昊齊,但終歸沒有說出什麼來。   文中堂組織了一場小小的聚會,一同祭拜了堂中放置的白啟的靈牌,不由得輕聲嘆了一口氣。   塵煙拉著小雪的手,看著眼前越下越大的雪,眼中流露出一股哀傷。   張一豐瘸著一條腿,仰頭悽厲地喊了一聲,「娘!」   小虎頭再次拜祭了一遍菩薩,推門走了出來。   砰!   一聲爆竹炸響的聲音驚醒了所有人。   新的一年,終於來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入城   再次睜眼,已經是大年初一。   小虎頭起得很早,比他平時起得更早一些,哪怕沒有爹娘的提醒,但他依然始終牢記著大年初一要早起的規矩。   起得早,迎好運。   小虎頭難得燒水抹了兩把臉,朝著破爛的觀音像恭恭敬敬行了一禮,默禱一聲,「菩薩,望您多多保佑,新的一年讓小虎頭順利要回房子,每一天都吃飽穿暖。」   抬頭看了一眼菩薩殘存畫像上和祥的笑容,小虎頭感覺自己全身充滿了力量。   推開門快步走了出去。   街上已經陸陸續續有行人出沒,大多都是出門遛一圈,這條街上的人沒活計已經很久了,尤其是這段時日那些作坊都瘋了一般收城南的流民,已經讓城北的原住民恨得牙痒痒。   「劉大爺新年好!」   「小池新年好!」   一個穿著破爛的頭髮花白的老翁熱情地回應著小虎頭的問好,看著一閃而過的小小身影,不由得輕聲嘆了一聲。   「現在的孩子們,都遭的是什麼罪啊。」   小虎頭自然沒有聽到身後老人的喟嘆,飛快跑到自己已經被侵佔的房屋之前靜靜地站在那裡。   過了一陣,一個腰寬體胖的大漢活動了一下胳膊,推門晃晃悠悠走了出來。   「王掌柜早!」小虎頭恭恭敬敬朝著大漢行了一禮。   姓王的大漢低頭瞥了一眼小虎頭,嗯了一聲,便要推開小虎頭離開。   「王掌柜,當初您可是說好的,就是借住我們家兩個月,現在已經到日子了,也該還給我了吧?」小虎頭滿臉笑意,閃身攔在大漢身前,快聲問道。   大漢看了一眼四周隱隱約約向自己瞟來的目光,冷哼一聲,「老子是金錢幫滿玉樓的廚把頭,還能矇騙你一個小娃娃嗎,再過兩個月就還你了。」   大漢話音剛落,不耐煩地就要扒開小虎頭,卻不料小虎頭卻是個機靈鬼,見大漢伸手來撥,飛快地閃身躲到一旁,差點讓大漢摔了個踉蹌。   大漢老臉一紅,聽到周圍傳來的輕笑,心中更是盛怒,蹲下身子便要去撲小虎頭。   「我說王二,你也是這條街上出去的,之前佔用小虎頭的房子也就罷了,現在既然已經到時間了,都是鄉裡鄉親的,咋不還給人家呢?」剛才小虎頭剛剛遇到的劉大爺快步走上前來,將小虎頭拉到一旁,略帶斥責地道,其他一眾人等自然是紛紛幫腔。   王二站起身來,瞥了一眼劉老漢,朝著地上啐了一口唾沫道,「呸,惡了老子,還想要回房子去,也不看看老子在誰底下當差。」   劉老漢聞言一窒,頓時氣勢弱了一大截,伸手指了指王二,指了半天卻最終什麼也沒說出來,其他圍觀的街坊更是畏縮起來,紛紛避開王二的目光。   「哼,惹了老子,回頭讓你們的房子全部充公。」王二見一干人等反應,不由得更加得意冷哼道。   瞟了一眼被劉老漢攔在背後的小虎頭一眼,譏笑道,「小子想要房?也容易,你小子不是信菩薩嗎?等哪天佛祖降世了,老子自然就會把房子還給你了。」   話一說完,不管周圍面面相覷的人群,王二猖狂一笑,撥開人群便朝外走去。   小虎頭氣不過,閃身想要出來,卻被劉老漢死死地攔住,「小子,現在金錢幫跟著縣尹府,權大勢大,咱們惹不起的,你還年輕,後面終歸有報仇的機會的。」   小虎頭掙扎了兩下沒有掙脫,扭頭看向自家的房門,不由得異常沮喪,就連自己剛剛拜過的菩薩,也拋在了腦後。   正沮喪間,小虎頭的腦袋卻驀然被拍了一把,有些惱怒地抬頭,卻發現包括劉老漢在內的所有人,都死死地看向了王二的背影。   而剛才還囂張跋扈的王二,此刻則是兩股戰戰,身上肥成一坨的肉正瘋狂地抖動著,而就在王二的腳下,昨夜的積雪正快速融化,小虎頭定睛一看,平日裡作威作福的王二,居然沒忍住尿了出來。   小虎頭微微一愣,是什麼東西居然讓這條街上不可一世的王二如此驚懼?   一念及此,小虎頭哪裡還能忍得住,扒開眾人便朝前擠去。   等他終於看清這些人看到的東西時,他也不由得張開了嘴,哦,不,準確說,是直接噗通一聲跪了下去。   張一豐得了王仙芝的密令,頗有些自得,畢竟王仙芝這些手下的兄弟,除了他之外,都沒有這個榮幸,得到了新年的第一個任務。   「傳,讓所有人都傳,人越多越好,傳得越快越好,一定要在中午之前,讓所有城南的人都知道這件事,晚上之前,讓整個白城的人都知道這件事。」   張一豐拖著一條瘸腿,臉上卻滿是欣喜。   「李二哥,早啊,聽說了嗎?昨天郭開家得了個大閨女。」   「郭開?是那個二賴子郭開嗎?生了個女兒,他老娘不得氣死啊?」   「嗨,你就不知道了吧?這郭二賴子雖然秉性差,可不敢打他閨女的主意。」   「哦?這話怎麼說?」   「噓,咱倆關係近,我可只告訴你。」   「哎呀,你放心吧,我的為人你還不相信?」   「嘿嘿,當然相信,當然相信。」   「那你倒是快說吧,把老子的饞蟲都勾起來了。」   「別著急啊李二哥,你說也是巧不巧,就在昨天晚上,剛剛叫子時的點,郭開他婦人就禿嚕把孩子生了下來,連個產婆都沒請的呢。」   「這麼神?剛好是過年的點?」   「可不是嘛,你還記得前兩天城北賣豆腐家的那個小子吧?」   「啊,這有啥關係啊?」   「嗨,關係大了,那家小子生下來身上不是有兩句話嘛?」   「咋啦,我還記得是什麼偽佛,真佛,哦對,是偽佛當死,真佛當立。」   「李二哥就是好記性,之所以說有關係啊,就是這個丫頭出來的時候啊,身上也有兩句話。」   「啊?一豐兄弟,這話可不能開玩笑的。」   「嗨,二哥,你跟我什麼關係?我還能蒙你不成?」「再說了,當時郭二賴子嚇破了膽,不敢說來著,但其他屋裡的人都看見了,哪裡還瞞得住。」   「唔,那倒是,到底是啥話?」   「二哥,你可答應了我要保密啊,別坑了兄弟我。」   「你這.....咋不信任哥哥呢?」   「白狼現世,神使降旨。」   「這個......也沒啥啊?」   「嗨,哥哥,你還沒明白呢?」「罷了罷了,兄弟提點你一句,兩句話連在一起看。」   「偽佛當死,真佛當立,白狼現世,神使降旨。」「哎呀,兄弟,這......這......」   「二哥,別緊張,誰知道是真是假呢?」「但說來也奇怪,你說這丫頭不早不晚,偏偏趕在一年之末,一歲之始出來,聽說郭二賴子他婦人連疼都沒有疼一聲,禿嚕就生下來了,你說是不是有點意思?」   「這麼說,這一個小子,一個女娃,當真是上天派來啟示咱們的?」   「二哥,你說你這,你問我,我哪裡知道,只是咱兩關係好,所以兄弟跟你說了。」   「嗯,當哥哥的知道了,謝謝兄弟。」   「怎麼樣?」雪影等石頭推門進來,略帶急切地朝著石頭問道。   石頭欣喜地笑了一聲,伸手接過小葉遞過來的茶水一飲而盡,方才喜聲道,「姐姐不必憂心,一切順利。」   小葉抬頭白了一眼石頭,仿若是看二傻子一般,轉身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石頭愣了愣神,方才反應過來,連忙道,「姐姐也不用擔心白大哥,白大哥一切都挺好的,如果一切順利,估計下午便能來見姐姐了。」   石頭說完,低頭朝著小葉做了個鬼臉,得到的卻還是小葉的鬼臉。   雪影眼角滑落兩滴淚珠,至於白奉甲現在是否已經解開了心結,雪影不知道,但只要能見到他,哪怕是要了她的命,她也會在所不惜。   緩緩飲了一口茶,勉強平復了一下內心的激動,雪影沉聲問道,「一切計劃是否都照舊?」   小葉看了一眼石頭,接過話頭回道,「姐姐放心,郭二賴子家的老婆已經按照時間生了孩子,現在王大哥也卡著點在傳信息,估計等人走到城南,所有的流民都已經知道了,等人進了城南,城北的人也該知道了。」   雪影滿意地點點頭,「讓王仙芝他們算好時間,所有該盯的人都盯住,千萬不能讓消息提前漏到城北,否則縣尹府絕對不會袖手旁觀。」   石頭有些詫異地看了一眼小葉,沒想到雪影連這麼細節的事情都已經想到了,只是控制人的嘴有多難,石頭想想都知道,也只能是苦了王仙芝等人了。   「好了,石頭你還得再辛苦辛苦,要緊緊盯著白大哥,千萬不能出差錯。」雪影深吸一口氣,扭頭朝著石頭吩咐到。   石頭自然知道此事的重要性,應了聲是,又接著問道,「恐怕今天晚上縣尹府就該知道這事的來龍去脈,到時候再想迷惑我們的吳大人肯定已然沒有希望,姐姐,你說他們會不會?」   雪影沒有回答,扭頭看向窗外昏沉的天空。   今天的天氣不錯,雪暫時停了下來,估計也是給所有苦難的人一個好兆頭吧。   「只要有他在,所有的事情,我都不怕。」雪影輕聲自言自語地道。   而在城北,一人一狼,在所有人敬畏的目光之中,正緩緩朝著城南而來。 第二百一十二章叩拜   小虎頭一臉呆滯地張著嘴,看著眼前距離自己越來越近的一人一狼,甚至於連那白狼碩大嘴中的顆顆鋸齒都能夠看得一清二楚。   「娘,是菩薩顯靈了麼?」沒有人回答小虎頭的問話,周圍其他人並不比小虎頭情形好多少。   「媽呀!」王二終於回過神來,大叫一聲,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靈巧地轉過身去,飛速撲進了自己憑空佔來的房子裡。   小虎頭被驚醒過來,當即撲通便跪了下去。   「菩薩顯靈了!」   「菩薩顯靈了!」   一聲聲祈禱之聲,在小虎頭稚嫩的聲音牽引下,匯聚成一股聲音的巨浪,直接湧向了場中狀若一臉沉靜的白奉甲。   微微緊握住手中的雪寂,白奉甲勉強平復了一下心情。   對於眼前的情形,他並非全無預料。   早在風雨間中學習之時,便學到過白狼在薩滿教、喇嘛教這些宗教之中的特殊地位,只是沒想到自己這次入城居然能引起這麼大的震動。   心中暗暗責怪石頭,當時見到自己之時只是說雪影有事求助,還專門安排自己從城北的小道之中進程,頗為神秘地遠遠繞開了縣尹府和烏衣巷等這些存在。   雖然心中犯嘀咕,但白奉甲心憂雪影,認為雪影也只是為了他的安全考慮,方才如此設計,但從眼前的局面來看,雪影此番安排,顯然是另有打算。   一念及此,白奉甲嘴角浮現一絲苦笑,現在也不知道當時石頭所說的雪影有求於自己,到底是真是假了。   當然,白奉甲心中更願意相信,這一切都是石頭沒有將雪影的安排完整的轉告自己。   定了定心神,安撫了一下身旁因為眼前形勢有些受驚焦躁的白狼。   初始石頭並未提及白狼之事,只是自己想起當初自己也曾經答應過白蓁蓁,等到合適的機會,便會帶白狼去接她出城,也算是給她真正的自由,沒想到即便是已經儘可能走偏僻地方,也終歸躲不過去。   而這,顯然也是雪影想要的場面。   仿若眼前沒有任何事發生一般,白奉甲始終謹守著石頭的叮囑,以正常的速度,按預定路線趕往城南,不用過快,但也絕對不能受阻。   而在遠處暗巷之中緊緊關注著白奉甲行進的少年團成員,現在則是急得滿頭大汗,深怕白奉甲因此而橫生枝節。   小虎頭第一時間察覺到了眼前一人一狼的意圖,帶頭挪著身子跪到了一邊,將身前的道路恭敬地讓給了眼前的神使。   是啊,雖然他還不知道眼前之人的姓名,但除了神使,還有誰有資格陪伴長生天的化身呢?   小虎頭剛一讓路,身後簇擁著跪倒在地的百姓也紛紛跟著挪動著身子,讓原本因為擁擠只能夠勉強通過的小道,眨眼間變成了一條寬闊大道。   甚至於一些百姓還主動用雙手將因為自己或他人的腳印而髒汙的積雪掃到一旁,為白奉甲鋪出了一條乾淨整潔的雪道。   白奉甲心中大鬆一口氣,帶著白狼迅速從小虎頭,以及他身後跪倒在地的百姓身邊走過。   至於那些還愣愣地站在原地,或者在房屋之中偷看的百姓,白奉甲並沒有理會的打算。   等白奉甲消失在街道的盡頭,道上所有人方才回過神來。   「小池,你看清楚了吧?剛才那是一頭白狼吧?」劉老漢捏了捏有些昏黃的老眼,依然有些不敢確定地問小虎頭。   小虎頭燦然一笑,他從未感覺如此的輕鬆過,歡笑著蹦了兩下,朝著劉老漢道,「劉大爺,當然沒看錯,那就是一頭白狼,而且是一頭純色的白狼,我剛才偷眼看了看,身上連一絲雜色都沒有。」   劉老頭笑著拍了拍小虎頭的腦袋,笑罵道,「小鬼頭,大爺還不知道你,當時肯定都已經傻了,哪裡還想得起去看有沒有雜色?」   小虎頭撓了撓腦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讓大爺看笑話了,只是那真的是白狼啊。」   劉大爺笑著應了幾聲是,「你呀,誰能想到當年的傳說都成了真呢?我還記得當年是我爺爺給我講過,說白啟老祖之所以能夠建起這座城來,就是因為有神靈的幫助,化身成一頭白狼來協助他。」   「劉大爺,那你說,剛才的白狼和那個人,是不是也是菩薩派來幫我們的呢?」小虎頭聞言微愣,自己爹娘死得早,自然不知道白城還有這段秘聞,有些不敢確定地問道。   劉老漢聞言輕聲嘆了口氣,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畢竟神靈之事,一向最為飄忽,誰知道今天神靈心情好照顧哪邊?   當年白狼下凡幫過白家一次,誰知道還會不會幫第二次?   其他人不知道吳家篡位之事,他劉老漢則是清清楚楚,眼下的吳家,從根子上那也姓白啊。   如果這白狼是來幫縣尹府,那估計自己這些人,當真就沒有活路了。   「嗨,你先別管是不是來幫人的,你馬上就該拿回你的房子了。」劉老漢親暱地拍了拍小虎頭圓圓的腦袋,輕笑道。   小虎頭聞言一愣,順著劉老漢的手指向前看去,那個畏畏縮縮背著包袱,正悄默聲地朝著街頭遁去的人,不正是一大早還氣焰囂張的王二麼?   「劉大爺,我可以回去住了麼?」小虎頭有些不敢相信地掐了自己胳膊一把,感受到胳膊傳來的痛感,欣喜地蹦躂了一下,朝著劉老漢歡聲問道。   「當時就說好的,菩薩顯靈了,你的房子就歸你了。」劉老漢眼角微微泛淚,看著眼前身世可憐的孩子,小虎頭不知道他娘的去處,他卻是清楚,這也是他這兩個月一直還能偶爾接濟小虎頭的原因。   「現在菩薩已經顯靈了,你說是不是可以回去住了?」劉老漢微不可察地擦掉了眼角的淚痕,朗聲笑道。   小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房子,再扭頭看著已經不見蹤影的一人一狼,再次撲倒在地,沉默著磕了三個頭,內心默禱道,「謝謝菩薩,謝謝神使!小虎頭當聽從神使召喚,即便獻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起身快步走到家門口,小虎頭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激動,緩緩推開了虛掩的大門。   對面,一個小小的木雕觀音,正擺在桌案的正中位置,朝著小虎頭和藹地笑著。   石頭早就已經到了,只是初一看到眼前的場景,即便連石頭也有些震驚,深怕眼前的百姓瘋狂起來。   好歹這種最壞的情況並沒有出現,反倒是效果並初期預想的要好得多。   尤其是那個瘦小的,沉默著磕頭的小小聲影,讓石頭知道,這事已經成了。   轉過身去,石頭快速在街巷之中騰挪。   今天是大年初一,城衛軍的大爺們,早就已經不知道窩在那個勾欄樓子裡飲酒作樂去了,這些小街小巷哪裡巡查得過來,更何況來管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而對於這種開小差的事情,即便平日裡嚴苛的吳法言,自然也不會在這一天裡來挑毛病。   後面的事情並沒有出乎什麼意料。   白奉甲的前行速度並不算快,但也不算慢,很快便已經接近城南的區域。   石頭看著沉默前行的一人一狼,以及身後一片片恭敬行禮的百姓,心頭不由得輕籲一口氣,一顆心終於放下了大半,如若真出了什麼岔子,恐怕雪影真的會生吞了自己。   而他也相信,以王仙芝的能力,應該不會讓意外出現。   畢竟白狼代表的意義特殊,但現在城南的消息還沒有傳過來,縣尹府等幾方勢力埋的幾條暗線,早就在王仙芝的控制之下,而那些所謂的牆頭草,此刻哪裡還需要擔憂。   只要箴言沒有傳到吳法言的耳朵裡,眼前的一人一狼就還沒有威脅,自然不值得大動什麼幹戈,而只要不是什麼隱藏高手出現,石頭自然相信白奉甲的實力,當然,還有白狼的戰力。   當日圍殺帖木兒之時,雖然自己一直隱身在暗坑之中,但事後聽王仙芝說起,依然覺得頗為神異,好在是雪影提前下了封口令,否則這事恐怕等不及自己等人做文章,早就傳得城南人盡皆知了。   石頭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仿佛看到了一張巨幕被拉開,而自己,正是那個拉幕的人,想想都很讓人激動。   但白奉甲並沒有石頭那麼激動,雖然知道邁過眼前那道巨大的空白地帶,便可以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那個人,但以什麼樣的身份去見她,見到之後說什麼話,白奉甲即便想了一路,他也沒有完全想清楚,所做的,不過是一遍遍打腹稿,又一遍遍地推倒重來,一如所有青澀的年輕人。   白狼仿若察覺出了白奉甲心中的猶豫,扭頭朝著白奉甲不滿地低吼了兩聲,伸嘴想要去咬白奉甲的衣袍,但已然被回過神來的白奉甲靈巧地躲了過去。   「罷了,還有什麼能見到影兒更重要的呢?」   「只要有她在,就足夠了。」   白奉甲目光堅定,看著眼前寬闊的界限,城北是雖然陳破,但依然形貌清晰的民居,向南三百丈,則是一座座低矮的棚屋。   而他朝思暮想的那人,就在這些低矮的棚屋之中。   白奉甲嘴角浮起一絲笑意,朝前鄭重地邁出了一步。   「影兒,我來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臨戰   下一刻,白奉甲停下了腳步,面上的喜色也當即收斂了起來。   就在對面的流民棚屋之前,驀然出現了一個全身籠罩著黑衣的老人。   一個還算熟悉的老人。   「吳大先生?」白奉甲微微側了側頭,有些詫異地問道。   吳大有些詫異於眼前的年輕人居然還能認出自己來,不由得滿意地點點頭。   「都說年輕人記性不好,果然是屁話。」吳大扭頭朝一旁的雪地之中啐了一口濃痰,朗聲笑道。   相較於吳大的輕鬆,白奉甲則是面若寒霜。   「不知吳大先生來此所為何事?」白奉甲不敢大意,沒有理會吳大賣弄玄虛,直奔主題問道。   吳大抬眼看了看白奉甲凝重的面容,袖起雙手輕笑道,「年輕人果然都是膽小。」   見白奉甲臉色越來越白,搖了搖頭接著道,「小友放心,老夫並沒有為難你的意思,只是......」   不待吳大說完,白奉甲面色一寒,沉聲追問道,「只是什麼?」   吳大嘿然一笑,鬆開袖套,甩了甩袖子背起手來道,「只是你身邊的白狼,跟老夫有點淵源,還請小友成全。」   看著對面面帶笑意,一臉輕鬆地看著自己的吳大,白奉甲握了握拳,都沒有思慮,直接冷聲拒絕道,「吳大先生說笑了,此事絕無可能。」   吳大詫異地哦了一聲,斜睨著白奉甲,笑問道,「若是你交出白狼,我跟吳法言說一聲,不再追究你是逆匪一黨,如何?」   白奉甲聞言不怒反笑,「吳大先生當真說得好玩笑,這事與我是否是逆匪又有何幹,再說,在下是否是逆匪,也不是吳法言和吳大先生說了算。」   吳大也不生氣,嘖嘖兩聲,讚嘆道,「果然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難道你們風雨間教徒弟,都不帶因材施教的嘛?」   白奉甲聞言微微一愣,但當即便反應過來眼前的人也是當代吳家的傳功長老,在這一塊自然也有發言權,算起來二者還算是一脈傳承。   見白奉甲沒有回答,吳大也不以為意,「年輕人意氣風發是好事,但順勢利導則更為重要,若是一味蠻闖,恐怕最後只會落得個頭破血流。」   白奉甲自然不會將吳大的話聽進去,現在他只好奇兩件事,一個是吳大如何知道他的行蹤,二則是吳大要白狼去是想要做什麼?   作為吳家最為關鍵的人物之一,他可不信吳大可以隨自己心意肆意妄為。   「哎,你們這些年輕人,總是喜歡疑神疑鬼。」吳大瞥了一眼白奉甲,如何不知道他心中所想,淡然道,「你是白家之人,自然知道白狼與白家的關係,現在既然白狼再次回到了白城,自然也該回家看看了。」   吳大說得輕描淡寫,白奉甲卻是內心翻起了滔天巨浪,他敢確信不管是吳大也好,還是吳家也好,在今日之前,都絕不會知道白狼的存在,而自己今日還專門避開大道,旦即便如此依然被吳家知曉了消息,最為關鍵的是,他們居然敏感地捕捉到了這一點,那就是家族正統的標識。   也難怪吳大敢開出讓吳法言直接寬恕自己逆匪身份的價碼,只要吳家得到了白狼,他是不是逆匪又還有什麼關係呢?   風雨間可以用叛逆來稱呼現在統治白城的吳家,但面對白狼再次擇主,再多的語言都是蒼白的。   而這,也恰恰是雪影沒有算到的一點,她不知道白狼對於白家,對於白城的重要性,而只關注到了白狼的現身,對於城中百姓的影響。   更關鍵的是,白奉甲雖然知道,卻恰恰忽視了這一點。   吳大看著白奉甲面色飛速變幻,知道眼前的年輕人聽懂了自己的話,有些滿意地點點頭,現在的年輕人,能這麼聰明的可並不算多。   「怎麼樣,小友,是否願意與老夫交個朋友?」吳大抬頭,一臉笑意地看著白奉甲,頗有些老友相見的真誠之感。   可惜讓吳大失望的是,還沒等得及白奉甲說話,一旁的白狼早就用行動作出了自己的選擇,齜著牙怒吼一聲,直接朝著吳大撲來。   吳大面色微變,幸好自己知曉當年跟著百巧音的那頭白狼便戰力驚人,也是更是早有準備,從懷中扯出兩條袋子,冷著一張臉快速在兩條胳膊上一綁,轟然敲擊一聲,居然發出了金石相碰的聲音。   白奉甲見白狼撲出,當即便要跟過去,見吳大動作迅速,心中更是一驚,有些擔憂地驚呼一聲,「狼兄小心!」   話音未落,整個人已經拔刀緊跟著衝了出去。   白狼的速度遠超吳大的想像,即便他的速度也很快,但依然被白狼直接撲咬到了胳膊上。   吳大冷眼看著死死咬在自己胳膊之上的白狼,嘴角露出一絲獰笑,畜生終歸是畜生,換來換去也不過那幾招幾式。   一抬左手,猛然朝著白狼碩大的狼頭擊去。   但讓吳大沒有想到的是,看著距離自己越來越近的左拳,白狼的眼神之中絲毫沒有慌亂,反倒是閃現出一絲仿若戲謔的神色,心中微動,卻感覺自己的身體已經離地而起。   定睛朝著身下看去,方才發現白狼吊著自己的胳膊,整個狼身一剪,碩大狼尾直接掃到了自己的腿上,一股巨力直接將自己擊飛了出去。   吳大心中驚怒,沒想到自己人老成精,今天居然被一條畜生給耍了,趁著白狼鬆口,身體翻轉之間,單手向著雪地一擊,順勢站起身來落到雪地之中。   而白狼與白奉甲也不是第一次配合,平日裡為了自己的美餐,白狼也是下了不少力氣。   一刀直指吳大眉間。   吳大心中一股邪火升騰,正愁沒地發,雙手一擰,直接交錯著向著雪寂抓去。   白奉甲眼神一縮,對於吳大所用招式,他印象之中風雨間並沒有,看來當年一位教習所說的並無虛言,若是還在白城就好了,而現在的吳家,絕對是繼承當初白啟遺產最豐富的人。   趁著白奉甲緩神之機,吳大嘴角獰笑,雙腳一蹬,踢起一團浮雪,翻身一轉,直接朝著白奉甲踢去。   白奉甲回刀身前,勉強擋住吳大側踢,想要再佔據主動,吳大卻哪會這般容易給他機會。   薑還是老的辣。   這句俗話絲毫沒有謬誤。   先機一失,白奉甲就此陷入挨打的局面,吳大當日對戰白家老太爺時表現出來的戰力,現在已然是顯露無疑,一時之間逼得白奉甲連連後退,看得一旁遊走的白狼更是心急不已。   即便佔據優勢,吳大卻是越打越心驚,現在自己雖然始終壓制著眼前的年輕人,但卻並未真正給白奉甲帶來絲毫實質性的傷害。   看著北邊越來越近的城衛軍,吳大暗罵一聲,「一群狗崽子,終於他娘的知道來了。」   白奉甲感受到身後略顯凌亂的步伐,心中反應過來當是軍隊無疑,心中當即一凌,若是吳大一人,自己還可尋機脫身,若是真讓軍隊圍了上來,恐怕自己到時候當真是上天無路,入地無能了。   偷眼看了一眼對面偷偷隱藏著身形,一直悄默聲打量著這邊戰況的流民,白奉甲心中一沉,都已然到了門口了,難道就此成為永別麼?   答案自然是不!   一道身著白衣的倩影快速出現在城南的陋巷之中,在她的身後,緊緊跟著的,是早就前去報信的石頭。   雖然他不知道吳大是誰,但他的直覺告訴他,敢站在這裡阻攔白奉甲的人,定然不是庸手。   看著那熟悉的身影出現在眼界之中,白奉甲哪裡還忍耐的住,一直被吳大壓著打的憋屈更是在一瞬間爆發。   眼中瞬間泛起血紅,手中的雪寂眨眼間便被寒霜覆蓋。   「啊!」一聲怒吼震顫了整個街巷。   吳大還未來得及反應,便已經感覺到刺骨的寒意在朝著自己的體內侵襲。   心中驀然一顫,一個熟悉的名詞湧上吳大的心頭。   「冥靈決?」   吳大眼中露出一絲狂喜,感覺自己這一趟當真是來值了。   面上哪裡還有剛才的和藹和親近,一雙手瞬間泛起烏色,與雪寂交擊之間,清脆的碰擊之聲充耳可聞。   但他低估了眼前的白奉甲。   一刀,一刀,一刀緊跟一刀,一刀更甚一刀。   吳大很不幸,他成了第一個見識到狂刀與冥靈決融合後的人。   那種霸道和狂暴,成為了他今天最大的失算。   砰然一聲,吳大胳膊上的護臂斷成了兩半,摔落在雪地之上,發出了一聲沉悶的聲響,足以看出護臂分量之重。   吳大剛才的欣喜早就已經退去,面上所剩下的,唯有凝重,嘴角已經隱隱泛出血跡。   果然是年輕人好啊。   吳大心頭髮出一聲無奈的感嘆,眼前的白奉甲就如同永遠不會疲倦的瘋子一般,瘋狂地揮舞著手中的刀。   但吳大身為吳家當代的傳功長老,對於武學的眼光,自然非凡俗可比,他知道,眼前的白奉甲絕不是瘋子。   他只是進入了一種狀態罷了,而今天,自己成了眼前年輕人的試驗品。   吳大嘴角泛起一絲苦笑,苦練五十年的絕學烏金手,居然被生生劈出了一條白印。   那是破功的跡象。   看著眼前依然沒有絲毫氣竭模樣的白奉甲,吳大知道,自己已經不可能贏了。   但他並不是個願意認輸的人。 第二百一十四章鑰匙   吳大面色一寒,腳尖輕點,平身避開對面橫掃而來的雪寂。   雙腳側擊,整個人猶如一道黑煙,順勢朝著城南的方向而去。   白奉甲抬眼便看到了越來越近的雪影,以及快速向雪影撲去的吳大,如何不知道吳大的打算。   白奉甲心中大急,猛然喊道,「影兒小心!」   話剛出口,當即更不留手,奮力朝著吳大撲去。   有心算無心,吳大終於扳回了一城。   面帶冷笑地看了一眼朝著自己撲來的白奉甲,吳大已經可以想見到自己挾持雪影,逼著白奉甲乖乖就範的場景。   他作為暗衛的首腦,從白奉甲自醉香樓出來的那一刻,他便已然獲知到了很多東西。   而眼下,這個信息便是他扭轉乾坤的關鍵。   心中輕嘆一口氣,挾持人質的事情,自己已經不知道多久沒有幹過了,只是眼前的小子實在棘手,誰能想到短短數日不見,感覺他的功力又更進了一步一般,難道傳說中的冥靈決當真如此神異麼?   一念及此,吳大的一顆心頓時變得火熱起來。   尤其是想到當年白啟和白辰的傳說,無論是他們的功力,以及長壽和容貌,都讓他心動不已。   他已經很久沒有照過鏡子了,甚至於當再見到白綺羅時,他也只能停留在帷帳之後。   與這些比起來,什麼白狼,已然沒有任何價值。   可惜的是,美夢是會碎的。   吳大隻感覺腰間驟然傳來一股巨力,幾乎要將其攔腰撞斷。   回過神來,強行止住自己橫向飛出的身體,彈身落地,定睛一眼,朝自己撲來的不正是那頭白狼麼?   而在他身後,雪影也是個聰明之人,早就已經轉身向後退去。   扭頭再看,白奉甲的刀尖已經越來越近。   吳大面色一紅,自己堂堂吳家的暗衛首領,傳功長老,今日敗在白家後輩手中也就罷了,畢竟人家所修的,極可能便是白家和吳家失傳已久的冥靈決。   但自己現在居然在一條畜生手中吃虧,這是吳大不能容忍的事情。   眼神一寒,吳大雙手一探,直接擊在白狼的狼頭之上。   只聽一聲悶響,白狼已經原路飛了回去。   白奉甲心中頓時一急,深怕白狼受傷,連忙撲上前去想要阻攔吳大。   但吳大並沒有表面上那麼輕鬆,感受到手掌之上傳來的微微酸麻之感,有些訝異於白狼身體之堅硬,眼見落地後的白狼只是有些暈乎地晃了晃腦袋,仿佛其他都沒有任何損傷一般。   出乎白奉甲意料,吳大並沒有追擊白狼的打算,甚至於都沒有和他交手的打算,扭頭朝著他冷笑一聲,彈身再次向著不斷向後奔去的雪影而去。   「老匹夫敢爾!」白奉甲心中怒意更甚,不由得大聲叫罵道。   收回雪寂,腳下強行卸掉反噬之力,壓下胸間翻湧的氣血,眼見吳大距離雪影越來越近,白奉甲哪裡還顧得上其他,伸手在自己丹田之上猛擊兩下,面色驟然漲紅起來,自身外袍更是如風般鼓脹起來。   仿佛是感受到了什麼,吳大心中驟然一沉,顧不上伸手去探身前幾乎觸手可及的雪影,強行轉過身去,便見一把泛著血色的大刀出現在自己眼前。   持刀身側,白奉甲強行壓制住想要晃動的身體,嘴角流出一絲血痕,又快速不著痕跡地抹去,赤紅的雙眼緊緊地盯著身前不遠的一個雪丘。   片刻之後,雪丘終於動了動。   下一瞬間,整個雪丘轟然炸開,抬手擋住朝自己湧來的浮雪,白奉甲心中一凌,直接抬刀擋在胸前。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想像中的襲擊並沒有到來,甚至於剛才周圍的驚呼都全部停息了下來。   揮開眼前的浮雪,白奉甲眼神一凝,一個佝僂的身影在房頂上一起一落,快速向北而去。   與他同樣驚訝的,還有自北邊帶軍而來的華剛,自己帶著一幫子剛從安樂窩中爬出來的弟兄,緊趕慢趕終於趕上了,便看到了吳大直接被白奉甲擊飛的場景,接下來的,便是吳大落荒而逃,甚至於華剛似乎看到了吳大嘴角的血痕。   難道堂堂的吳大長老,居然在眼前的年輕人手中受傷了麼?   華剛心中滿是震驚,但他自然不會,也不敢去找白奉甲驗證自己的猜想,一個能擊飛吳大的人,自己手下哪怕有兵,當真能擋得住人家的刺殺麼?   更何況吳清源杜絕與流民正面衝突的指令他可從未忘記。   面如寒冰的華剛直接下達了撤退的命令,在他身後,一眾面面相覷的軍士更加茫然,一些膽大的人已經開始低聲喝罵起來。   看著來的突然,走得更突然的軍隊,原本還暗暗警惕的白奉甲一時間也有些茫然。   迷迷糊糊打了一架,迷迷糊糊贏了,他非常確信,自己剛才的那一刀雖然是自己現在的極限,但絕對不會讓吳大傷到如此程度,到底怎麼回事?   白奉甲不由得有些愣神。   「白大哥!」一聲微微顫抖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讓白奉甲的身形也不由得跟著一顫。   回過神來,白奉甲按照已經演練過千百次的路子,強行調整了自己的面色表情,方才快速轉過身去,滿臉「笑意」地看向了雪影。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有多麼的難看。   雪影原本心中還頗為忐忑,見白奉甲如此,反倒是忍不住破涕為笑。   見雪影笑了,白奉甲反而鬆了一口氣,臉上的神色鬆緩了下來。   張了張口,想要說話,白奉甲卻突然忘了自己曾經演練過無數遍的話,不由得面色大急。   剛剛想要伸手撓頭,剛才一直蹲在雪影身旁的白狼卻是直接衝了過來,一把將白奉甲撲倒在地,緊接著邁著步子直接從白奉甲身上跨了過去,避開雪影的目光,低下頭來看著白奉甲無語地搖了搖頭,又兜回了雪影身旁。   白奉甲無奈地看著白狼,知道又被這個傢伙給嘲笑了,緩緩搖了搖頭,心中反倒是沒有那麼緊張了。   雪影慌忙跑過來將白奉甲拉了起來,幫著拍打著身上的雪沫,正要說什麼,卻聽剛剛轉出來的石頭輕聲叫道,「白大哥,雪影姐姐,此處不是相見之地,咱們的事情還沒完呢。」   雪影心頭一震,不由得有些懊惱,剛一聽到石頭說白奉甲遇險,哪裡按捺得住,顧不上其他直接便趕了過來,卻忘了自己早先安排的讓白奉甲單獨走完這一程的計劃。   朝著白奉甲歉意地笑了笑,連忙轉身跟著石頭而去。   看著來也匆匆,卻也匆匆的雪影,剛剛鼓起勇氣想要說話的白奉甲不由得大急,但也知道此刻孰輕孰重。   垂下頭去輕嘆一口氣,便見白狼正仰著頭看著自己,只是那碩大狼嘴上若有如無的一絲譏諷是?   白奉甲無奈,強行按下心頭的萬千思緒,深吸一口氣,調整心情,帶著白狼按照原定計劃繼續朝著城南走去。   吳府之中。   「哎喲,老不死的,這是誰把你給打傷了啊?」   讓吳大沒想到的是,沒有見到吳清源,居然最先見到了剛從屋中繞出來的老駝背。   吳大眼見老駝背面上的嘲笑神色,不由得氣急。   二人原本就算是舊識,當然,這件事情吳清源和老駝背都不知道罷了。   沉著一張臉沒有理會頭髮稀疏的老駝背,捂著胸直接繞開他朝著堂中而去。   看著吳大步履匆匆的身影,老駝背若有所思,但又當即收回了目光,佝僂著身子繼續向外走去,只是步伐更顯慢了。   「還請族長恕罪,小人追捕不力,沒能將白狼帶回來。」吳大抹掉嘴角的血跡,跪倒在吳清源塌前,一臉歉疚地道。   吳清源淡然地喝完一碗稠粥,將粥碗遞給一旁伺候的丫鬟,接過絹布擦了擦嘴角,揮了揮手將四周伺候的人打發出去,方才轉過頭來看向吳大。   「還有你吳大攔不住的人?」吳清源的話很淡然,讓人摸不清他話裡的情緒和深意。   吳大的身體俯得更低了。   「族長,那小子著實古怪,上次在醉香樓眼見他與蒼玄二老交手,便覺得其功力驚人,這番一交手,才知道原來他在醉香樓還藏了一手,否則當日恐怕蒼玄二老早就已經敗在了他的手下。」   「哦?有這等事情?他居然能傷了你,看來已然是進入了最高層次的那撥人了,」頓了頓,吳清源仿若是感嘆了一聲,沉聲道,「他們白家後繼有人啊。」   俯在塌前的吳大聞言悚然一驚,這是吳清源第一次稱呼風雨間的人為白家的人,當下方才是真不明白吳清源到底何意。   就在其猜測間,卻聽吳清源揮了揮手淡然道,「罷了,既然受傷了,那便下去先歇著吧,正好這幾日綺羅過來,你也不用跟著了,等有事再說。」   吳大聞言更是一愣,連忙道,「可是小人沒能將那頭畜生帶回來......」   話音未落,已然被吳清源粗暴地打斷了,「你當真以為我要的是那頭畜生麼?我要的是鑰匙!」   吳清源的話語之中隱隱帶著一絲急切之意。 第二百一十五章相擁   吳大聞言一愣,自己跟在吳清源身邊三十餘載,關於這事還是首次聽說,不由得起了探究之意。   但吳清源並沒有給他機會,有些煩躁地揮了揮手,吳大見勢躬身行了一禮,轉身直接退了出來。   等吳大的身影徹底消失,吳清源抬頭看向頭頂的房頂,嘴角咧起一個弧度,舉起雙手高聲笑道,「多少年啦,辰先祖隱藏的寶藏,終於也要現世了麼?」   激昂的笑聲迴蕩在整個廳房,向著高臺之下的重重屋簷而去。   吳大聽聞高臺之上房中傳出的笑聲,身子驟然頓了頓,對於吳清源,自己是越來越看不透了。   吳七朝著吳法言抱了抱拳,打了聲招呼便直接坐到了椅子之中。   「怎麼樣,大先生可回來啦?」吳法言不等吳七倒完茶水,有些急迫地問道。   吳七略有些奇怪地看向面色急切地吳法言,不明白何以吳法言會對吳大的行蹤如此感興趣。   大口灌完一杯茶,吳七方才道,「老大已經回來了,只是情況不好。」   吳法言聞言微愣,一時之間沒有明白吳七話中何意。   「老大受傷了,據說便是那小子傷的。」吳七有些憤憤然地將杯子擱在茶案之上,恨聲道。   吳法言面色微變,心中對於白奉甲的實力有了一個全新的評估,要知道吳大雖然不為外人所知,但其實力如何,自己自然算是最為清楚的少數人之一,現在居然被白奉甲這個算是毛頭小子的人傷了,足以看出對方實力如何,而吳法言也想不到吳大有何理由會對白奉甲手下留情。   「大先生傷得重不重?」收斂思緒,吳法言追問道。   吳七轉頭看了一眼吳法言,緩緩搖了搖頭,「老大不讓我們近身,連我提出讓老駝背給他看看,也直接被他拒絕了,說自己慢慢養傷就好。」   吳法言暗暗鬆了一口氣,坐回椅中,又接著問吳七道,「除了此事之外,城中是否還有其他情況?」   吳七又飲了一杯茶,搖了搖頭方才應道,「我們的人暫時沒辦法進城南,而我們的幾個暗線到現在也沒有傳出消息來,估計是已經被盯死了,暫時指望不上了。」   吳法言坐直身子,自顧自地盤算起來。   他得知吳法言進城的消息並不比吳清源晚多少,畢竟吳清源的消息是從暗衛遞過去的。   當得知一人一狼的組合,他的直覺告訴他,是白奉甲回來了。   有些時候,人的直覺往往非常神奇,對於白奉甲這個只是在城中短暫現身,但他的年紀,他在醉香樓那一晚驚豔的亮相,都讓吳法言牢牢地記住了他。   對於白狼,他反倒沒有其他的想法,只是當即便聯想到了城北廣泛散播的謠言,也預判到相應的人必然會有後招,否則單從那一句來看,並沒有太大的傷害力。   而白奉甲與白狼的進城,絕對會給有所想法的人一個機會。   所以他將嘎達派了出去,現在吳七沒能從吳大那裡探得消息,只能寄希望於嘎達了。   將吳七打發走,吳法言慢慢地自飲自酌起來,很快一壺茶水見底,嘎達一直沒有回來。   抬頭看了看天,不由得心生幾分擔憂,難道嘎達等人探查被人發現了?   正擔憂間,一顆石子驀然出現在身旁的茶案上,上面還被裹上了一層紙。   吳法言面色微變,伸手一掃,快速收起石子,朝著四周掃視了一眼,確定無人,又面無神色地站起身來關上了房門,方才攤開上面的紙條。   「人,狼,寶藏,勿驚。」   吳法言看完悚然一驚,連忙收起紙條,略有所思地抬頭看著堂前匾額,一時沒有想明白吳器何以傳來這麼一封暗信。   想起吳器這段時日受令前去照顧白蓁蓁,沒了第一手的情報來源,讓自己多處受挫,現在吳器回來了,不由得心中暗喜起來。   剛一想起白蓁蓁,吳法言腦中靈光一閃,瞬間又想起了白奉甲與白狼。   白蓁蓁的回城一直是一個謎,白家追問許久,也沒有問出到底是誰救了她,也不知道她到底經歷了什麼。   吳法言雖然前去探望過兩次,也是無功而返,吳清源則更為直接,讓吳器留在了白家,全天守在白蓁蓁身邊。   雖然無法知曉這其中是否有什麼聯繫,但吳法言總感覺這背後仿佛有一條暗線,將很多事情串了起來。   正在深思之間,緊閉的大門無人敲響便直接打開了,將吳法言的思緒頓時擾得一乾二淨。   但吳法言沒有時間生氣,因為他第一時間便知道來的是誰。   嘎達一個閃身,直接進了房間,四周掃了一眼,確定無人盯著,方才輕手輕腳地關上了門。   「嘎達,怎麼樣?」吳法言顧不得招呼嘎達坐下,直接便問道。   嘎達喘了一口氣,也沒有坐下,直接站著急聲道,「第二句話出來了。」   吳法言聞言一驚,一臉驚異地看向嘎達。   「白狼現世,神使降旨。」嘎達面色難看地看著吳法言,從牙縫之中緩緩擠出了這句話。   聽著嘎達冰冷的聲音,吳法言有一種遍體生寒的感覺,直接坐倒在椅中,訥訥地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嘎達見吳法言反應不似作偽,也顧不得其他,直接坐到吳法言對面追問道,「吳大人,現在我們該如何處置?」   仿若沒有聽到嘎達的問話,吳法言有些失魂落魄,木然地搖了搖頭,心中暗暗自責,這麼簡單的問題自己居然沒有想到。   雪影一直便是吳法言最大的懷疑對象,但以流民現在的局勢來看,雪影短時間內不應該會主動挑起紛爭,而自己也在等帖木兒的援軍,所以短暫的相安無事,任由鳳三等人通過軍工作坊吸納南城流民人口,這是吳法言與帖木兒既定的上策。   城北事發之後,經過一番推測之後,吳法言反倒是將懷疑的重心從雪影身上移開了,最終鎖定的目標,便是帖木兒當初提及過的那個神秘勢力。   只是到目前為止,吳法言也沒有查出這個神秘勢力的底細,只是有一些似有實無的蛛絲馬跡。   吳法言選擇了靜觀其變,結果沒想到終歸是自己大意了。   雪影不單直接擺了自己一道,還在大年初一,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再捅了自己一刀,用的還是教義這種俗套,但卻極其有用的辦法。   白珢在城西建起了一座喇嘛寺,雪影更直接,在所有人心中建起了一座喇嘛寺。   吳法言面色慘白,終於明白過來這一段時間以來自己都犯了一個錯誤,一個致命的錯誤,低估了自己的對手,同時也高估了自己。   總以為任何事情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最終只會是自食惡果。   「吳大人,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嘎達見吳法言出神,頓了頓沉聲追問道。   吳法言回過神來,有些無力地揮了揮手,「做好他們開戰的準備吧。」   說完有些失魂落魄地朝著後堂走去,那裡,是吳府的入口。   相對於吳法言的失魂落魄,白奉甲現在則是異常風光,或者說,他現在已經處於有生以來最為巔峰的時刻。   每每向前移動一步,便會有源源不斷地流民仿若迎風稻草一般,黑壓壓地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朝著自己行禮,甚至於連中間抬頭打量的人都沒有。   白奉甲已經沒有了開始的驚異。   當他看到第一個向自己叩拜的流民時,他想去將他扶起,但那流民激動地淚流滿面,就是死活不願意起來。   一個如此,兩個如此......一群也是如此。   白奉甲終於放棄了,勉強收拾自己的面容,帶著淡淡的笑意向前走去,一如他在喇嘛寺中見到的那些佛陀模樣。   雖然來白城不久,但並不妨礙他知曉宗教對於城南這群流民的重要性。   但人身處苦難之中時,宗教的及時出現,往往可以起到很多人無法發揮的作用。   當然,老駝背除外,因為他的存在,許多人的信仰就是老駝背,即便這也是一種信仰。   而蒼狼,本就是草原最為神異的精靈。   更何況千百年來的教義發展,早就將白狼這一生物直接神化,對於靠近草原的白城,白狼,就是長生天的化身。   所以這些流民與其說是跪拜白奉甲,反倒不如說是跪拜白狼。   再看白狼,哪裡還有在逐鹿山上與自己嬉戲打鬧的無賴樣,仿若當真是神靈降世一般,沉穩地邁動著雙腿,一顆碩大的狼頭顧盼生雄,眼睛之中更是不時閃過一道寒光,震懾住了所有想要抬眼打量它的流民。   身前的一眾流民,身子不由得俯得更低了。   白奉甲見狀,差一點便要笑出聲來,他和雪影,從小便不相信什麼神靈的存在,但沒想到長大了反倒要藉此來裝神弄鬼。   但白奉甲不得不承認,這一招非常有用。   雖然迫不及待想立馬見到雪影,但他依然強迫自己,邁著不急不緩的步伐,帶著猶如帝王巡視的白狼,在流民的膜拜中緩緩向前。   當白禮賢看著緩緩向自己一行人走來的一人一狼,嘴張得已經足以吞下一顆雞蛋。   小葉有些幸災樂禍地看了一眼白禮賢的神情,非常滿意現在他的反應,輕哼了一聲,算是報了之前坑石頭一碼的仇。   相對於白禮賢的震驚,石頭則平靜許多,畢竟自己全程參與了此事,現在確實如設計一般上演了,雖然也有成就感,但並沒有像想像中那般激動,更多的還是一種擔憂。   反觀雪影,原本應該最為沉靜的她,反倒是面色微紅,一雙交疊在身前的雙手,已經扭得不成模樣,哪裡有之前叱吒風雲的醉香樓大老闆模樣。   石頭心中微嘆,深陷愛河之中的女人,當真是最恐怖的,放任任何一個流民,也不會想到雪影有一天會有如此失態的反應。   白奉甲緩緩停下腳步,靜靜地看著眼前清減了許多的雪影。   雪影眼中閃爍著淚花,同樣靜靜地看著對面的白奉甲。   四目相對,一瞬間便已經是千言萬語。   所有的腹稿和盤算,當下都已經失去了意義。   一瞬間,仿若整個白城就剩下眼前的一男一女。   兩個久別重逢的年輕人,在這萬人叩拜的街巷之中,靜靜相擁。 第二百一十六章神使   感受著白奉甲溫暖的懷抱,雪影不知何時早已經淚流滿面。   沒有任何人能夠體會到這些日子她所承受的煎熬。   甚至於她不時會回想起與白奉甲分離時的場景,若是當時告知白奉甲真相會不會更好一些,至少不需要忍受自責與思念的折磨。   當王仙芝告知她是白奉甲殺了帖木兒之時,她便已經猜測到白奉甲知道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這讓她更加煎熬。   他選擇為自己報仇,而不是直接來見自己,是不是有其他的想法?   所以她派出了石頭,既是為了解決城內流民的危機,同時何嘗不是自己的一次試探呢?   而現在,她終於見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人。   再多的眼淚也訴說不完刻骨的相思。   場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到了眼前的一雙璧人身上。   包括原本拜倒在地的流民們。   雪影在他們絕大部分人心中,早已經取代了老駝背,成為他們新的信仰,或者是神靈。   現在,在神啟的指引下,神使帶著神靈的化身來到了他們的身邊,更來到了雪影的身邊。   這便是上天最好的安排吧。   看著場中靜靜相擁的一雙璧人,所有人都保持這安靜,將所有的時間和空間留給了他們。   不知過了多久,雪影終於戀戀不捨地鬆開了白奉甲。   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情緒,雪影退後一步,緩緩斂襟下拜,高聲喝道,「恭迎神使!」   身後的石頭等人,當即緊跟著拜了下去。   場中當即只剩下了白禮賢一人還站在原地。   白禮賢一時之間有些發懵,或者說從白奉甲出現的那一剎那他就是發懵的狀態。   原來他們等了這麼久的契機就是白奉甲,這個曾經他的恩人,現在就當著他的面,居然成了所謂的神使。   不得不說,隨著雪影的承認,哪怕白禮賢有其他異議,白奉甲神使的身份都已經被確鑿無疑。   相對於有白狼這個特殊標誌的印證,白禮賢找不到任何證據證明他不是神使。   一如他到現在也不知道雪影到底是怎麼在一北一南兩個孩子身上搞得鬼,幾次想從石頭身上探知答案,都被乾脆利落地打發了。   很多時候,人們習慣了將證明不了的事情歸結為神跡。   短短幾日之間,一北一南兩個孩子的出現,已經是神跡了,加之郭豆腐家的孩子現在早已經不知道消失在什麼地方去了,但反而讓流民們更加堅信不疑。   如果沒問題,官府為什麼要將他藏起來呢?   畢竟那只是一個剛剛出生的嬰兒。   至於今天剛剛降生的那個孩子,早已經不知迎接了多少人的瞻仰,用實實在在的神跡讓所有的流民都相信了,眼前呈現在自己眼前的就是事實。   如果還有人不相信的話,眼前的這一切呢?   白禮賢哪怕有些不情願,依然跟著拜倒在地,抬頭偷眼打量了一下有些愣神的白奉甲,以及淡然坐在白奉甲身旁的白狼,心中也不得不讚嘆一聲,或許雪影對於時機的把握才是最大的神跡。   就讓一個移動中的神跡,從官府的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地招搖過市,與另外一個固定的神跡相互印證,成為了所有人心中確鑿無疑的事實。   愣了半晌,白奉甲終於回過神來,確定雪影剛才稱呼的確實是自己,而原本自己認為所有人迎接的,不過是旁邊的白狼。   低頭看了一眼白狼,卻不想直接被碩大的狼頭白了一眼,直接背到了一旁。   有些不知所措地站立在原地,卻聽眼前的雪影輕聲叮囑道,「白大哥,你該讓大家起來了。」   白奉甲聞言一驚,頓時回過神來,正準備說對,又反應過來不能這麼應承,不由得變換口吻朗聲道,「各位父老快快請起!」   雪影聞言伏地一笑,仿佛都已經看到了白奉甲此刻的窘迫,順勢帶頭站起身來,朝著四周喊道,「神使已有鈞旨,各位父老起身吧。」   其他一眾流民在石頭的帶領下齊聲高頌,「謝神使!」方才稀稀拉拉站起身來。   雪影朝著白奉甲俏皮地擠了擠眼睛,轉瞬又恢復了沉著神色,朝後揮了揮手,便見兩條大漢抬出一把椅子搬到白奉甲身後,恭身請白奉甲坐下。   白奉甲有些茫然無措,不由得看向雪影,不知道雪影到底是什麼打算,直到此刻,他依然沒有從神使的身份中緩過神來。   雪影餘光看出白奉甲的茫然,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白奉甲反應過來,正準備坐上去,卻不料一個身影比自己的反應更快,早就已經坐了上去。   雪影與白奉甲定睛一看,不是白狼還有誰。   這比白奉甲更厚顏無恥的白狼直接蹲坐在寬敞的椅子上,淡漠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一身白毛隨風飄飛,即便不是神靈也是神靈了。   雪影扭頭看了看白奉甲,見其朝自己搖了搖頭,示意不用管白狼,方才朝前兩步,朝著圍上來的流民大聲道,「各位父老,上天已有神啟,偽佛已死,真佛當立,白狼現世,神使降旨。」   雪影話音剛落,流民之中便開始議論紛紛。   「聽說了麼,今天有幾個不怕死的想去喇嘛寺上頭香,沒想到居然發現喇嘛寺的那座大佛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斷成了兩截。」   「嘶,難道當真如此?那大佛可是當年官府立的,現在倒了,那不正應了偽佛已死這句話?」   雪影滿意地看著眼前發生的議論,沒有著急阻攔。   石頭沉穩的面龐之上也不由得露出一絲得意之色,這些不過都是早就安排好的。   等場中議論得差不多了,雪影壓了壓手,流民停下議論,聽雪影朝著白奉甲行了一禮接著道,「眼前的這位乃是白啟先祖的第十八代嫡孫,年前來到白城,受先祖啟示,在逐鹿山上找到了神靈的化身。」   雪影適時停下了話頭,讓流民們充分消化話中的深意。   只聽一眾流民發出驚呼之聲,對於白奉甲神使的身份更加堅信無疑,雖然他們只是白城的流民,但當他們看到白城的高牆之時,都會聽說白啟的神跡,而他們現在安身於此,更無異於受到了白啟的恩澤。   「今日,神使大人在官府的重重阻撓之下,帶著神靈的化身降臨城南,來到這個所有人達官貴人都不願意來的地方,為我們送來了神的旨意。」   雪影說話間,白奉甲不住地用餘光偷瞄著這個日夜思念的女人,卻發現她的身上仿若出現了一道光,尤其是當場下所有的流民仰視她、傾聽她的時候,一股奪目的光芒從她身上透體而出,讓白奉甲不由得有些刺眼的感覺。   原來雪影也有當神棍的潛質。   白奉甲暗道,自己是不是神使,恐怕自己比誰都更清楚,或者要說神使的話,白蓁蓁方才是最佳的人選,畢竟白狼最先選擇的是她,而自己不過是白狼讓自己前去救主的幫手罷了。   但白奉甲自然知道,這些話定然不能在此處說起。   看著依然侃侃而談的雪影,白奉甲嘴角不由得現出一絲微笑,他已經做好了坦然接受雪影所有安排的準備。   「神使的指令便是神靈的旨意,神使的話不容違背,神使終將指引我們走向勝利!」雪影高亢激昂的聲音在空曠破爛的棚屋陋巷之間盤旋,久久沒有消散。   而白奉甲,已經被雪影的結束語再一次震驚了,即便他已經做好了坦然接受安排的準備,但這個安排,是否有點太過兒戲了?   白奉甲面色微紅,朝著探了一步,正要說些什麼,卻見雪影轉過神來,一雙會說話的眼睛略帶祈求地看著白奉甲,讓白奉甲不由自主地將所有的話全部咽了回去。   卻聽雪影高聲道,「現在,請神使降旨。」   雪影話音剛落,場下霎時間便跪倒了一片,白奉甲見狀一愣,卻見雪影目光也瞬間黯淡了許多。   看著眼前黑壓壓的一片,白奉甲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沒有說出任何聲音。   雪影面色微變,正要搶過話來解釋,卻被一聲狼嚎徹底鎮住了。   一聲蒼涼的狼嚎,響徹了白城的天空。   轉過頭去,才發現白狼已經不知什麼挺直了身體,仰天長嘯,發出蒼婉悽涼、悠長不息的狼嚎,讓人聞之落淚。   白奉甲正要回過頭去制止白狼,卻發現雪影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面,轉過頭去,場下的流民早已經哭成了一片。   白奉甲只得尷尬地站在原地,阻止白狼也不是,安慰雪影也不是。   良久,蒼涼的狼嚎終於止息,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視著椅中的白狼和站在一旁的白奉甲,靜靜地等待著神靈的指令。   白奉甲也是個聰明人,如何不知道雪影的打算,朝著一眾流民朗聲說道,「天地之間,自有淨土,流民漂泊,當由定期,若有違者,人神共憤!神的子民們,用你們的鮮血去爭回屬於你們的一切吧!」   雪影眼前一亮,接過來接著道,「神使鈞旨,戰!」   瞬間場下萬眾應和,戰!戰!戰!   身處其中的白禮賢,雖然一併應和著,但他的面色從未如此蒼白,原本自己用於刺激雪影的東西,現在被雪影直接用另一種方式回應了自己。   而這種方式,非常原始,但有效。   有什麼能夠阻擋眼前這支浩浩蕩蕩的流民「軍團」?   白禮賢想想都全身發涼,只是想著自家老太爺給自己的指令,白禮賢又鬆了一口氣,目光不由得看向了站在雪影身旁的白奉甲,不由得有些詫異自家那個傻丫頭到底看上了這個小子哪裡,不單能讓老太爺破例出手,還當真允了她的請求相助於白奉甲。   雪影看著眼前人聲鼎沸的場景,面色激動,但眼神之中卻是冷寂一片。   宗教,猶如被困在囚籠中的猛獸,一旦釋放出來,誰也不知到底是福是禍。   而現在,自己成了釋放這頭猛獸的始作俑者,雪影也不知道,未來迎接自己的將會是什麼。   扭頭看向白奉甲,方才發現白奉甲同樣是一臉憂慮地看著自己,不由得心頭一暖。   自己最愛的人懂自己,還有什麼比之更為幸運的呢? 第二百一十七章啟辰軍   石頭等人非常有分寸地將狹小的空間全部留給了白奉甲和雪影,各自按照安排做著最後的籌備工作。   戰爭,從來不是一個簡單的事,現在最讓他們頭疼的一個問題,那便是武器的問題。   難道要讓他們用赤手空拳前去面對全副武裝的城衛軍麼?   即便是那群他們口中的紙糊紈絝,當他們手執銳器的時候,也不是普通流民所能抵擋的。   所以現在首要的問題便是解決武器的問題。   當所有人都離開了,雪影早已經在眼眶之中憋了許久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   雪影的愛很炙熱,那是一種已經壓抑許久,終於等到了最終爆發的時刻的熱烈。   白奉甲來不及說話,嘴唇已經被另一張溫潤的嘴唇堵住。   白奉甲只感覺渾身一顫,雙臂緊緊地擁著懷中嬌小的身軀,仿佛是要將雪影揉進自己的身體裡一般。   大年初一的第一場雪,晚到了許久,但終於還是來了。   白奉甲抱著懷中的溫香軟玉,寵溺地親了親雪影的額頭。   雪影俏皮地皺了皺眉,伸手抱得更緊了。   「白大哥,能再見到你,真好。」雪影的腦袋在白奉甲的胸前蹭了蹭,感受到白奉甲有力的心跳,眼角再次泛起了淚花。   白奉甲伸出手來,小心翼翼地擦去雪影俏臉上的淚水,一臉憐惜地道,「傻丫頭,你為什麼要瞞著我呢?」   雪影伸手抓過白奉甲的大手,緊緊地貼在自己的臉龐上,感受到手掌中的炙熱溫度,雪影沒有回答白奉甲的問題。   白奉甲吻了吻雪影的眼角,仿佛是想要將雪影流不盡的淚水全部吻進自己的胸中,輕嘆一口氣,鄭重地說道,「我曾經說過,會永遠陪在你的身邊,這句話從未改變。」   雪影抬頭感動地看著白奉甲,也知曉白奉甲這話之中蘊含的滿滿情意,再次鑽入白奉甲的懷中,輕聲問道,「可是風雨間呢?」   白奉甲聞言一愣,不由得抬頭看向遠方,呆滯了半晌方才回應道,「當知曉他們算計你的時候,我便已經知道,我終歸不屬於哪裡。」   雪影仿若是感受到了白奉甲內心深處的極度哀傷,緊緊地抱住了白奉甲,雖然沒有什麼安慰的言語,但僅此已經足夠。   雪影低著頭,星眸之中隱藏著一抹難以消除的痛苦,白奉甲雖然如此說,但她了解白奉甲,想要讓白奉甲與風雨間徹底分割,終歸不是嘴上所說的這般簡單。   而白奉甲又如何不知道此事,輕輕撫摸著雪影微微顫抖的背脊,閉眼聞著雪影身體散發的淡淡清香,心中沉聲嘆了口氣。   如果這個選擇題早已做完,他又何必一直待在逐鹿山上,苦苦忍受著內心的煎熬。   但兩人都聰明地避開了這個問題。   「白大哥,這次沒有經過你的同意,就做了這些安排,你不會怪影兒吧?」雪影首先岔開了話題,略微有些遲疑地問道。   白奉甲聞言一愣,鬆開雪影,低下頭去看著蜷縮在自己懷中的雪影鄭重地道,「我相信影兒不會害我,更重要的是,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   雪影聞言,眼淚再次不爭氣地滾落下來,無論外表多麼的堅強,在流民之中威信有多高,她終歸是一個年紀不大的女人,即便她從未向任何人表露過她的脆弱,但不代表她就沒有脆弱,以及惶恐。   畢竟她現在的每一個決定,都關係著無數人的生死,不是每一個人都有勇氣承擔著這些。   「白大哥,謝謝你!」雪影看著白奉甲,鄭重地說道。   白奉甲沒有拒絕雪影的道謝,即便他們之間並不需要。   「影兒,我只想讓你知道,無論你做什麼,我都會堅定地站在你這一邊。」白奉甲沉聲道。   雪影點了點頭,毫不猶豫地相信白奉甲的承諾。   「只是影兒,你是不是也該告訴我,接下來我該幹什麼?」白奉甲看著重新破涕為笑的雪影,點了點雪影的俏鼻,有些無奈地問道。   提到正事,雪影有些不舍地蹭了蹭白奉甲寬闊的胸膛,從白奉甲懷中掙脫出來,在白奉甲的幫助下披上衣服,強忍著身體各處傳來的疼痛,緩緩坐直了身子。   白奉甲有些歉意地看著雪影,剛才自己縱情釋放著胸中鬱積已久的苦悶和思念,一時之間不由得有些疏忽。   雪影抬起頭來,舒展眉頭看向白奉甲燦然一笑,「白大哥沒事的,影兒很喜歡。」   白奉甲憐惜地摸了摸雪影的臉龐,不由得有些責怪自己,雖然自己並沒有那麼在意,但終歸還是擔憂雪影心中在意,所以他傾注了自己全部的熱情,仿佛也只有這樣,方才能夠徹底打開二人之間似無實有的心結。   雪影靠倒在白奉甲肩膀之上,感受到白奉甲沉重的呼吸,俏臉迅速漲紅,選擇靠倒在床頭,一臉羞意地遠遠離開白奉甲。   白奉甲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雪影,房中不由得陷入了一絲尷尬的沉默。   一聲笑聲打破了房中的尷尬,兩人對視一眼,都不由得笑了起來。   輕咳一聲,白奉甲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問題,「影兒,接下來我需要做什麼?」   雪影面色同樣一肅,沉聲道,「白大哥,接下來可能需要你冒一些險。」   白奉甲聞言不在意地笑了起來,「影兒,你知道我從來不怕冒險。」   雪影看著白奉甲面上自信的笑容,卻沒有跟著白奉甲笑起來,她經歷過風雨間堪稱殘忍的訓練,無數次直面死亡的經歷會讓一個弱小的男孩成長為一個敢於面對一切的男人。   但正是因為她經歷過,也知道白奉甲經歷過什麼,所以她才不想要白奉甲再冒任何風險,即便這些風險是避無可避的。   看著雪影面上的悲色,白奉甲伸出手去,摸了摸雪影的腦袋,鄭重地道,「沒事的傻丫頭,你儘管說吧。」   雪影愣愣地看著白奉甲,輕嘆一口氣接著道,「石頭他們正在準備,準備今天晚上就會行動。」   白奉甲心中一跳,今天雪影藉助自己和白狼的到來,刻意挑動流民的情緒,顯然是有進一步的安排,現在看來,雪影所做的這個安排肯定沒有那麼簡單。   「影兒,我想知道全部。」一念及此,白奉甲也嚴肅起來,沉聲問道。   雪影忍住雙腿的酸軟,勉強掙扎著走下床去,赤著雙腳踩在溫暖的黃土上,走到一旁的架子旁抽出一張碩大地圖,鄭重地攤開在小小的桌案之上。   白奉甲披上衣服跟了下來,又拉過一旁的棉袍給雪影披上,走到雪影身旁鄭重地看著眼前的地圖。   「今天,我們將發起第一次攻擊。」雪影一臉嚴肅地指著地圖上一條細細的紅線,周圍都是密密麻麻的房屋,看模樣自然是雪影早有準備,安排人精心繪製的。   沿著雪影手指前進的方向,白奉甲眼神微微一凝,因為紅線的終點,赫然便是縣尹府的存在。   「影兒,難道你的想法是直接打進縣尹府?可是......」白奉甲眉頭微皺,思慮片刻還是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雪影扭頭朝著白奉甲笑了笑,淡然道,「有人想要我們直接攻打縣尹府,但我們自然不能如了他們的意。」   白奉甲心中微沉,但沒有追問雪影口中所說的人是什麼人,而是靜靜地聽雪影接著說道,「我們現在根本沒有實力與官府硬拼,雖然城衛軍並不足道,但許多人選擇性地忽略了城衛軍的精銳,曾經的白家軍。」   白奉甲聞言有些不解地看向雪影,卻見雪影同樣正看著自己,「對於白家軍的存在,白大哥自然比我更清楚,許多人都認為,白家軍已經在當年的白珢內亂之中全部覆滅,但別忘了,當年白珢是怎麼作亂的。」   白奉甲心頭一動,是啊,怎麼會把這個細節給忘了呢,白珢之所以能夠成功奪位,其中一大關鍵就在於有軍隊的支持,「雖然後面都知道白珢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下令將曾經的白家軍改為城衛軍,但誰都不知道,白珢實質上還保留了一支精銳軍隊,一直隱藏在暗幕之中。」   「影兒,難道你說的是暗衛?」白奉甲有些不解地問道。   雪影朝著白奉甲笑了笑,卻依然搖頭否定了白奉甲的答案,「暗衛只是一方面,這是白珢為了肅清異己,鞏固地位的一支重要力量,除此之外,還有一支啟辰軍的存在。」   「啟辰軍?」白奉甲有些詫異地問道。   雪影嗤笑一聲,「沒想到吧白大哥,白珢雖然作亂而且為表順從,專門將姓氏都改了,但偏偏這支軍隊卻用了白家當年最為聲名的兩位先祖的名字,不得不說是一件十分嘲諷的事情。」   白奉甲心中輕嘆,這難道能說明現在的吳家始終心向白家麼?恐怕並非如此吧。   「只是影兒,你又是從何處知道這等隱秘的?」白奉甲仿佛想到了什麼,緊接著追問道。   這確實是一個非常關鍵的信息,如若雪影今日不說,恐怕白奉甲也會如無頭蒼蠅一般,直接便撞在這塊隱藏已久的鐵板之上。   「因為一個已經隱藏在黑暗之中許久的人,吳清堏。」雪影面色凝重,緩緩說出了一個名字。 第二百一十八章目標   「吳清堏?」白奉甲聞言一愣,澀聲問道。   雪影蜷首微點,「許多人都不知道吳清源其實還有一個弟弟,只是因為當年白芷之亂,讓許多的人和事就此泯滅在歷史的煙雲之中。」   白奉甲微微點頭,當年白芷之事,他也大概有所耳聞,但其中內情如何,恐怕也只有經歷過的人方才完全知曉吧。   「當年吳清源強娶白芷,雖然並未引起多少波折,但傷害最大的,恐怕便是自己的弟弟吳清堏,因為誰也不知道,當年年紀並不大的吳清堏,方才是最深愛白芷的那一個。」雪影輕嘆一聲,緩緩吐露了些許內情。   而其後的,白奉甲都不需要細想,便能大致猜測出其後吳清源兄弟二人之間的重重矛盾,畢竟愛恨往往是最能讓人瘋狂的東西。   「所以白芷決定毒殺吳清源之時,雖然吳清堏並不知情,但當吳清源因此殺死白芷後,吳清堏卻徹底與自己的胞兄一刀兩斷,吳清源也不傻,就此將自己的二弟貶去了鬼獄。」   白奉甲心中已經大概瞭然,無非是吳清堏心中耿耿於懷,想要為白芷報仇,但一直苦無機會,只是不知雪影與吳清堏又是如何認識,而且看樣子顯然已經是達成了同盟。   雪影並沒有提及此事,白奉甲自然也沒有探究,只要知道這人是自己一方的,便已然足夠。   「雖然吳清源將啟辰軍隱藏得很好,但又如何能瞞過自家兄弟,而這也是吳清堏提醒我最需要警惕的事情。」   「既然如此,那流民豈非是完全看不到成功的希望?」白奉甲心頭一震,緩緩問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   雪影扭頭看了看白奉甲,淡然笑道,「白大哥,不必再勸我與風雨間聯合之事。」   白奉甲被雪影說破了心事,訕笑一聲,既沒有解釋,也沒有否認。   「雖然吳家有啟辰軍的存在,但啟辰軍作為吳清源手中的殺手鐧,並不會輕易啟用,只要我們不逼迫到吳清源的底線,這一點目前並不需要過多考慮。」   白奉甲心中一動,從雪影話中捕捉到一個關鍵信息,從始至終,雪影都沒有提及吳法言的事情,或者說一直都是將吳法言與吳清源分開在討論。   「影兒,你的意思是說,我們這次的目標是吳法言,而不是吳清源?」   雪影笑著點了點頭,雖然自己沒說,但白奉甲依然抓住了這個關鍵。   「只是流民之事,終歸是大事,他們父子雖然不和,但面對這等大事,難道不應該一致對外麼?」   「白大哥,你有些低估他們父子了。」雪影緩緩坐倒在椅中,不經意地揉了揉還有些酸疼的大腿,看得白奉甲更加愧疚,「雖然不知道老駝背與吳清源作了什麼交易,但從目前獲得的信息來看,吳清源非常重視老駝背的意見。」   「但我們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老駝背一個人身上,是不是有些......」白奉甲聞言一急,連忙追問道。   雪影用溫柔的眼神阻止了白奉甲的問話,「白大哥,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所以這次我們並不準備真的攻打縣尹府,亦或是衝擊縣尹府背後的吳家。」   白奉甲聞言一愣,一時之間有些摸不準雪影的意圖。   雪影轉過身體,在地圖上緩緩點了兩下,白奉甲順著雪影的手指,看到了兩個早已經標註清楚的紅圈。   白奉甲俯下身子,湊近一看,卻見兩個紅圈旁邊,都標註著一行小字,上面寫著的,赫然是武備庫。   「武備庫?」白奉甲不由得驚訝道,「影兒,難道你的真正目標,是武備庫?」   雪影苦澀一笑,「白大哥,那日王仙芝與石頭刺殺帖木兒之時,想必你也在四周,流民現在最大的問題你也知道,那便是武器的問題,如果這個問題不解決,恐怕我們有再多的想法,也沒有辦法施行。」   白奉甲聞言,沉默著點點頭,那日王仙芝與石頭刺殺帖木兒,自己雖然沒有看到全程,但流民的最大問題,確實如雪影所說。   「只是武備庫一般都是一城一地的關鍵,我們現在有把握拿下麼?」白奉甲思慮片刻,沒有抬頭,查看了一番武備庫周圍的環境,有些質疑地問道。   這個問題自然不出雪影意料,淡然道,「所以這才需要白大哥冒險。」   白奉甲心頭微動,「影兒,你的意思是讓我去武備庫?」   但出乎白奉甲意料,雪影搖頭否定了他的猜測。   雪影站起身來,給自己和白奉甲分別倒了一杯冷茶,輕聲解釋道,「現在關於你的箴言已經傳到了縣尹府中,雖然我不知道為何吳清源會那麼早便派吳大出手,但看來他們父子接下來都會對你很感興趣,所以白大哥,你才是去縣尹府最好的選擇。」   雪影說完,將水杯遞給白奉甲,直直地看著白奉甲,仿佛是在等他的答案。   白奉甲見狀面色一松,一臉輕鬆地道,「影兒,剛才我就說了,我會全力支持你的。」   但他自己也沒法解釋,這個支持,到底是出於對雪影的愛,還是愧疚。   但雪影並沒有因為白奉甲答應而有些許的高興神色,等白奉甲接過水杯,雪影凝重地搖了搖頭,「白大哥,你對於此事的估計有些過於樂觀了。」站起身來,雪影緩緩挪動著身子,澀聲道,「從吳清源來說,你剛進城他便派出了身邊最強的戰力吳大,對你的興趣顯然超出我們的預計,而從吳法言來說,他比吳清源更關心官府的統治,你的到來直接動搖著這個根本,所以他也會想盡一切辦法來對付你。」   說到此處,雪影轉過身來,鄭重地看向白奉甲道,「所以白大哥,你若是當真前去,雖然能最大限度地吸引吳家父子的目光,但所面對的壓力,必然遠超我們想像,恐怕前來圍攻你的,將是他們所有能夠調動的最高戰力,如此一來......」   白奉甲沒有等雪影說話,抬手打斷了雪影的解釋,伸手將雪影拉到自己懷中,嗅了嗅雪影發間的清香,淡然道,「我相信影兒若非迫不得已,是不會讓我來做這件事的。」鬆開雪影,抬手抹去雪影眼角的淚痕,看著雪影一臉鄭重地道,「而且我答應影兒,一定會好好保重自己,好不好?」   雪影撲進白奉甲的懷中,貼著白奉甲的胸膛悶聲道,「白大哥,對不起,影兒無能,只能讓你以身涉險......」   白奉甲將雪影拉出懷中,一臉輕鬆地颳了颳雪影的嬌俏鼻頭,笑著道,「傻丫頭,別人不相信我,你難道還不相信我麼?」   雪影看著白奉甲面上自信的神採,不由得破涕為笑,靠倒在白奉甲懷中,鄭重叮囑道,「白大哥,你答應影兒,只需要堅持兩柱香,哦不,一炷香時間,便直接撤回來,其他的事情交給影兒來做,好不好?」   白奉甲沒有再問雪影準備如何應對其他的事情,只是鄭重點了點頭,摟著雪影的香肩,不由得有些出神。   吳家的大堂之中,吳清源罕見地坐在堂前椅中,正一臉淡然地品著茶。   而在他身前,則是一臉忐忑和慌亂的吳法言。   「父親大人,難道當真不調動啟辰軍麼?」吳法言有些手足無措地看著一臉淡然的吳清源,追問道。   吳清源淡然瞥了一眼吳法言,擱下手中茶盞,沉聲道,「這已經是你第三次問同一個問題了,我不想再聽到第四次。」   吳法言聞言,仿若是被抽走了身體中最後的力量,癱倒在座椅之中,有氣無力地道,「難道我們就看著他們將流民攏成一團,在白城之中肆意妄為麼?」   吳清源將手搭在膝上的毯子之上,撫平了上面的毛刺,淡然道,「放心吧,他們暫時還不敢。」   吳法言聞言頓時來了精神,坐直身子,一臉急切地看向吳清源,慌忙追問道,「父親,你是有什麼計劃麼?」   吳清源平靜地看了看吳法言,沒有理會吳法言的問題,直接道,「只要啟辰軍還在,幾隻阿貓阿狗,哪怕讓他們佔了此處,又能猖狂幾時?」   吳法言有些失望地縮回椅中,沉聲道,「可若是他們真的打了進來,恐怕到時候我們就該民心盡失了。」   「哼,你還好意思說民心盡失?」吳清源聞言卻是一怒,看著一臉頹唐的兒子冷聲道。   吳法言聞言一個激靈,慌忙站起身來垂手而立,吳清源卻是一笑,「我們的縣尹大人長本事了,都可以不用管城北的這些凡夫俗子,以為將城中的那些吸血鬼拉攏在一起,就可以為所欲為啦?」   吳法言聞言,當即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身子也開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父親恕罪,父親恕罪。」   吳清源嫌棄地看了一眼不敢抬頭的吳法言,嗤笑一聲道,「你有野心是好事,你有手腕更是好事,」吳清源緩緩俯下身子,逼視著吳法言沉聲道,「只是你不能把我不放在眼裡,更不能當我是傻子,在我面前裝瘋賣傻。」   吳法言聞言一驚,勉強抬起頭來,便見吳清源眼中閃過的一道寒光。 第二百一十九章父子   吳法言悚然一驚,便聽吳清源冷冰冰地說道,「我早就跟你說過,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我們是舟,城中的原住民便是水。」   吳清源伸手撫平了因為自己剛才劇烈動作而有些發皺的毯子,接著說道,「現在你為了應對城南那些不成氣候的流民,將支持著我們的祖宗打下基業,支持著珢祖奪取寶座的先人們得罪得一乾二淨,現在倒是要看看,如果他們一起造你的反,誰又會來支持你,給你擦屁股!」   吳清源緩緩吐出一口氣,情緒重新恢復平靜,一臉淡然地說道,沒有了剛才的斥責語氣,反倒是像一位師長在對學生諄諄教誨。   「父親大人,兒子錯了。」卻聽哐當一聲,吳清源斜眼一看,居然是吳法言直接在地磚之上重重磕了一個響頭。   眼看著久久沒有抬頭的吳法言,吳清源卻並沒有接受吳法言道歉的意思,「不必說你錯了,你的心機和手腕遠遠超出了我的預計,你知道,無論如何也無法在原住民當中超過我的影響力,軍隊更是被我牢牢地把持在手中,你想要奪權,總要有點新招數。」   吳法言磕倒在地的身體顫抖得更加厲害了。   「你與帖木兒結盟,與金錢幫勾連在一起,更是和城中的一眾吸血鬼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這些我都不管,我只好奇一件事,」說道此處,吳清源的聲音略微高亢了幾分,微微俯下身子,逼視著吳法言道,「你準備什麼時候來殺了你老子,好自己當家啊?」   吳法言聞言哪敢回答,只是顫抖著身子,磕頭如搗蒜,不一陣額頭便已經青了一塊。   堂上的吳清源並沒有因為吳法言的舉動有什麼變化,靜靜地靠在椅背上,面色冷峻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父親大人,兒子萬萬不敢作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吳法言磕了一陣,眼看額頭見紅,方才抬起頭來,面色悽苦地看著堂前的吳清源,悽聲喊道。   吳清源沒有回應,只是淡淡地端起茶來抿了一口,放下茶盞,淡然道,「這次的事是你惹出來的,本應該讓你吃吃苦頭,只是白奉甲這小賊長期下去必然是一個禍端,不除不行。」思慮了片刻,沒有理會吳法言面上的喜色,沉吟道,「讓吳大、狂獅,還有吳器三人隨你一起,但提前說好,他們三人只負責白奉甲,其他的貓貓狗狗,就由你自己擺平吧。」   吳清源說完,仿若是不想再理會吳法言,背靠著椅背便開始閉目養神,一副送客的模樣,吳法言抬頭偷眼打量了兩眼,緩緩挪動著身子退出堂中,彎著腰走出門口,方覺自己的後背溼了一大片。   雖然很多事情都在自己的預料之中,但當面被人說破,也確實是一件忐忑之事。   嘴角淡淡地笑了笑,又飛快收斂起來,吳法言拖著沉重地步伐,慢慢向外面的縣尹府走去。   等吳法言回到縣尹府堂中,便見兩個人早就在那裡優哉遊哉地等著自己了。   「古老先生,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吳法言抬眼一看,正是鳳三和古爾赤兩人,也顧不得自己面上的窘迫模樣,快步迎上前去,向著古爾赤行禮問道。   古爾赤正要說話,抬頭便見吳法言額頭上的紅腫,詫異地問道,「吳大人,這是什麼情況?」   吳法言尷尬地笑了兩聲,想要糊弄過去,卻聽古爾赤恨聲道,「令尊當真是鐵石心腸一人,當年我與其打交道之時,便是頗為油鹽不進,誰曾想對待自家孩子還是這幅模樣?」   古爾赤一臉關切神色,吳法言心中卻是冷笑,以為將自己擺成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樣便當真如此麼?畢竟都在一個地方生活,你的老底誰又不知道呢?   沒有揭破古爾赤話中的虛偽,吳法言尷尬地笑了兩聲,岔開話頭接著問道,「不知古老先生到我這小小的縣尹府中有何指教?」   「哎呀,我的吳大人啊,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這麼淡然呢?」古爾赤聞言,頓時面色大急,急促地道。   吳法言狀若不知,詫異地問道,「老先生所說何意?」說話間扭頭看向一旁一臉事不關己,正在淡然品茶的鳳三。   「哎,我的吳大人啊,算上我和你父親,咱們也是十多年的老交情了,現在城裡這麼大的麻煩,你可不能把老夫當做局外人啊。」古爾赤坐下身來,依然一臉關切地道。   吳法言沉吟片刻,緩緩走到對面的椅中坐下,略微有些疑惑地道,「老先生是說城南流民之事?」   古爾赤一拍雙手,大聲道,「可不就是這事嗎?」見吳法言面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又急促地道,「現在什麼鬼話都傳出來了,說什麼偽佛當死,真佛當立,白狼現世,神使降旨。」拍了拍手掌,激動地說,「你瞧你瞧,可不都是寫犯上作亂的鬼話嗎?」   一旁的鳳三緩緩放下手中茶盞,不疾不徐地幫腔道,「現在不說城南,就是城北的人都開始議論紛紛,我幫眾之中不少妖言惑眾的,已經被我直接行了幫規了。」   古爾赤搶過話頭,接著道,「現在我們府中還好一些,畢竟與外面聯繫不大,但情況也不容樂觀啊,在這麼下去,恐怕人心不穩啊。」   吳法言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皺著眉頭聽對面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半晌,終於停下了手中動作,抬頭直接問道,「兩位都不是外人,今日前來,想必不是為我通風報信的吧?有什麼打算,還是直接說為好。」   說話間,吳法言扭頭看向斜對面一臉淡然的鳳三,眼中略有責怪之意,畢竟古爾赤如何折騰,但你鳳三畢竟和我是一條船上的人,現在居然帶著外人來這裡搗鬼。   鳳三如何看不出吳法言的不滿,微不可查地聳了聳肩,表明自己也是無能為力,努了努嘴便聽古爾赤笑著說道,「吳小友,現在形勢緊急,老夫這些人都是城中老人了,手中也有一些人手,如果小友需要的話,老夫等人定然是慷慨相助。」   吳法言不由得恍然大悟,原本還尋思著古爾赤為何而來,沒想到卻是為了這點小事,只是轉念一想,便知道了古爾赤的意圖,自己與帖木兒向城中豪門富商許出減稅和軍需工坊的好處,據鳳三回報,這古爾赤不單是深涉其中,而且吃相難看,現在又上趕著來表支持,自然不是彼此之間交情有多深,估計要麼是為了自己的那點產業,要麼就是為了要更大的好處。   想到此處,吳法言不由得面露譏笑,但又飛快收斂起來,滿臉感動地道,「哎,如果城中豪門都若老先生一般,那當真是法言之福,是白城之福啊。」邊說邊朝著古爾赤拱手行了一禮。   古爾赤自然沒有拒絕,摸了摸頜下鬍鬚,朗笑兩聲,擺著手道,「吳大人見外了,見外了。」說完扭頭看向鳳三,密不可察地飛快使了一個眼色,卻不料都落在了吳法言眼中。   吳法言只當不知,一定要看看這老怪物到底做的什麼妖。   鳳三得了暗示,微微苦笑一聲,放下手中擺弄的茶盞,站起身來朝著吳法言道,「吳大人,之前按照約定,如若縣尹大人有需要,城中高門富商當群起響應,共同支持,只是今日我們大傢伙商量了一下,」鳳三說話間,朝著吳法言使了一個眼色,指向自然是一旁怡然自得地喝茶的古爾赤,「大傢伙都是將府中保衛平安的僕從借給縣尹府,如此一來免不得自家安危受了影響,所以,」   吳法言面色古怪,到現在哪還有不明白之理,卻也不揭破,只是靜靜地看著鳳三,眼神不時在對面二人身上游離。   見鳳三說話吞吞吐吐,古爾赤面色不耐,放下茶盞搶過話頭道,「吳大人又不是外人,這些事情都是光明正大的,有什麼不好說的,」緊接著朝著吳法言拱了拱手道,「我們幾家的想法很簡單,既然我們的人借出來了,而且都是各府之中的精兵強將,為保安全,免不得要重新招徠人手,重新訓練一番,」頓了頓,又接著說道,「而這些免不得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吳大人也知道,這半年來各府之中為了城中大事小情,開支了不少,也沒什麼進項,所以免不得要請官府貼補一二。」   聽古爾赤說完,吳法言整個人已經幾近木然,雖然剛才已經猜出古爾赤來意,但真等他說完,依然免不得震驚。   且不說這些年來古爾赤借著自己的特殊身份,從縣尹府,從醉香樓等各個地方撈取的好處,就是從鳳三哪裡強佔的一塊,便是不小的肥肉,沒想到這老鬼依然貪得無厭,為了小小的兵員一事,居然恬不知恥地朝著自己開口要錢了。   還當真是自家父親說得對啊,都是一群活生生的吸血鬼。   吳法言強忍著心中噁心和厭煩,看著對面目光炯炯地盯著自己的古爾赤,不由得為還在沙場徵戰的兀魯爾哈感到不值。 第二百二十章人生   每個人都可以有每個人的選擇。   即便是吳法言心中再瞧不起此刻的古爾赤,依然不可否認,他擁有開價的資本,更重要的是,自己並沒有什麼拒絕的資本。   不單是因為兀魯爾哈的原因,還在於此刻城中高門富商的心態。   他們可以選擇支持他吳法言,也可以選擇支持其他張法言、劉法言。   當他和帖木兒都共同認為城中還有一股從未顯形的陌生勢力後,吳法言便思考過很多可能。   所以他現在必須非常謹慎。   對於古爾赤的要求,他自然沒有拒絕。   但他恰到好處地將這個對象限定在了古爾赤身上,而古爾赤自然沒有異議。   看著一臉得意而去古爾赤,鳳三聳了聳肩,重新坐回椅中,朝著吳法言道,「吳大人,你可別牽連我,我當真只是一個被拉過來湊數的。」   吳法言斜瞥了一眼鳳三,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你手下的人情況如何?」吳法言抿了一口漸冷的茶水,沉聲問道。   鳳三自然知曉吳法言問的不是自己金錢幫的狗腿,而是新的百家盟的人,畢竟今天古爾赤可算是開了一個不好的頭。   「吳大人放心,除了古爾赤比較特殊外,其他都還好。」鳳三依然懶洋洋地癱在椅中,淡然地回應到。   「你確定?」吳法言並沒有就此放過鳳三,逼視著鳳三問道。   「哎喲我的吳大人,有我壓著,現在古爾赤也會全力幫忙,如此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麼問題了。」鳳三坐直身體,朝著吳法言拱了拱手,笑著解釋道。   吳法言重新放鬆下來,沉聲道,「現在僕從軍什麼情況了?」   鳳三聽到這話,反倒是面色前所未有的嚴肅起來,閃身到門口快速掃視一圈,飛速將門關了起來,閃身到吳法言身旁的椅中坐下,焦急地道,「哎喲我的祖宗,你咋在這裡說這個事情?」   吳法言反倒一臉沉靜,苦笑一聲道,「沒關係了,老爺子都知道了。」   鳳三悚然一驚,面色難看地看向吳法言,「這事可算是絕密,我看從來沒有透露過。」   吳法言搖了搖頭,否認了自己對於鳳三的懷疑,「這事與你我並無關係,只是老爺子手眼通神,以前還認為都瞞的挺好,沒想到老爺子該知道的知道,不該知道的也知道了。」   鳳三面色更加難看,今天算是對吳清源有了一個重新的認識,「既然如此,那我們?」   看著鳳三面上的冷冽,吳法言反倒是輕鬆一笑,「無礙,老爺子並沒有閒心管這些東西,看樣子反倒是頗為支持我搞這些東西才是。」說話間,一絲自嘲的淡笑掛在吳法言嘴邊,不知到底是喜還是憂。   鳳三並沒有興趣在這方面插手太多,既然吳清源不會管,那自己便輕鬆許多,畢竟只要在白城時間夠久,吳清源便是頭上一座無法避開的高山,對於曾經縱橫江湖的鳳三同樣如此。   「老閆的能力你是信得過的,現在僕從軍差不多已經有了八千人規模,有你派去的嘎達每日幫著操練,已經初見了模樣。」鳳三繞開剛才的話題,喜聲回道。   吳法言輕籲一口氣,這的確算是一個好消息,只要這支力量牢牢地在自己手中掌握著,那方才算是有了一張足夠的底牌。   「還能再增加人手麼?」吳法言很快就從欣喜中回過神來,畢竟八千人雖然在白城不少,但真的擺到外面去,還是差距很大。   鳳三面色一愣,輕嘆一口氣,緩緩道,「很難,你也知道,關鍵不是人的問題,而是東西的問題。」   吳法言輕籲一口氣,知道鳳三所說的是實情,倒也不好再緊逼。   「現在還有多少人不願意出人?」吳法言端起茶杯,再抿了一口茶水,方才發現已經徹底冷了,隨手摔到一旁,悶聲問道。   鳳三知道吳法言就此事一直耿耿於懷,訕笑著道,「現在基本上每家都出了人,只是人多人少的問題罷了,今天我就是去催古爾赤多派點人,被他要挾著帶過來的。」   吳法言心中輕嘆,「這次古爾赤鬆口了,其他人呢?」   「吳大人放心,只要古爾赤開了頭,其他人哪怕不想出,我也得讓他們主動出。」說話間,鳳三眼露寒光,攥緊了噼裡啪啦作響的拳頭,一臉兇相地說道。   吳法言點了點頭,面色反倒一臉淡然,似乎不知道鳳三此話之中的冷酷。   「剩下的事情就交給你去辦,今天讓老閆先把人調過來,具體怎麼安排,由你來決定,無論如何也要幫著城衛軍那幫豆腐渣守住縣尹府,」頓了頓,沒有理會鳳三眼中的探究之意,接著吩咐道,「再給你五天時間,不管用什麼辦法,僕從軍一定要達到兩萬規模。」   鳳三抬頭打量了一眼吳法言,有些詫異於吳法言此刻的急切,但他並沒有反駁,白奉甲進城一事他自然已經知曉,也預知到接下來事態的發展,只是他並沒有想到,吳法言會如此重視這件事情,在鳳三眼中,除了一個白奉甲,一幫散亂不堪的流民,又有何懼呢?   「石頭,現在已經有多少人了?」雪影穿著早已經準備好的棉衣,即便如此依然感覺到幾絲寒意,這些天來不知為何,她對於寒冷的敏感也越來越重,勉強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雙手,扭頭朝著緊跟著自己的石頭問道。   石頭有些心疼地看著面色蒼白的雪影,沉聲勸解道,「姐姐,你還是穿上狐裘吧,否則這樣你的身體會受不了的。」   雪影朝著一臉關切的石頭笑了笑,並沒有接話。   石頭心中輕嘆一口氣,自然知道雪影的打算,自己也不好再勸什麼,只能回頭跟白奉甲說說。   「現在粗略算了算,人手應該到了一萬兩千人,」看著雪影探究的眼神,石頭緊接著解釋道,「姐姐放心,這些人都是挑選過的人,老弱病殘都已經剔除出去了。」   雪影微微點了點頭,看了看依然靜謐的街巷,心中輕嘆,不知這種寧靜還能保持多久。   「糧食什麼的都發下去了嗎?」   「二公子又拉過來一批糧食,湊在一起,已經足夠這段時日的消耗了,只是現在最大的問題還是武器的問題。」石頭面色難看,顯然這個問題已經困擾他許久。   雪影點了點頭,示意自己已經知曉,「讓大家都先飽飽的吃一頓,無論是死是活,都不能做餓死鬼。」   雪影的臉上顯現出一絲厲色,調轉身形,朝著來路走去,「約定的什麼時候?」   石頭轉身跟上,靠近雪影,沉聲道,「今夜子時。」   雪影腳步微頓,沒有再說什麼,快步走了回去。   看著眼前靜靜地站在前方的一眾流民,白奉甲感到前所未有的壓力。   在風雨間中,作為這一代最優秀的年輕人,在很多任務的執行過程中他都是責無旁貸的旗長。   但人數也就不超過二三十人,風雨間的理念從來都是在精不在多,一次任務能夠派出三十人,已經是極其罕見的事情了。   所以當得知自己今夜要帶著一萬人行動之時,白奉甲即便心中已經有所準備,依然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壓力。   扭頭看了一眼王仙芝,咧了咧嘴問道,「老王,你之前帶過兵麼?」   王仙芝扯了扯嘴角,仿佛想起了自己帶人圍殺木花的場景,只要回想起那不斷在自己身旁倒下的流民,還有當時混亂不堪的場景,王仙芝便感覺到一陣恥辱。   白奉甲自然不是來探究王仙芝的過去,只能算是戰前的自我放鬆罷了。   等到王仙芝派下去清點人數的兄弟返回來,朝著白奉甲與王仙芝確認了人數無誤,至於多出來的幾十個人,他們沒說,王仙芝也沒問。   朝著白奉甲點了點頭,王仙芝向前一步,運轉內力沉聲喝道,「各位父老,神使已至,天命將歸。」   底下一眾流民聞聲抬起頭來,看向矮臺之上的兩個男人和一頭白狼,心中激蕩,好歹是剛才王仙芝的人已經叮囑過不要出聲,否則估計現在場中已經是沸騰一片了。   王仙芝話音剛落,白狼非常配合的仰起頭來,朝天長嘯一聲,也是今夜機緣巧合,下午還在下雪的天氣,不知何時雪已經停了,露出了一輪模糊的弧月,配合白狼悽厲的狼嚎,頗有些大軍出徵的豪邁之感。   白奉甲緩緩拔出雪寂,一臉肅穆地走了出來,看著場下仰頭看向自己的面容,沉聲道,「各位父老,命運,不在於天,更不在於神,只在於人,現在,你們都有了選擇命運的權力,跟著我,去奪回本該屬於你們的命運吧!」   場中萬千流民聞言一震,沉默著舉起手中奇形怪狀的武器,朝天舉了舉,算是靜默地回應了白奉甲。   見此情形,白奉甲也不再言語,朝著王仙芝看了一眼,兩人帶著白狼躍下高臺,走到隊伍的最前面,沉默著帶著人離開了這片雪影專門安排人處理出來的空場。   穿過條條陋巷與棚屋,便是已經進入夢鄉的北城。   這個元朔,對於許多人來說,已經足夠讓人期待。   小虎頭裹著厚厚的破棉襖,摸了摸懷中藏起來的菩薩像,那是自己父親親手雕成的,後來被王二霸佔,誰曾想王二逃走的時候,又恭恭敬敬地交了出來,還擺在了房中最正中的位置,看來每個人都是知道敬畏的,哪怕是王二這種表面上看起來混不吝的無賴。   仿若是從菩薩像中獲取到了力量,小虎頭笑了笑,提起身旁擱著的菜刀,那是王二從酒樓之中偷出來的好刀,靜靜地坐在自家房門之後,從門縫之中打量著街上的一切。   他已經等待了三個時辰,雖然很困,但他依然在堅持。   他很緊張,但他同樣很激動。   他有預感,今夜,他們一定會來。   而今夜,便是他用自己的性命,回報神靈恩德的時刻。   散亂的聲音,開始出現在街頭一側。 第二百二十一章前進   當看到一身白衣,身旁伴著一頭白狼的身影快步出現在街頭,小虎頭的心劇烈地碰撞了一下。   略微顫抖的手摸了摸懷中的菩薩像,心中默禱一聲,「菩薩保佑,今日,便是小虎頭報答您恩情的時候了。」   將菩薩塞回懷中,等到眼前看不見頭的隊伍終於見到了尾聲,小虎頭快速拉開了房門,悄無聲息地跟在了流民的隊尾,成為了這支沉默大軍的一員。   老劉頭靜靜地透過小門的縫隙,看著小虎頭閃身進了隊伍,心中暗嘆一聲,知曉自己攔不住,也沒法攔,看著自家小屋堂中懸著的佛祖像,合十默禱了一陣,算是為小虎頭祈福了,至於其他的,他也做不了什麼了。   就在這條街上,註定是一個不眠之夜。   許許多多的門戶開了又合,不知有多少人閃身進了這股巨流,他們都是其中微不足道的浪花,但散發出來的力量,已經足以讓人心驚。   更多的人,是老劉頭這樣的人,他靜靜地觀望著,默默地祈禱著,冷眼旁觀著眼前所發生的一切。   他們,都將是今晚這一段歷史的見證者。   「這位大哥,你是城南來的麼?」小虎頭捂著懷中的菩薩像,緊跟著人流,也算是和周圍的人混了個臉熟。   一個面容冷峻的年輕人,手中提著一把明顯與周圍人有區別的彎刀,不緊不慢地隨著隊伍前行,扭頭看了一眼小虎頭,沒有理會。   小虎頭有些尷尬,想要摸摸頭,方才發現自己手中提著一把菜刀,這算是他目前最拿得出手的傢伙什了,還是王二逃走之時留下的。   看著小虎頭尷尬的一幕,年輕人面上的神色鬆動了些許,見小虎頭扭頭向自己看來,又快速板起臉來沉聲道,「小兄弟,你才多大年紀,怎麼跑這裡來了?」   小虎頭看著同樣稚嫩,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年輕人,面色微微發燙,梗起脖子道,「兄臺不也比我大不了多少麼?你能來,我怎麼不能來?」   年輕人面色一冷,轉過頭來看了一眼小虎頭,沉聲道,「嘿,你這小孩,我是為了你好,你還不領情呢?」   小虎頭卻也是個不服輸的,被一個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人的數落,終歸有幾分怨氣,「都是跟著神使,我自然應該來。」說完也不再理會身旁的年輕人,氣鼓鼓地越過年輕人朝前走去。   年輕人氣極反笑,立在當場看著眼前小小的身影,想要喝罵兩句,卻終歸沒有說出口。   「阿七,你在這兒幹什麼?」一條大漢扛著一塊碩大無比的門板,闊步走到年輕人身旁,見其面色不善,不由得好奇地問道。   原來年輕人正是跟著王仙芝追蹤帖木兒等人的阿七。   阿七扭頭瞥了一眼眼前的大漢,略帶詫異地問道,「六哥,你不應該在前面嗎?怎麼從後面來了?」   被叫做六哥的大漢爽朗一笑,「王大哥說怕那幫癟犢子有弓箭,所以讓兄弟們做點準備。」   大漢說完,伸手想要拍阿七的腦袋,卻被阿七靈活避過。   大漢微愣,又緊接著大笑起來,「哈哈,忘了阿七也是大人了。」說完不待阿七回應,繼續邁著兩條長腿快速穿過人流向前而去。   阿七愣了愣,心中微動,快步跑到小虎頭身旁,拍了一把小虎頭的肩膀,笑聲道,「小兄弟,剛才是我不對,向你賠禮了。」   小虎頭聞言愣了愣,沒想到阿七居然還會主動找自己道歉,慌忙擺了擺手,著急道,「沒得關係沒得關係。」   阿七看著眼前稚嫩的面容,湊近小虎頭輕聲問道,「不過小兄弟,今天這事真的很危險,你確定你要跟著嗎?」   小虎頭抬起頭來,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珠直直地看著阿七,目光堅定地道,「神使走到哪兒,我就跟到哪兒。」   阿七聞言微愣,沒想到眼前的小孩居然還是一個堅定的信教者,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但要他再講出什麼大道理,他卻也講不出來。   抬頭看向隊伍的最前方,那一襲白衣雖然已經看不見身影,但阿七知道,他就在自己和身旁的小孩子心中。   白奉甲沉默地走在前方,手中的雪寂依然那般冷冽,他沒有回頭,依然能夠感受到身後這支隊伍在不斷地壯大。   這是雪影早有預料的事情,城北的原住民,對於縣尹府的不滿,並非只是暗潮洶湧。   雖然不知道今日他們的具體目的何在,但絲毫不妨礙一些人願意加入他們,當然,也有一些想要渾水摸魚的人。   箴言一出,各路人馬都找到了自己存在的價值。   抬頭看了看天色,終日下雪的原因,今日的天色比平日裡要慘白幾分,更適合夜中潛行。   遠處城牆之上雖然燈火通明,但白奉甲知道,此刻的城牆之上並沒有什麼人留守。   從他一路如此順暢,他便知道,吳法言對於自己的到來已經有所預料,恐怕不到承平街前,吳法言並沒有什麼計劃阻攔自己。   雖然可以想見吳法言集結所有力量之後對於自己的阻力,但這正是白奉甲想要的。   即便雪影說的簡單,但他並不傻,知道武備庫防備之森嚴,如果能儘可能地減輕雪影和石頭的壓力,自然是最好的結果。   「我看事情沒有那麼簡單。」一直緊跟在白奉甲身後的王仙芝有些反常地沉默了一晚上,突然冒出來一句話,倒是把白奉甲還驚了一下。   扭頭看了看王仙芝,微微頷首示意他接著說下去。   「你說雪影這麼打算,吳法言也不傻,他會不會猜中咱們的真實意圖?」王仙芝看了看身後的人群,儘可能地壓低聲音,確保自己的話不被身後的人聽見。   白奉甲心中微沉,這也是自己此行最大的任務。   按照雪影所說,武備庫的防守一直都是白城的重中之重,流民有暴亂的跡象,吳法言自然會調派人手加以防範,但這都在於他人力充足的基礎上。   而只要白奉甲給他的壓力足夠大,或者給防守武備庫的人壓力足夠大,那麼她們便有機會。   具體成功與否,就在於白奉甲這邊的局勢如何。   微微搖了搖頭,算是否定了王仙芝的猜測,「吳法言自然會有這種打算,我們要做的,便是助他打消這個疑慮。」   王仙芝有些詫異地看了看白奉甲,雖然不知道雪影具體和白奉甲是如何溝通的,但自己確實沒有想到白奉甲居然當真會為了此事作出如此大的犧牲。   衝鋒陷陣,從來不是一句兒戲。   只有經歷過生死的人方才知曉其中滋味。   而王仙芝相信白奉甲是知道這種感覺的,但即便如此,他依然選擇了站了出來。   當然不是為了神使這個虛無縹緲的身份,王仙芝也知道這個身份的荒謬,想想也只能歸結為白奉甲與雪影之間的感情了。   微微搖了搖頭,王仙芝放棄了猜想,畢竟自己對於感情之事,只能算是一竅不通,誰知道深陷愛情當中的男女會作出什麼樣的犧牲呢?以往都只是在話本之中聽見過而已。   讓王仙芝沒有想到的是,白奉甲此刻想的,卻不是感情之事,甚至於他心中對於接下來的大戰都沒有絲毫的憂懼,更多的還在於為自己的猶豫而感到些許後悔。   如果在雪影向自己吐露計劃的時候,便將啟辰山之事和盤託出,雪影會不會有更好的選擇?   但他猶豫了。   而他更知道,只要當時沒說,此後再說,便已然會成為一個疙瘩和死結。   因為今天,註定會死很多人的。   其中,會不會有他的原因存在?   晃了晃腦袋,看著身旁邁著矯健步伐,步履輕盈的白狼,白奉甲不由得有些羨慕。   而白狼仿若是知道了白奉甲的心意,扭過頭來看了一眼白奉甲,又快速轉過頭去。   吳法言伸出手去,接住了一片緩緩掉落的雪花。   在他的身前,則是無數火把映照下的承平街。   感受到雪花在自己手中融化帶來的絲絲涼意,吳法言緩緩縮回了手。   他曾經無數次地想過,如果沒有這場無休止的大雪,城中情形是否不至於此?   但他的推演都告訴他,這是無法避免的大勢。   沒有了大雪,還有災荒,還有饑荒,更重要的是,還有人禍。   看著身旁一臉獰笑,快速消失不見的鳳三,吳法言明白,很多問題終歸是無法避免的,即便他現在坐在一城之主的位置上。   那麼自己官位更高一些,能不能避免這個問題呢?   吳法言也曾經這麼問過自己,但帖木兒的到來打破了吳法言的這個幻想。   在城頭夜談的那一晚,吳法言對於帖木兒有了一個全新的認識,原來他也是一個胸懷家國,有著宏圖大志的年輕人啊,但他依然不得不為了得到一個宗人府的承認,背負著註定會讓萬千百姓譴責的使命來到這裡,推行所謂的新鈔發行。   新鈔發行的時間尚短,但白奉甲並沒有去做具體的統計工作,雖然他知道很重要,因為他無法面對其中的一個核心問題,會有多少人因為新鈔的推行而失掉性命,這是必然的,而帖木兒也自然而然的選擇了忽視。   因為他們都知道,在前行路上,必須要有一部分人死去,不單是為了自己的前途鋪路,更重要的是,要為這些人身後的無數人鋪路。   用少部分人的鮮血,換一個更加光明的前途,是值得的。   緩緩將手靠在身後,吳法言挺直腰身,目光之中驀然射出一道寒光,等到自己真正能夠實現抱負的一天,他會讓所有的人都過上好日子。   這是他對於自己的承諾,更是對於所有白城父老的承諾。   這個承諾,對於城南的流民依然適用。   但今天,吳法言看著遠處越來越近的人流,殘忍地搖了搖頭。   只要今夜出現在這裡的,迎接死亡,是他們必然的歸宿。   因為他們罪無可赦,更重要的是,能為城中所有的人騰出更多的空間來,也是一筆划算的買賣。   雪,下得更大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旁觀   看著窗外飄飛的雪花,白綺羅靜靜地喝著白水燒,年份還是當年她離開白城之前親手釀造的。   原本這些酒都是為了等一個人,因為那個人喜歡喝酒,所以她便愛上了釀酒。   從上一代醉香樓樓主手中繼承過醉香樓後,她便開始鑽研起了白水燒的釀造手藝,也正是在她手中,白水燒方才成就了如今西北名酒的地位。   只是酒釀得再好又有什麼用呢?   等不來喝酒的人,這些東西,終歸不過是過眼雲煙罷了。   緩緩吐出一口酒氣,看著在寒冷的空氣之中慢慢凝結成霜,白綺羅心中的傷感不由得更重了幾分。   一個靜默的身影緩緩走了進來。   看了一眼站在窗前的白綺羅,輕聲嘆了一口氣,走到白綺羅身前,伸手便要關上窗戶。   「別關。」白綺羅的聲音很冷,幾乎比窗外的嚴寒更加徹骨。   啞奴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扭頭看了看白綺羅冷峻的面色,有些詫異地問道,「什麼時候你也開始喜歡看熱鬧了?」   白綺羅放下手中的酒壺,轉身回到椅中坐下,淡然道,「女人天生都愛看熱鬧,你愛過那麼多女人,難道不知道這一點?」   啞奴看了看樓下燈火通明的場景,嘴角咧起一絲嘲諷的笑容,轉過身來走到白綺羅身旁坐下,揭開一瓶沒有開封的白水燒,從第一次喝了白水燒,他便愛上了白水燒。   抿了一口冷冽的酒水,朝著白綺羅笑道,「只是沒想到,像你這樣的女人也喜歡看熱鬧。」   白綺羅斜眼白了一眼啞奴,無形之中溢出無限風情,洒然道,「老娘也會拉屎放屁,怎麼,這也出乎你的意料?」   啞奴啞然,有些尷尬地笑了兩聲,沒有應聲。   白綺羅卻是收起了剛才打趣的神情,抿了一口白水燒,輕聲嘆了一聲。   「想影兒啦?」啞奴打量了一眼白綺羅的神色,狀若不經意地問道。   出乎他意料的是,白綺羅緩緩搖了搖頭,「影兒是個聰明的姑娘,一向知道保護自己。」   「但你看到樓下的情形,還是會擔心。」啞奴毫不留情地揭穿了白綺羅的偽裝,淡然道。   白綺羅緩緩站起身來,走到窗邊看了一眼樓下人頭攢動的場景,譏諷道,「如果要說擔心,恐怕我現在應該擔心的我們的縣尹大人才是,畢竟我們現在是盟友。」   啞奴差些將剛剛喝進嘴裡的酒水全部噴出來,抹了抹嘴角的酒漬,笑聲道,「我記得跟你結盟的應該是吳清源,而不是吳法言吧?」   白綺羅轉過身去,斜倚窗前,平淡地道,「有什麼區別嗎?」   啞奴搖了搖頭,沒有回答她這個無聊的問題,「你就對影兒這麼有信心?畢竟流民是一團散沙,怎麼打的過吳法言精心訓練的軍隊,」看了一眼白綺羅面上嘲諷的神色,有些無奈地道,「你知道我說的不是城衛軍。」   白綺羅面上嘲諷的神色並沒有因為這話而消減,晃了晃酒壺中的白水燒,輕聲笑道,「我相信影兒,但我更相信另一個人。」   啞奴聞言微愣,頓了頓方才問道,「你是說白奉甲?」   白綺羅沒有回答,只是抬手飲了一口酒,也算是默認了。   啞奴啞然失笑,搖搖頭道,「雖然他是風雨間精心訓練出來的諜子,武功也不差,只是帶兵打仗,還是算了吧。」   白綺羅並沒有反駁,反倒是面上掛滿了自信的神色。   「哎,可惜我沒有機會,否則真得見見你的鐵大哥,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人,讓你對他的徒弟有如此大的自信。」啞奴嘆息一聲道。   白綺羅聞言面色一黯,卻又當即恢復了過來,眼中閃過一絲恨色,緩緩走到另一側,伸手推開窗戶,便見遠處那個一襲白衣,身旁伴著一條白狼的年輕人。   「白奉甲,不要辜負你師傅的一世英名才是。」白綺羅緩緩飲了一口酒,心中暗道。   而場下的白奉甲,對樓上所發生的一切都一無所知。   如果知道有這麼一個人,在他們明顯處於劣勢的情況之下,依然堅定地相信他,不知他會不會高興幾分。   有人看好,自然便有人質疑。   老駝背已經焦躁地在房中轉了幾圈,幾乎將李化金的眼睛都晃花了。   「我說老駝子,你就不能消停待會麼?」李大神醫哐當一聲,將手中茶盞狠狠地擱在了茶案之上,不耐煩地道。   老駝背停下腳步,扭頭冷眼看了一眼李化金,冷哼一聲,沒有答話,又接著兜起圈子來。   李化金一拍桌子,站起身來,伸手指了指老駝背,卻又有些不甘心地放下,恨聲道,「老駝背,不要以為你幫著吳老大人診治了幾天,便開始居功自傲了,我告訴你,終有一天,我會證明你不過是我的手下敗將。」   老駝背走到李化金身前,哼哼了兩聲,傲然道,「至少現在你是老夫的手下敗將。」   「你!」李化金伸手一指,頓時氣急,但又更加無奈,一拍桌子,重新坐回椅中。   「老駝子,你以為你挺能耐,但現在你又能能耐到哪裡去,不也只能在這裡干著急麼?」李化金低下頭去,不再看晃蕩不停的老駝背,靜默了一陣,冷笑一聲道。   老駝背不聽這話還好,一聽不由得更急,衝到李化金身旁大聲喊道,「老子著老子的急,關你屁事!」   李化金見自己終於激怒了老駝背,心中歡喜,臉上更是笑成了一朵花,「可惜啊可惜,你現在在拿命買命,別人卻不當回事,偏要拿命來開玩笑。」   老駝背聞言微愣,不由得按下心頭怒意,冷漠地看著對面的李化金,「你怎麼知道的?」   李化金冷哼兩聲,端起茶盞,怡然自得地抿了一口茶水,淡然地用手指敲打著桌案,就差沒哼出小曲來了。   「我問你是怎麼知道的?」老駝背見狀心中更怒,探手揪住李化金的衣襟,面色漲紅怒聲問道。   李化金見狀更是不急,伸手拂落老駝背抓著自己的手,譏笑道,「老駝子,你真當自己是神啦?還是你太過小看我了?」   老駝背滿臉怒意地看著眼前的李化金,聽著他繼續說道,「你有你的獨門絕學,可我也不是吃素的,」撣了撣被老駝背抓皺巴的衣襟,李化金冷哼一聲,「我隨侍吳老大人多年,他什麼情況,我比你更清楚,現在吳老大人病情日見好轉,而你呢?」   見老駝背不說話,李化金面上的嘲諷之色更濃,「現在是發蒼齒搖,看樣子也沒多少時日可活了吧。」   說完斜睨著老駝背,果見老駝背身體晃了晃,又立馬恢復了鎮定。   「你以為吳老大人一切都掩飾得很好,但豈能瞞得過我的眼睛?」李化金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雙眼,傲然道,「當初我用手段幫著吳老大人續命,你認為我陰損,但你這樣,就高尚啦?」   李化金打量了一眼老駝背,心中更是得意,「你以為我就沒點壓箱底的本事?醫術全都被你學去啦?」   「可笑啊可笑,掙了銀子得有命花,總好過你這種,賠了自己的命,結果什麼也撈不著的好。」說道此處,李化金不由得更加得意,仿若此刻,便是他最終打敗老駝背的時刻。   老駝背身體不由自主地晃了晃,李化金說的自然句句是實,由不得他反駁,但這並不足以打擊到他,畢竟李化金是什麼貨色,沒有人比他更加清楚。   真正戳破他偽裝的,還是外面的人和事。   「不要想啦,既然已經進來了,外面的事情便與你無關,」李化金含笑搖了搖頭,「吳老大人是個守信用的人,既然答應了你不會動你的流民,他自然不會動,現在你就祈禱著,你的流民能夠命硬一些,別全死在小吳大人的手中吧。」   李化金哈哈笑了兩聲,長身而起,闊步走出門去。   剛剛走到門外,卻見一個鶴髮童顏的老者正靜靜地坐在一把華麗的輪椅之上,一臉笑意地看著自己。   「吳老大人,您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也不說一聲?」李化金迅速躬身迎了上去,卻見吳清源四周並沒有人隨侍,不由得心中暗跳。   「李神醫費心了。」拍了拍輪椅伏手,示意李化金走上前來幫自己推一把。   李化金卻是個聰明人,心中不由的跳動得更加厲害。   見吳清源面色和煦,只得壯著膽子走到輪椅後面,慢慢推著吳清源向著屋內移去。   聽到身後響起輪椅滾動的聲音,老駝背心中微動,緩緩轉身,便看到依然一臉和煦的吳清源,以及他身旁一臉不可置信,緩緩向下倒去的李化金。   「歐陽,你也不用太過擔心,我已經叮囑吳法言,只誅除首惡,其他的,能留則留。」   緩緩在膝上的毯子上擦了擦雙手,吳清源抬起頭來,看著老駝背安慰道。   見老駝背一臉驚訝地看向此刻七竅流血,已經死得不能再死的李化金,吳清源淡然道,「有異心的人,便要當機立斷,除之而後快。」   抬眼看了一眼老駝背慘白的面色,吳清源滿含深意地笑了笑,自己推著輪椅轉過身去,看向門外被火光印得通明的天空。   重重宅邸之外,將上演什麼樣一場大戲呢? 第二百二十三章弦驚   白奉甲緩緩止住步伐,看著眼前早已嚴陣以待的城衛軍,他知道,今天註定是一場硬仗。   王仙芝面容冷峻,抬手止住了身後流民的行進,快步走到與白奉甲並肩,沉聲道,「這幫狼崽子果然早有準備。」   白奉甲面色平靜,若是吳法言沒有這麼迎接他,反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現在怎麼辦?」王仙芝看著身前百步遍布的弓弦,明白這便是自己最大的弱勢所在,如果不能攻破最前方的箭陣,自己這些人,恐怕十之二三都得交代在這裡。   而在他的身後,許多流民已經面色煞白,顯然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場景。   白奉甲抬眼望去,但他的注意力並沒有放在箭陣之上,越過箭陣,以及其後方的長槍陣和彎刀陣,便是縣尹府府門前靜靜觀戰的吳法言,還有他異常熟悉的吳大等人。   心中冷笑,看來吳法言準備的用心程度已經超出了自己的想像,居然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將幾個有數的高手全部聚集起來,而且顯然都是為了自己準備的。   「其他幾路人馬都已經到位了麼?」白奉甲收回視線,沉聲向一旁的王仙芝問道。   王仙芝抬頭看了看天,估算著時間大概也差不多了,沉默著向著白奉甲點了點頭。   白奉甲見狀,伸手握了握腰間的雪寂,朝著王仙芝沉聲道,「叮囑身後的兄弟,拉開距離,尋找遮蔽,快速前進。」   王仙芝知曉白奉甲是打算硬闖,面色冷峻,朝後揮了揮手,緊跟他身後的老三當即走了上來,「大哥,怎麼說?」   抬頭看了一眼熟悉得不能熟悉的兄弟,王仙芝心中微嘆,不知道今日之後是否還能相見。   「將門板拉上來,叮囑其他的人,拉開距離,快速突襲。」   老三抬眼看了看眼前的陣勢,冷哼一聲,轉身過去大聲吆喝道,「盾陣,上!」   話音剛落,便見此前阿七見到的六哥等人,快速提著門板走上前來,圍著身後的流民擋成一圈,就是流民之中,也有個高的大漢支撐著門板,勉強庇護著更多的人。   白奉甲始終冷眼看著對面,卻見吳法言耐心依然很好,似乎就是在等流民慢慢結陣。   而在吳法言身旁,蒙放早已經忍不住笑出了聲,眼前的流民實在給了他太多的意外。   平日裡有城衛軍護佑,見到流民沒上去踢兩腳,便已經算他蒙大爺發善心,現在居然如此浩浩蕩蕩的跑到這裡來撒野,開始著實將蒙放嚇了一跳。   但當蒙放看清這幫餓死鬼手中所拿的各種兵刃,尤其是現在突然出現的各種門板,蒙放再也忍不住了。   隨著蒙放的笑聲,身前的城衛軍哪裡還忍得住,頓時緊跟著笑出聲來,對於眼前的流民,他們的認知和反應與蒙放又有什麼不同?   看著眼前肆無忌憚地笑著的城衛軍,吳法言面色微冷,但他沒有笑,因為他知道,對面的這些人,再怎麼是烏合之眾,也比眼前的這幫人要好的多。   而且無論是他們手中所持的破銅爛鐵,還有那粗鄙可笑的門板,都在告訴他,流民此番是有備而來,看來是早有準備。   所以吳法言沒笑。   其他人笑了一陣,見吳法言和吳大等人始終都不動聲色,自然也察覺出不對,快速收起嘲笑,而幾個小校則慢悠悠的出列,開始整頓起隊伍來。   沒有理會對面的大笑,流民所有人的面色都保持著絕對的靜默,絲毫看不出平日裡散沙一盤的模樣。   六哥黑著一張臉,扭頭啐了一口唾沫,冷聲罵道,「他媽的一幫砸碎,等老子打過來,不生撕了你們。」   六哥的這句話自然得到了身後一眾流民的認可。   白奉甲回頭看了看身後的情形,朝著王仙芝點了點頭,便見王仙芝伸手揮了揮。   身後粗鄙的木板陣,忽悠著無數瘦骨嶙峋的流民,貓著腰超前緩緩挪動著。   「候!」一個裨將模樣打扮的人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城衛軍最前方,拔出腰間彎刀在空中揮了揮,發出清亮的響聲,止住了所有城衛軍的嬉笑。   細細看來,卻是嘎達扮作了城衛軍的模樣,在這裡指揮著迎接第一波衝擊的箭陣。   第一排的人最先舉起弓箭,然後才是緊跟其後的幾排,但相對於第一排的整齊劃一,這些人明顯要散亂許多。   而如果王仙芝觀察得足夠仔細的話,就在剛才,所有人都在笑話流民軍的時候,這一排的人絲毫沒有動作,只是靜靜地檢查著自己的弓箭。   白奉甲的速度不算慢,這是他要照顧身後軍陣的原因,否則真要他一個人衝上去,即便不考慮吳大等人的存在,就是一幫城衛軍,也得殺到他手軟。   「威!威!威!」身後開始傳出一聲聲整齊的號子。   白奉甲心中微動,側頭看了看一旁的王仙芝,卻見其依然一臉凝重,靜靜地打量著對面的軍陣,知曉定然是王仙芝的手筆,沒想到身旁這個粗壯的大漢,居然還有這麼有用的招數,很好地解決了流民初經訓練,不善紀律的問題。   小虎頭跟著身旁的阿七,大聲應和著口號,學著阿七的樣子,邁著整齊劃一的步子向前推進。   他的小臉漲紅,竭盡全力地擠出胸中的空氣,讓自己的聲音在這滾滾聲浪中顯得更加突出一些。   相較於小虎頭的激動,阿七則明顯淡然很多,他不單要照顧身旁的人,更重要的是,他是周圍這些人的指令官,這是王仙芝封給他的官銜,任務就是帶領這些人聽從指揮。   四處環顧一圈,見所有的流民都緊跟著號子,緩緩向前推進者,阿七心中鬆了一口氣,終於沒有出現王仙芝提前跟所有人說的,越走越亂的問題。   所有流民的注意力都被口中的號子所吸引住了,隨著聲音的衝擊,匯成一道洪流不斷衝刷著對方的戰陣。   嘎達敏銳地感覺到身後軍陣的波動,但他並沒有太好的辦法。   自己即便得了言敘文的真傳,但身後逐狼衛人手不足,城衛軍則不堪大用,說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一點都不過分。   看著對面越來越近的流民,嘎達目光一凝,並沒有當即下令放箭,心中默默地計算著距離,等待著最好的時機。   緩緩壓了壓手,不斷地低呼道,「候!」「候!」   只是相對於對面雄渾粗壯的聲音,他的聲音,實在有些微不足道的感覺。   在他身後的城衛軍,手中的弓箭已經開始微微顫抖,許多人面上更是緩緩滲出了汗液。   砰!   一聲弓弦的輕響在嘎達耳旁響起,更觸碰了所有人敏感的神經。   連剛才還樂個不停的蒙放也被驚得跳了起來。   嘎達面色驟然一變,回過頭來,便見一個城衛軍顫抖著右手,畏懼地看著自己。   但他驚懼得不是時候,上百聲弓弦的震顫發出了令人耳鳴的嘶鳴聲   卻是隨著第一箭射出,箭陣之後的六百多名城衛軍,唯一一次算是整齊劃一地將手中的箭射了出去。   可惜的是,面對扔在五箭範圍之外的流民,這些軟弱無力的箭,實在起不到任何效果。   反倒給了對面的流民機會,一個突進的機會。   嘎達面色已經漲紅,即便開始便已經預料到城衛軍不堪大用,但卻沒料到居然鬆弛到了如此地步。   在縣尹府衙下面,吳法言更是惱怒地閉上了眼睛,原本還將希望寄托在嘎達身上,指望著能在他的指揮下發揮些許作用,但現在看來,很多東西早就已經爛到了骨子裡。   嘎達轉過身來,冷漠地朝著發出第一箭的城衛軍走去。   看著嘎達冰寒的彎刀,那面色慘白、正瑟瑟發抖的城衛軍仿佛也知道了自己的命運,癱倒在地,身下漫出一灘屎尿來,整個人木然地看著嘎達伸過手來,揪住了自己。   手中彎刀劃出一道完美的弧形,但沒有人有心思去欣賞這些,因為一顆人頭已經落地。   猩紅的血跡,映照著無數城衛軍弓箭手慘白的面色,顯然異常的刺眼。   誰能想到,今日最早見血的,不是那面前稀鬆散亂的流民,而是平日裡威風凜凜的城衛軍呢?   讓所有人沒想到的事情還有許多。   就在嘎達掃除阻礙之時,流民已經變剛才的緩緩移動為快速行進了。   「疾!」「疾!」「疾!」   王仙芝的聲音最先想起,帶著身後的流民隊型頓時一變,原本還算緊湊的陣列陡然鬆散了許多,緊跟著已經開始加快速度的白奉甲和王仙芝,快速向前奔去。   他們居然當真有這個膽子,敢來衝擊縣尹府!   蒙放面色漲紅,伸出的手指在空中指了半天,卻終歸什麼也沒有說出來。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想要表達什麼意思,可惜吳法言並不願意看。   揮了揮手,吳器快速走上前來,禮貌地將吳清源派過來監督戰況的蒙放請到了府衙門內。   看著速度越來越快的白奉甲,吳法言面色更冷。   「放!」嘎達嘶吼一聲,揮下手中的彎刀,大聲下達了命令。   第一排由狼逐衛裝扮的城衛軍站起身來,快速射出了手中的第一支箭。   白奉甲眼神一縮,從對面弦鳴之聲,他便知道,對面的絕對不是城衛軍。   「防!」王仙芝的聲音響徹整條承平街。   砰砰砰!   箭矢扎在老六高舉的門板之上,發出令人牙酸的刺入聲。   好歹老六身高力壯,若是一般的流民抬起這扇門板,經過剛才的一輪箭雨,當即已經被射倒在地。   第一輪箭雨順利度過,甚至於都沒有帶來絲毫的損傷,身後的流民已經忍不住開始歡呼起來。   但王仙芝並沒有輕鬆的神色,再次喊出「疾」的口令,勉強帶著軍陣向前再進了兩步。   而第二輪箭雨已經來了。   但讓白奉甲有些驚訝的是,這一輪的箭雨顯然不能與第一輪的箭雨相比,甚至於許多箭矢剛剛飛到半途,便已經開始向下掉落。   白奉甲飛快察覺出了其中的不同。   不待王仙芝下令,眼見第三排城衛軍已經彎弓,白奉甲拔出雪寂,朝著身後大聲喊道,「誅殺偽佛!」 第二百二十四章狼突(新年快樂!)   「誅殺偽佛!」隨著白奉甲的大喊,身後千百流民當即響應,劇烈的聲浪將承平街中所有人都震住了。   嘎達依然一臉冷漠,看著對面快速突進的流民隊伍,冷靜地指揮著身後的城衛軍一輪輪地放箭。   但效果顯然是無法讓人滿意的。   除了第一排偽裝的狼逐衛,許多城衛軍甚至已經難以完整地拉開弓弦,看著掉落在身前不遠的箭矢,嘎達的眼角不由得抽動。   但流民的壓力依然不小,越靠近縣尹府前,箭矢的密度越大。   老六聽著身後不時響起的慘呼聲,面色更加難看,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停,如若此時停下來,恐怕損失就不是一星半點了。   小虎頭看到了今天的第一個死人,在白城之中生活,即便是三歲孩童也見過死屍,但眼前的屍體顯然與平日裡小虎頭見到的不一樣。   那個倒黴鬼被箭矢直接從前胸貫穿,眼睛大大的睜著,不知他死的時候在想什麼。   小虎頭快速別過頭去,面色慘白。   看著身旁發生的小小騷亂,阿七不由得心中一跳,更加大聲地叫喊道,「誅殺偽佛!」   其它流民聽阿七喊,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跟著喊起來。   小虎頭的聲音尤其大,仿佛通過這樣,便可以將心中的恐懼徹底驅趕出去。   流民的隊伍前進得很快。   城衛軍三輪箭過,便已經可以清晰地看到對面白奉甲面上冷漠的神色。   嘎達回頭看了一眼吳法言,見其並無表示。   轉過頭來沉聲喝道,「退!」   話音剛落,自己已經快速朝著兩邊散去。   緊跟他身後的,則是第一排的狼逐衛。   白奉甲有些震驚於嘎達反應的迅速,但戰機難得,看著後面閃著寒光的長槍,如果讓這些城衛軍撤離了,恐怕流民接下來會更加艱難。   一念及此,白奉甲怒喝一聲,右腳在地上猛地一跺,整個人一躍而起,空中雪寂揮灑,在所有城衛軍驚悚的目光之中,落在了城衛軍陣前兩步。   嘎達聽到後面此起彼伏的慘叫聲,絲毫沒有回頭去看的打算,飛快地饒回到槍陣之後,在哪裡,所有的狼逐衛目光炯炯地看著眼前不遠處正在發生的屠殺嚴陣以待。   但只有等看到眼前所發生的一切,嘎達方才知道自己剛才幾乎要面對面的人的恐怖,剛才狼逐衛第一時間撤退了出來,其它城衛軍反應不及時,只是撤退慢了,就再也沒有撤出來。   雪寂刀身上已經遍布血跡,卻絲毫沒有遮住它的鋒芒,如若看得仔細,還可以看到那些血跡正在快速消失,而雪寂的刀身則越來越亮。   白奉甲的速度很快,幾乎轉瞬之間,眼前撤退不及的城衛軍已經死傷無數,而平日裡趾高氣昂的城衛軍,現在哪裡還有平日裡的氣焰,不住地朝著兩側跑去。   但他們的速度如何能與白奉甲相比。   更讓他們心驚的是,王仙芝的動作同樣不慢,見白奉甲有所行動,當即便知道了他的打算,緊跟著白奉甲來到了城衛軍的陣前。   逐狼驅虎。   草原獵人的高招被白奉甲活學活用,只不過他們眼前的,既不是狼,更不是虎,他們都是溫順得不能再溫順的羊。   看著被白奉甲和王仙芝驅趕著衝向盾陣和槍陣的城衛軍,吳法言眼角微微一跳,卻也僅此而已了。   「看來我們縣尹大人的心腸絲毫不弱於吳老大人啊。」醉香樓上,啞奴淡然地看著樓下發生著的屠殺,呡了一口白水燒,抹了抹嘴澀聲道。   白綺羅輕哼一聲,也不知是表示贊同還是不屑,但她內心卻知道,這只是今日吳法言表現出來的些許而已,誰知道這淵深潭之下還有多少驚喜等著大家。   白奉甲有些詫異於吳法言的鐵石心腸,看著眼前的城衛軍不斷扑打著阻擋在他們面前的盾陣,即便是他也心生了些許不忍。   斜持雪寂,看著不斷從自己身旁湧出的流民,白奉甲知道,今日就是一場死戰。   看著越來越近的流民,不單是那些正在哭爹喊娘的撤退不了的城衛軍,就是躲在盾陣之後的城衛軍,也開始哭喊起來。   「山哥,我是黑子啊,昨天我們還在一起喝酒,你快把盾牌拿開,我閃身就進來了。」   「兄弟,我跟你大哥一起光屁股長大的,你還記得我吧,你給哥哥讓條道,以後哥哥的所有家產都是你的。」   此起彼伏的威逼利誘聲,甚至已經蓋過了流民高昂的喊殺聲。   但這一切都是徒勞的。   無論這些城衛軍如何哀求、哭喊,裡面的盾陣依然一動不動,卻是嘎達早就有所預料,派出了狼逐衛在四處巡查。   在自己的命面前,其他無論何人的命,都一文不值。   白奉甲看著眼前已經被屠戮殆盡的城衛軍,心中微微一顫,流民對於眼前這些人的恨意簡直已經超乎了白奉甲的想像。   甚至於當他看到其中還有提著菜刀的小孩子,跟隨著旁邊的半大孩子,面目猙獰地用手中的刀砍在一個個畏懼倒地的城衛軍身上,他不由得產生了一種無力感。   但他也不是迂腐之人,不會有現在就去化解這個矛盾的可笑想法。   「吳法言今天的表現有點怪。」王仙芝滿臉鮮血,避開面前激烈的戰場,快步趕到白奉甲身旁。   白奉甲微微點了點頭,表示認同王仙芝的看法。   到目前為止,吳法言就一直在挨打,絲毫沒有主動出手的打算,但他畢竟是這裡的主人。   白奉甲抬起頭來,看著依然一臉淡漠的吳法言,仿佛場中所有的哀嚎都沒有喚起他一絲情緒的變化。   「他有可能做什麼?」白奉甲眉頭輕蹙,略微有些疑惑。   但形勢的變化並沒有留給他思考的時間。   老六突進的速度最快。   當白奉甲推開之後,他便迅速填補上了白奉甲的位置,成了衝鋒的另一大前鋒。   沒有逃脫的城衛軍最終也沒有拍開眼前的盾陣,甚至於其中還成了盾陣上方長槍的槍下亡魂。   老六看著眼前的大好局勢,顧不上撿起被自己扔到一旁的門板,揮刀砍掉眼前最後一個城衛軍的頭顱,右腳在紋絲未動的盾陣上重重一蹬,整個人一躍而起,朝著盾陣上方而去,自然是想直接突破盾陣和槍陣。   但城衛軍顯然是被他們殺怕了,出來迎戰不敢,躲在盾陣後面依然還有幾分膽氣,見老六躍起,慌忙將手中的長槍遞出。   等老六躍起身子來,方才發現自己身前全是密密麻麻的槍林,不由得罵了聲娘,不甘心地凌空翻了個身,躍回滿是血跡的雪地。   「大哥,怎麼辦?」看著眼前仿若刺蝟一般的軍陣,老六黑著臉看向走上前來的王仙芝。   王仙芝扭頭看了一眼白奉甲,卻見其正扭頭打量街旁兩側的店鋪。   王仙芝心中一動,舍下老六走到白奉甲身旁,沉聲問道,「怎麼啦?」   白奉甲收回視線,凝重地搖了搖頭,沒有再說什麼。   眼見眼下前進受阻,白奉甲不由得心中發慌,他的任務本來就是儘可能地牽制對方的軍力,但吳法言始終像一個烏龜殼裡的王八,死活不露頭,如何能夠達成自己的目標?   白奉甲看了一眼眼前的盾陣,抬手止住想要貿然向前衝去的流民,心頭微動,抄起身旁不知是誰丟落在地的門板,縱身一躍,將門派扔到盾陣之上,整個人凌空踩在門板之上,借力再躍高了兩帳。   看著眼前快速支起來的槍陣,白奉甲並不慌張,他畢竟不是老六,但當他看到槍陣之後再次舉起的弓箭,他方才知道,眼前的吳法言幾乎已經將這個烏龜殼鑄成了鐵龜殼。   怎麼辦?   白奉甲心中大急,若是這些箭矢同時發出,身在半空的他可不敢確保自己毫無損傷,而看著站在吳法言身旁冷眼旁觀的吳大等人,他不敢冒這個險。   畢竟今日他若是折在了這裡,不說雪影如何,至少今日跟隨他而來的流民,十有八九都會死在這裡。   正糾結間,白奉甲卻猛然發現自己的身體一沉,正驚詫間,眼前便是一道白影掠過,定睛一看,卻不是剛才不知消失到何處的白狼麼?   白奉甲來不及喝罵,自己身體已經快速朝著下方的盾陣落去。   這坑爹的老狼。   看著眼前越來越近的槍陣,白奉甲心中無奈,雙腳輕點,整個人在空中倒了過來,腦袋衝下,手中泛著血紅的雪寂,猶如一道鬼影,快速掃平著眼前的一切。   而在他的前方,白狼的出現,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在場的人沒有誰是來看熱鬧的。   吳大眼睛驟然一亮,雖然自己真正的目標是白奉甲,但吳清源給自己的任務可是白狼。   吳法言始終沒有變化的臉色有微微一變,對於白狼的重要性,就在剛才,吳器已經用只有二人能夠看懂的手勢告訴了他。   原來寶藏的鑰匙就是一條畜生?白奉甲不由得有些想笑。   但他沒能笑出來。   狼逐衛的反應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   原本以為會射出的箭矢,換來的卻是狼逐衛不可置信的神情。   號稱是狼逐衛的他們,所信奉的神靈就是草原蒼狼,而毫無疑問,白狼就是他們的神。   現在,他們的神出現在了他們的對面,正氣勢洶洶地朝著他們撲來,讓他們如何不驚,如何不懼。   而白狼的速度太快,就在狼逐衛愣神之間,白狼已經一躍落到了狼逐衛的陣中。 第二百二十五章突變(牛年大吉!)   白狼的兇猛自然無需贅述,尤其是面對一群依然還在愣神的狼逐衛,轉瞬之間就奪去了兩人的姓名。   嘎達見狀,來不及深思,拔出手中彎刀率先衝了上去。   也不得不說,嘎達深得言敘文真傳,一身武功自然也非凡俗,雖然不是白狼的對手,但糾纏片刻自然不是問題。   等白狼怒吼著將嘎達甩出身前,嘎達落地吐出一口鮮血,周圍狼逐衛也徹底反應過來,畢竟是兀魯爾哈耗費大量心血打造出來的精銳,雖然受了初始的衝擊,但依然以最快的速度反應了過來。   不待嘎達指揮,周圍狼逐衛大吼著列陣,快速圍著白狼結成了一個鴛鴦雙花陣,將白狼團團圍了起來。   再看白奉甲,等他落入槍陣之中,頓時兇威大顯,手中雪寂大開大合,沒有耗費多大功夫就破開了一條狹窄但卻致命的通道。   「衝!」王仙芝見狀一喜,帶著流民當即跟上,沿著白奉甲打開的通道迅速衝了進去,而剛才僅容一人通過的小道,正以堪稱迅猛的速度擴大著。   小虎頭已經幾次跟阿七提及,想要到前軍去的意向,這個對於阿七來說並不少見,因為周圍已經有許許多多的人表達了這個意願。   只是按照王仙芝之前制定的策略,阿七強勢地將所有的人壓在了隊尾。   雖然前方進展迅速,但阿七心中並不平靜,反而是越發的不安。   白奉甲抬頭看著一臉冷漠的吳法言,即便是白狼已經突襲到了他身前的狼逐衛隊中,卻依然沒有絲毫想要退卻的意思,甚至於吳器想要擋在他身前也被他強勢地拒絕了。   難道他還有什麼倚仗麼?   單憑吳大等人,顯然無法阻擋身前人數眾多的流民。   嘎達甩了甩被震得發麻的右手,抬頭看了一眼損傷嚴重的狼逐衛,嘎達的心中在滴血。   言敘文將所有的狼逐衛交給自己,但經此一役,估計能保存下來的狼逐衛能有五成便已經是謝天謝地,若是如此,自己還有何面目去見言敘文?   扭頭一臉焦急地看向吳法言,卻見其依然沒有下令的意思,不由得大急。   快步跑到吳法言身旁,急聲道,「吳大人,還請快些下令吧!」   吳法言側頭看了一眼焦躁不安的嘎達,冷漠地搖搖頭,淡然道,「還未到時候。」   嘎達又如何不知現在還不是最好的時機,但眼見白狼在狼逐衛陣中左衝右突,而狼逐衛也只能是勉強抵擋,甚至連白狼的皮毛都傷不到。   「吳大人,再這樣狼逐衛今天就要全部交代在這裡了,還請吳大人多多體恤!」嘎達心中一沉,抱拳向著吳法言單膝跪下,已經是卑微到了極點了。   吳法言低頭看了一眼嘎達,心中輕嘆一聲,若是單純的狼逐衛,他並不會太過掛心,但嘎達是他重要想要招攬的對象,終歸不能讓其太過寒心。   揮了揮手,身旁的吳器得了指令,走到一旁點燃了一隻火把,一支與其它火把並無不同的火把,手持著來到吳法言身旁,看向白奉甲的眼神充滿了譏諷,卻沒有看向眼前的城衛軍一眼。   縣尹府前的城衛軍,已經完了。   他們都不知道今夜來此是為了什麼,仿佛就是等著被屠戮一般。   而眼前正在屠戮他們的人,就是平日裡他們可以隨意欺凌的流民。   今天,他們終於知道,刀在不同人手中,依然是刀。   看到眼前一個個面目猙獰的流民,他們已經無力舉刀反抗,甚至於還有許多流民撿起他們同袍的兵刃,大聲歡呼著向他們砍來。   這些流民中的許多人,原本手中拿的,也就是幾塊破銅爛鐵。   現在,都變成了沾滿鮮血的屠刀。   王仙芝的心跳得很快,進展順利得讓他有些不安。   看著前方正在不斷想著吳法言逼近的白奉甲和白狼,他想要喚他們停下,張了張口卻沒有喊出聲來。   抹了一把臉上的鮮血,天氣太過寒冷,熱血灑到臉上,也飛快凝成了冰渣,讓他的臉異常難受。   回身望了一眼,身後的流民正在蜂擁而至,幾乎已經將眼前的承平街擠佔的水洩不通。   轉過頭來,王仙芝眼神突然一縮,吳器手中的火把恍花了他的眼,一顆心跳動得更快了。   今天的承平街,太過安靜了。   看著一個個黑漆漆的窗門,王仙芝突然想到了什麼。   「攻進商鋪!攻進商鋪!」王仙芝眼睛充血,扭頭大聲喊道。   他身後的流民聞言驟然一頓,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出發之前,王仙芝對手下的人可是叮囑過的,儘可能不要破壞無關的商鋪,畢竟這些都是白城繁榮的基礎,更是未來重建白城的根基。   他們的目標,有且只有一個,那便是眼前的縣尹府。   但現在,王仙芝卻改變了方向,讓他們去攻商鋪?   一時間,包括王仙芝手下的一眾大漢,都不由得面面相覷。   吳法言的嘴角露出一絲譏笑。   終於反應過來了麼?   可惜啊,晚了!   所有的流民都已經進入了承平街。   原本寬闊的街道,幾千流民湧進來,也變得狹窄無比。   換句話說,這是一個天然的屠宰場。   想要逃,他們也沒地逃。   就如同遇到白狼的城衛軍一般。   白奉甲聽到王仙芝的狂呼時,心中頓時瞭然自己的憂慮何在。   扭轉頭去,兩側商鋪原本緊閉的門窗,豁然打開了。   一聲聲砰砰砰的門窗撞擊聲,不亞於敲擊在白奉甲的心中。   醉香樓頂。   「確定不幫忙嗎?」啞奴喝完壺中最後一口酒,將酒壺輕輕地放在桌子上,看著樓下的場景輕聲問道。   白綺羅緩緩搖了搖頭,仰頭飲下一口白水燒,冷漠回道,「怎麼救?」   啞奴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那也不管白奉甲啦?你可還等著他幫你報仇呢?」   白綺羅的面色很冷,窗外吹進來的雪花打在她的臉上,當即滑落下去。   抬手接起掉落的雪花,白綺羅輕輕吹了一口氣,將手中的雪花吹到窗外,寒聲道,「如果他連眼前的局勢都應付不過來,那我也不指望他能報仇了。」   啞奴聞言,笑著無奈地搖搖頭,女人的心,很熱,但也很冷。   她會因為要給自己的愛人報仇而狂熱,也會因為別人無法滿足自己的期許而殘忍。   樓下形勢已經徹底逆轉。   當一支支弓箭從打開的門窗之中遞出之時,形勢就已經變了。   小虎頭靈巧地閃身,躲在了兩個商鋪的接縫處,這裡是一個視野的死角。   兩側的弓箭手都看不到這裡,自然也不會有弓箭落在這裡。   但他知道,自己沒辦法在這裡躲一輩子。   眼前的流民開始不斷倒下,當這些人全部倒下之時,對面的弓箭手,絕對會毫不猶豫給自己一箭。   到那時,自己當真是避無可避了。   阿七閃身出現在他身旁,低聲罵了句娘,抬頭看了一眼正不斷向外傾斜箭矢的高臺,剛想要行動又被無情地阻攔了回來。   「七哥,怎麼辦?」小虎頭用自己最大的聲音嘶吼著,實在是因為場中此起彼伏的慘呼聲太過刺耳。   阿七聽到小虎頭的喊聲,扭過頭來,摸了一把小虎頭的腦袋,輕聲嘆道,「現在就求菩薩保佑吧。」   看著阿七彈身而出的身影,小虎頭不由得有些發愣,摸了摸懷中的菩薩像,眼神不由得向著承平街的最前方投去,在那裡,就有他希望的所在。   白奉甲眼眶欲裂,看著身後不斷倒下的流民,他知道,自己中計了,中了一個並不算高明的計謀。   只是他沒有想到,眼前的吳法言居然是如此這般殘忍,身前這些倒下的城衛軍,不過都是一些誘餌罷了。   不,準確來說,他吳法言才是今天最大的誘餌。   誘惑著貪食的魚兒急不可耐地來咬勾,忽視了周圍隱藏的危險。   他和白狼突進得太快,根本來不及查看四周的環境。   加上他們早就有保護街邊商鋪的想法,反而忽視了其中可能潛藏的危險。   一念及此,白奉甲不由得心中大恨。   而就在他身前二十步,吳法言面帶微笑地看著自己,似乎是在等著自己的抉擇。   只要突破眼前最後一層軍陣,他便可以將雪寂架在吳法言的脖子上,讓所有的人乖乖就範。   或者是,他可以回身救援一二,或許這些流民死得便會少許多。   一道不是選擇題的選擇題擺在了白奉甲面前。   但這不是白狼的選擇題。   一身的白毛不知何時已經沾滿了血跡,將原本柔順的白狼粘連成一股股血條,顯得尤為恐怖。   一嘴咬開一個狼逐衛的喉嚨,仰頭向天,順勢帶出一股血流漫天噴灑。   嗚!   一聲狼嚎響徹上空。   就在它身前,無數狼逐衛不由得面色大變。   下一刻,白狼一躍而起,直接朝著吳法言撲去。   眼見吳法言為了自己而提前下令,本就滿心感激的嘎達頓時面色一變,手中彎刀脫鞘而出,腳下一跺,躍起朝著白狼迎去。   白奉甲面色微變,知曉眼前已經沒了回頭路,只能是一往無前,能夠抓住吳法言當然更好,最差的情況也是吸引住縣尹府前的狼逐衛,不回身去圍殺流民,那麼王仙芝還有一個喘息的機會。   手中雪寂微微一震,刀身上的血痕紛紛滑落,重新變得光亮的雪寂閃爍出刺眼的寒光。   刀勢再起,白奉甲提刀飛起,看樣子是想要直接越過狼逐衛的防衛,直撲吳法言。   吳法言面色古怪,不由得有些好笑,難道自己就真的這般柔弱,居然毫不猶豫就選擇來擊殺自己。   無奈地搖了搖頭,吳法言甚至都沒有移動身形,身前便已經出現了一個人。   吳器。   吳法言抬起頭來,伸手搭在吳器身上,沉默地拍了拍,就靜靜地站在原地。   吳器面目冷峻,看著向自己撲來的白奉甲,悶哼一聲,腳下踩碎一塊青磚,彈身而起,朝著白奉甲迎去。   但他慢了一步,狂獅已經率先迎了上去。   「徒兒,看好吳大人。」   吳器有些無奈,對於師傅搶走了自己難得的交手機會而失望。   「放心,很快就有機會了。」   身後的吳法言有些好笑地看了看吳器面上的失望神色,輕笑著安慰道。   吳器微微轉身,與吳法言交換了一個眼神,便見吳法言眼中閃出一道莫名的光,朝著自己緩緩點了點頭。   吳器扭過頭,看著迎上白奉甲的師傅,心中不由得有幾分渴望。 第二百二十六章僕從   昔日繁華的承平街,此刻已經變得血流成河。   熱血噴灑在積雪之上,將積澱已久的積雪融化,很快匯成一股血河。   其中,絕大部分都是流民的熱血。   小虎頭身邊,不斷有哀嚎聲響起。   老六渾身血汙,當王仙芝發令之後,他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人,但奈何他們已經突入得太過深入,雖然周圍的城衛軍已然不能對他們造成威脅,但四周密密麻麻的箭矢自然不在其內。   眼中看到身後不遠處被丟棄的門板,老六快步躍了過去,抄起門板,連忙大喊道,「快找能遮擋的東西!」   其他流民紛紛反應過來,但相較於四周早有準備的軍士,流民的臨陣反應終歸來不及了。   看著四周不斷倒下的流民,老六目眥盡裂,正要有所動作,王仙芝比他更快。   那是位於醉香樓對面的一座飯莊,也是距離王仙芝最近,對手兵力最盛的地方。   能在縣尹府的斜前方開飯莊的,自然不是一般人。   王仙芝也不是沒了解過,這還是金錢幫龍大老闆的產業。   最讓食客們滿意的是,這個飯莊二樓有一個大大的露臺,平日裡食客們只需要坐在二樓的露臺之上,品嘗著西北難得一見的珍饈,抬眼便可以看到醉香樓的鶯鶯燕燕,以及縣尹府中進進出出的達官貴人,不得不說是一種絕佳的享受。   而現在,這個地方便成了阻擊流民最好的陣地。   粗略一看,王仙芝已經看到了不下二十張弓在二樓的平臺之上向下放箭。   而現在此處的兵士也是優中選優,每放下一箭,都會帶起一聲慘呼。   王仙芝心中大慟,跟在他身後的,要麼都是一直跟著他的弟兄,要麼就是流民中的佼佼者,否則也難以擔當前鋒的重任。   但現在,這個位置成了他們的催命符。   「跟我衝!」王仙芝高舉著手中鏈刀,滿臉鮮血,眼中泛著血絲大聲喊道。   老六最先跟了上去,頭頂高舉著手中的門板,邁開大步朝前衝去。   但樓中的軍士如何不知道王仙芝的打算,空中的箭雨不由得更急了幾分。   未走幾步,老六頭頂的門板上已經滿是箭枝。   看著眼前近在咫尺的大門,老六怒吼一聲,雙手用力,直接將門板擲了出去。   哐當。   門板與門板相遇,居然直接將飯莊的大門擊得粉碎,卻也露出了其中隱藏的危險。   無數泛著寒光的槍頭整齊劃一地朝著門口,如若沒有老六的這一擲,恐怕王仙芝直接突入進去,等待他的就是早已嚴陣以待的槍林,以及堂中無數的砍刀手。   王仙芝距離門口已經不到五步,眼睛一掃,便知道,此刻在自己對面的,絕不是剛才那些徒有其表的城衛軍所比。   即便他們身上穿著最簡單的皮甲,甚至於他還看到了一些穿著紙甲的人,沒有統一的盔甲,難道這是一支臨時拼湊出來的軍隊?   但為何給人一種危險的感覺?   王仙芝從他們的眼中沒有讀出任何東西,除了冷漠,就是淡然,那是一種對生死的淡漠。   王仙芝心中一跳,但此刻他並沒有什麼選擇,白奉甲與白狼需要應付縣尹府前早已備好的陷阱,至於此處,便只能交給自己了。   咬了咬牙,手中鏈刀猛地飛出,門內十來個軍士頓時慘呼出聲,直接被突然而至的鏈刀擊飛了出去。   一擊得手,王仙芝心中稍定,闊步突入飯莊之中,心中迫切想要往二樓而去。   伸手攬過刺向自己的五六條長槍,王仙芝手臂用力,直接將長槍這段,手中鏈刀環切一刀,周圍頓時死傷無數。   但這些顯然是不夠的,因為死了一些,周圍便會有更多的軍士湧上來,根本不是城衛軍那種一擊即潰的打法。   王仙芝左衝右突,目標正是大堂中間的樓梯所在。   「大哥,我來了!」老六揮舞著手中的彎刀,左劈右砍,砍倒了一個個向他衝去的軍士,身後還跟著一眾流民。   「好兄弟,來得好!」王仙芝心中微定,有老六吸引這些軍士,不由得壓力大減。   一行人突進速度更快了。   大堂很大,但終歸有限。   當王仙芝等人將堂中軍士砍倒得差不多時,流民損失也不少,但現在沒有人會計較這些。   「大哥,快上!」眼見樓梯上同樣遍布的軍士,老六心中大急,隨手抄起角落裡的一張桌子,朝著空中一扔,衝著王仙芝大喊道。   王仙芝心中大喜,腳下狠狠一跺,整個人飛身而起,空中踩著老六擲出的桌子,本要掉落到樓梯上的身子再次躍起,眼看著便要越過樓梯,直接到了二樓。   所有的流民仿佛都看到了希望。   但王仙芝卻看到了恐懼。   一個人猶如一道鬼魅,出現在王仙芝身前。   王仙芝勉強回刀身前,將將擋下朝自己拍來的肉掌。   砰!   王仙芝直接從二樓墜落,落到了一樓大堂之中。   張口吐出一口鮮血,王仙芝不顧身旁老六的驚呼,慌忙揮手攔住了想要衝上來的老六。   好在那道鬼魅並沒有追擊的意思,飄然落在樓梯的轉角處,周圍的軍士見來人落下,飛快散開,露出了早就在其間擺著的一把椅子。   一個胖子落到了椅子上。   王仙芝支撐起身子,自然知道來人是誰。   金錢幫的龍頭老大,龍大老闆,也就是鳳三。   王仙芝心中遭受重重一擊,龍大老闆現身此處,自己等人想要解決樓上的弓箭手,已然是徹底沒了希望。   王仙芝雖然自負,但僅從剛才的交手,他便知道,自己絕不是鳳三的對手。   不過王仙芝心中也慶幸,鳳三出現在此處,自然比他出現在別處要好。   「小子,你不錯,老子很喜歡,要不要棄暗投明,跟著老子?」鳳三盤坐椅中,提起椅中早已放置好的酒水,豪飲一口,抹掉嘴角的酒漬,高聲笑道。   王仙芝冷眼看著鳳三,用態度說明了一切。   王仙芝想退,但情況不允許他退。   怎麼辦?   正在猶豫之間,老六已經先他一步作出了選擇。   「我操你奶奶!」老六狂吼一聲,舉起手中的彎刀,直接向著鳳三殺去。   「老六不要!」王仙芝不由得心中大急,驚呼一聲,慌忙朝著老六撲去。   鳳三冷眼看著向自己衝來的大漢,心中冷笑,手中酒壺超前一扔,直接擊到老六勉強擋在胸前的彎刀之上,驟然將老六擊飛了出去。   「去你先人板板!」王仙芝見老六受傷而回,心中也不再作他想,口中怒罵,手中鏈刀脫手而出,直接向著鳳三飛去。   鳳三雖然聽不明白王仙芝在說什麼,但顯然不是什麼好話,側頭躲開王仙芝擊來的鏈刀,任由他扯斷身後的樓梯。   伸手一拍坐下交椅,鳳三飛身而起,直接迎上對面而來的王仙芝。   只聽幾聲炸響,二人已經在空中快速對了幾掌。   只是相對於鳳三的功力,王仙芝已經處於不能再弱的弱勢。   老六勉強掙扎著站起身來,撲到門外,藉助從門中飛出的王仙芝,用自己的身體當了一回墊子。   但王仙芝身上傳來的巨力超出了老六的想像,抱著王仙芝在雪中滑行十數步方才止住身體。   扭過頭去,二人雙雙吐出了一口鮮血。   鳳三,恐怖如斯。   王仙芝伸手拍了拍身下的老六,聽其咳嗽一聲,心中放下心來,掙扎著站起身來,其他流民早就圍了過來,將其身下的老六扯了出去。   眼睛死死地盯著飯莊門口,果然便見鳳三閒庭信步走了出來。   幾個不明形勢的流民揮舞著手中剛剛繳獲來的彎刀朝著鳳三衝去,但奈何還未近身,便齊刷刷地倒下了。   所有人的眼神都驟然一凝,因為沒有人看出他們是如何死的。   只有王仙芝知道,鳳三貌似沒有動手,但背在背後的手指輕彈,直接取走了幾個流民的性命,而鳳三到底彈出的是何物,即便是王仙芝凝神細看,依然沒有看出什麼端倪來。   原來雪影所說非虛,這位金錢幫以胖和豪爽聞名的龍大老闆,不單是一個高手,而且是一個暗器高手。   阻攔住想要繼續衝向前去的流民,王仙芝滿是恨意地看著朝著自己走來的鳳三。   鳳三的出現並非沒有好處,至少從他出了飯莊,樓上傾洩的箭雨頓時為之一頓,讓樓下的流民勉強有了喘息之機。   環顧了一眼場中一邊倒的形勢,鳳三滿意地點點頭,沒有理會身前的王仙芝,整了整身上的狐裘,轉身朝著吳法言抱拳草草行了一禮,朗聲道,「稟縣尹大人,鳳三領僕從軍八千人,救援來遲,還請縣尹大人責罰!」   吳法言嘴角含笑,自然沒有責罰的道理,抬眼瞥了面色煞白的白奉甲,沉聲道,「辛苦三先生,眼前的局面,還得先生多多費心。」   「請縣尹大人放心,僕從軍一定不負大人厚望。」鳳三滿面紅光,抱拳朝著吳法言草草行了一禮,高聲應道。   僕從軍,作為白城之中一股新的勢力,首次出現在白城之中,不知還將在這裡掀起多少驚濤駭浪。 第二百二十七章消息   抬起頭來,看著與狂獅激戰的白奉甲,鳳三輕笑一聲,「奉甲侄子,怎麼不見雪影侄女啊?」   白奉甲扭頭看了一眼得意洋洋的鳳三,冷哼一聲沒有應聲,現在的目標,便是快速將狂獅擊退,方才能夠騰出手來應付鳳三。   見沒能撩撥動白奉甲,鳳三心中冷笑,轉過頭來想要去看王仙芝,剛剛看向剛才的位置,卻哪裡還有王仙芝的影子。   一聲悶哼在鳳三面前響起,卻是偷襲不成的王仙芝。   剛才王仙芝見鳳三分神,以為機會難得,當即欺身而進,卻不想依然落在了鳳三手中。   一個鳳翎鏢靜靜地扎在王仙芝身前半步,距離他的足尖,也僅僅只有半分的距離。   「小子,不要太心急,老子不喜歡心急的人。」鳳三低下頭來,好整以暇地看著王仙芝。   王仙芝心中又是一震,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鳳三的鳳翎鏢,雖然之前已經聽雪影說起過,但說起,與真正面對,畢竟不是一回事。   就連剛才的局面,自己都沒有佔到絲毫的主動,甚至於他都沒有看清鳳三是怎麼出的手,一隻鳳翎鏢便已經出現在自己身前。   如若是一般人,恐怕早就已經嚇破了膽,即便是王仙芝,也沒有好過多少。   強行收住衝勢,喉頭一甜,剛才強行壓下去的血氣當即向上翻湧起來。   一絲鮮血從王仙芝嘴角溢出。   直到現在,他才知道,自己與鳳三,從來都不在一個層次上。   一念及此,王仙芝不由得心灰意冷,如果自己擋不住鳳三,那麼今日自己帶來的這些人,恐怕當真都要全部折在這裡了。   最為關鍵的是,鳳三身後的這支軍隊從何而來,這支軍隊的出現,方才是王仙芝徹底心寒的原因。   否則單是一個鳳三,也無法敵過萬千的流民衝鋒。   難道是軍方的支援已經到啦?   但這些日子,流民一直盯著白城的各個方位,軍隊想要入城,絕非如此易事。   「侯三,你怎麼在這裡?」一道驚異的聲音從王仙芝身後響起。   王仙芝抬頭一看,便見鳳三身後不遠處,一個砍刀手抬起頭來,赫然是一個熟悉的面孔。   老六捂著胸口,快步走到王仙芝身邊。   「大哥,這是之前將自己賣給華府的侯三兄弟,以前跟過咱們一段時間。」大漢的聲音解答了王仙芝的疑惑。   難道這些人,都是曾經的流民?   王仙芝一顆心沉到了谷底。   看著王仙芝面上的疑惑神色,鳳三的得意之色更盛了幾分,反倒不著急了解王仙芝了,存心多了幾分戲耍的心情。   「小子,明白啦?」鳳三扭過頭去,看著剛才被曾經的同伴呼喚而抬起頭來的砍刀手,嘴角輕笑,伸手將其招到自己身邊,揭去其頭上的簡易頭盔,正是剛才大漢所說的侯三。   只是王仙芝敏銳地感覺到,眼前的侯三,與之前城南的流民侯三,已經不是一個人了。   即便他依然叫侯三。   王仙芝看著對面曾經熟悉的男人麻木的眼神,心中一動,厲聲問道,「你們對他做了什麼?」   鳳三拍了拍男人的臉龐,仿若欣賞一件藝術品一般,淡然道,「怎麼樣,既能控制他們的思想,又能讓他們保持常人一般的活力,如果不能稱之為藝術品,都算是對他們的侮辱。」   王仙芝身體止不住的顫抖,身後的一眾流民更是仿若看見鬼一般,眼前的景象簡直比還在上演的殺戮更讓人驚顫。   侯三眼神之中隱隱閃過一絲痛苦,看著就在自己眼前上演的修羅場一般的場景,仿若被喚醒了腦海深處的良知一般,但感受到身旁男人身上傳來的寒意,這絲痛苦又被他很好的隱藏了起來。   但如何能夠瞞得過鳳三。   而鳳三並沒有揭穿他的打算,反倒是頗為有興致地欣賞著這一幕。   人性掙扎,從來都是最為難得的視覺盛宴。   「侯三兄弟,你怎麼啦?」七嘴八舌的聲音從王仙芝身後響起,如若不是顧及鳳三就在身旁,恐怕已經有人忍不住要向前來查看一二了。   王仙芝壓制住內心的驚悚,侯三的神色變化已經說明了很多問題,即便是不知道鳳三到底用什麼手段控制住了他們,但絕非什么正大光明的路子。   抬手阻攔住身後一眾大漢的關切,「去幫其他地方,這裡我來。」   王仙芝的話很冷,充滿了不容置疑的意味。   「可是大哥......」老六面色猶豫,想要勸說一二,但看出王仙芝心意已定,帶著其他大漢一起,快速往其他商鋪趕去。   王仙芝做的決定無疑是正確的,眼下鳳三仿佛是貓戲弄已經淪落到自己爪子底下的老鼠一般,非但沒有一口吞下的打算,反而是越發的興奮起來。   他要用刀子,慢慢地在流民的身上刮去,刮掉他們所有的驕傲和堅持,徹底淪為他手下溫順的羔羊。   正如他對待身旁的無數個侯三一樣。   王仙芝顯然是看出了他的打算,所以他決定自己留下來,滿足鳳三變態的心理,至於其他人,能救下一個流民來,便是自己的一份勝利。   「小子,你很聰明,但你也太自信了。」鳳三鬆開侯三,將頭盔塞回侯三懷中,將侯三打發回到陣中,身後已經有幾名幫眾將剛才堂中的交椅搬了出來。   鳳三掀開大氅,直接坐倒在交椅之上,緊接著便有下屬送上了美酒。   王仙芝握了握手中的鏈刀,仿佛是在估算自己全力一搏,到底會有多少勝算。   鳳三好整以暇地飲了一杯酒,無所謂地看著王仙芝的掙扎。   無論他們有多少準備,在鳳三現身的那一刻,他們便已經註定了失敗的結局。   至少鳳三是這麼認為的。   吳法言的眉頭微皺,對於鳳三的做派,他十分的不喜,但他知道,現在他必須倚仗鳳三的存在。   至少,僕從軍便是他現在當之無愧的王牌。   如果他始終掌握不了僕從軍的秘密,那麼鳳三便能夠一直活下去。   這也是鳳三態度越發驕橫的底氣所在。   吳法言眉頭輕展,沒有理會身旁目光灼灼地看著狂獅與白奉甲激戰的吳器,緩緩走到吳大身旁,淡然問道,「吳大先生,能有幾分把握拿下此子?」   吳大眉頭緊蹙,清咳一聲,仿佛是牽動了身體的內傷,視線則一直緊緊地盯著被狼逐衛團團圍住的白狼。   吳法言眉頭微蹙,吳大的傷勢,目前看來超出了自己的想像,但他也知道,對於吳大這種層級的人來說,自己到底探查得是否準確,依然取決於吳大本身。   「現在形勢不太好說,畢竟白家小子實力增長得實在太過詭異,現在還不知他到底有多少後招。」吳大抬眼掃了一眼縣尹府前激鬥不已的兩人,搖了搖頭輕聲回應道。   吳法言扭頭看了一眼白奉甲,吳大最為白城之中戰力最為頂尖的存在,能夠讓他說出這個評價,至少已經足以讓許多人為之側目。   自然也包括他吳法言。   吳法言轉回頭去,朝著吳大抱拳行了一禮,沉聲道,「還請大先生竭盡全力,此子對於眼下局勢異常關鍵,不容有失。」   吳大斜眼睨了一眼吳法言,又飛快收回了視線,輕咳一聲應和道,「縣尹大人放心,老夫自當竭盡全力。」   吳法言直起身子來,朝著吳大溫聲笑道,「大先生,都跟您說了很多次了,不要叫我縣尹大人,還是跟我小時候一樣,叫我法言吧。」   吳大側頭打量了一眼吳法言,目光之中並沒有什麼敬畏,只是沉聲應了一句,「老夫謹聽大人吩咐。」   吳法言看了一眼吳大,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正要轉身離去,卻聽身後的吳大輕聲道,「老七找過老夫了。」   吳法言滿心狂喜,正欲轉身,一聲清咳卻將他轉身的打算直接打斷。   勉強平復心情,吳法言快步走回吳器身後,面上鎮定,內心卻是洶湧澎湃,吳大剛才的一句話,他已經足足等了兩年。   今天,終於等到了這句話。   緊緊地握住袖中的拳頭,吳法言抬起頭來,看著眼前騰挪閃動的白奉甲,嘴角噙笑,不由得看得有些入迷。   白奉甲此刻的心思卻不在打鬥之上,雖然面上打得激烈,但真正的情形卻只有他和狂獅二人知曉。   一切都來源於狂獅撲過來後的一句話,「蓁蓁問你,什麼時候去接她。」   白奉甲微微一愣,狂獅手下卻沒有如何留手,一招一式更是虎虎生風,頗具聲勢。   白奉甲有心速戰速決,不由得有些分神,雖然實力比之狂獅已經高出許多,但面上反倒是狂獅佔優一般。   狂獅自然也看出來白奉甲心急如焚,快速將白蓁蓁讓自己轉告白奉甲的話借著交手之機告知。   說話間,一雙肉掌飛速拍出,將原本功力已經比自己精深的白奉甲打得步步後退,逐漸遠離了縣尹府前。   這其實與白奉甲的實力無關,實在是白蓁蓁讓狂獅帶來的消息太過震撼。   幾乎讓白奉甲產生了一種荒謬的感覺。 第二百二十八章狂掃   如若說話的不是狂獅,白奉甲都會懷疑眼下的會不會是一個騙局。   吳清源居然有想法讓吳法言迎娶白蓁蓁?   而白家的老太爺,原本最寵愛白蓁蓁的,這次居然絲毫沒有阻攔便答應了。   已經被牢牢鎖在閨房之中的白蓁蓁,聽到有人帶著一匹白狼進城,自然第一時間想到了白奉甲。   而白奉甲,也就成了她唯一的希望所在。   狂獅雖然溺愛她,但終歸無法扮演救助她的角色。   白蓁蓁,從小到大,都是一個為他人考慮的好姑娘。   而狂獅,也非常默契地為徒弟保守了秘密,不知道這對於狂獅來說,算不算是逐鹿山沒有保護好白蓁蓁的補償。   因為誰也不知道,當狂獅看到白蓁蓁重新回到白府之時,自己心中的釋然。   白奉甲很快消化掉狂獅傳遞來的消息,對於白蓁蓁的期待,他現在沒有辦法給一個具體的答案。   「還請前輩轉告蓁蓁,我當盡力。」白奉甲揮動手中雪寂,與狂獅的一雙鐵拳撞擊的哐當作響,趁機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狂獅眼中原來的希冀頓時消失了,但他知道,能夠得到白奉甲的這句承諾,已然是十分不易。   對於白蓁蓁來說,現在也沒有什麼更好的選擇。   而他狂獅,現在也認不出白家的老太爺,還有白蓁蓁的父母和兄長,就是短短的逐鹿山之行,白蓁蓁變了,而他們也變了。   狂獅心中輕嘆,抬起頭來,眼中的失望快速收斂而去,沉聲問道,「你現在要退,還有機會,否則當真就要折在這裡了。」   看著狂獅急切的眼神,白奉甲知道,狂獅歸根結底關心的還是自己的徒弟,畢竟如若自己當真死在了這裡,那麼白蓁蓁便徹底沒了希望了。   即便如此,白奉甲依然向狂獅道了聲謝,沉聲道,「前輩,對不住了!」   手中雪寂遞出,順著狂獅拳招之間的一絲破綻,見縫插針,破開狂獅的拳架,直接扎向狂獅的胸口。   狂獅面色劇變,雖然知道剛才白奉甲一直都讓著自己,但沒想到自己居然會敗得如此之快。   也難怪就是吳大,也會傷在他的手中。   狂獅面上露出一絲釋然,手上動作卻沒有絲毫凝滯,畢竟敗也得敗得有個樣子,否則豈不是太過丟人,自己的主子還在臺階之上看著呢。   口中悶哼一聲,雙手向中間雪寂狠狠一夾,直接將雪寂加在臂彎之間,身體猛然轉動起來,卻不是狂獅自己主動意願,而是對面的白奉甲已經動了。   身體在空中直接旋轉起來,強行破開狂獅手臂的防守,雪寂趁勢脫困,怒吼著朝著狂獅追殺而去。   而狂獅,看著眼前不斷逼近的雪寂,除了後退,已經沒有什麼選擇。   吳器一直盯著場中的情形,對於眼下突然出現的逆轉,頗有些驚疑,但他自然不會疑心自己的師父。   只以為狂獅是前期狂攻,後面氣力不足。   見狂獅遇險,吳器心中驟然一沉,狂喝一聲師父,縱身朝著白奉甲撲去。   而在臺階之上,吳大眼中的笑意,越發濃鬱了。   當吳器真正面對白奉甲時,方才意識到對面之人並沒有那麼簡單。   自己雖然從小跟隨狂獅習武,用已經死去的臺積電的話來說,吳器已經得了狂獅的真傳,假以時日,定然是青出於藍勝於藍。   狂獅對於這個得意弟子也是異常滿意,一時之間,讓吳器頗有一種年輕第一人的感覺與自傲。   但白奉甲的出現擊碎了他的幻想,面對眼前神出鬼沒的雪寂,吳器只恨自己沒有多長出兩隻拳頭,眼下即便是手忙腳亂,也只是勉強抵擋住了。   而吳器的趕來,也打亂了狂獅的計劃,原本想著就此撤出,這下自然無法如此行事,否則單憑吳器的實力,絕對不是白奉甲的對手。   一滴冷汗從吳器的鬢角緩緩滑落,原來自己一直都是井中觀天。   眼前的白奉甲看模樣並不比自己大多少,為何實力居然有如此懸殊。   狂獅江湖經驗豐富,自然看出吳器有些失神,至於原因,他作為師父也是清楚無比。   「徒兒,快快收斂心神!」狂獅號稱狂獅,一聲怒吼,當即將吳器從失神之中喚醒過來。   吳器扭頭看著狂獅焦急的面容,知曉自己犯了大忌,但他畢竟是一個年輕人,年輕本來便是最好的資本。   狂獅仿若徹底換了一副面容,沒有了剛才與白奉甲做戲一般的假打,現在卻是拳拳到肉,一雙鐵拳聲勢頗甚。   加之吳器在一旁,師徒二人同時攻來,讓白奉甲也頗為頭疼。   但現在白奉甲也不是剛才做戲的白奉甲了,雖然場景沒有剛才那般激烈,但狂獅卻知道,當下場中的兇險程度比之剛才徒增了數倍。   白奉甲心中更是急切,就是剛才瞬間,場中流民眼見又傷了不下十人,讓白奉甲如何不心急如焚。   勉強壓下心中焦躁,快速運轉冥靈決,手中雪寂在雪中顯得更加冰寒,刀面飛快蒙上一層寒冰。   吳大眼睛驀然一亮,又飛快收斂起來。   他一直等在旁邊,等的就是這個。   他迫切需要驗證白奉甲所修習的功法是不是就是那神秘的冥靈決。   而剛才白奉甲的功法已經讓他堅定了自己的判斷。   已經失傳百年的冥靈決,就此現世了。   吳大的心驟然跳得快了幾分。   他可能是這個世界上為數不多知曉冥靈決重新現世消息的人,甚至可能說是唯一,單是這個消息,就足以讓人興奮。   更何況,如若自己能將這個功法佔為己有......   吳大強行按捺住心中溢散的念頭,抬眼不經意地看了一眼身旁不遠的吳法言,見其一心關注著場中局勢,心中輕輕鬆了一口氣。   這是一個想起來便讓人心動的念頭。   白啟築城的偉業,不就是從冥靈決開始的嗎?   白奉甲自然不會知道吳大已經開始打起他的主意,他現在所想的,就是如何快速脫身。   眼見狂獅鬚髮亂飛,吳器更是怒喝連連,白奉甲一顆心反倒是靜了下來。   狂刀!   冥靈決與狂刀的結合,這是白奉甲始終想要嘗試的內容,也只是在對陣蒼玄二老之時小有嘗試,現在,是該狂刀出現了。   白奉甲腹部驟然一縮,將周圍冷冽的空氣吸入腹中,整個眼睛驟然開始變得猩紅。   吳器敏銳地察覺到對手的變化,不由得朝著狂獅高聲示警,而狂獅比他經驗更加豐富,如何不知道白奉甲現在是要動用殺招了。   「徒兒,一會兒如若不敵,你要立即先退!」狂獅冷眼看著氣勢不斷攀升的白奉甲,朝著吳器冷聲囑咐道。   「可是師父......」吳器還欲分說什麼,狂獅卻沒有給他這個機會,怒喝一聲,揮動雙拳朝著白奉甲攻去。   白奉甲驟然睜開眼睛,眼神之中已經不帶絲毫感情色彩,冰冷的眼神讓狂獅向前衝去的身形不由得一寒,短短愣神之間,雪寂已經朝著揮舞而來。   目標,狂獅的頭顱。   即便狂獅為白奉甲帶來了白蓁蓁的消息,更是白蓁蓁的長輩,但現在,狂獅是敵人。   是敵人,便不允許有任何的憐憫。   雪寂與鐵拳相遇,沒有想像中金石相擊的聲音。   一聲慘呼響徹了全場,那是狂獅的驚呼。   自己一直引以為傲的鐵拳,現在居然裂開了一個口子,如若不是自己撤拳及時,恐怕現在自己的手掌都會被雪寂齊齊砍斷。   狂獅捂著自己鮮血淋漓的手掌,腳下不停,當即快步向後退去。   沒有了引以為傲的鐵拳,狂獅只是一頭病獅而已。   吳器心中一驚,驚呼一聲師父,當即便要上前營救。   但他的速度如何能趕上白奉甲,卻見白奉甲猶如天神下凡一般,雙手執著雪寂,眼神淡漠,面上不帶絲毫表情,揮舞雪寂凌空斬落,讓吳器頓時有一種遍體生寒的感覺,而勿論就身處雪寂之前的狂獅了。   強行按住心中不斷湧動的懼意,吳器欺身向前,用身體擋在了正在快速退卻的狂獅身前,在他的對面,正是冰寒徹骨的雪寂。   剛才刀身冰寒的雪寂,現在刀面之上居然同樣湧動出絲絲血痕,似乎是雪寂正在吐出剛才吸納的鮮血一般。   隨著刀面上血痕的流轉,雪寂猶如一把魔刀,橫亙在吳器的心中,更加劇了雪寂的震懾力。   感受到對面刀身傳來的寒意,吳器怒喝一聲,驅趕出心中的懼意,勉強擊出拳頭,想要將雪寂前行的方向打斷。   但白奉甲變招的速度比他更快,仿若是已經預判到吳器的想法,手中雪寂驟然一翻,變刺為劈,朝著吳器的拳頭劈去。   吳器心中驟然一沉,剛才狂獅便是傷在這一招上,他如何還會重蹈覆轍。   驟然閃身打算避開這一刀,但卻沒想到白奉甲的這一招也僅僅是虛招,雪寂剛要落到吳器胸前之時,驟然朝著吳器橫切過去。   吳器面色大懼,身形一矮,勉強避開雪寂,但就此下去,恐怕連一招也支撐不下去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偽裝   「大先生,還請您出手相救。」吳法言轉過頭來,朝著吳大行了一禮,一臉急切地道。   吳大清咳一聲,抬眼看了一眼吳法言,見其模樣不似作為,而他作為吳家最大的諜報頭子,自然知曉吳法言與吳器的感情並沒有面上那麼簡單。   輕笑一聲,「縣尹大人不必著急,現在也算是對年輕人的一種歷練嘛。」   話雖如此說,但心中卻不敢大意,聲音未落,整個人一閃身,只留下一道殘影,下一刻人已經到了吳器身旁。   吳法言抬眼一看,見吳大已經出手,不由得心中一松,畢竟吳器的關係至關重要,比之吳大更為關鍵,如若損失在這裡,那當真是得不償失了。   抬頭朝著場中鳳三哪裡看了一眼,卻見鳳三依然漫不經心地戲耍著王仙芝,既不著急讓他落敗,又恰到好處地讓他不斷地受點小傷。   貓捉耗子,也不過如此了。   吳法言眼神一寒,又飛快收斂起來,眼見身前的狼逐衛損失越來越大,嘎達更是身上掛彩,渾身鮮血淋漓,也不知道是受了多重的傷。   吳法言心中一沉,冷聲朝著場中喊道,「龍大老闆,差不多就可以了。」   鳳三聞言,如何聽不出吳法言話語之中的不滿,輕笑一聲,淡然應和道,「快了快了,大人放心,等在下了結掉此人,便過來援手。」   話雖如此說,腳上卻沒有什麼行動,依然一臉淡然地坐在交椅之上,緩緩打出一隻鳳翎鏢,看起來速度很慢,但對面的王仙芝卻偏偏躲不開。   對於吳法言的不滿,鳳三早有預料,僕從軍的現世,雖然讓他手中的籌碼重了許多,但同樣,吳法言與自己的關係註定回不到以往的狀態了,權高震主,這並非一句虛言。   而讓他交出僕從軍的秘密,這又是萬萬不可能的事情,畢竟世界上只有一個五毒,而現在五毒,就是他最大的寶貝,事關他身家性命的寶貝。   既然如此,還不如保持當下的關係更為妥當,畢竟帖木兒對於自己的靠攏,雖然沒有應允,但並沒有拒絕,這本身就是一種很有意思的態度。   而且鳳三相信,當帖木兒知曉自己有著這麼一支特殊的軍隊,想必不用自己主動去求,帖木兒也會委身下來招徠自己,至少兀魯爾哈絕對會作出這個選擇。   一念及此,鳳三不由得心中嗤笑一聲,鳳舞雖然頗合自己心意,但畢竟只是女人,如何能夠知曉現在的龍大老闆,到底在白城之中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   而相應的,在僕從軍現世的一刻,其他的勢力,都已經沒有了存在的必要,比如說現在正苦苦支撐著白狼瘋狂進攻的狼逐衛。   原本鳳三還有想法將這支力量收為己用,但嘎達頗有些成為吳法言心腹的意思,讓鳳三徹底放棄了這個念頭。   既然如此,那便死得乾淨吧。   鳳三擲出一支鳳翎鏢,看著對面已經成了一個血人的王仙芝,輕聲笑道,「我說小子,看你是條漢子,跟著我幹,怎麼樣?」   王仙芝勉強站直身子,冷眼瞥了一眼對面的鳳三,歪頭吐出一口血水,冷哼一聲,手中的鏈刀再次出鞘,朝著鳳三劈去。   而在另外一處戰圈,白奉甲的雪寂,已經到了吳器的脖頸之間。   吳器見吳大來到,心中不由得大定。   「大先生,還請助我!」吳器欣喜地朝著吳大比劃道。   吳大嘴角噙笑,朝著吳器點了點頭,伸手朝著雪寂輕拍,將雪寂勉強拍到一邊,算是有心算無心,解了吳器的燃眉之急。   吳器心中大喜,正要說什麼,卻感覺身體驀然一輕,還未回過神來,便聽身後一個聲音狂怒道,「吳大你敢!」   聽聲音正是自己的師父狂獅。   吳器回過神來,方才發現自己已經飛在空中,正朝著對面的白奉甲撲去!   吳器面色頓時大變!   可惜他是個啞巴,想要破口大罵終歸不可能。   看著白奉甲猩紅的眼神之中流露出來的殘忍,以及那閃爍著刺骨寒光的雪寂,吳器不由得心灰意冷。   難道今日就要命喪於此了麼?   一念及此,吳器不由得扭頭看向府衙前站立的吳法言,面色露出一絲苦笑,原本與他約定好的事情,恐怕現在再也無法幫著他實現了。   府衙前,吳法言的一張俏臉霎時間變得極為難看,袖中雙拳緊握,又快速鬆開。   他身處局外,對於場中形勢比之吳器要清楚的多。   就在吳器飛出去的瞬間,吳大已經猶如一道魅影,緊緊地附在吳器身後,鬼魅地朝著白奉甲撲去。   換句話說,吳器不過就是吳大吸引白奉甲注意力的一個遮蔽而已。   吳法言強行壓下了心中的衝動,目光注視著場中吳大的一舉一動,靜靜地等待著交戰的結果。   吳器扭過頭去,緩緩閉上眼睛,已經做好了死在此處的準備。   雪寂的兇威,他剛才已經領教過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預想之中的狂刀並未落到自己身上來。   反倒是耳邊傳來一聲悶哼。   吳器睜開眼,卻見吳大不知何時出現在自己身前,而他的手上,戴著一雙漆黑的手套,緊緊地抵住白奉甲的雪寂,就此僵持著。   吳器很快反應過來,被剛才吳大順勢推出戰圈之外,站在一旁看著眼前的對峙。   吳大的嘴角溢出一絲鮮血,剛才將吳器扔出來,除了吸引白奉甲的注意力,未嘗沒有拖延時間的意思,若不是吳法言的存在,甚至於他都不會理會吳器的死活。   白奉甲強行運轉冥靈決,雖然功力暴漲,但吳大多少年的江湖經驗,知曉這樣的舉動未嘗沒有反噬,而他現在需要等的,就是白奉甲反噬的到來,或者說白奉甲已經受到了影響,吳大心中猜測,會不會就是他的神智呢?   出乎他意料的是,當他閃身出現在吳器身前,想要趁著刀勢將盡未盡之時偷襲,卻發現形勢並不如自己所料。   白奉甲嘴角閃現出一絲嘲諷,雪寂順勢下切,掃著吳大的下腹驟然向上一挑,居然以一招劍法來應對吳大。   吳大也從未想到,白奉甲居然能通過手中的刀,使出劍的招式,一舍刀的大開大合,反倒是頗為精巧靈活。   但等吳大發現時,已經晚了。   雪寂已經飛快出現在自己的胸口,自己已經是避無可避。   吳大不愧是吳大,當得知吳清源毫不留情地將自己再次派了出來,便知道今日自己免不了要大動幹戈,直接將自己壓箱底的寶貝取了出來。   烏金手套。   這還是當年白家老太爺送給自己的,畢竟年輕時誰還沒有幾個朋友呢。   號稱能擋萬物,來自西域的異寶,現在就戴在吳大的手上。   而下一刻,無堅不摧的雪寂,就這樣被吳大的一雙肉掌,加上一雙手套,緊緊地鎖在手中。   但吳大也並非沒有付出一絲代價,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力通過手套,一絲未減地傳入了他的體內。   瞬間牽動了體內的傷勢。   吳大發出一聲悶哼,嘴角溢出一絲鮮血。   他知道,自己中暗算了。   準確來說,被白奉甲陰了一把,原本以為自己的螳螂,沒想到對面的黃雀居然是只老鷹。   剛才猩紅一片的眼神,雖然依舊猩紅,但卻難掩背後的一絲清明和戲謔。   手中雪寂輕震,強行破開吳大的封鎖,重新恢復自由的雪寂不由得發出一聲輕鳴。   白奉甲感受到雪寂的欣喜,不由得嘴角含笑,朝著吳大笑道,「吳大先生好功力,居然這麼快就迫不及待地來送死了。」   吳大聞言微愣,頓了頓方才反映過來白奉甲這是在嘲諷自己啊。   輕哼一聲,冷笑道,「黃毛小兒,要論輩分,你應該叫我一聲長老才是。」   白奉甲卻沒有受訓的意思,反諷道,「原來吳家就是這麼對待長老的。」   吳大頓時語塞,自己雖然名義上是吳家當代的傳功長老,但實際上並不需要自己傳什麼功,畢竟吳清源禁止吳法言習武一事,他吳大是第一個知悉的,況且自己雖然領了長老的職位,卻從未享受過一天長老的待遇。   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自己的出身,這是吳大從小最為怨懟的事情。   自己的祖上跟著白珢起兵,立了大功,但因為出身就是白珢身邊奴僕,不過是受了當代白家傳功長老的賞識收為不記名弟子,而且悟性頗高,對於白家當年的功法修習的八九不離十。   等到白家殘破,白珢重新恢復家族建制之時,因為上一代傳功長老跟隨白呈奉送死,只能無奈地讓自己的祖上領了傳功長老的職銜。   而吳大的祖上也當真是一代豪傑,就憑藉從上一代傳功長老手中學到了功法,加上白珢和一眾投靠白珢的白家人的記憶整理,居然將白家的功法恢復的七七八八,也算是除了起兵之外為吳家建立的另一大功勳。   但奈何,所有的榮耀都隨著白珢和吳大祖上的先後離世而煙消雲散。   傳功長老,與暗衛的首領,以可笑的姿態詭異地存在了一起。   所以由不得吳大不恨。   心中恨意到了極致,人終歸要做點什麼的。 第二百三十章破敵   「小子,你現在嘴硬,但看場中局勢,你又能嘴硬到何時呢?」吳大冷哼一聲,嘴上也不甘示弱。   其實他並不怕拖,畢竟現在形勢對自己一方有利,反倒是白奉甲等不起。   卻不知白奉甲同樣也是在等時間,連番受到狂獅、吳器和吳大的圍攻,即便是有冥靈決源源不斷的支撐,但奈何狂刀本身消耗就大,如何能夠一直這麼支撐下去。   白奉甲沒有去看場中局勢,因為他知道現在的他無能為力,深吸一口氣,朝著吳大笑道,「你想錯了,我等的就是這一刻!」   一道寒光閃徹白雪紛飛的夜空。   吳法言不由得眯起了雙眼,只是朦朧之中看到一道白光從面前閃過,等他睜開眼,便見吳大面色難看地站在狂獅身旁。   「發生了什麼事?」吳法言不等吳大等人退回來,今夜首次有些驚慌地問道。   因為白奉甲不見了。   就在短短的眨眼瞬間,仿若從場中消失了一般。   「你看清楚那一刀了麼?」樓上的白綺羅握緊拳頭,強行按捺心中的驚喜,側頭朝著啞奴問道。   啞奴緩緩飲了一口酒,壓下心中的驚詫,沉默著點點頭,剛才白奉甲的那一刀堪稱驚豔。   「那是鐵大哥的成名絕技,碧落黃泉,猶如羚羊掛角,無處覓形,等到敵人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是身死的時候了。」此刻的白綺羅,開心得猶如一個孩子,用啞奴從未見過的歡欣神色開心地道。   啞奴再次點了點頭,有些明白何以白綺羅會對那個鐵大哥如此痴心了,徒弟尚且如此,師父定然也有其英雄氣概。   啞奴沒有再理會沉醉在回憶中的白綺羅,抬頭看向對面的飯莊,其他人看不到,但他如何不清楚。   就在雪寂劈落的瞬間,白奉甲已經閃身進入了酒莊的二樓。   那處奪去無數流民性命的阻擊臺。   吳大緩緩抬起自己依然在微微顫抖的右手,號稱堅不可摧的烏金手套,在虎口處居然出現了一道小小的印痕。   心中對於白奉甲的實力,有了一個全新的估計,心中不由得懷疑,自己這般辛苦作局,到底是否能夠如願擒住這個小子。   不過轉念一想,吳大也就釋然了,畢竟現在還有一個鳳三在等著白奉甲。   而鳳三的實力,吳大也不敢說自己了解的十分透徹,讓他幫忙消耗消耗白奉甲,實在是一個絕妙的選擇。   至於自己,剛才的表現已經足以讓所有的人滿意。   吳法言冷冷地抬起頭來,便見十來個軍士慘呼著從飯莊酒樓的二樓摔落下來。   已經被壓製得火起的流民頓時爆發出一陣激烈的歡呼。   場中被鳳三折磨的渾身血汙的王仙芝支撐著站起身來,朝著鳳三譏笑起來。   鳳三顧不上王仙芝的挑釁,轉身看向自己的產業,心中怒火中燒,扭頭看向吳大,卻見吳大一臉事不關己的模樣,心中更是火氣,因為的他的目光還看到了站在吳大等人身後的吳法言,那是一雙足以吞噬掉任何東西的滿是怒意的眼神。   鳳三心中輕顫,哪怕現在再如何自傲,要讓他真將吳法言徹底得罪死,他還真得認真掂量掂量。   阿七聽到前方傳來的歡呼聲,心中不由得振奮,抬頭便見到前方不斷摔出的軍士,知曉定然是白奉甲出手了。   轉過身去,快速回到自己所分的分段,顧不上街中的慘狀,大喝一聲,「兄弟們,跟我衝!」   話音剛落,整個人一刀將身旁滿是箭枝的門板劈為兩半,直接舉在手中,朝著身旁短暫停歇的店鋪衝去。   小虎頭聞聲更是一振,就在剛才,他幾乎想要逃跑。   已經有不少人逃跑了。   他們本就處在隊尾,相較於前陣來說,所受的壓力自然要小很多,逃脫的阻力也更小。   甚至於縣尹府都沒有選擇將他們堵死,而是將他們的來路原封不動地保留著,只是象徵性地擺了幾個拒馬樁,這自然擋不住想要逃走的流民。   縣尹府是在引誘他們逃跑。   看著眼前不斷死去的流民,再看看偷偷摸摸向來路摸去的流民,小虎頭緊緊地攥著懷中的菩薩像,選擇留在了原地。   靜靜地等待著神使的召喚。   重新拾起掉落在一旁的菜刀,小虎頭學著周圍的流民怒吼一聲,從躲避的廊柱外站立起來,跟隨者阿七一起,朝著身後的店鋪衝去。   白奉甲的速度很快。   甚至都沒有耗費多少時間,便將飯莊二樓的弓箭手全部清理了個遍。   為了最大限度地發揮他們的作用,鳳三沒有選擇為他們配備刀槍,有的只有一捆捆的箭矢。   甚至於白奉甲都有些心驚,若是這些箭矢全部傾洩到承平街上,恐怕自己今日帶來的這些人,沒有幾個人能夠活下來。   沒有了此處阻擊點的壓制,剛才突圍到最前面,此刻正躲在各處苟延殘喘的流民壓力頓時一松,剛開始只是鳳三站立的周圍,現在已然成了徹底解放。   老六拔掉身上殘留的箭矢,顧不上照顧王仙芝,帶頭朝著另外的店鋪攻去。   相較於繁華的承平街兩側綿延不斷的門店,剛才白奉甲拔掉的,僅僅是其中緊要的一個而已。   白奉甲提刀,緩緩從飯莊之中走了出來。   初來時的白衣,此刻已經徹底被鮮血染紅。   血痕流轉,本就耀眼的雪寂顯得更加魅惑。   鳳三踢倒身後的交椅,笑意吟吟朝著白奉甲鼓了鼓掌,「果然是鐵浮屠的愛徒,奉甲賢侄沒讓老夫失望。」   白奉甲同樣面色冷峻地盯著鳳三,緩緩平復體內有些暴亂跡象的內力,戒備著鳳三突然出手,心中詫異鳳三居然知曉自己師父的存在。   見白奉甲不理會自己,鳳三也不在意,淡然笑道,「看來賢侄已然是得了狂刀真傳,只是想必現在也是飽受折磨吧?」   沒有理會白奉甲面上的詫異和探究神色,鳳三手指微動,一柄鳳翎鏢從地上一躍而起,直接躍回鳳三的手中,又被他快速打出。   一聲輕哼從鳳三身後傳來,鳳三卻沒有回頭。   王仙芝捂著自己的肩膀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鳳三,沒想到鳳三暗器的水平幾已臻至化境,已經不是自己靠偷襲便可取勝的。   鳳三此刻自然不會再將心思放在王仙芝身上,淡然道,「當年我與你師也算是知己好友......」   聽到這話,醉香樓上的白綺羅面色陰沉得幾乎要滴下水來,正要有所動作,卻被啞奴直接拉住了,「再等等,看看他玩什麼花招。」   「當年你師傅一世英豪,卻被白昊君算計,只能自囚於風雨間,實在是可惜啊。」鳳三輕嘆一口氣,說出的話卻足以震顫白奉甲心魄。   「不,不可能,你在騙我。」白奉甲緊握雪寂,堅定地搖了搖頭,朝著鳳三凝重地道。   而樓上的白綺羅,已經從剛才的面沉似水,變為了滿臉悲戚,見白奉甲不信,不由得輕聲道,「傻孩子,鳳三說的,句句是實啊。」   但奈何她此刻的話,白奉甲卻聽不見。   鳳三嗤笑一聲,恨聲道,「白昊君那個偽君子,也只有你們這些被風雨間洗腦的年輕人,方才會如此崇敬他。」   白奉甲微微退了兩步,雖然面上強裝鎮定,內心卻已經掀起了驚濤駭浪。   「小心!」一聲驚呼驚醒了白奉甲,下意識揮動手中雪寂,一聽清脆的碰撞聲在白奉甲身側想起。   凝神細看,卻是一支精巧的鳳翎鏢。   而在他的對面,鳳三依然笑意盈盈地看著自己,仿佛根本就沒有出過手一樣。   「小子,別人打架的時候,不要插嘴,否則惹了老子,當著就送你上西天了。」鳳三沒有轉過身來,王仙芝卻聽出了他話中的冰冷。   白奉甲沒有被鳳三偷襲的惱怒,仿佛只有如此方才是正常的一般,心中反而安定了下來。   「是了,鳳三一定是為了偷襲我,方才說出剛才那番話,就是為了擾亂我的心智。」白奉甲在自己心中找到了一個堪稱完美的解釋,輕握雪寂,凝神盯著鳳三的一舉一動,時刻防備著鳳三的再次偷襲。   鳳三的實力到底有多高,誰也不清楚。   雖然都是風雨間的人,但白奉甲對於鳳三的了解也僅僅停留在紙面上,或者便是前輩教習的隻言片語之中。   只知道他的暗器已經臻至化境,巔峰時期能夠同時打出一百零八道鳳翎鏢,只要他想,任何東西都能成為他手中的暗器。   包括一顆石子,一粒沙子,甚至於一滴寒冰。   白奉甲沒有見過鳳三出手,之前在醉香樓之時,自己也被蒼玄二老纏住,反倒失去了一次觀察對手的好機會。   但他見過鳳舞出手,甚至有過直接交手,作為鳳三唯一的親傳弟子,一身暗器已經足以讓白奉甲驚訝。   那麼鳳三呢?   白奉甲不由得心中有些沒底。   更為關鍵的是,從剛才的偷襲來看,鳳三並不準備用前輩與晚輩的關係來解決,這是最讓白奉甲忌憚的一點。   一個厚顏無恥的江湖高手的可怕程度是難以想像的。   但該來的總會來的。   一枚鳳翎鏢悄然出現在鳳三手中,鏢頭之上的寒光,襯著雪寂的冷冽,讓周圍的空氣都更冷了幾分。   鏢與刀的相遇,不知勝負將是如何? 第二百三十一章險境   電光火石之間,一隻鳳翎鏢破空襲來,悄無聲息。   白奉甲凝視著迎面而來的鳳翎鏢,心中警惕,手腕輕轉,手中雪寂當中而立。   下一刻,白奉甲並未如其它人所想原地迎敵,而是主動出擊,持刀向著鳳三而去。   鳳三嘴角閃現一抹冷笑,白奉甲的機智和應變都是上上之選,否則真要停留原地,恐怕不出片刻就將被鳳翎鏢紮成篩子。   但即便變被動為主動又如何呢?   眨眼之間,鳳三已經打出了九支鳳翎鏢,即便是近在咫尺的王仙芝,根本沒有看清鳳三是如何出手的,更不知這些鳳翎鏢都藏在鳳三身上何處。   但他可以確定的有一件事,如果鳳三剛才就是這般對待自己,自己恐怕活不過當面,一念及此不由得遍體生寒。   而在鳳三對面的白奉甲的壓力可想而知。   雪寂輕點,將一柄柄飛刀擊落,時間雖短,卻未能靠近鳳三半步。   白奉甲卻也知曉此刻急躁便是最大的敵人,耐住性子,不住變換自己的位置。   鳳三卻仿佛早有預料,鳳翎鏢從不同方位打出,若是誰正站在鳳三對面,便可見到一幅堪稱神異的影像。   在鳳三周圍,因為速度太快,以其身體為中心,幻化出無數殘影,仿若寺廟之中的千手觀音,而這或許也正是鳳三千手閻羅稱號的由來。   但白奉甲無心欣賞這一奇異景象,鳳三每一次的動作,都會伴隨著一枚或者多枚鳳翎鏢,轉瞬之間,白奉甲已經擊落了三十六枚鳳翎鏢。   而鳳三卻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源源不斷的鳳翎鏢從他的手中打出,劃出一道道詭異的弧線向著白奉甲而去。   在他身後的王仙芝已經無法再看,僅僅是剛才強行看了片刻,便已經有了頭昏腦漲的感覺。   更何況身為鳳翎鏢目標的白奉甲。   白奉甲閉上了眼睛。   整個人進入合意之境,手中刀順著雪寂的意念而動,任由雪寂牽引著自己的身體不住地擊落擊來的鳳翎鏢。   沒有人知道鳳三已經打出了多少鳳翎鏢,閉著眼睛的白奉甲卻是清清楚楚。   此刻環繞著他,不斷從各個角度詭異出擊的鳳翎鏢,加上剛才已經被他擊落的三十六枚,已經整一百零八之數,達到了鳳三所能達到的極限。   不,準確地說,是白奉甲所知道的極限。   而鳳三也沒有再次打出鳳翎鏢的跡象,仿若一如白奉甲所預料一般,自己所能同時操控的最大限度便是一百單八之數。   鳳三臉上也沒有了剛才的輕鬆神色,手臂揮舞,手指連動,剛才被白奉甲所擊落的三十六枚鳳翎鏢自地面一躍而起,從下向上朝著白奉甲而去。   此刻的白奉甲,已經徹底籠罩在刀芒之中,猶如一道刺眼的光球,這些偷襲而去的鳳翎鏢剛一遇到刀芒便被擊回。   鳳三的鬢間微微見汗,顯然同時操控一百零八枚鳳翎鏢對他來說同樣是不小的負荷。   但這些付出都是值得的。   白奉甲的消耗比他更大,隨著鳳翎鏢不斷的穿刺,光球轉動的速度也開始緩緩放慢了下來。   鳳三面色微喜,心中卻是暗罵,眼前的小子著實難纏,好歹之前有狂獅等人幫忙消耗了一些,否則自己對付起來還真是有些棘手。   鳳三輕籲一口氣,無論於公於私,自己都不會放過白奉甲,此刻馬上就要建功,不由得心中微松。   更讓他驚喜的事情還在後面。   一道鳳翎鏢隨著鳳三的操控,再次從地面躍起,重新加入圍殺白奉甲的行列。   一滴鮮血出現在穿透而出的鏢身之上,在冰寒的鏢面之上顯得異常的扎眼。   鳳三心中大喜。   白奉甲受傷了。   鳳三手指輕動,那枚鳳翎鏢當即回到鳳三手中,仔細驗看,確實是鮮血無疑。   看著鏢身上的鮮血,鳳三不由得獰笑起來。   「鐵浮屠,當年你害我身陷奴籍,今日,我便宰了你的徒弟,算是對你當日恩情的報答吧。」   一念及此,手中鳳翎鏢彈射而出,從白奉甲頭頂穿入,擊破光團,從底下穿出,其上一抹鮮血更加亮眼。   「哈哈哈!」鳳三已經忍不住狂笑起來。   醉香樓上,白綺羅的面色難看,啞奴識趣地抿了一口酒,沒有說什麼勸解的話。   「如果讓你此刻去救他,有多大把握?」卻沒想到是白綺羅率先打破了沉默。   終於憋不住了麼?啞奴心道,卻緩緩搖了搖頭。   「怎麼?還有你救不了的人?」白綺羅扭頭看向啞奴,面色有些不善。   啞奴苦笑一聲,朝著白綺羅聳了聳肩道,「我的綺羅大老闆,我也是肉體凡胎,如若是對上鳳三之前,我還可以全須全尾地將他帶回來,但現在既然鳳三出手了,那這種可能性自然沒了。」   「你的意思是你打不過鳳三?」白綺羅面色更冷。   啞奴對這種無比粗劣的激將法自然不感興趣,卻也由此可知白綺羅當真對白奉甲起了在意之心,堅定地搖了搖頭,算是徹底否決了白綺羅的提議。   對於鳳三,啞奴當真沒有穩勝的信心,最為關鍵的是,他有一種預感,眼下鳳三所展現出來的實力,絕對不是他的極限。   一如剛才的吳大一般。   但他們隱藏著的手段,具體是因為什麼呢?啞奴微微有些好奇。   白綺羅從新扭頭看向樓下場中,心中輕嘆,「鐵大哥,看來天意如此,終歸要讓我親自替你報仇。」   目光看了看場中化作一道白光的雪寂,一滴眼淚從白綺羅眼角滑落。   趁著鳳三將注意力徹底集中在白奉甲身上,王仙芝站起身來,緩緩地朝後方而去。   當然,他不是臨陣脫逃,因為他有更重要的目標。   老六的攻勢並不算順利,一道身影出現在那座茶樓的露臺之上,緩緩搖著摺扇,頗有些羽扇綸巾的模樣。   但王仙芝知道,此人的出現,簡直比鳳三更加致命,因為他比鳳三更冷靜,更狡詐。   金錢幫曾經的二當家,當今烏衣巷的頭號人物,閆雲山。   而閆雲山選中的位置也是極好的。   若說醉香樓乃是絕佳的望塔,那麼鳳三的飯莊便是縣尹府最好的箭樓,現在閆雲山所站的地方,則是承平街中的棋眼。   身處承平街的中間地帶,此前精心設計的環空廊道,現在已經將所有的擋板全部撤除,無數的弓箭手,正分撥朝著樓下輪射。   即便老六已經算是英勇無比,卻也被壓制的死死抬不起頭來。   看著渾身是血的王仙芝朝著此處走來,閆雲山嘴角輕笑,既沒有感到可笑,更談不上慌亂。   反倒是底下四處掩藏的流民發出震天的歡呼聲,若不是王仙芝身上的傷,將是最好的天降救星。   即便如此,場中的流民依然感覺到了振奮。   小虎頭收回看向王仙芝的目光,那個血人讓他有一種想要膜拜的感覺,他的每一步都很穩,手中的鏈刀正緩緩向下淌血,但他眼神卻是那般的堅毅。   摸了摸懷中的菩薩像,有幾次都差點摔落出去,都被小虎頭及時發現。   但現在,小虎頭第一次對懷中的菩薩像產生了懷疑。   就在剛才,他已經向懷中的神像祈求了無數次,希望能帶領他們脫離險境。   原本還算年幼的他,就在今夜,見過了太多的生死。   鮮血總是幫助人成長最好的靈丹妙藥。   即便手中提著的依然是他的菜刀,但小虎頭已經不是開始的那個小虎頭。   一隻手輕輕拍了拍小虎頭的腦袋,「小子,別看了,快躲好。」   一個同樣稚嫩的聲音在小虎頭身邊響起,小虎頭不用扭頭,都知道是阿七在說話,只是現在阿七的情況並不好,一支羽箭深深地扎進了他的肩膀,讓他本就白皙的面容更加慘白。   小虎頭強忍住想要流淚的衝動,阿七是為了救自己而受傷的,還有許許多多的人,他們都死在了突襲的路上,其中一個,用身體擋在了小虎頭的身前,一如阿七一般,只是阿七比較幸運而已。   閆雲山收起手中摺扇,輕輕向前一指,無數弓箭調整方向,衝著慢慢靠近的王仙芝而去。   王仙芝抬起手中鏈刀,即便是最輕微的動作,依然牽動了剛才鳳三所留下的傷口。   雖然每處傷口都不深,但為王仙芝帶來的,則是無盡的折磨。   抬刀劈落幾支射來的羽箭,王仙芝扭頭吐出了一口鮮血,驚得老六當即大叫,「保護大哥!」   一行流民當即在老六的帶領下衝了出去。   只是手中早已經被扎滿了箭矢的門板此刻顯得無比的脆弱,已經無法遮蔽住他們的身體,護佑他們的安全。   僅僅是小虎頭眼見,便已經有三四個流民倒在了前去迎接王仙芝的路途之上。   但他們沒有絲毫的猶豫。   老六擲出手中彎刀,劈落筆直朝著王仙芝射去的一支箭矢,正要伸手將王仙芝扛回,卻被王仙芝直接推開了。   一道寒光從王仙芝身上閃出,老六下意識地眯了眯眼,對面的箭矢頓時為之一空,就在老六的身後,一支箭矢插在了王仙芝的胳膊上,他已經竭盡全力,卻依然失手了,不過好歹老六安然無恙。   而在白奉甲與鳳三的戰圈之中,快速旋轉的光團緩緩慢了下來。 第二百三十二章破   只聽鳳三大喝一聲,「給我破!」   白奉甲狂舞的雪寂出現了一絲凝滯,在一百零八枚鳳翎鏢的夾擊之下,不得不停止了下來。   鳳三看著白奉甲肩膀之上出現的雪寂,心中狂喜,得勢不饒人,手臂輕抬,所有的鳳翎鏢停滯在空中,鏢頭的指向,就是白奉甲。   躲在一旁廊柱之下的流民已經發出了驚呼之聲。   在所有人看來,白奉甲已經是深陷死地。   一百零八枚鳳翎鏢,從四面八方死死地困住白奉甲,哪裡還有生還的道理。   一念及此,一些流民已經開始了哀嚎出聲。   原本想著神使降世,可以帶著他們掀翻縣尹府的統治,就此過上好日子,沒想到聽了雪影的鼓動,跟著這個所謂的神使稀裡糊塗地來到了這裡,非但沒有得到啥好處,反倒是要將性命丟在這裡。   這當真是一筆不划算的買賣。   吳法言嘴角輕揚,對於流民們的反應他很滿意。   閆雲山的心思比鳳三更為細膩,否則也不會一直被鳳三倚為臂膀,總是在幕後幫著鳳三了結各種各樣的麻煩事。   在身後僕從軍微帶詫異的目光之中,閆雲山抬起了手中的摺扇,減緩了發箭的頻次。   他要讓所有的流民,都看到他們的神是如何死在他們面前的。   一支響箭從閆雲山手中射出,在空中劃出一道明豔的弧線,伴隨著刺耳的聲響,朝著白奉甲飛去。   王仙芝等人不由得扭頭看向響箭的走向,以及它的落點所在。   響箭的速度很快。   從四周密密麻麻的鳳翎鏢中尋到一處空隙,直接進入。   白奉甲抬刀一擋,將響箭擊落。   但響箭的到來,顯然不是為了殺敵,更多的是一個信號。   在白奉甲觸碰響箭的瞬間,鳳三手指輕動,一百零八枚鳳翎鏢緊跟著動了。   猶如傾洩的洪水,朝著當中的白奉甲沒去。   鳳三面上已經忍不住帶上了狂喜之色,只待白奉甲斃命,他便會以最大的聲音狂呼出來。   但吳法言卻沒有這麼樂觀,或者說,他相信白奉甲不會就此死在這裡。   從一開始,他的目標便是生擒白奉甲,他對白奉甲有這個信心。   歸根到底,從吳器傳遞給他那份線報之後,他對於白奉甲的興趣,已經不是普通的敵我,他更像探究的是,白奉甲在這份寶藏的背後,到底知道些什麼?   他並沒有興趣,也沒有那個能力與自己的父親爭搶白狼的歸屬,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將目標鎖定在白奉甲身上,只不過對於吳法言而言,他始終認為白奉甲比之白狼更有價值。   即便見過無數大風大浪,甚至於就在剛才,他也險些喪命於此,但他的反應都沒有此刻這般激烈。   小虎頭手中緊緊攥著菩薩像,目光緊緊地盯著前方的白奉甲。   所有的廝殺聲都已經停止了,只要場中的結果一出,他們再多的掙扎或者努力,都將見出分曉。   這反倒給血腥的承平街留出了一絲靜謐,也顯得更加的詭異。   在萬眾矚目之中,一百零八枚鳳翎鏢猶如孔雀開屏,從不同的角度朝著中間的那道身影刺去,在空中劃出一道道完美的弧線。   下一刻,鳳三面上的笑容凝住了,又飛快變得猙獰。   所有的鳳翎鏢從不同角度被直接崩飛出去。   哪裡有剛才的那般聲勢,反倒是顯得凌亂不堪。   一聲歡呼從王仙芝喉中吼出,飛快迎來的所有人的響應。   小虎頭歡呼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兩道淚水不知何時已經打溼了他的臉。   他無法想像,若是那道身著白衣的身影死在此處,他又將如何渡過未來的歲月。   現在好了。   吳法言的面色一僵,雖然預料到白奉甲必然有所作為,但未料到居然是如此這般。   對於吳法言而言,剛才的最好結果便是白奉甲奮力掙扎,最後保住了一條命,卻也只剩一口氣,猶如一道垂死的羔羊落在他的手中。   但現在,白奉甲用自己的實力為吳法言上了生動一課。   一絲笑意浮現在白奉甲嘴角。   從鳳三動手開始,他便一直在示弱,就在此前,那支所謂帶血的鳳翎鏢,也不過是他專門咬破舌尖,為迷惑鳳三所精心設計的禮物而已。   果然讓鳳三放鬆了警惕,選擇停下圍殺,想用最殘忍,卻最有聲勢的方式來殺死自己。   卻也給自己留下了寶貴的時間。   體內冥靈決飛快運轉,此前設置在丹田左右的穴道已經全部解開,此刻白奉甲都能夠感覺到內力在體內狂暴的遊走,這是今日先遇吳大,後遇狂獅、吳器、吳大,以及此刻面對鳳三廝殺的結果。   但如若能夠徹底擊退鳳三,調動起所有流民的心氣,那一切都值得。   因為他知道,雪影的生死,關鍵就在於他們此處。   勉強控制狂暴的內力匯聚於胸腹之間,甚至都不見有何動作,內力驟然一洩,在鳳翎鏢突襲之時,朝著四周爆發開來,將襲來的鳳翎鏢全部擊飛出去。   鳳三能夠同時控制一百零八枚鳳翎鏢,著實是一件讓任何人都震驚的事情,但同樣,聲勢浩大、減少死角的同時,也造成了每支鳳翎鏢的威力必然受到了影響。   否則也不會被白奉甲用此招破得乾乾淨淨。   鳳三手指輕彈,想要控制四處迸射的鳳翎鏢,卻發現沒有任何反應,白奉甲內力爆發產生的威力,遠遠超過了鳳翎鏢能夠承受的範圍。   鳳三的心咯噔了一下。   白奉甲的反應並沒有出乎他的意料。   甚至於都沒有給任何人留下反應的時間,隨著鳳翎鏢的迸飛,白奉甲緊跟著動了。   一道白光破空而出。   雪寂再出,卻不是剛才的守。   一道清鳴伴隨著雪寂的前進而響徹承平街,飛快突襲到了鳳三的身前。   甚至於白奉甲都已經清晰地看到了鳳三額頭顯現出來的皺紋,和鬢角飄飛的幾絲白髮。   他終歸也是一個半老的人了。   白奉甲心中輕輕感嘆一聲,憑空生出一絲莫名的情緒,但他知道,這道情緒並不是因為鳳三,而是與鳳三相差無幾的另一個人。   但眼下,他的首要任務,是為風雨間誅殺叛逆。   鳳三嘴角浮現一絲獰笑。   奉字科頭名,果然非同一般,只是如此便想殺死自己,豈不是讓所有的人笑話,畢竟自己才是風雨間的三當家。   鳳三再次動了。   從鳳翎鏢出現在場上開始,他便沒有再動,只是手指輕動,便將白奉甲幾乎陷於死地。   而現在,他動了。   無數飛散的鳳翎鏢再次找到了主人。   掙扎著起身,隨著鳳三的動向而尾隨前去,很快在鳳三身後形成了一條由鳳翎鏢組成的雀尾。   只是這道尾巴是致命的。   下一刻,鳳三出現在白奉甲的頭頂。   一枚鳳翎鏢出現在他手中。   白奉甲持刀向上突襲,眼角微微跳動,鳳三手中的鳳翎鏢,給他一種前所未有的危險的感覺。   他很快反應過來為何會有這種感覺。   鳳三手中所持的鳳翎鏢,仿若一道鳳凰的虛影,真正的實體就在鳳三身後,剛才的那些鳳翎鏢,整齊地排列在哪裡,組成了一道孔雀的模樣。   一百零八,與一。   數量的變化,給白奉甲卻是不一樣的感覺。   更重要的是,此刻的場中,加上鳳三手中的那一枚,鳳翎鏢的數量已經超過了一百零八,或者說,這便是鳳三的另一種突破方式?   白奉甲不知道,只知道鳳三此刻顯露出來的實力,讓他有一種心驚肉跳的感覺,只是不知道他是在為自己,還是為了流民,抑或是為了風雨間而憂慮。   剛才還在歡呼的王仙芝和流民同時止住了聲音。   就是靜靜站立在吳法言身旁的吳大,微微渾濁的眼中也不由得射出寒光,鳳三手中的鳳翎鏢,同樣給他一種危險的感覺,甚至於他在想,若此刻自己身處白奉甲的位置,是否能夠躲過。   醉香樓上的白綺羅重重地拍了一把窗欄,若不是啞奴及時化解,恐怕其手下的一面窗戶當即便會被震飛出去。   還未等啞奴籲出一口氣,便聽白綺羅語氣冰冷地恨聲道,「鳳三果真該死!」   啞奴側頭看了看白綺羅,有些好奇何以有此說法,但他卻知白綺羅心性變幻無常,這從他將白綺羅帶出風雨間之後,便已經有所端倪,倒也不再追問什麼。   白綺羅滿臉寒意地死盯著場下,不知道心中在想些什麼。   吳法言一雙眼睛沒有看向白奉甲,反倒是看向了鳳三,眼神變幻不定,同樣不知道在想什麼。   只有場中二人對這些渾然不覺。   鳳三手腕輕動,手中鳳翎鏢向下打出,身後巨大無比的孔雀虛影緊跟著動了,猶如孔雀凌空,從天而降直接朝著白奉甲而去。   白奉甲面色冰冷,壓制住想要吐血的欲望,腳下狠狠一跺,整個人順勢向上而起,手中雪寂仰天長嘯,逆勢而上。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匯聚於此。   連城西處發出的一聲煙花的悶響也沒有留意到。   風雨間上下兩代人,以另外一種方式,在這裡見證生死。   白奉甲血衣鼓蕩,看著面帶冷笑的風三,強行壓下口中血水,大聲喊道,「破!」   下一刻,雪寂,與鳳翎鏢,在空中交會。 第二百三十三章逆轉   刀與鏢相會,頓時高下立判。   白奉甲手中雪寂向下一沉,驀然噴出一口鮮血,剛才隱藏極好的傷勢頓時爆發。   王仙芝頓時大急,正欲向前,卻被老六直接伸手拉住。   「大哥,你不能冒險。」   王仙芝頓了頓足,卻也知道老六說得有理,白奉甲此刻身處險境,若是自己同樣陷了進去,那麼場中這萬千流民當真就交代在這裡了。   不甘心地順著老六的目光向前看去,便見白奉甲怒喝一聲,手中雪寂驀然閃現一道紅光,剛才下沉諸多的鳳翎鏢被推著回到原位。   鳳三面色微微一變,白奉甲的頑強超乎他的想像,剛才便已經察覺出白奉甲內息紊亂,灌注了自己全部內力的鳳翎鏢千鈞重壓之下,依然還有反擊之力。   但也僅此而已了,等了十多年,今日終於有機會向自己的仇人復仇,如何會就此放過?   臉上露出一絲殘忍,雙手驟然下壓,身後鳳翎鏢當即下沉,白奉甲腳下青磚應聲碎裂。   白奉甲目光冷冽,抬頭望向鳳三,眼中露出一絲不甘,但體內四處奔湧的內力告訴他,現在他已經瀕臨極限。   難道就要喪命於此了麼?   白奉甲雙手已經忍不住開始顫抖起來。   王仙芝推開老六扯住自己的雙手,「不行,我得去救他!」心中不由得想起雪影來時對於自己的叮囑。   果如雪影所料,白奉甲出現在此處,便受到了對方幾大高手的圍攻,而雪影對自己的請求,便是不惜一切代價,也要讓白奉甲活著回去。   而現在,白奉甲的情況已經到了危急時刻,讓他如何不急。   但他自己的情況同樣不容樂觀,朝前邁出兩步,嘴角溢出一絲鮮血。   鳳三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仿佛已經看到了白奉甲慘死當場的結局。   吳法言面色驟然一變,朝前踏出一步,急切地喝道,「手下留人!」   鳳三面色微微一變,卻沒有理會,反倒是手下加力,下方白奉甲受壓再次噴出一口鮮血。   白綺羅終於忍耐不住,轉身便要下樓,卻直接被啞奴攔住了。   「再去也不應該是你去。」不等白綺羅回話,整個人已經消失不見。   而在場中,形勢已經發生了變化。   一道血影突然衝出,直接向著鳳三而去。   血影速度奇快,還未等鳳三反應過來,便已衝至鳳三身前。   鳳三扭頭一看,不是剛才還在場下與諸多狼逐衛搏殺的白狼還能是誰?   鳳三面色驟變,剛要抬起雙手迎敵,下方的白奉甲卻是找到機會,怒喝一聲,整個人騰空而去,頂著空中的鳳凰虛影向著鳳三衝去。   鳳三一心不能二用,操控一百零八枚鳳翎鏢已經耗費了他極大心神,現在驀然被白狼偷襲,一時之間卻也難以兼顧。   不過鳳三卻也是個狠角色,強忍體內內力波動,一手下壓,讓白奉甲上升之勢驟然一頓,另一手握拳,直接向著白狼擊去。   白狼渾身浴血,基本上都是狼逐衛的鮮血,就在它的後方,無數狼逐衛一臉慶幸地看著拋開自己而去的白狼,心中的敬畏不降反升,卻也是嘎達也無能為力的東西。   一雙狼眼寒光勃現,無視鳳三遞過來的拳頭,直接用狼頭頂向鳳三。   白狼身體的堅硬超出了鳳三的想像。   拳頭剛一觸碰到白狼,便感覺到一股巨力由自己的手臂向身體傳來,鳳三不由得面色大變,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後方倒去。   白狼也沒佔到什麼便宜,向後落到地面上,不由得晃了晃碩大的狼頭,鳳三的實力,絕不是單單停留在一手出神入化的暗器上。   但毫無疑問,白狼的突襲正中鳳三軟肋,趁著其全身心壓制白奉甲的機會,直接一擊得手。   鳳三被擊退,白奉甲身上壓力頓時大減,手中雪寂揮舞,全身內力傾注其中,向著空中的鳳翎鏢斬去,一道白光在空中一閃而逝,對面的鳳翎鏢當即破碎。   聽著被擊散的鳳翎鏢噼裡啪啦的落地聲,白奉甲來不及慶賀,拖刀而起,朝著鳳三殺去。   鳳翎鏢被破,剛剛站穩身形的鳳三扭頭吐出一口鮮血,那些鳳翎鏢都是他憑藉精深的內力得以控制,每一枚鳳翎鏢都與其身心相連,驟然被破,直接反噬到他身上。   還未反應過來,白奉甲已經殺了過來。   被壓制已久的白奉甲此刻得了機會,如何還會給鳳三機會。   眼見鳳三面目猙獰,不住地想要操控碎落滿地的鳳翎鏢,白奉甲欺身靠近鳳三,抬腳踢中鳳三手臂,趁其不備,雪寂輕旋,直接向鳳三脖頸斬去。   鳳三面色微變,順勢向後倒去,避開雪寂,右腳朝著刀身踢去。   白奉甲卻是早有預料,順勢下斬,刀氣縱橫,轉瞬之間已經連劈下數十刀。   鳳三一招不慎,當即陷入被動。   遠遠站定觀戰的王仙芝等人,眼見白奉甲扭轉形勢,心中當即再無掛念,至於被吳法言強壓著去牽制白狼的吳大和吳器,王仙芝自然也不放在心上,反倒是對面樓上依然氣定神閒的閆雲山,更讓他心中不安。   剛才鳳三佔據上風,沒見閆雲山有何得意之處,現在鳳三處於劣勢,也不見其有絲毫著急,一副勝券在握的感覺。   王仙芝扭頭朝著老六一看,二人心意相通,老六矮下身去,便見王仙芝快步跳到其身上,右腳在老六肩上一踩,整個人騰空而起,縱身朝著站在二樓觀戰的閆雲山撲去。   人在空中,手中鏈刀已經破空而出,閆雲山目光微凌,嘴角露出一絲輕笑,曾經金錢幫的二當家多年不出手,卻沒想到被人當做了一個軟柿子,也不知是該高興還是如何。   手中摺扇輕擋,直接卡住迎面而來的鏈刀,手腕輕動,直接將定在原處的鏈刀擊飛。   王仙芝面色微變,雖然料到了閆雲山功力不弱,卻沒想到剛才一擋一擊之間,已經盡顯實力,看來自己倒是選擇了一塊硬鐵板。   但現在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見王仙芝有所動作,老六雖然面相粗野,卻也是個心思活絡的,趁著茶樓之中的僕從軍尚未反應過來,也不呼喊,提到帶著幾個人已經悄悄摸了過去。   等一眾僕從軍反應過來,樓下已經是喊殺聲大作。   小虎頭第一時間跟著阿七摸到了眼前店鋪的門邊。   等到裡面長槍遞出,阿七強忍肩上疼痛,手中彎刀奮力一劈,將遞出的幾杆長槍攔腰斬斷,閃身而進,順勢突進了店鋪之中。   店內一幹僕從軍面面相覷,小虎頭矮身滾到一個僕從軍身旁,手中菜刀手起刀落,直接將一名僕從軍的腳從中砍斷。   一聲悽厲的喊聲響徹本就不大的門店,小虎頭本就黝黑的面容,此刻卻已經被鮮血染紅。   從小到大,小虎頭何曾遇到過這等場面,鮮血噴濺,直接迷住了小虎頭的雙眼,更是讓他幾乎愣在了當場。   一聲猛喝在耳旁響起,金鐵交擊的聲音將小虎頭喚回了戰場。   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鮮血,便見阿七正與自己面前的幾名僕從軍交手,本就相當於廢了一條胳膊的阿七則在苦苦支撐。   小虎頭心中一熱,哪裡還顧得上其他,自己身子本來就矮,手中菜刀更不知王二是從何處得來,居然頗為鋒利,手起刀落,幾個僕從軍當即痛呼到底,阿七則是順勢補刀,將幾個哀嚎不已的可憐蟲送上了西天。   等到小虎頭提起菜刀走出店鋪,方才回過神來覺察出一絲緊張,雙手更是不住的顫抖。   這是他第一次見血,更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參與搏殺。   所謂陰溝中的浮屍,不過是街頭巷尾長舌婦口中的談資,現在的他,面對的,則是生與死的直接衝撞。   一雙沾滿鮮血的手搭在了小虎頭的肩膀之上,阿七有些氣喘的聲音響了起來,「小子,不錯,沒想到這麼有種,要不是你,估計老子今天就得交代在這裡了。」   小虎頭聽到場中唯一一個熟悉的聲音,心中不由得有些感動,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來自於其他人的關心,雖然阿七的話很冷酷,卻給了小虎頭一種別樣的感覺。   轉過頭去看了滿臉鮮血,勉強咧著一張嘴,露著滿口白牙的年輕人,小虎頭知道,對面的這個人,便是未來的自己。   阿七並沒有給手下的人留下太多的時間喘息,徹底抹殺掉樓中的僕從軍,直接便帶著人朝著老六那裡而去。   對於在屠殺店鋪之中苟延殘喘的僕從軍時,身後流民流露出來的不忍,阿七用最為殘忍的手段解決了,剛才小虎頭看到的那具被射成了刺蝟的屍體被搬了進去,下一刻,所有的流民都舉起了手中的彎刀。   小虎頭被阿七貼心地推了出來,沒有看到流民那面目猙獰的一幕,但小虎頭從裡面此起彼伏的求饒聲和厲喝聲,已經清楚地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麼。   但他沒有阻止,當然也不支持,在白城這個殘酷的城市裡,即便是小虎頭,也知道拳頭和刀子的重要性。   而現在,他們很幸運,成為了拿著刀子主宰敵人生命的一方。   這是無數人用鮮血換來的,看著身邊成片成片倒伏在地的流民,小虎頭知道,他再揮動手中的刀子,已經不需要再給自己找其他理由。   一個被鮮血包裹的菩薩像從小虎頭的懷中滾落,而這一次,小虎頭沒有去扶,更沒有回頭去揀。   菩薩像滾落在地,在一片被鮮血融化的雪水中,面容一如既往的悲憫。 第二百三十四章重圍   白奉甲拄刀微微喘息,在他的對面,鳳三原本華貴的衣衫此刻破敗得比尋常流民還要不如。   在他的身上,不時有鮮血溢出,在白奉甲尤如瘋魔的狂刀之下,讓他有種當年面對巔峰時期鐵浮屠的感覺。   鳳三怒喝一聲,前所未有的屈辱讓他面上的戾色更重,伸手猛地扯下自己已經殘破不堪的衣服,露出渾身帶血的傷痕,背上一隻浴血鳳凰怒目圓睜,平添幾分厲色,看著對面的白奉甲恨聲道,「小子,你很不錯!」   話音剛落,鳳三再次動了,沒有試圖再調動鳳翎鏢,赤裸的胳膊上青筋暴起,怒喝一聲,舉起右拳直接向著白奉甲砸去。   白奉甲目光微微一凝,沒有預料到即便如此鳳三依然還有如此兇威,對於鳳三的兇戾有了全新的認識,舒展了一下酸軟的胳膊,勉強抬起雪寂應戰,卻直接被鳳三一拳擊潰。   風水輪流轉,之前是他強勢壓著鳳三,現在輪到了自己。   白奉甲滿是鮮血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只能是舉著雪寂勉力支撐。   鳳三越打面上的瘋狂之色越重,怒喝連連之間,仿佛是將對於鐵浮屠和白奉甲師徒的所有恨意都集中在了拳頭之上,一拳一拳尤如鐵錘,狠狠地砸在白奉甲勉強揮動的雪寂上。   白奉甲此刻的狀態很差,體內暴走的內力讓他只要運轉內力,筋脈之中就會傳來撕裂的感覺。   鳳三厲笑一聲,根本沒有聽到,或者根本就不在意遠處吳法言的厲聲制止,運轉內力,身旁積雪直接狂暴炸散。   很顯然,若是白奉甲被砸中了,不死也是半殘。   鳳三並沒有蓄力太久,免得又有異變發生。   砰!   拳頭破空,直接帶起一道呼嘯聲,朝著對面嘴角不斷溢出鮮血的白奉甲而去。   看著對面越來越大的拳頭,白奉甲面如死灰,從見面開始,他就知道鳳三不會放過自己,反倒有些好奇何以吳法言會三番五次地讓鳳三手下留情。   但現在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竭力暫時壓下體內暴走的內力,手中雪寂勉強抬了起來,整個人迎著鳳三而去。   風雨間的男兒,哪怕是死,也得站著死。   白奉甲面上的灰敗之色徹底褪去,露出瘋狂之色,即便是死,也得讓鳳三不好過,否則又如何對得起曾經擊敗鳳三的鐵浮屠。   只是想著不知此時境況如何的雪影,白奉甲的內心依然泛起一絲悽苦。   沒想到剛一相逢,就是永別。   想像之中的碰撞並未到來。   「年輕人還有大把時光,這麼早尋死做什麼?」一個渾厚的聲音在白奉甲耳邊響起,讓詫異不已的白奉甲回過神來。   剛剛抬頭看向對面,便見鳳三口吐鮮血,嘶吼著被一個灰袍男人直接擊潰,倒飛出去。   能將兇戾的鳳三一擊而敗,即便是因為鳳三此刻也渾身是傷,但也足見灰袍男人的實力之高。   不單是白奉甲,當灰袍男人出現的時候,場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視著他。   但灰袍男人並沒有給他們留下太多的時間去探究他的身份,對於吳大的喝問也當作了耳旁風。   扭頭看向白奉甲,面罩露出的部分,一張略顯清秀的臉讓白奉甲有種出神的感覺。   並非他預想之中的,那個曾經在醉香樓頂相助過自己等人的老人。   灰袍男人對於白奉甲的詫異並不感到意外,恐怕現在江湖之中任何一個人看到自己這張臉,也不會想起當年浪跡花叢的三絕劍。   「年輕人,好自為之。」灰袍男人朝著白奉甲洒然一笑,整個人尤如一道鬼魅,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當真是瀟灑之極。   而他身後,卻無一人有去追的想法。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今日的縣尹府,已經是集合了當前白城之中已經露面的巔峰戰力,卻依然冒出了一個陌生高手,而且可以一擊讓鳳三重傷,不得不讓人認真掂量一番。   吳法言看著重傷倒地的鳳三,眼中厭色更重,袖中拳頭緊握,看著不住喘息的白奉甲,身旁卻已無人可用。   場下,吳大三人圍攻白狼,雖然困住了白狼,卻因為各自折損,一時之間也拿白狼沒有辦法。   而在對面街中,此起彼伏的廝殺聲昭示了此刻戰況的激烈,閆雲山被王仙芝拼死拖住,其它流民則在老六等人的帶領下趁機狂攻,好歹是僕從軍雖然人數並不佔優,但居高臨下,加之裝備優勢,倒也可以勉力支撐。   蒙放踮起腳尖,輕手輕腳地走到吳法言身旁,諂笑道,「恭喜大人,賀喜大人,今日將一眾匪首陷於此地,從此城南流民不足以為患矣。」   吳法言嘴角掛上一抹冷笑,目視前方,也不搭理蒙放,要說匪首今日盡陷於此,恐怕並不妥當。   畢竟,雪影還未出現。   只是更多的安排,吳法言自然不會跟蒙放交代清楚。   蒙放一臉尷尬,本想拍拍馬屁,卻沒料到拍到了馬蹄子上,正要掩飾幾句,一騎飛快從斜街穿街而來。   吳法言心中微驚,扭頭看向掛著傳令符的騎兵飛快滾落在地,單膝跪地朝著吳法言大聲道,「啟稟縣尹大人,兩處武備庫來犯之敵均已全殲,華剛將軍特令我前來回稟。」   吳法言心中微定,看著遠處面色大變的白奉甲淡然一笑,朝著傳令兵揮了揮手,洒然道,「知曉了,你退下吧!」   傳令兵應了一聲是,飛身上馬,朝著來路快速而去。   從傳令兵出現在縣尹府前的一刻,白奉甲的心便已經提了起來。   按照時間來說,如果一切順利,此刻雪影和石頭應該已經拿下了兩處武備庫,傳令兵來報,當是請吳法言調兵援助武備庫才是。   聽到傳令兵的稟報,白奉甲不由得面色大變,甚至於對面的鳳三什麼時候消失也不知道。   好歹是街中廝殺激烈,王仙芝等人無暇顧及此處,否則聽到此事豈不該人心大亂。   白奉甲深吸一口氣,雖然掛念雪影的安危,但他也知道,此刻計較此事並不妥當,在他的身後,還有數千流民等著他。   他既然帶他們來了,便要帶他們回去。   醉香樓頂,白綺羅同樣面色慘白,甚至連啞奴的出現都沒有發現。   「怎麼樣,是不是威風不減當年?」啞奴有心調笑兩句,卻見白綺羅面色不對,慌忙走上前來問道,「怎麼啦?」   「影兒可能已經罹難了。」白綺羅的話中,透露出掩蓋不住的悲意,讓啞奴不由得一驚,連忙問道,「這消息從何處而來?」   白綺羅緩緩飲了一口酒,一滴淚水緩緩從眼角滑落,並未回答啞奴的問話。   「影兒吉人自有天相,定然不會的。」啞奴手指微微顫抖,提起剛才尚未喝完的酒壺,仰頭灌了一口酒,看著場下的白奉甲說道,只是不知道這句話是說給白綺羅聽,還是在安慰自己。   吳法言非常滿意白奉甲的反應,見其回頭打量場中形勢,便知其已經心生退意。   可惜的是,縣尹府,並非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   吳法言嘴角泛起一絲冷笑,沒有轉頭去看被司馬香攙扶過來的鳳三,只是輕聲淡然道,「差不多了,該結束這場鬧劇了。」   鳳三面露寒光,咬牙切齒地看著場中的白奉甲和白狼,心中更是大恨,剛才就差一點點,就可以殺死鐵浮屠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徒弟,了結自己心中多年的仇怨。   只是灰袍人的神出鬼沒讓他不得不謹慎,就在剛才交手的短短一瞬,灰袍人的小小警告讓他居然生出了不敢有絲毫異動的感覺,否則以白奉甲此時的狀態,恐怕……   鳳三一念及此,不由得抬頭環顧了周邊一圈,卻未發現灰袍人的行跡,不由得心中盤算起來。   但現在,吳法言的命令讓他重新燃起了希望,既然不能親自殺死他,那便讓他死在亂刀之下吧,不得不說,這也是一個極好的死法。   鳳三厲笑起來,掙脫司馬香的攙扶,從其手中接過一支煙花筒,輕輕一扯,抬頭望去,便見一團煙火炸響在縣尹府的上空。   下一刻,無數的喊殺聲,瞬間湮沒了承平街的每個角落。   白奉甲抬起頭來,便見無數僕從軍從各條街巷快速衝殺出來,正是此前自己與雪影預估的預備軍。   現在看來,一如雪影所料,吳法言定然對於流民攻打武備庫有所猜測,又顧慮縣尹府的安全,所以必然會設置一支預備軍,而自己的任務,便是將這支預備軍給調出來,給雪影與石頭減輕壓力。   但沒有想到的是,吳法言的警惕和實力超出了他們的想像,單是此前街側突然冒出來的僕從軍,便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完全不是以往的城衛軍所能相比的。   而現在,白奉甲回過頭去,看到的便是又一批密密麻麻的僕從軍。   場中所有的戰鬥瞬間停止。   小虎頭面色慘白,跟隨著阿七緩緩靠攏在街中,無數的流民就這樣站在自己曾經同伴的屍體旁,踩著被同伴的鮮血染得猩紅的積雪,互相依靠著,倉皇無措地看著遠處手持長刀,不斷從承平街兩側向中間逼近的僕從軍。   這些曾經的流民,此刻的臉上沒有了往日的飢色,卻也仿佛是換了一個人一般,面無表情地看著曾經的鄰居親友。   現在,他們是刀兵相見的生死對手。   白奉甲面色鐵青,比之剛才聽到雪影的消息更加驚怒。   原來吳法言在不知不覺之間已經作了太多的事情,而他們,顯然對此預計不足,或者,根本就沒有思考如此深。   無論如何,都說明了一個事實,那便是眼前的吳法言,已經超出了他們的想像,哪裡是曾經那個人人口中的紙糊縣尹。   「白奉甲,如果你現在束手就擒,本官可以向你保證,饒你不死。」吳法言面色淡然,仿若眼前的一幕並沒有給他帶來多大的興奮,朝著白奉甲朗聲說道。   身陷重圍的流民們,不由自主地將目光投向了前方勉強站立的男人。 第二百三十五章顛覆   白奉甲扭頭看向緩緩靠近自己的白狼。   白狼身上的鮮血已經徹底凝固,如果不是它的目光依然那般沉靜深邃,白奉甲都會擔憂它是否受了重傷。   吳大等人已經退回到了吳法言身旁,看著場中一人一狼,以及身後等待著命運裁決的流民,所有人面上都露出了些許輕鬆之色。   只有鳳三面上的狂喜之色更重了,他的面色漲紅,眼睛開始充血,仿若看到了什麼讓他異常興奮的場面。   吳法言有些嫌惡地收回目光,鳳三的嗜血讓他有一種不安和不喜的感覺。   白奉甲摸了摸白狼的大腦袋,苦笑一聲道,「狼兄狼兄,不好意思啊,本來說帶你來見蓁蓁的,卻沒想到帶著你幾次涉險。」   白狼低吼一聲,用頭抵著白奉甲的手輕輕晃了晃,仿若是在安慰白奉甲一般。   白奉甲回過頭去,便見王仙芝正目光炯炯地看著自己,知道他正在等著自己的決定。   看著王仙芝身旁渾身帶傷的老六等人,還有那地上遍地的死屍,白奉甲估計,現在還能站立起來的,估計已經只有來時的六成。   如果再給吳法言一段時間,將僕從軍訓練得更加精良,那麼今日流民的損失定然會更大。   白奉甲不由得有些沮喪,如果繼續往這裡補充人手,雖然自己等人可以免於一死,但豈不是會連累更多的流民?   見白奉甲面帶猶豫,王仙芝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水,提刀走到了白奉甲身旁。   「怎麼樣,沒什麼大礙吧?」白奉甲看了一眼王仙芝身上的傷,不由得擔心道。   王仙芝咬了咬牙,搖搖頭沉聲道,「還死不了。」不待白奉甲說話,直接追問道,「為什麼不調動老三他們,難道我們就要在這裡坐以待斃麼?」   看了看王仙芝面上的急切之色,白奉甲苦笑一聲,「難道讓他們也來送死麼?」   王仙芝回頭看了一眼身後倉皇不已的流民,目光堅定地看著白奉甲道,「既然選擇來到這裡,大家就已經做好了把命交代在這裡的準備,」頓了頓,抬頭看了一眼對面好整以暇等待白奉甲答案的吳法言,冷聲接著道,「再說,如果我們今天都死在這裡了,不單是我們身後的流民會死,所有城南的流民都會死。」轉身肅然看著白奉甲問道,「你認為鳳三這樣的人,會給城南的人一條活路麼?」   白奉甲凝神看了一眼滿臉興奮的風三,心中輕嘆,如果對於吳法言還有些許信任的話,對於鳳三這幫吃人不吐骨頭的人,他並沒有絲毫的信任感。   緩緩拔出手中的雪寂,將刀鞘扔到一旁,朝著王仙芝道,「既然如此,那便戰吧!」   王仙芝面色一振,快速點了點頭,伸手從懷中掏出一枚發信筒,朝天一拉,猛然爆出一團耀眼的煙花。   白奉甲目光堅定,平靜地看著對面的吳法言,冷聲道,「流民,只會站著死,不會跪著生!」   話音剛落,雙手持刀,率先朝著承平街盡頭的烏衣巷衝去。   在他身旁的白狼,此刻也面露興奮地低吼兩聲,縱身一躍,緊跟著白奉甲而去。   在他們身後,是王仙芝,是老六,是阿七,是小虎頭,以及更多想要站著死的流民。   吳法言面色一變。   他沒有料到白奉甲也準備了後招。   卻不知道這些本不是為他準備的,是為了在他調動城衛軍前去支援兩處武備庫時,伏殺援軍的。   而現在,又一批流民,開始向著承平街湧動。   「縣尹大人,您還是先迴避吧!」蒙放滿臉倉皇,伸手拉住吳法言的衣袖,哀求道。   吳法言緩緩提了提袖子,掙脫了蒙放的牽扯,冷眼看向一旁的鳳三,沉聲道,「龍大老闆,這些人就交給你了。」   鳳三狠厲地點了點頭,此刻也顧不上其他的事情,赤裸著上身朝著吳法言行了一禮,略到傲然地道,「吳大人,剩下的就看僕從軍的吧!」   抬手朝著閆雲山打了個唿哨。   閆雲山面色微變,抬頭看了一眼醉香樓四樓敞開著的窗戶,略微思量,腳尖輕點,縱身到了此前被白奉甲清理掉的飯莊樓頂。   環顧了一眼四周,手中摺扇輕點,街上的僕從軍中不時亮出一面小旗,顯然是聯絡所用。   隨著閆雲山的調度,所有的僕從軍快速變幻著陣型,承平街尾的僕從軍快速朝前推進,將流民源源不斷地趕向街頭。   而在白奉甲的身前,源源不斷的僕從軍用生命抵擋著白奉甲與白狼的衝殺。   看著他們面無表情的神色,白奉甲不由得越發心寒。   鳳三不知從哪裡得到的秘法,居然將這些曾經活生生的流民,整治成了不要命的活死人。   不得不說,閆雲山的辦法非常有效果。   只要能擋住白奉甲和白狼,其他流民並沒有太大的威脅。   而白奉甲與白狼鏖戰已久,尤其是白奉甲,此刻已經是強弩之末,即便能殺人,又能殺多少人呢?   任你再強的武學高手,終歸做不到以一敵萬,而現在,白奉甲面對的就是如此局面。   而在縣尹府前,吳大籠著袖,面無表情地看著場下的一切,甚至於此前頗為急切地與白奉甲交手的吳器等人,此刻都冷漠地看著白奉甲不斷地揮刀、殺人。   嘎達有些驚詫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在狼逐衛面前,已經擋上了層層疊疊的僕從軍。   鳳三可以不顧及,但他閆雲山如何能不考慮吳法言的安全?   扭頭朝著吳法言抱拳行了一禮,嘎達沉聲道,「吳大人,還請讓嘎達指揮此戰,儘可能減少軍隊消耗才是。」   吳法言有些詫異地看著請戰的嘎達,心中卻頗為欣喜,能得到嘎達的衷心投效,必然是今日他最大的收穫之一。   上前一步扶起嘎達,幫著他扯了扯已經破爛不堪的皮甲,那是白狼的傑作,笑著安慰道,「嘎達將軍能如此想,法言榮幸之至,只是今日此戰,將軍與手下兄弟犧牲已經夠多了,接下來就靜坐觀戰吧。」   嘎達還想要說什麼,吳法言卻已經轉過頭去,目光從鳳三身上瞟了一眼,又快速投到了場中白奉甲的身上。   嘎達只能無奈地閉上了嘴,朝著吳法言再次行了一禮,緩緩退到了狼逐衛陣中。   「他這樣下去是撐不了多久的。」樓上的啞奴沒有理會閆雲山投來的目光,想要上醉香樓,那也得首先看看主人答應不答應,飲了一口酒朝著白綺羅道。   白綺羅拍了一把窗欄,抬頭看了一眼遠處人頭湧動的暗巷,沉聲道,「放心吧,這小子的命比我們想像的要硬。」   小虎頭奮力砍倒眼前一個僕從軍,即便對方比他高出兩個頭,卻依然被他斬於刀下。   沒有時間慶賀,又一個僕從軍撲了上來。   一些流民已經露出了驚懼的神色,面對這樣一群不知生死的敵人,任憑誰都會感到驚懼。   王仙芝拍了一把小虎頭的腦袋,趁著小虎頭轉頭的時間向他點了點頭,下一刻已經閃身擋在了小虎頭身前,鏈刀出鞘,直接刺穿了兩個僕從軍的身體。   他和白奉甲都在計算時間,快了,更快了。   混亂的腳步聲率先在烏衣巷中響起。   緊接著是混亂的喊殺聲。   吳法言面色微變,對面樓頂之上縱觀全局的閆雲山面色同樣一肅,對方的援軍終於來了。   「大哥,我們來了!」一條大漢揮舞著手中的長刀,劈砍掉一個僕從軍的頭顱,站在烏衣巷的巷口,高聲朝著承平街中的王仙芝等人喊道。   王仙芝精神一振,朝著白奉甲點了點頭,轉身向著身後的流民振臂一呼,「兄弟們,援軍已到,隨神使衝啊!」   小虎頭看著身前高大的身影,甚至可以感覺到他話語之中的欣喜和輕快。   小虎頭精神隨之一振,扶起身旁因為手臂傷勢疼得齜牙咧嘴的阿七,高聲吶喊著,緊隨著白奉甲與王仙芝而去。   閆雲山手中的摺扇揮動的速度越來越快,但似乎並沒有什麼成效。   白奉甲突進的速度越來越快,顯然是受了援軍到來的刺激,身後傷痕累累的流民戰力也重新爆發,與烏衣巷中的流民相隔的距離越來越近,甚至於白奉甲都能看到對面老三揮動的每一刀。   希望就在前方。   吳器有些急切地看了吳法言一眼,卻見吳法言依然無動於衷,正要向著狂獅比劃,卻被狂獅直接伸手按了下來。   吳器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狂獅,卻被狂獅直接搖頭制止了。   略顯無奈地看了一眼身前不遠處同樣一臉無奈的嘎達,只能密切關注著場中形勢的變化。   白狼狼尾一掃,身後圍過來的三個僕從軍當即被掃飛了出去。   而在它身前,已經沒有了僕從軍的存在。   仰天長嘯一聲,隨之而來的,則是兩支流民隊伍,重逢時的歡呼。   那是對於死裡逃生的渴求,也是一種對不遠處吳法言等人的警告。   看著快步走到自己身前的老三,王仙芝腳下差點一軟,卻又飛快地挺直了身體,喘著氣面色慘白地看向一旁的白奉甲。   白奉甲情況同樣不容樂觀,緩緩呼出一口氣,正要說囑咐什麼,遲遲未動的吳法言已經有了行動。   吳法言冷眼看著白奉甲的一舉一動,自然將王仙芝的異動收入眼底,眼中寒光一閃,沉聲驟然喊出兩個字,「動手!」   兩道身影霎時消失在吳法言身前。 第二百三十六章威脅   白奉甲身體驟然一頓,前方有一隻手驀然出現在他面前。   側頭微微躲過,白奉甲眼神一凝,便知道了來人是誰。   或者是,都有誰。   吳大手上的烏金手套在火光之中閃現著黑得發亮的光芒,如若不是身上有傷,恐怕手上的速度還要更快幾分。   鳳三上身赤裸,面色冷酷,朝著白奉甲仿若不要命地攻去。   吳大有些詫異地看著狂暴的鳳三,不由得暗自搖了搖頭,為了自己的對手而喪失理智,這對於武者來說絕對是大忌。   前方的王仙芝已經與迎來的人匯合了。   「大哥,怎麼辦?」老三扶過面色煞白的阿七,伸手劈倒逼上前來的僕從軍,轉身朝著王仙芝問道。   王仙芝扭頭看了一眼被逼得連連後退的白奉甲,心中微沉。   「帶著大家先走,我回去救人。」   不顧老三的阻攔,王仙芝手中鏈刀飛出,便要趕上前去。   卻不料剛剛奔出兩步,一柄小刀便靜靜地懸停在他的面前,正是此前給他帶來無盡折磨的鳳翎鏢。   而此刻的鳳翎鏢,只是靜靜地懸停在哪裡,並沒有朝著王仙芝進攻的意思,王仙芝也當即了解了鳳三的意圖。   抬頭看了一眼狀若瘋魔的鳳三,王仙芝的一顆心沉到了谷底。   白奉甲扭頭吐出一口鮮血,自己單獨應付吳大或者鳳三之中的一個人,便已經足夠吃力,現在更何況是兩人圍攻。   只是片刻之間,便已經落入下風。   「奉甲賢侄,你今天走不了了,就此留下吧!」鳳三獰笑一聲,手下速度更快。   吳大扭頭看了一眼吳法言,見其依然面無表情,雖然心中不知道吳法言到底打的什麼主意,居然這麼快便放棄了既定計劃,只緝拿白奉甲,心中不由得有些遲疑,是否是吳法言知道了什麼。   但現在不是考究這些的時候。   白狼低吼一聲,撲倒身前不斷圍攏過來的僕從軍,正要轉身前去營救,樓頂上的閆雲山已經快速調動周圍的僕從軍圍攏了上來,讓白狼不由得更加憤怒。   憤怒是野獸的本性,卻無法救下此刻的白奉甲。   鳳三的鏢很快,此刻他的拳頭也很快,雖然身上被啞奴擊傷的傷勢未愈,但相對於白奉甲而言,他已經佔據了優勢。   白奉甲應聲再次噴出一口鮮血,試想任何一個人被鳳三正面擊中腰腹,都會受此重創。   吳大面色微變,鳳三發出桀桀怪笑,手下拳速更快,而在醉香樓上,啞奴輕誒一聲,正要有所動作,下一刻卻被白綺羅叫住了。   鳳三的拳頭並沒有落下去,一隻帶著拳套的手攔住了他。   鳳三面色驟變,扭頭看向對面的吳大,面上有不解,更有憤怒。   吳大輕笑一聲,「龍大老闆,縣尹大人要的是活人,不是一具死屍。」   撥開鳳三的手臂,伸手便要去抓對面的白奉甲。   白奉甲勉強側身想要閃避,剛好與吳大伸過來的手擦身而過。   吳大輕咦一聲,微微愣神之間,白奉甲已經撤身退了出去。   「吳大,你!」鳳三見此情形,心中更怒,但卻並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身形一閃,便想繞過吳大前去追殺白奉甲。   吳大身形一閃,似乎是想要讓出路來給鳳三,卻又剛巧擋了鳳三片刻。   白奉甲已經可以看到王仙芝希冀和急切的眼神。   勉強壓住喉間翻滾的淤血,身體猛地向前一撲,對面便是已經嚴陣以待的流民。   鳳三面色驟變,伸手向著白奉甲一指,一枚鳳翎鏢已經緊跟著打了出去。   王仙芝面色一變,原本停留在他身前五步遠的鳳翎鏢驟然回身,目標,正是向著他而來的白奉甲。   對於原來的白奉甲而言,應付這兩枚鳳翎鏢自然不成問題,但現在的他,卻是強弩之末。   感受到身前和身後傳來的越來越清晰的寒意,白奉甲手臂想要動彈,卻似乎再也難以聽從自己使喚,手上的雪寂也再難揮動分毫。   他太累了,累得想要現在便躺下來休息片刻,哪怕給他一絲喘息的時間也好。   而在縣尹府前,吳法言的面色忽變。   流民的準備比自己想像之中要周全很多,居然還有伏兵埋伏,當王仙芝打出信號的時候,他便知道,今日不可能將流民全部留在這裡。   既然如此,場中最有價值的目標自然便只剩下白奉甲了。   雖然不想讓鳳三出手,但對於吳法言而言,現在並沒有什麼太好的選擇。   吳大面色驟變,想要閃身向前去救,剛剛邁步又當即想起了什麼,腳下驟然一頓,捂胸吐出一口鮮血,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兩枚鳳翎鏢飛速向著白奉甲而去,眼神之中閃現出一絲悔意。   白奉甲無奈地閉上了眼睛。   醉香樓上,啞奴不由得張大了嘴,但此刻想要前去營救,已然沒有了可能。   所有人,都在眼睜睜地看著白奉甲去死。   雖然只是瞬息之間,卻仿佛已經過了許久。   當小虎頭回過神來時,卻發現原本想像之中鮮血噴灑的場景並沒有出現。   吳大面色一凝,剛才的一切發生得太快,他卻是距離最近,看得最清楚的人。   一個身形婀娜的白衣女子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場中。   在她懷中,正是面無血色的白奉甲。   「影兒?」白奉甲疲憊地睜開眼睛,愣愣地看著面前的女子,有些詫異地叫出了這個心心念念的名字。   女子抬起頭來,正是原本應該已經死去的雪影。   「你不是死了麼?」鳳三面色大變,朝著雪影驚恐地喊道,緊接著又想起了什麼,轉過頭去看向縣尹府衙前的吳法言。   看到雪影出現,吳法言面色驟變,卻猛然反應過來什麼。   袖中拳頭噼裡啪啦作響,抬頭看向西北方向,卻沒有看出絲毫動靜。   剛才的傳令兵定然有詐。   蒙放面色煞白,湊上前來顫聲問道,「大人,眼前的這,是人是鬼啊?」   吳法言沒有理會蒙放仿若瘋癲的問話,抬頭看向緩緩將白奉甲交給王仙芝的雪影,沉聲笑道,「雪影姑娘好本領,色藝雙絕也就罷了,沒想到一身武藝也是著實驚人。」   對面的鳳三面色同樣難看,剛才雪影驟然從烏衣巷之中飛出,一襲白衣,仙氣飄飄,手中寶劍輕點,頓時破去自己兩枚必殺的鳳翎鏢,雖然因為自己受傷造成了鳳翎鏢威力驟減,卻也看出雪影一聲功力並非凡俗。   吳大手指驟然輕顫,心中卻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醉香樓頂,啞奴與白綺羅都同時輕呼一口氣,抬起手中的酒壺,輕輕磕碰一下,同時抬首飲了一口酒。   卻不知是為了雪影的出現,還是為了白奉甲活了下來。   雪影扭過頭來,朝著吳法言淡然一笑,手中痴心回歸劍鞘,草草抱拳行了一禮,「今夜叨擾吳大人清夢了,還請大人見諒。」   吳法言擺了擺手,沉聲笑道,「姑娘見外,你我多年鄰居,此刻在此相見,卻也是緣分未盡,只是不能繼續當友鄰了,還望姑娘多多見諒才是。」   雪影直起身來,抬頭看了一眼一臉不甘,卻無奈緩緩向後退去的風三與吳大,朝著出現在身後的石頭等人打了一個暗號,沉聲道,「友鄰與否,由吳大人一言而決,流民從未想過要當惡鄰。」   吳法言還未說話,一旁的蒙放卻早已忍耐不住,「好一張利嘴,你可知已經犯了誅九族的謀逆之罪。」   還要再說什麼,卻發現吳法言的面色異常難看,慌忙住嘴退到一旁。   「姑娘見笑了,只是姑娘今日動作不斷,還有如此多的父老前來圍攻縣尹府,恐怕任憑法言如何分辨,終歸也無法相信這是友鄰的所作所為。」吳法言語氣依然平淡,眼神卻不經意間朝著飯莊樓頂的閆雲山瞟了一眼。   下一刻,吳法言的眼神微微一縮,閆雲山反饋的情況並不好,遠處,不斷地有潰兵,以及追兵向著此處而來,如若不能速決,恐怕情況會更加糟糕。   吳法言心中對於雪影的警惕更重,緩緩上前一步,向著雪影沉聲道,「今日縣尹府前所發生的事,承平街上萬千百姓都看得一清二楚,本官雖然有些遮掩,卻也終歸無法堵住城中百姓的悠悠之口。」頓了頓,眼睛驟然一亮,緊接著朝著雪影道,「如若姑娘將剛才所救之人留下,本官允諾姑娘,今日所發生之事,縣尹府將既往不咎,如此?」   雪影扭頭看了一眼在小葉支持下,開始運功療傷的白奉甲,星眸之中已經滿是柔情,回頭看向吳法言,緩緩卻一臉堅決地搖了搖頭。   吳法言輕笑一聲,仿若雪影的答案並未出乎自己的預料,掃視場中所有的流民一眼,淡然道,「姑娘的意思是,想用場中所有父老的性命,換這位兄弟一條命麼?」   話音剛落,嘎達已經帶著一隊狼逐衛和僕從軍押上來一眾衣著破爛,渾身血汙的人。   雪影面色微變,不需要問,都知道這些人是什麼人。   而在她身後,無數的流民已經憤怒地大聲叫喊起來。   對面的吳法言臉上的笑意更加濃鬱,「如果各位父老認為本官是在威脅大家,那麼加上這些呢?」   隨著吳法言手指輕動,嘎達面色微變,卻依然咬了咬牙,手中彎刀一閃而過,伴隨著所有流民的驚呼,一顆頭顱已經滾落在地。 第二百三十七章滾滾人頭   雪影驟然閉上了眼睛。   王仙芝的身後,幾個流民已經衝了出去。   還好是老六等人反應夠快,及時將這些人拉住了。   在對面被強逼著跪成一排的流民中,就有他們的親朋與好友。   就在今天夜裡,他們還在一起並肩作戰,彼此遮擋來自四面八方的暗箭與冷槍。   但現在,他們中的一些人,已經淪為了官府刀俎之下的魚肉。   「雪影姑娘,你知道我是一個信守承諾的人,只要你將白奉甲交出來,今日的所有事情,官府都將既往不咎。」   吳法言的話仿若有著魔力一般,吸引著所有流民的心。   哪怕不轉身,雪影依然可以感受到那一道道射到自己身上的目光,其中,有著有著許多人活命的希冀。   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是你即將劫後餘生,看到希望的那一剎那。   而現在,這些流民就處於此刻。   「你們瘋了,那是神使!」一個稚嫩的聲音在人群之前響了起來。   阿七面色微變,想要拉住猛然竄出去的小虎頭,卻被王仙芝用目光阻止了。   剛才還目光炯炯地看向雪影的流民不約而同地低下了頭。   「我們當然願意追隨神使,但神使......」人群中傳來一句不輕不重的話,輕到不知道到底是誰說的,重得卻讓周圍的所有人都恰到好處地聽到了。   王仙芝面沉似水,前方的雪影更是如此。   這本就是千古難題,現在卻被吳法言恰到好處地扔了出來。   如若雪影選擇同意,那麼付出的將是自己摯愛的生命,雖然不知道吳法言何以對白奉甲如此重視,但想來白奉甲到了他手中,絕對沒有生還的道理。   並不是每一個人都如張一豐一般那般運氣,正好到了吳清堏手中。   而如果雪影選擇拒絕,且不說這些時日以來的辛苦謀劃會付諸東流,單說此事必然在流民之中引起軒然大波,神使的地位何以穩固。   對面的吳法言面帶微笑,一臉的淡然,眼神卻不時地掃向房頂之上的閆雲山,不住地留心著西北與東北兩處潰兵和追兵的動向。   這顯然是雪影有意為之,讓流民不斷驅使潰兵前來。   現在場中正在相持,如若亂兵一到,己方少不得要分出大部分軍力前去安撫應對,到時候形勢如何變化,便由不得他吳法言了。   潰兵,從來都是戰場之上的大忌。   「神使有他的使命,我們有我們的使命。」小虎頭的聲音很稚嫩,卻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如果現在為了一時活命,就放棄了神使,那麼有再多的神使,也無法徹底挽救我們的命運。」   小虎頭轉過身去,一臉堅毅地看向身後的流民,所有人身上都渾身帶血,一些人已經身體難以支撐,直接坐倒在雪地之中,他們的臉上,是再尋常不過的掙扎。   「為何神使會陷入如此境地,還不都是剛才為了解救大家,如果不是神使,我們現在還有多少人能夠活著站在這裡?」小虎頭心懷忐忑地扭頭看了一眼王仙芝,卻見其狀若不經意地朝自己點了點頭,不由得心中膽氣一壯,聲音越來越高,」現在我們為了自己活命,就要放棄我們的救命恩人麼?」   雪影聽到身後稚嫩的聲音,雖然不便回頭,心中卻是充滿了感激。   似乎現在能站出來說話的,最合適的人選,便是這些貌似不相關的人了。   「小池兄弟說得對,」阿七看著小虎頭點了點頭,捂著胳膊緩緩走了出來,轉身看著身後熟悉無比的流民,大聲喊道,「我們的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現在只不過是上天在給我們考驗,如果我們這麼輕而易舉地放棄了,那下次再有這種情況又該如何?」   王仙芝讚許地點了點頭,阻攔住想要出聲的老六,抬手止住了人群之中的議論紛紛,沉聲道,「今天死的人已經夠多了,那是官府設伏所致,但被我們自己人出賣,還聞所未聞,難道今天我們要開這個先例嗎?」   場中剛才還喧鬧不已的流民霎時間變得靜默了起來,不少人低下了頭,卻不知是在想什麼,即便是對面被抓住,哭嚎不已的流民,此刻也都安靜了下來。   雪影緩緩朝著吳法言行了一禮,鄭重地道,「吳大人,今日白城流的血已經夠多了,還請大人慈悲為懷。」   吳法言面色一冷,樓頂之上的閆雲山傳遞過來的消息並不好,冷眼看著雪影淡然道,「姑娘說的好輕巧,難道從古自今造反都是這般輕巧的嗎?」   話音剛落,朝著嘎達微微示意,見嘎達面露不豫,不由得面露厲色,催促嘎達抓緊動手。   嘎達無奈地看了吳法言一眼,殺俘不祥,這是戰場之上的古訓,今日雖然所處並非真正意義上的戰場,但自己刀下的人,卻是實實在在的俘虜。   無奈地揮了揮手,第一排的二十餘個僕從軍和狼逐衛手起刀落,瞬間便是二十餘個頭顱滾落在地。   雪影已經不忍再看。   剛才安靜下來的俘虜之中,哀嚎聲、畏懼聲、哭喊聲頓時大作。   只有少部分人還能保持初始之時的淡然。   而這,何嘗不是現在流民軍中的現狀呢?   「大人,有幾個人想要投降,您看?」嘎達趁著吳法言繼續下令的間隙,快步跑到吳法言身前快聲問道。   吳法言面色微微一冷,正要搖頭,似乎想到了什麼,朝著嘎達點了點頭。   「縣尹大人開恩,所有投降之人,」嘎達輕呼一口氣,扭身趕到街中,朝著一眾跪倒在地的流民俘虜大聲宣道,「免死!」   嘎達話音剛落,無論是俘虜,還是王仙芝身後的流民中,頓時嘈雜聲再起。   幾個剛才便已經哀嚎不已的流民俘虜,哪有放過這個機會的道理,當即連滾帶爬地膝行到嘎達身前求饒。   嘎達回身看了一眼場中的雪影,示意狼逐衛將這些人帶了下去。   這一幕自然引來不少喝罵之聲,但相對於生的希望,這些喝罵並沒有阻礙到越來越多的流民俘虜加入投降的隊伍。   王仙芝身後的流民不知不覺之間已經安靜了下來。   對面正在上演的一幕刺痛了所有人的神經。   嘎達搖了搖頭,腳下再多了十來個頭顱,那是不想投降,還喝罵最兇的人,對於這些人,嘎達並沒有絲毫的憐憫之情。   從下在軍中長大的他,始終銘記著言敘文曾經給自己說過的,兀魯爾哈大將軍的名言,為將者當有慈悲之心,更要有殺伐手段。   現在,他已經將慈悲的機會給了這些俘虜,接下來的,便是殺伐了。   醉香樓之上,啞奴輕輕搖了搖頭,輕嘆一口氣,朝著白綺羅道,「你若是影兒,你當如何選擇?」   卻不想白綺羅輕笑一聲,「這些人的生死,如何比得上自己愛人的重要?」   啞奴輕輕搖了搖頭,雖然知曉白綺羅會有此答,卻依然會免不了感到失望。   雪影已經回到了白奉甲身旁。   伸手摸了摸白奉甲煞白的面龐,看了一眼白奉甲滿是歉意的目光,緩緩搖了搖頭,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再次轉過身去,看著對面街中依然跪倒在地的一百多個流民俘虜,那些都是既沒有表明投降,也沒有激烈反抗的流民,現在反倒成了最為棘手的問題。   「雪影姑娘,留給你的時間並不多,還請你儘快考慮才是。」吳法言冷若冰霜的聲音恰到好處地響起。   雪影眉頭微皺,手中痴心歸鞘,在所有人驚詫的目光之中,直接跪倒在地,攔住王仙芝等人想要伸手阻攔的打算,直接朝著對面還存活著的流民們認真磕了三個頭,站起身來,直接頭也不回地走入了人群。   看著雪影乾脆利落地告別,殘留的流民俘虜之中,不由得哭聲一片,而吳法言面色更是冷峻,心中更是大恨,猛地抬起手來。   一道身影自縣尹府衙前一閃而逝,下一瞬已經出現在雪影身後。   「小心!」白奉甲自然是最先反應過來的,面色驟然大變,強忍丹田之處傳來的尤如爆炸般的劇痛,整個人彈身而起,搶在所有人之前,縱身朝著來人撲去。   而對面之人,不是鳳三,還能是誰?   只是此刻的鳳三,面目猙獰,雖然吳法言給自己的指令是殺死雪影,但現在既然白奉甲跑出來送死,那殺死白奉甲,更是自己樂意之至的事情。   面上浮現一絲殘忍之色,沒有再動用鳳翎鏢,鳳三右手抬起,手掌之中已滿是紫色,從白奉甲此處看去,眼前的鳳三威勢盡顯,哪裡有剛才那般受傷頹唐之色。   倉促之間,白奉甲想要拔出雪寂已然來不及了,下意識地抬起雙手,朝著鳳三迎去。   電光火石之間,當所有人反應過來,便聽白奉甲慘呼一聲,口噴鮮血,朝著後方摔去。   而下一刻,剛才出現又飛快消失的灰影再次出現在街中,阻住了想要再次下手的鳳三。   樓頂之上的白綺羅,一張俏臉滿是恨色,看著鳳三的背影,眼中閃過一道寒光。   眼見白奉甲被王仙芝等人搶走,吳法言無心掛念再次被灰袍人糾纏住的鳳三,無奈搖頭輕嘆一聲,看著對面一步一回頭的流民們,朝著蒙放冷聲吩咐道,「讓城衛軍那幫廢物將這些人全部掛旗示眾,以儆效尤!」   不顧嘎達想要阻攔的意思,直接轉身朝著縣尹府中走去。   而剛剛跨步邁進縣尹府,便看到了老駝背。   不知道他已經來到此地多久,吳法言眉頭微皺,卻沒有理會老駝背,帶著吳器狂獅等人直接朝著後堂而去。   老駝背看向外面傳來的低聲啜泣聲,不由得心如死灰,想要邁出腳走出縣尹府,卻終歸沒有邁出這關鍵一步。   「誒,歐陽先生,您今兒怎麼有空到這裡來了?」蒙放安排完吳法言的指令,剛想追上去,便碰上了面色猶豫的老駝背。   不待老駝背回話,蒙放輕笑一聲,「歐陽先生不會想要替這幫天殺的求情吧?」見老駝背沒有回應,蒙放湊過嘴來,貼到老駝背的耳旁輕聲笑道,「歐陽先生不會當真以為老大人對你言聽計從吧?」   說完也不管老駝背的反應,陰笑兩聲,快步朝著吳法言等人跟了上去。   而在烏衣巷中,雪影面色急切,帶著殘存的流民,快速朝著城南撤去。 第二百三十八章慘勝   重新回到城南的流民,哪裡還有剛開始出發之時意氣風發的模樣。   經過了今日,他們方才知道,戰爭的殘酷超乎了自己的想像,距離自己更不遙遠。   雖然他們許多人都經歷過戰爭,也聽說過戰爭。   跟今日的慘烈相比起來,此前刺殺木花,不過是一場小打小鬧而已。   雖然知曉身後流民低迷的士氣,雪影卻並沒有理會的打算,王仙芝沉默地看了一眼身旁的雪影,認真想了想,選擇了繼續沉默。   仿佛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事一般,今晚所經歷的,都將成為他們深刻的記憶。   「影兒。」一聲低喃喚醒了有些走神的雪影,卻是趴在老三身上的白奉甲醒轉了過來。   雪影快步走上前去,眼含淚水,看著面前面色煞白的白奉甲,牽起白奉甲的手來輕聲道,「白大哥,影兒在。」   白奉甲勉強睜開雙眼,體內四處奔騰的內力讓他現在每做一個動作都要付出百倍努力,朝著雪影輕聲笑了笑,「影兒,只要你沒事,我就放心了。」   看著緩緩閉上眼睛,身上滿是鮮血的白奉甲,雪影一顆心五味雜陳,不由得心中更加慌亂。   一行人快速抵達了目的地。   就在此前出徵的廣場上,此刻正燈火輝煌,無數的火把仿若不要錢一般照耀著廣場上的每個角落,在哪裡,是今天無數流民用性命換來的珍寶。   「石頭哥,剛才我們清點了一下,今天的收穫太多了,足以讓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武器了。」一個半大孩子手中提著一把蒙古制式彎刀,頭頂上還帶著一頂城衛軍的頭盔,滿臉興奮地迎了上來,衝著石頭歡聲笑道。   聽到這個消息,石頭本能地想要笑一笑,但驀然想起自己身後,剛經歷了死裡逃生的流民,不由得也笑不出來。   仿佛是察覺出了什麼,迎上來的半大小子也不由得止住了笑聲。   反倒是王仙芝高聲笑了幾聲,「好好好,老子們終於也有好傢夥什了,」回頭朝著身後一臉萎靡的流民大聲吆喝道,「兄弟們,之前受的欺負夠多了,以後老子們也可以抄起傢伙,跟那幫狗崽子們的好好幹一場了。」   過了半晌,一眾流民仿佛方才反應過來似的,三三兩兩叫喊起來,雖然並不齊整,但勉強算是衝散了今日失利的陰霾。   小虎頭拉了拉身旁阿七的衣服,原本想要回到住處的他,被阿七直接拉到了城南。   理由自然是小虎頭無法回絕的,官府肯定已經注意到他了,現在回去,只能是自投羅網。   「七哥,咱們今天死了這麼多人,難道就是為了換回眼前的武器麼?」看著眼前場中擺得滿滿當當的刀槍劍盾,小虎頭輕聲問道。   阿七面色悽苦,跟隨的流民不知道,自己這些中堅又如何不清楚,但這就是如此殘酷的現實,在城衛軍眼中一文不值的傢伙事,他們只能用命,來換取這些東西。   流民已經被鼓動起來去領取屬於自己的心儀的武器。   小虎頭也順利領到了一把彎刀,幾乎快要趕上他的身高了。   剛剛佩戴上身,便被身旁好幾個稍大的孩子嘲笑了一番,都被阿七直接壓了下來。   「阿七,你說咱們都有了刀劍,後面是不是就不會被人欺負了?」一個唇上冒出稀疏絨毛的孩子提著一把刀,走到阿七身旁輕聲問道。   阿七扭頭看了一眼面前的同齡人,拍了拍自己腰間的彎刀,那還是自己的戰利品,「道理都在刀裡,要是有不講理的,那我們就用刀去跟他們講理。」   得到阿七肯定的回答,孩子面上的凝重之色頓時淡了許多,朝著阿七笑了笑,抱著自己的刀走到一旁,從懷中撤出一塊還算完整的布塊,慢慢開始擦拭起來,動作之輕柔,仿若是對待自己新生的兄弟一般。   反倒是阿七,仿佛是被勾起了什麼心事,看著遠處紅綢飄飛的小屋,不由得有些出神。   小虎頭順著阿七的目光看去,對於自己的未來,也有了一絲茫然。   小屋之中,幾個人正沉默地等待著床邊的雪影。   王仙芝,石頭,小葉捧著茶水,悄然互相對視了一眼,都不約而同地搖了搖頭,否決了彼此想要打破沉默的意圖。   「今日之事,歸根到底在於我。」雪影幫著床上滿臉汗水的白奉甲掖了一下被子,放下手中的毛巾,轉過身來沉聲道。   王仙芝抬起頭來,有些詫異地看著雪影,反倒是石頭和小葉並沒有任何驚訝。   「原本我跟白大哥說,只需要你們堅持一炷香時間即可,但最終算下來,你們支持的時間,已經超過了三炷香時間。」雪影站起身來,扭頭歉意地看了看滿臉冷汗,卻始終不見醒轉的白奉甲,面色堅毅地道。   王仙芝面色霍然一變,這是他第一次知道雪影與白奉甲之間還有這個約定,而無論是雪影,還是縣尹府前幾番陷入死地的白奉甲,都沒有跟自己提及過這個事情。   甚至於當那騎探馬來報之時,白奉甲依然沒有吐露,而是始終按照著原本的計劃,竭盡全力地想要幫著雪影等人吸引更多的兵力。   王仙芝的臉上湧現出一絲怒色,但看了一眼床上的白奉甲,又無奈地坐了回去。   「其實那騎探馬就是我派出去的。」雪影接下來的話更讓王仙芝震驚。   「當時我們已經開始轉移,也完全有機會可以提前抵達,但為了給武器轉移爭取更多時間,所以我們又拖延了一段時間。」雪影捏了捏手中的溼巾,感受到手中的潮意,她的心底卻更冷。   王仙芝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旁邊的石頭與小葉一眼,卻見二人不約而同地低下頭去,心中已經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雪影姑娘,你當真是絕情絕義啊,你可知,就因為你們的拖延,我們多死傷了多少人?」王仙芝再也忍耐不住,霍然站起身來,磕碰得旁邊茶案上的茶杯哐當作響。   石頭伸手扶住四處亂晃的茶案,同樣站起身來,朝著王仙芝怒目而視,「老王,這事如何能怪姐姐,雖然我們設計很快奪下了武備庫,但華剛實力尚存,如若我們不防,被他聯合前去援救的僕從軍裡外圍剿我們,那我們就是前功盡棄了。」   王仙芝扭頭看向石頭,冷笑一聲,「所以你們是認為,我們這邊死的哪些人,都是應該死的嗎?」   石頭還要說什麼,卻已經被雪影伸手打斷了。   「石頭,不用再說了。」   雪影緩緩站起身來,朝著同樣滿身是傷的王仙芝躬身行了一禮,卻不想王仙芝直接背身轉了過去,避開了雪影的行禮,更拒絕了雪影的歉意。   「如果磕頭有用的話,那我寧願磕一千個頭,也要讓今晚死去的弟兄們活過來。」王仙芝冷哼一聲,澀聲道。   石頭不由得大急,卻被雪影死死攔住。   雪影面色慘白,鎮定地坐回了床沿,拿起手中的毛巾再次給白奉甲擦了擦額頭上不斷冒出來的冷汗,澀聲道,「今天死的每一個人,都不應該死,我也不願意流民再無謂地損傷一人。」   「是啊王大哥,雪影姐姐怎麼會是故意的呢?更何況當時白大哥還在那裡,如果其他人雪影姐姐不會管的話,那白大哥她終不會放棄的吧?」因為救治白奉甲而面色蒼白小葉看了一眼面色悽苦的雪影,在回頭看了一眼怒氣衝天的王仙芝,只得輕嘆一聲,勉強支撐著身體站起身來勸解道。   一提到白奉甲,王仙芝心中的怨氣不由得洩了幾分,畢竟今日如果沒有白奉甲,不說其他流民,即便是自己,恐怕也無法活著回來。   即便是此刻,每每想起鳳三那神出鬼沒的鳳翎鏢,王仙芝依然忍不住感到背脊發涼。   緩緩坐回椅中,輕哼一聲,端起茶杯飲了一口,滿臉不情願地將臉別到一旁,好歹沒有再爭執什麼。   「今日更為關鍵的事情是,我們都低估了吳法言的心機和力量。」石頭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   雪影手上動作微微一頓,卻聽石頭接著道,「且不說我們在兩處武備庫遇到的抵抗超出了我們預計,若不是姐姐早已設有伏子,恐怕就不是我們派出人去誆吳法言,而是華剛派出探馬奉上我們的人頭了。」   說道此處,石頭扭頭看了一眼一臉平淡的雪影,心中驚懼稍減,直到此刻,他都無法忘記,當華剛身旁的副將拔出匕首,刺傷華剛對雙方將士帶來的衝擊有多大,甚至於當那名副將被身旁其他同袍圍殺至死時,口吐鮮血,依然滿臉笑容地看著石頭時的眼神,讓石頭終身難忘。   而這一切,歸根到底都在於身旁的女人,誰也無法知道,她為了今天到底做了多少準備,至少當石頭順利突破到地庫之時,看著眼前一扇扇敞開的大門,便知道今日的成功,定非運氣使然那般簡單。   「再則,按照王大哥的說法,吳大等人並非臨時起意,而是早就隨同吳法言在縣尹府前等著白大哥,由此可以看出,吳法言與吳清源已經達成了一種協議,或者說是一種默契,更讓人驚訝的是,雖然我們早就預想到吳法言手中還有一支伏兵,卻沒料到他居然當真敢在眾目睽睽之下,讓這支力量公諸於眾,而且絲毫不顧忌吳清源的想法,只能說明二人已經不是原本所猜想的那般水火不容。」   王仙芝有些詫異地看了石頭一眼,自己雖然經歷了今日的戰陣,卻從來沒有想到過這些東西,經石頭這麼一說,王仙芝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戰。   單是吳法言便已經如此難以對付,如果加上一個吳清源呢,這並非是一個簡單的問題,只要是生活在白城的人,知道吳法言有多懦弱,就知道吳清源有多麼恐怖。   那是一個壓得在流民中聲勢滔天的老駝背,都只能選擇退避的存在,根本生不起絲毫反抗的心思。   而現在,一個心機深沉,一個心狠手辣,流民的未來,又會是如何呢? 第二百三十九章兀魯爾哈   王仙芝緩緩走出低矮的小屋,看著外面已經大白的天色,不由得吐出了一口濁氣。   看了看自己身上到處打滿的「補丁」,不由得苦笑一聲,但想起白奉甲的傷勢,他依然有些笑不出來。   「姐姐,你也不要過於憂心,白大哥吉人自有天相,現在只是因為內力失控,造成現在昏迷不醒,剛才已經用過藥了,只要將四處狂瀉的內力化掉,加上白大哥自身恢復能力驚人,等他經脈理順了,自然就會醒過來了。」小葉此刻也顧不得此前多少前嫌,站在雪影身後,輕聲安慰著一臉哀色的雪影。   雪影扭過頭來,朝著小葉輕輕笑了笑,對著同樣一臉關切的石頭道,「石頭,你帶著小葉下去休息吧,我沒事。」   小葉還想再說什麼,卻已經被石頭拉著離開了。   剛要推開門,卻聽屋中的雪影冷聲道,「如果白禮賢來了,讓他先等著,我什麼時候想見他了,自然會去見他。」   石頭有些詫異雪影對白禮賢的態度似乎有了巨大的轉變,但一時之間也有些摸不著頭腦,只得應了一聲,拉著小葉出了門。   「老王,你還沒走呢?」看著對面對著紅綢發呆的王仙芝,石頭笑了笑問道。   王仙芝伸手捂嘴,輕聲咳了咳,看著陰沉的天色,輕聲道,「石頭,你說我們能成功麼?」   石頭鬆開小葉的手,緩緩走到王仙芝身旁,順著王仙芝的目光看向天空,仿佛想起了什麼開心的事情,淡然笑道,「我從來沒有想到一向敢闖敢拼的王大膽,居然也會問出這麼喪氣的問題。」   王仙芝沒有理會石頭話語之中的打趣之意,輕聲嘆了一口氣,「只是形勢比人強,即便我們現在拿到了武器又如何,按照昨晚的預估,吳法言手中的力量堪稱恐怖,如若再有兀魯爾哈的支持,我們又能拿什麼抵擋?」   石頭伸手拍了拍比自己高一頭的王仙芝的肩膀,哈哈笑了一聲,「現在的關鍵,不是考慮那些,而是如何將手中的力量操練起來,讓他們發揮最大的力量。」   沒有追究石頭文不對題,王仙芝伸手捏住一片飄飛的紅綢,知道石頭也沒有太好的答案,但即便如此,又能如何呢?   流民,從來都是在絕地之中求生存,以前老駝背如此,現在,雪影也是如此。   眼前的,不過是另一處絕地罷了。   而流民,不就如那野草一般,善於從各處絕境之中,生根發芽,肆意生長麼?   王仙芝放下手中扯下的紅綢,看著其隨風飄飛而去,洒然一笑,轉身大笑而去。   只是身後腳上的一瘸一拐,讓想像之中的英雄氣概,不由得弱了許多。   石頭看著仿若想開了的王仙芝的背影,嘴角含笑,拉起小葉緊跟了上去。   他們的任務還很重,一刻也耽擱不得。   「將軍,探馬來報,白賊兵鋒強盛,前鋒無力抵擋,王萬戶提議避其鋒芒,擊其側翼。」一位裨將打扮的將領跪倒在大帳之中,朝著居中而坐的大漢朗聲稟報導。   帳下大漢瞥了一眼下手右方躺倒在臥榻之上,身披黑袍的面具男子,眼角不由得微微一抖,即便已經習慣了對方的模樣,但每次看到都依然止不住感到心驚,緩了緩神輕聲道,「聖使在此,怎麼能用漢官之稱,從今以後,都改稱都督。」   似乎有些沒有明白大漢此話的意思,不單是帳中跪立的裨將,就是左右侍立的一眾將領都有些莫名其妙。   卻聽黑袍男子劇烈地咳嗽了兩聲,一道聲音仿若從九幽之中而來,從最鋒利的蒙古刀鋒上擦過,帶著凌冽的寒意笑著道,「大將軍不必糾結於這些俗禮,可汗要的是能徵善戰之將,而非舞文弄墨之臣。」   帳中諸將聽到這個聲音,都由不得打了一個寒顫,紛紛側過頭去,至於目光,都不願意在他身上多作停留。   大漢聞言笑了兩聲,揮手讓帳中的裨將站起身來,冷聲道,「你去問問王萬戶,如果他避開了白昊君的前鋒,當真有膽去攻其側翼麼?」   裨將聞言不由得一愣,大漢卻並不是要等他的答案,嗤笑一聲道,「上次責令他攻打白昊君的側翼,他便失利而回,這次居然敢主動邀戰,諸位將軍,大家說我是該信他呢,還是不該信他呢?」   場下不由得一窒,片刻之後,卻聽一聲輕笑從帳尾傳來,眾人回頭看去,卻是一臉漢人模樣的將領,如若白奉甲在此,便會認出來,正是言敘文。   只是此前在白城縣尹府中風光一時無兩的言敘文,此刻在帳中,也只能委屈地坐在帳尾。   「回稟都督,王萬戶既然請戰,說要攻白賊側翼,想必是敵情有了新的變化,免不得也要臨機決斷。」言敘文站起身來,朝著帳下大漢行了一禮,朗聲笑道。   話音剛落,便聽大漢下手的左方,一個滿臉絡腮鬍的大漢冷笑一聲,「言敘文,你們漢人果然都是這般貪生避戰,當年鐵木真先祖時便是如此,都這麼多年過去了,依然還是這幅德行。」   大漢話音剛落,場中不由得鬨笑起來,尤其是大漢身旁的幾個將領,更是敲打著身前的案幾,紛紛應和起來。   只是喧譁之中,誰也不敢朝著矮塌上的黑袍男子投去目光,哪怕是不注意掃到,也都飛快地挪開視線。   帳下大漢淡然看著眼前的一幕,並沒有制止的意思,反倒是一襲黑袍的所謂聖使,眼中露出了些許失望的神色,但又飛快收斂起來。   但讓聖使有些詫異的是,帳中坐著的漢人模樣的將領,看數量並不比蒙古人少,聽到這話,卻似乎沒有反駁的意思。   「木蘭萬戶此言差矣,前人如何,我等不知,只是我等先輩,都是跟隨忽必烈先祖徵戰四方的英豪,更曾與諸位的先人一同飲馬長江,四處攻城略地,立下的戰功並不比諸位的先人少,想必各位沒有忘記才是。」言敘文沒有坐下,更沒有動怒的意思,只是朝著帳中諸人行了一禮,淡然道。   被叫木蘭的絡腮鬍大漢頓時一窒,面色震怒,砰地拍了一把身前桌案,顧不得桌案發出的咯吱呻吟,整個人霍然站了起來,幾乎要高出言敘文一頭,扭頭啐了一口唾沫,朝著言敘文譏笑道,「哼,你們先輩打仗自然沒有問題,只是不知道他們的嘴皮子是不是也跟你們一樣厲害。」   聽到這話,即便是剛才沉默以對的諸多漢人也有些忍耐不住了,正要辯駁,卻被言敘文伸手壓了下來。   見此情形,帳下的大漢也不再放任,朝著木蘭淡笑道,「木蘭,此話言重了,坐下吧。」   木蘭朝著大漢恭敬地行了一禮,扭頭看了一臉淡然的言敘文,冷哼一聲,不情不願地坐了下來,便聽大漢接著道,「老言,你這綿裡藏針的本事啊還得收斂收斂,都是我帳下大將,歸根到底都是為了大汗建功立業,彼此爭鬥又有何意義。」   言敘文眼中帶笑,朝著大漢恭身行了一禮,淡然應了一聲是,也緊接著坐了下來。   見場中重新恢復安靜,大漢站起身來,走到身後懸掛著的大幅地圖看了看,也不回頭,直接吩咐道,「木蘭,你帶一萬軍士,前去與王萬戶一起,還是在預定的地方,共同迎擊白昊君。」   木蘭聞言微微一愣,還有些猶豫,便聽大漢輕嗯了一聲,不由得心頭一顫,慌忙恭聲應了一聲是,也不待大漢其他吩咐,自己走到案前拿起一支令箭,闊步向帳外走去。   走到帳尾,木蘭微微停了停,朝著一臉淡笑的言敘文恨色看了看,冷哼一聲,大步走了出去。   言敘文眼神緊跟著木蘭而去,嘴角的淡笑越發濃鬱,便聽堂中已經叫起了他的名字。   「言敘文,著你帶精兵一萬,與察哈爾分左右兩翼,共同伏擊白昊君的側翼,一定要將其前後截斷。」   言敘文聞言眼神一亮,與帳中一名聞令站立起來的蒙古大漢對視一眼,同時朝著大漢恭聲應了一聲是,二人齊齊走到案前,分領了一支令箭而去。   大漢的語速很快,只是片刻之間,便將帳下的將領都委派得個七七八八。   終於停下話頭,大漢轉身走到案前,提起一旁的酒水,大口灌了兩口,呼出一口寒氣,暗叫一聲爽快。   卻聽身旁一襲黑袍的聖使嘶啞著喉嚨朝著自己笑道,「傳聞兀魯爾哈大將軍調兵遣將猶如躍馬草原,縱橫捭闔,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原來帳下的大漢,正是鎮守西北道多年,至正帝的心腹之人,兀魯爾哈。   兀魯爾哈聞言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沒有理會眼前聖使話語之中的冰寒意味,停下笑聲,朗聲道,「聖使從白城來,不知是否飲過白水燒?」   黑袍人聞言一愣,片刻之後方才有些回味地道,「白水燒甘甜香純,其口感凌冽,卻讓人沉醉,不愧其名酒之名。」   兀魯爾哈放下手中酒壺,緩緩鼓起掌來,輕聲道,「聖使此言乃是正解,自我駐紮西北以來,家父常居白城,每年都會給我送來不少白水燒,還曾經告訴過我白水燒的配方,讓我不行就自行釀製一些。」   黑袍人從未聽兀魯爾哈聊過閒天,不由得有些好奇兀魯爾哈到底想要說些什麼。   「只是嘗試了幾次,最終效果都不如白水燒,所以也就放棄了。」   「經過此事,我算明白了一個道理,事情就要交給最擅長的人去幹,否則幹得越多,錯得越多。」兀魯爾哈笑著說道。   仿佛察覺到了兀魯爾哈投過來的眼神中滿含的深意,黑袍人輕笑一聲,「將軍還請放心,領軍打仗,將軍自然是內行人,我身負聖恩,但這點淺顯的道理還是懂的。」   兀魯爾哈朗聲笑了笑,接著道,「聖使誤會了,我的意思是,有件事情需要聖使發揮一下你的專長。」 第二百四十章白昊君(加更,元宵節快樂)   白奉甲緩緩睜開眼來,下意識地摸了一把身旁,直到摸到雪寂的存在方才放下心來。   長舒一口氣,白奉甲勉強支撐著坐起身子,四周打量一番,卻發現空無一人。   他試著叫喚雪影,卻沒有人理會,包括石頭,小葉,都不見蹤影。   正著急間,門猛然間被推開了。   「誰?」白奉甲緊握雪寂,戒備地問道。   沒有人應答,白奉甲心中微沉,難道是官府的大軍已經拿下了城南麼?何以沒有聽到絲毫廝殺之聲?   心口驟然一跳,想起雪影的安危,也無法顧及其他,直接提刀跳下床去,沿著半敞的小門衝了出去。   一道白光閃過。   白奉甲下意識地捂住了眼睛。   等到挪開雙手,眼前卻是自己曾經無比熟悉的場景。   那是風雨間的花園,曾經他的秘密之地。   白奉甲心中一愣,上一刻的他,還躺在老駝背的木屋之中,現在,居然回到了已經離開許久的風雨間。   好在手中雪寂還在,白奉甲不由得心中微定。   「奉甲,你來啦?」一個笑容和煦的中年男子緩緩走了過來。   白奉甲定睛一看,不是白昊君又是誰?   「間主!」白奉甲微微愣神,卻沒有忘記朝著白昊君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   白昊君面容依舊,與當年白奉甲初見其時一般模樣,甚至面上都沒有多出一絲周圍。   打理得當的短鬚溫和地伏貼在下頜之上,白昊君淡笑著摸了一把鬍子,拍了拍白奉甲的肩膀,緩緩伸出手去,便要按下面前的機關。   白奉甲心中一跳,慌忙抬手攔住了白昊君。   白昊君沒有被阻攔的怒意,依然一臉溫和地轉頭看向白奉甲,似乎是在探尋為何白奉甲會攔住他。   在這樣溫和而深沉的目光注視下,即便是白奉甲,依然忍不住緊張。   白昊君沒有催促,他的耐心一直都很好。   「間主,有件事情需要向您稟報。」白奉甲有些羞愧地低下了頭。   白昊君淡笑著看著他,一手不斷撫弄著自己的短鬚。   「啟辰山......啟辰山......」白奉甲鬢角已經止不住滑下兩滴冷汗。   「奉甲,啟辰山怎麼啦?」白昊君貼近身子,一臉和煦地笑問道。   白奉甲抬頭看向那張溫和的笑臉,想要張嘴說出來,卻再也張不開口。   一聲爆響震顫著這個花園。   白奉甲不由自主地後推了一步,眼前爆炸的威力讓他有一種無法抵擋的感覺。   再看白昊君,依然笑容和煦,淡然地站在原地看著眼前所發生的一切。   一個衣著襤褸的大漢緩緩從煙塵之中走了出來,手上腳上還帶著鐐銬。   披散的長髮緩緩撩起,露出了一張令白奉甲震驚不已的面容。   「師父!」白奉甲忍不住叫喚出聲。   但男子並沒有理會他,只是一臉恨意地看著眼前的白昊君。   「白昊君,你個偽君子,當初欺騙於我,現在更是設計囚禁於我,居心何在?」鐵浮屠伸手一抓,白奉甲手中的雪寂當即脫手,直接飛到鐵浮屠手中。   刀鞘震飛,插入一旁的石壁之中,雪寂冷冽的刀身閃爍著刺目的光芒,直指對面的白昊君。   「鐵兄怎麼如此說笑?當日為了婉秋,你自願幫助風雨間緝捕十惡不赦的鳳三,因為婉秋不治身亡,因為無臉再見她,所以選擇自囚於此,這些事情與白某有何干係?」白昊君面容不變,依然撫弄著長鬚,並沒有因為對面的劍拔弩張而有絲毫緊張的情緒。   「哼哼,白昊君,你當真以為世上有不透風的牆麼?當初用婉秋要挾於我,說是讓我幫著風雨間懲處奸惡,不過是想要拉鳳三如夥,等我費盡千辛萬苦拿到解藥,因為身受重傷而不能親自前往,只能讓你代為送藥,卻不想婉秋撒手人寰,還騙我說是藥不對症,讓婉秋直接身死。」鐵浮屠說著面上的痛苦之色越重,看向白昊君的目光都仿若能夠冒出火來一般。   白奉甲不由得抬起頭來,看向身前不遠處的白昊君,這些事情他從未聽白昊君,也未聽自己的師父提起過,雖然不知道婉秋到底是誰,但他依然迫不及待地想要從白昊君口中說出否定的兩個字。   在所有風雨間的孩子心中,白昊君是不會有錯的,他是一個春風化雨的正人君子,所思所慮都是為了風雨間,為了白家著想。   但讓他有些失望的是,白昊君並沒有解釋的意思。   見白昊君這般模樣,鐵浮屠心中更恨,厲笑一聲大笑道,「可惜啊白昊君,你沒料到,這些事情你的妹妹都已經告訴我了,可憐我還被你囚禁在此這麼多年。」   鐵浮屠話音未落,白昊君的面色當即已經變了,有種讓白奉甲認不出來的感覺,那是一種從未在白昊君臉上出現過的神情。   一道矮小的身影從假山之後緩緩走了出來,雙手手指微絞,一臉不安地看著白昊君道,「大哥,我不知道......」   白昊君震怒地看向對面的女子,深吸一口氣,面上沉靜的神色重新恢復過來,朝著女子招了招手,輕聲道,「綺羅,你過來。」   在白奉甲驚異的目光中,還顯稚嫩的白綺羅緩緩走向白昊君,剛一靠近,卻被白昊君直接擊暈了過去。   緩緩將白綺羅放倒在地,白昊君抬起頭來,看向鐵浮屠冷聲道,「既然已經知曉,鐵兄,你待如何?」   鐵浮屠有些震驚於白昊君就此承認此事,反倒有些不可置信,微微愣神,沉思片刻,依然選擇問出了自己最為關心的問題,「我想知道,婉秋到底死沒死?」   白昊君聞言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半晌方才止住笑聲,一臉冷漠地看向鐵浮屠,冰冷地吐出了兩個字,「死了。」   「是被你殺死的麼?」鐵浮屠面上的掙扎之色更重。   卻不想白昊君冷漠地搖了搖頭,沒有再應聲。   鐵浮屠面上浮現出質疑之色,手中刀卻再不遲疑,猶如一道滿月朝著白昊君斬去。   白奉甲呆立一旁,有些震驚於鐵浮屠展現出來的實力,雪寂在他手中,仿若與其整個身體融為一體,刀便是他,他便是刀,一道寒光亮徹整個風雨間的天空,朝著白昊君而來。   白奉甲想要叫喊,讓白昊君小心,話尚未出口,便已經被他咽了回去。   兩個人的速度都很快,鐵浮屠刀勢兇猛,白昊君實力更是驚人。   只是眨眼之間,原本氣勢洶洶的鐵浮屠已經被白昊君擊回了原地,捂著胸口吐出一口鮮血,滿臉不可置信地看著對面的白昊君。   「你練成啦?」鐵浮屠呆愣半晌,終於還是問出了這句話。   白昊君一臉淡漠地看著已經重傷的鐵浮屠,傲然走到鐵浮屠身前,俯下身子居高臨下地輕聲說道,「我從不給人第二次機會,如果不是婉秋讓我留著你,你當真以為我不敢殺你麼?」   鐵浮屠聞言,面上一片死灰,雪寂落在身旁,看著就近在咫尺的對手,他卻沒有提起刀來。   白昊君轉過身來,一手提著昏迷的白綺羅,徑直轉身離開。   白奉甲大驚,慌忙叫喊,卻無論如何也叫不出聲,直到白昊君從其身旁走過。   白奉甲正著急間,今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了,他迫切地想要知道些什麼。   驟然間,白昊君仿若發現了什麼。   探手朝著白奉甲抓來。   白奉甲驟然大喜,卻驀然大驚,因為他看到了白昊君眼中一閃而逝的殺意。   「他要殺我!」白奉甲第一時間得出了這個結論。   他想要反抗,卻驀然發現雪寂並不在身旁,自己的身體也一動不能動。   正慌亂間,卻見白昊君的手直接從自己的身體中探了過去,仿若沒有絲毫阻礙一般。   白奉甲大驚,更讓他驚訝的還在後面。   一個小孩被他從白奉甲身後提了出來。   小孩很小,正好躲在了白奉甲身後的小小假山洞穴之中,如若不是白昊君走過,加之小孩受驚,恐怕當真難以發現。   看著面前的孩子,白昊君面上閃現出一絲猶豫之色,眼前所發生的一切,都不是他應該知道。   正猶豫間,卻聽身後重傷的鐵浮屠寒聲道,「原來風雨間的大當家居然會為了一個嬰孩而殺人,可笑可笑啊。」   白昊君聽到這話,面上的寒意驟然消退,提著小孩轉過身去。   白奉甲只感覺身體一輕,整個人已經飛在了空中。   下一刻,他已經變成了一個嬰孩,就躺在鐵浮屠滿是鮮血的懷中。   「既然鐵兄開口了,我自然不會殺他,但我有一個條件。」仿若想到了什麼開心的事,白昊君面上露出欣喜之色。   鐵浮屠面色微變,「你想讓我傳他狂刀?」   白昊君聞言哈哈大笑起來,「果然還是鐵兄知我,既然我苦求不得,那只要鐵兄將狂刀留在風雨間,亦是一樣。」   鐵浮屠面色驟然變了數變,還在猶豫,卻聽白昊君繼續說道,「哦對了,忘了告訴你,這是婉秋的孩子。」   鐵浮屠聞言大驚,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對面哈哈大笑揚長而去的白昊君,又聽其遙遙傳來一聲,「為了孩子的安全,鐵兄最好抹去他今日的記憶,未來也裝作不認識他,否則在下實在難以保證他的安全。」   鐵浮屠沒有應聲,低頭看向懷中的嬰孩。   白奉甲從未見自己的師父如此傷感,即便是他去世的死後,一雙略顯銳利的雙眼,此刻已經滿是淚水,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輕輕地摸了摸白奉甲的臉頰,一滴淚水滴落在白奉甲的臉上。   白奉甲想要叫喊,卻猛然間發出了嬰孩啼哭的聲音。   白奉甲不由得大急,今天的事情太過詭異,而且他有著太多的疑問想要問自己的師父,但臨到當面,卻什麼也問不出來。   正著急掙扎間,卻見鐵浮屠眼中浮現出一絲掙扎之色,片刻之後,鐵浮屠再次低下頭來,眼中猶豫盡去。   白奉甲心叫一聲不好,一隻手快速朝自己擊來。   白奉甲驟然一驚,大叫一聲師父,整個人坐起身來,便看到了對面的一道倩影。 第二百四十一章化功散   白奉甲喘著粗氣,睜開眼睛,雪影慌忙湊上前去。   看見雪影的存在,白奉甲方才確信,自己剛才就是做了一個夢。   只是這個夢是如此的真實,仿若是自己親眼見過一般,但夢中的內容又實在太過荒唐,讓他又不敢確信。   白奉甲內心自我寬慰,可能只是因為鳳三的那句話在自己心裡埋下了疙瘩,方才會胡思亂想吧。   抬頭看著雪影煞白的面容上,一雙星眸中遍布的血絲,不由得憐惜萬分,「影兒,你在這裡多久了?」   還未等雪影答話,一個稚嫩的聲影已經搶先嘟囔起來,「你都昏迷了五天了,雪影姐姐每天還要忙著調度人員物資,回來還要照看你,這些時日都憔悴得不行了。」   雪影嗔怪地看了一眼旁邊翻著白眼的小葉,朝著白奉甲燦然笑了笑,「白大哥,不要聽小葉胡說,沒有那般嚴重。」   小葉輕哼一聲,「也不知道是誰不聽我的話,每天菜飯不思,夜不能寐。」   雪影見白奉甲牽著自己的手,一臉關切地看著自己,面上難得地泛起了一絲小女兒形態,抬手朝著小葉額頭敲去,卻被小葉靈活避過。   「得得得,我不在這兒礙眼了,可憐葉神醫這些時日千辛萬苦才把人救治回來,最後落得這麼個下場。」說話間,已經推門走了出去。   目送小葉的身形消失在門口,雪影轉過頭來,朝著白奉甲柔聲道,「白大哥,你別聽小葉胡說,她並沒有埋怨的意思。」   見白奉甲只是一臉溫柔地看著自己,雪影張了張嘴,還要解釋什麼,白奉甲已經快速地在她臉頰之上親了一口。   雪影微愣,雖然二人已經有了床底之親,但如此這般小女兒作態,反倒是少有,白奉甲此舉讓雪影都有些愣然。   「影兒,這些日子辛苦你了。」白奉甲牽起雪影明顯變糙了許多的柔荑,輕聲安慰道。   誰也不曾想到,曾經名震西北邊陲,萬千豪俠眼中的天仙人物,這些時日就如同一位鄰家婦人,每日親自伺候羹湯,就連擦拭身體這些粗糙活計,也不願意石頭等人插手。   雪影忍住眼角的酸澀,朝著白奉甲笑著搖了搖頭,「白大哥你雖然醒轉了過來,但小葉診治過了,你的身體還很虛弱,甚至是內力都尚未恢復,還需要靜養一段時間,這些日子你便安心休養吧,其他的事情有我在便可。」   白奉甲看著一臉堅定的雪影,想要說些什麼,卻已經被伸手打斷了。   一聲清脆的敲門聲響起。   雪影俏臉微紅,收起停留在白奉甲唇邊的玉指,只能停下話頭,叫喚門外的人進來。   進來的人卻是石頭。   石頭一臉慌忙地進了小屋,眼見白奉甲醒轉過來,也不由得欣喜萬分,朝著白奉甲關心了幾句,便慌忙轉向雪影,正要說話,卻被雪影止住,只得朝著白奉甲告了個罪,緊跟著雪影走出小屋去了。   看著二人略顯慌忙的背影,白奉甲知道,眼下城南的情形絕對沒有雪影表現的那般輕鬆。   只是最難消受美人恩,伸出手來,嘗試握了握拳,卻發現酥軟無力。   勉強打坐運轉冥靈決,卻發現丹田之中空空蕩蕩,此前源源不斷的內力現在卻仿若干涸的河道一般,經脈之中隱隱還有刺痛之感傳來。   一絲痛苦之色浮現在白奉甲面容之上。   「別試啦,沒有用的。」小葉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很快便提著一個藥壺晃悠悠地走進了小屋。   沒有理會白奉甲的探究之意,小葉自顧自地將藥壺之中的湯藥倒在碗中遞給白奉甲。   「你說你也是,昏迷就昏迷吧,還每天不安分,又是大間主,又是風雨間的,你讓雪影姐姐一旁心中作何感想。」小葉白了一眼白奉甲,有些氣鼓鼓地道。   白奉甲悚然一驚,「你的意思是我在昏迷之時提到過風雨間?」   小葉有些好笑地看著白奉甲,又反應過來他確實不知其間發生的事,無奈地道,「何止是提過,昏迷的這些天裡,就是重複的那些東西,來來回回地提,我們都聽煩了。」   眼見白奉甲面露猶豫之色,小葉站起身來,接過白奉甲喝完的藥碗,快聲道,「放心吧,也都是些隻言片語,雪影姐姐雖然不說,但我們都能感覺出來,你可是惹了大亂子了。」   聽到這話,白奉甲如何還不能確信,想要去跟雪影解釋,腿上卻使不出絲毫力氣,不由得面色一變。   「哎呀,放心吧,除了內力之外,其他都沒問題,外傷這些日子也都好得差不多了。」小葉慌忙走上前來,一把將白奉甲拉住,重新按回床上去。   「我的內力是怎麼回事?」即便知曉小葉不會誆騙自己,但白奉甲依然有些忐忑不安。   小葉收拾好案上的藥壺,無奈地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當日你回來之時,體內內力猶如失控一般在你體內四處亂竄,我們的功力又不敵你,想要疏導也無可奈何,若是爺爺在倒還有辦法,最後眼見你情況越發緊急,無奈只能給你用了化功散。」   小葉話音剛落,卻很快便察覺出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扭頭看了看房門,見雪影沒在,方才輕輕舒了一口氣,但卻不敢在抬起頭來,埋著頭搗鼓起手中的藥罐子來。   白奉甲卻沒有察覺出小葉的異樣,從小葉說完,便陷入了深思。   「化功散?」白奉甲眉頭緊皺,雖然是第一次聽說這個詞,但字面上的意思絕非什麼好兆頭。   小葉咬了咬牙,仿佛是下定了決心一般,輕聲道,「雪影姐姐不讓我們告訴你,怕你心裡不痛快。」   還未等白奉甲接話,又連珠帶炮似地接著道,「這個化功散還是爺爺之前調配留下的,只知道會化去人體內的內力,至於其他,我也說不太好。」   小葉有些忐忑地看了白奉甲一眼,見其微愣出神,也不知道此刻白奉甲心中到底在想什麼,吐了吐舌頭,趁機提著藥壺緩緩遛出門。   聽到房門輕聲磕碰門框的聲音,白奉甲回過神來,伸手再次嘗試著握了握拳,卻發現果然如小葉所說的一般,絲毫調動不了體內內力。   一臉慌亂地伸手抓起手旁的雪寂刀,想要拔刀,卻猛然被刀身的重量墜了下去。   平日裡隨身佩戴的雪寂,現在居然沒有力氣將其提起,更遑論拔刀了。   「怎麼辦?」白奉甲有些慌了,這是他從來沒有過的心態,不由得下意識地問自己。   人只有失去功力的時候,方才知曉功力的重要性。   白奉甲便是如此。   失去了功力,自己便成為了一個廢人。   一個廢人,在這亂世之中,且不論是什麼下場,就是看著眼前心愛的人不斷受累奔波,自己非但幫不上任何忙,還要她分心照顧自己。   這是白奉甲絕對不能忍受的。   「啊!」一聲悽厲的叫喊從小屋之中傳來。   小屋外,雪影等人靜靜地站在一旁,聽著小屋之中傳來的嘶喊聲,面色沉重,卻又無計可施。   「姐姐,這......」小葉想要說什麼,卻已經被雪影直接抬手打斷了。   「這事到此為止,剩下的,我會慢慢跟白大哥說清楚,大家還是各自忙好自己的事情便好。」雪影面上的傷感神色斂去,重新恢復了平日裡的淡然與果決。   石頭等人朝著雪影齊齊行了一禮,各自按照此前的分工忙碌而去。   「雪影姑娘。」待所有人都離去了,一道聲音卻適時從雪影身後響起。   雪影微不可察地快速拭去面上滑落的淚珠,轉過身來,朝著白禮賢盈盈行了一禮。   「雪影姑娘何必如此客氣。」白禮賢快步走上前來,伸出手將雪影虛扶起來。   雪影抬頭看向一臉和煦的白禮賢,鄭重地道,「這些時日縣尹府行動不斷,若非二公子每次都能早早傳遞出消息來,恐怕我們已經是傷亡慘重,如此大恩,不得不謝。」   白禮賢隱隱有些自得,卻又飛快收斂起來,如今的白城,還能以如此速度傳遞訊息的,恐怕當真只有他白家一家。   「雪影姑娘過譽了,你我既是同盟,自當盡心盡力,那日姑娘責怪我白家沒能在攻打縣尹府之事中盡責,雖然是事出有因,但我白家也知曉確是己過,所以自當竭盡全力相助於姑娘,雖然不能挽回一二,卻也算是稍作彌補。」   雪影聞言,心中冷笑,撤回城南當日,白禮賢自然第一時間便找了上來,就僕從軍出現一事百般解釋,雪影卻是冰雪聰明之人,很多事情細一深思便已知曉,如何能信白禮賢一面之詞。   而雪影也知曉白家的打算,一方面是想用流民軍試試僕從軍的鋒銳程度,另一方面,未嘗沒有看看流民軍的成色,值得自己投入多大的本錢。   從現在看來,這個檢驗的結果白家很滿意。   「今日二公子前來,可是縣尹府又有何行動?」雪影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纏,直接切入了正題。   說及此處,白禮賢面色也是一變,環顧了一下四周,貼近雪影輕聲道,「兀魯爾哈軍中有異動。」   雪影聞言驟然一驚,這些時日中,除了阻絕白城與兀魯爾哈軍中通信往來之外,還投入了大量人力前去監察兀魯爾哈大軍的動向,既然白禮賢說有異動,那絕非尋常的軍事調度。   見雪影面色變幻,白禮賢心中輕嘆,短短五日之內,白城形勢變化之大,讓他都免不得有心驚之感。   先是流民軍退守城南,以驚人的速度在城北與城南之間,依託原本的陋巷砌築起厚厚的一堵防禦牆,相當於與縣尹府直接分城而治。   而受白奉甲與白狼的出現,神使之名已經傳遍了整個白城,加上流民縣尹府前一戰,雖然損失頗重,縣尹府卻最終未能奈何得了流民,一時間諸多城北原住民不滿縣尹府統治的,攜家帶口地投奔城南而來。   雖然目前來看數量還不算多,但白禮賢卻知道,很多東西,既然根已經種下了,那麼果只不過早晚的事情罷了。   現在城北高壓之下,許多人還處於觀望,如若下一步有何風吹草動,很多事情終歸無法阻擋。   更為重要的是,有了充足的武器裝備,雪影快速地實現了流民骨幹的武裝,同時開始了隊列操練。   當然,城南也並非眼下這般平靜,激流之下,總有些自認為見勢較早的選擇了用腳投票,擔心縣尹府調動大軍壓來,偷偷溜到城北過活的自然也有,但在眼下的大勢面前,自然顯得微不足道。   一念及此,白禮賢不由得扭頭看了看眼前有些虛弱的女子。   她,實在給了他太多的驚喜。 第二百四十二章白連城   雪影眉頭緊蹙,自然不知道白禮賢此刻在想些什麼。   「現在軍隊那邊情況如何?」   聽到雪影發問,白禮賢聞聲回過神來,理順了一下思路,沉聲道,「現在兀魯爾哈與白昊君交戰正酣,兩軍短短時日,已經交戰不下數十場,而且都是白昊君勝多輸少,而兀魯爾哈也沒有潰敗的跡象,著實不知道二人到底打的什麼主意。」   很多事情白禮賢並沒有說的特別仔細,畢竟他們現在能夠探得兩軍動態已經殊為不易,更是折損了不少人手,雖然雙方都認為是彼此派來的暗探,並未特別加以關注,卻也探查得不是非常仔細。   況且眼前的流民,終歸只是合作夥伴,很多事情,還是不知道的為好。   雪影聞言眉頭皺得更緊了,半晌,眉頭輕舒,抬頭看了一眼昏暗的天色,輕聲問道,「兀魯爾哈軍中調動,與我們關係最緊要的呢?」   白禮賢不由得笑了笑,確實如此,以現在城南流民的實力,還不足以介入到兀魯爾哈與白昊君的戰爭之中,關鍵就在於如何應對好當前縣尹府的攻勢。   「說來也怪,就在前日,兀魯爾哈軍中突然派出了一支軍隊,雖然人數不多,只有三四百人上下,但看其裝扮和行軍情況,都是軍中好手無疑,更讓人奇怪的是,這支隊伍派出後,三天也未見返回大營,所以我們猜測,是不是衝著白城來了?」白禮賢輕舒一口氣,緩解了些許壓抑的心情。   其實兀魯爾哈目前派出多少軍隊並不是最為重要的,最關鍵的是如果當真派出了這麼一支軍隊朝著白城而來,那便意味著兀魯爾哈或許已經察覺到白城與軍隊之間的聯絡被人為切斷了,免不了要關注一二,畢竟按照此前的分析,白城,絕對算得上是兀魯爾哈最後的大本營。   雪影自然也想到了這個問題,冷聲問道,「白城周邊有軍隊活動的情況嗎?」   白禮賢緩緩搖了搖頭,「這支行伍出發之後,便仿若消失了一般,再也沒有出現過。」   雪影眉頭皺得更緊了,正因為如此,她反而更加堅信這支行伍是衝著白城來的。   「無論如何,兀魯爾哈都有可能已經察覺到了白城的異變,我們當做兩手準備,否則屆時應變不及。」雪影的聲音更冷,卻也更加急切。   白禮賢緩緩點了點頭,表示對雪影安排的認可。   「誒,對了,白兄可有醒轉?」白禮賢仿若想到什麼,朝著雪影輕聲問道。   雪影微帶詫異地看向白禮賢,沉默著點了點頭。   白禮賢聞言一喜,抬手鼓掌大笑道,「我當日便說白兄吉人自有天相,如此雪影姑娘又添一大臂助,可喜可賀啊。」   雪影聞言卻並沒有歡喜的神色,緩緩轉身看向紅綢飄飛的小屋,不由得有些失神。   白禮賢眼見雪影如此模樣,心思電轉,有些不確定地問道,「怎麼?是出什麼問題了麼?可是白兄的內力?」   雪影聞言,霍然轉過身來,一雙眼眸寒光流轉,緊緊地看著白禮賢。   白禮賢不由得一驚,沉重地道,「姑娘別誤會,只是在下此前前來探望之時,聽大家說及白兄內力暴走一事,回去我便向家祖大致稟報了一番,當時家祖便說有可能會有隱患,所以今日我方有此一說,而非特意有探聽消息。」   雪影有些質疑地看了看白禮賢,卻見其一臉淡然,並不似作偽,輕嘆一口氣,沒有再追究,畢竟當下追究也沒有什麼意義。   見雪影已經默認,白禮賢猶豫片刻,緩行到雪影身旁,輕聲道,「姑娘也不必慌亂,現在也並非無計可施。」   雪影聞言,眼眸霎時一亮,卻沒有當即轉身過來。   見雪影似乎沒有興趣的樣子,白禮賢定了定神接著道,「出來之前,家祖便叮囑,若白兄的內力當真被化去,如若姑娘願意,可以將白兄送到白家,由家祖負責醫治。」   雪影驟然轉過身來,面上寒霜更重。   「姑娘別誤會,並非家祖此前不出手相救,只是當時情況緊急,而家祖正在閉關的緊要階段,所以脫不開身,現在已然出關,自然會全力相助。」白禮賢沉聲解釋到。   雪影看著白禮賢,緩緩搖了搖頭,算是否定了白禮賢的提議。   「雪影姑娘......」白禮賢還想再說,雪影已經抬手打斷了。   「二公子不必再說,老太爺厚愛,雪影心領了,只是現在情況特殊,白大哥不能離開城南。」雪影面色稍微和緩些許,卻語帶堅定地道。   白禮賢張了張嘴,無奈地點了點頭,算是認可了雪影了決定。   看著白禮賢離開的背影,雪影不由得有些愣神,不知道今日白禮賢提議將白奉甲轉移至白家,到底是作何打算。   無論如何,她都不會讓白奉甲冒險。   畢竟,經過承平街一事,現在她越與白家打交道,她便越提防。   白家。   白禮賢快步走入一間密室。   一道身影背手而立,一襲布衣長袍雖然材質簡陋,卻剪裁得體,極為合身地貼合在身體上。   聞聽腳步身,背影緩緩轉過頭來。   卻是一個面容和煦的老者,一襲銀白長髯自然而然地垂落胸前,更添幾分飄然意味。   「祖父!」白禮賢停住腳步,朝著老人恭恭敬敬行了一禮。   眼前之人,正是白家老太爺,白連城。   「免了,雪影怎麼說?」白連城揮了揮手,直接將白禮賢的身體扶了起來。   白禮賢不由自主地站直身體,面上卻並未流露出震驚之色,仿若這種情形並非少見。   「祖父,雪影很固執,任憑孫兒如何勸說,就是不肯將白奉甲轉交給我們。」白禮賢自然不敢隱瞞。   白連城輕哼一聲,淡然道,「這倒也不出預料,只是白奉甲此子於我白家關係緊要,還需繼續想想辦法,看如何能在與城南不翻臉的情況下,將其帶回此處。」   白禮賢抬頭看著白連城的背影,猶豫著要不要問,便聽白連城直接說道,「有何疑難,直接提便是。」   白禮賢清咳一聲,有些忐忑地問道,「敢問祖父,白奉甲不過一介武夫,來白城也不算久,何以引得家祖如此關切?」   白連城聞言,抬頭看向面前堆疊如山的靈位,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一介武夫,老二,從小到大,我便讓你們好好習武,你倒是聰慧,可惜武學造詣不夠,所以在此道比不上你父親和大哥,終歸影響了你的視野。」   白連城緩緩轉過身來,面上的笑意更重,「當日在醉香樓,我便察覺出此子功法特殊,頗有種熟悉的感覺,此番他前去攻打縣尹府,我隱在一旁探查,哼哼,果然驗證了此前的猜想。」   白禮賢聞言心中一跳,方知此前祖父沒有應自己的請求前去城南救治白奉甲,卻是打的這番主意,不由得微微心驚,「祖父,是何功法,居然會讓您也感到驚訝?」   要知白家自白珢之變後便一致遭縣尹府打壓,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單是當年祖宗遺澤,便足以白家在白城武學一道上稱雄,而白連城作為白家之長,一身武功更是傲視群雄,能夠讓他感到驚訝的事情,卻是不多。   百連城斜睨了白禮賢一眼,緩緩搖頭輕嘆一聲,「這個功法可非尋常,正是當年白家先祖自創的冥靈決。」   白禮賢聞言面色驟變,他從小便博覽群書,自然知曉冥靈決的意義。   「可是冥靈決不是已經失傳了麼?」一念及此,即便是自小便涵養極好的白禮賢,也由不得面色大變,竭力控制自己的驚詫,滿臉震驚地道。   白連城抬頭看了一眼眼前靈牌最頂端的位置,正是白啟之靈位,緩緩搖了搖頭,「當年呈奉祖因白珢作亂,迫不得已避出白城,此後便音信全無。」   白連城轉過身來,慢慢踱行兩步,輕嘆一口氣接著道,「當年我們這一支的先祖,雖是家族旁支,但任誰也想不到,呈奉祖最疼愛的小女兒,被當年呈奉祖的親隨偷偷託付給了先祖,而這位女先祖,自小得呈奉祖偏愛,私下傳授了一些冥靈決,所以我白家,從那之後,便一直在修習冥靈決的殘篇。」   白禮賢聞言大驚,今日白連城所說,絕對是家族最為緊要的隱秘。   白連城緩緩轉過身來,「所以你知曉白奉甲對於家族的重要性了吧?」   白禮賢面色凝重,緩緩點了點頭,袖中拳頭緊握。   白連城拍了拍白禮賢的肩膀,輕嘆一聲道,「禮賢,我知你心懷慈悲,對城南流民一直下不去狠手,只是家族使命便是家族使命,當年那位女先祖不惜委身下嫁,還傳下冥靈決殘篇,給家祖的要求便是發誓要為呈奉祖報了大仇。」   白禮賢聞言又是一驚,今日獲知的訊息,讓他都有種目不暇接的感覺。   白連城並未理會白禮賢的愣神,扭頭輕嘆一聲,「所以你知道為何要讓你九妹嫁給吳法言了吧?」   白禮賢面露悽苦之色,張了張嘴還想再勸說什麼,抬頭卻看見白連城身前層層疊疊的祖宗靈牌,卻終歸沒有說出口來。   「我白家雖然面上獨立,但你也知道,從白珢開始,便不讓我白家祭拜祖宗,甚至連祖宗牌位都不能有,如此奇恥大辱,豈是我輩能夠容忍的。」白連城面露寒光,語氣更急,「更何況,此前我們實力不濟便也就罷了,現在機會便在面前,如若不緊緊抓住,我們又有何面目去見列祖列宗。」   聽著白連城越來越急切的話語,白禮賢沉重地點了點頭,只是想著自己自小立下的志願,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面。   沉默地朝著眼前的牌位恭恭敬敬地行了參拜大禮,又朝著白連城躬身行了一禮,白禮賢輕聲道,「祖父,孫兒知道了,孫兒定當不負祖父和各位先祖厚望。」   說完這話,白禮賢沉默轉過身去,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出了暗室的大門,甚至連關門都忘記了。   白禮賢剛剛離去,一道身影便從帷幕後走了出來,看模樣與白禮賢有七分相似,年齡也相仿無疑,靜默著朝著白連城行了一禮,便恭敬地垂手侍立在一旁,垂眉斂目,始終沒有說話。   白連城輕嘆一口氣,男子聞聽,不由得眼中寒光一閃,又飛快收斂。   白連城轉過身去,面色肅穆,看著眼前的祖宗靈位,緩緩閉上了眼睛。 第二百四十三章悲歌   白奉甲平靜了一下心情,勉強掙扎著坐起身來,走下床去,扶著牆走了出去。   緩緩推開門,白奉甲面上已經滿是冷汗,體內筋脈傳來的刺痛感讓他有一種生不如死的感覺。   一張俏臉就站在對面看著他。   二人就這樣靜靜地隔門對視,誰也沒有說話,卻都知道彼此已經說了許多。   雪影強忍著流淚的衝動,緩緩走進屋去,將白奉甲扶到一旁坐下,又親手倒了一杯茶水端給白奉甲。   「白大哥,你不要擔心,現在我們正在想辦法,應該很快就可以將你治好了。」雪影放下茶杯,手指被滾燙的茶水燙了一下,不由得微微縮了一下。   白奉甲苦笑一聲,知曉雪影乃是在安慰自己,「影兒,沒關係,你實話實說就好,我能夠承受得住。」   眼看白奉甲目光炯炯地看著自己,雪影只感覺芒刺在背,白奉甲此刻的境地她自然是最清楚的人,至於所說的各種恢復可能,終歸都只是可能而已。   雪影燦然一笑,「白大哥,你相信我,一定有辦法的。」   白奉甲輕嘆一聲,沒有在逼問雪影,知曉再如何逼迫,她也不會跟自己說出實情。   「現在外面情況如何?」白奉甲將頭靠倒在椅背之上,閉著眼睛輕聲問道。   雪影見白奉甲面色,不由得苦笑一聲,「現在外面情況還好,只是許多流民知曉你受傷了,都頗為關注。」   雪影沒有說完,但白奉甲如何不知道流民們關注的是什麼。   「白狼跟著回來了麼?有它在,流民的心應該不會散。」白奉甲沒有睜眼,有些無力地說道。   雪影輕輕點了點頭,「說來也怪,白狼跟石頭這些日子相處不錯,每日跟著石頭巡街,倒是起到了安定人心的作用。」   白奉甲緩緩點了點頭,從根本上來說,白狼的代表意義比自己的更大。   白奉甲仿佛想到了什麼,驟然睜開眼睛,扭頭朝著雪影道,「只是影兒,這終歸不是長久之計,你我都是肉體凡胎,如何比得上真正的天神,可以水火不侵,一次兩次倒也罷了,如此長久下去,恐怕終有崩壞的一天。」   雪影心中咯噔一下,凝重地點了點頭,「白大哥,你知道,如非情不得已,我斷然不會選擇用這一招數,現在南北對峙,流民雖然心氣頗高,但也人心惶惶,如若貿然揭開真相,恐怕他們會......」   白奉甲有些無力地抬起手來,打斷了雪影的話頭,「想來現在城南那個嬰孩已經被你們利用起來了吧?其他的我不在意,只是希望你們能讓她父母常伴左右,別讓她單純淪為一件工具。」   雪影聞言微愣,連忙解釋到,「白大哥你放心吧,這些我早已叮囑了下去。」   白奉甲緩緩點了點頭,如此也算勉強對得起那個嬰孩了,否則他們與曾經的風雨間,又有何實質區別呢。   一想起夢中所見到的場景,白奉甲就由不得冷汗直流。   拋開腦中浮現的情形,白奉甲重新閉上眼睛,有氣無力地道,「影兒,現在外面事務繁雜,我既然已經醒轉,你便不用日日掛心,還是多看顧外面方才妥當,此處你也不必每日前來了。」   雪影聞言微驚,眼角泛起淚花,「白大哥,你是在怪影兒麼?」   白奉甲眼角微溼,強忍淚意,勉強笑到,「影兒,你誤會了,只是現在我功力全失,短時間內無法替你分憂,自然免不得讓你多多受累。」   雪影聞言心中微定,愣愣地看著白奉甲,卻也知曉白奉甲所說的乃是事實,輕咬紅唇,緩緩點了點頭。   城北。   吳法言站在曾經屬於鳳三的飯莊樓頂之上,抬著手中的鏡筒向城南看去。   吳法言已經習慣了每日都來此處探查一番城南的情形,此地也順理成章地由鳳三捐獻了出來,成了縣尹府外吳法言另一個居所所在。   在他周圍,除了嘎達和閆雲山等人外,鳳三有些無奈地坐在太師椅上,看著面前三人指點江山,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這一幕正好被一旁的華剛看在眼裡。   「華將軍,按照目前的進度,城衛軍還需多久方才可以整合完畢?」吳法言沒有回頭,淡漠地發問道。   身上纏著厚厚一層繃帶的華剛慌忙朝著吳法言垂了垂頭,勉強算是行了一禮,回應道,「回稟縣尹大人,城衛軍此番作戰損失慘重,目前雖然竭力整頓,但成效不顯,尚能成軍的也不過萬餘之數。」   吳法言聞言輕哼一聲,這倒也在他預料之中,也沒有就此斥責於華剛,但一聲輕哼已經足以代表態度。   華剛聞聲,鬢間不由得冒出一絲冷汗。   而事到如今,華剛如何還不知曉,自己的城衛軍,不知不覺之間已經成為了吳家父子手中擺在明面上的籌碼,雖然犧牲頗大,但人家並沒有什麼心疼的跡象,反倒是自己,每日看著數不清的傷兵,心中酸澀。   「不知華將軍成軍之後,城衛軍戰力可有提升?」出乎華剛意料,緊接著發問的卻是閆雲山。   有些詫異地抬頭看向閆雲山,便見其隱晦地朝著自己傳遞了一個眼神,華剛微愣,卻也快速回應道,「經過此番整頓,城衛軍藉機裁撤了大量老弱兵員,將所騰出來的軍餉全部用於尚有作戰能力的年輕將士,眾將士訓練積極,成效頗豐。」   吳法言聞言輕喔一聲,只是不知是讚許,還是質疑。   閆雲山輕笑一聲,朝著華剛拱了拱手,淡然道,「如若當真如華將軍所說,那此番折損,對於城衛軍來說,倒也是福非禍了。」   華剛聞言不由得苦笑,無奈地點點頭,算是應了閆雲山的話。   城衛軍中的人,大多都是當年跟著白珢起兵將士的後人,其中精銳都被人提前挑走了,留下的本就兵源質量不高,加之軍中各方勢力彼此交結頗深,能當上裨將的,都是家族深耕城衛軍多年的人,華剛雖然族中勢力並不小,可惜他只是一個旁支,平日裡應付訓練和巡邏倒也無礙,真到了打仗之時,自然是高下立判。   當日雖然吳法言給兩座武備庫留下了充足的人手,但華剛為了保險起見,依然將平日裡最為信任的兩營將士偷偷調換到武備庫,但即便如此,依然未能阻攔雪影的攻勢。   一想起身上的傷口,華剛便怒意橫生,誰能想到,自己親手提拔的,白丁出身的副將,居然是雪影早已埋在自己身旁的棋子呢?   只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今日吳法言專門調自己前來,不知又有何難堪差事。   正盤算間,便聽吳法言伸手朝著遠處的矮牆一指,朝著嘎達問道,「嘎達,那堵牆,如若讓狼逐衛前去破除,需要多少時日?」   嘎達凝神細看,粗略估算一番,沉聲答道,「回大人,據屬下估計,只是柱香時間即可。」   華剛聞言微愣,狼逐衛當日損失慘重,現在人丁稀少,難道吳法言當真要派狼逐衛上陣?   正疑惑間,卻聽吳法言冷聲問道,「華將軍,剛才嘎達所言,想必你也聽清楚了吧?」   華剛心中微沉,擦了擦鬢間冷汗,朝前一步行了一禮道,「回大人,末將聽清楚了。」   吳法言緩緩點了點頭,「既然如此,那此段矮牆,便由城衛軍負責吧。」沒等華剛回絕,吳法言嘴角微笑又接著道,「狼逐衛乃是精銳之軍,既然需要柱香時間,本官體恤城衛軍,便給華將軍一日時間吧。」   說完揮了揮手,居然直接將華剛打發走了。   待華剛一臉無奈地走下樓去,樓上鳳三輕笑一聲,朝著吳法言淡然道,「吳大人當真心狠啊,城衛軍現在形同雞肋,但也沒必要在這些事情上消耗吧?」   吳法言沒有理會鳳三話中的諷刺之意,回過身來,將鏡筒遞給嘎達,坐到鳳三身旁椅中,淡然道,「否則讓僕從軍上?」   鳳三聞言冷哼一聲,恨聲道,「雪影那娘們也是絕,撤回城南便開始蓋女牆,既阻礙了官兵攻打,又阻絕了流民進入北城的通道,如此僕從軍的兵源是大不如前,還得請吳大人多多籌劃才是。」   吳法言淡然撇了撇手中的茶蓋,緩緩抿了一口茶,「龍大老闆切莫說笑,現在各大作坊已經運轉起來,兩處武備庫被劫,雖然提前已經轉運出一部分器械,但損失依然很大,現在作坊乃是城中,乃至兀魯爾哈將軍大軍的命脈,可萬萬離不開人。」   鳳三自然知道吳法言會是這個回答,嗤笑一聲,也不反駁,低頭看了看承平街兩旁懸掛著的一具具屍體,「既然知曉缺人,縣尹大人依然如此痛快地將這麼多流民吊死於此,當真是大手筆啊。」   鳳三說到此處,嘎達與閆雲山都不由得低頭朝著長長的承平街望去。   靜默飄飛的淡淡雪花之中,每隔十來步便矗立著一根高大的架子,一直從縣尹府前延伸到城南的矮牆前。   每一個架子上,都懸掛著一具已經凍得僵直的屍體。   隨著飄飛的雪花,無聲地晃蕩著,似乎正在吟唱一首悲歌。 第二百四十四章風語   張一豐拖著還未恢復的傷腿一瘸一拐地走在矮牆之下。   隨著他的前行,不斷有流民向他投來好奇的目光。   「誒,一豐,去哪裡搞點酒來啊,這鬼地方,可凍死爺了。」一個流民縮了縮脖子,朝著張一豐高聲喊道,顯然是張一豐的熟人。   張一豐扭頭朝著男子白了一眼,伸手朝著襠部抓了一把,向著男子拱了拱身,在一眾流民的嘲笑聲中轉過身去,繼續著自己的路程。   他需要到矮牆的最西頭去。   他的老娘就葬在那裡。   今天是初七,是該去老娘的墳上看看了。   可惜現在這個鬼樣子,想要燒點紙錢都不可能。   不過一個熟悉的流民送給了張一豐一個菩薩像,還是從承平街上撿回來的,看模樣雕工什麼都還不錯,正好趕著去上墳給老娘供上。   矮牆還在不斷地修著,只要雪影不喊停,這項工作便會一直持續著。   張一豐也曾試著向王仙芝打聽,為何還需要修築矮牆。   王仙芝抬頭看了看身後遠處高大的白牆,沒有說話。   「一豐,你啥時候也來砌砌牆,這活實在不是人幹的。」一塊磚石滾落在張一豐腳下,順著斜坡滾出老遠。   張一豐瘸著腿將磚石撿了回來,遞給高處的男子,輕聲呵道,「不想死就老老實實砌牆,否則哪天城北那幫狗崽子摸過來割了你的腦袋你都不知道。」   男子蹲在已經初見模樣的牆上,朝著張一豐吐了一口濃痰,「你小子站著說話不腰疼,要知道老子也把腿摔瘸了。」   沒有理會男子的打趣,因為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他們面前。   「張哥,別鬧騰了,咱們抓緊把這段砌好,否則今晚睡覺都不安生。」初一見面,張一豐差點沒有認出阿七來。   短短幾日過去了,阿七現在已經變了一番模樣,曾經唇上的絨毛,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變成了黝黑的鬍鬚,原本還算飽滿的身體,現在更加的精壯,一雙漆黑的眼睛在薄暮之中,射出精幹的光線。   張一豐伸手拍了拍與自己同高的阿七,很滿意阿七的表現。   一個少年從阿七身後冒出頭來,有些好奇地看著張一豐,正是小虎頭。   「這小子誰家的,怎麼之前沒見過?」張一豐咧著嘴朝小虎頭笑了笑。   小虎頭看著眼前邋遢的男人,有些詫異為何周圍的人都與他玩笑,卻隱隱之間又對他抱有尊敬。   阿七拍了拍小虎頭的肩膀,跟張一豐大概介紹了一番小虎頭,自然得到張一豐更大的讚揚。   「小子,不賴,等著老子們打回城北去,不說你的房子,再給你兩間房子都可以。」張一豐難得豪邁地笑道。   小虎頭的頭卻搖成了撥浪鼓,「一豐大哥,我是追隨神使來的,可不是為了房子來的。」   張一豐聞言微微一愣,緊接著又哈哈大笑起來,倒把阿七和小虎頭笑得個莫名其妙。   張一豐大笑著走了,只是笑聲之中,隱隱帶著幾分苦澀。   一座堆滿積雪的墳包在城西的空地之中顯得異常的扎眼,那是張一豐特意壘高的結果,這也保證了即便這些時日周邊多了許多新墳,依然讓張一豐一眼便找尋到了此行的目標。   從懷中掏出已經擦洗得發亮的觀音像,張一豐緩緩跪下,朝著墳頭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又順著墳頭坐了下來。   「娘,兒子想你了。」張一豐強忍著不流下淚來,卻終歸沒能忍住,兩行濁淚從眼角滾落,摔落在厚厚的積雪中,滴落出一個不深不淺的坑洞。   拍了拍墳頭,「娘,兒子現在很迷茫,你告訴兒子應該怎麼辦才好?」   寒風呼嘯之間,孤寂的話語隨風飄散。   夜色越來越沉,張一豐的聲音也越來越低。   「大家原本都想得很好,可以順利掀翻縣尹府,誰曾想經過承平街一事,我們才知道原來人家那麼強大,而我們又這麼弱小。」   「現在很多一起的兄弟都在悄悄抱怨,每天既吃不飽,還指不定就死在哪裡,比之前的日子還要不如。」   「大家每天每日每夜的修牆,但每修好一段,縣尹府那邊就會派人過來摧毀一段,大家誰也不知道修到什麼時候是個頭。」   「有些人受不了,偷偷挖地道溜到城北去,說是去借糧食,卻再也沒有回來。」   「兒子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告訴雪影,但每次看到身邊弟兄們的眼睛,我又只能忍住不說。」   「現在雖然有神使在,大傢伙都相信神使,尤其是那頭大白狼,由不得大家不信,但承平街一戰,大家就有所懷疑了,現在白兄弟受傷不見,大家懷疑的聲音更多了。」   張一豐不知不覺之間已經淚流滿面,拍了拍已經僵麻的大腿,張一豐緩緩站起身來,抬袖擦了擦眼角的眼淚,看著眼前的墳堆抽泣兩聲,仿若無聲地問道,「娘啊,兒子應該怎麼辦才好啊。」   寒風颳得更急了,天上飄飛的雪花打落在張一豐眼角上,讓他不由得眨了眨眼。   「賊老天當真不讓人活命了。」張一豐揉了揉眼睛,收拾情緒,低罵一聲轉過身去。   「啊!」一聲大喊響徹城西的天際。   張一豐驟然癱倒在身後母親的墳堆之上,卻依然沒有緩解他的緊張。   在他的對面,一襲雪白的狐裘受寒風裹挾,鬚髮在飄飛的雪花之中搖曳,讓女子更添幾分冷豔。   「你是誰?」張一豐強忍住顫抖的身體,寒聲問道。   女子面容悲戚,朝著張一豐盈盈一拜,面上不由得垂下兩滴淚來,「小女子與家人走散了,莽莽撞撞走到這裡,還請大哥幫忙指一下路。」   張一豐定神一看,對面女子容貌絕美,說話之間卻有哈氣,顯然並非老娘平日裡跟自己說的狐妖之類的鬼魅,心中暗禱道,「老娘,你可得保佑兒子。」   壯著膽子正要說話,張一豐卻猛然察覺出來不對,「不對!」朝著女子冷哼兩聲,「城西原本便荒蕪,人煙稀少,況且現在大雪封路,你如何會與家人走散,再者你衣著華貴,顯然非一般人家女子,又何必誆騙於我。」   女子聞言微愣,剛才聽張一豐在墳前絮絮叨叨說了半天,原本不想停留,卻聽其說起了雪影等字眼,猜想或許是熟悉城南之人,原本想著誆其先帶著自己到城南再說,沒想到卻也不笨。   「大哥見諒,小女子並非有意欺瞞與你,只是小女子有難言之隱,還請大哥多多包涵。」說話間,女子朝著張一豐又躬身行了一禮,倒將張一豐唬了一跳。   像眼前女子這般衣著的,平日裡哪個不是趾高氣昂的主兒,誰會如此這般對待自己這樣的流民。   一念及此,張一豐輕籲一口氣,站起身來道,「罷了,現在天寒地凍的,在外行走十分不便,不知你家住何方,我為你指路。」   女子輕吸一口氣,朝著張一豐擠出一個笑臉,輕聲試探著問道,「不知大哥是否認識雪影?」狐裘袖中,一柄匕首已經緊緊地攥在了手中。   張一豐聞言又是一驚,眼中警惕之色驟起,冷聲問道,「你到底是誰?」   女子見狀,心中已有答案,笑了笑欣喜道,「不瞞大哥,我與雪影姑娘乃是舊識,此番前來,便是前往城南找尋雪影姑娘的。」   張一豐心中疑惑卻沒有絲毫削減,雪影在城北親故遍地,倒是沒什麼破綻,只是自從雪影來到城南之後,從未見過什麼親故找尋過來,現在白雪茫茫,反倒來了這麼個不速之客,不得不讓張一豐警惕。   見張一豐如此,女子心中不由得大急,跺了跺腳急道,「大哥,你就相信我吧,我有急事需要見雪影姑娘。」   見女子這般小女兒行徑,張一豐反倒是鬆了一口氣,略帶質疑地道,「那你姓甚名甚,至少也應該先跟我說一聲吧。」   女子聞言,看了看張一豐,略作思量,緩緩道,「我叫白蓁蓁。」   張一豐聞言驟然一驚,「你是白家人?」   這下反倒是白蓁蓁驚訝了,朝著張一豐好奇地問道,「你居然知道白家?」   張一豐緩緩繞著白蓁蓁轉了一個圈,細細打量了白蓁蓁兩眼,試探著問道,「你與白禮賢是什麼關係?」   白蓁蓁聞言一喜,咯咯笑了一聲,「白禮賢是我二哥。」   張一豐聞言,並未表現出如何欣喜之色,反倒是眼中閃過一道寒芒,又當即隱藏了起來,淡然朝著白蓁蓁道,「既然是二公子的朋友,那便是我們流民的朋友。」看了看白蓁蓁面上的歡欣之色,又接著道,「接下來跟我走吧,我帶你去見雪影姑娘。」   白蓁蓁不由得大鬆一口氣,原本已經迷路的她,終歸是老天眷顧,誤打誤撞居然找到了正道。   剛剛邁步,白蓁蓁仿若想到了什麼,又朝著張一豐急聲道,「不過大哥,你可千萬別告訴我二哥,說我到了這裡。」   張一豐回過頭去,有些詫異地看了白蓁蓁一眼,沒有追問下去,扭頭繼續帶路。   在他身後,白蓁蓁提著衣擺,深一腳淺一腳地邁入了她此生的命定之地。 第二百四十五章偷襲   張一豐拖著一條半瘸的腿,速度並不算快,但白蓁蓁的速度比他更慢。   走了一陣,張一豐都能聽到身後傳來的輕輕的哼唧聲,城南的惡劣環境,並不比當時在逐鹿山上的環境要好多少。   跟著張一豐深一腳淺一腳地沿著矮牆前行,周圍不時冒出一個黑乎乎的腦袋,朝著白蓁蓁好奇地張望著。   白蓁蓁初始還受了一些驚嚇,但慢慢也習慣了如此,對於久聞大名的流民,也有了更深的認識。   「張大哥,流民都是這樣子的嗎?」白蓁蓁猶豫一陣,終於還是問了出來。   張一豐扭頭看了一眼白蓁蓁,輕哼一聲,有些沒好氣地道,「不然還能如何?」   有些嫌惡地看了看白蓁蓁堪稱華貴的狐裘,接著道,「所有的東西都被你們奪走了,大傢伙吃不飽、穿不暖,現在這樣還算不錯了。」   張一豐沒有繼續說下去,一想起當時慘死在各條陋巷之中,各條陰溝之中的流民,他便感覺眼角酸澀,但他不會在白蓁蓁面前表現出來。   白蓁蓁被張一豐的模樣嚇了一跳,終於閉口不再追問。   二人沉默地向前走著。   一聲粗俗的哨聲從前方傳了過來。   「一豐,可以呀,去上個墳,還帶回來一個娘們,難道是你娘專門給你送來的狐媚美人?」大漢粗鄙地與張一豐打趣笑道,一雙眼睛毫不掩飾地在白蓁蓁的渾身上下掃來掃去。   白蓁蓁有些畏懼地快行兩步,躲到了張一豐的身後。   張一豐白了對面的大漢一眼,「瓜皮張,你狗日的嘴巴能不能積點德?這位姑娘可是......」   正要說出口來,卻感覺身後一隻小手猛地扯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張一豐回過神來,清咳一聲,剜了姓張的大漢一眼道,「你狗日的開我玩笑可以,開我娘玩笑可不行。」   瓜皮張嘎嘎笑了兩聲,拍了一把身旁大漢的肩膀,大笑道,「你看看,還是咱們一豐兄弟有福氣,剛剛過去一趟便撿了一個便宜媳婦回來,今兒晚上可有得忙活了。」   一條大漢扔掉手中的磚刀,打了個唿哨道,「我說一豐,你小子腿受傷了,行不行啊,不行讓哥哥來啊。」   另一個年紀稍輕的扯了扯瓜皮張的衣袖,嘀咕著說了兩句什麼,瓜皮張看了對方一眼,有些嫌棄地道,「你小子就是有賊心沒賊膽,等你張哥玩膩歪了,還不怕沒你的份麼?」   年輕人聞言偷看了張一豐身後的白蓁蓁一眼,不由得面紅耳赤。   見年輕人這個反應,瓜皮張笑得更加大聲,「罷了罷了,兄弟們,咱們呀也別壞了自家兄弟的好事,一會咱們也過去轉轉去,看有沒有這麼福分。」   一眾大漢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白蓁蓁一張俏臉更加蒼白。   張一豐沒有轉身前去安慰,這些對於想要進入城南的人而言,是一堂必修的課程。   只是相對於張一豐面不紅心不跳,白蓁蓁所需要做的事情還有太多。   張一豐抬起頭來,朝著對面矮牆上的眾人啐了一口唾沫,嫌惡地道,「一幫狗日的,牆修好了就早點滾回去摟鋪蓋去,在這兒吹冷風......」   話未說完,對面剛才還在大聲笑著的瓜皮張,驟然發出一聲悶哼。   張一豐驟然一驚,抬起頭來,便見一支箭矢從瓜皮張大張著的嘴中穿透了過來,直接噴濺出一地的血液。   還未等張一豐有所反應,瓜皮張直接朝著張一豐倒了過來。   不單是張一豐,場中所有的人都未反應過來,驟然又是兩聲悶響,以及緊接著的兩具屍體從矮牆上掉落,撲倒在地發出的沉悶響聲。   張一豐猛地將白蓁蓁拉到了自己身後,大聲喊道,「敵襲!敵襲!」   聲音在寒風中傳得很快,也傳得很遠。   話剛喊出,周圍頓時響起一片敵襲之聲。   所有原本還站在矮牆上的流民全部翻身撲倒在矮牆之側,從特意留出的瞭望口中觀察著對面的情形。   張一豐拉著白蓁蓁也撲了過來。   雖然錯過了幾次縣尹府對城南的攻打,但並不妨礙張一豐以最快的速度學到保命的技巧。   瞭望口外,依然是一片漆黑。   聽著身旁流民傳來的沉悶呼吸聲,以及身後白蓁蓁無處安放的小手,張一豐的心也迅猛跳動起來。   「拿起長槍!拿起長槍!」一隻手掌在張一豐身上拍了拍,大聲喊道。   還未等張一豐回過頭去,便感覺到聲音驟然一停,回頭便見阿七一臉驚異地看著白蓁蓁,但又很快收斂起自己的好奇,小跑著順著矮牆跑去,不斷地招呼流民拿起長槍防禦。   很快,阿七再次跑了回來,緊接著,小虎頭也跑了過來。   「七哥,那邊的我已經通知完了。」小虎頭喘了兩口氣,顧不上看張一豐和身後的白蓁蓁,撐著腰朝著阿七大聲道。   阿七冷著臉點了點頭,伸手從身後的屋牆上提起兩支長槍,扔給張一豐一支,扔給小虎頭一支,自己又提起一支,朝著張一豐甩頭示意了一下,反倒將張一豐弄得有些糊塗。   阿七有些無奈,又指了指白蓁蓁,張一豐方才反應過來,連忙拉著白蓁蓁躲到阿七拿槍的棚屋之後。   張一豐瘸著一條腿,提著比自己身體還高的長槍一瘸一拐地快速衝向矮牆的背影,白蓁蓁不由得有些驚訝,原本以為張一豐會與自己一起躲起來才是,壓下心中詫異,細細看了看眼前的棚屋,方才發現並沒有那麼簡單。   棚屋的四面牆上,都整整齊齊地碼放著無數的長槍,透過棚屋粗大的門板空隙,白蓁蓁可以清楚地看到裡面放置著的長刀,還有糧食,甚至還有兩把弓箭。   白蓁蓁有些驚訝,沒想到流民的武器裝備並不算差,只是看著前方顯得散亂的流民,她依然有些好奇,他們是否能夠頂得住官軍的衝擊。   而就在這些流民身後,剛才被射倒在地的瓜皮張三人,還在靜靜地淌著鮮血。   看著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神,白蓁蓁避開了頭。   混亂的箭雨之下,阿七刻意壓住自己的呼吸,生怕自己沉重的呼吸會擾亂自己的聽覺。   小虎頭更絕,已經第一時間將耳朵儘可能地貼在矮牆之上,只是隔著一層粗布,效果已經大打折扣。   張一豐面上已經流下了冷汗,但他並不感到可恥,因為周圍的流民都與他差不多反應,包括剛才還與瓜皮張說過話的年輕漢子。   場中靜默了一陣,小虎頭捅了捅阿七,阿七緩緩抬起了一隻手。   「刺!」阿七猛然大喝一聲,手中長期順著矮牆上的豁口直接刺了出去,一聲慘叫聲當即傳來,呼吸之間,又是一聲沉悶的落地聲。   隨著阿七的一聲令下,其他流民紛紛遞出手中長槍,或多或少都有斬獲,至少沒讓對方偷襲成功。   阿七輕籲一口氣,慶幸自己逃過一劫。   但還未來得及高興,張一豐面色慘白地捅了捅阿七,順著瞭望孔看去,矮牆之下,瞬間密密麻麻地亮起了無數火把。   阿七面色當即一白,翻轉身子過來,喘了一口氣,方才回過神來。   「小虎頭,你快去通知王大哥,就說官兵在這裡有大動作。」   看著小虎頭快速離去的背影,阿七緩緩收回目光,又捅了捅張一豐,朝著身後棚屋處的白蓁蓁努了努嘴,沒有再言語。   張一豐如何不知道阿七的意思,扭頭看了一眼白蓁蓁,又轉過頭去,沒有再作理會。   官兵的打算很明顯。   既然偷襲不成,那便演變成了直接純粹的攻防戰。   幾架雲梯被快速駕到了矮牆之上,無論是自願還是被驅使,無數的城衛軍,猶如一隻只螞蟻,順著雲梯不斷攀爬而上。   身在軍陣之後的華剛一臉冷漠,眼前發生的一切讓他有種無顏再戰的感覺。   一些城衛軍剛剛爬上雲梯,便飛速掉落了下來。   華剛咬了咬牙,右手輕揮,一支身著黑衣的軍士在一個副將的帶領之下快速衝到了雲梯之下。   片刻之後,此前摔落在地的十來個城衛軍,便只剩下了一顆頭顱。   華剛看著眼前眼中滿是疑惑的城衛軍頭顱,搖了搖頭,直接讓那副將將頭顱扔到了軍陣之中。   殺招總是會收到奇效。   城衛軍攻打的積極性驟然提升了起來。   阿七的壓力頓時驟增,面對雲梯這種新鮮玩意,並不是每個人都知道怎麼應對。   在白蓁蓁好奇的目光之中,年輕漢子快速跑了過來,有些羞澀地看了白蓁蓁一眼,快速從屋中尋出一包奇形怪狀的東西。   年輕漢子速度很快,三下五除二便組裝起來一根同樣奇形怪狀的杆子。   在幾個流民的協助之下,快速將眼前的幾架雲梯推了回去。   還未等流民歡呼出聲,又是幾架雲梯架了過來。   華剛看著不斷被推倒在地的雲梯,面色異常難看,流民準備的充分程度讓他有些心驚。   在他身旁,副將有些好奇地看著眼前所發生的一切,片刻之後依然問道,「如此這般,不是讓將士們送死麼?」   華剛聞言,扭頭看了一眼身旁副將,自己此生最信任的兩個人之一,也是僅剩的那一個,又轉回頭去,苦笑一聲道,「送死又如何?大人物們讓我們送死,那便只能是送死了。」   只是他華剛並不傻,吳法言雖然不喜城衛軍的存在,但絕非故意犧牲城衛軍的意思。   今日,吳法言定然有其他更大的謀劃,而這些,華剛只能停留在猜測之中。 第二百四十六章黑火   小虎頭的速度很快,當他氣喘籲籲地跑到城東找到王仙芝時,方才發現絕大部分認識的人都聚集在這裡。   包括王仙芝,老三,老六等等,不由得讓小虎頭心中大定。   「王大哥,官軍已經開始攻打了,還請速速派人前去救援。」小虎頭微喘一口氣,緊接著道。   一直看著矮牆之外情形的王仙芝聞聲轉過頭來,正好看到了小虎頭雙手拄膝喘息的情形,不過今日的他並沒有如往常一般打趣小虎頭。   自承平街回來之後,他便對小虎頭頗為欣賞,更是從未將其當做外人看待,這也是小虎頭為何能夠如此迅速地融入到這裡的原因。   王仙芝重新調回視線,沉聲道,「老三,讓小虎頭好好休息休息,其他的事情不用再管了。」   老三聞聲微愣,抱拳說了聲是,走上前來便將小虎頭引著走到牆後不遠處的小屋之中。   小虎頭有些奇怪王仙芝的安排,正要轉身詢問老三些什麼,卻直接被老三推了一把,差點打了個踉蹌,等反應過來,門外老三已經在落鎖了。   「三哥!三哥!」小虎頭撲到門旁,大聲呼喊道。   門外的老三扔下鎖門的鐵鏈,拍了拍門回應道,「小兔崽子,你就踏實在這兒待著吧,其他的是有我們呢。」   小虎頭也是個聰明之人,聽到這話如何還不知道王仙芝的打算,也知道了為何阿七會將自己派過來報信。   但現在一切都晚了,他能做的只能是繼續拍打著門板,透過門板之間的縫隙,眼見老三重新走回到矮牆旁,無奈的小虎頭只能連這點掙扎都放棄了。   緩緩靠倒在木門之上,腦海之中不由得在想阿七等人此刻的情形。   城衛軍雖然一直為吳法言所不喜,承平街一戰更是顏面盡失,但不得不說,華剛作為一員大將,還是頗有幾分手段。   至少現在的城衛軍,便讓阿七有種心驚的感覺。   他們仿若換了一張面孔,用行動告訴流民,一觸即潰已經不再屬於他們了。   雖然他們還趕不上僕從軍的戰力,但已經是阿七現在頗為頭疼的事情。   因為他們的人數足夠多,比此刻矮牆上的流民,超出了數倍不止。   對於王仙芝的支援,阿七從未有過這個打算,他並非傻子,這些日子的磨礪,已經讓他快速地成長。   城衛軍既然選擇今日攻打,那絕非自己一家之行,吳法言肯定憋著其他壞招,甚至於城衛軍攻打的這段矮牆,便是今晚城南壓力最小的地方。   一念及此,阿七抬起頭來,透過瞭望口看了一眼,城衛軍再次開始整隊,顯然是準備下一波攻勢。   頭頂之上的箭雨稀疏了許多,讓流民得以返回小屋將各式武器拿到自己手中。   白蓁蓁躲在小屋之後,眼看流民雖然混亂,卻又頗有些秩序的行為,不由得眼前一亮。   更讓她有些想不到的是,原本見流民們朝著小屋蜂擁而來,還想著側身躲避的她,片刻之後方才發現流民們並沒有理會她的打算,甚至此前流裡流氣的唿哨,或者眼神都沒有出現。   混亂,是一個人的獸性最可能暴露的時候。   而現在,白蓁蓁對流民有了一個新的認識。   剛才的年輕漢子快速跑到白蓁蓁身邊,不顧白蓁蓁的詫異眼神,直接遞給她一扇由破舊門板製成的小巧木盾。   目視轉身快速跑回矮牆的年輕漢子,白蓁蓁看著手裡的木盾,雖然簡陋之極,但在護手之上,不知何時被人用破布厚厚地纏上了一圈,盾牌兩側也用刀子刮去了稜角,給使用者更好的保護。   抬頭看著年輕漢子趴到在矮牆之上的身影,白蓁蓁不由得有些感動。   廝殺聲再次響起。   雖然絲毫沒有進展,但華剛卻絲毫沒有著急,在他身旁,兩個副將反倒是一臉焦躁。   華剛微微搖了搖頭,如若是此前的那個副將,哪會是這般模樣,只是......   華剛其實並不恨他,甚至於有些同情他,最難消受美人恩,對所有的男人,尤其是自詡英雄的人,都是如此。   城衛軍快速地輪替著。   一名副將終於忍耐不住,朝著華剛抱拳急道,「將軍,還請讓我前去吧!」   華剛眉眼微抬,緩緩搖了搖頭道,「不急,現在還未到時候。」   看著副將有些詫異的目光,華剛心中輕嘆一聲道,「雖然縣尹大人讓我們城衛軍單獨攻打一段,自然有檢驗我軍戰力的意思,但我們手下兒郎也是血肉之軀,自然也要憐惜一二。」   聽著華剛有些矛盾的話,副將心中疑惑更重,但對於華剛此次整軍之中樹立的權威,副將低下了頭。   阿七看著眼前有些違背常理的一幕,心中非但沒有放鬆,反倒是更加警惕起來。   以現在城衛軍的攻勢,絕對達不到吸引兵力的目的,如此說來,他們絕對還有其他見不得人的招數。   又一波城衛軍爬上了雲梯,張一豐幫著身旁的年輕漢子拿起撐杆,一條傷腿勉強支撐,將一架雲梯推翻回去。   剛才年輕漢子的舉動他自然看在眼裡,但並沒有說什麼,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句話當年還是他聽老駝背說起過,對於年輕漢子同樣適用。   二人重新縮回身子,微微喘息著相視一笑,張一豐正要誇讚兩句,卻感覺到整個矮牆轟隆一聲,整個人都不由得震顫起來。   其他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阿七如何不知道。   當年在城外伏殺帖木兒之時,他們用過的手段,現在被官兵用在了他們身上。   「快退到牆後!」一眾流民尚未反應過來,阿七悽厲的喊聲已經響了起來。   黑火,黑火,官軍居然用上了黑火。   一念及此,阿七不由得冷汗直冒。   遠處的華剛看著猛然震顫了兩下,開始緩緩垮塌的矮牆,嘴角不由得冷笑起來,至於還有兩架雲梯架在矮牆之上,以及上面攀附著的城衛軍,他並沒有理會的打算,打仗,什麼時候不會死人呢?   華剛非常滿意現在的結果,對於他來說,黑火雖然是一個新東西,卻並不陌生,白城是商貿重地,各種千奇百怪的東西都被商人們帶到這裡來,他作為一城之將,自然見識更多。   他甚至還記得當年一個商人因為傷寒瀕死,還用自己手裡的一個會製造黑火的奴隸換了一千兩銀子,方才救回了自己的命。   而當年買走那個奴隸的人,雖然事情做得隱秘,但華剛卻知道,正是白家。   也難怪這次白家大少會獻出黑火的配方,只是傳言當年那名奴隸早已經死了,造成這次黑火成果威力大打折扣。   不過已經足夠了。   剛才趁著城衛軍攻城,工匠已經趁機在牆下邁上了黑火,而現在,眼前本就建造得可笑至極的矮牆,已經徹底垮塌下來。   「攻!」華剛拔出腰間長刀,冷聲下令道。   身旁兩名副將早已經忍耐不住,聞令第一時間衝了出去。   看著蜂擁而來的城衛軍,阿七並沒有慌亂。   長槍在前,長刀在後,矮牆之上,還有嚴陣以待流民。   第一波城衛軍已經攻進了牆洞,矮牆之上的流民手中準備多時的滾石快速見效,打退官軍的同時,還將洞口稍微填補了些許。   華剛冷然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剩下的事情,便是簡單的重複攻勢,並不需要他費太多心思。   雲梯被重新架了起來,搭在兩端尚未毀壞的矮牆之上,兩個副將第一時間攀附了上去。   「華將軍有令,第一個攻上城頭的,賞銀百兩!」   不得不說,錢永遠是最好的推動力,原本紙糊一般的城衛軍,第一次在這裡展現出他們的崢嶸。   就連白蓁蓁都嚇了一跳,這還是平時自己大哥二哥非常鄙視的城衛軍麼?   還是自己太久時間沒有出門,一切都已經變了?   看著眼前不遠不斷上演著的血與火的交鋒,手上不由得抓緊了木盾。   只是看著對面已經拼殺紅了眼的雙方,白蓁蓁不由得想,自己手中是否有把刀更合適,萬一......   一念及此,又飛快地搖搖頭,實現不行,自己就亮出白家的身份,至少城衛軍不敢為難自己。   張一豐已經滿臉是血,一張臉嚴肅無比,腿上的傷隱隱之間有復發的跡象,但他現在顧不上這些,眼前的城衛軍仿若不要命地攻來,他必須要頂在最前面。   而在他的身旁,一個個流民手持長刀長槍,顯然已經不是第一次對敵,配合還頗為有序,給城衛軍造成了極大傷害。   更讓張一豐安心的是,原本想像之中會發生的潰逃並沒有出現,這便已經是最大的喜訊。   城衛軍還在一波一波地衝上來,猶如一道道海浪,不斷衝擊著流民的陣線。   阿七已經開始調換人手,儘可能讓所有人都得到些許喘息的機會,他此刻緊皺的眉頭告訴所有人,恐怕眼前這一關並沒有那麼容易過去。   張一豐鬆開手中的長刀,一屁股坐倒在雪地之中,還未來得及喘勻一口氣,便聽身旁的年輕漢子大漢一聲,「小心!」   張一豐轉過頭去,整個人當即愣在了當場。 第二百四十七章無家之人   白蓁蓁轉過頭去,便見十來個身著城衛軍鎧甲的人從小屋旁鑽了出來。   而就在那裡,不知何時突然多出了一個黑漆漆的洞口。   裡面,還有源源不斷的城衛軍向外湧出。   張一豐大吼一聲,白蓁蓁下意識地抬起手中的木盾,便當即感覺到一陣巨力傳來,整個人頓時向後一倒,直接坐倒在雪地之中。   正在驚恐之間,年輕漢子已經衝了上來,手中的長刀一格一擋,當即化解了白蓁蓁的危機。   但相對於源源不斷湧出來的城衛軍,單是張一豐幾人,目前的形勢豈是如此容易扭轉的。   便在下一刻,年輕漢子已經陷入了危機,幾個城衛軍瞬間圍了上來。   張一豐怒喝一聲,拖著瘸腿衝了上去,手中長刀不斷揮舞,勉強幫著年輕漢子分擔了幾分。   白蓁蓁爬起身來,整個人不由得懵住了,看著四周到處的城衛軍,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   「快走啊!」張一豐面目猙獰,扭頭朝著白蓁蓁大喊道。   白蓁蓁稍微回過神來,又聽張一豐喊道,「順著牆朝東走,去見雪影。」   白蓁蓁聞言,當即醒悟過來,輕喔一聲,慌忙扯起裙擺朝東快速跑去。   可惜的是,面對遍地的積雪,她手忙腳亂之間如何跑得快。   而就在張一豐呼喊之間,幾個城衛軍聽到雪影之名,不由得心中大喜。   如果以往還有人不知道雪影的名號的,現在縣尹府前每日高懸的懸賞榜,以及承平街上懸掛著的屍體,讓所有人都知道,雪影的價值所在。   幾個見機得快的城衛軍已經跟了上來,這讓白蓁蓁不由得更加慌張。   年輕漢子一刀砍倒眼前的城衛軍,便見手忙腳亂的白蓁蓁,以及身後行動詭異的城衛軍。   抹了一把滿是鮮血的臉,身後已經有流民過來增援了。   阿七也是靈活之人,除了自己在矮牆缺口指揮外,已經調集儘可能多的人前來,如果那條地道無法封堵,那麼今天所有的努力都將白費。   好歹是矮牆的塌倒留下了足夠的塊石,雖然城衛軍已經有了防備,但依然抵不過此地流民的人多勢眾和眾志成城。   趁著流民佔據上風,年輕漢子來不及與氣喘籲籲的張一豐打招呼,提刀快步朝著白蓁蓁跟了上去。   白蓁蓁如何不知道身後幾個城衛軍的存在,只是越慌越亂,越亂越慢,片刻之後,便能夠聽到身後城衛軍口中發出的陰笑。   看了看兩側無人的牆根,顯然是人都被吸引到交戰各處。   白蓁蓁心中一沉,緩緩轉過身來,面朝身後幾個已經解開城衛軍鎧甲的人。   眼見如此,白蓁蓁心中不安更甚,這些人之中,顯然不是頭腦愚鈍的丘八,否則又豈會想到脫掉鎧甲偽裝身份這一點。   「你們想做什麼?」白蓁蓁強定心神,勉強問道。   身後一個頭領模樣的城衛軍有些詫異於白蓁蓁的鎮定,冷笑一聲,提刀走上前來,打量了白蓁蓁一眼道,「兄弟幾個想跟著姑娘發筆小財,不知可行不可行?」   白蓁蓁聞言心中微定,至少眼前這些人對自己尚未生出歹意,正慶幸之間,頭領身後一個白臉漢子走上前來,附在頭領耳旁說了幾句什麼,說話間還不時瞟一眼白蓁蓁。   白蓁蓁心中頓時一緊,果然,頭領聽完白臉漢子的話,看向白蓁蓁的眼神也變了,打量了一番白蓁蓁的俏臉,淫笑一聲道,「發財之前,還得辛苦姑娘陪咱們兄弟幾個快活一下。」   說完也不管白蓁蓁,輕輕超後揮了揮手,身後的幾個漢子歸刀入鞘,搓著手陰笑著朝著白蓁蓁逼近。   手持木盾的白蓁蓁如何是他們的對手,掙扎幾下便被幾人制住,好歹是那頭領模樣的人擔心突然冒出來的流民,四周打量一番,指了指矮牆背後專門配備的小屋,便要拖著白蓁蓁朝裡走去。   白蓁蓁劇烈掙扎著,卻如何掙扎得開,慌亂之間,仿佛想到了什麼,不由得大喊道,「我是白家的人,你們是要以下犯上嗎?」   話音剛落,白蓁蓁便感覺到幾個城衛軍的動作頓時一滯,抬頭一看,便見幾個城衛軍紛紛抬頭看向那個頭領。   那頭領同樣微微愣了愣,再打量了一番白蓁蓁,冷笑著道,「白家的姑娘出現在城南,說出去恐怕沒有人會相信吧?」   白蓁蓁聞言一窒,正要反駁,卻聽那頭領接著道,「況且,你要不說也就罷了,兄弟幾個勾欄妓院去了不少,還當真沒有嘗過高門貴女的滋味,今日咱們兄弟還真是有福啊。」   說完面色更冷,直接揮了揮手,帶頭朝著小屋而去。   走了幾步,見幾個城衛軍沒有動作,那頭領轉過頭來,仿佛猜出了其他幾人的疑慮,冷笑道,「你們當真以為現在放了她咱們就安全了嗎?」邊說邊走近幾人,「咱們兄弟在城衛軍多年,受了這些世家子弟多少的氣,今日有了這翻身的機會,自然是咱們的運氣,但如果就此猶豫,恐怕到時候就算爬到逐鹿山上,也得被人家掀翻下來剁成肉泥。」   白蓁蓁聞言,抽泣著想要說些什麼,那頭領如何會給她機會,直接從身後扯下一塊布條,揉成一團堵住了白蓁蓁的嘴。   那白臉漢子見狀心一橫,淫笑道,「大哥說得對,平日裡都是他們騎在咱們頭上作威作福,今日咱們也騎在他們妻女身上做一回老爺。」   說完率先拖起白蓁蓁朝著小屋走去,其他幾人見狀,互相對視一眼,很快跟了上去。   那頭領哐當一腳將小屋的門踹開,看著眼前堆積整齊的兵刃,不由得大罵一聲,「這幫狗日的,如果不是他們搶了武備庫,咱們兄弟幾個也不至於淪落到這般地步。」   「好了大哥,誰也想不到,王安那狗日的居然被雪影那娘們早就收買了,還在咱們兄弟幾個飯菜裡下迷藥,否則那日又豈會讓這幫狗日的這麼容易便將武備庫給劫了。」白臉漢子啐了一口唾沫,無奈大罵道。   那頭領扭過頭來,看向白蓁蓁的目光恨色更重,仿若是要將所有的恨意和不滿全部發洩到白蓁蓁身上一般。   伸手一抓,直接將白蓁蓁提了起來,扔到小屋的地上,整個人已經撲了上去,剩下的幾個人咽了一口唾沫,紛紛歡呼起來。   白臉漢子淫笑一聲,高聲叫道,「兄弟們,幫著大哥按住手腳啊。」   說完緊跟著衝了上去,但人還未至,一聲慘叫便從他背後傳了過來。   白臉漢子驀然一驚,回過頭去,便見滿臉鮮血,一臉急切的年輕漢子,手提一把長刀,腳下,躺在血泊之中的,正是此前初出地道所見之人。   「老五!」白臉漢子一驚,大喊一聲,抽刀朝著年輕漢子撲殺而去。   其他幾名城衛軍聞聲紛紛大叫起來,紛亂拔刀朝著年輕的流民撲去。   但奈何小屋並不大,幾個人同時撲過來,如何周轉得開。   反倒是年輕的流民早已熟悉環境,長刀揮舞之間,避開屋中的阻礙,刀刀落在幾個城衛軍的身上或刀上。   那首領已經轉過神來,扭頭看了一眼場中混亂的場景,滿是恨意的看了一眼白蓁蓁,撇下拼命掙扎的白蓁蓁,提刀而起,朝著那年輕的流民而去。   白臉漢子心驚不已,眼前的流民雖然面容年輕,但身手卻是不俗,眨眼之間,自己一行過來的六人,除了初始便已經殞命的老五,現在又傷了一個,死了兩個。   而眼前的年輕人,雖然身上也掛了彩,卻並無大礙。   白臉漢子定住心神,知曉今日如果過不了眼前年輕流民這一關,那麼再多的美夢,也只能到閻羅殿哪裡去做了。   狂喝一聲,手中長刀朝前遞去,但奈何黑暗之中,雖有牆上火光照耀,但畢竟比不上年輕流民熟悉。   那年輕流民微一側身,避開迎面而來的長刀,手中刀向前一遞,直接刺中躺在地上不斷呻吟的城衛軍身上。   聽到剛才還呻吟不停的聲音斷絕,白臉漢子驟然一驚,短短片刻之間,自己一行六人,便只剩下自己和帶頭的漢子了。   白臉漢子不由得心中一怯,微光之中,見年輕的流民走上前來,不由得向後一退,直接撞到了一個人身上。   「大哥!」白臉漢子心中一松,顫聲叫了一聲,直接被那頭領撥到了身後。   白臉漢子心中一定,聚精會神地看著眼前的對決,手握拳頭輕聲道,「大哥,宰了他!」   但下一刻,白臉漢子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肚子,一柄短刀不知何時插進了自己的背脊,從前腹直接透了出來。   白臉漢子嘴角溢血,緩緩轉過身去,便見白蓁蓁顫抖著雙手,驚懼地看著自己。   白臉漢子輕聲呻吟兩聲,抬手指了指白蓁蓁,眼中恨意一閃而逝,直接摔倒在地,碰到周圍放置的刀兵,小小的屋子之中,響起噼裡啪啦的碰撞聲。   那頭領聞聲,從年輕流民身上拔出長刀,回頭看過來,正好看到白臉漢子朝著自己望去,不由得心中大慟,悽厲喊了一聲,轉身便要朝著白蓁蓁衝殺過來。   眼見面目猙獰的漢子衝過來,白蓁蓁不由得更加驚懼,但想像之中的長刀並未降臨,白蓁蓁放下手來,定睛一看,便見交給自己木盾的年輕流民,死死地抱住那首領,一柄長刀,從那首領前胸刺入,直接刺穿了年輕流民的身體。   卻是剛才緊急之間,二人搏鬥一陣,年輕的流民如何是那首領對手,正好見被白臉漢子撞散的長刀有一柄支稜在縫隙之間,整個人抱著那首領直接撞了上去。   那首領怒目圓睜,已經失去了氣息,只是眼中的不甘與恨意,卻沒有絲毫減退,呆呆地看著小屋的屋頂,不知臨死前的一刻,在想些什麼。   白蓁蓁慌忙跑過去,不顧年輕流民的痛呼,奮力將他拔了出來,又從那白臉漢子身上手忙腳亂地撕下一塊布帶,便要給那年輕人包紮。   卻不想直接被年輕流民拒絕了。   「我已經不行了。」年輕流民嘴角抑制不住地溢出鮮血,腹部的傷口更是恐怖。   年輕流民對著白蓁蓁慘笑一聲,「你快去見雪影姑娘吧,現在人員紛亂,可得小心一些。」   白蓁蓁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面,堅定地搖了搖頭,伸手捂住年輕流民的腹部傷口,卻根本無濟於事,瞬息整個手掌便已經滿是鮮血。   「我跟張哥說的,只是想讓他放了你,他其實也沒惡意,只是好吹牛,好面子而已。」年輕流民的聲音已經微不可聞,但白蓁蓁卻清楚地知道他想說些什麼。   「無論你來城南是為了什麼,都希望你能達成所願,然後儘快回家吧。」   「我們都是沒家的人,死就死了,沒有人牽掛,但希望你不會如此。」   年輕人的聲音越來越弱,白蓁蓁不斷地搖著頭,但她終歸不是老駝背,雖然身體特異,卻哪裡能夠挽救回來眼前消逝的生命。   所謂活死人,肉白骨,終歸都是神話之事。   白蓁蓁顫抖不已的雙手沾滿了鮮血,緩緩走出小屋去,遠處的廝殺聲越來越近,天空又開始飄起雪花,不知是不是在迎接這些無家可歸的人回家。 第二百四十八章預謀   雪影看了一眼有些失魂落魄的白蓁蓁,第一時間讓小葉將白蓁蓁帶了下去。   兩個將白蓁蓁帶上來的流民有些詫異地看著眼前一幕,沒想到這個嬌滴滴大小姐模樣的人,還當真認得雪影。   下意識地有些慶幸自己剛才沒有做什麼不妥之舉,否則當真壞了大事了。   不過雪影並沒有責問的意思,朝著二人笑了笑,直接讓撤到後方的第二道矮牆上去了。   在矮牆之下,寒風呼嘯之間,刮過來一片冷冽,讓人感覺到不寒而慄。   雪影目光炯炯地看著眼前黑漆漆的一片,雖然矮牆之上已經儘可能地布滿了火把,但依然難以照亮牆下的情形。   而她敏銳地感覺到,在這個黑暗之中,隱藏著讓自己都有些心悸的危險。   阿七的傳信她自然第一時間收到了,石頭和王仙芝分別都被派了出去,按照她們此前所分析的,在官兵最可能進攻的地方布防。   她此刻所在的,便是其中最有可能遭受攻擊的地方。   在過去短短的四天時間內,這段牆倒了砌,砌了倒,一直便是雙方爭奪的對象。   只因為這裡是承平街通向城南的關口,而就在眼前的黑暗之中,在白天之時,便可以看到密密麻麻的懸屍。   現在吹過來的寒風之中,仿若還有他們臨死之際發出的陣陣呻吟。   當時第一批被派來砌牆的流民早已經被替換了下去,他們是眼含熱淚,聽著承平街上流民的聲聲呻吟聲砌起了這面牆,甚至於許多砌牆的流民都不得不堵上自己的耳朵,卻終歸難敵那發自九幽之中的哭喊聲。   以至於即便是現在,還有許多當時參與砌牆的流民,每逢夜晚耳邊都會想起那些哀嚎的聲音。   當然,現在已經聽不到了。   街上的懸屍早已經被凍成了冰雕,卻也足夠的震懾人心。   雪影回過神來,旁邊一個少年團的成員快步走了上來。   「大姐,石頭哥送過來的信。」少年朝著雪影抱拳行了一禮,奉上一隻竹筒,便站在一旁等著雪影的回話。   「姜生,告訴石頭,切勿自亂陣腳,我明敵暗,最好的辦法便是以不變應萬變。」雪影快速掃完信件,拿到一旁的火把上燒盡,朝著少年輕聲吩咐到。   名叫姜生的少年應了一聲,快速扭頭走了。   但雪影的心並沒有表面上那麼平靜。   阿七那邊官兵已經動用了黑火,石頭那邊同樣如此,看來今日官兵頗有些志在必得的意思。   現在的白城,黑火可是最為緊俏的物資,即便是縣尹府的軍工作坊已經開工,但想要短時間內趕製出來大批量的黑火,普通的工匠可沒有這份手藝。   如此看來,剩下的自己這裡,還有王仙芝哪裡,便是最有可能的真正攻擊地了。   雪影正思慮間,對面黑暗的承平街中,緩緩出現了一星光亮。   「來了!」雪影心中驟然一緊,嘴上輕聲說道。   矮牆上所有的目光都被那一點光亮吸引住了。   整個矮牆仿若跳將了起來。   雪影面色驟變。   「黑火!」雪影心中第一時間蹦出了這個詞。   「撤到牆下去!」牆上的人手已經足夠稀疏,但眼下的爆炸已經造成了最大的傷害。   雪影腳尖輕點,在城牆震顫之時第一時間躍了起來。   看著眼前已經成為一片廢墟的矮牆,以及兩側哭嚎不已的傷者,雪影一張俏臉冷若冰霜。   好歹是雪影早有準備,黑火威力並不算大,但能夠造成這麼大破壞,居然將兩側十來丈長的矮牆全部夷為平地,想來官兵在此處所堆積的黑火並非少數。   透過洞口,一騎擎著一支火把,緩緩出現在了承平街尾。   火光照亮了承平街南的天空,無數懸掛著的冰屍隨風晃動,平添了無數悲涼。   嘎達沉默地回過頭去,身後無數的僕從軍給了他莫大的信心,在吳法言手下,他提前實現了自己將千人的理想,雖然這只是他為將生涯之中最小的目標,但已經足以讓他振奮。   只是餘光掃到頭頂的冰屍時,他依然有種無奈的感覺,很多事情,並非武將能夠決定的。   回過頭去,透過炸塌的矮牆,嘎達與對面的女子隔牆相望,均看出了對方眼中的冷酷,與決絕。   對於嘎達來說,今日吳法言將最終的攻擊目標交給了自己,於他而言,已經不單是一種信任那般簡單。   嘎達右手奮力一擲,手中火把在寒風之中快速翻轉,直接摔落在垮塌的斷牆之上。   嘎達高坐馬上,眼中已經沒有了悲憫,拔出鞍前的彎刀,向前一揮,無數僕從軍在狼逐衛的帶領下,朝著斷牆處湧去。   雪影看著眼前如浪潮撲來的僕從軍,非但沒有畏懼之感,嘴角反倒露出一絲冷笑。   雖然因為對官兵打算的預估不足,目前承受的損失超出了此前的預計,但對於接下來要送給官兵的禮物,自然來的人是越多越好。   當李長喘著粗氣邁過斷牆之時,不由得心中大鬆了一口氣。   想像之中的抵抗並未出現,一切過程順利得讓人有些難以置信。   與周圍的僕從軍互相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對方隨之而起的疑惑。   流民會如此輕易地放棄自己的地盤麼?   被嘎達分配到什伍的狼逐衛大聲嚷嚷起來,不斷驅趕著周圍的僕從軍向前衝殺。   衝陣之中,貿然停留,是最大的忌諱,這些僕從軍不懂,但經歷了言敘文精心訓練的狼逐衛們懂。   而相對於李長等人,他們的心中,此刻更多的是忐忑,不知道接下來迎接他們的將是什麼。   身處承平街上的嘎達心中更是詫異,流民的突然撤離讓他有一種心驚的感覺。   「撤!」嘎達仿若想到了什麼,當即下達了命令。   但李長所在的什伍已經越過了矮牆,正在爛泥地上快速前進。   許多剛剛爬上斷牆的僕從軍,則在面面相覷。   雖然他們之中的狼逐衛已經開始催促,但效果並不算明顯。   一排火把整齊地亮了起來。   嘎達透過火光,看到了剛才露面又消失的雪影,以及她身邊密密麻麻的流民,當然,更重要的是她們腳下的,另一堵矮牆,雖然比此前自己精心設計炸塌的矮牆要低了許多,但足以將衝進第一道矮牆的僕從軍困起來。   雪影嘴角的冷笑越來越濃鬱。   牆下的僕從軍抬頭看著四周突然冒出的火把,不由得有些愣住了。   一聲聲黑火爆炸的聲音告訴了他們答案。   就在他們的腳下。   從爆炸聲響起的瞬間,嘎達霎時間面無血色。   他不曾想到流民手中居然有如此多的黑火,一如雪影未曾料到他手中會有這麼多黑火一般。   原本以為雪影會是誘敵深入,然後用弓箭圍殺的招數來應對,卻不想雪影應對的方式更加直接,當然,也更加有效。   所有尚未跨過第一道矮牆的僕從軍猶如潮水,快速退潮,當他們轉過頭去,眼前的地方已經變成了地獄。   李長口吐鮮血,動了動手指,勉強支稜起來,指向了前方矮牆的方向,那上面,有他曾經熟悉的朋友,在那之後,更是他家所在的地方。   李長的一條胳膊就摔落在他的身旁,手臂之上的一顆小小黑痣,徹底斷絕了他屢次想要逃回家的打算。   呼吸了最後一口曾經熟悉的空氣,李長哭著閉上了雙眼,能死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已經比很多人幸運了。   李長這樣想著。   一個瘦小的老者蒙著面紗,出現在了雪影的身旁。   「溫師辛苦了。」雪影恭敬地朝著老者行了一禮道。   被稱為溫師的人扭頭看向場中的情形,輕嘆一聲,沒有應話,背著手,佝僂地走向了矮牆。   雪影看著溫師消失的背影,沒有再說什麼,她自然懂得溫師的心情,只是,現在的自己,又豈是原先的自己?   矮牆之上,所有的流民第一時間衝殺了下去。   嘎達面色鐵青,不住地驅趕撤離下來的僕從軍,再次踏上了斷牆。   恥辱,終究要讓鮮血來洗刷。   白蓁蓁在小葉的帶領下,穿過黑洞洞的一條條陋巷,越過無數低矮的棚屋,跨過不知隱藏在何處陰溝,這些都是她不曾見過的場景。   但她很快收起了眼神之中的好奇,因為她隱隱之中還可以聽到從那些低矮棚屋之中傳來孩童的哭泣,以及婦人低聲的抽泣。   這裡,即便在白雪的裝點之下,已經變成了銀色的海洋,卻依然難以掩蓋,其下最悲涼的底色。   二人最終停留在了一座紅綢飄飛的棚屋前,一條條紅色的布帶,在寒風與白雪之中,顯得煞是好看。   白蓁蓁有些痴了,早就聽白禮賢提起過這處地方,但當自己真正站在其面前時,依然可以感受到內心深處所傳來的那種震撼與感動。   這是一個普通人造就的神跡,比喇嘛寺中燃燒得再旺盛的香燭都更動人心弦。   可惜的是,房屋的主人現在已經換人了。   白蓁蓁心中輕嘆一口氣,又當即興奮起來,終於可以見到白大哥了。   白蓁蓁心中滿是期待。   一條黑影驟然從眼前的小屋之中竄了出來。 第二百四十九章交易   小葉看著飛快遠去的黑影,心中頓時一沉,暗叫一聲不好,顧不上叫上白蓁蓁,自己已經快速衝了進去。   小屋之中的陳設一如往常,只是單單沒有了人。   白奉甲不見了。   小葉冷若冰霜,連白蓁蓁什麼時候進來的都不知道。   「小葉姑娘,是發生了什麼嗎?」白蓁蓁的發問驚醒了小葉。   小葉回過頭去,有些懷疑地看著白蓁蓁,片刻之後還是消除了懷疑,畢竟用自己來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再讓人來劫走白奉甲,對於白蓁蓁而言絕非是一件划算的買賣。   既然如此,會是誰呢?小葉眉頭緊蹙,快速在腦子裡將可能的人過了一遍,卻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   「白大哥呢?」白蓁蓁見小葉沒有回答自己,走到小葉身旁,順著她的視線望去,正是屋中唯一的床鋪。   小葉伸手拉開被面,呈現在面前的雪寂刀證實了她的猜想。   如若是白奉甲自己出行,絕不會不拿雪寂。   或者,這本就是白奉甲留下來提示自己這些人的。   「九姑娘,恐怕這次你見不到你想見的人了。」在白蓁蓁驚詫的目光中,小葉伸手抄起雪寂刀,緩緩轉過身來,朝著白蓁蓁道。   白蓁蓁心已沉到谷底,剛才看到雪寂的瞬間,她心中已然有所猜想,但真正從小葉此處得到驗證又是另一回事。   小葉顧不上為白蓁蓁解釋什麼,提起雪寂便轉出小屋,沿著來路走去,身後緊跟著的,是一臉不安的白蓁蓁。   白奉甲緩緩清醒過來,一滴冰冷的水滴滴落在額頭上,讓他不舒服地皺起了眉。   「醒啦?」一個蒼老的聲音在身前不遠處響起。   白奉甲悚然一驚,想要彈身而起,卻驟然發現身上沒有絲毫力氣,方才想起自己功力盡失的事實。   白奉甲苦笑一聲,伸手支撐著坐起身來,便見前方火堆前,一個蒙面的黑衣人正淡然地烤著一隻不知從何處獵殺來的禽鳥。   從他的聲音來看,應該是一個上了年紀的人。   但這也作不得數,畢竟對於習武之人,想要改變自己的聲音,還是非常容易的事情。   黑衣人抬起手中的樹杈,看了看肉熟的程度,滿意地點了點頭,伸手遞給了白奉甲。   白奉甲沒有絲毫猶豫,接過烤肉直接大口撕吃起來,腹中空蕩蕩的感覺實在讓人難受,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自己離開城南多久了,也不知道這裡是何處,更不知道對面之人是誰。   蒙面人伸手烤著篝火,看著白奉甲狼吞虎咽,微微有些詫異,「難道你就不怕老夫下毒?」   白奉甲微微一愣,又放鬆一笑,「老先生既然大費周章將我綁到這裡來,想必是有要事,再說先生功力精深,又怎麼會用如此低劣的手段呢?」   白奉甲並沒有說假話,當黑衣人出現在棚屋之中時,雖然功力盡失,但習武多年的警覺和敏感並沒有喪失,然而,這些對於眼前的黑衣人都不適用,他就猶如從天而降一般,驀然出現在白奉甲面前,等他剛剛轉過頭去,便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能有如此武學造詣的,就現在的白城而言,人數並不算多。   白奉甲打了一個飽嗝,蒙面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果然是風雨間的高徒,性格沉穩,心思細膩,只是可惜,現在武功盡失,否則,恐怕老夫也奈何不了你。」   白奉甲心思電轉,腦中不住地分析著眼前人的身份,面上卻不動聲色,朝著蒙面人抱拳行了一禮,又朝著火堆旁挪了挪身子,借著火光悄然打量起對方來,嘴上卻說道,「老先生想必也是江湖中人,既然如此,帶晚輩前來此處,到底有何要事,還請先生明示。」   蒙面人仿若絲毫沒有察覺到白奉甲在自己身上悄然游離的目光一般,細細打量了白奉甲一番,仿若是在做著什麼決定。   洞中陷入了一時的沉默。   蒙面人率先打破了沉默,「我要你身上的冥靈決!」   白奉甲悚然一驚,剛想要問蒙面人何以知曉,卻反應過來如此豈非此地無銀三百兩。   強行抑制面色變化,白奉甲輕笑一聲,目光注視著眼前的篝火,正想著如何應對,腦中卻是靈光一閃。   「老先生莫非是吳大先生?」仿若是想起了什麼開心的事情,白奉甲滿眼笑意,抬起頭來看向對面的蒙面人道。   這番反倒是蒙面人大吃一驚,面色驟變,冷聲道,「你何以知曉?」   白奉甲哈哈一笑,站起身來,俯視著吳大淡然道,「吳大先生偽裝得自然是天衣無縫,只是能夠不聲不息將我從城南劫出,白城之中現在有這個實力的並不多。」   看著吳大越來越陰沉的面容,白奉甲心中不由得大定,接著道,「況且先生一口便叫出我身懷冥靈決,想必是與我交過手,否則單憑看,冥靈決消失數百年,不說見過,便是聽過的人也少之又少。」   白奉甲緩緩踱到吳大身後,笑了一聲道,「而吳大先生偏偏符合上述所有的條件。」   吳大沉默著站起身來,轉身正面白奉甲,伸手扯掉蒙面的黑布,露出一張蒼老的臉,不是吳大,又是何人。   說話容易,但真看到對方確實是吳大,白奉甲依然忍不住震驚,心思電轉,分析起自己現在的形勢來。   吳大看著面色煞白的白奉甲,冷笑一聲,「年輕人就是喜歡自作聰明,若是你不揭開老夫的身份,等修習完冥靈決,說不定還可以饒你一條性命,既然現在已經知曉了,那就別怪老夫辣手無情了。」   白奉甲心中微沉,面上卻依然一副輕鬆姿態,繞回原位,朝著吳大比劃了一個請的姿勢,率先坐了下來,「吳大先生當真好算計,恐怕從當日見我第一面開始,便已經心中有所猜測,而在承平街一戰中,恐怕先生也是故意受傷,好遮掩自己的行跡吧?」   吳大輕哼一聲,坐下身來,既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   「只是吳大先生何以這般確定,我便會將冥靈決教授於你?又或者,我不會在其中做手腳呢?」白奉甲目視吳大,笑意吟吟地問道,「況且,吳大先生剛才可說過,要殺了我滅口,既然如此,何不讓冥靈決隨著我一起,重新歸於塵土呢?」   吳大看著白奉甲得意的笑容,不由得沉默起來。   「哈哈哈!」片刻之後,一陣輕鬆的笑聲響徹本就不大的洞穴,「風雨間的崽子果然機敏,只是你願意和老夫說這麼多,歸根到底不還是惜命麼?」看了看白奉甲有些愕然的面容,吳大重新架起一支樹杈,熟練地烤起肉來,「說吧,你有什麼條件?」   白奉甲有些驚訝於吳大的老道和聰敏,鼓了鼓掌,喝了一聲彩道,「吳老先生果然老道,如此這般便看穿了晚輩的心思。」   見吳大抬頭瞥了自己一眼,白奉甲微微一窒,笑了笑沒有在意,「先生想必也知道了,晚輩現在功力盡失,腦子也有些不太活便了,想要回想起那麼多的法決,絕不是什麼易事。」   吳大聞言,嗤笑一聲,「想要交易便直說,老夫不是什麼迂腐之人。」   白奉甲聞言哈哈一笑,心中已知吳大定有辦法恢復自己的功力,不由得心中一松,緊接著又有些激動起來。   卻見吳大吹了吹烤肉上的碳灰,狀若不經意地道,「老夫身為吳家傳功長老,你這病症雖然奇怪,但以老夫多年所學,自然不在話下。」   白奉甲雖然不知吳大話中有幾分真幾分假,但對於此刻的自己而言,能有這麼一句話,已經是天大的不易。   躺在床上等死的感覺,絕非是什麼好過之事,尤其是看到雪影日漸憔悴的面容,白奉甲並非沒有過心如死灰的感覺。   而現在,至少有了一線曙光。   一念及此,二人頗有默契地抬頭對視了一眼,都從中看到了一絲狡黠和嗤笑。   「你就不怕老夫到時候學會了冥靈決,出爾反爾,將你給宰了?」吳大撕下一條鳥腿,扔給白奉甲,不經意地問道。   白奉甲伸手接過,放在鼻間聞了聞,露出了享受的神情,剛才吃到的烤肉,比味如嚼蠟好不到哪裡去。   「先生習得了冥靈決,殺了晚輩滅口自然是最好的辦法,只是修習成效如何,是否會有隱患,先生自然還需一段時間來驗證,而晚輩有足夠的時間來恢復實力。」白奉甲慢慢撕下一絲腿肉,放入口中咀嚼,淡然接著道,「況且先生事務繁忙,總不能天天躲在外頭,想必此處距離吳府並不算遠,或者就在吳府之中,如此大打出手,如若驚動了周圍的人,恐怕並非先生所想。」   吳大面色凝重地看著對面一臉淡然的白奉甲,很快又釋然了,「不得不說老夫低估了你,聽你這麼一說,都有些捨不得下手的感覺了。」   白奉甲將手中的腿骨扔進篝火之中,輕笑一聲,「先生只是低估了我一人而已,恐怕這個世上,低估先生的,方才不少。」   吳大聞言,面色頓時一僵。 第二百五十章驚喜   吳大嗤笑一聲,抬起頭來,沒有理會白奉甲的詫異,直接扭頭轉了出去。   一聲沉悶的聲響傳來,白奉甲並不陌生,當年去見鐵浮屠時經常聽聞,看來此地是吳大早已準備多時,或是吳家早已修建已久的暗室,只是看著周邊已經積滿灰塵的地面,顯然是已經廢棄已久,也不知到底修建於什麼年代。   等到周圍悄無人聲,白奉甲緩緩坐倒在地,看著火焰升騰,漸漸陷入了沉思。   而在一個刁鑽的角落,一雙眼睛正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吳大收回視線,輕哼一聲,對於被白奉甲牽著鼻子走的感覺,讓他異常惱怒,卻偏偏還無法發作。   眼見朝思暮想的冥靈決就在眼前,即便是他,依然忍不住心動。   白奉甲說的絲毫不差,從當日在城南阻擊白奉甲時,原本想直接擒下白奉甲,但見華剛已經帶人趕到,他方才臨時改變主意,裝作被白奉甲所傷,當然,對於功力已臻至化境的他而言,在自己身上製造點傷勢出來,並非什麼難事。   而在承平街上,看著白奉甲處處受制,自己不單裝作力有不逮,還數次暗中相助,終於讓白奉甲順利逃回了城南,這次趁著吳法言對城南發動猛攻,兵荒馬亂之際,果然順利將白奉甲帶了回來。   而這次,只有天知地知白奉甲知,只要能從白奉甲口中問出冥靈決的法門,這一切都將徹徹底底屬於自己,而自己也不需要再顧及吳清源那個老匹夫是什麼想法。   一念及此,吳大嘴角不由得咧起一絲冷笑,他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當雪影知曉白奉甲失蹤的消息時,嘎達已經再次攻進了矮牆之中。   看著洶湧而來的僕從軍,雪影強忍著內心的悽惶,強迫著自己冷靜下來,指揮身旁的流民,不斷將嘎達一次次趕出去。   只是看著悍不畏死的僕從軍,即便是雪影,依然感到心驚,更遑論此前未經戰陣的白蓁蓁。   「小葉姑娘,那些人還是人嗎?怎麼如此恐怖?」白蓁蓁看著遠處一個胳膊已經被斬斷,卻依然堅持著衝殺的僕從軍,強忍著心中不適的感覺,拉住一旁的小葉問道。   小葉面色冷漠,從當日在承平街見到僕從軍開始,結合王仙芝等人描述的情形,她已經大概知曉僕從軍這支軍隊產生的原因,即便是現在,還有兩具僕從軍的屍體擺在她的小小「實驗室」裡,只不過暫時尚未找到破解的辦法而已。   但她依然想不通,到底是何人居然敢用如此歹毒的手段,將萬千流民變成這幅鬼樣子,難道當真不怕天打雷劈麼?   當然,無論如何,這些人確確實實給城南造成了莫大的麻煩。   小葉沒有回話,現在的關鍵是如何抵擋住這些人的攻勢。   雪影已經下令,再次動用黑火。   嘎達面色陰沉,沒有想到城南居然藏有如此多的黑火,現在看來,此前對於城南實力的估計,雖然並不算錯,但絕對是低估了。   而且對面流民此刻展現出來的戰鬥力,非但沒有消沉的跡象,反倒是戰力驚人,看來短短時日,雪影等人也未閒著。   看著對面距離尚遠的第二道矮牆,雖然同樣震撼於僕從軍的兇悍,但畢竟這些人死一個少一個,嘎達還是老老實實將人撤了回來,還得再想其他辦法突破。   雪影輕籲一口氣,招呼一眾流民趁機休息,自己則慌忙轉身,快步走到小葉身前。   再次看了一眼白蓁蓁,緊接著朝著小葉了解起具體情況來。   雪影聽完不由得陷入了沉思,城南她非常確定,絕對沒有這般身手的人,唯一的可能便是來自城北。   城北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友,譬如此前王仙芝所說,在承平街中曾經相助過白奉甲的灰袍人,有可能是知曉了白奉甲受傷的消息前來相助,但這種可能微乎其微,另一種則是敵,只是能夠將時機掐算得如此精準,能趁著官兵攻打的時機前來劫人,想必與官府的關係不淺。   一念及此,雪影轉過頭去,朝著白蓁蓁道,「恕我冒昧,白大哥之事,恐怕還得拜託九姑娘。」   白蓁蓁聞言一驚,伸手指了自己一下,頗有些不敢相信。   小葉同樣有些詫異,就白蓁蓁這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不知還能做些什麼。   雪影卻也不客氣,回頭瞟了一眼場中形勢,扭頭快速說道,「還請九姑娘回白家,請老太爺和二公子在縣尹府中探聽一番白大哥的消息,有可能是被官府的人劫走了。」   白蓁蓁聞言一愣,顯然雪影所說超乎了他的想像,但不由得腦中靈光一閃,頓時想到了另一種可能。   「不,不可能,不可能......」白蓁蓁口中念念有詞,不顧雪影二人的驚訝,直接掉頭朝著小屋跑了回去。   小葉滿臉莫名其妙,與雪影對視一眼,緊跟著跟了上去。   「白姑娘,你到底怎麼啦?」小葉推開門,便見白蓁蓁抱著雙膝,坐在房中床鋪之上,而且渾身發抖起來。   「白姑娘......白姑娘......」小葉連喚數聲,白蓁蓁卻依然口中念念有詞,就是不理會小葉。   小葉無奈,自腰間抽出兩根銀針,分別在白蓁蓁穴道上一紮,眼見白蓁蓁睡倒過去,方才輕籲一口氣。   當白蓁蓁悠悠醒轉過來,面前不單有小葉,還多了一個張一豐。   張一豐來不及擦去臉上的血跡,一臉驚慌地看著白蓁蓁,眼見白蓁蓁醒轉過來,方才拍了拍胸脯舒了一口氣。   「我還說她是騙我來著,沒想到還真是來找雪影的。」張一豐拖著一條瘸腿坐到椅中,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喝道,朝著小葉大聲說道。   小葉伸手替白蓁蓁把了一下脈,朝著張一豐白了一眼,從旁邊藥罐中倒了一碗藥,遞給白蓁蓁服下,方才輕聲問道,「姑娘可有不適?」   白蓁蓁輕咳一聲,方才覺察出來自己渾身發燙,抬頭看了小葉一眼,得到了肯定的示意。   無力地倒回床上,白蓁蓁又突然支撐著身體坐了起來,朝著過來扶自己的小葉急道,「快轉告雪影姑娘,白大哥可能是被我們家抓去的。」   白蓁蓁話音剛落,場中二人頓時一愣,小葉轉過頭來,看了一眼滿臉焦急的白蓁蓁,見其不似作偽,依然緊跟著問了一句,「白姑娘何以如此說?」   白蓁蓁靠到在屋牆上,輕喘一口氣道,「我這次偷跑出來,除了是找白大哥幫忙之外,也是聽到爺爺和大哥說白大哥功法的事情,想來讓白大哥小心,沒想到還是來晚了一步。」   張一豐看了一眼滿臉悽惶的白蓁蓁,心中不由得一松,雖然他這麼大年紀尚未婚配,但依然看出來眼前的白蓁蓁對白奉甲有著一種別樣的情感。那種發自內心的關切,甚至於不惜暴露自家的祖父,並非所有女人都能做到的。   小葉轉過頭來,與張一豐對視一眼,轉身輕聲安慰了白蓁蓁一番,緊接著便快步走了出去。   白蓁蓁擦去眼角的淚水,她並不確定今日之事是否是自家祖父所為,只是那日她偷偷避開守衛,想要逃出白家,卻因為差點撞見自家大哥不得已躲入了暗室,此後便先後聽到了祖父與二哥、大哥的對話,雖然只是隻言片語,卻足以讓白蓁蓁心旌神搖。   扭頭看了一眼滿身血渣的張一豐,白蓁蓁清咳一聲,平復了一下心情,輕聲問道,「張大哥,你怎麼回來啦?」   張一豐倒了一杯茶遞給白蓁蓁,有些無奈地道,「現在官兵都是屬泥鰍的,滑不溜手,原本以為華剛那個賊子是主攻,沒想到遮遮掩掩,不一陣就撤了出去,等我回過神來,不見你的蹤跡,只得先趕了過來。」   白蓁蓁聞言微愣,自己尚在西邊時,華剛攻勢兇猛,卻沒想到最後不明不白地撤退了,一時之間有些弄不明白到底打的什麼主意。   見白蓁蓁深思起來,張一豐也不以為意,以為白蓁蓁還在琢磨白奉甲之事,只得靜靜地坐在一旁守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白蓁蓁卻驟然驚叫了一聲不好,倒把一旁正在烤火的張一豐嚇了一跳。   抬頭正要說什麼,卻見屋門已經被人推開了,進來的卻是雪影和小葉。   「前方戰事正緊,你們怎麼回來了?」張一豐當即一驚,站起身來迎了上去。   雪影來不及回答張一豐,快步走到床前坐下,拉起白蓁蓁的雙手問道,「九姑娘,還請你不要隱瞞,將你知道的都告訴我,畢竟這事關白大哥安全,想必你也不想白大哥出事吧?」說話間破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白蓁蓁。   白蓁蓁卻沒有捕捉到雪影傳遞過來的訊息,反手抓住雪影的手急切地道,「雪影姐姐,今天的事情可能有詐,大家要小心。」   不單是雪影,張一豐與小葉同時一愣,今日白蓁蓁帶給他們的「驚喜」已經太多了。   但沒想到白蓁蓁接下來所說,更讓他們震驚。 第二百五十一章混亂   雪影看著眼前變得寂靜許多的承平街,心情卻並不平靜。   遠處,嘎達的身形依然若影若現,四處搖曳的火把代表著一個個僕從軍。   但雪影知道,其中許多不過是嘎達在故布迷陣而已,許多僕從軍已經被抽走了。   至於去往何處,按照白蓁蓁的說法,極有可能是在西邊。   但是雪影並沒有動,雖然已經讓張一豐帶人前去支援,但具體情況如何,還需要時間來考量。   只要熬過了今晚,相信很多事情都會變得清晰起來。   雪影輕嘆一口氣,轉過身去,身體不由得微微晃動了兩下,今日她所受到的衝擊,著實不小。   小葉慌忙伸手扶住,面上露出心疼的神色,看著這幾日以來雪影明顯消瘦的身形,鼻頭微微一酸,差點落下淚來。   「姐姐,你別擔心,可能九姑娘只是猜測呢?」小葉扶雪影在城頭矮垛上坐下,輕聲安慰道。   雪影搖了搖頭,苦笑著否定了小葉的說法。   許多時候,在這複雜的局勢之下,旁觀者方才是最清晰的。   白蓁蓁逃離城北時,大街小巷都在頻繁的調動軍隊,越往城西走,人員越多,這已經透露出足夠的訊息。   原來他們此前認為的,攻勢最弱的地方,方才是吳法言想要突破的重點。   一聲轟響震顫了天際,昏暗的天際被一團沖天的火光所照亮,西邊已經開始動手了,而且一上來便是大手筆,可比嘎達在此處所用的黑火量大過太多。   一眾人來不及探查,對面的嘎達再次行動起來。   雪影打起精神,看著身旁少了一半的流民,站起身來,拔出手中的痴心,寒聲道,「各位父老,今日官兵大舉攻打,看他們的勢頭,是志在必得,我們力量微弱,流民勢單,經此一役,死傷在所難免,但我們的背後,便是我們紮根的土地,有我們破敗的居舍,更有我們的父母妻兒。」   看著四周被自己話語吸引,慢慢聚攏起來的流民,雪影閃身站到矮垛上,緊接著大聲道,「流民世代受欺,雖然紮根城南,卻猶如一株浮萍,風吹彎腰,雨來低頭,雪來垂伏,官府視我們如豬狗,肆意欺凌,毀我房屋,辱我妻兒,今日還想奪我性命。」   說到此處,周圍流民已經開始輕聲啜泣起來,雪影所說,切切實實刺痛了他們長期以來的傷疤,現在被揭開,自然疼得滴血。   「往日我們無兵無糧,手無寸鐵,只能任其欺辱,今日我們有了兵刃,受了訓練,走上城頭,自當與這幫豺狼決一死戰,讓我們手中的刀劍和胸中的鮮血,告訴他們,肆意欺辱流民的時代一去不復返了。」   看著周圍流民高昂的頭顱和振奮的神情,雪影高舉手中痴心,大聲呼道,「流民,唯有站著死,不能跪著生!」   「流民,永不屈服!」痴心指向前方,雪影跳下矮垛,大聲呼道。   「流民,永不屈服!」一聲聲呼喊,響徹城頭,一眾流民,高舉手中的刀劍,緊跟著雪影,朝前衝殺而去。   看著從斷牆上不斷躍出的流民,以及領頭的一席白衣,嘎達的一顆心沉到了谷底。   原本只是配合西邊的攻勢,吸引一下雪影的注意力,卻沒想到雪影居然反守為攻,直接率人打了出來。   看著自己身後稀疏的僕從軍,還有補充進來的城衛軍,嘎達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原本以為自己是主攻,卻沒想到臨到頭來,吳器手持一份吳法言的手令,直接調走了自己僕從軍的主力,讓自己不得不擱置攻城的計劃,雖然第一時間布下了迷陣,卻沒想到居然被雪影看破了。   但嘎達卻沒有退,也不會退,無論如何,今日,他都要向吳法言,以及縣尹府中的所有人,證明自己的存在。   雖然在吳法言看來,他已經不需要證明。   只是嘎達心中憋著一口氣,從承平街開始,便一直憋著的一口氣,今日這口氣更盛了。   高舉手中的彎刀,沒有過的言語,嘎達已經策馬殺了出去。   刀與劍相逢,劃破了承平街短暫的寂靜。   頭頂高懸的冰屍,無力地耷拉者腦袋,大大睜著的雙眼,默默注視著腳下發生的一切。   嗚咽的風聲,和緩緩飄飛的雪花,昭示著今日的不平。   嘎達沒有料到雪影的武功居然達到了驚人的地步,雖然在承平街中見過雪影出手,但驚鴻一瞬,終歸了解不深,現在缺非如此,真正對上之後,方才知道自己輕敵了。   一柄痴心劍,仿若遊龍,在雪花飄飛間,朝著嘎達毫不留情地攻來,打得嘎達節節後退。   好歹是嘎達高坐馬背,佔據著高度優勢,勉強還能應付。   但他身後的城衛軍,卻沒有這份底氣。   面對氣勢如虹的流民,一時間被殺得哭爹喊娘,片刻之間已經呈現潰敗跡象,只留下其中的僕從軍還在苦苦支撐。   嘎達大喝一聲,全力擊退雪影,轉身一看場中局勢,一顆心已經涼了大半。   只能嘆息狼逐衛不在,否則應對流民的攻勢,應該是綽綽有餘。   只是戰場之上從來沒有假設。   任憑嘎達滿腔豪情,心中有再多不甘,他依然敗了。   敗得莫名其妙,敗得極其可笑。   且不論雪影是如何看出自己兵力的空虛,以及何以流民此刻能有如此兇猛的勢頭,單說城衛軍的不堪,就已經讓嘎達有一種想要殺人的衝動。   聽著身後流民傳來的歡呼聲,已經緊隨而來的喊殺聲,一股羞愧之感湧上心頭。   拍馬沿著承平街朝著縣尹府而去,頭頂高懸的冰屍,隨著呼嘯的寒風轉動著身體,發出嗚嗚的響聲,仿佛也在嘲笑這個曾經沒能將自己救下的蒙古人。   原來你也有敗的時候。   雪影看著嘎達從縣尹府前繞過,帶著僅存的僕從軍朝西而去,想必是與吳法言匯合去了,至於早早潰敗的城衛軍,自然逃不過流民的滿腔怒火。   只是現在擺在她面前的,卻是一個兩難的選擇,是趁機殺進縣尹府,用鮮血與恥辱警醒吳法言,還是朝西而去,繞到吳法言身後,打他一個措手不及?   雪影停下了腳步,不由得思慮了起來。   小葉手中提著一柄短刀,青澀的面龐上沾染了幾滴鮮血,顯得更加楚楚動人,快步趕上前來,喘息一口氣,有些詫異地看著雪影道,「姐姐,怎麼啦?為何不殺進去?」   越來越多的流民趕了上來,看到雪影和小葉停留,也紛紛停了下來,只是看向縣尹府的目光,透露出此刻心中的不平靜。   街道兩側的懸屍已經被解了下來,更是被流民抬著走上前來,看模樣是想要抬屍殺進縣尹府,為他們報仇雪恨。   「雪影姑娘,還在猶豫什麼,我們衝進去,殺他個片瓦不存,也好為這些無辜冤死的兄弟們報仇!」一個年輕的流民提刀衝上前來,大聲喊道。   話音剛落,身後便是群起響應。   雪影眉頭微蹙,眼前緊閉的大門,給她一種不安的感覺。   小葉抬手壓下了身後的喊叫,目光卻同樣不解地看向雪影,她的想法更多一些,因為就在這座門後,有她的爺爺。   難道雪影是擔心自己爺爺出來之後,自己的地位不保?   小葉心中浮起一個念頭,又當即壓了下去。   一個婦人提著一把彎刀走了出來,噗通一聲跪倒在雪影身前,鮮血淋漓的臉上默默地垂著淚。   婦人剛剛跪下,雪影便慌忙伸手扶住,連忙問道,「大嫂,你這是為何?」   婦人伸手一抹臉上的血水,哀聲道,「雪影姑娘,老婦知道你是擔心老駝背出來之後,俺們不支持你了,但殺了我丈夫和兒子的兇手就躲在這扇門背後,現在俺們好不容易殺到這裡,求求你,帶俺們殺進去吧,趁俺還活著,還能揮動刀子,讓俺親手給他們報仇雪恨吧!」   老婦掙扎著再次跪倒在地,拖著雪影的手開始哀求起來。   覺察出身後投來目光之中深藏的懷疑,雪影苦笑一聲,暗道一聲罷了,伸手拔出痴心劍,身後的流民頓時為之一振,正要有所行動,卻感覺到一股勁風朝著自己襲來。   雪影面色微變,劍間微挑,下一瞬,一柄小刀被擊落在她面前。   婦人面色大變,站起身來,張開雙臂,緊緊地將雪影護在身後,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四處掃視著眼前空蕩蕩的街道,時刻警惕著暗器襲來。   身後的流民更是大驚,霎時間圍上來一群人,團團將雪影圍在了中間。   雪影微微有些感動,小葉反應更快,看出小刀的異樣,彎腰將小刀撿了起來。   一柄再尋常不過的小刀,估計是某家某戶平日裡用來剔骨的,任憑官府最好的仵作前來鑑定,估計也看不出來什麼特殊。   只是它的特殊,就在於刀身上扎著一張紙。   小葉面色微變,伸手取了下來,借著流民手中的火把一看,不由得面色微變。   從小葉手中接過紙條,雪影不由得一驚,抬頭朝著一旁的醉香樓望去。   卻只是一座孤寂無依的高樓,孤孤單單地聳立在著寂寥的承平街頭。   紙條之上,草草寫著,「府內有埋伏!」 第二百五十二章激戰   雪影回頭看了一眼依然大門緊閉的縣尹府,心中微微有些不解,卻只能按下心中疑惑,帶著身後的流民緊跟著嘎達朝西而去。   縣尹府內,一個滿身銀甲的大漢手持一桿長槍,有些不解地看著身前輪椅上的老人。   吳清源聽著門外遠去的嘈雜聲,輕笑一聲,轉頭看向身旁的將領,笑道,「是不是很奇怪為何老夫沒有讓你們出門迎敵?」   銀甲將領沉默著點了點頭,沒有應聲,在他的身旁,無數同樣裝束的軍士靜靜地立在原地,即便是大寒天氣,依然紋絲不動,看上去便頗有威勢,絕非僕從軍,更非華剛的城衛軍所能相比的。   吳清源拍了拍扶手,蒙放連忙諂笑著推著輪椅轉過身來,卻聽吳清源接著道,「年輕人愛折騰,就由得他們折騰去,只是老夫就這麼點家底,可得看住了,不然回頭被人家一把火把家給殺了,豈不是貽笑大方。」   蒙放聞言,俯下身來,衝著吳清源諂笑道,「老大人算無遺策,提前便將啟辰軍調了過來,要不是雪影那個小娘們有點小聰明,現在早就殞命於此了。」   吳清源笑著揮了揮手,打斷了蒙放的奉承,「你呀你,以後還是好好讀讀書,學點真本事,嘴巴好使,也得看跟誰。」   蒙放一張臉已經笑成了菊花,緊接著道,「小子一輩子就伺候老大人,只要老大人不嫌棄就好。」   吳清源聞言卻沒有笑,抬起頭來,看著對面高懸的府衙牌匾,輕嘆一口氣道,「人都有老的一天,誰知道這地方以後誰做主呢。」   蒙放聞言大驚,慌忙跑到輪椅前跪下,磕頭泣聲道,「老大人快快別說這種話,在小子心裡,老大人就是白城的天,是要長命百歲的。」   吳清源伸手拍了拍蒙放的腦袋,笑了笑道,「好了好了,知道你最忠心,老夫不說了便是。」   蒙放驚喜地抬起頭來,抬袖抹了一把鼻涕淚,勉強笑著道,「老大人可不能唬小子,否則小子也不活了。」   吳清源聞言哈哈一笑,伸手一指旁邊的銀甲將領,「吳恪啊吳恪,你要是有小蒙放的一半,老夫也能多活兩年。」   被稱為吳恪的將領冷眼看著眼前的一切,只是沉默著朝吳清源行了一禮,卻沒有接話。   吳清源有些無趣地嘿了一聲,示意蒙放繼續推動輪椅,邊走邊道,「你們當真以為雪影是有點小聰明麼?這丫頭是老夫從小看著長大的,小時便頗為不凡,以前老夫還曾想著讓你們的小吳大人娶了她,卻沒想到她早早接了綺羅,後面也只能作罷。」   蒙放聞言,嗤笑一聲,「老大人又說笑了,草雞焉能飛上枝頭變鳳凰,現在小吳大人婚配白家九姑娘,豈非是門當戶對,將來給您生個大胖小子,那你......」   蒙放還想要說下去,卻頓時發現氣氛不對,輪椅中的吳清源不知何時,面上已經是陰雲密布,嚇得他慌忙縮了縮頭,止住了後面的話。   吳清源卻很快恢復了過來,輕聲笑道,「雪影這個鬼丫頭,雖然從小面上便對老夫畢恭畢敬,但一顆心卻比誰都要高傲,偏偏喜歡跟城南的流民廝混在一塊,有趣是有趣,卻也註定了自己的結局。」   吳恪聽著身旁老人的絮絮叨叨,感覺有些無趣,至於什麼雪影,他從來不放在心上,甚至於從來都沒有想要看看這人長什麼模樣的念頭,在他心中,只有啟辰軍和眼前的老人最為重要。   「說起綺羅啊,當年就很是疼愛雪影,有些時候雪影剛要犯錯,便迫不及待地提醒,老夫跟她說過很多次,她卻始終不聽......」絮絮叨叨之間,一行人很快便進了府衙大堂,大門關閉之間,縣尹府中從新恢復了平靜,仿若什麼都沒有存在過一般,之前嚴陣以待的啟辰軍,一如它神秘般出現,又神秘地消失了。   醉香樓頂,白綺羅透過窗沿縫隙,靜靜地注視著樓下發生的一切,手中的白水燒,已經久久未動。   啞奴小心翼翼地推門而進,卻見白綺羅耳朵微微一動,知曉白綺羅已經知道自己回來,快步走到白綺羅身旁站定,順著她的視線望去,卻是空蕩蕩的縣尹府衙。   「你說吳清源知道麼?」啞奴愣了愣神,同樣震驚於啟辰軍的神秘,輕聲問道。   白綺羅緩緩搖了搖頭,轉身回到桌旁坐下,仰首飲了一口白水燒,悽然道,「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很多事情,其實早就已經註定。」   啞奴聽著白綺羅有些神神叨叨的言語,在窗前靜默片刻,搖了搖頭,拋去了心頭的疑惑。   既然喜歡這麼打啞謎,那你們就打個痛快吧,老子可不伺候了。   當看到嘎達出現在自己面前時,即便自認為涵養極好的吳法言依然忍不住怒了,當然,他並沒有向嘎達發怒。   反倒是溫聲勸慰一番,調撥了一隊人馬,讓嘎達前去阻攔身後緊跟而來的雪影。   看著嘎達遠去的身影,吳法言一雙眼睛幾乎要冒出火來,轉頭看了看矮得不像話,已經被炸塌的矮牆,心中的怒意更甚。   他從來沒有料到,就是這樣的一堵斷牆,居然能夠阻攔自己這麼長時間。   從攻打到現在,已經持續了半柱香時間,前方的閆雲山卻絲毫未見進展,依然在和不斷湧出的流民纏鬥。   不得不說,僕從軍的戰力已經超出了城衛軍許多,但流民的實力卻也非當日在承平街中可比,況且依託著地利優勢,居然生生攔住了吳法言專門調集的大軍。   更讓吳法言氣急的是,眼前出現的流民,顯然並非華剛所回報的人數,比之此前多出的人數不下兩倍。   這讓他有些不解,到底是什麼環節出了問題,難道是計劃被提前洩露了?   吳法言心思電轉,飛快將知曉計劃的幾人想了個遍,卻沒有絲毫頭緒。   為了迷惑雪影,更為了保密,他今日算是玩了一手霧裡探花,迷霧造得夠大,卻沒能迷惑住對手,反倒是被對手抓住了空檔,打了自己一個措手不及。   矮牆之上,阿七喘了一口粗氣,拍了拍身旁的張一豐,這個相當於半瘸的男人,今天展現的戰力卻足以讓所有人驚訝。   「他大爺的,這幫狗崽子,當真是不要命了。」張一豐看著不斷抬上前來的黑火,咬了咬牙,便要伸手去拿。   阿七直接一把拉住,「別說氣話,這些黑火都是溫師剛剛從其他地方調來的,數量不多,得用在刀刃上。」   張一豐一把拍掉阿七的手,扭頭看了一眼端坐在第二道牆城頭上,正默默地調度人手的石頭,不由得有些驚訝於石頭的沉穩。   「嘿,這小子,你還別說,當真有那麼點樣。」揉了揉自己酸麻的大腿,張一豐艱難地笑著道。   阿七順著張一豐的目光看去,眼神中流露出崇拜的目光,有些傲然地道,「那當然,石頭哥可是我們少年團的首領。」   張一豐白了一眼自吹自擂的阿七,嗤笑一聲,「等你小子啥時候成這樣了,那你張哥才會豎起大拇指,說你們少年團的確厲害。」   阿七砸吧了一下嘴巴,憨笑一聲,沒有再接話,直接轉過身去,提起身旁的長刀,率先衝了出去。   看著再次被黑火逼出斷牆的僕從軍,吳法言面沉似水。   「難道就沒有任何辦法了嗎?」   面前的閆雲山風採依舊,仿佛眼前的激戰跟他沒有絲毫關係一般,甚至連身上的綢衫都沒有粘上一點汙血,捏緊扇柄拍了拍手心,緊皺的眉頭顯示他此刻心中並不如面上那般平靜。   「吳大人,恕雲山直言,眼下對面突然冒出大量援軍,再加上雪影居然帶隊突襲到了這裡,顯然咱們的迷陣已破,再這麼強攻下去,只能是徒增傷亡而已。」   吳法言握拳憤怒地錘了一把身前的桌案,憤怒地道,「那我們就只能這樣眼巴巴地看著大好局勢就此錯過?」   閆雲山輕嘆一口氣,無奈地道,「誰也不曾想到,流民居然還儲備了那麼多的黑火,簡直比我方配備的還多,僕從軍現在尚可堅持,畢竟他們沒有情感,但只要還是人,只要城頭的黑火不停,他們都會產生畏懼之心。」   抬頭看了一眼吳法言面上難以掩蓋的憤怒,緊接著道,「最關鍵的是,如果就此下去,僕從軍被打崩了,恐怕後果不堪設想。」   聞聽此言,吳法言豁然扭頭看向閆雲山,眼中驟然爆出一團寒光,卻見閆雲山毫無畏懼地看著自己,吳法言知道,今日自己已經敗了。   片刻,吳法言收回了目光,頹然坐倒在圈椅之中,無奈地揮了揮手。   閆雲山見狀,也沒有什麼欣喜神色,只是抱拳向著吳法言行了一禮,不緊不慢地走到前面,下達了撤軍的命令。   看著面前猶如潮水一般快速撤去的官兵,阿七哐當一下,頓時癱倒在斷牆之上,看著對面大口喘著粗氣的張一豐,不由得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城頭上的石頭緩緩站了起來,抬頭看向遠處密密麻麻的火把下的吳法言,一時間靜默無語。   而在矮牆之下,無數流民開始止不住地哭喊起來。   兩堵矮牆之間,層層疊疊的死屍,以及被黑火炸得四處飛濺的斷臂殘肢,顯示著剛剛發生了什麼。 第二百五十三章對望   一朵煙花驟然在白城上空炸響。   雪影扭頭看去,密密麻麻的僕從軍不知從何處湧了出來,細一猜想便知道何以如此。   沒想到吳法言卻是一個說做就做的角色,居然如此果斷地便將人手調度過來圍攻自己。   只是從來時雪影便已經做了準備。   另一朵煙花緊接著炸響,石頭面色一寒,看了一眼身旁的小葉,整頓流民緊跟著追了出去。   卻也只是緊緊地贅在官軍後面,也不進攻,顯然是在為雪影做掩護。   吳法言回頭看著這麼快便跟了上來的流民,知道今日自己是吃了個大虧,原本想留住雪影的打算估計也就此破滅了。   雪影卻也不戀戰,回首一劍將嘎達擊出老遠,直接招呼身旁的流民快速撤退。   一方撤,一方追,好歹雙方都是城中久住之人,對於大街小巷自然無比熟悉,誰也不敢說能借著地利戰什麼便宜。   一路上雖然小接觸不斷,最多也就是損失一兩個人,倒也在雙方接受範圍之內。   看著逐漸退回牆後去的流民,吳法言高坐馬背,站在已經空蕩蕩的承平街上,冷冰冰地看著對面的一切。   街上所有的懸屍已經被流民趁機收了回去,只留下一根根空蕩蕩的掛杆,聳立在街道兩側,不知是在嘲笑著誰。   「縣尹大人,我需要一個交代。」一騎飛奔的聲音擊碎了沉默,沒有一個人現在敢去觸吳法言的黴頭,除了此人。   鳳三一扯身上的披風,直接縱身從馬背上跳了下來,飛身到吳法言馬前,一把擒住馬韁,雙眼猶如噴火一般,死死地盯住吳法言。   吳法言冷哼一聲,伸手一扯馬韁,卻一下沒有扯動,反倒是鳳三面上的怒色更重。   吳法言面容更加冷峻,伸手再扯韁繩,這番卻扯動了。   調轉馬頭,吳法言沉默地朝著縣尹府緩緩走去。   鳳三終於壓抑不住自己心中的怒火,大吼一聲,閃身來到馬旁,雙掌齊出,直接拍打在馬身之上。   感受到身上傳來的劇痛,馬兒嘶鳴一聲,整個身體橫飛出去,撞碎街旁一扇剛剛修繕好的店門,落地之後掙扎了兩下,此後便再無動靜。   而馬上的吳法言呢?   此刻正靜靜地站在鳳三的對面,似乎連面上的肌肉都沒有動上分毫。   吳器鬆開扶住吳法言的雙手,朝著鳳三怒目而視,如若不是吳法言扯了一把,恐怕現在早就已經忍不住撲了上去。   「大哥,怎麼回事?」閆雲山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伸手拉住鳳三,破天荒的有些急色道。   鳳三伸手甩掉閆雲山的雙手,冷哼一聲,轉頭看向眼前軍容不整的僕從軍,憤怒地道,「吳大人,眼下每一個軍員有多珍貴,恐怕你比我更清楚才對,我將這麼多兒郎交到你的手裡,現在你卻給了我這麼一個結果?你是不是該給我一個交代?」   閆雲山聞言面色一變,朝著鳳三使了一個眼色,鳳三卻沒有理會的意思,只是冷漠地看著吳法言。   吳法言斜睨了鳳三一眼,淡漠地道,「鳳三,你記住,本官不需要給任何人交代。」   說完也不管鳳三如何,直接轉過身去,帶著吳器繼續向前走去。   鳳三面色急劇變化,正要爆發,卻已經被閆雲山死死地拉住。   「大哥,你忘了你是怎麼來白城的嗎?」閆雲山的功力卻抵不過鳳三,鳳三隻是奮力一掙,便已經脫離了閆雲山的拉扯。   眼看鳳三有要動手的意思,閆雲山卻沒有再阻攔,只是看著鳳三的冷冷地吐出了一句話。   沒想到這話比所有的行動都要有用。   鳳三聞言,身體驟然一僵,緩緩止住了步伐,愣愣地站立在承平街中,看著吳法言和吳器緩緩遠去。   「大哥,僕從軍沒了我們可以再建,但如若我們現在得罪了官府,那我們就當真是萬劫不復了。」閆雲山輕嘆一口氣,緩緩走到鳳三身旁,輕聲安慰道。   鳳三面上憤怒之色已經消失,腦海之中卻驀然想起了此前鳳舞跟自己說過的,永遠只有當狗的份兒,直到今日,他方才明白,很多事情並沒有那麼容易改變。   鳳三仰天長嘯一聲,在他身旁的閆雲山面色驟變,慌忙伸手捂住雙耳,而在他身後,幾個靠得近的僕從軍已經被直接震暈了過去。   良久,鳳三停住長嘯,卻驀然大笑了起來,看了一眼眼前已經空無一人的街道,面容冷峻地轉過身去,看著對面殘存的僕從軍,咬牙切齒地道,「終有一天,老子要用實力告訴你們,你們連給老子當狗都不配!」   說完也不管僕從軍如何,飛身上馬,調轉馬頭直接朝著來路而去。   閆雲山看著鳳三飛快消失的身影,不由得苦笑著搖了搖頭。   今日自己雖然所說乃是事實,但鳳三能否接受,是閆雲山不敢確定的。   他雖然很了解鳳三,但唯獨這件事,他無法勸解。   畢竟當初若不是官府介入,鳳三也不會被白昊君輕易地設局捉住,直接淪為風雨間的奴僕,雖然他身份特殊,選擇屈服之後便成了風雨間的三當家,但他腿上的印記始終都在提醒著他,他,始終就是一個奴僕而已。   至於現在,雖然手中有了糧草,更有了軍隊,但偏偏越到此刻,閆雲山越發知曉官府的恐怖所在,很多事情,本就與實力無關,名分二字,仿佛比天更大兩分。   鳳三選擇吳法言,除了找白昊君報仇,更多的,不就是圖一個名分麼?   而這也正是吳清源不會,也不願意給鳳三的。   閆雲山輕嘆一聲,鳳三的心很急切,只是現在帖木兒生死不知,如果依然選擇與吳法言決裂,那麼當真是後果未知了。   而現在吳法言選擇如此大規模的消耗僕從軍,未嘗沒有削弱鳳三實力的打算,畢竟這是一支他無法掌握的力量。   閆雲山轉過頭去,舌頭捲起,口中發出旁人耳朵無法聽到的聲音,帶著身後一旁木然的僕從軍,轉身朝著城東而去。   在那裡,還有無數的僕從軍。   雪影快步走上城頭,王仙芝與石頭已經在那裡等候了。   「姐姐,你沒事吧?」小葉率先衝了上來,牽著雪影的手,一雙眼睛快速地掃視著雪影身上的每一個角落,直到沒有看出異樣方才輕籲一口氣,放下心來。   「姐姐!」   「雪影姑娘!」   王仙芝和石頭一前一後朝著雪影行了一禮,雖然很多話未說,但僅此一禮已經代表了很多東西。   今日,雪影一定程度上拯救了他們。   否則按照此前的打算,恐怕現在僕從軍已經在城南燒殺搶掠了,雖然這裡並沒有什麼值得搶的。   「九姑娘呢?」雪影招呼二人起來,側頭朝著小葉問道。   小葉張了張嘴,正要說什麼,王仙芝已經率先問道,「雪影姑娘,我們要不要趁勝追擊,將官兵打痛打疼,否則下次他們捲土重來又該如何。」   小葉扭頭恨恨地瞪了王仙芝一眼,看得王仙芝莫名其妙,緊接著朝雪影道,「九姑娘身體虛弱,現在已經服藥睡下了。」   雪影聞言點了點頭,回頭掃視了一圈斷壁殘垣的模樣,輕嘆一聲,「今日能夠逃脫陷阱,已然是萬分不已。」   回過頭來看向王仙芝道,「如若單純以為今日縣尹府只是調動了城衛軍和僕從軍,那便是大錯特錯了。」   王仙芝聞言面色驟然一變,有些不敢確定地問道,「你的意思是?」   雪影緩緩點了點頭,見石頭一臉沉思,不由得心中有些寬慰,知道石頭已經成熟了太多,血與火的磨礪總是一個人成長最快的途徑。   「我與小葉他們攻到縣尹府衙前時,大家都想直接攻進去,好歹是有人提醒我們,其中有埋伏,現在想來,恐怕也只能是吳清源,和他那神秘之極的啟辰軍了吧。」雪影說話間不由得感到有些慶幸,心中對於白綺羅也更加感激,今日如若不是有她及時傳信,恐怕現在自己已經鑄成了大錯。   還未等石頭和王仙芝應聲,小葉伸手牽住雪影的手搖了搖,歉聲道,「雪影姐姐,你原諒小葉好不好,當時我還怪你是不是不想救爺爺出來,是小葉誤解你了。」   雪影聞言輕笑一聲,揉了揉小葉的腦袋,俯下身子淡然道,「小葉,你只需要記住,我也非常想老師。」   這是雪影第一次在外人面前稱呼老駝背為老師,小葉眼神驟然一亮,不由得露出了幾分欣喜。   順著雪影的目光望去,盡頭處,不正是縣尹府麼?   此刻的吳府內,同樣有一個人,背負著雙手,靜靜地站在高臺之上朝南望去。   不知是否是心有靈犀,一南一北,一老一少,同時嘴角噙笑。   「老師,希望你理解我。」   「影兒,我不支持你,但你可以走你自己的路。」   緩緩飄飛的雪花之中,遙遙對視之間,融進了不知多少歲月和希望。   「老駝背,老大人叫你進去。」蒙放的聲音自身後響起,老駝背的手掌驟然緊握。 第二百五十四章籌謀   老駝背一臉複雜地看著眼前與自己幾近同齡的老人,只是對比著自己此刻齒搖發落的樣子,再看對方鶴髮童顏,精神越發矍鑠,任憑誰也想像不到二人歲數實際相差無幾。   「不知吳大人喚老夫何事?」老駝背徑直走到堂側一把椅子上坐下,毫不客氣地問道。   吳清源看著老駝背木然的模樣,慢慢飲了一口茶,揮手讓蒙放退下,方才笑吟吟地說,「歐陽先生難道不應該感謝老夫麼?」   老駝背有些詫異地扭頭看著吳清源,見其一臉得意,不由得氣笑道,「吳大人當真好麵皮,你我只是公平交易,我既然已經履約,吳大人履約自然是再正常不過。」   吳清源伸手撣了撣腿上的毛毯,勉強壓下此刻不該有的動作,笑了笑道,「恐怕歐陽先生忘了,老夫當時只是允諾,不動流民,可沒說不動雪影。」   老駝背聞言面色驟變,霍然站起身來,卻感覺到眼前一黑,幾有種天翻地覆的感覺,勉強扶著椅子扶手,片刻方才緩和過來,而對面的吳清源則是見怪不怪,面上依然笑意吟吟,絲毫沒有擔憂神色。   「吳大人當真好算計,那老夫就此謝過吳大人,今日放雪影一條生路。」老駝背清醒過來,朝著吳清源躬身行了一禮道。   吳清源笑著擺了擺手,「歐陽先生你這又是何必,無論怎麼說,雪影都是你的仇敵才是,你又何必如此看顧呢?」   老駝背緩緩坐下身子,手指微微顫抖,有些不明白吳清源此言何意,想了想方才道,「雪影一個女流,不成大器,自然入不得吳大人法眼,只是這丫頭終歸是老夫親眼看著長大,老夫終歸做不到如吳大人一般鐵石心腸。」   吳清源聞言哈哈笑了起來,伸手點了點老駝背,淡然道,「果然是菩薩心腸的老駝背。」   一句誇讚讓老駝背有些莫名其妙,見吳清源依然笑意不止,老駝背不由得心中更加謹慎。   這些時日相處時日不短,老駝背對於眼前這個曾經攪動白城風雲的人物自然有了更多認識,但隨著認識越深,心中的警惕卻越高。   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對於吳清源而言,並非一句虛言。   甚至老駝背有時都會猜想,現在吳法言雖然打破了紙糊縣尹的名號,但如果吳清源想讓他重新變成紙糊呢?   恐怕並非什麼難事。   正思慮間,卻聽吳清源終於止住笑聲,彈了彈輪椅扶手,一臉平淡地道,「這些日子辛苦歐陽先生了,雖然咱們是彼此交易,但救命之恩,不報則易遭天殛,老夫思來想去,現在先生時日無多,唯一能報答先生的,恐怕便是放先生回歸城南了。」   吳清源話音未落,老駝背已經是面色大變,袖中手掌也不由得開始顫抖起來。   「老先生不必憂慮,此事只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現在放先生回去,和自家孫女,一眾親故團圓,不也算圓了先生一大心願麼?」吳清源卻沒有理會老駝背的反應,彈著扶手接著道。   老駝背終於緩過神來,重新恢復鎮定神色,坐直身子,一臉堅定地道,「謝過吳大人美意,只是自踏進吳府的那一刻,老夫已經決心埋骨於此,其他事宜也不必吳大人操心了。」   吳清源有些詫異地俯身向前,打量了一番老駝背的神色,詫異地道,「老先生屢次三番探聽城南的消息,每次有異動便心煩意亂,老夫還以為歐陽先生是思家心切呢。」緩緩將身子靠倒在椅背上,輕嘆一聲接著道,「那倒是老夫錯怪先生了。」   想了想接著道,「只是老夫有一事不明,如若老夫一定要讓老先生返回城南呢?不知先生當如何?」   老駝背聞言微微一愣,沒有想到吳清源今日是鐵了心逼自己回城南了。   「吳大人是否有些操之過切了,現在大人身體尚未完全恢復,老夫現在離去,大人身邊又無人看診,恐怕......」老駝背心中一突,笑著緩緩道。   「誒,老夫的身體先生就不必操心了,有先生用畢生心血和渾身精血連成的大環丹在,自然出不了什麼大問題,現在最為重要的,還是先生您的身體啊。」吳清源卻也不在意,不緊不慢地推辭道。   老駝背聞言一愣,苦笑一聲,「看來吳大人今日是勢必逼老夫回到那個傷心地了。」   吳清源聞言連連擺手道,「歐陽先生此言差矣。」隨即拍了拍手,蒙放慌忙推門進來,身後跟著兩個侍從,手中分別捧著一個盤子。   見吳清源抬手示意,蒙放行了一禮,揭開盤子上所蓋的紅綢,帶著兩名侍從將盤子擱在老駝背左右又退了出去。   「先生請看,」吳清源伸手示意老駝背看向兩處盤中,緊接著道,「先生大恩,老夫無以為報,只能臨別饋贈先生兩枚丹丸。」   剛才蒙放放置之時,老駝背便已經大致認了出來,不由得面色煞白。   卻聽吳清源接著道,「一枚乃是先生煉製的大還丹,現在我那奉甲侄兒傷重臥床,雖然吳白兩家算是仇敵,但終歸是一條血脈,所以拜託先生將大還丹送給我那奉甲侄兒,也好救他一條性命。」   說完又指向另外一枚丹丸道,「至於這一枚,乃是之前那不成器的狗奴才煉的斷腸丸,希望先生替我帶到城南,解決掉雪影那個小妮子。」說完又是一聲嘆息。   老駝背愣愣地看向吳清源,有些驚懼地道,「既然吳大人如此仇恨雪影,何以今日又放過她?」   吳清源有些詫異地看向老駝背道,「歐陽先生此言謬矣,雪影是先生看著長大的,自然也是老夫看著長大的,先生不忍,老夫又於心何忍呢?」   吳清源緩緩抬頭看向斜前方的醉香樓位置,仿佛是在回憶什麼一般,頓了頓搖搖頭又說道,「今日放先生回去,只要先生辦成此事,那老夫也允諾,只要老夫在世一日,便有流民存活之機,先生意下如何?」   老駝背顫抖著站起身來,轉身看向吳清源道,「如若老夫不答應呢?」   吳清源聞言卻沒了剛才那般和風細雨,淡然一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莫怪老夫,讓啟辰軍參戰了。」抬手掐算一番,接著道,「如果啟辰軍參戰的話,恐怕今日吳法言那小兔崽子非但可以扭敗為贏,恐怕還可以帶著歐陽先生的孫女到此處來與先生團聚。」說完不由得自顧自鼓起掌來,嘖嘖誇讚了一聲,「這當真也是一個好主意。」   老駝背自然不會覺得這是一個好主意,強行抑制住身體的顫抖,沉默著走向前去,伸手便要去拿那兩顆用錦盒裝起的丹藥。   「老夫不得不提醒先生一句,如若先生想要自服斷腸丸,那麼老夫也可以對天盟誓,今日便是城南那堵可笑的矮牆垮塌之時。」吳清源端起茶盞,淡然吹去水面上的浮沫,緩緩飲了一口。   老駝背雙手一僵,伸手將兩隻錦盒蓋好藏入袖中,轉身便要朝著吳清源行禮。   吳清源放下茶盞,嗤笑了一聲,「如果先生這般不識趣,還想拉動你衣袖之中的那根絲線的話,城南的百姓可就不會再感念老駝背的恩德了。」   老駝背身體驟然一僵,緩緩躬身行了一禮。   「誒,這多好,好聚好散,老夫還想著等某日,先生辭世之前,你我在城南那堵矮牆前,把酒言歡呢。」吳清源拍了拍扶手,哈哈大笑道。   老駝背沒有笑,沉默著轉過身去,拖著早已不靈便的雙腿,緩緩朝著門外而去。   在他的身後,吳清源眼中哪裡還有此前的笑意,滿眼寒光地看著老駝背瘦弱的身形消失在門外。   一襲黑影出現在堂中,第一時間躬身朝著吳清源行了一禮。   「免了!」吳清源揮手示意,冷聲道,「你們大爺呢?」   黑影聞言微愣,連忙接道,「大爺舊傷未愈,這些日子都在閉關,所以讓小的們先盯著。」   吳清源聞言面色不變,只是眼中寒光微閃,淡然道,「罷了,找幾個人,盯著老駝背,如果他沒有按照約定辦事,那邊想辦法宰了他吧。」   黑影躬身行了一禮,正要退走,吳清源仿佛想到了什麼,叫住黑影道,「你可知道具體怎麼辦?」   黑影愣了愣,有些沒反應過來,吳清源無奈地搖了搖頭,果然還是那條老狗懂自己的心思,「記住,要在大庭廣眾之下除掉他,還要讓所有人都知道,是雪影動的手。」   黑影聞言一驚,卻不敢抬頭看吳清源,只得恭聲應了一聲是,緊接著閃身消失了。   一直緊閉的縣尹府門終於開了,卻不是為了迎接他的主人,而是為了送走一位客人。   老駝背站在承平街中,不由得回頭看向身後高大的府門,以及縣尹府後,那重重疊疊的高牆。   回來了,卻回不去了。   老駝背輕嘆一聲,轉身拖著軀體,慢慢朝著城南移去。   而在剛才的堂前,一個鶴髮童顏的老者,就站在此前老駝背站立的位置,仿若看到了承平街上老駝背晃晃悠悠的身影,不由得笑了笑。 第二百五十五章師生   白蓁蓁睜開眼睛,在房內卻沒有發現任何人。   強忍著身體的無力,勉強支撐著身體走下床來,推開棚屋的木門,門外不知何時已經開始下起大雪來。   裹緊身上的狐裘,沿著記憶中的路線,頂著飛雪緩緩走到此前與雪影見面的城頭,當即便看到了雪影等人的身影。   所有熟悉的人都在。   只是她們此刻都沒有心思理會自己。   順著雪影的視線望去,對面街頭上緩緩出現了一個黑點。   小葉已經抑制不住高聲歡呼起來,撥開人群,催促著看守的流民扔下藤梯,便要下城前去迎接。   白蓁蓁猜想,想來來人應該是她特別重要的人吧。   但與小葉的興奮相比,其他人的反應可為奇怪,所有人,包括雪影在內,都目視著小葉嬌小的身影快步朝著那個黑點奔去,面上卻看不出多餘的神色。   「姐姐,你說縣尹府為何會在現在放老駝背回來?」石頭輕聲問道,打破了場中的沉寂。   雪影緩緩搖了搖頭,沒有接話,卻聽王仙芝說道,「哎呀,我說管他什麼圖謀,只要老駝背還是老駝背,就應該回來。」   王仙芝話音剛落,周圍的流民紛紛點頭認同,又不由自主地將目光投向了雪影。   雪影淡笑一聲,沒有應聲,阻攔了正在收齊藤梯的看守,一躍身順著藤梯爬了下去。   看著王仙芝等人想要跟下來,卻直接被雪影攔了回去。   白蓁蓁不由得有些好奇,一把拉住訕訕退回來的張一豐問道,「張大哥,來的人是誰啊?」   張一豐本來被雪影攔了回來,心裡頗為不暢,見有人攔問,正欲發火,聞聲一聽是白蓁蓁,卻驟然變了一幅神色,左右看了看,直接將白蓁蓁拉到矮牆後小聲解釋了起來。   白蓁蓁本就聰慧,雖然張一豐說得零七八碎,卻也很快理出了脈絡。   「難道雪影姑娘不歡迎這個老駝背回來?」白蓁蓁微微側頭,有些好奇地問道。   張一豐苦笑一聲,抬頭看向矮牆上密密麻麻圍觀的人,無奈地道,「那肯定的啊,你想啊,雪影之前老駝背是大家的頭,現在老駝背回來了,大家肯定會認老駝背,那誰還會支持雪影呢?」   白蓁蓁有些沒能理解張一豐的意思,想了想追問道,「可是他們不都是為了流民好麼?」   張一豐聳了聳肩,「這才是最麻煩的事情,就跟你和朋友去爬山一樣,兩條路都可以上山,但你想走這條路,你朋友想走另外一條路,你們都認為彼此的路上有危險,而且互不相讓,這個時候怎麼辦?」   白蓁蓁有些理解了,眉頭微蹙,緊接著道,「可我認為張大哥你的比喻並不恰當,老駝背是想讓大家停在原地,等著山塌了,雪影姑娘是讓大家主動去爭取,想著有一天能站在山巔,這怎麼能是一回事呢?」   張一豐聞言一愣,有些煩躁地搖了搖頭,「哎呀,沒辦法跟你細說,反正你只要知道,流民們是這樣想的就行了。」說完也不再管白蓁蓁,自顧自回到城頭之上,看著越靠越近的三個黑點。   白蓁蓁無奈地搖了搖頭,跟著張一豐上了城頭,她也有些好奇,雪影到底會如何應對今天的難題。   「爺爺!」小葉停下腳步,愣愣地看著對面越來越近的黑影,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那個精神矍鑠的老駝背,那個永遠不知疲倦,一直忙活著救人的神醫。   老駝背緩緩走到小葉身前,扔掉手中撿來的拐杖,笑著朝小葉張開了雙臂。   小葉不知何時早已淚流滿面,猛地撲到老駝背懷中,卻差點將老駝背撞倒在地。   在小葉詫異的目光中,老駝背勉強站直身子,摸了摸小葉瘦了不少的臉,輕聲道,「好孩子,爺爺回來了。」說話間目光卻看向了遠遠站在一旁的雪影。   雪影看了一眼老駝背投來的滿含深意的目光,有些歉意地點了點頭,沒有再靠近。   哭了一陣,小葉緩緩抬起頭來,伸手摸了摸老駝背瘦得脫相的面龐,恨聲問道,「爺爺,他們到底對你作了什麼,你怎麼成這個樣子了?」   老駝背輕輕推開小葉,爽朗笑道,「爺爺老了,自然會變樣子.....」   小葉眉頭一皺,打斷老駝背的話道,「爺爺你胡說,你是白城最好的醫生,要不是你自願,閻羅王也收不走你,怎麼會老得這麼快。」   老駝背苦笑一聲,小葉的冰雪聰明他並非第一次領教,只得討饒道,「好啦好啦,是爺爺的錯,爺爺沒有愛惜自己的身體,讓我們的小葉神醫擔心了。」   小葉聽著熟悉的話語,這次卻沒有笑,其實自當日縣尹府前相見,她便已經有了預料,只是沒有想到這一天來得會這麼快。   伸手拉起老駝背的手腕便要給他搭脈,卻不想被老駝背直接靈巧避開了,「我們的小葉神醫厲害啦,現在都可以給爺爺搭脈啦。」老駝背說話颳了一下小葉的鼻頭,緊接著道,「爺爺的身體自己清楚,小神醫就不用費心啦。」   見小葉一臉焦急還想要說什麼,老駝背直接拍了拍小葉的肩膀,輕聲叮囑道,「好啦小葉神醫,爺爺有些話想跟你雪影姐姐說,你給爺爺這個糟老頭子一點時間好不好?」   小葉有些無奈地看了看老駝背,又看了看遠處的雪影,只得無奈地點了點頭,轉身朝著雪影快步跑去。   「姐姐,爺爺的情況很不好,你們不要說太久。」小葉拉起雪影略顯冰涼的手輕聲叮囑道。   雪影伸手摸了摸小葉的腦袋,輕聲笑道,「放心吧,姐姐心裡有數。」   二人目送小葉返回城頭,一起並肩而立,看著遠處矮牆上密密麻麻的黑影,半晌沒有言語。   「老師,你不該現在回來的。」雪影最先打破了沉默。   老駝背聞言苦笑一聲,「聽你叫一聲老師,今日我便沒來錯。」   雪影聞言微愣,扭頭看了一眼老駝背蒼老了許多的面容,剛想要發問,便聽老駝背說道,「你做得很好,一直都很好,比我這個老師要好得多。」   老駝背輕咳一聲,頭上本就稀疏的亂發隨風飄蕩,顯得更加虛弱。   雪影慌忙伸手扶住老駝背,卻見老駝背的面容異常蒼白,慌忙道,「老師,咱們先回城再說吧。」   老駝背卻搖了搖頭,伸手阻攔了雪影想要將自己攙回城頭的想法,輕聲接著道,「老師已經沒有時間了。」   雪影聞言更是一驚,伸手搭在老駝背的手腕上,其中傳來的脈象之亂,讓她更加震驚。   老駝背伸手拂去雪影的手,阻止了雪影想要呼喚小葉的行動,抬起頭來苦笑著道,「沒用的,現在老師有幾句話想跟你說,希望你牢牢的記在心中。」   雪影伸手擦去臉上的淚水,無奈地點了點頭。   老駝背苦澀地笑了笑,「老師這一輩子沒有幹什麼驚天動地的事,就為了眼前這些父老的生死而奔波。」   說話間,老駝背掃視了一眼城頭上越聚越多的流民,發自內心地笑了笑。   「我來到城南的第一天,看到一個老母親為了自己年幼的兒子活下去,活生生割下了自己的一塊肉給孩子餵了下去,當時我便知道,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這個畫面。」   「從那以後,我三天兩頭便往城南跑,後面乾脆直接搭了個棚子住在了城南。」   「越來越多的流民因為信任我,選擇將棚子搭在我的周圍,慢慢就變成了現在的模樣。」   「我一個人終歸勢單力薄,看著流民源源不斷的餓死,或者是被官兵欺凌,被富商騙去做家奴,我也產生過反抗的念頭,但我知道吳清源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更知道蒙古人是什麼樣的人。」   「我行遍四方,見慣了官府的橫徵暴斂和軍隊的蠻橫粗野,他們視人命為兒戲,就連一個普普通通的城衛軍,都可以肆無忌憚地挑殺流民。」   「而流民呢,連吃都吃不飽,更沒有兵刃,哪裡來的力氣反抗。」   「那個割自己肉餵孩子的母親讓我知道,只要活下去,一時的痛苦是可以接受的,哪怕自己不能活下去,只要自己的孩子活下去,不就是希望嗎?」   「所以我一直約束著流民,竭力避免與官府的衝突,對一些事情開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總想著不能因小失大,只有大部分流民活下去了,方才能有希望。」   「後來,直到你和王仙芝的出現,你來得比王仙芝早,很快就組建起了少年團。」   「開始我只認為你是在玩耍,因為在醉香樓太過孤寂,想要帶著人陪你玩耍而已。」   「後來便是王仙芝,他猶如一頭野獸一般闖進了流民的世界,雖然製造了不少麻煩,但我卻在他身上看到了希望。」   「所以我對你們兩個,始終都抱有放縱的姿態,因為我想看看,流民是不是還有其他的可能。」   「今天,你用實際行動證明了,這種可能的確存在。」   老駝背轉過頭來,目光炯炯地看著雪影,雪影袖中的手指,不由得輕輕一顫。 第二百五十六章斷腸   雪影愣愣地看著眼前蒼老不堪的老駝背,一時之間有些情難自禁,眼角滑落兩行清淚。   老駝背咧嘴笑了笑,緩緩朝南走了兩步,閉眼仿佛感受了一下曾經無比熟悉的氣息,淡然道,「丫頭你放心,我今天是不會進城南的,那裡現在已經屬於你了。」   雪影聞言微驚,慌忙正要解釋,老駝背已經抬手阻止了。   「吳清源這個時候把我放回來,不過是想借我這副殘軀,好分化城南的流民而已。」   「他現在一心想要搞分而治之,自己手中緊握著啟辰軍這支力量,就是白城當之無愧的王者,不會允許吳法言坐大,更不會允許你坐大。」   「他雖然允諾我,只要將你毒殺,就可以保城南父老平安。」   「但從李化金死的時候,我便已經看出來,他的承諾,就如那白雲漂浮,歸根到底,順應的不過是他的需要而已。」   「等你死了,再等我死了,那城南的流民,最終的下場不過是那座座軍工坊裡的燃料而已。」   「流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般,能夠引起他吳清源的注意。」   雪影看著老駝背激動的面容,不由得心生驕傲。   在看到老駝背出現的那一刻,她猶豫了,老駝背能夠看出吳清源的計謀,她如何看不出來。   只是她不知道老駝背會做何選擇,或者說與吳清源達成了什麼交易。   只要你還有牽掛,那便有交易的價值。   這是顛撲不破的真理,而無論是她還是老駝背,都有著太多的牽掛。   而現在看到自己的所作所為被自己打小崇敬的人認可,對於雪影來說,已經算是這些時日以來最為寬慰的事情。   老駝背轉過身來,藏起沾染了一絲鮮血的手掌,看著滿臉淚水的雪影,溫聲笑道,「有你在,我很放心。」   「只是千萬不要忘記,這個世界上,你能夠相信的,只有自己。」   「其他任何人,都只是你帶著流民登頂的工具,千萬不要妄圖操控他們,他們只會將你啃得骨頭都不剩。」   「我知道你在和白家合作,但白家狼子野心,從白連城,到白禮賢,始終就沒有放棄過復闢的想法,偏偏還自作聰明,認為吳清源不知道。」   仿佛沒有看到雪影面上震驚的神色一般,老駝背轉過身去,沉默片刻抬起頭來看著雪花飄飛的天空,接住一片飄飛的雪花,感受到雪花在自己手心化為一灘雪水,方才道,「吳清源就如同白城的神,俯視著這座城裡發生的一切,你可以低估吳法言,但絕對不能低估吳清源,否則你將付出血的的代價。」   雪影聞言驚訝更甚,但她沒有懷疑老駝背是在危言聳聽,很多時候,老駝背的經驗是她一直仰仗的東西。   「老師,還請你隨我回城南,我們一起,帶著流民活下去。」   轉過身來,看著雪影一臉鄭重的面容,老駝背苦澀地笑了笑,「影兒,你我都知道,我回不去的。」   伸手從懷中掏出兩個盒子,遞到雪影手中。   雪影有些愕然,按照老駝背的示意揭開了盒蓋,其中一個已經空了,另外一個,裡面靜靜地躺著一枚圓潤的丹丸。   「這其中一枚,是我用畢生所學煉製的大還丹,幫著吳清源治好了他多年的沉珂,這是他送來給白奉甲的。」   雪影聞言悚然一驚,差一些將手中錦盒摔落在地,慌忙拿好,卻聽老駝背接著道,「你不必緊張,我已經查驗過了,確實是大還丹無疑。」   雪影冷冷地看著手中的丹丸,心中對於老駝背此前的話更是堅信不疑,吳清源居然知曉了白奉甲重傷之事,只是從目前來看,他現在尚不知白奉甲被人擄走之事。   「老師,你認為吳清源此舉乃是何意?」雪影蓋上盒蓋,將大還丹收入袖中,眉頭微皺,朝著老駝背問道。   老駝背沉默地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並不知曉,「吳清源此人,心機深沉,手段毒辣,此舉定然有其用意。」轉念想了想,又接著道,「現在想這些都沒有意義,關鍵就在於先救白奉甲一條性命,其他的以後再說吧。」   雪影聞言點了點頭,既來之則安之,剩下的就交給時間吧。   轉眼看向手中的另一隻錦盒,「老師,那這隻錦盒裡?」   老駝背輕聲笑了笑,「這是吳清源交給我,讓我毒殺你的斷腸丸。」   雪影驟然一驚,正要發問何以丹丸不見了,腦中卻突然閃現一個念頭,不由得失聲問道,「老師,難道你?」   老駝背笑著看向雪影,有些欣慰地點了點頭,「老師已經老了,終歸要死,還不如死得有價值一些。」   雪影手中的錦盒掉落在地,慌忙過去攙扶住老駝背。   老駝背嘴角流出一縷黑血,身體微微顫抖,勉強站穩身子,卻見雪影想要伸手去掏裝著大還丹的錦盒,直接伸手攔住了,「沒有用的丫頭,現在毒已經進入了我的心肺,藥石難救。」   說道此處,老駝背終於支持不住,順著雪影的攙扶直接坐倒在地,勉強喘息一口氣看著雪影笑道,「我死後,一定有很多人會質疑是不是你殺的我,你不用在意,正好可以趁機查出流民中的隱患。」   越來越多的黑血從老駝背嘴角溢出,整個人已經止不住癱倒在地,雪影早已經淚流滿臉,不住地替老駝背擦拭著嘴角的鮮血,正準備扭頭叫喚小葉,卻被老駝背直接攔住了,「至於小葉,你只要把兩支錦盒交給她,她便明白了。」   雪影不住地點著頭,心中悲意更加難以抑制。   城南矮牆之上,張一豐推了推滿臉興奮的小葉,在小葉詫異的目光之中,指了指遠處的兩人。   小葉順著張一豐的指向望過去,卻發現剛才還站著的兩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坐倒在地,隱約之間,小葉突然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不顧石頭的阻攔,小葉快速翻身下到矮牆之下,而張一豐也得了石頭的示意,緊跟著小葉而去。   眼看著懷中的老駝背已經氣息渙散,雪影還想說些什麼,卻已經被突然趕來的小葉直接推到了一邊。   老駝背驟然輕哼一聲,小葉慌忙接過老駝背,大聲哭喊道,「爺爺,你怎麼啦?」   老駝背勉強睜開眼睛,看著眼前自己最疼最親的女孩,想要抬頭撫摸一下小葉的臉龐,卻哪裡還有絲毫力氣。   小葉見狀,慌忙伸手接過老駝背的手貼到自己臉上,淚水早就已經打溼了衣襟。   老駝背勉強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卻哪裡聽得清聲音,反倒是湧出更多的黑血。   小葉慌忙將耳朵貼到老駝背嘴邊,卻依然沒有絲毫聲音。   老駝背意識漸漸渙散,抬頭看著遠處矮牆上密密麻麻的人影,感受著片片雪花飄落在自己的臉上又快速化去,耳旁聽著小葉悽然的哭聲,老駝背不由得笑了笑,眼前仿佛看到了那隨風飄飛的片片紅巾,又仿佛看到了巧笑嫣兮的白綺羅,以及那割肉餵子的老婦人,以及那孩子笑得歡暢的面容......   搭在小葉俏臉上的手臂,無力地摔落了下來。   小葉心中驟然一沉,伸手去搭老駝背的脈搏,卻哪裡還有絲毫脈動。   「爺爺!」   小葉悽惶的聲音刺破了城南的天際。   白奉甲緩緩睜開眼睛,雖然體內已經沒有了內力,但他依然習慣性地打坐練功,這已經成為刻在他骨子裡的習慣。   只是感覺到經脈之中的酸澀,白奉甲知道,單憑自己,已經是徹底沒有了希望。   暗室的門轟然打開,又快速落下。   白奉甲站直身子,知曉是吳大來了。   吳大沒有理會白奉甲的目光,沉默著拿出食盒裡的飯菜,擺在面前清理出來的檯面上,示意白奉甲先吃飯。   白奉甲也不客氣,此前有內力傍身倒還好,現在體內沒有了內力,雖然不知過了多少時辰,但餓的感覺卻是異常強烈。   白奉甲吃得正香,吳大放下手中的酒杯,冷不丁冒出來一句,「老駝背死了。」   白奉甲悚然一驚,抬頭看向吳大,卻見其一臉鄭重,並不像開玩笑的樣子。   「他不是在吳府裡麼?怎麼會死?」   吳大苦笑一聲,沒有回答白奉甲的問題,卻緊接著道,「而且是死在雪影的手中。」   白奉甲再也難以保持鎮定,手中碗筷摔落在地,霍然站起身來,卻見吳大絲毫沒有動作,仿佛白奉甲的反應一切都在他預料之中。   「怎麼可能?」白奉甲震驚地喊道。   吳大四周環顧了一圈,伸手一拂,直接將白奉甲拂倒在地,冷冷地道,「這裡乃是縣尹府的一片廢宅,不要妄圖通過叫喊招人過來,而且不要低估我們暗衛設置機關的精巧,否則下次老夫不會如此友好。」   白奉甲聞言心中一沉,但好歹是知道了自己身處何地,朝著吳大鄭重地點了點頭,算是認可了吳大的安排。   吳大伸手拂開白奉甲身上的穴道,自顧自倒了一杯酒飲著,淡然道,「還有什麼問題,想問就問吧。」   出乎他意料的是,白奉甲凝重地搖了搖頭,直接道,「我答應你的條件。」   吳大驟然一喜。 第二百五十七章死局   雪影看著眼前終於再一次回到自己舊宅,安詳地躺在簡陋的床上的老駝背,面色異常難看。   在他身後,王仙芝、石頭、張一豐,包括白蓁蓁等人,無一例外,幾乎都是同一個表情。   在棚屋之外,漫天紅巾飄飛之間,大雪飄散,卻依然沒有阻住流民前來送行的腳步。   他們,今日前來,不單是為了送別老駝背,更重要的是,要等一個答案。   小葉眼睛紅腫,捏住沾溼的毛巾,輕輕地擦拭掉老駝背面上最後的血汙,看著面前蒼老得不成樣子的老人,身子禁不住晃了晃。   雪影自然第一時間伸手去扶,但小葉並沒有領情的意思,悄然掙脫了雪影的手,靜靜地坐在床沿上,愣愣地看著老駝背的面容,眼淚又禁不住簌簌而下。   雪影眉頭微皺,沉聲說道,「小葉,我們需要談談。」   小葉沒有轉頭,都沒有理會的意思。   房內陷入了詭異的安靜。   石頭兩邊看了看,捅了捅張一豐,張一豐白了石頭一眼,無奈直接做起了壞人,清咳一聲,朝著小葉勸道,「小葉姑娘,現在情況既然已經如此,你和雪影姑娘好歹跟我們說說,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現在您二位鬧脾氣,影響的可是城南成千上萬的流民。」   小葉聞言,抬手擦去眼角的淚痕,紅腫著一雙眼睛抬頭看向張一豐,澀聲說道,「一豐大哥,你無需懼怕,當時你也在場,你應當要做個見證才是。」   雪影聞言,眉頭微皺,卻沒有如小葉所想一般,轉頭前去威嚇張一豐。   張一豐不由得語塞,面色漲紅,看了屋內幾人一眼,一拍雙手急道,「哎喲我的姑奶奶,當時黑燈瞎火的,我跟著你過去的時候,老駝背已經不行了,我哪裡知道發生了什麼。」   小葉輕哼一聲,斜眼睨了雪影一眼,慘笑著道,「一豐大哥,我知道你們都害怕她,既然如此,那真相如何,又重要麼?」   雪影眉頭皺得更緊了,勉強平復心情,抬起頭來看向小葉溫聲道,「當時老師跟我......」   「住口,你沒有資格叫他老師。」小葉驟然大聲打斷了雪影說話,驚得王仙芝和石頭同時眉頭一緊。   雪影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緊接著道,「當時我和歐陽先生所說的每一句話,我能告訴你的,都已經告訴你了,甚至於歐陽先生交給我的兩個錦盒,同樣一併給了你,已經讓你看到了我的誠意了才對。」   不提錦盒方好,話音剛落,小葉恨聲哼哼兩聲,怨聲道,「錦盒是從你身上掏出來的,你說是爺爺給你的,就是爺爺給你的麼?」   不待雪影回答,又緊接著道,「大家一直就說,你現在是城南的老大,自然不想爺爺回來奪你的權,誰也知道你是不是早就防著這一天,趁著爺爺不注意,提前下了殺手。」   雪影聞言,當即煞白得可怕,轉頭看了看場中的石頭和王仙芝等人,卻見幾人同時慚愧地低下了頭,自然知道小葉所說的乃是實情。   雪影慘笑一聲,看著老駝背的屍首,不由得有些佩服這個老師目光之長遠,經驗之老道,提前便已經預知了今日之事。   「當時歐陽先生將錦盒交給我,叮囑說只要你看到盒中的大還丹,便知道真相如何,看來先生還是高估了你。」雪影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纏,沉聲說道。   小葉冷哼一聲,「盒中之藥乃是爺爺所煉不假,錦盒卻不一定是爺爺親手所制,誰知道是不是你偷偷製造,專門為自己脫罪。」   雪影聞言,哪裡還能保持平靜,不由得有些氣急,輕嘆一口氣坐倒在椅子之上。   石頭見狀,心中輕嘆,走上前來,摸了摸小葉的腦袋,輕聲勸解道,「小葉,現在真相如何還不得而知,但雪影姐姐是帶著我們長大的,你應該相信她才對。」   小葉聞言霍然抬起頭來,面上憤怒之色更重,朝著石頭怒目而視,指著雪影恨聲道,「相信她?我最相信的就是她,但她呢?一次次的讓我失望,從最開始在縣尹府前,原本已經可以救出爺爺,她放棄了,到了前日在縣尹府前,同樣有機會救出爺爺,但她也沒救......」   石頭剛想要插嘴解釋,小葉卻沒有給他機會,「當日誰知道是不是她提前安排好了人手,送來一份假消息,否則她何以需要在哪裡耽擱那麼長時間,我看就是在等傳遞假消息的人吧。」   雪影已經沉默,反倒是重新恢復了淡然之色。   「而且你們以為,我是就此懷疑她嗎?」小葉環視了屋內眾人,澀聲道。   石頭眉頭緊皺,原本很多事情本就是巧合,此前都是可以解釋開的,但現在所有的事情串在一起,加上老駝背就死在眼前,雪影現在是百口莫辯。   石頭正苦思對策之間,卻見小葉快步走上前來,直接拉著石頭走到床邊,指著老駝背特意換好的衣服,朝著石頭道,「你們要不相信,那就自己看看吧。」   說完也不管場中眾人,直接走到窗前,看著窗外隨風翻飛的紅巾,默然垂淚。   石頭有些疑惑地回頭看了一眼王仙芝等人,卻見他們同樣一臉茫然。   再轉頭看了一眼椅中的雪寂,卻見其凝重地點了點頭,心中輕嘆一口氣,伸手將老駝背的衣襟撩了起來。   一個細小的傷口泛著蒼白的顏色,震驚了場內所有的人。   石頭扔下手中的衣襟,不可置信地退了兩步,差點撞倒了靠床的桌案,好歹是王仙芝一把拉住。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雪影身上。   「這下你們相信了吧?」小葉滿含譏笑的聲音傳來,轉過身來,滿臉淚痕地看著雪影。   雪影緩緩站起身來,手指微微顫抖,也顧不得其他,直接掀起老駝背的衣襟,便看到了那個堪稱恐怖的傷口。   傷口很小,只有寸許寬,但從皮肉翻飛的情況來看,傷口很深。   看模樣來說,應該是有人專門用匕首刺了進去。   雪影緩緩放下手中的衣襟,沉默著轉身走了回去坐下,她終於知道小葉何以如此篤定自己便是兇手的結論了。   「這下沒話說了吧?」小葉譏笑一聲,恨聲道,「原本我也以為爺爺就是中毒而死,也差點相信了你所說的爺爺是為了城南,自己服毒而亡。」小葉再次看了看床上已經永眠的面容,伸手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淚,顫聲道,「直到今天我給爺爺擦拭身子的時候,才發現了這道傷口的存在。」   說完伸手一指老駝背腰間的傷痕,朝著雪影逼問道,「我的好姐姐,那你告訴我,如果不是你看著我們快趕來了,擔心爺爺洩露你的秘密,提前用匕首刺了爺爺一刀,如何會留下這道傷口?」   「而且你別忘了,我是大夫,自然能夠判斷出這個傷口是爺爺生前所留,絕非死後才補上的。」   聽到小葉說出這些,即便是對雪影信念最為堅定的石頭也不由得面色煞白。   是啊,當時街中只有二人獨處,小葉與張一豐是看到老駝背倒下,方才匆匆趕到的,到了也僅僅是見到了最後一面,沒有任何話語,在此之前,雪影是距離老駝背最近的人。   看老駝背腰間傷口的情況,絕對是可以一刀斃命的存在,絕無可能此前已經受傷,又堅持走到城南,還與雪影聊了那麼長時間,關鍵是此前小葉時親眼見了老駝背的,若是當時老駝背有傷,小葉又如何發現不了呢?   現在唯一的解釋,便是如小葉所說,擔憂自己暗害老駝背的事情被老駝背洩露給趕來的小葉,便一不做二不休,拿出匕首直接殺死了老駝背。   否則那麼大的傷口,何以老駝背身上,乃至於周圍都沒有留下任何兇器。   而如果是其他人前來暗殺,雪影武功雖非頂尖,卻也並非如此容易的事情。   王仙芝輕聲嘆了一口氣,緩緩轉過頭去。   張一豐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雪影,仿佛直到此刻,也無法相信雪影便是兇手一般。   雪影沒有辯解,更沒有逃跑的打算,只是沉默地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捧在手心,吹了一口熱氣,透過蒸騰的熱氣,看著床上安詳的面容,心中不由得苦笑。   「老師啊老師,你什麼都計劃好了,卻沒料到,最後是這麼一個結果。」   一念及此,雪影對於那個一直隱於幕後的吳清源不由得忌憚更深。   雖然老駝背已經想出了破局之策,借著自己服毒自盡,只要讓小葉配合雪影,告知所有人自己是被縣尹府逼著服毒後,趕到了城南,那麼城南現在所有的問題都可以迎刃而解,吳清源想要分化流民的計劃也就不攻自破。   但沒想到的是,吳清源顯然早已經料到了這種可能性,自然也提前做好了準備,只要老駝背想要自盡,便有殺手刺殺他,並且嫁禍給自己。   而現在,不得不說,吳清源的手段高明,執行這項任務的殺手手段更高明,而自己,已經不知不覺之間,陷入了一場死局。   一場如吳清源所期望的,死局。 第二百五十八章困境   雪影抬起頭來,緩緩看了場中眾人一眼,淡然笑道,「所以,你們準備怎麼處置我這個殺人兇手?」   屋內眾人聞言一驚,小葉更是情緒激動,顫聲逼問道,「大家看啊,她終於承認自己是殺人兇手了。」   說完也不顧眾人的反應,直接衝向雪影,滿臉怨恨地問道,「枉爺爺和我都那麼信任你,你居然為了一點權力,這麼對待爺爺和我。」   還想要說什麼,卻已經被石頭一把拉到了身後。   「姐姐,我想知道,這是真的嗎?」石頭沒有管身後小葉的掙扎,更沒有理會自己胳膊上被小葉撓出來的血痕,因為眼前的事情,比這些都更加讓他傷心和失望。   現在床上躺著的,是他此生最敬仰的人。   而現在自己面前的,則是他此生最親近的人。   他們都仿若自己的導師一般,帶領著自己一步步成長到現在的地步。   可眼下擺在他面前的是,自己最親近的人,居然殺了自己最敬仰的人。   如此殘酷的事實,足以讓許許多多的人崩潰。   張一豐坐倒在地,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幕,回想起自己在老娘墳前哭訴的點點滴滴,只感到五雷轟頂一般。   王仙芝沉默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他是抱著懷疑的態度來看待這些問題,雖然他找不到任何雪影沒有殺人的證據,但他直觀地認為,雪影不會殺了老駝背。   男人,往往也有第六感。   只是王仙芝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直覺。   白蓁蓁眉頭緊皺,眼前的一切自己都插不上話,但看著雪影煞白的臉上,因為石頭的問話而閃過的一絲悲戚,她的心不由得微微一顫。   「我相信雪影姑娘沒有殺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白蓁蓁的身上,包括雪影。   小葉猶如一條被猜中尾巴的小貓,異常驚詫地看著「口出狂言」的白蓁蓁,驚聲叫道,「你怎麼相信,你甚至連發生了什麼都不知道。」   白蓁蓁堅定地搖了搖頭,並沒有因為小葉的激動反應而有所退縮,反倒是向前邁了一步,看著對面同樣看著自己的雪影,堅定地說道,「因為我相信,一個有信仰的人,絕不會用這種卑劣的手段來達成自己想要實現的目標。」   石頭身體微微一顫,有些羞愧地低下了頭。   雪影眼角微微一酸,強忍著流淚的衝動,朝著白蓁蓁勉強笑了笑,輕聲道,「謝謝九姑娘對雪影的信任,只是很多事情,終歸要講證據,不是嗎?」   白蓁蓁沉默地點了點頭,她自然知道,用自己一個陌生人的話,想要說服屋內的少數幾人尚且可以嘗試,但要說服門外聚集的流民呢?而自己,歸根結底就是一個外人,現在城南願意相信自己的,可能只有白狼了吧。   恐怕自己還沒有說出兩句話,便已經被流民的口水給淹沒了。   雪影仿佛看出了白蓁蓁的為難,收斂情緒,輕笑一聲道,「謝謝九姑娘,這事本來便是城南的內部事情,九姑娘前來遊玩,就不要牽扯進來了。」   白蓁蓁也是聰明之人,如何不知道雪影是在提醒自己,好好當一個局外人,如此還可以憑藉著白家的聲明,以及自家二哥在城南的影響力保證自己的安全,如果當真牽扯進來,恐怕就不是小葉一個人對自己不滿那般簡單了。   白蓁蓁衝著雪影安慰地笑了笑,溫柔而堅定地道,「我很相信自己的直覺,甚至連白大哥都誇讚過我的直覺,接下來,我會儘可能找到證據,來證明我的直覺沒有錯。」   張一豐有些驚訝地仰頭看著面前的女孩,從來沒有想到嬌滴滴,柔柔弱弱的小女子居然敢在這個時候說出這番話,且勿論是否為真,更不要說是否可行,但單是這份膽氣和魄力,已經讓自己對她的感官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轉變。   原來眼前的小女子,並不是一個養在深閨的豪門貴女,也是一個頗有見地的女中豪傑。   張一豐不由得叫了一聲好,正想要鼓掌,一雙充滿憤怒的目光制止了他所有的行動。   張一豐訕訕地低下了頭,面對小葉這個殺人不用刀的人,他有一種天然的畏懼。   石頭緩緩抬起頭來,朝著雪影歉意地笑了笑,又轉身朝著小葉沉聲道,「現在一切結論都為時過早,既然還有疑點,那便應當調查清楚,無論是非如何,都不應該冤枉任何一個人。」   小葉聞言大怒,正要發火,卻已經被石頭伸手制住了身上的穴道,只能是一臉驚怒地看著石頭。   石頭輕籲一口氣,轉身朝著雪影行了一禮,沉聲道,「現在只能先委屈姐姐一番,城中各項事務離不開姐姐,還得需要你接著操持。」   餘光瞧見小葉滿臉憤怒,轉身又朝著小葉道,「為了讓老駝背安心而去,就且給我們三天時間,我們來找證據,如果能夠證明確實是雪影姐姐殺了老駝背,那我們定當為你主持公道,」說話間,扭頭看了雪影一眼,又接著道,「相信雪影姐姐,哪怕是待罪,也不會離開城南,到時候如若當真有罪,也會主動領罪。」   雪影聞言朝著小葉看去,也不管小葉如何反應,一臉肅然地點了點頭,算是給出了自己的承諾。   卻聽石頭接著道,「當然,如果我們能夠找到證據,證明不是雪影姐姐殺的老駝背,那麼自當由小葉,按照老駝背的叮囑,幫助雪影姐姐洗刷冤屈。」   說完走到小葉面前,看著小葉道,「如若你認可我的辦法,那邊眨巴一下眼睛,我自當為你解開穴道。」   小葉死死地盯著眼前的石頭和遠處的雪影,遲遲不見動靜,石頭輕嘆一口氣,無奈地看向一旁的王仙芝和張一豐,沉聲問道,「不知二位是否同意我剛才的方案?」   王仙芝聞言,哪有不同意的道理,畢竟要說服自己相信,確實是雪影殺了老駝背,還當真是一件難事。   而張一豐看王仙芝都點頭同意了,自然不會有二話。   眼見二人同意,石頭又看向小葉,也不管她是否同意,直接解開了她的穴道,卻見小葉面帶恨色地看了雪影一眼,冷哼一聲重新坐到老駝背身旁,不再理會場中眾人。   石頭輕籲一口氣,無論如何,現在算是安撫住了小葉,但更大的問題是,如何安撫門外的眾人。   透過窗戶向外看去,門外早已經聚集了不知道多少人,還有許多身在陋巷之中,密切關注著屋中動靜的流民,如此算下來,這一數量可是相當恐怖。   不過想來也是,老駝背雖然經過縣尹府前一事,在流民心中的地位已經大降,但他拋去流民引路人的身份,他同時是一名大夫,是拯救了成百上千流民性命的大夫,包括眼前的張一豐,王仙芝,甚至是自己,誰敢說沒有受過傷,沒有被老駝背救治過。   但從這一點來說,老駝背在流民心中的威望和地位便無法徹底被雪影取代。   而此次老駝背如此決絕地選擇走這一步棋,未嘗沒有這個想法。   但天意使然,現在留了一道天大的難題給了屋中眾人。   「現在的問題是,如何向門外的父老們解釋。」石頭輕嘆一口氣,沉聲問道。   王仙芝和張一豐同時緊跟著嘆了一口氣,至於雪影,此刻最好的選擇自然是保持沉默。   場中再次陷入了沉默,三個男人彼此看著對方,都沒有從對方臉上找出一朵花來,卻看出了對方的無奈。   沉穩機敏如石頭,一時間也陷入了兩難境地。   如若直接告訴流民,老駝背是雪影所殺,且不說流民會作何反應,但至少好不容易經過大勝提起來的心氣,會瞬間降到谷底,甚至於會就此分崩離析,以自己和王仙芝現在的地位,絕對無法承擔起領導流民的重任,即便自己現在最親密的「夥伴」就在外面,但白狼終歸不會說話。   而如果告訴流民老駝背不是雪影所殺,不說小葉這關過不去,就說流民之中早就有的議論,也不會簡單地相信場中幾人的一家之言,恐怕到時候留言會越演越厲,到了最後,破壞力將不亞於雪影直接殺了老駝背。   石頭一時間有些束手無策。   雪影苦笑一聲,抬頭看了一眼場中眾人,張了張嘴,卻看到小葉正偷偷地看著自己。   無奈地笑了笑,撥弄了一番手中的茶杯,只得端起來一飲而盡,站起身來看著窗外飄飛的雪花。   如果白大哥在就好了。   雪影心中想著,只是想著白奉甲現在尚不知身在何處,不由得心中更加悲涼。   雪影思念白奉甲,場中眾人何嘗不是如此想法。   至少白奉甲有著神使的身份,說出來的話,比自己等人可有作用多了。   石頭等了一陣,見眾人都不出聲,只得輕嘆一聲,轉頭正要說出自己的打算,那便是對流民實話實說,勉強先安住流民的心。   正要說話,卻聽白蓁蓁已經提前插話了。   「我有一個想法,不知大家是否同意。」白蓁蓁怯生生地看了看屋中眾人,輕聲說道。   聽完白蓁蓁所說,屋中眾人不由得眼前一亮,雪影則對眼前的這個姑娘,心中更加好奇。 第二百五十九章騙局   吳大看著眼前閉目調息的白奉甲,不由得有些好奇,坐回椅中,舀起一碗白水咕咕飲下,輕笑一聲問道,「你小子倒是好膽色,難道就不怕我趁著為你輸送內力之時,故意震斷你的筋脈?」   白奉甲嘴角噙笑,卻沒有睜開眼睛,他何嘗不知道讓不信任的人接觸自己的經脈是異常危險的事情,但他有更好的選擇嗎?   「既然與大先生做了交易,晚輩相信大先生是一個信守承諾的人。」白奉甲淡然回道。   吳大嘖嘖兩聲,也不知是誇讚還是譏諷,緊接著道,「果然是風雨間的一代翹楚,如此膽色,也難怪可當甲字之名了。」   雖然只是一句平常話語,但白奉甲卻聽出了幾分其他的意思,微微側頭,又很好地將自己的情緒掩飾住。   「大先生修習冥靈決可還順暢?」白奉甲緩緩收工,吐出一口濁氣問道。   吳大聞言眉頭微皺,似乎是在回憶練功時的情形,有些疑惑地道,「以老夫多年經驗來看,功法絕對沒有問題,內息運轉也沒有絲毫阻礙,只是為何每次修習之後,筋脈之中都有細微的刺痛感?」頓了頓又問道,「小友,你在修習過程中可曾遇到過這種情況?」   白奉甲聞言輕聲一笑,長身而起,走到水缸旁同樣舀起一碗水咕嘟喝下,抬袖抹了一把嘴角,笑著道,「所以為何從一開始便叮囑大先生每日修習不能超過一個時辰。」   吳大面色更加疑惑,「照此修行進度,那何年何月方才能夠見到成效?」   白奉甲略作思慮,想了想道,「當時我在逐鹿山中撿拾到這本功法時,也是稀裡糊塗地練習,前期也與大先生有同樣的問題,但後來過了一段時日之後,便適應了許多,可能也與個人體質有關係。」見吳大面露疑色,打了個馬虎眼道。   「只是小友修習時間不長,功力卻突飛猛進,而老夫修習了一日,卻絲毫沒有感覺,不得不心生疑惑。」吳大卻也不是好糊弄的,有白奉甲活生生的案例在前,如何會這般輕易便信了。   白奉甲聞言放下手中的破碗,洒然笑道,「大先生這可是不信任晚輩的意思?」   吳大冷聲笑了笑,卻沒有應聲。   「這一日大先生兩次為我灌輸內力,想必我體內情況已經掌握的清清楚楚,可有其他異常?」白奉甲倒也乾脆,坐倒在地朝著吳大問道。   吳大聞言微愣,他如此殷勤地為白奉甲輸送內力,雖然是按照二人此前約定,為白奉甲解決內力化解問題,卻也未嘗沒有探究隱秘的意思,畢竟吳大更是老江湖,如何會輕易相信一個人。   但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白奉甲都沒有騙他,包括手寫給他的法訣。   他本身就是吳家當代傳功長老,身掌吳家百年遺存,武功功法沒見過一千,也見過了八百,法訣有沒有造假,自然一試便知。   而至於白奉甲所說的每天只能修習一個時辰的話,他同樣試了試,只要過了一個時辰,經脈之中的刺痛感便會更強,居然讓他生出了無法再繼續練下去的感覺,由不得他不信。   可惜的是,無論吳大經驗多麼豐富,見識多麼廣博,他也不會想到,這個世界上居然會存在著啟辰山這樣的地方。   而想要在此地之外修習冥靈決,那豈不是堪比登天,也就是白啟和白辰二人,僥倖修習成功了而已。   白奉甲眼見吳大陷入深思,自然不會前去打擾,拿起吳大提過來的水果,直接在水缸之中涮了涮便啃食起來。   這個時節,能夠在封城已久的白城見到如此新鮮的水果,可並非什麼容易之事,當然他知道,至少在吳府來說,這不算難事,否則吳大又豈會作出這等敗露行跡之事。   至於吳大是否會下毒,白奉甲自然是放一百二十個心,雖然知曉吳大並不會當真放自己離開,但等他功力恢復的那一天,吳大想必也到了接近走火入魔的時候,到那時,誰放過誰尚且兩說。   白奉甲無聲冷笑一聲,抬起頭來,仿佛看穿了眼前厚厚的石壁,一直看到了城南,看到了雪影。   白蓁蓁思慮片刻,抬起頭來看了屋中眾人一眼,斟酌道,「在我看來,現在老駝背先生身死一事還有諸多疑點,」看了一眼小葉,咬了咬牙還是接著說道,「假設雪影姑娘沒有殺老駝背,那麼關鍵就在於這致命的一刀是從何而來,絕不可能是老駝背先生自己扎了自己一刀。」   看了一眼陷入深思的王仙芝和石頭一眼,白蓁蓁不由得有些欣喜,這還是她第一次在旁人面前說出自己的見解,不由得有些興奮。   眼神掃過雪影之時,卻見其眼含笑意,對著自己輕輕點了點頭,白蓁蓁不由得微微一愣,看來自己的打算雪影已經知曉,只是限於自己身份和此刻特殊的境地,沒法說出來而已,不由得心中對雪影更是欽佩幾分。   朝著雪影無聲點了點頭,白蓁蓁接著道,「那麼自然就有另外的人動手,而且是神不知鬼不覺的動手,甚至沒有留下任何證據。」   「這雖然手段絕佳,但也有一個核心的問題,」見小葉面露急色,白蓁蓁不由得加快了語速,自問自答起來,「那便是這人沒辦法確認老駝背先生的死活。」   石頭驀然眼前一亮,驚喜地道,「所以九姑娘的意思是?」   白蓁蓁面露喜色,點頭贊同道,「沒錯,就意味著白城到目前為止,真正確認了老駝背先生已經仙逝的只有我們幾人,至於屋外的流民,也只是見著我們抬著老駝背先生回來而已,並沒有進行確認。」   石頭點了點頭,接過話去,「當時天色暗沉,雖然有火把照明,但畢竟看得不真切,況且老駝背一身醫術通神,誰也不知道他是否有什麼假死之策。」   張一豐聽到此處,已經有些糊塗,不由得著急道,「你們到底想幹什麼,倒是快說啊?」   石頭與白蓁蓁對視一眼,卻見白蓁蓁接著道,「假設殺死老駝背先生的另有其人,那麼此人為了復命,或者其他目的,一定會確認老駝背的死訊,而確認的方式,對於專業的殺手來說,莫過於親自確定。」頓了頓,見王仙芝也面露解惑之色,緊接著到,「既然如此,我們只要放出消息去,說老駝背先生並沒有死,而是通過醫術自己救了自己一命,那殺手自然還會想辦法前來刺殺,只要抓住了殺手,到時候任何事情不都不攻自破了麼?」   小葉終於反應過來白蓁蓁的打算,雖然本能想要拒絕,但回頭看了一眼雪影,內心不由得還想著給雪影一次機會,萬一當真不是她呢?   眼見小葉如此,石頭自小與她一併長大,如何不知道她心思,走上前去摸了摸小葉的腦袋,輕聲道,「想必你也不想讓老駝背死得不明不白。」   小葉回頭看了一眼面容枯瘦的老駝背,伴隨著簌簌的眼淚,沉默地點了點頭。   當阿七聽到老駝背沒死的消息時,驚喜得差些直接從矮牆上跳下去。   雖然無數人都與阿七有同樣的想法,想要前去探望一二,但王仙芝宣布消息的時候就已經說了,老駝背現在雖然已經醒轉,但傷勢嚴重,還需修養,不便待客,自然都被阻攔在了小屋之外,除了王仙芝等人,其他人哪怕是想要踏近棚屋半步,都會被王仙芝的幾個兄弟毫不留情地掀翻在地。   阿七看著眼前一臉木然的老三,見其沒有絲毫通融的意思,只能無奈地掉頭返回矮牆,但看著小屋旁依然不斷飄飛的紅巾,阿七心中不由得安定了許多,但同樣也更加憂慮了幾分。   雪影,和老駝背,誰將繼續帶領流民走下去,這是一個所有人都不得不關心的問題。   「一豐兄弟,兩人怎麼說,你當時就在旁邊,隻言片語也聽到點風聲吧,透露透露消息啊。」一個滿臉麻子的大漢將一瘸一拐的張一豐拉入巷子,還未等張一豐驚叫出聲,便已經看清了周圍人的面容,都是從小一條街上長大的光屁股兄弟。   「王麻團,你小子想幹什麼?」張一豐掙脫麻臉大漢的束縛,站起身來拍了拍屁股上的積雪,輕聲斥責道。   麻臉大漢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衝著張一豐笑了笑道,「一豐兄弟,你也知道,咱們哥幾個都是沒爹沒媽的崽,現在還不容易有了刀槍,在承平街上還立了點小功,回來待遇就不一樣了,不單有婆娘主動上門縫補,就連陳皮都已經有婆娘給他暖被窩了。」   張一豐有些鄙夷地看了麻臉大漢一眼,心中卻不由得有些羨慕,自己因為這條腿,不知錯過了多少好機會,現在反倒落到了這些人後面,不得不自嘆倒黴,「我說你們幾個能不能有點出息,現在剛有口飯吃,有女人抱,就已經滿足啦?」   麻臉大漢聞言頓時大急,「所以我們想要知道後面該怎麼辦啊?要是老駝背當家,我們可絕對不幹!」   張一豐聞言微愣,沒想到自己的一句玩笑話,卻引起了麻臉大漢這麼大的反應,細一深思,張一豐不由得後背滿是冷汗。 第二百六十章撕裂   王麻團一臉詫異地看著張一豐,只覺得眼前曾經熟悉的玩伴現在已經變得陌生,趁著張一豐出神的功夫,嘴巴撇了撇,心中暗罵一聲狗才,不就是碰上了個好老娘麼?   但很多事情本就是如此的無奈,就如同張一豐羨慕一臉麻子的王麻團有了「婆娘」一樣。   城南充斥著流民,而這些流民之中,更充斥著形形色色的女人。   其中自然少不了所謂的「煙花」女子,這人類最古老的兩種職業之一,從來都是亂世之中女人保命的重要手段之一,一如男人會選擇刀口舔血一般。   還有一類女人,比之煙花女子要好上不少,當然,這是在很多男人的觀感之中。   因為她們從來不會隨隨便便出賣自己的身體,她們總是亂世之中最好的投資人,而她們的本錢,就是自己的面容和身體。   此刻,因為作戰勇猛,得到了不少獎賞的王麻團等人,便是他們的投資對象。   這本來就是兩廂情願的事情,只可惜的是,張一豐完美的錯過了這些。   或者是,那些所謂成功的投資人選錯了投資的目標。   張一豐回過神來,正好看到王麻團嫌惡的神色,心中一動,卻已經知曉了這個兒時玩伴的心思。   無所謂的笑了笑,張一豐並沒有理會,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遇見,沒有理會王麻團的呼喊,拖著一條傷腿徑直走開了。   張一豐今天的「生意」很火爆,作為少數身在棚屋之中,獲知了第一手信息的關鍵人物,自然是各方關注的重點。   還好是一個婦人見張一豐嘴唇起皮,方才舀出一碗燒開的雪水給張一豐解了解渴。   張一豐飲完瓢裡的水,只感覺整個人精神了許多,正要道謝,卻見婦人有些欲言又止,心中如何不知道婦人的打算。   淡然一笑,他本身就承擔著散播老駝背還活著的消息的任務,有了這個機會,如何會放過,朝著婦人和聲笑道,「大娘,你想問啥,就直接問吧。」   婦人猶豫片刻,餘光卻見棚屋對面的一個漢子正在不住地朝著自己使眼色,回過頭來衝著張一豐問道,「小豐子啊,別怪大娘多嘴啊,老駝背他當真沒死吧?」   張一豐有些詫異地看著眼前的婦人,兩家離得並不算遠,自然算是熟識,卻從未想到婦人居然會如此的直接,回過神來衝著婦人驚道,「大娘你可別瞎說,老駝背多好的人啊,咱們可都盼著他活著呢。」   婦人尷尬一笑,衝著漢子使了個眼色,便見漢子飛快消失不見,低下頭來衝著張一豐輕聲道,「小豐子,你可別跟別人說,大娘我是支持老駝背的,你看看,自從雪影來了之後,咱們這兒天天都在死人,你看看咱們老宅周圍的屋子裡,每天晚上回來的人都會少上兩個,哎,這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如果說遇到王麻團時張一豐還頗為驚訝的話,現在他已經變得麻木,短短幾個時辰之類,這兩種迥然不同的態度,他已經遇到,也聽到了無數回。   城南流民的注意力被前所未有的調動起來,緊緊地聚焦在那小小的棚屋之中,關注的焦點,便是老駝背的生死。   張一豐無奈地摸了摸鼻子,他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養成了這個習慣,四周打量了一圈,側過頭貼著婦人的耳朵輕聲問道,「大娘,你說要是老駝背死了怎麼辦啊。」   婦人有些驚訝地看著張一豐,輕聲問道,「你小子不是支持雪影的嗎?怎麼,你不想著老駝背死啊?」   張一豐輕聲嘆了口氣,無奈地道,「大娘,你知道我從小就膽小,我老娘現在也死了,我只想著安安穩穩的過日子,誰曾想被卷到了這些糊塗事裡去了。」說完一拍大腿,順勢坐在了棚屋前,懊惱地嘆氣起來。   婦人見張一豐模樣不似作偽,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衝著張一豐輕聲道,「我說小豐子,你可別怪大娘多嘴啊。」   張一豐心中咯噔一聲,面色頓時肅然起來,朝著婦人鄭重地點了點頭,便聽婦人接著說道,「城東有一條密道,專門通往城北的。」   張一豐面色驟然一變,正要問話,卻聽婦人已經豎起指頭示意張一豐不要作聲。   張一豐凝重地點了點頭,輕聲朝著婦人問道,「大娘,這密道想來是十分機密之事,你怎麼知曉的?」   婦人再次警惕地打量了一番四周,朝著張一豐輕聲道,「也不知道當初是誰挖的,聽說本來只是想挖個水窖,沒想到打通了裡面的早就有的地道,探查了探查,雖然裡面已經被炸斷了,但正好可以越過矮牆,直接到城北,這些日子已經有好些人跑過去了。」   張一豐心中頓時瞭然,此前知曉有人溜到城北,雖然猜想是否有地道的存在,卻不知道地道具體方位,今日卻沒想到遇到了一個明白人。   「大娘,咱們這種人,到了城北還能做什麼啊,沒親沒故的,去了不得餓死啊?」張一豐有些不太相信地看了看婦人,輕聲詫異地問道。   婦人輕誒了一聲,緊接著道,「昨天晚上你劉大嬸家的那狗娃又溜回來了,說是城北還在招工呢,只要去做工,就能給工錢,而且工錢都不低,這不就回來拉人來了麼。」   張一豐心中微微一動,卻沒有抓住自己心中所想的重點,摒棄心中雜念,拉著婦人追問道,「這麼好的日子,大娘你咋不去?」   婦人無奈地搖了搖頭,「原本我也是要走的,只是聽狗娃說城北都要年輕壯小夥子,我們這種人給的錢少,況且現在老駝背回來了,等他將雪影趕走了,好歹能過幾天安生日子,想了想,就還是別走了,就在這裡湊合過吧。」   張一豐看著婦人轉身略顯落寞的背影,心中有些悵然,他自然能夠理解老婦人心中的複雜情緒,只是很多事情,原本就比人的想法更加雜亂。   拖著一條瘸腿有些失魂落魄地朝著來時的棚屋走去,原本他對城南此時的境地便異常擔憂,今日的見聞,更是讓他倍感懷疑。   照此下去,城南,還是那個城南麼?   只是他卻沒有發現,在他的身後,還緊緊跟著一個瘦小的身影。   鳳三抱著雙臂,沉默地看著眼前黑漆漆的洞口,在他的旁邊,是一身豐盈的司馬香。   司馬香接過身後屬下遞過來的火把,扭頭看了一眼一臉冷笑的鳳三,見其輕輕點了點頭,直接縱身朝著洞口跳了進去。   等司馬香消失不見,鳳三順勢坐倒在屬下搬上來的椅子上,不緊不慢地抬起一壺白水燒,緩緩地飲著。   在他的身前,則跪坐著一個滿臉青紫的白臉漢子,可惜的是,現在應該是叫紫臉漢子才對。   「老雲,弄醒他吧。」鳳三將手中酒壺放回椅旁桌案上,衝著對面一個面帶一條可怖傷疤的中年漢子吩咐到。   名叫老雲的中年漢子沉聲應了一聲是,轉身舀了一瓢水,直接潑到紫臉漢子面上,直接讓對方冷得打了個機靈。   「龍大老闆饒命,小人所說,句句是實,絕不敢有任何欺瞞。」紫臉漢子醒轉過來,抬頭便見到鳳三滿臉冷色的面容,頓時嚇得面如土色,不顧身後被綁住的雙手,直接撲倒在地磕頭求饒道。   鳳三揮了揮手,示意老雲將漢子拉了起來,又朝著漢子溫聲道,「小子,老子說你騙我了嗎?」   紫臉漢子聞言微愣,有些詫異地看著鳳三,不知道鳳三到底打的什麼主意。   鳳三輕笑一聲,衝著紫臉漢子笑道,「小子,你可很有種,都說我們金錢幫會做生意,沒想到你比老子更會做生意,城南的流民溜到你這裡,都被你高價賣給了軍工坊。」頓了頓,俯身向前饒有興趣地問道,「你小子可知道,那些軍工坊都是誰的產業?」   紫臉漢子本身就是激靈人,聽到這裡如何不知道鳳三什麼意思,若不是老雲提著他的身子,恐怕當下已經嚇得癱軟在地,只聽他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嚎道,「龍大老闆,小人只知道烏衣巷的老爺們在裡面都有股,沒想到是您老人家的產業,您大人有大量,還請饒過小的這一會,以後再也不敢了。」   鳳三面帶笑意,重新靠回椅背,提起酒壺再飲一口,示意老雲將紫臉漢子鬆綁了,不顧漢子驚異的神色,輕笑一聲道,「不,誰讓你不敢啦?」也不等紫臉漢子的回應,緊接著道,「以後不單要敢,而且要更敢。」   紫臉漢子聞言更是一愣,扭頭看了一眼老雲,卻見其一臉冷漠,只是冷冷地看著自己。   紫臉漢子心中更加驚恐,正要發問,門外已經傳來一個聲音道,「傻小子,這是大老闆賞識你,給你機會,還不接住?」   紫臉漢子也是個機靈之人,得了人點撥,直接噗通跪倒在地,朝著龍大老闆磕了三個響頭,「屬下魏承德,參見大當家的。」   鳳三見狀,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站起身來,迎向了來人。 第二百六十一章陷阱   鳳三快步迎上前去,卻是閆雲山走了進來。   「哈哈,我的閻羅王啊,要不是你這火眼金睛,老子也發現不了這麼好的財路啊。」鳳三直接上前給了閆雲山一個擁抱,拍了拍閆雲山的肩膀大聲笑道。   閆雲山面色淡然,衝著鳳三恭敬行了一禮,和聲道,「這都是大當家運勢使然,與我這有何干係。」   鳳三心中更加滿意,拉起閆雲山走到洞前坐下,身前的魏承德已經被帶了下去,正要招呼閆雲山喝酒,卻直接被閆雲山拒絕了。   「大當家的,我這番來,並非向您邀功來了,而是有一事還得報於你知曉才是。」閆雲山看了看四周一眼,見都是平日裡的心腹之人,放下心來沉聲說道。   眼見閆雲山面色肅然,不似玩笑模樣,鳳三輕哦了一聲,放下手中酒壺看向閆雲山。   「這些時日,吳縣尹似乎有意消耗我們僕從軍,即便不斷有新人補充,卻也是難以為繼,就連五毒都已經找我抱怨了多次。」閆雲山還要說下去,卻已經被鳳三抬手打斷了。   鳳三冷著臉站起身來,繞著面前的洞口走了兩圈,黑著一張臉道,「老閆,你是咱們自己人,說話不用這麼客氣。」頓了頓,走到閆雲山身前冷聲說道,「他吳法言這麼做,老子也不是瞎子,自然能看得出來,只是現在還不是跟他翻臉的時候,只能先暫且忍一忍。」   閆雲山對於鳳三的選擇並不感到驚訝,只是輕嘆一口氣,朝著鳳三拱手示意自己已經知曉。   鳳三還想說什麼,司馬香已經從地洞之中鑽了出來。   老雲走上前去,將司馬香一把拉了出來,衝著鳳三行了一禮道,「大當家,奴家已經查探過了,這條地道確實是通向城南,而且周圍比較隱蔽,沒有其他危險。」   鳳三聞言,面色頓時好看了許多,重重地擊了擊掌,暢聲道,「好,既然如此,老雲,就由你們金堂負責,組建一支人馬,每天到城南去給我抓人。」   說完又朝著閆雲山道,「老閆,你也別跟我客氣,你那邊需要多少人,直接告訴老雲一聲,由他來給你解決。」   但場中眾人除了鳳三,其他人卻並沒有欣喜的神色,尤其是閆雲山,朝著司馬香看了一眼,面上露出憂慮的神色。   鳳三自然能夠感覺出來場中氣氛不對,衝著閆雲山問道,「怎麼,老閆,什麼時候也開始藏著掖著了,還是不是兄弟啦?」   閆雲山哈哈一笑,衝著鳳三拱了拱手道,「大當家說的哪裡話,自然都是自家兄弟。」看了看鳳三不愉的面色,想了想還是說道,「只是咱們如此這般,恐怕城南遲早會發現咱們的情況,而且突然多了這麼多人手,難保吳法言不知道,到時候......」   鳳三聞言,不在意地揮了揮手道,「這些事情都不必擔憂,現在雪影自顧不暇,我們的縣尹大人最近也有得他忙活的,趁這個時間,咱們好好擴充一下實力,到時候方才能有足夠的底氣。」說完目露兇光,狠狠地攥緊了拳頭。   閆雲山聞言,只得心中輕嘆一口氣,無奈地點了點頭。   小葉靜靜地守著眼前老駝背的屍身,每次看到那蒼老得不成模樣的樣子,都忍不住垂淚。   王仙芝抱著劍,靜靜地坐在椅中守在一旁,雖然對於白蓁蓁所說的,殺手會再次出現的事情有所懷疑,但他依然選擇盡職盡責,雖然在外面還有更緊要的事情要做。   雪影已經在外面忙碌了一個上午,似乎絲毫沒有受到老駝背身死的影響,更加堅定了流民對於老駝背未死的信心。   只是,很多事情的演變,本就是在無聲之中。   就連雪影都能夠察覺出其中一些流民對於自己態度的變化。   而那些依然堅守在矮牆之上,冒著大雪修補矮牆的流民,看到雪影的出現,無不歡欣鼓舞,證明雪影現在依然牢牢地掌握著城南的控制權。   而那些隱藏在陋巷之中的流民,看向雪影的目光,則多了幾分挑釁和不羈。   東風壓到西風,還是西風壓到東風,在任何地方都可能存在。   雪影推開門進來,涼風的溫度讓王仙芝忍不住打了一個冷戰。   顧不上稍事歇息,雪影拍了拍披風上的積雪,朝著王仙芝有些急切地問道,「有什麼動靜嗎?」   直到此刻,她方才露出了些許的急躁情緒。   王仙芝沉默地搖了搖頭,小葉則根本沒有心思搭理雪影的存在。   雪影靜默地走到椅旁,接過王仙芝遞過來的茶水,蒼白的面容因為茶水的溫度而慢慢變得紅潤起來,抬頭看著床榻之上面色灰敗的老駝背,不由得面露哀色來。   王仙芝輕嘆一聲,想要起身走出,卻知道自己要是不在,恐怕屋裡兩人會更加尷尬,最終還是選擇乖乖地坐在原地。   「老三他們修補城牆,進展可還順利?」屋內靜默一陣,王仙芝輕咳一聲,打破了房中的尷尬。   雪影緩緩呡了一口熱茶,有些無奈地道,「現在天氣寒冷,雖然能動用的人都已經動用了,但終歸進度還是遲緩。」   王仙芝同樣無奈地搖搖頭,他如何不知道大雪對於修補工作的延誤,只得安慰著道,「現在大雪天氣,縣尹府估計也不敢輕易冒險,想來這兩日應該是個太平日子。」   雪影沉默地點了點頭,只能期盼著如王仙芝所說。   屋內再次陷入了沉默,老駝背的死,對於他們的影響,已經不知不覺之中,浸入了骨髓。   好在沉默並沒有持續太久,張一豐拖著一條病腿哐當推門而入,顧不上清理身上的積雪,朝著雪影急迫地道,「城中當真可能有殺手。」   雪影聞聲,頓時眼前一亮,與王仙芝二人豁然站起身來,正要追問,小葉已經先聲問道,「你怎麼知道?」   雪影看了一眼小葉,壓抑住面上的喜色,沉默地坐回了椅中。   張一豐偷眼看了看雪影,心中輕嘆,朝著小葉道,「早上我出去散播消息,雖然打聽的人很多,但我總感覺有人跟著我,直到陳大娘出現,我方才確信了這件事。」   王仙芝眼前一亮,朝著張一豐追問道,「你是說你見到人啦?」   張一豐搖了搖頭,接著道,「但她透露了一個很重要的消息。」說完看了看四周的環境,壓低聲音道,「城東有一條密道通往城北,昨天有人借著密道返回了城南。」   雪影與王仙芝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   「在哪裡?」二人異口同聲地追問道。   張一豐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現在只知道大概位置,如果要找到的話,恐怕只能找陳大娘問問了。」   雪影緩緩搖了搖頭,否決了張一豐的提議,倒了一杯熱茶遞給張一豐道,「現在的關鍵,還是查出殺害老師的兇手到底是誰,其他的都先放一放。」   小葉聞言,回頭看了一眼雪影,想要說些什麼,又止住了話頭,氣鼓鼓地走回了床前坐下。   王仙芝見狀,只得解釋道,「雪影姑娘說得對,既然城北已經有人知道了這條密道,昨日攻城時沒有用到,那就說明官府尚不知曉,或者還有更大的圖謀,只要暫時不動,那咱們就可以暫不做理會,等這事了結之後,方才適宜調動人手集中解決。」   張一豐錘了錘因為屋內溫暖的溫度而有些酸疼的傷腿,無奈地道,「今天這個鬼天氣,走一步路都費死老勁,想來城北那幫兔崽子不會有行動了吧。」   雪影與王仙芝對視一眼,雖然並不認同張一豐的話,但他們的關注點卻並不在此。   「一豐,下午沒什麼事,你就先行回去休息吧。」雪影轉動了一下案上的茶杯,想了想輕聲吩咐道。   張一豐聞言微愣,想了想站起身來,收拾停當轉身出了門。   雪影衝著王仙芝點了點頭,便聽王仙芝輕聲道,「小葉,你這兩日也辛苦了,不成下去休息休息吧。」   小葉轉過頭來,紅腫著一雙眼睛,朝著王仙芝怒目而視,轉過頭去澀聲道,「不行,我要守著爺爺。」   王仙芝朝著雪影無奈地聳聳肩,雪影無奈,只得勸解道,「小葉,照我們估計,今日下午殺手可能會有行動,到時候若是傷了你......」   小葉沒有轉頭,看著老駝背安詳的面容,澀聲道,「要走你們走,如果真有殺手,他要來了,正好把我一道殺死,我也好到地下繼續陪著爺爺。」   雪影面色微急,正要說什麼,已經被王仙芝慌忙伸手拉住了。   「既然如此,小葉,那你就接著辛苦辛苦,我先出去巡視巡視。」王仙芝說完,衝著雪影使了個顏色,快步上前,直接將小葉擊暈過去。   扶著小葉,由雪影給她穿戴妥當,直接撐著小葉出門而去,遠遠望去,仿佛是王仙芝與小葉兩人並肩而行一般。   雪影端起茶水,推開窗戶,感受著窗外傳來的寒意,靜靜地飲了一杯茶。 第二百六十二章圍殺   王仙芝安頓好小葉,假意走出棚屋,前往城東巡查,又飛快兜了一圈回來,躲在暗處看著遠處隨著寒風狂亂飄飛的紅巾,握了握手中的鏈刀,裹了裹身上破舊不堪的棉袍,縮成一團,躲在棚屋的陰影之中靜靜地等待著。   雪影沒有關窗,放下茶杯,轉身過去,走到老駝背床前,拿起一旁的手帕,給老駝背輕輕擦拭起面龐來。   「老師,其實我很想你回來,但又很怕你回來。」   「其實剛剛見面時,如若你逼迫我交出城南的控制權,我一定會殺了你。」   「城南走到現在的境地並不容易,裡面也有你的心血,想必你也能諒解我。」   「如果流民回到之前的老路,恐怕不出半月,都將淪為那些軍工坊裡的渣滓。」   「這是你和我都不能容忍的。」   「但沒想到你居然會如此決絕。」   雪影看著老駝背滿頭的白髮,扶著老駝背坐起靠倒在床沿之上,緩緩為老駝背梳理起蓬飛的亂發來,只留給窗外一個背影。   「其實現在我也很迷茫,一豐大哥他看出來流民的分裂,我何嘗不知。」   「更為關鍵的是,現在城北的軍工坊源源不斷地產出武器和裝備,而城南卻沒有這麼強的實力。」   「雖然在白家的支持下,勉強運轉著兩個作坊,但終歸獨木難支,無法支撐這麼大的消耗。」   「官兵前些日子日夜不停地試探攻城,未嘗沒有消耗我們實力的意思。」   「溫師畢竟老了,帶的徒弟經驗尚淺,產出的黑火也無法支撐昨日那般的消耗。」   「長此以往,我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原本白大哥在的時候,尚可以幫忙支撐,現在他也失蹤了。」   「我想要前去找尋他,但現在自身沾了一身的汙穢,又不敢稍離城南,只能是希望白大哥吉人自有天相,能夠平安無事。」   雪影熟練地給老駝背的髮髻挽了一個結,拿起手旁的布帶系起一個髮髻,又拿起木梳給老駝背輕柔地篦起頭髮來。   看著只要稍微使勁,便掉落在手中的斷髮,雪影輕嘆一口氣。   「雖然不知道你和吳清源作了什麼交易,但想來能讓你付出生命代價的,絕不是什麼簡單的事情。」   「但以吳清源的本性,絕不會就此坐實城中局勢發展。」   「我有預感,恐怕他很快便會親自下場。」   「現在風雨間攻勢很快,照如此下去,恐怕很快便會攻到白城附近,到那時,現在城中的白家,縣尹府,兀魯爾哈,還有風雨間,幾大勢力交織,恐怕流民當真是上天無路、下地無門。」   雪影輕嘆一口氣,緩緩垂下兩行淚來。   「也正是看到了這樣的局面,我方才帶著流民舉事,否則真到那時,如何自處,便不是流民自己能夠決定的了。」   「老師,其實我也很想你活著,很多事情,有你支持,想必會比現在好多了吧。」   「老師,我現在真的很累。」   雪影將手中木梳扔回面盆之中,給老駝背捏起背來。   兩人無聲交談之間,仿若初見之時。   只是歲月的殘忍便是如此。   雪影已經長大,老駝背已經身死,即便二人現在面面相對,也回不到那時師生相和的情形了。   雪影扶著老駝背再次躺下,溫柔地為老駝背掖上被角。   驟然間耳朵微微一動。   身後的窗戶隨著寒風發出了一聲輕響。   一道亮光在窄小的小屋之中霍然亮起。   子劍出鞘,一道晶瑩隨劍落地。   雪影餘光所見,不由得面色一沉。   掉落在地上的,卻是一塊由寒冰雕成的小劍。   來不及深思,第二道寒光驟然從窗外射入,目標正是床上的老駝背。   雪影面色陰沉,子劍聯動,接二連三擊落了幾道寒光。   一個白衣男子伏在綁滿紅巾的木塔之下,厚厚的積雪將他掩蓋的非常完美。   但他此刻的面色,卻充滿了震驚。   雪影的反應之快超出了他的想像。   她的武功更超出了他的認知。   暗叫一聲不好,正要退走,一道寒光從遠處驟然向他激射而來。   白衣人心中一沉,知道自己中計了。   顧不上隱藏身形,整個身體彈身而去,一柄短劍已經握在了手中。   哐當一聲,手中鏈刀被彈回,王仙芝面上露出一絲獰笑,整個人從藏身處躍出,朝著正想撤退的白衣人撲去。   「好小子,還想跑。」王仙芝大喝一聲,兩人已經在空中相遇。   一白一灰兩道身影,在漫天大雪之中快速碰撞。   雪影靜靜地站在窗前,手中子劍已經消失,拿著的卻是痴心劍。   對於窗外激烈的局勢,她並不感到擔心。   王仙芝的實力已經算是城南現在頂尖的水平,加上有心算無心,已經佔據了優勢,她需要考慮的是,城北此番到底來了多少人。   她已經確信,這些人十之八九,就是吳清源派來的。   說不定正是那神秘之極的暗衛。   嘴角掛起一絲冷笑,無論如何,只要他們現形,自己身上的不白之冤,便已經算是洗去了。   小葉揉了揉有些發懵的腦袋,如何不知道自己被王仙芝偷襲了,低聲暗罵兩聲,正想要下床,門外激烈的打鬥聲瞬間讓她徹底清醒了。   「你醒啦?」讓她沒有想到的是,窗前還站著一人。   小葉抬頭望去,卻是一襲白衣的白蓁蓁。   「你怎麼在這兒?」小葉詫異地問道。   白蓁蓁走過來扶起小葉,無奈地道,「王大哥被逼無奈,只能將你擊暈帶過來,又怕你自己一人不便,所以便讓我照顧你。」   小葉憤聲道,「王仙芝,我記住你了。」   白蓁蓁聞言輕笑一聲,見小葉滿臉不滿,又止住笑聲解釋道,「小葉姑娘,你也別怪王大哥,他們這是在設計引誘殺手現身。」   小葉聞言,抬頭看向白蓁蓁,卻聽她接著說道,「試想若真是有人要陷害雪影姑娘,定然是要將老駝背先生的死嫁禍在她身上,如若你在場,殺手如何能達到目的呢。」   小葉本就是聰明的人,自然是一點就透,只是眼見老駝背身死,腦子哪還有絲毫清醒。   白蓁蓁說完,走到窗前,推開一條小縫,讓小葉湊上前去向外看去,正好可以看到王仙芝與白衣人交戰的場景。   「現在殺手已經現身,雪影姑娘身上的冤屈已經算是洗清了。」白蓁蓁放下窗戶,有些慶幸地道。   小葉自然知道白蓁蓁所說有理,有些惱怒地道,「誰知道是不是他們故意設計,好騙過我呢。」   白蓁蓁看著滿臉通紅的小葉,自己也是小葉那個年紀走過來的,如何不知道小葉的心思,轉過頭去給小葉倒了一杯熱茶,沒有再接話。   小葉沒有去接白蓁蓁遞過來的茶水,想了想便要推門而出,卻直接被白蓁蓁出言阻止了。   「雖然現在已經有一人現身,但雪影姑娘一直未動,想必有可能殺手不是一人前來,你我現在出去,恐怕並不安全。」白蓁蓁一臉急道。   小葉聞言惱怒地坐倒在椅中,氣鼓鼓地端起茶水一飲而盡。   白蓁蓁輕笑一聲,走上前去安慰起來。   兩人年齡相差不大,倒是勸說起來效果更好。   窗外,王仙芝大喝一聲,鏈刀出其不意地擊出,直接擊中白衣人肩膀。   白衣人悶哼一聲,面前圍著的白巾直接紅了一片。   王仙芝見狀大喜,正欲乘勢追擊,屋內的雪影卻驚呼一聲小心。   王仙芝聞聲心頭一動,整個人閃身避到一旁,一柄短刀驟然從自己身旁刺過。   又一個白衣人現身。   王仙芝心中驟然一寒,如果不是雪影提醒得及時,恐怕現在自己已經中刀。   一念及此,面上怒色更重,直接向著從自己身旁閃過的白衣人追去。   雪影想要阻攔,卻已經來不及了。   第二個白衣人扶著受傷的白衣人向東遁去,見只有王仙芝一人追來,心中冷笑一聲,二人相視一眼,頓時回身殺去。   王仙芝見狀非但不驚,卻是一喜,手中鏈刀揮舞,大笑著迎上率先向自己撲來的白衣人。   受傷的白衣人身上帶傷,停在遠處,伸手從背後拿出一柄晶瑩剔透的冰刃,正是剛才雪影擊落的東西,靜靜地等待著時機。   顯然兩個白衣人不是第一次配合,彼此都在為對方創造著機會。   看準機會,手中冰刃破空而出,直接向著王仙芝刺去。   王仙芝剛才雖然眼見白衣人向棚屋內擲出冰刃,但真到自己面對才發現並不簡單。   冰刃雕琢精美,比起一般的飛刀也只是長了寸許,晶瑩剔透的刀身,在漫天大雪的掩映之下,更加神秘,自然也更加難以發現蹤跡。   好歹是王仙芝早有準備,鏈刀橫擊,直接將身前的白衣人擊退兩步,閃身朝著對面的白衣人撲去。   但有人比他更快。   伴隨著一聲狼嚎,一柄寬大的長劍從陋巷之中殺出,冰刃擊在寬大的劍身上,猶如雞蛋一般,響起了清脆的碎裂聲。   王仙芝大笑一聲,「石頭,你臭小子要再不來,老子恐怕得去見閻王爺了。」   石頭冷著一張臉,沒有理會王仙芝的打趣。   而在四周,白狼,以及老三,老六,阿七等人,紛紛從陋巷之中現身出來。 第二百六十三章噩耗   兩個白衣人聚攏在一處,看著眼前圍攏過來的一群人,相互對視一眼,便已經知曉自己今日是有死無生。   兩人眼中均露出決絕之色,王仙芝眼見此情,如何不知道他們的打算。   大喝一聲,正要趕過去,卻見兩個白衣人蒙面白巾之上被黑血暈染開來。   眾人大驚,剛剛反應過來,兩人已經倒地而亡。   王仙芝快步走過去,揭開兩人面巾,卻見滿面黑氣,伸手一探,已經是沒有氣息出入。   王仙芝站起身來,朝著圍攏過來的眾人面色凝重地搖了搖頭,示意已經沒救了。   「這是什麼人,居然如此性烈?」阿七面露驚訝,看著倒斃的二人問道。   石頭凝重地搖了搖頭,卻聽雪影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這恐怕便是傳說中的暗衛吧。」   「暗衛?」王仙芝眉頭緊皺,心中泛起一絲不詳的預感。   看著眾人驚詫的目光,雪影點了點頭,「能有如此身手,而且身處死局,便能毫不憐惜自己的性命,直接吞藥自盡,顯然是極有紀律,並非一般人經過普通的訓練就能達成的。」   石頭點了點頭,沉聲道,「這般說來,恐怕城中眼下也只有吳家的暗衛能符合這一點了。」   眾人輕嘆一聲,王仙芝直接吩咐老三老六將二人屍體拖了下去。   小葉與白蓁蓁推門走了出來,正見王仙芝捏著一把晶瑩剔透的冰刃認真觀察。   「這是什麼兵刃?」小葉悽聲問道,見此情形,她心中也不再懷疑雪影所說,只得用詢問來掩飾自己的尷尬。   王仙芝輕嘆一聲,將手中已經算是打磨精細的冰刃遞到小葉手中,沉聲道,「這是用專門模具凝成的冰刃,而且經過專門處理,能夠在寒冷的空氣中保持形狀不變,也只有進入人體,因為血液的溫度方才融化。」   白蓁蓁安撫了一下歡欣的白狼,默默點了點頭,對於暗衛的手段有了更深的認識,雖然在家中,沒少聽兄長提起過暗衛,但與他們真正接觸,眼下方才算是第一次。   「這也就能解釋為何老駝背身上有傷口,卻沒有找到兵刃的原因。」王仙芝接著嘆道,對於暗衛的神秘莫測同樣感到驚訝,能夠想到如此奇特殺人手段的,恐怕也只有精於此道的人方才有此絕技。   小葉捧著手中的冰刃,轉身默默地走回到老駝背的棚屋之中,看著老駝背安詳的面容,噗通跪倒在地放聲大哭起來。   「姐姐,你看......」石頭面露不忍,朝著雪影輕聲問道。   雪影面色同樣一痛,朝著石頭揮了揮手,讓石頭進屋看顧,自己則帶著一眾人向剛才白蓁蓁所在的棚屋走去。   「雪影姑娘,也算是恭喜你了,終於洗脫了冤屈。」白蓁蓁走在雪影身邊,朝著雪影輕聲道。   雪影轉過身去,朝著白蓁蓁淡然一笑,輕聲道了一聲謝,卻沒有再說其他。   白蓁蓁也不以為意,知道雪影其實心中早有定計,只是當時情況特殊,不便自己親口說出而已。   眾人走入棚屋,王仙芝迫不及待地朝著雪影問道,「雪影姑娘,現在既然你冤屈已清,我們該何時宣布老駝背的死訊?」   雪影沉吟片刻,沉聲道,「事不宜遲,既然事情已經明了,今日便宣布吧。」   阿七聞聲心中卻是一緊,慌忙出聲道,「但城中有部分百姓聽說老駝背回來,一直就蠢蠢欲動,這番宣布,萬一他們魚死網破,恐怕對城中局勢穩定不利啊。」   雪影輕輕點了點頭,阿七成長的速度讓所有人的感到驚訝,卻也異常的高興,血與火,總是最能淬鍊人的,現在能夠當著雪影的面提出異議,已經算是非常不易了。   雪影自然沒有不喜的意思,看場中眾人,也並非只有阿七一人有這個顧慮,沉聲解釋道,「這事終歸瞞不了太久,加之一豐大哥所說,城東還有一條密道,我們並不掌握,既然如此,還不如早早公布,那些坐不住的人,自然會想辦法通過此道去往城北。」   王仙芝聞言凝重地點了點頭,接過話頭道,「這也是一舉雙得之事,既能讓城中懷有異心者早早暴露出來,清除不穩定因素,也能趁此機會,找到城東那條密道,早日清除掉這個隱患,也是好事。」   但讓王仙芝驚訝的是,雪影卻緩緩搖了搖頭,正要出聲發問,便聽雪影嘆道,「城中哪些不願意支持我的父老,他們願意去往城北,我們自然不會阻攔,至於那條密道,還是先行保留吧,官府既然尚不知曉,也算是我們手中的一條暗線,說不定以後會有用處,只是就得王大哥費心,安排人看顧一二。」   王仙芝聞言,心中已經認可了雪影的方案,城中流民不滿於雪影,原本還有所期待,老駝背終有一日會回來,現在既然希望已經破滅,另尋他路自然是人之常情,但都是城中流民,如若自己等人貿然暗下殺手,雖然可以掩人耳目,但終歸是一大隱患,極有可能讓原本擁護雪影的人因此而反目,還不如直接放他們離去,也是一番成全。   眼見眾人散去,雪影面露悲意,端起案上茶杯,看著窗外飄飛的白雪,突然想要喝酒了。   吳清源今天的心情很不好,但看著白綺羅明媚如春的面容,卻絲毫生不氣來。   「綺羅,不知你對白奉甲此人,可有了解?」吳清源仰躺在錦榻之上,享受著白綺羅溫柔的揉捏,不由得輕聲發出享受的呻吟聲。   白綺羅手中微頓,又很快恢復過來,低著頭輕聲答道,「老大人說笑了,綺羅很早便離開風雨間,雖然其間回過兩次,與那白奉甲也只是草草見過兩面,甚至連認識都算不上,至於後來我回間問罪,又被白昊君直接拘禁起來,更沒有接觸他的機會。」   對於白綺羅的答覆,吳清源輕誒一聲,拍了拍白綺羅的柔荑道,「無妨無妨,老夫問及你,並沒有其他打算。」   在白綺羅的攙扶下,吳清源緩緩坐直身體道,「只是聽聞他乃是你心愛之人唯一的傳人,你此番回城,想為你心愛之人報仇,難道就沒有找他相助的意思?」   白綺羅心中悚然一驚,面上卻不敢露出聲色,抬頭朝著吳清源勉強笑道,「老大人這是哪裡話,找誰幫忙,也不如找老大人幫忙才是。」   吳清源聞言呵呵一笑,接過白綺羅呈上的香茗,撇了撇水面上的浮沫,輕輕呡了一口笑道,「這也何干係,既然有同樣的目的,多一人幫忙,終歸是好事嘛。」   聽到這裡,白綺羅心中更是迷惑,不知道眼前的老賊到底打的什麼主意,只得試探著問道,「老大人的意思是,我去找他談談?」   吳清源輕誒一聲,抬起拿著茶蓋的右手阻止了白綺羅,接著道,「這事不急於一時,現在你們的仇人還沒到,估計現在你找他,他還以為是老夫想要招攬他呢。」   白綺羅心思電轉,她此前確實認為吳清源是想要讓自己前去招攬白奉甲,但現在被他親口否認,反倒更加迷惑不解。   似乎是看出了白綺羅的迷惑,吳清源將手中茶盞遞還給白綺羅,淡然笑道,「現在的年輕人,心思終歸與我們老人不一樣,既然他們愛玩,那便多玩玩,我們這些老人啊,當個看客就可以了。」   白綺羅沉默片刻,緩緩點了點頭。   吳清源眉角帶笑,看著白綺羅點頭,重新躺下身去,拿起一條溫熱的毛巾覆蓋在自己臉上,輕聲笑道,「希望你真懂才是。」   白綺羅心中頓時大驚,不由得想到了許多,當下自然明白吳清源是在敲打自己,慌忙跪倒在地。   吳清源無力地揮了揮手,示意白綺羅可以退下了。   白綺羅剛剛出門,一襲黑袍便閃身出現在屋中。   「怎麼樣啦?」吳清源悶聲悶氣的聲音從毛巾之下傳來。   黑衣人聞聲收回看向白綺羅背影的目光,慌忙朝著吳清源行了一禮道,「回稟老大人,白奉甲確實已經失蹤,兄弟們找了許久,都沒有發現什麼蹤跡,不知是否已經出城。」   吳清源聞言沉默片刻,輕聲道,「你們大爺現在修習如何了?」   黑衣人聞言,不敢深思,直接答道,「大爺今晨傳出話來,此番修行進展不暢,可能還有一段時日。」   吳清源沉默一陣,方才輕嗯一聲,示意自己已經知曉。   黑衣人見吳清源沒有回覆,正猶豫著是否告退,另一個黑衣人已經閃身出來了。   前一個黑衣人眼神一凝,輕聲問道,「老五,是不是十三他們回來了?」   吳五眉頭緊皺,面色難看地搖了搖頭,來不及回答自己兄長的話,朝著吳清源行了一禮道,「回稟老大人,十三、十四兩人,已經死了。」   前一個黑衣人聞言大驚,正要問什麼,卻被吳五搖頭攔住了。   片刻之後,吳清源緩緩抬了抬手,示意自己已經知曉,兩個黑衣人見狀,心中暗嘆,又躬身行了一禮,消失在房中。   兩個黑衣人剛剛消失,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在門外響起。   吳清源覆蓋著面巾的面容眉頭微蹙,便聽蒙放大叫著不好了不好了推門而來。 第二百六十四章找人   吳清源眉頭緊皺,伸手拉下面上的溼巾,朝著門外看去。   只見蒙放滿臉驚慌,額頭上全是汗水,在如此冷冽的天氣,還能跑出這麼多汗水,足見其內心的緊張。   卻也是太緊張了,眼見吳清源正看著自己,蒙放心中一緊,沒有留神腳下,差一些摔了一個跟頭。   吳清源有些無奈地看著眼前的這個「親信」。   蒙放連滾帶爬地跑到吳清源身前,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朝著吳清源大聲叫道,「老大人,大事不好了,白蓁蓁她失蹤了。」   原本吳清源並沒有覺出事情有多麼嚴重,因為暗衛並沒有向自己匯報,但當蒙放說出白蓁蓁三字時,吳清源整個人坐直了身子,將對面的蒙放反倒嚇了一大跳。   「什麼時候的事?」吳清源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衝著蒙放冷聲問道。   蒙放心中一驚,顧不得深思什麼,慌忙答道,「具體什麼情況屬下也不知曉,只是剛才白家二少爺來到府上找縣尹大人,屬下方才知曉此事。」   吳清源緩緩靠倒在臥榻上,腦中心思電轉,瞬間已經想明白了許多事情。   白禮賢既然選擇將消息報給縣尹府,說明白家已經嘗試了足夠多的辦法,卻一無所謂,為了不觸犯吳家的逆鱗,只能選擇前來稟報。   而白禮賢在與吳法言談及此事之時,沒有避開蒙放,就意味著他,或者是白連城那個老傢伙也想讓自己知道。   至於暗衛沒有就此事進行匯報,卻也怪自己一時大意,因為和白連城確定下來吳法言和白蓁蓁的婚事,為了表示對親家的誠意,將布在周邊的暗衛全部撤了回來,加之這些日子都忙著老駝背的事情,反倒是疏忽了這邊。   但現在後悔是無用的。   吳清源眼睛霍然睜開,朝著膽戰心驚的蒙放問道,「除了白禮賢,還有誰來了?」   蒙放聞言,心中一沉,飛快回憶起來府衙前的情形,似乎想起了什麼,朝著吳清源大聲稟道,「老大人,屬下想起來了,還有一個趕車的車夫。」   想了想,有些詫異地看著吳清源道,「這個車夫裝扮還挺神秘,不過大下雪天的,帶個兜帽也正常,後面白禮賢進了府衙,他便自己在衙外等著。」   吳清源冷笑一聲,朝著蒙放吩咐道,「好,你去將那個車夫請到這裡來。」   蒙放聞言一驚,沒有明白吳清源的用意,正要發問,卻聽遠處遙遙傳來一道聲音。   「吳大人好機敏,居然已經知曉老夫的行跡。」蒙放面色驟然一變,已經知道來人的身份。   反倒是吳清源面色冷淡,並沒有因為來人有什麼異動。   蒙放有些尷尬地回頭看向吳清源,顯然來人是跟著自己找到了此處,卻見吳清源並沒有責怪的意思,只是揮了揮手,示意自己可以退下了。   蒙放有些忐忑地倒退著離去,正要關上門,便感覺身旁傳來一陣勁風,正驚訝間,抬頭便見一個背影站在吳清源的塌前。   見此場景,蒙放手下動作更不敢停滯,慌忙關上門趕緊離開。   屋內,吳清源看著自己曾經的嶽父,現在居然用大人稱呼自己,倒也不知是好笑還是如何。   「白老太爺親自蒞臨此處,想必是為了白蓁蓁一事吧?」吳清源面帶冷色,朝著白連城靜默地道,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這恐怕還是當年白芷死後,二人第一次見面。   白連城同樣冷著一張臉,輕哼一聲,朝著吳清源道,「老夫知道吳大人手眼通天,雖然蓁蓁已經許配給法言,但終歸尚未成親,此番失蹤,自然是我白家之責,但尋起人來,終歸比不上官府,」看了看吳清源道,「所以還請吳大人加以援手,將蓁蓁早日找回才是。」   吳清源支撐著坐直身子,目光在腿上微微停留,這個場景自然被白連城分毫不差地收入眼中,不由得眼皮微跳。   「老太爺說的哪裡話,蓁蓁已經是我吳家的兒媳,既然失蹤,我們定當竭盡全力找回。」吳清源抬起目光看向白連城,洒然一笑,朝著白連城拱了拱手道。   白連城目光炯炯地看著吳清源道,「好,希望吳大人不要讓老夫再次失望才是。」說完也不再停留,直接轉身便要推門而去。   手掌剛剛觸及到門框,仿佛想到了什麼,停住身體冷聲道,「蓁蓁是我白家的兒女,乃是千金之軀,如果這番吳家不拿出點誠意來,吳大人想必知曉,老夫是可以選擇悔婚的。」   吳清源淡然一笑,朝著白連城拱手道,「還請老太爺放心,我吳家定然竭盡全力。」   白連城冷聲一笑,「好,老夫自然希望吳大人竭盡全力。」   說完再不停留,門框碰擊之間,整個人已經消失不見。   而在屋內,吳清源的神色逐漸冷了下來。   吳法言將白禮賢送出府衙,朝著車上兜帽遮頂的車夫點頭示意了一下,目送馬車消失在承平街盡頭方才轉身回去。   「縣尹大人,不知找在下來,有何指教?」   等吳法言迴轉到堂中,鳳三已經怡然自在地坐在堂中喝著茶水,眼見吳法言回來,朝著吳法言粗略拱了拱手道。   吳法言並沒有在意風三的輕慢之舉,坐回椅中,緩緩飲了一口茶水,斟酌片刻方才道,「白蓁蓁失蹤了。」   鳳三剛才還放鬆的神色聞言卻驟然緊張了起來,整個人彈身而起,直接躍到吳法言身前追問道,「什麼情況?」   吳法言苦澀一笑,輕聲道,「剛才白禮賢來過了,說以為婚期將近,白蓁蓁都沒有絲毫反抗之意,看守之人一時大意,沒想到居然讓她給溜了。」   鳳三聞言不由得大急,在堂中兜起圈子,一臉急切地道,「如此說來,那我們的計劃?」   吳法言聞聽此言,面色驟然一沉,朝著鳳三示意噤聲,站起身來推門朝著四周望了一圈,方才謹慎地關起門來,一臉責怪地看向鳳三。   鳳三也自知失言,悶聲坐倒在椅中,朝著吳法言道,「既然如此,需要我們做什麼,縣尹大人直接吩咐吧。」   吳法言聞言面色稍霽,走到鳳三身旁,輕聲叮囑起來。   白禮賢坐在車廂中閉目養神,走到一半卻發現馬車停了下來。   驟然睜開眼睛,拉開車門帘走到外面,卻見車夫打扮的白連城站在一片空地上,抬頭看著頭頂不斷飄飛的雪花。   「阿爺,可是有什麼發現?」白禮賢不敢託大,白連城既然敢停下馬車,自然是相信四周是安全的,但對於白禮賢而言,現在恐怕沒有任何人比眼前的這位「自己人」更加恐怖了。   白連城聞聲轉過頭來,朝著白禮賢招了招手,並肩站在一株枯敗的柳樹之下,雙雙抬頭看著簌簌飄落的飛雪。   「你放蓁蓁走,阿爺不怪你。」白禮賢正忐忑間,白連城的一句話,頓時將他打擲下了谷底。   白禮賢聞言,噗通一聲跪倒在雪地之中,顫聲喊了一聲阿爺。   白連城輕嘆一口氣,伸手將白禮賢虛扶了起來,反倒讓白禮賢一時之間沒有弄明白白連城意欲何為。   「從知曉蓁蓁失蹤的消息時,阿爺便知道與你有關。」白連城拍了拍白禮賢身上的積雪,輕聲嘆道。   白禮賢面色一紅,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應對。   「你們兄妹自小關係便密切,比不得你們大哥,能在咱們這種家庭,還有這麼深情誼的,已算難得,這也是阿爺為何對你們頗為看顧的原因。」白連城背起手來,仰天輕嘆道。   白禮賢聞言面色微變,白連城的話中蘊含了太多的意思。   「只是這番比不得你們兒時過家家,蓁蓁必須要嫁進吳家,此事不容更改。」白連城語氣霍然轉冷,不容置疑地沉聲說道。   白禮賢身體微顫,跪倒在地朝著白連城祈求道,「還請阿爺看在蓁蓁年少的份上,收回成命吧。」   白連城面色肅然,卻沒有再去扶白禮賢,冷聲接著道,「你知曉這兩日,阿爺為何知曉真相,卻一直沒有問你麼?」   白禮賢聞言微愣,剛才便想問這個問題,卻聽白連城自問自答道,「因為阿爺不希望你此番被你大哥抓住把柄,就此失去競爭的資格。」   白禮賢身體驟然一震,看向白連城的目光頓時變了,直接磕到積雪之中,泣聲哀求道,「哪怕讓孫兒放棄家主之位之爭,也請阿爺收回成命。」   白連城背在身後的雙手驟然握緊,轉過身來,一把抓起白禮賢,有些恨鐵不成鋼地怒道,「很多事情,不是你說應該怎麼辦,就能怎麼辦的。」   似乎想起了什麼,又將吃痛的白禮賢放下,無奈地道,「蓁蓁此番嫁過去,事關你姑姑的大仇能否得報,你決不可阻攔。」   白禮賢聞言更加驚懼,雖是隻言片語,卻猜出白連城在其中絕對有極大謀劃,但見白連城模樣,恐怕此事就到此為止了,他知曉白連城的性格,若是該讓自己知道的,定然會說,反之哪怕是自己打破砂鍋問到底,反而會惹來厭煩。   但此番事關白蓁蓁,白禮賢一時間有些猶豫是否要探聽一二,正猶豫間,卻聽白連城接著道,「不過這件事情倒也不算是全無好處。」   白禮賢抬起頭來,收起腦中思緒,頓時靈光一閃,朝著白連城問道,「阿爺的意思是?」 第二百六十五章要人   白連城冷笑一聲,「現在城中情形如火如荼,但距離風雨間和兀魯爾哈交戰越來越近,必須給他們再加一把火。」   白連城轉過神來,讚賞地看著白禮賢,誇讚道,「雖然你是誤打誤撞,但無異於幫了咱們一個大忙。」   白禮賢聞聲一愣,有些驚詫地問道,「阿爺,你已經猜到了蓁蓁去了城南麼?」   白連城伸手一抬,白禮賢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來,卻聽白連城淡然笑道,「猜到又如何,沒猜到又如何,只要蓁蓁沒在白家,那麼就定然在城南,你懂麼?」   看著白連城滿含深意的眼神,白禮賢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如何不知道他其中的意思,無非就是這個鍋城南背定了,況且現在白蓁蓁當真就在城南。   「我現在想要知道的,是你到底讓蓁蓁去找了誰?」白連城的聲音傳來,打斷了白禮賢的深思。   到了此時,白禮賢哪裡還有掙扎的餘地,無奈地道,「阿爺,我讓蓁蓁去找雪影了。」   這個回答並沒有出乎白連城的預料,但當真聽到這個答案,依然止不住有些失望,這不得不說是自己這個一直備受期待的好孫兒出的一記昏招。   看著白禮賢喪氣的面容,白連城輕嘆一口氣,拍了拍白禮賢的肩膀,沉默著走進了馬車。   白禮賢拿起車廂前的鞭子,轉換了角色,駕著車朝著白府而去。   伴隨著簌簌飄落的雪花,馬車碾壓積雪的聲音,讓本就安靜的街道,更加靜謐。   對於吳法言第一時間向自己匯報此事,吳清源雖然知道為什麼,但依然感到心中舒服了許多。   這個不舒服,來自於很多方面。   暗衛沒有第一時間報告這個消息,讓他有種事情不在自己掌握之中的感覺,雖然這個問題的根源在於自己。   「鳳三是個得力的人,有他幫著找,想必會快很多。」吳清源的聲音從紗簾之後傳來,顯得有些空洞,更有些神秘。   吳法言靜靜地點了點頭,卻沒有離去的意思。   房中安靜了一會,又聽吳法言接著道,「此事還請父親相助。」   吳清源沒有第一時間應身,沉默了片刻方才應道,「說吧,需要我做什麼?」   吳法言聞言大喜,這是吳清源難得的沒有直接拒絕自己,恭恭敬敬朝著紗簾磕了一個頭道,「還請父親派出暗衛相助。」   似乎是怕吳清源不答應,吳法言連忙解釋道,「按照兒子的猜想,白家多半是將白蓁蓁送到了城南,雖然可能與白連城無關,但終歸與白禮賢等人脫不了干係。」咽了咽口水,又接著說道,「白禮賢在城南經營已久,藏個人想來不是什麼大事,況且聽聞他是最反對白蓁蓁進入我吳家的。」   吳清源無聲地點了點頭,對於吳法言的小露崢嶸,他並不感到意外和吃驚,反倒有些欣賞,年輕人,沒有點崢嶸怎麼能行?   一塊暗黑的木牌從紗簾中被擲了出來,直接扔到了吳法言跪倒的身前,見到令牌,即便是吳法言也忍不住激動,伸手捧起令牌,朝著吳清源恭敬地磕了個頭,恭聲道,「多謝父親!」   吳清源縹緲的聲音從紗簾之後傳出,揮了揮手道,「去吧。」   吳法言捧著令牌,恭敬地倒退著離開了房中,門額之上,掛著一塊燙金的匾額,上書三字,勤政閣。   吳法言抬頭看了看匾額上的三字,已經忘了是自己哪代祖宗僭越寫了掛上去的,字跡跟那些書法大家比自然是不堪入目,但卻頗得歷代白家,和吳家先祖的喜愛,只是自己都已經忘記,自己的老爹多久沒有進這間屋子了。   吳法言嘴角笑容飛快消失,沒有說話,弓著背快步離去了。   趁著落雪暫止,雪影帶頭上了城牆,指揮著無數密密麻麻的流民快速修補著此前被破壞的七零八落的矮牆。   好歹是人多力量大,倒也見效頗快。   「雪影姐姐,按照這個進度下去,想來今日午間便能夠全部修整完畢。」名為姜生的少年團成員走上前來,朝著雪影行了一禮道。   雪影滿意地點了點頭,眼前的孩子雖然年紀尚小,卻是土方這一塊的好手,頗得石頭信任。   「大家辛苦了,叮囑大家,千萬注意輪換,不可過多消耗勞力,否則天氣寒冷,容易出事。」雪影雖然知曉姜生會處理得很好,但依然沒有忘記叮囑。   姜生笑著點了點頭,目送雪影離開,轉身指揮著流民修繕起最後的部分來。   雪影鬆了一口氣,終於有機會與白蓁蓁面談。   「九姑娘,不知二公子讓你前來找尋我,具體是為了什麼?」雪影飲了一杯熱茶,感受著一股暖意從小腹升起,整個人都暖和了許多。   白蓁蓁用手中木棍撥弄著火盆中的炭火,映襯得小臉通紅,抬眼看著雪影道,「因為逃婚。」   雪影聞言微驚,有些驚訝地問道,「與吳法言的婚約?」   白蓁蓁更加詫異,一臉驚奇地看著雪影道,「你已經知道啦?」   雪影無奈地點了點頭,且不說白奉甲甦醒之後,很早便跟自己說過此事,還非常愧疚自己功力盡失,沒辦法前去救出白蓁蓁,再加上雪影畢竟幹的就是這個,城北的事情,除了有白家相助之外,她也並非就是聾子瞎子,此事兩家雖然做得隱秘,但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   甚至於已經有人猜測,這是不是兩家從歸於好的標誌,畢竟白芷之死,對於兩家的傷害,不可謂不大。   「你的想法呢?」雪影並沒有直接拒絕或者勸說,看著白蓁蓁略顯稚嫩的面容問道。   白蓁蓁略顯無奈地聳了聳肩,將手中的木棍扔進火盆之中,看著木棍被火焰吞噬掉外皮,又飛快地燃盡,不由得有些傷感,居然簌簌地垂下淚來。   雪影一如既往地捧著手中的茶杯,沒做理會。   「我不知道,二哥只是讓我先在這裡暫避,其他的都沒有說。」白蓁蓁抹去面上的淚珠,衝著雪影笑了笑接著道,「原本想找到白大哥之後,還能有辦法重新回逐鹿山裡躲避,沒想到白大哥又失蹤了。」   雪影聽到白奉甲,不由得面色一沉,雖然已經動用了城北屬於自己的一切力量前去打探,但讓她失望的是,到目前為止依然沒有任何消息。   「但你在這裡,終歸不是長久之計。」雪影想了想,打破了房內的沉默。   白蓁蓁抬起頭來,眼睛不知何時已經紅腫一片,語帶哭音地朝著雪影道,「雪影姐姐,我現在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是。」抹掉不爭氣接著掉下來的眼淚道,「我實在不想嫁給吳法言,我也不想當白芷姑姑第二,每次想到白芷姑姑,我就無比痛恨自己生在這樣的家族。」   雪影站起身來,走到白蓁蓁身邊,無奈地拍了拍白蓁蓁的肩膀,很多時候,人的命運並不是自己能夠決定的,但有些時候,人又不得不接受自己的命運。   她很欣賞白蓁蓁敢自己一個人跑到城南的勇氣,未嘗不是她想要掙脫命運束縛的一種嘗試,但從目前來看,自己並沒有太多相助她的辦法。   「但你在城南的消息,肯定瞞不了太久,如若你的兄長,或者吳家找上門來,又當如何?」雪影終歸說出了最為殘酷的話題。   白蓁蓁聞言,抬頭悽然地看著雪影。   雪影有些心虛地移開了眼睛,不由得感嘆,眼前的白蓁蓁,和將她送來的白禮賢都是極端聰明的人,只是自己就願意接受他們的脅迫麼?   不得不說,白禮賢還不夠了解自己,她異常討厭這種感覺,就如同在承平街上,看到吳法言用流民俘虜脅迫自己一般。   輕嘆一口氣,雪影無奈地道,「你二哥是城南的好朋友,白家同樣在其中幫了我們不少,但這並不是幫著你藏身的理由,況且,白家就當真會同意我們幫著你藏身麼?」   白蓁蓁無力地垂下頭去,看著眼前的火光出神,此事終歸只是她與白禮賢二人的行為,而白家對於城南的援助,白禮賢終歸只是一個中間人罷了,想起自家阿爺在祠堂之中宣布自己加入吳家之時,那冷漠的神色,白蓁蓁不由得遍體發涼。   突然,白蓁蓁想到了什麼,抬頭滿是希冀地看著雪影道,「雪影姐姐,就看著我也幫了你一忙的情分上,能不能派人帶我去逐鹿山?」   雪影聞言卻是一驚,白蓁蓁幫了自己這事她自然認同,但沒料到眼前嬌弱的姑娘,為了躲避著一紙婚約,居然敢在這個時節提出去逐鹿山,那可當真是十死無生。   看著雪影緩緩搖了搖頭,白蓁蓁眼中的希冀消失了,緩緩站起身來,披上狐裘,語帶冰冷地衝著雪影道,「那希望雪影姑娘施捨一些糧食,我自己去,總是可以的吧?」   看著眼前姑娘臉上的決絕,雪影心中微痛,但她絕不會派任何一個人與白蓁蓁一起去冒險,她可以容忍流民在城牆之上戰死,卻不能容忍在這些無謂的事情上犧牲。   白蓁蓁滿臉蒼白,正要推門而出,木門卻已經被人從外推開了,姜生出現在門外,目光在白蓁蓁身上一掃而過,快速找到雪影,不由得焦急地道,「雪影姐姐,官兵來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對峙   當雪影匆忙趕到矮牆上時,場中卻一片靜謐,抬眼望去,對面是排列整齊的僕從軍,吳法言和鳳三等人高坐馬上,絲毫沒有攻打的意思。   眼見雪影出現,吳法言策馬上前兩步,朝著雪影拱了拱手道,「雪影姑娘安好。」   牆上眾人有些詫異於吳法言的態度,雪影淡漠地朝著吳法言回了一禮,沉聲道,「不知縣尹大人今日前來,所為何事?」話雖如此問,心中卻已有所猜測。   吳法言壓制住座下有些躁動的馬兒,朗聲道,「今日前來,不為對戰,只是想請雪影姑娘幫個小忙,將我的一位故人送出來即可。」   雪影心中一沉,面色有些難看,沒想到官府的反應居然會如此之快,剛才雖然與白蓁蓁有所言語,但真當吳法言讓她交出人來時,她的內心依然作出了最激烈的反應。   雪影面色冷漠,有些疑惑地朝著吳法言道,「小女子不知縣尹大人所說的故人是誰,城南也沒有吳大人的故人,還是請回吧。」   鳳三面色難看,策馬迎上前來,手中馬鞭一揚,指著雪影道,「雪影侄女,大家都是聰明人,明人不說暗話,今日我們只是停在這裡,便已經是給出了誠意,乖侄女可不要故作挑釁。」   王仙芝見狀,哪裡還能忍耐得住,搶過旁邊一人手中弓箭,彎弓搭箭,直接一箭射到了鳳三馬前,驚得鳳三坐騎慌忙向後退了兩步。   「老匹夫,今日風雪太大,可別閃了舌頭。」王仙芝厲笑一聲,嘲諷道。   鳳三正欲發作,吳法言已經伸手攔住了。   「雪影姑娘,你是聰明人,今日我誠心而來,不想挑起事端,但也請姑娘不要逼著我們用武力搶奪,否則到時免不得又是生民遭殃。」吳法言冷眼看著牆上眾人,不疾不徐地淡然道。   雪影心中微沉,旁邊石頭已經走上前來,「姐姐,九姑娘我已經讓小葉看住了。」   雪影輕輕點了點頭,王仙芝正欲發問,卻見雪影輕籲一口氣,寒聲道,「吳大人,小女子實在不明白大人所說何意,如若想強搶,那邊來吧。」說完轉身便要走下牆去。   鳳三面色陰沉,見狀朝著身後揮了揮手,便聽承平街上發出滾滾響聲,雪影身子一震,轉頭向前看去,便見對面僕從軍陣中居然推出了兩門火炮。   矮牆之上見著兩門圓滾滾的東西對著自己,不由得議論紛紛,雪影卻是面色煞白。   這正是溫師曾經跟自己多次描述,卻始終沒有造出來的火炮。   並非溫師技術不精,實在是城南缺少造炮的精鋼,但這並影響雪影知曉火炮的威力如何。   現在看到對面居然推出了兩門火炮,讓雪影如何不驚,慌忙吩咐王仙芝讓周圍看熱鬧的流民散開,自己也只得留下調度。   眼見城頭上流民的反應,吳法言有些詫異於雪影居然知曉火炮的威力,而且第一時間作出了有效的應對,但這並不妨礙火炮的震懾力,直到今日,他依然忘不了初次看到火炮發射時的震驚。   而現在,他終於可以拿著這個殺手鐧前來贏得利益了。   「不知雪影姑娘是否考慮清楚了?」吳法言策馬上前一步,依然不疾不徐地問道,倒是頗有些君子之風。   雪影簡單向著身旁幾人說了說火炮的威力,驚得王仙芝等人都是面色難看,不由得懷疑,在這樣的利器面前,腳下這薄薄的矮牆,能夠頂得住多久。   但至少現在他們還有選擇。   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視著雪影,火炮當前,不知她會作出什麼選擇。   雪影深吸兩口氣,讓自己的臉色恢復正常,朝著吳法言朗聲道,「吳大人好手段,只是單憑這兩門火炮,便想讓我們就範,恐怕有些小瞧我們了。」   吳法言聞言卻是一笑,朝著身後揮了揮手,便見一人策馬,緩緩從軍陣之中走去,卻是白禮賢。   雪影面色驟變,卻聽白禮賢面色難看地道,「還請雪影姑娘放了我家妹妹。」   雪影聞言,頓時心如死灰,如果此前火炮的出現她還能保持鎮定,畢竟哪怕今日不會與之對戰,後面終有一天會遇到的,如此想來反倒心中不急,但白禮賢的出現,讓她想到了更多。   是什麼樣的利益,讓白禮賢放棄了自己的立場,要知道白家二公子,並非一個輕易能夠動搖的人。   而他,是否也代表著白家的態度?   這方才是雪影最為關心的事情,如果白吳兩家當真聯手,那方才是城南的災難。   「雪影姑娘,現在想必無話可說了吧?」吳法言饒有興趣地看著對面的雪影,雖然心中好奇白禮賢在城南到底扮演了多麼重要的角色,雖然查探到了一些消息,但終歸只是皮毛,誰也不敢認定,白家二少爺同情流民,便是謀逆,至於捐點糧食,烏衣巷的高門大戶,誰不曾捐出點糧食運到城南?   但現在看來,吳法言對於白禮賢的存在更有興趣了些許。   但出乎吳法言預料的是,雪影依然不為所動,既不否認白蓁蓁在城南,也不願意交人。   手中馬鞭輕指,一隊軍士快速從軍陣之中穿出,跑到已經擺放停當的火炮旁邊,在對面流民驚詫的目光之中一頓操持,又飛快退了回來。   雪影的面色越來越難看,身旁已經沒有了其他流民的存在,王仙芝等人也被雪影吩咐遠遠站開,只留下自己一個人面對著對面的強敵。   吳法言面露冷笑,最後一絲耐心被消耗完,猛一揮手,一名軍士舉起火把,在引線上點燃,只聽轟隆一聲,仿若整個承平街都被震顫起來一般,吳法言座下馬匹更是嘶鳴不已,而對面的王仙芝等人,早已經驚得面無人色。   雪影面色冷冽,看著朝著矮牆拋射而來的彈丸,手掌緊握,冷冷地注視著彈丸的軌跡。   砰!   剛剛修補好的矮牆頓時被轟飛了一截,躲在牆後的流民被炸飛的碎石擊中,慘叫聲響起一片,反倒是雪影始終面色冷冽,身子一動不動,仿佛根本沒有受到火炮的影響一般。   吳法言面色微微一變,沒想到雪影居然有如此膽識,手掌再動,卻見身旁的鳳三不住地朝自己使著眼色,方才想起來臨出發之前鳳三對於自己的叮囑。   眼前的兩門火炮雖然威力巨大,但尚屬於試製品,萬一在使用過程中出個什麼閃失,被對方抓住了短處,以後反倒是麻煩之事。   煙塵散盡,街中重回寂靜,王仙芝等人面色煞白地圍上前來,雖然沒有說話,但雪影已經知道他們想要說什麼。   不得不說,吳法言這一招非常的乾脆利落,知曉如若派人來攻,恐怕也逃不開此前遇挫的結局,反倒是臨陣露出如此一手,成功震懾住所有人,將所有的壓力全部轉嫁到雪影身上,成為一招無理手,更是決勝手。   畢竟,白蓁蓁不是流民,她只是一個前日方才出現在城南的漂亮女人罷了。   對於此刻正在哀嚎的流民而言,交出她去,並不會有絲毫的心理負擔。   雪影緩緩閉上了眼,卻聽對面白禮賢沉聲喊道,「雪影姑娘,煩請你為城中流民想一想,若是照此下去,又得新增多少亡魂,九妹之事,終歸只是我們家族內部事務而已,還請雪影姑娘不要插手。」   王仙芝面色凝重,看向雪影的目光多了兩分不解,難道當真是因為白蓁蓁幫你洗刷了冤屈?   「雪影姑娘,你看?」王仙芝終於忍耐不住,輕聲問道,今日僕從軍給他的震驚實在太大,他沒有把握能夠在這新奇武器的攻擊之下堅持多久。   雪影沒有回應,轉頭朝著石頭吩咐了一句,便見石頭朝著對面冷漠地看了一眼,轉身向著城下跑去。   吳法言見狀,知曉已經有了作用,也不著急了,只是讓官兵抓緊清理第一門火炮,這些可都是他的心肝寶貝,毀一門,都足以讓他的心滴血。   當白蓁蓁站在矮牆之上,看著對面黑壓壓的官軍,以及騎馬站在陣前的吳法言和白禮賢等人,當即面色煞白,轉頭看了一眼雪影,卻聽雪影朝著自己無聲地說了聲對不起,便轉頭避了開去。   白蓁蓁還想說什麼,石頭走上前去,朝她指了指身旁不遠處被火炮轟出來的大洞,已經矮牆之後,還在不斷抬走的傷員,白蓁蓁的一顆心已經沉到了谷底。   吳法言見到白蓁蓁出現,心中非但沒有輕鬆的感覺,反倒是感覺到異常的壓抑,雖然早就已經做好了被吳清源安排婚姻的準備,但真當知曉對方居然是白蓁蓁時,依然感覺到一絲的不舒服。   畢竟,這個世上沒有誰比自己更加清楚,自己的慈父對於白蓁蓁的覬覦,到底到了什麼樣的地步。   沒有理會鳳三,手掌輕揮,另一門火炮轟鳴,對面本就臨時修復的城牆,頓時再添一個大洞。   白禮賢猶如看見鬼一般看著吳法言,想要叫罵,卻驟然打住,畢竟對面的還是明面上的一城之長。   白蓁蓁安慰了一下身旁因為火炮而有些躁動不安的白狼,仰頭看天,緩緩閉上了眼睛,流下兩行清淚,輕聲說道,「放我回去吧。」 第二百六十七章生命的意義   白蓁蓁木訥地坐在馬車之中,由白禮賢駕著車,不疾不徐地朝著白家而去。   在馬車的身後,則是浩浩蕩蕩的僕從軍,如若不是知曉的人,見此情形還以為馬車之中坐在的是何等人物。   鳳三策馬上前,朝著吳法言隱晦地笑道,「在下還未恭喜吳大人,即將抱得佳人歸啊。」   吳法言斜睨了一眼鳳三,輕唔了一聲,朝著鳳三拱了拱手道,「還未謝過龍大老闆,今日出力頗多,等待大婚之人,還少不了龍大老闆費心出力。」   二人隱晦地交換了一個眼神,頗有種一切盡在不言中的感覺。   鳳三朗聲笑了兩聲,眼見眼前的馬車順著烏衣巷的方向拐去,有些詫異地道,「縣尹大人這是何意?」   吳法言停住坐騎,目光隨著馬車緩緩移動,直至車馬消失到在視線盡頭,方才回過頭來道,「畢竟尚未大婚,該守的禮節還是要守的。」   鳳三嘴角輕笑,淡然道,「吳大人當真是正人君子,只是如此,難道就不怕未來的縣尹夫人再次逃跑麼?」   吳法言在胥吏的攙扶下,翻身下了馬,抬頭看了看偌大的府衙,搖了搖頭笑道,「這一點,想必白家二公子比我更加看重才是。」   說完也不再理會鳳三,扔下馬鞭邁步跨門而去。   身後的鳳三看著吳法言的背影,面上笑容斂去,看了半晌,方才轉過身來,帶著身後的僕從軍快速消失在承平街中。   雪花依然狀若無事地飄著,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包括城南受傷流民的哀嚎,雪影的冷酷,還有那些沒有絲毫感情的戰爭機器。   即便是火炮那震天的轟鳴也沒能改變任何的事實。   白蓁蓁再次回到了城北。   「九妹,希望你能原諒哥哥。」形單影隻的馬車碾壓著厚厚的積雪,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也不知道白禮賢歉疚的聲音白蓁蓁是否已經聽到,反正車廂內從始至終就沒有發出過聲音來。   如果不是確定白蓁蓁還在其中,白禮賢都會認為此刻的車廂,一如此前一般空無一人。   一聲悠悠的嘆息從白禮賢口中發出,激起一股白氣,又飛快消逝在漫天的雪花之中。   「二哥,為什麼所有的人都有著那麼多的無奈?」白蓁蓁略帶哭腔的聲音從車廂之中傳了出來,似乎是受了白禮賢長嘆的刺激。   白禮賢伸手一揮鞭子,在空中扯出一個鞭花,刺耳的響聲讓前方的馬兒腳程更快了些許。   「因為每個人都有想要保護的東西。」白禮賢垂下鞭子,看著兩側大門緊閉的豪宅,有些垂頭喪氣地道。   「二哥,你想保護什麼?」白蓁蓁有些發啞的聲音仿若有著一股特殊的魔力,讓白禮賢不由自主地深入其中。   「保護我們的這個家。」白禮賢幽幽的聲音半晌方才想起,在烏衣巷空蕩蕩的街巷之中,顯得頗為落寞。   「但你保住了麼?」車廂內的白蓁蓁強忍住滾落到眼角的淚水,強提聲音問道。   白禮賢看著眼前空無一物的街巷,不由得沉默了。   「現在還輪不到我來保護,但終有一天,會由我來的。」白禮賢重新抬起頭來,腦海之中不由得想起了曾經在這架馬車上,車廂之中另外的一個人跟自己說過的話。   人,從出生便承擔著這樣那樣的使命,所謂的快樂,不過是有人替你暫時扛著這份原本應該屬於你的責任而已。   人生實苦,身在烏衣巷,難道便當真比城南的更加幸福麼?   每次白禮賢看著城南的那些孩子滿是菜色的面上洋溢出來的燦爛笑容,他便知道,自己比不過這些孩子,這種笑,他只在曾經的白蓁蓁身上見過。   隨著吳清源的介入,這種笑再也沒有出現過,而今天,他再次扼殺了這種笑容重新出現的可能性。   「九妹,對不起。」白禮賢的聲音再次傳來,白蓁蓁伸手抹了一把滿是淚痕的臉龐,沒有再應聲。   馬車的前方,一座獨立於所有宅邸的高門出現在烏衣巷的盡頭。   烏衣巷,便是因為這座府邸而興。   白家,因為他特殊的存在,便決定了此處的不平凡。   白奉甲淡漠地睜開眼,仿若沒有察覺到吳大就在自己身邊一般,淡然地收功,吐息,又緩緩閉目養神起來。   吳大不由得有些好笑,這些時日來,這小子越來越把這裡當家了,如若不是白奉甲特殊的身份,吳大甚至還有過收他為徒的想法。   但想法終歸只是想法而已。   「這大還丹可非俗物,城南那個老駝背知道吧?」眼見白奉甲冷淡的面容上浮現出一絲好奇,吳大有些自得地道,「那個老傢伙,最愛擺著一張臭臉,當年年輕的時候脾氣很臭,現在脾氣更臭。」   仿佛是想到了老駝背已經身死的事實,吳大的臉上不由得浮現出一絲哀色,又飛快地斂去,替代而出的,是一抹堅定的神色。   他與老駝背原本就算同齡之人,雖然從來不是朋友,但真正看到這樣一個人就此消失在這個世上,終歸會引起很多不好的猜想。   畢竟,吳大已經老了。   既然老了,就會怕很多東西,其中死是最令人恐懼的。   想想臉上開始冒頭的斑點,讓吳大有種抓狂的感覺,他還有太多的東西沒有達成,他心中的不甘,或許只有他自己在夜深人靜之時方才知曉。   但也正因為如此,所以吳大異常佩服老駝背,就是這樣一個老頭,居然會為了城南那些毫無價值的人,選擇犧牲自己的性命來與吳清源做交易。   吳大輕聲嗤笑一聲,所有與吳清源做交易的,都會成為一堆白骨,這是吳大跟在吳清源身邊數十年的結論。   用時間和歲月熬出來的結論,總是非常有效的。   所以吳大一直提醒自己,千萬不能與吳清源做交易,最好的辦法,便是服從,服從他的一切,順從他的所有。   可惜的是,吳大現在已經沒有了這個耐心來服從,來順從。   「這東西便是那老傢伙用生命的精血煉出來的。」吳大摩挲著手中的錦盒,有些讚嘆地道,「聽說當時丹成之時,吳家丹房異香久久不散,當僕人破門而入,想要取出丹來時,才發現老駝背居然撲倒在丹爐之上,嘴上滿是鮮血。」   白奉甲聞言,雖然面色竭力保持平靜,依然不由得動容,因為他知道,老駝背是為了什麼。   「可惜啊,這種好東西,好不容易得了吳清源一回賞,居然便宜了你小子。」吳大並沒有在這個話題上過多糾纏,坐到簡易的椅子上,將手中錦盒扔給白奉甲道。   白奉甲伸出雙指,輕輕捏住眼前那顆仿若透射出金色光芒的丹丸,心中輕嘆一聲,恐怕吳清源之所以放老駝背回去,原因之一便是知曉老駝背已經命不久矣,而且無論是精力和實力,都不足以再支撐這般的煉製。   而也順勢藉此機會,實現了對城南的切割。   「看什麼看,吃吧。」吳大看見白奉甲盯著藥丸出神,不由得有些氣惱,不過又很快反應過來,自己這些日子的情緒變得越來越無法控制。   這是此前的他無法想像的,畢竟跟在吳清源身邊,眼觀鼻鼻觀心只是最為基本的要求而已。   白奉甲苦笑一聲,伸手從水缸之中舀出一瓢水,仰頭直接將藥丸連水一併吞服了下去。   「小子還當真有種,不怕老夫是糊弄你的。」吳大見白奉甲如此痛快,也有些驚訝,不由得冷笑道。   白奉甲沒有理會,扔掉手中的水瓢,直接盤腿再次打坐起來。   吳大雖然不是正人君子,但在與白奉甲做交易的事情上,他著實做得不錯。   無論是功法的選授,還是一些修習的指點,甚至是一些堪稱絕密的秘籍,吳大都毫不猶豫地做到了盡職盡責。   但白奉甲知道,這些不過都是吳大的投資而已,至於未來能不能屬於自己,都尚且是兩說之事。   一股熱流從小腹處升起,緩緩自兩處主脈向上蒸騰,白奉甲原本還算白皙的面容,不由得透出一股潮紅。   吳大微微有些吃驚,沒想到吳清源那老匹夫還當真給了個真的,而不是故意哄騙自己,更不是那所謂的包藏禍心。   藥丸,確確實實是老駝背所煉製的大還丹。   吳大看著眼前抓緊一切時間修習的白奉甲,心中疑惑更重。   大還丹這種東西,說它是當今世上難得寶物也好,或是其他也好,都難以形容其珍貴,畢竟這是當時一代名醫,傾盡其畢生心血,甚至於生命煉製的丹丸。   這樣的東西,再多也不會嫌多,而吳清源就這麼大大方方的給了,估計任誰也不會相信。   更何況是一直便跟在吳清源身邊的吳大。   但現在,只能白白便宜了白奉甲。   吳大面上露出一股惱怒的神色,又飛快被壓了下去。   一念及此,吳大也乾脆不再去想,找了一塊還算乾淨的地方開始運功起來。   可惜的是,沒有大還丹的幫忙,那本是吳清源聽說吳大閉關不順專門差人送來的,吳大面露痛苦之色,一股股越來越兇的刺痛感從丹田升起,不斷刺激著吳大的每一根神經。 第二百六十八章大婚(一)   白禮賢看著眼前張燈結彩的畫面,不由得輕輕嘆了一口氣。   收回視線,轉身朝著門外走去,今天他的事情很多,沒有那麼多時間來感傷。   白蓁蓁木訥地坐在錦凳上,對面的銅鏡中映襯著一張嬌豔的面容,在殷紅的胭脂襯託下,顯得更加雪白動人。   喧鬧的喜婆不斷地繞著白蓁蓁說著討喜的話,但絲毫沒有改變白蓁蓁猶如死水一般的面容。   從回到白府的那一刻,她便已經死了。   尤其是白家老太爺決絕的話語,以及自己父母哀嘆的面容,讓她有一種痛恨的感覺,痛恨自己生在這煊赫世家。   有些時候,她甚至會羨慕城南的那些孩子,他們雖然缺衣少食,但捧著窩頭的時候,他們臉上的笑容,讓白蓁蓁刻骨銘心,那是一種她從未有過的情緒。   思過園肯定不會再去了,但對於她來說,整個吳府,不是另一座面積更大的思過園麼?   一念及此,白蓁蓁不由得劇烈咳嗽了兩聲,看著嘴角上更加嫣紅的色彩,白蓁蓁攤開手,雪白的手心裡,是一團嫣紅的色彩。   服飾梳妝的丫鬟大聲驚呼起來,喜婆厲聲斥責了一聲,順著丫鬟的指引,強行攤開白蓁蓁緊握的右手,不由得嚇得面色大變。   一個盛裝婦人隨著僕婦的引導,快步走了進來。   看著白蓁蓁毫無血色的面容,婦人面露心疼之色,又飛快收斂起來,聽了喜婆的稟報,沒有第一時間去問責白蓁蓁,厲色斥責了房中伺候的奴僕。   這些都是新換上來的人,之前的丫鬟,因為協助白蓁蓁逃跑,等待她的,自然是最為嚴厲的懲罰。   婦人偷眼打量了一眼愣愣看著鏡面的白蓁蓁,見其並沒有因為自己的話語而有所改變,心中輕嘆一口氣,強顏笑道,「蓁蓁,今天是你的大喜之日,其他不開心的事情就不要想了。」   說完走到白蓁蓁身旁,攤開白蓁蓁的右手,拿出絲絹輕輕擦拭掉尚未凝固的血跡。   白蓁蓁木然地感受著這一切,沒有反抗,也沒有回應。   一個頭髮花白的大夫背著藥箱匆匆而來,正要上前診治,卻被婦人悄悄搖頭打斷,在婦人的示意下,從藥瓶中拿出一粒丹丸遞上,自然有婦人身旁的僕婦上前伺候喝藥。   說是伺候,倒不如說強迫的多。   白蓁蓁在兩個健婦的幫助下,木然地吞下了丹丸,灌下去的清水順著嘴角滑落,免不得又要補妝。   「胡先生,丹丸能頂多久?」婦人緊跟著老大夫走出房門,輕聲問道。   姓胡的大夫輕嘆著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並無把握。   哀莫大於心死,從來不是一句虛言。   婦人厲聲叮囑道,「這裡發生的一切......」   婦人還未說完,姓胡的大夫早就已經躬身下去,低聲應道,「夫人放心,老夫什麼也不知道。」   婦人漠然地點了點頭,有些煩躁地揮了揮手,將大夫打發走,伸手將房中的丫鬟招了出來,沉聲叮囑道,「將胡先生給的丹丸收好,如若九小姐再咳,就及時餵藥,千萬不能府內出事。」見丫鬟有些木然,婦人面露厲色,呵斥道,「如若有任何閃失,唯你們是問!」   丫鬟聞言一驚,和周圍幾個僕婦慌忙跪倒在地,連聲說道不敢。   婦人收拾情緒,笑著走到白蓁蓁身後,為白蓁蓁扶正了頭頂上的金步搖,笑呵呵地道,「我們家蓁蓁真漂亮,絕對是城中最美的姑娘。」   可惜的是,白蓁蓁並沒有回應道。   婦人又說了幾句寬慰的話,見白蓁蓁依然沒有反應,又叮囑了一番,轉身走了出去。   在鏡中看著婦人離開,白蓁蓁的手掌微微握緊,眼角不由自主地滾落兩行清淚。   吳府的熱鬧相較於白府來說,自然更加隆重。   蒙放已經為此事忙活了兩日,眼看著時間越來越近,蒙放不放心地再次到禮堂中巡查了一番。   見尚有奴僕在不斷地收拾,蒙放耷拉著臉,大聲叫罵起來。   吳器透過窗戶,看了對面「熱鬧」的場景,內心輕哼一聲,雖然看不慣蒙放的做派,但這本就是人家的工作,他自然不好斥責什麼。   狂獅看著吳器關上窗戶,輕嘆一聲,垂下了高傲的頭顱。   吳器緩緩走到狂獅下手坐下,一臉期盼地看著狂獅。   仿佛是覺察到了吳器的目光,狂獅苦笑著抬起頭來,沉聲道,「傻徒兒,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命,蓁蓁如此,你我同樣如此。」   吳器有些急切地搖了搖頭,正要抬手比劃,已經被狂獅直接抬手打斷了,「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只是你我有何面目再去見蓁蓁。」   狂獅的面色灰敗,知曉自己徒弟想要前去探望白蓁蓁,他如何不想,但很多事情,並不是想就能實現的。   此刻的他們,就如同見證者,只能默默地旁觀,作為吳清源親自決定的事情,狂獅從來沒有忤逆過,不是不想,更多的是不敢。   鳳三揮了揮手,跟來的幾個幫中好手放下手中的禮箱,恭聲應了一聲是,快步走出,將空間留給了房中的兩個男人。   「老夫先得恭喜吳大人,美夢成真,抱得美人歸啊。」鳳三沒有理會吳法言的淡然,哈哈大笑,自顧自走到椅中坐下。   吳法言低頭輕輕翻開一頁書,靜靜地看著,沒有理會鳳三的恭賀。   鳳三也不著急,知曉吳法言有心晾著自己。   矛盾不是一天一時產生的,自然也不是一天一時能夠消弭的。   他現在已經不是那個需要遮蔽在官府屋簷下的江湖匹夫,而是手握可以決定城中生死存亡大權的一方巨擘。   當然,他現在不會跟吳法言翻臉,虎皮有總比沒有好。   再說,以他的圖謀,宰了吳法言,自己取而代之並沒有絲毫意義,況且殺了吳法言,他可並沒有那個把握能殺了吳清源。   原本還以為吳家父子勢同水火,畢竟他是知道吳法言的野心的。   但最近這些時日,吳清源的所作所為,讓他越發的看不懂,也更加的謹慎。   更何況他現在並不確定,自己手中的僕從軍,就能贏得過吳清源手中的啟辰軍。   哪怕是僕從軍能夠換掉啟辰軍,他也不會貿然動手,因為他同樣也是一個成功的商人。   商人重利,沒有好處的事情從來不幹,至少是儘量少幹,即便最近這些時日城南源源不斷的有人仿若過江之鯽一般,落入他的手中,成為補充僕從軍的最佳來源,但他依然選擇謹慎。   而在這之前,吳法言自然是最好的掩護,況且看著兩父子鬥法,自己從旁漁利,鳳三自然是樂意至極。   仿若沒有注意到鳳三打量自己時,眼中閃爍著的莫名的光芒,吳法言輕輕合上書,鄭重地擱在一旁的書案上,長身而起,朝著鳳三溫聲道,「龍大老闆破費了。」   雖然目光並沒有在那些禮箱上停留,但他知道,這是鳳三送過來的誠意,至少是目前這個階段,願意繼續保持合作的誠意。   吳法言淡然一笑,沒有在意鳳三的冒犯。   這些都在意料之中。   鳳三大手一揮,不在意地道,「誒,吳大人,你我相識多年,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些許禮物,不成敬意,怎麼當的起一聲破費。」   吳法言走到鳳三對面坐下,手指輕輕磕碰著桌面,淡然道,「龍大老闆也何必嘲笑,你知此事非我所願。」   鳳三聞言淫笑一聲,「吳大人此言差矣,那日你我所見,白蓁蓁當真是一個冰肌玉骨的極品,雖然沒有近觀,但以老夫判斷,此女面相非凡,遙遙有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恐怕吳老大人安排這幢婚事,是有大用意的。」說完更是嘿嘿淫笑不止。   吳法言端起手邊茶盞,漠然抿了一口茶,並沒有動怒的意思,對於白蓁蓁的事情,他雖然沒有參與其中,但並不代表他一無所知。   吳法言並沒有在這個事情上繼續談論的興趣,直接岔開話題問道,「龍大老闆,現在僕從軍恢復得如何?」   鳳三眼中寒光一閃而逝,頓時愁眉苦臉地嘆道,「哎,縣尹大人,你要不提,我也該問問了,僕從軍每日所耗甚大,現在單靠金錢幫已經難以支撐,不知縣尹府可否支持一二?」   吳法言仿若沒有看到鳳三投過來的試探的目光,擱下茶盞道,「大事在即,龍大老闆又何必在這點小事上糾纏?」   鳳三聞言一喜,不由自主坐直了身子,目光炯炯地看向吳法言道,「看來縣尹大人已有計劃啊?」   吳法言淡笑一聲,抬頭看向屋外道,「你我圖謀五年,不就是為了今日麼?」   鳳三聞言站起身來,在房中繞了兩個圈,一拍雙手笑道,「縣尹大人好算計,今日當真是絕佳時機,只是以咱們現在的實力?」   吳法言抬起手來,打斷了鳳三繼續說下去,淡然道,「龍大老闆多慮了,你知我心,我亦知你心意。」緩緩站起身來,抬頭看了看堂中掛著的墨梅圖,接著道,「此前約定的半城之約不變,事畢之後,本官會親自上書,為你求一官身,而且會親自向兀魯爾哈引薦,屆時天高任鳥飛,方才是龍大老闆一展抱負之時。」   鳳三聞言,眼中精光閃動,看著吳法言的背影,輕聲笑了起來。 第二百六十九章大婚(二)   鳳三輕笑一聲,「縣尹大人果然重信守諾,既然如此,老夫便也無話可說,只待大人一聲令下,定當鞠躬盡瘁,萬死不辭。」   吳法言聞言淡笑一聲,沒有回頭,擺擺手道,「龍大老闆言重了,如若一切順利,今日便可兵不血刃達成目標,龍大老闆屆時只需要鎮住宵小即可。」   鳳三心中卻並沒有這般輕鬆,對於吳清源,他心中始終以百分之一百二的警惕來防備,但吳法言明顯沒有告知他全部計劃的打算,鳳三自然也沒有興趣探究到底。   畢竟這終歸是屬於父子二人的博弈,知子莫如父,同樣,又何嘗不是知父莫如子呢?   鳳三扭頭回望了一眼高聳的縣衙,不由得冷笑一聲,轉身抬腳往外走去。   此刻天時還早,如若是平日,定然已經是熱鬧非凡,但城南還有一眾強人虎視眈眈,恐怕真要讓那幫達官貴人前來飲酒作樂,他們也座不踏實。   既然目的達到了,那便等著午後吉時到來吧。   況且按照吳法言的要求,他今天還有許多事情要做。   閆雲山來得很快,去得也很快,只是相對於來時的淡然,當他離開之時,緊皺的眉頭暴露出他心情的繁複。   所有人都知道,吳法言與鳳三早有約定,到某一天需要鳳三相助之時,一定要全力相助,而吳法言給出的報酬也足夠誘人,至少對於鳳三來說如此。   雖然閆雲山此前提出過異議,但奈何很多事情並不是自己能左右的。   對於鳳三這樣一個殺伐果斷的梟雄人物,旁人的意見,終歸比不過他心中的執念。   一方巨擘又如何,一地豪富又如何,終歸都是些上不了臺面的東西,而鳳三,要得更多。   只要是明眼人都知道,亂世將至,這與大元的國祚長短沒有關係。   總有隱藏在暗處的人,目光炯炯地打量著這個世道,靜靜地蟄伏著,希望有一天能登上亂世的舞臺,一展雄姿。   而現在,鳳三正在朝著這個方向,安靜地努力著。   鳳舞已經兩天沒有吃東西了。   緣由不過是僕從軍的折損,讓龍大老闆出離了憤怒,加上五毒傳來物資短缺的訊息,更讓他煩躁。   龍大老闆不高興了,遭殃的自然是鳳舞。   但今天龍大老闆的心情不錯,鳳舞勉強挪動脖子,看了一眼對面高坐椅上喝酒的鳳三,又沉默地閉上了眼睛。   一塊骨頭扔到了鳳舞面前,位置不遠,只要鳳舞願意伸長脖子去夠,便能夠著。   聞著骨頭散發出來的肉香味,鳳舞不由自主地吸了吸鼻子,肚子更是不爭氣地咕咕叫喚起來。   但這一切並沒有讓鳳舞產生羞恥的感覺,因為她已經習慣了這一切。   鳳三提著一根蹄髈大口啃食著,目光卻偷眼打量著地上的女人。   鳳舞仿若被喚起了身體的活力,鐵鏈譁譁作響,瞬間繃直了起來,下一刻,鳳舞的嘴已經靠近了骨頭上。   鳳舞的動作很快,那是一種來自人身體本能的反應,但龍大老闆的速度更快。   噗通一聲悶響,鳳舞狠狠地摔倒在地上,但眼前已經沒有了骨頭的蹤影,不,準確地說,骨頭依然還在鳳舞身前,只是被不知不覺間拉長了距離。   龍大老闆猖狂的笑聲響徹了空蕩蕩的屋子,手中提著啃剩的蹄髈,指著狼狽的鳳舞猖狂地笑著。   鳳舞眼中射出一道寒光,但目光是不能殺人的,否則龍大老闆豈不已經死了很多次?   鳳舞閉上了眼睛,沒有再掙扎,這種情形她已經經歷了很多次。   一塊有著更多殘肉的骨頭被拋到了鳳舞嘴邊,鳳舞沒有再作理會。   「乖徒兒,師父今天心情好,賞你一根骨頭吃。」龍大老闆的聲音在鳳舞身旁想起,下一刻,一雙油膩的大手從鳳舞髒汙不堪的面龐上撫過,順著鳳舞的身體向下摸去。   鳳舞身體一顫,卻沒有反抗,睜開眼睛看向眼前的肉骨頭,勉強伸長脖子咬了上去。   這一次,骨頭沒有再次失蹤。   一聲壓抑的輕哼聲從鳳舞啃食著殘肉的嘴中發出,伴隨著眼中更加濃鬱的恨色。   逐鹿山下。   不知被封堵了多久的石門,被人從裡面緩緩推開。   一個鬍子過脖的野人從洞中走了出來。   破敗不堪的綢衣顯示著他曾經身份之尊貴,從綢衣破洞處顯現出來的肌肉,又昭示著他這具身體中蘊藏的力量。   野人抬起頭來,看著頭頂上昏黃的日光,下意識地眯了眯眼。   呼吸一口林間凜冽寒冷的空氣,野人的胸腹激烈鼓脹起來,隨著吐氣,又飛快癟了下去。   野人蹲下身子,捧起地面上厚厚的積雪,擦拭了一把已經不知多久沒有梳洗的臉龐,冷冽的感覺讓他有一種重生的感覺。   野人手掌一翻,一把匕首出現在他手掌之中,透過刀面反射的寒光,野人嘿嘿笑了起來,對於自己粗狂的形象頗有些滿意。   野人反手操動匕首,一根根長鬚順刀掉落,再次抬起刀來,其中映襯著的,已經是一個皮膚黝黑的壯實青年。   不是小沐又是何人?   小沐有些滿意地欣賞了一番自己的臉龐,洞中無日月,他已經忘了在這裡閉關了多久,反正現在再讓他吃鹿肉,就算是打死他也不會再吃。   只是肚子之中咕咕的叫聲打破了他的幻想,終歸扛不過最直接的生理需求啊。   小沐無奈嘆息一聲,正感嘆之間,一道黑影快速從對面的林中閃過。   小沐眼中寒光一閃,右手驟然一揮,手中匕首已經飛出,一聲悽厲的叫聲從林中傳來。   小沐抬起手掌,有些滿意地點點頭,對於自己此刻的功力異常滿意。   肚子再次叫喚起來,小沐咒罵一聲,身形一閃,整個人已經消失在洞門口。   「媽的,果然是鹿。」看著眼前的鹿屍,小沐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胃中更是直接泛起了酸水,讓他不由得乾嘔起來。   可惜奈何肚子不爭氣,小沐壓下反胃的感覺,彈身而起,從樹上砍下幾根已經乾燥的枯枝,快速生火烤起鹿肉來。   相比於洞中的生吃,現在至少是烤熟的,小沐安慰著自己,打量了一番眼前還泛著血絲的鹿肉,閉眼低頭咬了下去。   雪影提著痴心劍,透過棚屋的間隙,靜默地打量著眼前的一行人。   一個精廋的漢子警惕地打量著四周,確認周圍無人,伸手招呼著身後躲藏著的人,靜悄悄地朝前挪動著。   他們的目標是一個破敗得不能再破敗的棚屋。   只是雪影一眼便知道,那是一座被「翻新」過的棚屋。   所謂的翻新,就是從別處將棚屋的原材料拆卸下來,重新挪到此處組裝起來,瞞過一般的流民自然沒有問題,只是對於探子來說,心細如髮,只是最基本的要求。   精瘦漢子伸手下壓,示意身後的流民躲藏起來,只是相較於精瘦漢子的靈巧,這些流民顯然差了很多。   他們中,主體以老弱為多,十來號人中,只有一個年輕人,這是雪影預料到的結果。   因為年輕人更多都偏向於雪影,王麻團和陳皮等人,代表著城南的一個群體。   從城南的「造反」中獲益的群體。   而眼前的這些人,自然不包括在其中。   他們手中抱著,或者背上扛著雜七雜八的包袱,雖然裡面可能並沒有裝什麼東西,但哪怕是一條破棉絮,也是一個流民難得的財富。   無一例外,他們的眼中都透露著慌亂,目光漫無邊際地打量著周圍的一切,深怕身著黑衣的流民軍突然出現在他們眼前。   這並非他們的臆想,而是確確實實存在的事情。   隨著白蓁蓁的離去,或許是因為籌備婚禮的原因,縣尹府對於城南的攻打顯然放鬆了許多,平日裡的騷擾,更多就是走走過場,有些只是遠遠地站著,胡亂射下幾輪箭雨便草草收場。   這也給了雪影更多平息內部紛亂的寶貴時間。   老駝背死了,死得很突然,這是所有流民得到消息的第一反應。   如若不是有小葉背書,恐怕就算是最支持雪影的年輕人,也會懷疑是雪影暗下殺手。   但無論如何,老駝背的死都加速了流民的分化。   如同眼前這樣出逃的,不是第一批,更不是最後一批。   當然,像精瘦漢子這樣的組織人都很謹慎,除了要反覆確認身份之外,每次出逃的人都不會超過十人,今日這樣的,已經算是極多了,如若不是其中兩家拖家帶口,而且有一個青年人,以精瘦漢子的想法,是萬萬不會接受這單生意的。   實在是風險太大。   雪影提前便已經組建好的野火堂發揮了極大的作用。   在精瘦漢子的眼中,這支寓意野火不滅的黑衣隊伍,打著清查官軍諜子的旗號,四處搜查組織流民潛逃的人員,甚至於會直接對有潛逃想法的流民痛下殺手,自然是他們的死敵。   而野火堂的行動,也進一步加速了流民的分化,此前還在猶豫潛逃與否的流民,很快堅定了內心的想法。   這讓精瘦漢子是又愛又恨,畢竟這刀口上的生意,誰也不嫌掙得錢多。   精瘦漢子回頭再打量了一番,確認安全後,砰砰砰,伴隨著有節奏的敲擊,眼前破敗不堪的木門緩緩拉開。   精瘦漢子見狀一喜,正要邁步進入,抬頭一看,霎時間面如死灰。 第二百七十章大婚(三)   一柄寬厚的重劍從破敗的屋子中伸出,緊跟其後的,是一臉漠然的石頭。   精瘦男子見狀,如何不知道自己的事情已經暴露,面色一冷,伸手從腰後掏出一柄短劍,直接朝著石頭刺去。   石頭冷笑一聲,「居然還敢反抗。」手下更是不留情面,對於這類人販子,雖然前往城北的流民大多都是自願,但其中免不了會讓這幫子人做些手腳,況且原本許諾給流民的東西,等到了城北的地界上,哪裡由得這些流民做得主呢?   要麼是加入這幫人販子的隊伍,重新回到城南蠱惑拐帶流民前往城北,要麼則是被直接賣到軍工作坊裡去,而無論是哪一種,都遠遠不符合這些流民們對於城北的嚮往。   石頭平日裡展現戰力的時間並不多,但並不意味著他的功力就弱,相反,王仙芝知道,單純單對單來說,石頭相較於他並不遑多讓。   但王仙芝最不願意對戰的人便是石頭,平正劍的寬厚和穩重在石頭的手中發揮的淋漓盡致,絲毫不給人找到破綻的機會。   密不透風的劍勢讓精瘦男子不由得泛出了冷汗,僅僅幾招之間,便已經被石頭逼到了陋巷之中,衣服之上也多了好幾道口子。   精瘦男子越打越慌,眼神不住打量,此前預設的幾條逃生之策,現在都毫無用武之地。   用王仙芝的話說,要能從石頭的劍下堂堂正正的逃脫,絕對算得上是一流高手。   但顯然,眼前的精瘦男子並不符合這一點。   石頭雖然勝勢已定,但心中並不著急,他的目標是抓活的,而非一句死屍。   精瘦男子很快便退無可退。   一句畏懼的哭喊驚醒了精瘦男子,來自於一個婦人懷中抱著的幼女。   原本精瘦男子並不想帶這幼女過關,但奈何想要他哥哥,順帶手便捎上了這個賠錢貨,沒想到現在反倒是救了他一命。   精瘦男子反應迅速,下一刻已經將婦人和孩子緊緊地抓在了手中,短劍比劃在婦人的脖頸之間,一道血痕昭示著精瘦漢子的打算。   石頭收住快要刺中精瘦男子的平正劍,一臉冷酷地看著男子。   「放我走,否則讓他們給我陪葬!」男子一臉緊張地看著石頭,現在還遠遠未到放鬆的時候。   石頭沒有接話,只是死死地盯著男子而已。   精瘦男子有些發慌,推著婦人向前邁了一步,嚇得孩子哇哇大哭起來,男子當即滿臉煩躁,正要伸手打暈孩子,身後一柄匕首已經刺了上來。   男子本就警惕,當即嚇得一個轉身,堪堪避開了身後遞上來的匕首,定神一看,卻是小葉。   男子面上大驚,驚怒道,「快點放我走,否則我真就殺了他們了!」說完仿佛是怕石頭等人不信,揮刀便劃破了身旁一個流民的脖子。   噴濺的鮮血刺激了所有流民的神經,一時間亂成一團,男子見狀伸手將懷中母女朝著石頭和小葉一推,扭身便朝巷中跑去。   但他並未跑太遠,一柄匕首緊跟而來,插在了他的腿上,頓時發出了震徹天地的呼喊聲。   「許深,河東人,三年前逃災來到白城,得老駝背收留,治好身上毒瘡,就此落戶於此。」一道冷冽的聲音從巷子的另一側傳來。   許深滿臉冷汗扭過頭去,卻是雪影。   許深心中一驚,驚訝之間更是露出了慚愧之色,但這僅有的一絲慚愧很快便被抹去了,因為他並不需要,他需要的,是無窮無盡的錢財。   「說吧,你現在跟著誰幹?」王仙芝看著眼前這個曾經熟悉的鄰裡,話中不帶絲毫感情地問道。   許深張嘴啐了一口唾沫,沉聲道,「老子不說,你能拿我怎麼辦?」   王仙芝面色微怒,小葉卻已經走了出來,看著許深冷漠地道,「既然如此,當年我爺爺給了你一條命,今天,我就把他收回來吧。」   許深驚悚地看著越靠越近的小葉,以及她手中捏著的一個黑色錦囊,面上的驚懼之色越來越重......   聽完許深交代的一切,雪影沉默了一陣。   這些時日,雖然有阿七等人一直盯著,但流出的流民依然遠遠超出了她的預計,這讓她不由得皺緊了眉頭。   每離開一個流民,不單是城南的損失,更為城北增添了一份助力,雖然這其中有許多人她並不想留,也留不住。   但真當聽到具體情況時,依然會止不住驚怒。   伸出手指捏了捏泛酸的鼻架,轉身朝著那座破敗的棚屋走去。   在她的身後,叫做許深的漢子,已經走完了他人生的最後旅程,滿臉烏黑,和七竅流血的慘狀告訴著所有人,他是受盡折磨而死的。   一個好的大夫,首先也是一個好的毒師。   噗通一聲,流民中的青年帶頭跪倒在地,一臉羞愧地低著頭。   雪影當做沒看見,直接走了過去,石頭在他身前微微止步,又飛快離去。   一個老婦膝行到雪影身前,抱著雪影的雙腿悽厲地喊道,「姑娘饒命,姑娘饒命,老婆子一時糊塗,犯了大錯,你高抬貴手,饒了我們吧。」   雪影有些憐憫地看著眼前的婦人,石頭走了上來,直接將婦人拉到了一旁,雪影邁步前行,走了兩步又轉過身來,打量了一眼眼前跪倒在地的流民,朝著刀劍出鞘的流民軍搖了搖頭,示意將刀劍收了起來,對著躍躍欲試的小葉更是面色嚴肅,直接打消了小葉的念頭。   一行人見狀,哪裡不知雪影已經放過了他們,不由得歡喜地一個勁磕頭道,「謝謝姑娘,謝謝姑娘。」   雪影轉過身去,沒有理會,很快在石頭的指引下走進了那間破敗的小屋。   「姐姐,你為什麼不讓我懲治他們?」小葉有些不滿地看了一眼雪影。   自從那日抓獲暗衛之後,雖然有些扭捏,但終歸算是冰釋前嫌,但讓雪影更加頭疼的是,仿佛是受了老駝背死的刺激,小葉除了負責大夫的本職外,越來越偏愛折磨人,尤其是一手毒功,平日裡沒有功夫施展,現在倒是使得越來越順手。   雪影搖了搖頭,輕聲嘆道,「畢竟也是一條命,放過總比殺了好。」   小葉眉頭微皺,「但你放了他們,他們也不會念你的情,下次有機會,說不定還會跑。」   雪影聞言自嘲地笑了一聲,「我們都非第一天接觸流民,又何必為了這種事情而苦惱呢?」   小葉抬頭看了一眼雪影,卻見其面上掩上了一層悲戚,心中有些戚戚然,收起了手中的錦囊。   「姐姐,這條就是通往城北的暗道了,」石頭走上前來,向雪影解釋道,「裡面一直貫通到城北,但因為怕對面有埋伏,所以沒敢讓兄弟們探查到底。」   雪影點了點頭,讚許道,「此前不知道是龍大老闆在操持這事也就罷了,既然現在知曉是他,那便得打起一百二十個小心才是。」   石頭聞言點了點頭,看向雪影的眼神卻滿是憂慮,張了張嘴,又幾次放棄。   雪影見狀,平淡地道,「有什麼想說的就說吧。」   石頭回頭看了一眼王仙芝,見其同樣面帶憂色,方才沉聲道,「姐姐,你當真要去城北麼?」   雪影沉默片刻方才鄭重地點了點頭,「吳法言大婚,我這老朋友自然要送他一份大禮。」雪影抬起頭來看向北面,又沉聲道,「況且白大哥一直不知所蹤,野火堂在城南暗中找尋這麼久都沒有動靜,加之城北的暗子也遲遲沒有探聽到消息,我必須得親自走一趟。」   石頭張了張口,還欲再勸,卻已經被雪影抬手攔住了,「城南的事情,有你們在,我很放心,其他的話不用再說,替我看好家,照顧好父老兄弟們。」   石頭面色凝重地點了點頭,王仙芝抱著鏈刀,同樣一臉凝重地看著雪影縱身一躍,跳入地道中消失不見,方才回過頭來問道,「難道我們當真不派人跟著啦?」   石頭沉默地抬頭看了王仙芝一眼,沒有說話,帶頭轉身出了棚屋。   小葉衝著王仙芝扮了個鬼臉,緊跟著走了出去。   王仙芝看著眼前黑漆漆的洞口,心中輕嘆,默禱道,「希望你能平安歸來吧。」   棚屋的門再次鎖死,無數身著破舊衣物的流民消失在陋巷之中,又有一雙雙眼睛,暗中盯著眼前重歸靜謐的棚屋,關注著它的一切。   白奉甲深呼一口氣,緩緩收工,睜開眼睛便見一臉急切的吳大焦急地在自己面前走來走去。   見此情形,白奉甲心中不由得冷笑,面上卻不敢表露絲毫。   大還丹的藥效之猛,超乎了白奉甲的想像,前期讓他有種刮骨的感覺,幾乎讓他痛得死去活來。   雖然相信是老駝背所煉,但想想服這藥的人要經受如此大的折磨,白奉甲就不由得對吳清源敬佩萬分,但也由此可以看出,吳清源舊疾之嚴重,可能遠遠超出了大家的預計。   但同樣,在老駝背這副猛藥的刺激下,吳清源又能恢復到什麼程度呢?   畢竟他可是當年籠罩在白城頭上的一片天。   一念及此,白奉甲不由得泛起一絲心慌的感覺。 第二百七十一章大婚(四)   吳大自然無暇顧及白奉甲的所思所想,要按照此前他的脾性,恐怕剛才白奉甲尚在運氣階段便已經強行將他喚醒。   近些天來體內的不適讓他異常的謹慎,此前他還能高高在上地俯視白奉甲,將白奉甲視為自己手中的一隻螻蟻隨時可以捏死。   但現在,白奉甲是他唯一的救星。   「小兄弟,為何我這兩日來丹田之內的刺痛感越發強烈,甚至於筋脈之中也開始出現這樣的問題?」見白奉甲睜開眼睛,吳大停下腳步,忍住丹田之內的陣陣刺痛,蹲下身子朝著白奉甲問道。   白奉甲面上有些詫異地看向吳大,奇聲問道,「大先生症狀依然尚未緩解麼?」   吳大眼見白奉甲神色不似作偽,現在也無心追究,焦急地道,「非但未有緩解,反而越發嚴重。」   吳大並非善茬,此前已經多次質疑過白奉甲,此刻白奉甲脖子上的淤痕顯示著他經歷過什麼。   但在當今世界,若論誰對冥靈決最有發言權,恐怕只有白奉甲了。   因為他是唯一知曉法決,而且唯一一個練成的。   「大先生,你這情況晚輩亦是第一次遇見,」白奉甲眉頭緊蹙,一臉嚴肅地斟酌說道,看模樣確實是一臉凝思,「此前晚輩也跟大先生說過,我修習之時也曾經有過此種情形,但短短數日之後便已經無礙,一切進入正軌,何以大先生持續如此長的時間,而且反應如何兇猛?」   吳大眼中泛出寒光,等白奉甲抬起頭來,又飛快收斂,急迫地道,「現在說這些都沒用了,你就說,該如何解決?」   白奉甲緩緩站起身來,在洞中轉悠了兩圈,等得吳大滿臉不耐,方才試探著道,「大先生,晚輩有一個法子,就是不知道是否管用。」   吳大強忍著丹田之中的痛感咬著牙寒聲道,「快說!」   白奉甲聞言,心中冷笑一聲,緊接著道,「大先生修習冥靈決當知,此功乃大寒之屬,如若是平日便也罷了,當下天寒地凍,恐怕加重了功法的屬性,加之大先生功力無雙,現在修習冥靈決,免不了與此前的功法相衝突,恐怕這便是大先生當下情形的原因了。」   吳大有些質疑地看了白奉甲一眼,但又感覺有幾分道理,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皺了皺眉頭道,「你直接說該如何解決便是。」   白奉甲等的就是這句話,面帶不豫地道,「晚輩有一辦法,大先生可多少乾柴,或將身體置於蒸籠之中,用熱力消減體內寒氣,當有效果。」   吳大聽完不置可否,有些懷疑地看了白奉甲一眼,轉身緩緩離開了暗室。   看著吳大故作淡然的背影,白奉甲心中輕笑一聲,負在身後的雙手微微緊握。   「老匹夫,想要謀奪我功法,可問過吳清源是否答應?」白奉甲心中暗道。   他教吳大的法子自然是沒錯的,借鑑的便是啟辰山相同的道理,畢竟吳大終歸是一代宗師,法子有沒有效果,難道當真能當他是傻子麼?   只是吳大現在身處吳清源眼皮子底下,二人知根知底,吳大當下也並非第一次閉關,卻從來沒有大規模消耗過柴薪,更沒有聽說過將自身置於蒸籠之上。   自己身在此處吳清源可能不知,但以其多疑的性格,自己手下第一親衛的詭異行徑,又豈會不引起他的懷疑和探究?   只要今夜吳大不來,便是他離開此地之時,畢竟風雨間年輕一代最優秀的弟子,以他現在的身手,逃離此地並非一句虛話。   白奉甲收回視線,重新盤膝下來,靜靜等待著。   白禮賢一身吉服,走進暗室,便看到負著雙手站在祖宗牌位前的白連城。   「阿爺。」白禮賢恭敬地行了一禮。   白連城收回視線,轉過身來點了點頭,輕聲問道,「準備得如何了?」   白禮賢輕籲一口氣,沉聲道,「稟阿爺,此前隱於各處的復城軍都已經準備就緒,就等今日阿爺一聲令下,便能衝殺進縣尹府,為先人復仇。」   白連城淡漠地點了點頭,並沒有因為這個消息而感到欣喜或有其他的情緒,這讓白禮賢微微有些意外。   當他今日持著白連城的手令,喚醒了幾個暗子,知曉了白家隱藏在底下的力量時,誰也難以描述他當時的震驚與欣喜。   甚至於他都懷疑,有如此雄厚的力量在,為何還需要下這麼大氣力前去扶持雪影,以自己的力量復城不是完全可行的嗎?   但他的這些想法,自然不會在白連城面前展現出來。   「今日復城軍先潛伏於各處,沒有老夫的命令一概不能暴露,」白連城緩緩張口,作出了讓白禮賢有些詫異的安排。   白禮賢壓下心中的詫異,恭敬地行了一禮。   「吳法言大婚的消息,你可傳給雪影了?」白連城坐回椅中,淡漠地問道。   白禮賢眉頭微皺,點了點頭。   「她可有說什麼?」白連城緊接著問道。   白禮賢搖了搖頭,「她得到消息很平靜,只是說了一句知道了,便再無下文。」   白連城同樣眉頭微皺,「以你的經驗判斷,遇到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她是否會調兵攻打縣尹府?」   白禮賢聞言露出深思的神色,一時間居然有些拿不準,但見白連城依然目光炯炯地看著自己,咬了咬牙道,「以孫兒對雪影的了解來看,恐怕她此番並不會出手。」   白連城輕喔一聲,端起手旁的茶盞抿了一口茶,等著白禮賢的下文。   「雪影雖然現在迫切地想要復仇,手下人同樣有此心理的人不少,但她同樣異常謹慎,尤其是吳法言大婚,各方勢力都會有所動作,吳法言不會沒有防備,如若她捲入進來,恐怕就成了第一個活靶子,反倒便宜了其他勢力。」白禮賢字斟句酌緩緩說出了自己的見解,卻突然反應過來,從目前來看,自己的白家,何嘗不是眼下想要渾水摸魚的勢力之一呢?   白連城並沒有在於自己最得意的孫兒的語誤,緩緩點了點頭,認可了白禮賢的分析,沉默片刻道,「今日之事,缺了流民便不能成事。」   白禮賢抬起頭來,看見白連城面上一閃而逝的淡漠,心中有些微痛,他自然早就做好了這樣的準備,但真當要面對之時,依然有些手足無措。   他強迫自己的心腸硬起來,那群可憐的人原本就不應該存在於這個殘酷的世道上,人生來世走一遭,既然如此痛苦,讓他們早些解脫也是好事。   白連城沒有理會白禮賢現在手中的掙扎,緊接著道,「你遞出消息,就說白奉甲就在縣尹府中,」   沒等白連城說完,白禮賢驟然抬起頭來,有些詫異地看著白連城,不知道自己祖父是從何處得來這個消息。   白連城輕呵一聲,淡然道,「這自然是假消息,」白禮賢聞言低下頭去,卻聽白連城接著道,「只是不管真假,想必雪影都坐不住,以她現在的實力,揮軍來救自然是最好的辦法,」凝思片刻,又接著道,「哪怕她能忍住不帶兵前來,以留守在城南的哪些人,到時再以雪影遇險的消息誘之,何愁大事不成?」   白禮賢袖中的拳頭緊握,幾乎讓白禮賢有種要虛脫的感覺,雖然早已知曉這個結局,但當真要一手推動它,又是另外一回事。   輕籲一口氣,白禮賢淡漠地躬身行了一禮,示意自己會照旨遵行,白連城端著茶盞,審視著眼前這個引以為傲的孫兒。   等到白禮賢轉身離開,白禮聖緩緩從一旁轉了出來,朝著白連城行了一禮問道,「阿爺,你說二弟當真能調動流民攻打縣尹府麼?」   白連城放下茶盞,輕笑一聲道,「你小子不要不服氣,雖然你在布局上勝過禮賢,但就臨機決斷和隨機應變,你還是差他一籌。」   白禮聖看著白禮賢剛才站立的位置,眼睛微眯。   文中堂輕聲咳嗽一聲,感覺心中的憋悶稍微舒緩了一些,籲出一口氣,提起了手旁已經沸騰的開水,緩緩泡起茶。   雲牧三人圍坐一旁,滿臉焦躁地看著依舊不溫不火的文中堂,等他好不容易倒完茶水,急切地問道,「文兄,你倒是定個主意啊?」其他兩人目光炯炯地看著雲中堂,就等著他發話了。   文中堂緩緩端起一杯茶水,湊到鼻間聞了聞,緩緩點了點頭,又朝著其他三人示意飲茶,雲牧三人都是粗人,端起茶水一飲而盡,倒讓雲中堂見狀哈哈笑了起來。   「文兄,都什麼時候了,你怎麼還笑得出來?」王姓家主王志銘一臉愁容地道,「現在官府越發強勢,加之現在白吳兩家聯姻,恐怕此後白城更加沒有我們四家的容身之所了。」   文中堂清嗅著茶水的芬芳,見其他三人面色急切,無心說笑,方才淡然道,「你我四家,不過就是官府的附庸,無論情況如何,只要兀魯爾哈大軍不倒,官府就不會倒,那我們便依然會有活路。」   雲牧眉頭微皺,看著文中堂絲毫沒有做作的模樣,有些詫異於他居然會說出這番話,卻聽王志銘已經提前問道,「難道這便是文兄此前讓我們大力支持軍工作坊的原因?」   文中堂聞言手指微頓,又飛快恢復過來,仰頭將手中茶水一飲而盡,眼中寒芒一閃而逝。 第二百七十二章大婚(五)   文中堂把玩著手中的請柬,一個小廝快步推門而入,俯身在文中堂耳邊輕聲說了兩句,便見文中堂眼中爆出一團精光,面上帶出欣喜神色。   坐在下手飲茶的三人眼見文中堂如此,心中大奇,等小廝離開,雲牧連忙問道,「文兄,可是有什麼好消息?」   文中堂看了堂下三人一眼,將手中請柬放於手邊,淡然道,「古爾赤答應,今日會帶我四人同往。」   聞聽這話,雲牧三人面上都露出喜色來,聽王志銘喜道,「如此我們也可安下心來,省得吳清源那個老匹夫對我們暗下殺手。」   文中堂手指輕磕請柬,卻沒有雲牧三人那般輕鬆,從收到縣尹府的請柬之時,他便提前做了許多準備工作,這些年裡雖然與縣尹府若即若離,但此次吳法言大婚,他們即便不想去,也沒有理由不去,但又得時刻防備著吳清源,找古爾赤,不過是一重保險罷了。   以文中堂對吳清源的了解,若是他當真要有所行動,恐怕單憑古爾赤,也頂不了太大作用,不過是一重震懾而已。   軍中的那幾家,對於他們可不是簡單的虎視眈眈。   白下十八姓,從白啟之後,彼此之間的傾軋便已經成為了一種習慣,當然,在需要一致對外的時候,他們也會以最快的速度摒棄前嫌,緊緊地抱在一起。   只不過可惜的是,現在他們四家,早就已經出了圈,成為了其他姓氏抱團對敵的對象,其中有同樣曾經是白下十八姓的人,也有跟隨白珢作亂而驟然富貴的人物。   文中堂清咳一聲,淡然道,「眼下古爾赤雖然答應看顧我等,但以現在兀魯爾哈進軍的情況來看,古爾赤的地位能保多久尚且是個未知數,我等還是要多加小心謹慎才是。」   雲牧三人溫聲頓時沉默了下來。   半晌,雲牧猛然拍了一把椅手,站起身來大聲喊道,「文兄,照兄弟的意思,這種日子咱們也過夠了,還不如痛痛快快地搏一把。」   還想再說什麼,卻見文中堂面色大變,站起身來將其拉著坐了下來,再看其他兩人,面色卻是陰晴不定,反倒沒有驚訝的神色。   文中堂本就是人精,見此情形如何不知三人打算,走到門前四處環顧了一眼,關上門朝著雲牧沉聲道,「雲兄有何打算?」   雲牧也自知失言,壓低聲音道,「現在吳家本就是風雨飄搖,算來算去都沒有我們的好日子過,還不如就此反了他娘的,還能博一個好前程。」   文中堂沒有再看雲牧,扭頭看了一眼王志銘,沉聲問道,「不知志銘兄想要投靠誰?」   王志銘一是沒有反應過來,輕聲道,「還得靠文兄拿主意才是。」   說完三人齊齊看向文中堂,文中堂搖了搖頭,走回椅中坐下,有些無奈地道,「兄弟們這是坑害中堂啊。」   雲牧聞言,慌忙站起來解釋到,「文兄......」   還未說完,便被文中堂打斷了,「雲兄不必多說,我等四家一向同氣連枝,眼下大家三家都已經有所決斷,我文家自然不能獨善其身。」   三人聞言,不由得露出驚喜神色,原本以為勸說文中堂還會費一番周折,沒想到居然如此順利。   卻聽文中堂接著道,「只是眼下時局未明,卻不是作出選擇的良機啊。」   聽文中堂這麼說,三人同樣有些喪氣,眼下縣尹府勢力日大,自己等人想要投靠,只可能是自取其辱,但若是等白昊君攻打至白城,哪怕到時候投靠於他,換來的到底是什麼結局,誰心中也沒有底。   除了這兩家,還有的選擇便是鳳三,白家,當然還有城南流民。   雲牧有些無奈地道,「我等雖然與龍大老闆有些交情,但此人一向剛愎自用,恐怕我們投靠過去,也只有當馬前卒的命。」   王志銘搖了搖頭道,「白家雖然有意籠絡,但白家現在與吳家聯姻,未嘗沒有緩和關係的意思,我們投靠過去,比之現在,想來也沒有什麼意義。」   堂中一時間陷入了沉默。   文中堂見狀,正要說話,卻聽一聲脆響從門外傳來,四人驟然面色一變,驚呼道,「誰!」   雲牧正要衝出,房門卻已經打開,四人定神看去,卻見一襲白衣出現在門外,此人手中,一柄短劍上還有鮮紅的血跡,腳下赫然是剛才進來報信的小廝,眼下已經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文中堂抬眼看了一眼白衣人,有些驚詫地道,「是你?」   白奉甲緩緩舒展筋骨,聽見從背脊之間傳來的噼裡啪啦的響聲,讓白奉甲頓時感覺一陣心安。   他的功力終於恢復了。   有老駝背的大還丹,加上吳大不是的運氣推拿,此前因為筋脈受損而無法存儲內力的問題,眼下已經徹底解決。   經此一變,體內內力非但沒有消退,反倒是更加精純了一些。   感受到手臂之中傳來的力量充盈的感覺,白奉甲輕笑一聲,終於可以出去了。   抬頭感受了一下頭頂巖壁之上水滴的速度,大概估算出眼下已經是申時時分,原本這個時候都是吳大前來探看的時辰,但今天,吳大沒來。   白奉甲雖然不知道是否是吳清源發現了什麼,但至少可以確定一點,吳大被某件事情纏住了,否則以其現在修習冥靈決的痴狂程度,他絕不會放過每一次探查白奉甲體內功力運行的機會。   這也讓白奉甲有些慶幸,當時並沒有寫一篇假的法決給吳大,只是稍作了增減,讓他對於修習條件更加苛刻了而已。   而吳大對於自己實力的自負,也成為白奉甲這些時日可以自由恢復功力的良機。   眼下,時機終於到了。   白奉甲眼前不由得想起雪影的模樣,不知道這些時日過去了,雪影到底如何了。   申時剛過,吳家已經開始熱鬧起來,原本不知躲到哪裡去的達官貴人,仿佛從石頭縫裡蹦出來一般,紛紛出現在吳家的大宅之中。   彼此問候之餘,也少不了互相安慰一番,畢竟此前流民之亂,雖然對於他們府中並未造成什麼損失,但連月大雪,加之內亂,各家各戶的商鋪門面,哪裡還有進項可言,許多平日裡醉香樓的房中密友,也許久沒有見面了。   但今天顯然是不一樣的,從縣尹府外,城衛軍早早便已經將承平街,縣尹府,以及吳府內外圍得個水洩不通。   在吳府內,還有許多穿著銀甲的將士警惕地盯著來往的人流。   但這些並沒有讓達官貴人們感到不舒適,反倒是更加心安了,畢竟誰也不會和自己的小命開玩笑。   蒙放猶如一條無骨魚一般,在人群之中快速穿梭,熟練地招呼著每一個進府的客人。   每一次握手問候之餘,蒙放的笑容都會更加親暱一分,袖口之間的分量也更足了幾分。   所有的達官貴人都不會放過與蒙大總管打聽消息的機會,只有個別不長眼的才會腹謗,賣妹求榮的狗殺才。   此番吳法言求娶白蓁蓁,以白蓁蓁的身份,自然不可能嫁進吳府做妾,即便是吳法言縣尹大人的身份。   在吳清源的做主之下,蒙放之妹,便從吳法言的正妻,直接降為的妾侍,只是蒙家一直以來便是吳家的附庸,蒙放這個作哥哥的,非但沒有絲毫異議,反倒是頗為榮幸一般。   而那個被降為妾侍的可憐的女人,就如同她嫁個吳法言之時一般,始終悄無聲息,若非眼下的都是知曉內幕的人,恐怕都不會有多少人知道這個可憐女子的存在。   所有人對於吳白兩家的聯姻都感覺到異常的詫異,甚至於很多給見面禮分量足夠的人,都會壯著膽子多問兩句,這幢婚事可是白家老太爺親自首肯的?   畢竟吳清源與白芷之間的慘劇,堂中的許多人都是親歷者。   想起當年那個風華絕代的女子,許多大腹便便的中年人,都不由得搖頭嘆氣,只是誰也不敢提及此事而已。   輪椅傾軋石板的聲音自堂外傳來,蒙放有條不紊地招呼所有賓客坐下,自己著整理了一下禮服,快步走到門外,將吳清源迎了進來。   所有人同時站了起來,朝著在門口露面的吳清源齊齊行了一禮,「恭賀吳老大人。」   吳清源本就顯得年輕的面容上露出笑意,壓了壓手,招呼眾人坐下,在吳器的推動下,緩緩來到正堂之下停住,抱拳朝著眾人行了一禮,淡然道,「今日犬子大婚,諸位賓朋不辭辛勞,前來賀喜,此番心意,老夫將銘記於心,不敢忘懷。」   堂中眾人連忙回禮道,「不敢不敢。」頗有些賓客相合的意思。   只是在距離房門稍近的地方,文中堂四人與一個白衣打扮的男子相視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鄙夷之色,只是眼下在別人的地盤之上,不敢表現出來而已。   看著對面的男子,打量了一番堂中站立在角落中的銀甲將士,文中堂眼中露出一絲憂慮之色,狀若無意地看了坐在自己對面的男子,卻見對方朝自己淡然一笑,又快速錯過了眼神。 第二百七十三章大婚(六)(推薦加更)   場中的吳清源自然聽不到一眾人的腹謗之詞,除了下手首座坐著的古爾赤一副淡然的模樣外,其他前來賀喜的賓客少不得上前來寒暄幾句,一盞茶過去居然還沒有止歇的意思。   蒙放見此情形,面色微急,走上前來便要攔客,卻被吳清源直接止住。   「誒,來者皆是客,怎能如此無禮?」吳清源揮了揮手,便要將蒙放打發出去。   卻聽門外傳來一聲大笑,「吳老大人說得對,來者皆是客,既然來了,那今天便得不醉不歸。」   眾人聞聲不由得眉頭微皺,聽聲音來的是客人,但這語氣聽起來卻非善茬。   眾人抬頭看去,卻見一個矮胖的大漢帶著一眾人手,端著兩隻小匣走進屋來,不是龍大老闆又是何人。   等鳳三走進屋來,堂中一眾賓客紛紛起立,朝著鳳三抱拳行禮,看模樣比之此前吳清源進屋之時的情景還要熱鬧幾分,畢竟這些時日來發生的事情,堂中這些人自然是最為清楚的,作為坐擁僕從軍的鳳三,豈止是炙手可熱能形容的?   蒙放面露怒色,正要抬腳上前,又被吳清源攔住了。   等鳳三分開眾人走到吳清源身前,躬身行了一禮,喜聲道,「吳老大人,恭喜恭喜,晚輩粗鄙,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一點心意,不成敬意。」   說完胖手一揮,身後的魏承德和司馬香分別將手中捧著的匣子放到堂前桌子上,又同時伸手打開,卻見其中赫然是兩隻翡翠犀牛杯,分別由一整塊水心翡翠雕刻而成,雕刻精美,晶瑩剔透,讓人頓時移不開眼來。   場中頓時響起一片驚呼之聲,眼下鳳三所拿出來的禮物,粗略估計已經不下三四千兩銀子,雖然對於金錢幫而言並不是什麼大事,但在這亂世之中,已經頗為驚人。   吳清源看著眼前的翡翠犀牛杯,有些滿意地點了點頭,今日早間鳳三前往縣尹府送禮一事自然瞞不過他的耳目,而現在鳳三所呈現出來的姿態,更讓他滿意。   更讓人驚訝的還在後面,只見鳳三告了聲罪,走到堂前,從桌上提起一把酒壺,從匣子中拿出犀牛杯,抬手倒了一杯酒,隨著酒水倒入,犀牛杯直接泛出五彩之色,頗為神異。   聽著堂中此起彼伏的驚呼聲,就連對面的吳清源眼中都泛起一絲驚異,鳳三心中輕笑一聲,看來此事已經成了大半。   「此杯乃是晚輩當年在川南之時,偶然之間得的一對異寶,珍藏多年,一直捨不得拿出,今日恰逢吳大人大婚,晚輩唐突,將此物獻於大人,並與大人討杯酒喝。」   看著眼前低眉順眼的鳳三,吳清源滿意地笑了笑,伸手便要去端酒杯。   蒙放面色微變,連忙俯身到吳清源耳旁勸解。   吳清源聞言,笑了笑,擺了擺手道,「無妨,今日龍大老闆誠心而來,老夫雖然不勝酒力,又豈可掃了大家的興致。」   說完接過鳳三遞過來的酒杯,與鳳三輕輕一碰,仰頭一幹而盡,又對視一眼,同時開懷大笑起來。   場中氛圍頓時為之一熱,彼此之間勸酒的聲音越來越大,鳳三作為城中重要人物,被迎過來坐在了右手首位,與對面的古爾赤遙遙對望。   等鳳三坐下,古爾赤端起酒杯,朝著鳳三遙遙敬了一杯,二人隔空飲了一杯,誰也沒有說話。   眾人正飲酒間,卻聽門外隱隱傳來瓔珞撞擊之聲,清脆的聲音幾乎蓋過了場中眾人勸酒的聲音。   堂中頓時為之一靜,眾人原本以為是新娘子入場,翹首以盼間,出來的卻是一襲青衣的婦人,身前瓔珞漫垂,隨著婦人蓮步輕搖,發出清脆的響聲。   眾人非但沒有不是新娘子入場而失望,反倒是更加興奮了些許,就連古爾赤,一張老臉都露出興奮的神色。   「綺羅夫人。」堂中眾人都是城中有名有姓的人物,大多都見過白綺羅,甚至是醉香樓的常客,其中一些年輕人的,雖然沒有經歷過當年白綺羅的輝煌,但白綺羅的大名,多多少少都有所耳聞,眼下聽老人提起,除了恍然大悟,更多是好奇與探究,以及滿足。   白綺羅,本就是嬌豔的代名詞。   隱約之間,都能聽到堂中眾人呼吸急促起來。   眼前的婦人,曾經是多少浪蕩子弟的夢中相好。   而現在,佳人依舊,甚至魅力更甚往昔,只是韶華已過,曾經風流倜儻的浪蕩公子們,已經難掩老態了。   白綺羅在眾人神色不一的目光中,緩緩走到堂中,溫聲朝著吳清源行了一禮,便招呼身後緊跟著的塵煙走上前來,呈上了手中捧著的匣子。   此舉頓時吸引了場中眾人的目光。   白綺羅與吳清源的關係雖然隱秘,但堂中眾人都非一般人物,多多少少都有所耳聞,不由得有些好奇今天白綺羅會送上什麼禮物,畢竟眼前已經有了鳳三的驚喜,白綺羅會不會有更大的驚喜呢?   眾人探究之下,誰也不曾留意到,就在房門一側,一雙目光複雜的眼波,不斷地在白綺羅身上遊移。   匣子打開,讓眾人失望的是,裡面並沒有什麼珍奇,只是一件黑綢外袍。   眾人見狀不由得有些失望,卻見白綺羅絲毫沒有慌亂,淡然伸手捧起匣子中的袍子,讓袍子垂落下來,卻見上面隱隱有金光流轉。   眾人定睛一看,卻見上面金光閃閃,粗略一看,卻看不出什麼名堂。   反倒是吳清源抬眼看了一眼白綺羅,輕嘆一口氣道,「綺羅有心了。」   能得吳清源一句有心了的評語,堂中眾人自然知曉此物非同凡俗,而非表面上的一件袍子。   卻見白綺羅笑著福了一福,「妾身這些時日緊趕慢趕,終於趕在婚期之前,秀出此件金剛經綢衫,希望此物能得佛祖賜福,庇佑老大人身體安寧。」   聽到白綺羅說完,眾人方才反應過來此物的來歷,一時間看向白綺羅的目光更加怪異。   畢竟二人有私情並非什麼怪事,不過是更高級一些的紅塵女子與恩客罷了。   但白綺羅在這等場合,表現得如此明目張胆,就不得不讓人深思了。   鳳三看著眼前的情形,不由得面帶冷笑,只是誰也不知道他在笑什麼。   反倒是古爾赤見狀,放下手中酒盞鼓起掌來,「好一個情真意切。」轉而朝著吳清源道,「子慎兄,今日當真是雙喜臨門啊,賢侄迎娶嬌妻,子慎兄也喜得佳人啊。」   吳清源聞言,抬眼看了一眼白綺羅,卻見其面帶羞澀,有些不敢看自己,扭頭朝著古爾赤洒然一笑,朗聲道,「兄臺說笑了,不過是紅塵往事,能得兄臺一樂,便已經是頗為高興了。」   白綺羅聞言,面上的欣喜之色頓時消減大半,就連身後的塵煙都聽出了吳清源話頭不對,剛要走上前去,卻被白綺羅抬手阻止了。   堂中眾人都是精明人,如何聽不出吳清源此話是話中有話,不由得輕聲竊竊私語起來,吳清源這話明顯有撇清關係的意思,對於白綺羅的一番心意,有種直接被打落塵埃的意思。   許多曾經暗戀白綺羅的男人,此刻再看白綺羅的眼神,沒有了此前的痴迷,反倒是多了兩份鄙夷。   鳳三見狀,臉上諷刺神色更重,等到白綺羅在蒙放的帶領下走到自己身旁下手坐下,滿飲一杯酒,朝著白綺羅嘿嘿笑道,「綺羅夫人,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呢?」   白綺羅抬頭斜睨了鳳三一眼,飲了一口茶水,淡然笑道,「道不同,不相為謀,你我雖然同樣為了復仇,但如果龍大老闆就此看低妾身,那恐怕只能是妾身與大老闆無緣了。」   鳳三聞言輕哼一聲,轉過身子不再理會,心中更是冷笑連連。   此前白綺羅回到醉香樓主事,鳳三在風雨間多年,如何不知道白綺羅的存在,只是一個常年在外,一個青燈古佛,自然沒什麼牽扯。   但鳳三早就知曉白綺羅的打算,原本只是想就此聯手,共同對抗白昊君,畢竟對於白昊君這般強大的對手,朋友越多,自然好處越多,更何況是對白昊君知根知底的白綺羅呢?   可惜的是,白綺羅拒絕了鳳三聯手的好意,這出乎了鳳三的預料,等到後來打聽才知,根本的原因卻是鳳舞。   白綺羅只是不滿意鳳三對於鳳舞所作的一切,就此打消了與鳳三聯手的想法,這不禁讓鳳三感到無比的荒謬。   但女人,有些時候就是如此的不講道理。   鳳三冷眼看了一眼一臉淡然的白綺羅,仿佛根本沒有受到剛才一幕的刺激一般,心中冷笑,「別有一天落在自己的手中,否則讓你做一番鳳舞第二。」   但鳳三並不是衝動之人,相反,他比許多人都要精明許多,剛才白綺羅敬獻禮物,雖然吳清源話裡話外有些撇清關係的意思,但二人之間的情意,鳳三有著更深的認知。   二人的關係,絕沒有表面上姘頭那般簡單。   鳳三看了一眼正與古爾赤談笑的吳清源,滿飲了一杯酒,有些好奇眼前此人背後到底藏著多少隱秘。   反正到目前為止,他也不敢說自己看透了吳清源。   正在沉思間,卻聽門外響起了鞭響聲。   鳳三心中一動,正戲開場了。 第二百七十四章大婚(七)   隨著三聲鞭響,堂中眾人一併站起,朝著門口看去。   不多時,便見兩個穿著大紅吉服的男女一前一後走進堂中來,為首的正是一臉淡然的吳法言。   此次婚禮,對於吳法言而言,並無任何特殊之處,甚至於連一絲激動的心情的都沒有。   吳法言尚且如此,更何況跟在其後的白蓁蓁?   在喜娘的攙扶之下,白蓁蓁亦步亦趨地跟在吳法言身後,一絲多餘的動作都沒有。   但旁人哪裡知曉發生了什麼。   單從吳法言來看,俊眉星目,本就是一副好看的皮囊,現在在吉服的映襯之下,更顯得翩然貌美,場中不少人已經開始讚嘆出聲。   當然,這種讚嘆到底是發自肺腑,或是單純的附和,誰也無從知曉。   吳法言牽著白蓁蓁走到吳清源身前,抬頭看了一眼另一側空蕩蕩的座位,不知心中作何感想。   吳清源沒有在意吳法言此刻的心理,滿意地看了一眼白蓁蓁,點了點頭,朝著站立一旁的唱禮官點頭示意。   隨著唱禮官高亢的聲音,屋內外禮樂聲大作,賓客更是鼓掌叫好,場中一時間熱鬧非凡。   只是相較於兩個木然的新人,吳清源不時頷首,中間還有些眼神迷離,不知是否想起了當年自己與白芷那場空前絕後的全城婚禮。   相較於吳法言與白蓁蓁,當年的吳清源和白芷,方才算的是全城矚目的一場大婚,甚至於許多高門大戶私下都稱之為白城和解大典,就連許久不見外客的白連城,都親自出席大婚,讓許多人看到了白城未來的希望。   但奈何事情的發展並不如人意,一杯毒酒,融化了所有刻意營造的美好,再次變成了血淋漓的現實。   所謂的吳白兩家和解,也就變成了一句笑話。   而現在,曾經的一幕再次在這裡上演,甚至於連當初拜堂的地方都沒有更換,只是曾經在堂下拜堂的人,現在已經高居堂前,成為受禮之人。   許多人不由得要問一句,眼下正在拜堂的兩人,是否也會重新上演當年震驚全城的那一幕呢?   但至少現在不會。   一雙璧人在所有人的祝福聲中,順利地完成了成親的所有流程,自然沒有人敢上去嬉鬧,等送走一雙新人,堂中的氣氛達到了高潮。   一隊衣著精美的舞姬走上前來,伴隨著禮樂的節奏,跳著蒙古人帶來的舞蹈,腰肢扭動之間,頗具野性。   坐在一桌的賓客開始相互敬酒,但大家都非常注意行止,一方面是吳清源現在高坐堂上,誰也不敢太過放肆,更為重要的是,今天的主角尚未登場。   文中堂五人獨坐一桌,靜默地喝著酒,與旁邊熱鬧的氣氛頗為不搭,但自然沒有人上前來反對。   畢竟能進堂中飲酒的,都是城中有頭有臉的人物。   文中堂在屋中快速掃了一眼,飲了一口氣,輕聲道,「今日頗為怪異,一些幾位都小心一些。」   雲牧抬眼有些迷惑地看了一眼文中堂,詫異地問道,「文兄可有什麼發現?」   文中堂搖了搖頭,有些不確定地道,「今日城中軍方的華剛等人都沒有現身,白家今日更是沒有一人送行,不由得不讓人警惕。」   雲牧四處看了一眼,心中咯噔一聲,壓低身子驚道,「吳清源到底打的什麼算盤?」   文中堂偷眼看了一眼正與古爾赤笑談的吳清源,收回目光搖了搖頭,「咱們就做好自己的事情,其他的都別管。」   身在另一側,一個書生打扮的男子沉默地點了點頭,表示了對文中堂的贊同,雲牧三人見狀,也不再說話,靜靜地看著堂中的一切。   沒過多久,吳法言便獨身返了回來。   這是白城的規矩,所有新郎官在將新娘子送入洞房之後,還需回來向賓朋敬酒答謝。   只是讓人詫異的是,吳法言回到堂中沒多久,吳清源便朝眾人告了聲罪,隨同吳器一起,離開了廳堂。   古爾赤對於吳清源的離場沒作理會,與對面的白綺羅對視一眼,互相敬了一杯酒,很快便等到了吳法言過來。   二人寒暄幾句,無非便是寫恭賀的話語,在場的眾人,都只是知曉白蓁蓁是白家九女,甚至於連她長什麼樣都不清楚。   即便是當年見過白芷風華的人,也只是暗自猜測作為白芷唯一侄女的白蓁蓁,又是何等的風華絕代。   古爾赤自然也沒見過白蓁蓁,但他對於白家並不陌生,作為白城後來的地頭蛇,來到白城之前,所下的功夫並不簡單。   「縣尹大人好福氣,只是福氣這種東西,虛無縹緲,還得惜福才是啊。」古爾赤飲完一杯酒,有些莫名其妙地來了一句。   吳法言微愣,淡然一笑,仿若沒有聽明白古爾赤話中深意,笑著應道,「老大人厚愛,法言自當銘記在心。」   二人口不對心,飲完一杯酒,吳法言便直接告退了,接下來的自然便是鳳三。   出乎眾人意料,原本最為相熟,最應該多飲幾杯的二人,反倒是異常的沉默,鳳三隻是端起酒杯,朝著吳法言常規地恭賀了兩句,飲完一杯酒便直接坐了下來。   吳法言也沒有多說什麼,在蒙放的引領下,朝著白綺羅而去。   吳法言走到哪裡,自然都是所有人關注的重點。   就連是文中堂,都不由得有些好奇吳法言會如何對待白綺羅,畢竟其母早逝,白綺羅雖然沒有任何名分,但其與吳清源卻是有夫妻之實的。   當然,白綺羅歸根結底還是屬於風塵女子,這種露水姻緣,說什麼也是作不得數的。   但今日白綺羅既然來了,事情便頗為有意思。   讓所有人失望的是,吳法言只是沉默地敬了一杯酒,反倒是白綺羅,面色頗為尷尬,二人對視一眼,飲了一杯酒,便就此作別。   與文中堂同桌的書生端著酒杯,雙眼盯著堂中發生的一切,輕笑一聲道,「我們的縣尹大人有心事啊。」   文中堂聞言一驚,扭頭看向書生,卻見其已經低下頭去,一臉淡然地持著菜。   吳法言敬酒的速度非常快,當然,這也與他的地位有關,雖然被成為紙面縣尹,但畢竟身有縣尹之實,堂中賓客雖多,但能當得了他敬酒的,也只有區區數人罷了。   等吳法言敬完酒,回到古爾赤下手坐下,堂中氣氛方才徹底鬆快起來,又不時有城中名士前來敬酒,倒讓吳法言一時之間有些應接不暇。   從去年入冬以來,便彼此少有往來的城中高門富戶,自然異常珍惜此次機會,彼此之間開始聯絡起感情來。   以往這些事情最好的去處是醉香樓,但眼下城中亂糟糟的,最為安全的縣尹府反倒成了大家不二的選擇。   場中秩序頓時為之混亂不堪。   誰也沒有留意到,鳳三已經不知何時消失在房中。   與鳳三一樣的,還有與文中堂同桌的書生。   而文中堂四人,仍然一如平常的與鄰桌彼此敬著酒。   如此對比下來,反倒是吳法言更顯落寞,每次來人敬完酒,吳法言都猶如木人一般,靜靜地坐在案桌前,不知到底在想些什麼。   一隊白衣人在防備森然的吳府之中快速穿行著。   讓人奇怪的是,哪怕府中不是有著銀甲將士四處巡邏,白衣人都可以險之又險地避開所有的巡邏衛隊,快速地朝著府中最為中心的地方而去。   剛才與文中堂同坐一桌的書生,捏了捏手中的扇子,淡然地看著消失在眼前的白衣人,輕笑一聲,「果然有鬼。」   書生在堂中一直便盯著鳳三,鳳三雖然仗著一身功力,消失得可以說是無聲無息,但哪裡躲得過專門盯著他的人的目光。   緊跟著鳳三出了門,便見鳳三尋見一處無人處,快速更換身上錦袍,換上了夜行服,而且飛快地與眼前的這隊白衣人匯合在一起。   而白衣人的數量並不多,書生大致數了數,也不過單手之數,但從眾人騰挪閃避的身形來看,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這讓書生不由得有些警惕,眼下城中雖然混亂,但已經露面的高手卻是有數的,至於眼前出現的這些,自然是以鳳三手下的金錢幫眾人為主,但除了鳳三,閆雲山,以及新上位的金堂堂主之外,其他幾個堂中雖然功夫不錯,但到了今天這種明顯帶著其他目的的場合,自然有所不適,況且以鳳三的性格,也絕不會將所有的人全部拉到這裡來,畢竟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城中到底有多少人在打金錢幫的主意。   書生眉頭微皺,如果這五人之中有鳳三、閆雲山,以及新上位的金堂堂主,那麼其他兩人呢?   又會是何人?   可惜的是,這些人的身形都相差無幾,沒有給書生看破行藏的機會。   而只是眨眼時間,一行人已經失去了蹤跡。   書生四處打量了一陣,確定無論是突然消失的白衣人,還是周圍巡邏的銀甲將士,都沒有發現自己的行蹤,偷偷按下假山旁的一塊浮石,緊接著快速閃身進去,就此消失不見。   (ps:婚禮不是重點,所以寫得比較粗,沒有細寫,接下來的血色方才是關鍵,算是一個高潮吧,敬請關注!)   (再ps:ps的這段話控制著字數,不會超字多要幣,請各位讀者大爺放心,哈哈!) 第二百七十五章大婚(八)(推薦加更)   白奉甲順著滴滴答答的滴水聲,摸黑沿著地道向外走去。   直到一片水流潺潺,白奉甲知道,出口已經到了。   讓他異常慶幸的一點是,至少一路上遇到的密道機關他都不陌生,多多少少在間裡的訓練課程上遇到過,偶爾有一些變化,但也都抵不過他這個風雨間最優秀的年輕人。   正慶幸間,一道高大的門牆擋在了他的面前。   準確地說,是一堵石牆,從外觀上來看,與周圍的洞壁沒有絲毫區別。   但白奉甲知曉,這裡正是出口,外面傳來的潺潺流水聲,讓他無比的確信。   可惜的是,他在周邊摸索了一圈,都沒有找到機關所在。   難道這是一處只能從外面開啟的機關?   白奉甲心中驟然一沉。   這並不排除有這種可能,風雨間便有許多這樣的機關,其中應用最多的便是關閉犯錯學員的禁閉室。   但若是如此,平日裡吳大又是如何避開耳目,進入此地的呢?   白奉甲眉頭緊蹙,不斷地思考所有的可能性,但他知道,時間緊迫,如若不能儘快破解逃脫,極有可能等來的是吳大的出現。   而以他現在的狀態,雖然自信可以敵住吳大,但奈何當下身處的是吳大的地盤,甚至極有可能便是縣尹府。   如若知曉他就藏在縣尹府,想必無論是吳清源,還是吳法言,都會很樂意找自己談一談。   白奉甲靜下心來,再次用自己的畢生所學,找尋了一遍可能存在的機關。   但結果再次讓他失望了。   這確實是一處只能從外面開啟的機關。   或許這也是為何吳大可以這般肆無忌憚地讓他一個人獨處,即便是知曉他功力基本恢復,也依然如此放心的一個原因。   他破不開眼前的機關。   白奉甲面色微沉,體內冥靈決運轉,雙手猛然一推,轟擊在對面的石牆之上。   白奉甲只感覺整個地道都為之震了一震,但結果讓人失望,對面的石牆只是掉落了厚厚的一層石粉,甚至連一絲裂隙都沒有。   這讓白奉甲有些震驚,恐怕也只有啟辰山中的斷龍石方才有如此硬度。   但天下又哪有那麼多的斷龍石,而且真要是用斷龍石修築的,恐怕吳大也不敢隨便啟用來關閉自己,畢竟如此機關一定是吳清源關注的重點。   現在白奉甲也是冒了極大風險,若是外面正處在縣尹府中,那麼僅憑剛才的巨大轟鳴聲,便已經可以為他招來重重圍追堵截。   他現在在賭。   片刻之後,一切重新歸於寂靜,聽到外面流水的聲音恢復,白奉甲一顆心微定。   至少證明周圍是安全的,這也符合吳大秘密關押自己的性質。   白奉甲沒有放棄,冥靈決快速運轉,腳下很快凝出了一層冰層,頭頂上明顯潮溼許多的石牆也被冰化。   隨著一身悶哼,對面的石牆再次劇烈顫抖。   白奉甲作出了第二次賭博,他在賭對面的石牆並非斷龍石,只是厚度足夠厚重而已。   石牆再次掉落厚厚的一層石粉,卻依然紋絲未動。   悶喝聲再起,眨眼之間,白奉甲已經快速轟出了上百掌。   這是此前他難以達到的狀態,而經過此前一劫,他對於功力的運用和力量的控制,有了更深的領悟,讓他能夠在極短的時間內,爆發出難以想像的力量。   努力終於有了成果。   隨著又一層石粉的掉落,眼前的石壁裂出了一道細微的裂隙。   白奉甲眼前一亮,驟然看到的希望,讓他疲憊的手臂都感覺到力量的快速回復。   白奉甲盤腿坐下,沒有當即接著轟擊,緩緩運轉內力,平復體內運轉的內息,醞釀著下一次的動作。   片刻之後,白奉甲眼睛驟然睜開,彈身而起,整個人已經飛了出去。   一聲悶響響起,對面的石牆劇烈顫動著,但裂縫擴張的機率微乎其微。   白奉甲搖了搖頭,不由得有些喪氣,但他猛然發現有些不對。   對面的石牆開始顫抖起來。   白奉甲驟然退後了一步,眼中寒光迸射,這絕不是自己剛才轟擊的結果,而是有人在外面啟動機關。   白奉甲眼睛微眯,手中拳頭微微握緊,身體快速進入應戰狀態。   萬一是吳大......   白奉甲心中已經作出了最壞的打算,他沒有退後的打算。   眼下是他唯一的機會,外面還有人在等著他。   石牆緩緩抬起,白奉甲輕輕呼了一口氣,右腳輕扭,整個人進入爆發的狀態。   讓他意外的是,石牆剛剛露出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時,一道寒光驟然一閃,朝著自己飛射而來。   「鳳三?」白奉甲心中微沉,直覺上認為是鳳三的鳳翎鏢。   但當他閃過來襲的兵刃時,他一顆心微定,來襲的是短劍,而非鳳翎鏢,至少說明來人不是他眼下最怕遇到的強敵鳳三,而且也不是吳大。   可惜的是地道昏暗,讓他一時之間難以看清兵刃的具體形狀,也無法判斷是否此前遇到過來人。   大腦飛速運轉間,一道身影已經快速靠近了他,另一柄劍閃射著寒光向他襲來。   白奉甲心中驟然一沉,可惜雪寂刀不在身旁,只能赤手空拳對敵,不由得處處受制。   畢竟他可沒有那個信心,僅憑自己的肉拳便可以敵得過對面明顯上佳的兵刃。   向狂獅這般一身硬功的江湖人士,江湖上並不多見。   兩道黑影在狹窄的地道中快速騰挪,誰也顧不上說話,或者誰也不敢說話。   交手一陣,白奉甲明顯感覺到對方功力不敵自己,但奈何自己手中沒有兵刃,而對方卻佔了武器的便宜,一時間勉強維持局面相持。   白奉甲不由得有些著急。   當下眼前之人身份未知,但他更擔心的是吳大突然返回,倒是恐怕自己當真是插翅難逃了。   正急切間,白奉甲扭頭閃過對面刺來的寒光,正好看到一道寒光扎在自己身後不遠的石壁上,正是剛開始被對方擲過來偷襲自己的短劍。   白奉甲心中一喜,順勢退後,伸手向著地上的短劍拔取。   白奉甲的速度很快,只是眨眼之間便已經觸到了短劍的劍格。   異變突生,剛才還在地上插著的短劍,下一刻卻驟然從他面前消失了。   白奉甲心中一驚,扭過頭去,卻發現短劍正握在對面黑影的手中。   心中正嘆息自己錯失良機,腦中卻靈光一閃,驟然響起了一種可能。   「影兒?」白奉甲驚叫一聲。   場中頓時一靜,仿佛連外面水流的聲音都消失了一般。   「白大哥?」一道清脆的聲音從對面黑影發出,不是雪影又是何人?   白奉甲驟然心中一松,快步走到黑影身前,便見黑影掏出一隻火引,晃動之間,發出了一點昏黃的火光。   一眼即是永恆。   但白奉甲很快從驚喜中反應過來。   對面之人並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雪影,而是一副書生模樣打扮的年輕人。   「你是誰?」白奉甲雖然心中有所猜測,但連日來的際遇提醒他需要保持萬分的警惕。   書生抬起手來,手中星火讓她確信了對面之人便是自己一直苦苦尋找的白奉甲,不由得淚如雨下。   「白大哥,是我。」白奉甲熟悉的聲音傳來,當下再無疑義。   兩人飛快撲向對方,緊緊地相擁在一起,靜謐無聲,卻已經述說了千萬種刻骨的相思。   半晌,白奉甲終於捨得鬆快懷抱,但一隻手卻始終緊緊地拉著雪影,不,準確地說對面書生打扮的男子,自然是雪影易容的結果。   作為風雨間在白城最大的諜子頭目,易容對於她而言,只能算是最為基本的功課。   雖然不習慣雪影的裝束,但眼下能夠見到她,便已經是最大的萬幸。   「影兒,你怎麼來了?」白奉甲回過神來,不由得奇道。   書生打扮的雪影暢快地輕笑一聲,將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撿重要的說了說,白奉甲靜靜地聽著,當得知今日便是吳法言與白蓁蓁的婚禮之時,不由得心中微痛,白蓁蓁終於走出了這一步,原本還指望自己前去相救,沒想到自己比她更早的自身難保,但也解釋了何以今日吳大一直沒有出現在此處。   當雪影說到她說服文中堂四人相助流民,並帶自己進入吳府之時,就連白奉甲都感覺到有些震驚,想當初自己與秋官二人出面,都沒有說動文中堂,沒想到雪影只是一次會面便搞定了文中堂,但現在形勢緊張,白奉甲也無法一一具體探聽詳細。   雪影又簡單說了說自己來時的遭遇,尤其是鳳三扮作白衣人,與其他四人黑夜潛行,朝著吳府內府而去,白奉甲心中微動。   「影兒你的看法呢?」白奉甲心中快速浮現一個想法,迫切地想要與雪影印證。   雪影抬頭看了一眼白奉甲在黑暗中熠熠生輝的眼睛,心中沒來由地感覺到一陣踏實,從剛開始聽到假山震顫,以為是遇到其他怪異事情而有些驚慌的她,在眼前男人的懷中,感覺到了最大的安寧。   飛快收回目光,定了定心神,雪影緩緩吐出了自己心中一直盤算著的想法,「他們要去刺殺吳清源。」   (ps:又來嘮叨啦,白雪重逢,血色大幕拉開,高潮來啦,興奮地搓搓手。同樣不超字多要幣,妥妥地!) 第二百七十六章血色(一)   白奉甲聞言並未露出驚訝的神色,反倒是猶如預料之中的一般。   只是背後的黑手難道當真是吳法言麼?   抑或是鳳三大逆不道想要造反?   但以鳳三的秉性,白奉甲並不相信他會作出這個選擇。   白奉甲與雪影對視一眼,都看出對方眼中的迷惑,但無論如何,都只有眼見為實,相信今天定將是影響白城歷史的一天。   白奉甲二人順著地道走出,外面果然是一道人造瀑布,有這道瀑布作為遮擋,一般人還當真發現不了這處隱蔽的存在。   看來若不是白奉甲在裡面對石門狂轟,離著出口又近,恐怕任憑雪影心細,也尋不出端倪,而白奉甲自然也談不上如此順利地脫困。   好歹是天無絕人之路,就這般機緣巧合地尋到了彼此。   看著對面潺潺的流水,白奉甲頓足腳步,不由得輕嘆一聲,吳大費盡心思,就為了尋求一個冥靈決,現在雖然算是得償所願,但恐怕當真應了那句話,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   沒有心思思慮這些,他們還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越過水幕,二人潛行而出。   外面正如雪影所說,乃是一座早已廢棄的花園。   看著花園的規模,顯然此前的主人並非一般人。   「這裡曾經是白芷的園子。」雪影看著已經破敗的高樓,緩緩吐出一句話。   「為了彰顯對白芷的寵愛,以及對白家的尊重,吳家專門修了這麼一座園子,來迎娶白芷,但.....」雪影沒有繼續往下說,接下來的故事白奉甲已經非常熟悉,不由得輕嘆一聲。   只是世事不都如這一瓦一礫一般,無論多麼繁盛,終歸都有化為黃土的一天。   從眼前樓堂和花園的華麗來看,當年這裡的主人也是極受寵愛,只是可惜了,最後居然淪落為吳大的私人囚舍。   「也不知白蓁蓁會不會也擁有這樣一座園子。」白奉甲心中想著,卻沒有說出口來。   二人一路潛行,居然一個人也沒有遇到,但也不敢太過大膽,畢竟此處還是在吳府之內,就在後山之上,還有不少的瞭望哨緊緊地盯著府內的一切,而順著樓臺廊閣,二人居然頗為花費了一段時間方才走了出來。   攀牆而出,看著對面重新歸於寂靜的宅邸,白奉甲與雪影不由得沉默下來,身形一矮,就此消失不見。   只剩下空蕩蕩的宅第,述說著曾經的輝煌與現在的落寞。   在雪影的帶領下,二人也是高手,避開重重巡防人員和暗哨的監視並不算什麼特別難的事情。   但越接近吳清源的住所,二人明顯感覺前進的速度降了下來。   這並非二人所願,而是周圍的暗哨多了許多。   二人無聲對視一眼,都知道自己的對手是誰,吳清源手中最為鋒利的劍,暗衛。   而吳清源在這大婚之日將如此多的暗衛調動在此處,不知有何打算,難道當真預料到有人前來刺殺?   可是以暗衛的手段,雖然對付一般高手倒也不差,但對付猶如鳳三這般的人物,恐怕也只能是依靠蟻多咬死象的招數了。   只是這般,那恐怕吳家震懾白城的手段,就將就此少了一道。   二人藏在廊道的陰影之中,快速盤算了接下來的計劃,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猶豫。   按照白奉甲現在的計劃來說,救下白蓁蓁方才是最為緊要的事情。   對於雪影而言,在吳府攪動一番,為吳法言的大婚送上一份厚禮方才是正理。   而吳清源,終歸只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況且已經猜到了鳳三等人此行的打算,自己二人再前去,不過就是看一場熱鬧罷了。   二人正猶豫間,雪影眉頭驟然蹙了起來。「白大哥,事情有些不對。」   白奉甲看向雪影,卻聽雪影壓低聲音接著道,「按照吳清源眼下的安排,如若當真料到有人前來行刺,吳大等人自然都應該拱衛四周,以鳳三和吳大的功力,如若交手,絕不會如此安靜才是。」   白奉甲聞言不由得陷入了思索,片刻之後,面上露出恍然之色,沉聲道,「影兒,恐怕我們眼下是陷入了誤區。」環視了一番四周,緊接著道,「吳法言迎娶白蓁蓁,雖然有其自身的因素在其中,但從目前得到的消息來看,恐怕少不了吳清源在從中活動。」   雪影聞言眉頭微蹙,有些沒有明白白奉甲到底要說什麼,但白奉甲很快便給了她答案。   「我曾經與白蓁蓁相處過一段時間,知曉其身體的特異,而她從小便被吳清源父子養在吳家,覬覦之心不言而喻。」白奉甲恨聲道,強忍著一拳打在身旁廊壁上的衝動。   雪影頓時恍然,卻不由得驚訝,「白大哥,難道說吳清源大力促成白蓁蓁與吳法言的大婚,目的是為了自己?」   見白奉甲點頭同意,雪影頓時驚得面無血色,有些不可置信地道,「可是白蓁蓁難道不是他兒媳麼?」   白奉甲面色難看,雖然自己也非常懷疑自己的推測,但他深知白蓁蓁的特殊性,這對於吳清源而言無疑具有致命的誘惑力。   很少有人能在這樣的誘惑力之下還能安然不動。   按照這般猜測,再繼續前往吳清源的住處自然毫無意義,而吳清源安插這麼多的暗衛在此處,恐怕未嘗沒有故布疑陣的心思。   但不去吳清源住處,二人反倒迷茫起來,畢竟吳清源好找,反倒是新嫁入的白蓁蓁不好找。   雪影自從去了城南,對於吳府之中僅存不多的暗子聯繫弱了許多,對於這些訊息了解得自然不夠快捷。   二人相視一笑,都看出了對方的無奈,同時又有些緊張。   勉強算來,白蓁蓁還算是二人共同的朋友,若是嫁給吳法言倒也罷了,如若真是落入吳清源的手中,那恐怕與此事相關的自己二人,無論如何也過不了自己這一關。   白奉甲輕嘆一聲,雪影前來救自己已經耽誤了一段時間,哪怕現在趕到,不知是否來得及。   雪影抬頭想了想,心中驟然一動,輕聲說了一句跟我來,拉著白奉甲便朝來路折返而去。   來路二人本就熟悉,速度越來越快,很快便回到了曾經屬於白芷的宅院門口。   白奉甲面露驚訝,不知雪影有何打算。   卻見雪影笑了笑,雖然以她現在的這張面孔笑起來頗為不適應,但也擋不住她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魅力。   身子驟然向前一探,白奉甲剛剛回過神來,便被雪影拉著朝另一個方向奔去。   黑夜之中的吳府,燈火通明,處處張燈結彩,二人若非知曉現在城中是什麼場景,單單身處此地,任憑誰也想不到,府外城中居然是一番水深火熱的情形。   映著頭頂昏黃的月色,二人一路飛速潛行,倒是另有一番別樣的感受。   白奉甲正欲張口詢問,卻驟然發現了什麼。   雖然潛行速度很快,但周圍巡查的銀甲軍是越來越多。   而這個模樣,顯然是吳家最為隱秘的啟辰軍,而非城中英明掃地的城衛軍。   白奉甲明白了雪影的猜測,如若說吳清源為了保護自己,自然會以暗哨為主,但對於白蓁蓁來說,神出鬼沒的暗哨自然不太適宜,反倒是堂堂正正的啟辰軍更顯威勢。   只是按照二人猜想,此時吳清源當在此處,恐怕也少不了暗衛的影子。   二人不由得放慢了腳步,鄭重地避開可能藏有暗哨的位置,朝前探索。   啟辰軍的數量越來越多,只是短短五十丈之間,就有兩支巡察隊在對視交織巡查,完美地規避了被人暗中下手,替換人員的可能。   恐怕也只有白奉甲雪影這般的江湖高手,方才有可能避開一探究竟,其他一般的小蟊賊,恐怕到達此處的機會都不會有,即便是運氣好到了此處,迎接他們的,自然是死路一條。   但即便是白雪二人的身手,通過也頗為艱難。   二人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凝重,正要緩緩向前靠近,卻聽遠處傳來一陣呼喊聲。   剛才還在眼前巡邏的啟辰軍,快速分出兩隊,朝著呼聲傳來的方向感覺。   白奉甲看著眼前的一幕,心中驟然一沉,啟辰軍的作戰素養,遠遠超出自己的想像。   只希望這樣的對手數量不要太多才好。   但巡邏隊分兵對於白雪二人自然是好事,順著底下巡邏隊分兵之時的心境不穩,二人猶如一道鬼魅,自廊道的廊柱之間快速騰挪,緊跟著前去支援的啟辰軍向前趕去。   二人的猜想是一致的,一定是鳳三等人驚動了啟辰軍,或者是已經與吳大等人交上了手。   而只要到了那個地方,自然便找到了吳清源,找到了白蓁蓁。   白奉甲強行按下心中的急切,一想到白蓁蓁要被吳清源這樣的人侮辱,白奉甲便感覺到胸腔欲裂。   雪影扭過頭來,面露關切之色,又飛快轉過頭去,只是靜靜地在前頭領路,避開可能存在的暗哨和四處雜亂而來的啟辰軍。   二人的速度比之啟辰軍要快了許多,當停住身形之時,已經是在一道亭閣之中,再往前去,便是一片碩大的空場院。   寒冬凌冽,長遠之中雖然極盡妝點,但依然掩蓋不了肅殺之氣。   在場院的中間位置,是一座碩大的二層樓閣,四周密布著喜慶飄飛的紅綢,高高懸掛的紅燈籠昭示著此處的不平凡。   到了!   躲在亭閣之中的二人並沒有絲毫輕鬆之色,反倒是滿臉凝重。   在他們身旁,躺著一具大張著嘴的屍首,看其裝束,應當是暗衛無疑,只是殺他之人卻不是白奉甲和雪影,而透過窗沿向外看去,在場院四處,不時便擺著一具具死狀慘烈的屍首。   看模樣,都是被人以最重的手段殘殺,看情形,恐怕也只有鳳三等人了。   而在院中,此刻還不斷有著啟辰軍自外衝進來。   但在他們眼前,靜靜地矗立著一個人。   或者說,他並沒有靜止在哪裡,因為他的手中,還提著一個血淋淋的頭顱,臉上露著張狂的笑。   喜慶的大紅燈籠的顏色,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了血的色彩。   (ps:禁不住嘮叨兩句,終於寫到了這裡,只要把眼前這關過了,便是新的篇章啦,老的時代謝幕,新的勢力登上白城的舞臺,一切都將結束,又都將重新開始,期待吧,哈哈。再ps:寫這個話不會讓大爺們多掏錢,我很有良心的,哈哈。) 第二百七十七章血色(二)(求收藏!)   白奉甲抬頭望去,卻是一個自己從未見過的人物,回頭向雪影看去,見其也是一臉茫然,顯然對於此人同樣陌生。   只是看起大肆殺戮啟辰軍,顯然並非縣尹府之人,難道是鳳三新找尋到的盟友?   否認若是此前次次大戰,鳳三都能始終隱藏如此大的戰力,那只能說明鳳三的心機實在是太過深沉。   二人沒有時間探究太多。   亭下啟辰軍在一個銀甲將領的帶領下,放棄此前的圍攻,而是組成戰陣,逐步向著中間的男人圍去。   男人面無懼色,揮舞著手中的大刀,靜靜地看著越圍越近的啟辰軍。   毫無疑問,一個江湖高手,若論單打獨鬥,即便啟辰軍戰力驚人,依然不是其對手,但在一場戰爭之中,一個人的力量終歸太過渺小。   而顯然現在啟辰軍中指揮作戰的那名將校深知這一點,選擇以己之長,攻其之短。   雙方很快接觸在一起,緊接著便是一聲震耳欲聾的喊殺聲,卻是被圍在中間的男子大喝出聲,持刀向著眼前的啟辰軍衝殺而去。   雪影輕輕一嘆,拉起白奉甲,無奈地道,「不用看了,他是一名死士。」   白奉甲心中微沉,既有對眼前的男子的,也有對今晚形勢的。   毫無以問,鳳三雖然勢大,但畢竟在白城的根基並不算深厚,能擁有眼前男子這般的戰力,而且還能讓其心甘情願作為死士,守在場中至死不退,以鳳三的實力,雖不是毫無可能,但可能性不大。   絕對有城中的世家參與其中。   白奉甲搖了搖頭,甩掉了這個念頭,無論是誰,稍後一探便知。   二人大概估算了一番此刻所在亭閣距離對面樓堂的距離,卻見雪影搖了搖頭,示意若是單憑人力,自己無法飛躍這麼長的距離。   白奉甲倒是頗有把握,但他絕不會將雪影扔在此處,亭閣之下,越來越多的啟辰軍圍攏過來。   雖然眼下注意力都在中間白衣男子身上,但等到後面就不一定了,剛才閣中有如此多屍首,顯然是啟辰軍和暗衛提前便已經佔據此處,用以狙擊可能從底下場中經過的人。   而稍後啟辰軍絕對會作出相同的選擇,這是他們的戰鬥素養所決定的,白奉甲並不想冒險,讓雪影也成為一名棄子。   白奉甲在場中掃視一圈,想要看看是否有繩索一類,但結果讓他失望了。   雖然沒有找到繩索,但他的目光停留在了閣中的幾具屍首上,朝著雪影看了一眼,二人動起手來,將兩個被割頸而亡的啟辰軍身上的銀甲脫下,直接穿在自己身上。   白奉甲尚且還好,雪影套上盔甲,卻是肥肥大大,但粗一看上去,倒也還算湊合。   二人朝著來路往回潛行了一段,混入不斷湧上前來的啟辰軍中,趁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場中男子所吸引,直接朝著對面的樓堂而去。   走到一半,白奉甲扭頭看了場中的白衣男子一眼,卻見其身上滿是鮮血,也不知是自己的,還是對面啟辰軍的。   在他的腳下,已經堆了許多屍首,這還是後方的啟辰軍為了衝殺方便,拖開了一部分的結果。   但讓白奉甲也感震驚的是,男子當真是一步未退,怒目圓睜,不斷砍殺著聚攏上來的啟辰軍。   白奉甲轉回頭去,心中不由得更加好奇,到底是何家,可以養出此等死士。   他並沒有救男子的打算,人生在世,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使命。   而現在,男子不過是在完成他的使命而已。   二人避入樓堂背面的陰影之中,快速脫掉笨重的盔甲,看著彼此面上的狼狽之色,不由得想笑,但自然不能笑。   二人無聲對視一眼,縱身一躍,躍入了二層圍欄之中。   尚未立定腳步,一句屍首便映入了眼帘。   與樓下的啟辰軍不同,眼前的屍體身著黑衣,顯然是一個暗衛。   只是相對於二人在吳清源住所外感受到的隱藏的暗衛數量,眼前的要稀疏得多。   白奉甲蹲下身去,粗略檢查了一番眼前的屍首,凝重地看了雪影一臉。   眼前的死者顯然是一個高手,手上的死繭已經開始慢慢變軟,說明武功已經到了一定境界,但同樣,他的死狀也非常的悽慘,直接被人一擊斃命。   一根銀針插在他的喉嚨正中,周圍泛起了黑灰之色,顯然是中毒而亡,而且毒性劇烈。   單以銀針命中的準度來說,都讓白奉甲不得不懷疑,是否是鳳三親自出手,而從銀針上淬的毒來看,又懷疑是五毒親至。   但顯然都不是。   這由不得白奉甲不驚訝。   鳳三到底集合了一批何等恐怖的人啊?   雪影緩緩站起身來,借著身旁的廊柱掩住身形,輕聲道,「我在想的是,吳法言到底知不知情。」   白奉甲沒有回答,他知道,雪影問出這話的時候,便已經知道了答案。   但不得不說,吳法言很聰明,如果可以就此除掉吳清源,那麼他無疑是受益最大的人,而且可以以自己不知情為由,脫去弒父的嫌疑,堂而皇之地接管吳家的一切。   即便吳清源僥倖逃脫,那也可以以自己當時身在婚宴,不知府中發生的一切,即便吳清源知曉又能如何,他畢竟是吳家的獨子,沒有實打實的證據,即便是吳清源,也不願意去挑戰家中族老的規矩。   但以雪影對吳法言的了解,他絕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情,除了他想要掩飾什麼。   白奉甲站起身來,朝著吳府大堂的方向看去,依稀還可以聽見其中傳來的飲樂聲,不由得輕嘆一聲。   二人沒有再作停留,所有的一切,很快都將揭曉真相。   而真相,無疑就在一層的大堂之中。   二人俯身在牆上靜靜聽了一陣,除了兩個比較急促的呼吸聲外,並未發現其他動靜,顯然是兩個平常人,或者是武功遠遠高於自己二人的。   白奉甲率先推窗而入,朝著辨別而出的二人所在位置撲去。   白奉甲的動作很快,還未等對面的二人叫出聲來,便直接點中了他們的穴道。   屋內掃視一圈,確定沒有其他人,方才示意雪影進來。   看著空蕩蕩的二層,二人心中均是一沉。   原本料想白蓁蓁會被安置在二層,沒想到預測有誤,現在反倒是更加麻煩了。   雪影抬頭看了一眼對面兩個身著吉服的丫鬟模樣的人,認出是拜堂之時隨著白蓁蓁嫁入吳府的陪嫁丫頭,朝著白奉甲點頭示意了一下,表明無礙。   白奉甲輕籲一口氣,朝著其中一個丫鬟比劃了噤聲的手勢,等其眨了眨眼,方才伸手解開了她的穴道。   正要詢問白蓁蓁的下落,卻見其驟然張嘴,白奉甲心中一驚。   但丫鬟什麼聲音也沒有發出來。   一柄短劍已經第一時間劃破了她的脖子,將驚呼鎖在了她的體內。   白奉甲動作很快,接住丫鬟的身體,朝著雪影感激地笑了笑。   另一個丫鬟已經嚇破了膽子。   雖然穴道被制住,最直接的生理反應確實無法抑制,一股尿騷氣傳來,卻是直接尿了褲子。   白奉甲眉頭一皺,正猶豫是否還繼續詢問,雪影朝他搖頭示意了一下。   下一刻,僅剩的一個丫鬟同樣斃命於此。   白奉甲有些不解地看向雪影,卻見其面色很冷,有些鄙夷地輕聲道,「這兩個丫鬟顯然是白家派來監視逼迫白蓁蓁的,且不說她會不會說出白蓁蓁的下落,就算說出來,我們又當如何處置她。」   白奉甲看著眼前眼睛圓睜的丫鬟,轉頭沒有再看,他知道,雪影說的是對的。   二人靜默一陣,正猶豫是否要繼續下去探探,卻聽雪影輕聲道,「或許我們已經找到了白蓁蓁的所在。」   白奉甲眼睛驟然一亮,轉頭看向雪影等著她的下文。   卻見雪影閉上眼睛,緩緩深吸一口氣,睜開眼睛向著樓下一指。   白奉甲如何不明白雪影的意思,心中咯噔一下,最壞的情況出現了。   白蓁蓁在樓下,而現在樓下的情形如何,二人只是想想都能知道。   二人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而確如二人所猜想一般,樓下此刻陷入了詭異的安靜。   雪影看見的是鳳三一行五人。   除了留在屋外的一人以外,其他四人現在正站在樓下大堂之中,白衣圍面,讓人一時間看不清他們的底細。   但所有人的面色都是同樣的凝重,哪怕是平日裡驕橫粗野的鳳三,現在也是一臉謹慎。   只因為對面之人實在是太過可怕。   所有人都沒有料到會出現這樣的局面。   在他們的對面,是吳大帶領的暗衛,層層疊疊地擋在吳清源身前。   雖然數量不多,但明顯是精銳無疑。   吳大負手站在暗衛之後,吳清源之前,手指微微顫抖,面色微微漲紅,顯然剛才已經動過手了。   眼前的暗衛很多都是身上帶傷,還有很多面上還有鮮血,只是不知是自己的,還是其他同袍的。   但他們的眼中看不到畏懼,反倒是充斥著高漲的戰意。   他們中的許多人,目光還不時朝著身後看去。   當然,他們看的並不是他們的大首領,而是吳大身後的那個人。   吳清源。   (ps,讀者大爺們四月好啊!求收藏,求投票,謝謝各位嘞!) 第二百七十八章血色(三)   白奉甲緩緩閉上眼睛,樓下高手雲集,他和雪影自然不可能下到樓下去旁觀,否則估計雙方都會第一時間選擇滅了自己。   不說其他人,單說吳大,為了防止自己的秘密洩露,就會第一時間殺了自己滅口。   畢竟冥靈決在白城,只要是聽聞過這個名字的,都知道它的致命吸引力。   但他並非毫無辦法。   那日在逐鹿山叢叢密林之中,自己在白昊齊面前感受到的那種感覺,讓他至今難忘。   盤腿坐下,凝神靜氣,運轉體內冥靈決,白奉甲瞬間感覺聽覺強了許多,周圍的所有響動都盡在耳中,腦海之中仿佛看到了所發生的一切一般。   這些灌入到白奉甲耳朵中的聲音,自然也包括樓下眼下所發生的一切。   「鳳三,你個狼子野心的東西,現在居然敢悖上作亂,難道當真以為金錢幫在白城是無敵的嗎?」吳大強行壓下手指的顫抖,目露寒光沉聲喝道。   鳳三緩緩平復了一下體內亂竄的內力,上前一步朝著吳大冷笑道,「吳大先生說笑了,今日我等既然前來此處,自然是將一切都置之腦後。」打量了一番吳大的面色,接著笑道,「我等此番前來,只為了吳老大人一人而已,吳大先生和諸位兄弟又何必苦苦糾纏,反誤了自家性命呢?」   吳大看著場中倒伏在地的暗衛,其中許多都是自己一手帶大的得力人手,但奈何對面四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自然是死傷慘重。   吳大面色一白,沒有理會鳳三話語之中的勸降之意,扭頭看了一眼打坐調息的狂獅,見其面色時而漲紅,時而慘白,顯然是受了極重的內傷,不由得看向了對面鳳三身後的白衣人,雖然面目未露,但只是一交手就能將狂獅傷於掌下,雖然自己也受了些傷,但無疑自己一方損失更為慘重。   而就在剛才,若非吳清源驟然爆發,懷中早已預備好的火銃突然發難,打了對面四人一個措手不及,恐怕現在自己也已經倒在地上了。   鳳三說這話,目光卻不斷地朝著吳大身後的吳清源掃去,雖然依然靠坐在輪椅之上,但注意力絲毫沒有放在自己等人身上,只因為在他的懷中,此刻正伏著一個人,一個女人,穿著大紅吉服的女人,原本應該躺在吳法言床上的女人,白蓁蓁。   只是場中所有人都沒有絲毫驚訝,仿佛對於此事是早已知曉的,吳清源此刻單手輕輕捏著白蓁蓁的脖頸,胸腹之間劇烈鼓脹,看來是在運功療傷。   這也是眼下鳳三等人所忌憚的。   吳清源要白蓁蓁的目的,所有人都有所猜測,甚至於哪怕現在吳清源猛然出手,大家也不會感到意外,畢竟老駝背被拘禁在吳府之中如此之久,若說毫無建樹,恐怕誰也不會相信。   但所有人憂慮的是,吳清源的功力到底恢復到了什麼地步,畢竟當年吳清源的一人震懾一城之時,壓得所有家族和武林人士抬不起頭來。   即便他現在只是一個癱坐在輪椅之上的瘸子,但剛才驟然發難,擊出了早已準備好的火銃,從其準頭來看,絕非一個手無縛雞之力之人。   而就在鳳三身後,一個白衣人渾身是血,一把扇子此刻已經碎得不成樣子,隨意地散落在一旁,如同狂獅一般,正抓緊著一切時間調息。   身後傳來一聲清咳,鳳三面色一寒,抬頭看向吳大沉聲道,「吳大先生既然已經決意與吳老大人共存亡,那就別怪兄弟等人不顧情面了。」   說完身形一閃,驟然便是五把鳳翎鏢飛出,朝著吳大等人擊去。   在他身後,除了盤膝療傷,渾身是血的白衣人外,另外兩人緊跟著鳳三的腳步,迅速攻上。   顯然剛才的時間,只是為了讓己方剛才受損的兩人療傷而已。   吳大扭頭一看,除了吳器緊緊地守在吳清源身旁外,狂獅依然在竭盡全力壓制體內的傷勢,眼下自己這一邊只剩下自己和眼前的暗衛可用了。   吳大揮手擊飛迎面而來的鳳翎鏢,率先迎向對面的鳳三,只是經脈之中不時傳來的刺痛感,讓他不由得想要罵娘。   心中更加確定白奉甲這個狗崽子欺瞞了自己,等此番事了,定然回去將他碎屍萬段。   其實若非吳清源早有所料,讓吳器專程前去讓他破關出來,恐怕今日便是白奉甲的死期。   其他一眾暗衛見狀,直接朝著鳳三身後兩人撲去,其中剛才還在調息的白衣人冷笑一聲,扭頭朝著身旁一支負手未動的白衣人點了點頭,自己迎上了所有的暗衛。   吳大見狀,不由得肝膽欲裂,怎麼會如此快就恢復了?   即便狂獅力有不及,但終歸不會如此之弱才是,剛才就在所有人的注視之下,與狂獅對掌之後受了內傷,但眼下微微調息,便已經恢復如初啦?   而讓他驚懼的是,那個他最為畏懼,最看不透的白衣人,此刻正負著雙手,旁若無人地朝著自己而來。   當然,他知道,對方的目標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後的吳清源。   吳大心中大驚,想要上前阻攔,鳳三厲笑一聲,「大先生,你的對手是我才是。」   鳳三確實是一個難纏的對手,吳大無奈,扭頭朝著吳清源喊了一聲,「吳大人保重。」說完也不再管其他,悶頭迎戰鳳三,越打越激烈。   堂中已經亂成了一團。   除了吳大對上了鳳三,吳大所帶來的暗衛迎上了那個不知名的白衣人,只有吳器尚且有一戰之力。   負手在後,眼中滿是雲淡風輕的白衣人一步步朝著吳清源而來。   吳器突然感覺自己有些恐懼,這是他此前一直沒有過的感覺,反倒是今年這種感覺經常光顧自己。   拳頭握緊,即便知曉自己不是對手又如何?   看著依然全神貫注運功的吳清源,吳器張開嘴無聲地大喝一聲,避開身前的輪椅,直接衝向了白衣人。   一道冰寒籠罩了吳器。   那是一種刺骨的寒意,即便是外面冰凍三尺,對於武夫而言,並非什麼太大的問題,但對面的白衣人明明都尚未出手,便已經讓自己感覺到了刺骨的寒冷,吳器知道,那是死亡的感覺。   「要死了麼?」吳器不由得想,拳頭卻仿若不受控制一般,繼續向著白衣人擊去,那是武夫煉體的本能。   吳器是個習武的好苗子,但奈何對面的人與他根本不在一個層次。   「小子不錯,可惜還太嫩。」白衣人步履不停,瞥了吳器一眼,讚許了一聲,負在身後左手伸了出來,只是猶若拂塵一般輕輕一揮,吳器尚未反應過來,已經飛了出去。   在地板上劃出許遠,吳器終於停了下來,抬頭悶聲突出一口鮮血,那是五臟受傷的跡象,不由得心中大驚,他自然能夠看出來眼前的白衣人是對方中最為緊要的人,但未曾想到,其功力居然達到了這般地步,自己居然不是一合之敵。   吳器艱難地扭頭看了毫無反應的吳清源,掙扎著想要站起來,卻不料白衣人接著道,「這不是你的事,好好趴著吧。」   話音剛落,吳器只感覺一股巨力壓在自己身上,又驟然吐出一口鮮血,只能無力地趴在地板之上,眼神之中恨恨地看著對面的白衣人,仿佛是想要知道對方到底是何等人物。   反倒是吳清源,仿佛根本沒有注意到已經緩緩走到自己身前的白衣人一般,自顧自地運轉著功力,一呼一吸之間,漸漸有白霧形成,那是體內炙熱氣息噴出體外,受凍凝成的寒氣。   眼下的室內並不會讓人感覺到冷,但正是如此,方才可以看出吳清源眼下運轉功法的恐怖。   白衣人終於停下了腳步,背負著雙手,饒有興趣地看著眼前鶴髮童顏的老人。   即便他同樣一頭白髮,但他依然猶如打量一個嬰孩一般,看著眼前的吳清源,至於吳清源身上悄無聲息地伏著的白蓁蓁,在他眼中仿佛根本不存在一般。   吳大見此情形,不由得大急,雙手狂拍,將鳳三逼退一步,扭頭朝著吳清源大聲喊道,「吳大人,快醒醒,快醒醒啊。」   鳳三嘿嘿一笑,欺身而上,讓其沒有機會呼喊出聲。   其他暗衛見此情形,也不由得大急,剛才明明威力甚巨的火銃,現在居然沒見吳清源使用,不由得心中劇沉。   剛才吳清源的驟然發難,解了所有暗衛的難關,否則此刻受傷調理的白衣人,手中一柄鐵扇,只是輕輕一揮之間,便能射出無數毒針,此前倒下了諸多暗衛,都是死在他手中。   他們原本滿懷信心,以為只要有吳清源的火銃在,便可保住今日之局。   但現在他們失望了,一切都在朝著不利於他們的局勢發展,就連對面糾纏著他們的白衣人,也仿佛是看到了勝利的曙光一般,哈哈大笑著瘋狂地朝著他們攻來。   場中僅剩下吳清源身前一方淨土,而吳清源依然沒有反擊的意思。   眼前的白衣人也不急於動手,看了一陣,輕笑一聲問道,「好女婿,功力恢復得如何了?」   聽聞這話,場中驟然安靜了下來。 第二百七十九章血色(四)   女婿?   白衣人居然叫吳清源為女婿?   白奉甲心中陡然一驚,頓時知曉了來人的身份,其他堂中眾人同樣如此。   一時間落針可聞。   白連城,他居然親自出馬,來到了吳府,來親自動手殺他的女婿。   曾經殺了他女兒的女婿,同時也是現在他孫女的公爹。   白衣人伸手落下了面上的白巾,露出一張依稀俊朗的面容,映襯著滿頭的白髮,更顯英武,不時白連城又是何人。   鳳三愣愣地站在原地,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白連城。   此前吳法言告知自己,今晚會有人與自己一同行動,還叮囑自己只管完成約定內容即可,不需要探究一同行動之人的身份。   但在廣場之上,那名死士義無反顧地留在場中阻攔啟辰軍時,他便對與自己一同行動的三人的身份異常好奇。   可即便鳳三如何聰明,也萬萬想不到居然是這樣的結果。   同時更讓他感到心驚的是,原本以為自己可以牢牢地操控住吳法言,沒想到就這樣被人家背著自己勾結上了白家,而自己卻絲毫不曾知曉。   恐怕若非白連城自己暴露身份,哪怕今日事了,自己也是蒙在鼓中,到時候若自己貿然起兵自立,恐怕會被吳法言聯合白家吃得自己渣都不剩下。   鳳三一陣後怕。   吳大更加驚訝,白連城今日出現在這裡,說明了許多的問題,許多平時隱藏得很好的問題。   但白連城來這裡,當真只是為了給他女兒復仇麼?   恐怕並非如此吧?   否則又何必搭上他一向最親最愛的寶貝孫女的性命呢?   至少從白連城走進這個屋子開始,他便沒有正眼看過白蓁蓁一眼,仿若將其當作空氣一般。   白連城所求甚大,白城越發的動蕩起來,而自己眼下偏偏被白奉甲坑害了一把,恐怕到時候將是自身難保啊。   場中眾人各有各的心思,樓上的白奉甲則是又驚又怒。   無論白連城有什麼樣的謀劃,也不管他與吳法言有著什麼樣的勾連,今晚他只關心白蓁蓁的生死。   而顯然,白連城,白蓁蓁的祖父,便是葬送白蓁蓁的罪魁禍首。   甚至於他都能夠感受到白蓁蓁越發虛弱的心跳聲,一聲聲仿若轟擊在他的心臟之中。   對於這個單純善良的姑娘,白奉甲對她有著無盡的憐愛,那是一種不同於對雪影的情感。   雪影持劍靜靜地守在白奉甲身旁,仿若是察覺到了白奉甲情緒的變化,低頭看了一眼,又飛快地收回了目光。   樓下的一切還在繼續。   當白連城自得地說出那句話後,對面的吳清源剛才還在劇烈鼓脹的胸腹終於平復下來。   過了片刻,終於緩緩睜開了雙眼。   而在他懷中,原本便已經虛弱之極的白蓁蓁嚶嚀一聲,又重新陷入了沉睡。   吳清源抬眼看了白連城一眼,緩緩將白蓁蓁放回到一旁的矮塌之上,又輕柔地為她蓋上了被子。   若非此刻場中情形,恐怕單單看到這一幕,還以為是一個用情至深的男子,在無微不至地照顧著他的愛人一般。   白連城靜靜地看著這一幕,面上的神色都沒有一絲的變化,仿若這個女人不是自己的孫女一般。   「白連城,你果然還是一如既往地冷血。」吳清源伸手輕撫白蓁蓁吹彈可破的蒼白面容,輕嘆一口氣道。   白連城並沒有反駁,似乎並不以為忤,雙手環在腹前,淡然地看著吳清源。   吳清源直起身子,伸手將自己膝上的兩把火銃拿起,直接扔到了一旁地板之上,驚得其他看著此地的暗衛一臉驚慌。   剛才對付白衣人之時,兩把火銃的威力所有人都是有目共睹的,對於許多暗衛而言,在吳清源手中的火銃,方才是改變戰局的關鍵,否則以吳清源一個癱子,哪裡是眼前這些人的對手。   「好銃。」白連城斜睨了一眼被吳清源棄如敝履的火銃,讚嘆一聲。   吳清源抬起頭來,雙手置於輪椅扶手之上,淡然笑道,「不過區區兩支火銃,還是當年為了防止嶽父大人找小婿報復,所以專門請人從西域帶回來的。」   感受到吳清源投來的意味深長的目光,白連城依然笑容滿面,似乎並沒有因為自己錯過了殺吳清源最好的時機而後悔。   而現在,吳清源放棄了自己準備多年的殺手鐧,無非是兩種情況,一種是知道火銃對十多年後的白連城不起作用,還有一種情況,無非便是此刻的他已經不需要火銃的幫助。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兩人身上,就連吳大和鳳三也停住了手,靜靜地看著眼前的兩人,以及可能發生的一切。   吳大眼角微跳,有一種不祥的感覺。   白連城緩緩繞到吳清源身後,拍了拍吳清源輪椅的後背,哈哈大笑道,「原本以為乖女婿你的命是沒救了,沒想到一個老駝背還真有兩下子,居然能將你當真從地獄門口拉回來。」   吳清源撣了撣膝上的毛毯,仿若根本不在意白連城會不會突然一巴掌拍死自己,淡然應道,「嶽父大人準備多年,小婿自然也沒有閒著。」   白連城聞言,驟然間眼角輕輕跳動了一下,朗聲笑道,「果然是知父莫若子,乖女婿果然懂我。」   說完俯身到吳清源耳邊又輕聲道,「既然如此,乖女婿何不乖乖地幫著老夫達成心願?」   吳清源沒有轉頭,嘴角咧出一絲笑容,那是在譏諷,輕聲回道,「小婿倒還好說,只是你孫婿一直野心甚大,恐怕到時嶽父大人更加難以操持。」   白連城聞言,直起身來哈哈一笑,「無妨,只要能摘下乖女婿你的這顆頭顱,其他的一切,都很好商量。」   吳清源面上露出驚訝神色,扭頭看向一旁大笑的白連城驚道,「原來嶽父大人尚未與犬子達成協議,那看來還當真是小婿錯怪了那個孽子。」   說完轉頭看向鳳三道,「只是龍大老闆,不知是何人遣你前來刺殺老夫?」   鳳三聞言驟然一驚,尷尬笑了笑道,「老大人誤會了,晚輩只是今夜出來撒尿之時,被這群狂徒裹挾而來,並無針對老大人之意。」   說完趁著吳清源扭頭之際,朝著白連城猛使了一個眼色,無疑是在催促他儘快了解眼前的吳清源。   白連城沒有理會鳳三的催促,淡然笑道,「看來乖女婿你得罪的人很多啊,今晚在這裡的所有人都想你死,老夫即便是想要留你一命,恐怕也沒有辦法了。」   吳清源聞言譏笑一聲,擺了擺手道,「無妨無妨,小婿頭上這顆頭顱,白白多留了十多年,如果嶽父大人有這個想法,便來拿去吧。」   話音剛落,整個輪椅驟然環滾一圈,剛才還背靠著白連城,轉眼便正對著他,只見吳清源面上也不見了此前的輕鬆神色,面露厲色,雙掌直接向著白連城推去。   白連城面色嚴肅,卻也不是易於之輩,從一開始便一直堤防著吳清源暴起動手。   所有人都以為眼前的這個癱子只是一個癱子,但只有他知道,在上次見到他的時候,他便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   而上一次之所以能夠被自己看破行藏,無非是其剛剛恢復過來,所以被自己逮住了機會,而如若吳清源當真有心隱藏,不說與其朝夕相處的暗衛,就連吳大,恐怕也難以看出萬一。   驟然一聲炸響響徹堂中,就連樓上的白奉甲,也面色蒼白地捂起了耳朵。   二人驟然一交手,威力便恐怖如斯。   吳大與鳳三同時向後退了一步,彼此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震驚。   眼前兩人的功力,已經超過了自己二人。   吳大心中的不安越發嚴重起來,此前的許多疑惑,當看到吳清源暴起動手的時候,方才知曉自己一直便被吳清源玩弄於鼓掌之間。   吳大又不由得慶幸起來,隨侍吳清源十多年,始終比較謹慎,就連吳法言找吳七傳話,也一直做得比較隱秘,想來吳清源不會發現。   但看著對面出手狠辣的吳清源,吳大突然心中又很沒有底氣。   鳳三已經開始打起了退堂鼓,不說吳清源顛覆了他的認知,就連白連城,也讓他大吃一驚,原本以為自己可以縱橫白城,現在看來,自己終歸還是太年輕。   而對於吳法言交託給自己的任務,現在鳳三已經不關心能否完成,畢竟要想完成,也只能是由白連城來,自己關心的是能否全身而退。   甚至於他都已經打算好,只要今天能全身而退,他立即帶著僕從軍離開白城,到西北道找兀魯爾哈去。   曾經以為玩弄於鼓掌之上的白城,不過是在看自己的笑話而已。   場中的交手越發激烈起來,很快就連周圍的暗衛都無法再站直身體,只能遠遠地避開。   但偏偏處於交手最中心的白蓁蓁,就連頭髮絲都沒有飄動一根,足以看出二人功力的精純和對力量的把握,已經超脫到了一定境界。   可是白連城倒也罷了,何以一直以癱子形象示人的吳清源,也有此等功力?   難道吳清源一直都是在偽裝麼?   樓上的白奉甲將樓下正在發生的一切輕聲告訴了雪影,二人同時陷入了沉思。   正在這時,場下卻突然傳來一聲悶哼。 第二百八十章血色(五)   一樓之中,剛才激烈的打鬥已經停止,白連城慘呼一聲,被直接擊出三丈遠方才聽了下來,張口吐出一口鮮血。   圍在周圍的暗衛忍不住歡呼起來,更有甚者,早已經忍不住提刀想要上前補刀去了。   但早就在一旁嚴陣以待的白衣人沒有給他們機會,身形連閃,幾個有意提刀上前的暗衛頓時慘呼連連。   看著白衣人兇厲的手段,其他暗衛不由得止住腳步,看著白衣人投來的警告的眼神,顯然是提醒所有人,不要插手兩人之間的戰鬥。   白連城抹掉嘴角上的血跡,抬起頭來看著對面重新回到輪椅上坐下,一臉傲然的吳清源,慘笑一聲,「乖女婿果然是人中龍鳳,這麼多年也算是老夫瞎了眼睛,居然不知道你暗中已經恢復到如此地步。」   吳清源重新整理一下膝上的毯子,無奈地搖了搖頭,「這麼多年,小婿一直在等嶽父大人大駕光臨,但奈何沒有給我機會,只能今日給嶽父大人一個驚喜了。」   鳳三面色頓時煞白,原本見白連城佔據上風,還以為今日自己能全身而退,現在反倒是陷入尷尬境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吳大仿佛看穿了鳳三的尷尬,陰笑一聲,「龍大老闆,可別著急著走,既然來了,那邊好好看完吧。」   鳳三扭頭惡狠狠地看了一眼吳大,卻也只能接著待在這裡。   白連城重新站起身來,剛才雖然受了點傷,但對於他而言,尚未到失去戰力的時候。   吳清源一臉淡然,平靜地看著白連城,似乎是在等他繼續出招。   只見白連城緩緩從腰間抽出一把軟劍,伸手一彈,頓時伸直起來,劍面寒光凌冽,映著白連城冷漠的面容,更顯鋒銳,卻也是一把利器。   鳳三有些詫異地看著白連城,此前連其會武功都沒有聽說過,更何況見其此刻拿出劍來,顯然是一個用劍的高手,也只能說這白家當真是隱藏得極好,除了有白連城這般的戰力之外,更有場中尚可再戰的白衣人,以及尚在門外廣場廝殺的死士,要說白家沒有點打算,打死鳳三都不信。   一念及此,鳳三不由得盤算起來,畢竟白家今晚已經充分展現了他的底蘊,而看剛才白衣人的做派,顯然是對白連城有著充分的信心,雖然鳳三現在尚且不知道這個信心到底是從哪裡來,但也算是安了一下他的心。   如果今天得勝而歸,聯絡白家,倒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吳大目光炯炯地看著場中再次激鬥起來的兩人,哪裡發現旁邊的鳳三眼中精光連閃。   剛才一雙肉掌對敵的白連城已經十分厲害,現在加上利劍,威勢更甚兩分,逼得吳清源連連後退,很快便退到了牆壁之前。   感受到輪椅後背傳來的磕碰聲,吳清源面色一變,側頭避開白連城刺來的當頭一件,悶哼一聲,輪椅頓時橫移出去,抬手便朝著急速轉身的白連城攻去。   但剛一運氣,即便他強行忍耐,但嘴角依然溢出了一股鮮血。   吳清源受傷了?   場中所有人都驚訝地看著突然靜止下來的打鬥。   吳大不由得揉了揉眼睛,剛才他親眼所見,白連城雖然招式凌冽,但並未觸碰到吳清源,難道是隔空傷人?   吳大聽過這方面的傳聞,但以白連城和吳清源雙方的實力,要想隔空傷人,那簡直便是對另一個人的侮辱。   白連城斜持軟劍,拂須哈哈大笑起來,吳清源則是一臉怨毒地抬頭看著得意的白連城,沉聲厲喝道,「卑鄙小人,居然下毒。」   吳大等人聞言更是莫名其妙,吳清源說中毒了,那就一定是中毒了,但白連城一直以來路數都是光明正大,沒見其何時下過毒才是。   卻見白連城緩緩走到吳清源身前,目光凌厲地看著輪椅上的女婿笑道,「怎麼樣,碧落黃泉散的滋味還可以吧?」   「碧落黃泉散?」場中眾人頓時一臉茫然,平日裡非但沒有聽說過,更是從未見過,但見吳清源面色掙扎,死死地看著白連城,顯然是知曉這種毒的。   吳大驟然驚嘆了一聲,輕聲道,「碧落黃泉散,當年白芷毒害吳大人的,便是碧落黃泉散。」   眾人聞言頓時恍然,而場中兩人也未反駁。   當年白芷用碧落黃泉散未能徹底殺死吳清源,今天白連城繼續用碧落黃泉散,為兒女報仇的心思是彰顯無疑了。   一直趴在地上不能動彈的吳器不由得著急地掙紮起來,但奈何自己功力弱小,無法抵抗白連城的壓迫,只能焦急地看著場中。   對於吳清源而言,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跑,跑到一個沒有人的地方運功療毒。   畢竟當年已經中過一次這個毒,有經驗可循,拼一拼尚且可以保住一命也未可知。   吳清源滿臉恨意地看著白連城,他如何不知道自己所中的便是碧落黃泉散,畢竟自己曾經與體內的餘毒共存十餘年,世界上最了解這個毒的,恐怕除了配置之人,便是自己了。   吳清源慘笑一聲,「是本官低估了你無恥的程度,千防萬防,沒有放到你居然會利用自己的孫女來下毒。」   白連城沒有理會吳清源話中的諷刺之意,今天到目前為止,第一次看了一眼靜臥塌上的白蓁蓁,輕笑一聲道,「身在我們這樣的家族,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使命,蓁蓁自然也不例外。」   白奉甲聞言,強忍著心中怒意,大罵這白連城陰險可恥,當日在醉香樓上他前來相救,自己還頗為感激,現在看來,這老賊的無恥程度遠超自己想像。   白奉甲可以忍,場下的暗衛卻沒忍住,直接破口大罵白連城無恥,但很快他們便付出了代價,就在他們之中的白衣人,眼中寒光驟現,再次滅掉了兩個嘴巴過大的暗衛。   誰也未曾看到,就在剛才吳清源揭破白連城借白蓁蓁下毒之時,他面上的痛苦之色。   吳清源回頭看了一眼塌上的白蓁蓁,有些無奈地將頭靠在椅背之上,嘴角溢出的鮮血越來越重,沉聲道,「原來那日你前來讓本官派人找尋白蓁蓁,便已經看出本官雖然功力大體恢復,卻差最後一步。」   白連城聞言,面上不由得露出得意之色,接著道,「原本你派人為吳法言求親,老夫便已經有所懷疑,那日藉機前去查探,便確定了心中所想,」說著面帶鄙夷地看著吳清源,寒聲道,「果然是你這老賊,想借蓁蓁體質之特殊,取其根果,助你根治餘毒,重回巔峰。」   見吳清源面如死灰,白連城心中更加暢快,大笑兩聲,回頭一指吳清源道,「想當年你百般求娶芷兒,原本老夫並不同意,但奈何她對你情根深種,以死相逼,老夫萬般無奈,只得同意,但誰曾想你卻是個忘恩負義的狗賊,新鮮勁過去了便將芷兒拋到一邊,還百般侮辱,最後只能出此下策,就此魂消玉隕。」   吳清源聞言,緩緩閉上了眼睛,眼角甚至流下了兩行清淚,也不知是否是後悔了當年的行徑。   卻聽白連城接著斥責道,「夫妻恩怨,兩人了結便也就罷了,誰曾想你此後百般為難我白家,更是刁難老夫外孫,更是在蓁蓁年少之時,便將其擄走封禁於吳府。」仰頭長嘆一聲,沉聲道,「恐怕最開始,你只是將其當做一件奇物來佔有,誰曾想你後面中毒,又知曉蓁蓁體質之特異,自那時起便有現在借她恢復自己功力的打算吧?」   白連城說話間,已經忍不住淚流滿面,顯然這些事情對他刺激也頗為深重,大笑著道,「所以趁此機會,老夫將當年芷兒調配出的碧落黃泉散加以改良,趁著蓁蓁沐浴之時,讓她吸入其中,到今日,剛好三日滿。」說完扭頭看向吳清源譏笑道,「怎麼樣,乖女婿,其中滋味可還好受?」   吳清源慘笑一聲,不顧嘴角不斷溢出的鮮血,沉聲道,「一直便知曉你這老匹夫心思深沉,沒想到比之本官更加無恥。」   說道此處,霍然睜開眼睛,「當年你借本官深愛白芷之心,便想借勢復出,借白芷之口為你白家佔據要位,後來本官實在無法忍受,拒絕了幾次,你這老匹夫便挑唆白芷與我決裂,到了後來,更是借白綺羅等人之手,助其調配毒藥。」   仿佛是想起了什麼傷心事,吳清源長嘆一聲,「本官與白芷,恩情日薄,但卻從未想到,她會有毒殺本官的一天。」搖了搖頭嘆道,「看來我低估了白芷的無知,更低估了你這老匹夫的陰毒。」   抬頭伸手一指白連城,沉聲喝道,「剛才說了那麼多,說是為了白芷報仇,歸根結底不還是你想讓白家重新坐到白城當家的位置上麼?」   說道此處,吳清源劇烈咳嗽兩聲,身在一旁的吳器,則趁著白連城心思波動,直接掙脫身子,跑了過來,一臉焦急地幫著吳清源不斷地拍著背。   吳清源看了吳器一眼,無力地擺了擺手,「可惜你太心急了,只要熬到本官死了,你的外孫堂而皇之地坐上城主之位,所有的一切不都是你的嗎?」抬頭譏諷地看了白連城一臉,「說白了,只是你怕熬不住,怕你都沒有坐上那把椅子,就會爛成一把骨頭。」   白連城目露寒光,握住軟劍的手更緊了,朝著吳清源沉聲喝道,「老夫容你胡言亂語,現在也該送你上路了。」   說完持劍向著吳清源撲去,眼中寒光連閃,仿佛已經看到了吳清源喪命劍下的慘狀。 第二百八十一章血色(六)   白連城的劍很快,寒光一閃,晃得其他人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躲避這道刺目的寒光。   所有人心中,都咯噔一聲,吳清源,完了。   所有人第一時間睜開了眼睛,想要驗證自己心中所猜想的結果。   可惜的是,哪怕他們眼睛瞪得極大,也沒有看到他們預想的情況,反倒是滿臉的驚愕。   剛才白連城必殺的一劍,此刻居然被吳清源夾在了手指之間。   只是兩根脆弱的手指,便阻住了白連城極具威勢的一擊。   可是他不是中毒了麼?   包括白連城,所有人都有此疑問。   白連城面上的驚愕還未褪去,吳清源嘴角露出了一絲譏笑,雙指一扭,白連城手中價值連城的寶劍,就此折斷。   所有人都為之一驚,更讓他們驚訝的還在後面。   癱坐在輪椅之上的吳清源驟然出手,不,準確地說,是出腳。   早已經癱了多年的右腳。   白連城面帶驚恐,下一秒,整個人已經飛上了空中。   在所有人驚訝的目光中,白連城摔落在靠近門口的位置,仰天噴出一口鮮血。   一擊便已經重創。   那是根本躲不過去的一腳。   因為你根本不知道你的對手會出腳,在你的認知之中,他根本就不可能出腳。   但偏偏,現在吳清源出了腳,給予了白連城致命的一擊。   所有人都驚恐地看著吳清源,只見其面色淡然,緩緩掀開搭在腳上的毯子,慢慢地站了起來。   他的動作很慢,但很穩。   沒有任何人敢去催促他,更沒有人一個人此刻敢去攻擊他。   除了一個人之外。   剛才還死死壓制著暗衛的白衣人怒喝一聲,猶如一支羽箭,向著吳清源衝去。   這支箭很鋒利,但奈何在他的對面,是一座堅硬得不能再堅硬的銅牆。   一支鐵一般的右手牢牢地抓住了他的脖子,只是輕輕一提,便將白衣人提到了空中。   吳清源譏笑一聲,伸出左手將其面上的面巾摘去,親切笑道,「果然是我的好大哥,好親家。」   說完不顧所有人的注視,右手輕輕一扭,只聽一聲清脆的響聲傳來,白衣人嘴角溢出一抹鮮血,腦袋無力地搭在了吳清源的手上。   死了。   白家當代的家主,白蓁蓁的生身父親,今天與吳清源剛剛結成的親家,現在就這般隨隨便便地死在了吳清源的手中。   只見吳清源輕輕隨手一拋,他的親家猶如一塊破絮,無力地癱倒在不遠處的地板上。   吳清源沒有再看自己的親家,撩起衣擺淡然地擦了擦手,勉強擦去手上的血漬,朝著遠處的白連城走去。   鳳三看著眼前的一臉淡漠,甚至還帶著淺淺笑意的吳清源,幾近肝膽欲裂。   他想走,但剛剛邁出腿去,吳清源的視線仿若不經意之間掃到了此處,讓他當即遍體生寒,朝著吳清源訕笑一聲,止住了腳步。   他今天走不了了。   看著遠處癱成一團肉泥的白衣人,再看看門口處正掙扎著起身的白連城,鳳三心如死灰。   鳳三緩緩閉上了眼睛,但他還有一絲希望。   吳清源步伐不快,似乎是太久沒有走路,需要適應一般,又或者是他本就想看著白連城多掙扎片刻。   只見他緩緩向著白連城走去,臉上的笑容更加濃鬱,帶有一絲戲弄的神色。   他現在就是在戲弄白連城,猶如一隻老謀深算的貓,靜靜地玩弄著手掌之間待死的耗子。   哐當!   房門突然被大力撞開。   幾個身著銀甲的啟辰軍衝了進來,鳳三追悔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腦門,但眼中霍然燃氣了希望。   大門之外,霍然站著一個身著吉服的年輕人,吳法言。   他終於來了。   他的手中,還提著一顆腦袋。   鳳三不用想,都知道這顆腦袋屬於誰,只是可憐那個男人,就連鳳三也讚賞,確實是一條好漢。   甚至於他還曾經升起過,等此間事了,會與他聊聊加入金錢幫的事情。   可惜現在沒有機會了。   吳法言哐當一聲將手中的頭顱扔到房中,拄著劍跪倒在地,大聲喊道,「兒子法言護衛來遲,還請父親大人責罰!」   周圍的啟辰軍緊跟著呼啦啦跪倒了一片。   白奉甲聽到吳法言的聲音,不由得一奇,以現在的局面,吳法言來是因為何事?   難道他最好的選擇不是好好的躲著,裝作今天的事情與自己無關麼?   畢竟只要吳清源拿不到與他直接相關的證據,他便是安全的。   但現在,他偏偏打破常規,出現了,難道他有什麼依仗麼?   白奉甲不得而知。   場中所有人都不得而知。   吳清源的面上露出了輕笑,看著大門外恭恭敬敬行禮的兒子,緩緩朝著他招了招手。   吳法言提劍快速越過門檻,越過躺在地上的白連城,來到吳法言身前跪下,沉聲喊道,「請父親大人責罰!」   吳清源饒有興趣地看著眼前這一幕,俯下身子,盯著眼前的吳法言,將白奉甲心中所想的問題問了一遍。   「我們的縣尹大人,你這百忙之中怎麼來到了此處,」說著回頭指了場中一圈,冷笑著問道,「難道這一切都是你設計的?」   吳法言頓時驚得匍匐在地,不住地磕頭道,「父親大人切莫開玩笑才是,今日之事,兒子絲毫不知情。」   吳清源輕哦了一聲,緩緩點了點頭,嘆息道,「原來如此,我就說你是個乖兒子,不會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說完背轉身去,朝著眾人大聲問道,「那麼各位,不知今日之事,大家是受何人指使,來到此處擾亂我吳家大喜之事?」   自然沒有人回答。   除了一個微弱的聲音。   「不,不可能,你明明中了碧落黃泉散,為何絲毫沒有影響?」白連城終於緩和過來,強行支撐著自己的身體,不甘地問道。   吳清源轉過頭去,先瞥了一眼匍匐在地的吳法言,又饒有興趣地看著白連城,譏笑道,「不知你是真傻,還是假傻,本官當日所中之毒便是碧落黃泉散,身體對其早就有所適應,今日你再次利用碧落黃泉散來謀劃於本官,又如何能如願?」   卻見白連城嘶吼著道,「不可能,當年芷兒所用之牽機毒,不過是碧落黃泉散的分支,乃是草草配製而成,今日所用的碧落黃泉散,乃是老夫窮盡十年光陰,專門完善配置的,你怎麼可能如此輕易地化解?」   吳清源緩步越過吳法言,慢慢地走到白連城身前,可憐地看著自己的老嶽丈,悲哀地道,「所以你當真以為本官這十多年來都是荒廢著的麼?」   說完掏出一個瓷瓶,輕輕地搖了搖。   吳大眼角驟然跳了跳,其他人不知裡面是何物,他如何不知道,正是老駝背傾盡心血煉製的大還丹。   沒想到吳清源居然還留得有。   卻聽吳清源接著道,「接老駝背過來,本來就是一個幌子,所謂的毒氣倒逼,也不過是障眼法,為的就是讓所有人以為本官不行了,可以好好地廝殺爭奪,而本官,只需要帶著老駝背,壯著療傷的樣子,隱於暗處,靜靜地看著戲便罷了。」   說完轉身看向匍匐在地的吳法言笑道,「縣尹大人,你是不是也以為,為父快不行了?」   吳法言聞言,慌忙爬著轉過身來,朝著吳清源哭道,「父親,你萬莫說此氣話,兒子萬萬不敢。」   吳清源也不追究,緩緩踱步到堂中,淡然笑道,「不過老駝背也並非毫無用處,只是其身在白城多年,若當真能夠醫治牽機毒,或者碧落黃泉散這等毒藥,本官又豈會放過他?」   吳清源便說著邊緩緩走到跟了自己十多年的輪椅前坐下,為了避人耳目,這些年裡他從未站立過如此長的時間,今日陡然一站,還頗有些不適應。   「本官依靠多年功力,慢慢逼出了體內殘存的毒素,又從當年白家遺存之中,多方探尋,終於發現了冥靈決的殘篇,經過多年修習,終於小有所成。」   吳清源得意地說著,除了白奉甲與吳大,他們仿若一道驚雷劈在了他們的頭上。   吳清源居然修習了冥靈決殘篇?   但何以他沒有受到吳大一般的折磨,否則以吳大常伴其左右,真要有反應,吳大不會不知道。   難道是因為他身中奇毒的關係?   沒有人知道。   只聽吳清源接著說道,「只是常年坐輪椅的感覺著實不好,開始還很厭煩,慢慢就適應了,現在居然還有點捨不得它了。」   吳清源深情地摸了摸輪椅的扶手,搖了搖頭道,「如果你們的耐心再好一點,恐怕本官還得再在這上面多坐一段時間,哎,想想都讓人厭倦。」   場中眾人面色劇變,果然這一切都是吳清源早有目的的設計。   只聽白連城依然不死心地追問道,「那蓁蓁呢?難道也是你計劃中的一部分?」   吳清源轉頭看了一眼依然未甦醒過來的白蓁蓁,淡笑道,「不,白蓁蓁的妙用,你們終歸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眾人不由得伸長了耳朵,只聽吳清源接著道,「她與當年白啟先祖的妻子一般,身體特異,當年白啟先祖自創冥靈決,修習到了精深處,突然經脈逆行,正好此時,一直守護在外的女子聽見響動闖進了他修煉的暗室查看情況,半昏半醒之間,居然靠著直覺行了夫妻之實,陰差陽錯之間避開了修行的死結,方才有了伺候功力大成......」   吳清源此後所說的,吳大和白奉甲都沒有聽見,只是二人反應不同,對於吳大而言,突然知道了自己的癥結所在,不由得目光更多地投向了白蓁蓁,暗自盤算著接下來的打算。   而對於白奉甲來說,對於自己先祖的無恥有了更深的認識,只是這些都已經化為了一抔黃土,現在再去追究,已經沒有絲毫意義了。   白連城聞言,頓時面如死灰,原來吳清源要來白蓁蓁,根本就不是為了療毒,而是為了修煉武功。   原來多年謀劃,終歸是一場空啊。   卻聽白連城一聲長嘆,吳清源緩緩吸了一口氣,淡然道,「既然已經心無所戀,法言,你去親自了結了吧。」   說完緩緩將頭靠在了輪椅之上,有些乏累地閉上了眼睛。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吳法言。 第二百八十二章血色(七)   眾目睽睽之下,只見吳法言應了一聲是,轉身提刀大步朝著白連城而去。   鳳三有些沒有反應過來,難道吳法言當真會如吳清源所吩咐的一般,一刀砍了白連城?   鳳三一直便是個聰明人,從知曉跟著自己一起來的人是白連城之時,他便猜測到了許多。   吳法言,與他的舅家,並沒有表面上的那麼單純。   甚至於雙方可能一直便有勾連,只不過一直瞞著所有人罷了。   但如果今天,他當真殺了白連城,雖然可以打消吳清源對於自己的懷疑,但不可避免地,會徹底失去白家的援助。   即便白家的目的也並不單純,但不可否認的是,作為白城之中,當之無愧的傳承最久的家族,他們擁有著其他家族難以匹敵的底蘊。   這將是吳法言獨立於吳清源,最快接手白城的依仗。   吳法言的速度很快,一襲吉服在狂風之中四處飄蕩,右手微抬,手中利劍已經搭在了白連城的脖頸之上。   剛才還飄然鎮定的白連城,現在猶如風中殘燭,一臉震驚地看著對面的吳法言,他的外孫,也是他的孫婿。   吳法言毫無保留地與他對視。   白連城的眼神之中,有疑惑,有探究,有不甘。   而吳法言的眼中,則只剩下冰冷,與淡漠,似乎眼前待殺之人,不過是一個從未見過的陌生人罷了。   吳清源饒有興趣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手指輕揮,吳器熟練地推著輪椅,緩緩向前而去。   見吳清源向前,吳大等人,自然緊跟而上,反倒將鳳三,和正在調息的白衣人和狂獅拋在了後面,繞著吳法言和白連城形成了一個半圈。   所有人都在等著吳法言下一步的行動。   反倒是吳大,現在猶如事不關己一般,雙手環在胸前,平靜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吳器目視著吳法言,有些激動地握了握手,又快速地鬆開,不斷地重複著這一動作,靜靜地等著最終的結果。   「怎麼?下不去手啦?」吳清源頭靠著輪椅,斜睨著吳法言,淡漠地問道。   吳法言手臂微微顫抖起來,反倒是對面的白連城,猶如徹底放棄了掙扎,緩緩閉上了眼睛,一副等待屠戮的模樣。平靜地道,「吳法言,動手吧,只當老夫從未有過你這外孫,更不曾有過你這個孫婿。」   吳法言眼神恢復了沉靜,淡然問道,「白連城,你可還有什麼遺言要說的?」   白連城傲慢地睜眼開了吳法言一眼,又快速閉上了眼睛,冷哼一聲道,「成王敗寇,今日老夫栽在你們父子二人手中,也算是不冤。」   「只是可憐我的芷兒,還有蓁蓁,以及我白家萬千人丁,只怪老夫無能,未能替祖宗手刃這個惡徒。」白連城沒有再看吳清源,仿佛再看一眼他,便會髒了自己的眼睛一般。   吳法言看著白連城隨風飄飛的散亂的頭髮,沉穩地舉起了劍。   沒有一聲驚呼,更沒有人阻攔,一個頭顱咕嚕嚕滾落在地。   但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沒有去看著沉重的一幕。   無論如何,白家,隨著白連城的死去,將就此徹底消失在白城的歷史上。   而一個時代,也將隨著白連城的死去而逝去。   不,鳳三睜眼看著那個輪椅上的身影,只要他還在,那個時代就沒有遠去。   這所有的人中,吳清源,方才是那個時代的意志和代表。   而鳳三等人,雖然在老的時代中快速膨脹,但終歸,只是暗幕下的一角而已。   大幕的操控權,還牢牢地掌握在眼前輪椅上之人的手中。   吳清源滿意地點了點頭。   吳法言平靜地伸出雙手,提起掉落在腳下的頭顱,沒有去管吉服之上沾染的血跡,雖然這也只是讓他身上的吉服更加鮮豔而已。   從外表看來,他的身上,沒有沾染一絲鮮血。   吳法言淡漠地轉身,臉上沒有往常見到吳清源時的慌亂,每一寸皮膚上都透著沉著和冷靜。   只見吳法言快步向前兩步,單膝跪倒在吳清源面前,沉聲道,「稟父親大人,逆賊白連城,以下犯上,陰謀顛覆,罪大惡極,現已伏誅,還請父親大人示下。」   吳清源靜靜地看著眼前的吳法言,只是可惜吳法言恭敬地低著頭,讓他沒辦法完全地看到吳法言面上的神色。   但無論如何,吳清源並沒有深究的意思,畢竟歸根結底,吳法言是他的獨子,是吳家當代家主之位唯一的傳人。   他雖然頗有精力,但畢竟老了,誰能保證還能誕下一個子嗣來。   況且只有經歷過權力鬥爭的人才知道,只要今日吳法言死於此地,明天所有那些庸碌無為、被壓得絲毫透不過氣來的旁支,就會變成最為兇狠的鷹隼。   他吳清源再強大又能如何?   畢竟他還有個弟弟,以及無數的親族,就被他圈禁在思過園內。   那當年可是比之他武學天賦更高的弟弟,不終歸也敗在了他的手中麼?   但他不敢保證,如果沒有吳法言,他會不會也會如此。   所有他決定放棄,大度地寬恕吳法言所作的一切。   哪怕是場中依然存活的鳳三,還有另外一個白衣人,他也沒有追究的打算。   年輕人喜歡爭,是好事,但前提是他讓他們爭,他們才能爭。   而現在,他決定,自己來爭。   縣尹府的威勢,吳家的威望,這些年來,敗壞得太多了。   這其中有他可以縱容的結果,也有吳法言刻意為之的因素。   但從今天開始,這些都將成為過去。   他早已不滿足於白城,現在的他,完全有能力,創造一個遠勝於先祖白啟的偉業。   亂世,永遠都是梟雄的樂園。   而現在,他嗅到了等待已久的機會。   兀魯爾哈快來了,古爾赤這顆埋藏已久的棋子可以動了,白綺羅不是想要報仇麼?那便去吧。   雪影那個小丫頭不是想要為流民爭得一片天麼?那老夫就給他們,當然,前提是願意為他所用。   城中所有的高門和豪族,也該動彈動彈了,這些年裡,他們截取了太多,是該吐出點東西來了。   至於吳法言精心籌備許多的勢力,特別是鳳三手中的僕從軍,既然現在已經成型,那便省了自己許多事情。   最讓他掛念的還是白昊君,對於這個同輩族兄,往日裡沒少聽到他的英雄事跡,當然這些日子裡聽到得更多,既然如此,這次便好好地會會他。   更讓人驚喜的是,可以順手抹去風雨間這個礙眼的存在。   這是多少代吳家先祖都沒有實現的目標,現在終於可以在自己手中實現了,即便是見過風雨起伏的吳清源,也忍不住心潮澎湃起來。   是啊,多年之後,白城的歷史,終歸還是要由自己來書寫。   一念及此,吳清源不由得更加憎惡那個女人,那個奪去自己十多年時光的女人。   腳上傳來的劇痛,讓他的恨意更加清晰起來。   他騙了所有人,他的毒素並未徹底清除乾淨。   即便是老駝背,也沒有這個本事。   但老駝背確實讓他站了起來,幫助他提前疏通了腳上早已停滯多年的筋脈,方才徹底成就了他的冥靈決,否則今日對戰白連城,他絕無必勝的把握。   想起那個可憐的老頭,吳清源不由得笑了起來,原來當真有人傻得這般可愛,流民,從來便是泥沙一般的存在。   下雨天,會髒了鞋襪,天晴之時,會汙了眉眼。   他們,原本就不應該存在於這個世上。   當然,他們也有存在的價值,因為城北的高門需要他們,只需要他們爆裂開來,縣尹府的地位便永不墜落。   所以吳清源很喜歡這些傻得可愛的人,因為他們都有自己牽掛的東西,只要輕輕捏一下,他們就會痛,就會在意,就會讓步。   所以方才造就了今日他可以凌駕於眾人之上的威勢。   這是一種讓人著迷的滋味。   他現在已經在盤算,今晚將吳法言圈禁起來之後,應該給予鳳三什麼樣的讓步,讓他能夠全心全意當自己的打手,當然,他最在意的是,那個能幫助他造就萬千僕從軍的毒師,據說叫五毒老人,應該也是個有趣的存在。   他也在思考,將要給吳大點什麼,這些日子以來,這個曾經的老夥計有些心不在焉,讓他有些警惕起來,但終歸是相伴自己多年的老夥計,能死在自己的手中,應該是他的榮幸。   他還在思考,應該怎麼犒勞狂獅師徒,原本還對二人頗有芥蒂,但剛才,他們用身體和鮮血,驗證了對他的忠誠。   他最關心的是,接下來將如何對待白家,以及雲文王等家族,想要壯大白城的勢力,在接下來的亂世之中佔據先機,足夠的財力支撐是必須的。   而白家,和早就有異心的文王等家族,自然是軍餉物資最好的來源。   ......   只是轉瞬之間,吳清源想到了許多。   他緩緩抬起了頭,視線穿過對面洞開的房門,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高坐馬背之上,身後是萬千威武之師,與兀魯爾哈並肩而立,四處徵戰的場面。   甚至於他已經看到了,在他的兵鋒之後,是無數個平地而起的白城。   而在他頭頂的天空之上,白啟和白辰,當然還有白珢等人,正靜靜地看著他,還不是地點頭,似乎是讚許他所取得的輝煌成就。   ......   一聲悶哼從他口中發出。 第二百八十三章血色(八)   白奉甲驟然一驚,直覺告訴他,樓下定然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想要起身下樓前去查探,但他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只能在雪影略帶疑惑的注視中,重新靜靜地凝神細聽。   白奉甲尚且如何,現在身處一樓的人可想而知。   一把匕首,透過厚厚的輪椅背,扎在了吳清源的背上。   吳清源似乎有些沒有反應過來,悶哼一聲,愣了一陣,方才緩緩掙脫身後的匕首,慢慢轉過身去。   一柄帶血的匕首,緩緩地滴落了一滴鮮血。   吳器惶然地看著眼前的一幕,右手忍不住地顫抖,緩緩離開身前的輪椅。   那是他推了十年的輪椅,輪椅上,是他守護了十年的人。   而現在,他選擇了一刀扎在那個人的身上。   吳清源面上的情緒很複雜,眼中透露著迷惑的色彩。   「為什麼是你?」場中很安靜,似乎所有人都在笑話著眼前突然的變故,只有吳清源悽涼的聲音在布滿了紅綢的大堂中迴蕩。   就在剛才,他以一己之力,徹底斷送了白連城籌謀多年的奪位大計,將白家復興的火種黯滅在塵埃之中。   甚至於,他已經開始勾勒設想白城的未來,設想吳家的未來,當然,更多的是他的未來。   以及,每一個可能的人的命運。   現在,他便被一個最弱小的人,從背後捅了一刀。   是啊,為什麼是你?   不單是吳清源,所有的人都沒有想到,為什麼會是吳器。   這個從小就是啞巴的可憐孩子,因為是吳家旁支,加上武學天賦卓越,自小便被吳清源養在身邊,還未到輪椅高的時候,便開始為吳清源推著輪椅,可以說,他便是吳清源的腿。   你可以想像你的腿背叛了你麼?   吳清源的眼神之中露出一絲悽婉,那是被最親近的人背叛之後的悲傷。   吳器眼光無神地與吳清源對視,又緩緩蹲倒在地,無聲地抱頭痛哭起來。   吳清源看著眼前的一幕,輕嘆一口氣,緩緩推著輪椅轉過身來。   在他的面前,還靜靜地跪著吳法言。   「是因為你吧?」吳清源的聲音前所未有的冷漠,即便是剛才在催促吳法言前去殺死白連城時,他的語氣也沒有這般的冷漠。   仿佛眼前的根本不是他的兒子,只是一個陌生人而已。   吳大趁著所有人不注意,緩緩靠近了吳清源,背靠著吳清源,警惕地看著四周。   這一刻,場內所有的人都有可能對吳清源出手。   因為已經有了一個先例。   即便是跟了他多年的暗衛也信不過。   他只信他自己,當然,吳清源是否相信他,他不知道,他現在只是做出了一個合格的侍衛最合適的反應而已。   吳清源猶如看著一個死人一般地看著對面始終低垂著頭的吳法言,身體緩緩向前俯下,似乎是在等待一個答案。   良久。   似乎是在等吳清源的血流幹。   吳法言終於緩緩抬起了頭。   只是他的面上沒有了剛才的悽惶,也沒有悲傷,只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和深深隱藏起來的瘋狂。   父子二人靜靜地對視著。   「沒錯,是我。」吳法言突然笑了一聲,打破了場中的靜默,大方地承認了。   吳清源呼出一口氣,緩緩靠到在輪椅之上,剛才還扎在輪椅之上的匕首,直接被其運氣彈開,再也無法觸及他的身體。   所有人都忍不住驚呼出聲,一個個暗衛更是慌亂地拔刀,快速地將吳法言圍了起來,警惕地戒備著。   只是他們的眼中,沒有了往日執行任務時的沉靜,多了一抹無法掩飾的迷茫。   他們存在的目的到底是什麼?接下來他們應該怎麼做?所有人都在等。   等一個結果。   「為父終歸還是低估了你。」吳清源閉上眼睛,緩緩吐出一句話。   他的傷口已經不再流血,這點傷對於他而言,並不比他曾經在縣尹府前作秀,每日接受李華金血療之時受的痛苦更重。   只是這道傷,狠狠地刺在了他的心上,這是再多的藥石,再深厚的功力也挽救不了的。   「父親大人,不是你低估了我,而是你高估了自己。」吳法言緩緩站起身來,手中提著還泛著血光的利劍,就在剛才,這把劍斬下了他外公的人頭。   似乎下一刻,他準備用他斬掉他父親的人頭。   只是他有這個實力麼?   「為什麼選擇吳器?」吳清源靜默一陣,沒有去看眼前引發一眾暗衛驚慌的吳法言,冷漠地追問道。   吳法言抬頭看了一眼遠處還在無聲哭泣的吳器,眼中露出一絲悲憫,又飛快地掩飾過去,淡然道,「因為你最愛他。」   吳清源緩緩點了點頭,不知是讚許還是其他何意,至少他接受了這個答案。   這是一個兒子對父親進行報復的答案。   但他對這個答案並不滿意。   「今天的一切,早就在你的計劃之中了吧?」吳清源睜開眼睛,眼中前所未有地閃過一絲厲芒,瞥了一眼吳法言問道。   吳法言頓時感覺到了壓力,他知道,自己成功地激起了父親的憤怒。   但他並不感到畏懼,因為他已經做好了接受這份憤怒的準備。   「時間並不久,只是從我娘死的那一天開始而已。」吳法言咧嘴笑了笑,露出了雪白的牙齒,只是如果看得清楚的話,還可以看到其中的隱隱血絲。   「但你將所有的人都算計進去了,包括你的外公,以及你那該死的娘親的親族。」吳清源抬眼看著吳法言,譏諷地說道。   吳法言淡漠地搖了搖頭,沉聲說道,「父親大人這話說的不對,他們都死於你的陰謀之中。」   吳清源聞言,沉默著看了吳法言一陣,驀然哈哈大笑起來,「果然你更適合坐在這個位置上,心更狠,事情做得也更絕。」   吳法言平靜地看著眼前瘋狂大笑的吳清源,沒有應聲。   笑了一陣,吳清源終於停了下來,冷漠地掃視了場中一圈,沉聲道,「你接下來有何打算,是要用你手中的玩具,砍下你親爹的頭麼?」   吳法言聞言舉起右手,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利劍,看著泛著寒光的劍面上透射出來的年輕的面龐,淡淡地點了點頭,「正有此意。」   吳清源笑得更大聲了,抬手一指鳳三,冷聲道,「就憑他麼?」   吳法言抬眼看了一眼鳳三,見其面帶迷茫,無所謂地笑了笑,緩緩搖了搖頭。   吳清源輕哦一聲,上下打量了一眼吳法言,譏笑問道,「難道憑你?」   吳法言再次搖了搖頭,讓一旁的鳳三也不由得更加迷惑,剛才他已經準備動手了,畢竟今天要是不殺掉吳清源,恐怕自己也沒有太多的好日子過,但他並沒有什麼把握。   難道吳法言當真還有其他準備?   這下連吳清源都有些疑惑了,但也更加好奇,他並不覺得緊張,即便是被吳器刺了一刀,他依然有著必勝的把握,這是他對於自己的絕對自信。   「那你到底憑什麼?難道是賭為父不敢擰下你的腦袋麼?」吳清源單手靠在輪椅扶手上,好奇地問道。   吳法言淡然地看著吳清源,等了一陣,方才輕笑道,「父親大人,難道你沒覺得內力在消解麼?」   吳清源聞言一愣,又驀然一驚,剛一運功試探,頓時覺得不對。   只是已經晚了,只聽吳法言大喝一聲,「動手!」   鳳三下意識地飛身朝著吳清源攻去,只是他的面前擋著吳大。   他有些無奈,自己能夠纏住吳大便也就罷了,要想自己前去殺死吳清源,恐怕自己並沒有這個本事。   但下一刻,更讓他驚訝的事情發生了。   吳大朝著他詭異一笑,整個人驀然消失在他面前。   下一刻,吳大已經閃身出現在了吳清源的背後,手上戴著破了一道小口的烏金手套,勢若奔雷一般,朝著身前的吳清源擊去。   一時間,鳳三在左,吳大在後,兩個白城之中成名已久的絕代高手,共同朝著吳清源,這個白城曾經的一片天發起攻勢。   所有的暗衛都已經被驚得目瞪口呆。   甚至於許多人手中的兵刃掉落也不自知。   吳大居然也背叛了吳清源?   這個被無數人稱為吳清源的狗腿子的人,就這樣背叛了吳清源,他們多年的共同的主子。   但他們同樣感到迷惑,無論是吳大,還是鳳三,雖然不可否認,他們的戰力堪稱卓絕,在白城更是一方巨頭,站在戰力的巔峰,但剛才吳清源展現出來的實力,他們並沒有必勝的把握。   而只要他們失敗了,迎接他們的,必然只有死亡。   鳳三也就罷了,吳大呢?   他圖的是什麼?   只要他安然不動,哪怕今日他旁觀這場父子之間的爭鬥,無論誰輸誰贏,想要穩定吳府甚至白家的局勢都離不開他。   但他偏偏選擇了下注,而且還是身處弱勢的一方。   只是沒有人給出答案。   但並非所有人都感到驚訝,比如現在身處險境的吳清源,他的眼中露出一絲嘲諷,仿佛吳大的背叛並沒有超出他的預料一般。   只是驚鴻一瞬,吳清源左右手同時探出,一道寒氣驀然朝著吳大和鳳三二人拂去。   難道在如此絕境之下,吳清源依然能夠扭轉局勢麼? 第二百八十四章血色(九)   吳大眼神驟然一縮,吳清源眼下所用的功法他太熟悉了,熟悉得他差一些便驚叫出聲來。   正是冥靈決。   可是冥靈決不是已經失傳了麼?   吳大很快反應過來,吳清源所用的定然是殘篇,畢竟白家可以有殘篇,何以吳家沒有?   強忍著使用冥靈決對戰的衝動,吳大拼盡全力抵擋,一雙還是吳清源贈與的烏金手套飛快凝上了一層寒霜,凍得吳大由不得打了一個寒顫。   完全不是敵手。   吳清源快速反擊,他何嘗不知道,即便他現在佔據著優勢,但長久僵持下去對其沒有絲毫益處。   吳法言既然走到了這一步,未嘗沒有其他的安排。   比如啟辰軍,又或者吳清堏?   畢竟吳器都會背叛他,更何況其他呢?   鳳三與吳大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急切。   照此下去,他們難以堅持十招,二人不由得偷眼看向吳法言。   這個整個事件的策劃者,現在正斜提著劍,面帶冷笑地看著眼前激烈的對戰。   吳大不由得有些晃神,手上動作微微凝滯了些許,頓時被吳清源抓住破綻,單手欺進,一張拍在吳大胸前,當即將其擊飛了出去。   吳大撲倒在地,張口吐出一口淤血。   曾經看著驕橫的吳清源,他頗為不服氣,以為自己的武學天賦不差,何以就得長居人下。   但現在,他知道了,很多東西不是靠不服氣便能彌補的,凡人的掙扎,在這些高高在上的人眼中,不過是一個笑話而已。   一念及此,他不由得有些洩氣,難道自己押注吳法言,當真是一場錯誤麼?   正思慮間,一道黑影向其撲來,還未落地,凌空便噴出一口鮮血。   鳳三面帶苦澀地看向吳大,他敗了,非常的乾淨利落,甚至都沒有絲毫的懸念。   吳清源此刻展現出來的實力,已經超出了鳳三的想像,在他的印象之中,似乎也只有白昊君,以及鐵浮屠有這般的實力。   當然,這也只是他的猜測,鐵浮屠他尚且交過手,但同樣敗得很慘,至於白昊君,他甚至都沒有引得他認真出手的資格。   但吳大並沒有看向他,而是一臉驚恐地看向了前方。   吳清源所在的位置。   鳳三看著吳大的面色,不由得驚奇,顧不上思慮自己的傷勢,更來不及想接下來可能的命運,艱難地支撐著轉過身去,順著吳大的視線向前看去。   很快,兩個站在白城武力最頂端的兩個人露出了同樣的神色。   就在吳清源擊飛鳳三的瞬間,正欲張口嘲笑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的兒子兩句,吳清源卻驟然發現,自己似乎看到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吳法言飛了起來。   是的,他騰空飛了起來。   雙臂張開,猶如一隻正在捕獵的鷹隼。   沒有藉助外力,完全是他自己的作用。   吳清源終於知道吳法言的底氣何在。   他居然會武功!   他居然瞞著自己學會了武功!   他是怎麼做到的?   吳清源來不及深思,更來不及追究任何人,他必須立即面對眼前的現實。   一個紙糊的縣尹,所有人眼中都認為會敗壞吳家祖宗基業的人,以一種震驚所有人的方式出現了。   他的速度很快,他的劍也很冷。   但是都快不過他的眼神,更冷不過他的面容。   仿佛眼前的人就是一個死物,而不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原本應該最親近的人一般。   吳清源怒了。   雙目泛紅,整個人從輪椅之中彈身而起,即便是剛才以一敵二,他也沒有離開他的輪椅,但現在,他動了。   以最飽滿的精神,和最適宜戰鬥的姿態,去迎戰他的兒子。   父與子,一雙肉掌,和一把劍,在這布滿了紅綢裝點的新房之中廝殺。   吳大和鳳三已經看花了眼。   原來吳法言方才是隱藏最深的那一個。   吳大收回視線,艱難地咽下一口唾液,剛一轉頭,便發現鳳三與他做著同樣的動作,如果認真來看,甚至會發現他們都有同樣的神情。   吳法言會武功,而且從現在來看,居然能夠與吳清源拼得勢均力敵,這對於他們而言,本來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至少意味著他們可以保住性命,得到他們想要的東西。   但他們都高興不起來,甚至於後背已經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他們怕了。   尤其是吳大,直覺告訴他,他選擇了一個比之吳清源可能更加恐怖的合作夥伴。   一瞬間,多少的宏圖偉業,都化為一聲嘆息。   只是人從來都不會這般容易放棄。   如果自己和吳清源一般,也練成了冥靈決呢?吳清源一個殘篇尚且如此,自己可是正宗的秘籍,更何況......   他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轉向了還在沉睡著的白蓁蓁。   白奉甲沒有聽到聲音,只知道樓下的打鬥越發的激烈起來。   甚至於連雪影都能夠清晰地感受到整棟樓的震動。   足以看出樓下現在正發生什麼。   剛才白奉甲已經聽到了吳大和鳳三的低吼聲,說明現在與吳清源交手的並非他們二人,那會是誰?   二人不由得面面相覷。   雪影突然想到了什麼,滿臉震驚地抬眼看向白奉甲,張口無聲地吐出了三個字。   吳法言!   樓下突然傳來了一聲怒喝,「逆子,你敢弒父?」   白奉甲的面色頓時一白。   凝神細聽,卻聽樓下的打鬥聲暫息,只聽吳法言淡漠地道,「父不父,子不子,何來逆子弒父一說?」   吳清源的一顆心霎時間沉到了谷底。   他不是吳法言的對手,就在剛才短短的交手之中,他已經被吳法言傷了兩劍,而且若非他速度夠快,這兩劍足以要了他的命。   從吳法言顯露他會武功的事實之後,他便產生了不祥的預感,知曉自己會敗,但他在賭,賭吳法言並不會當真走到那一步。   只要留住性命,其他的自然都有希望。   他曾經絕望過,便更加知道希望的可貴,以及活下去的重要性。   活下去,方才有希望。   但吳法言的冷漠打碎了他的希望,他絲毫不懷疑,吳法言當真會這麼做。   「為什麼?」吳清源今天問出了很多為什麼,比之他的前半生問出的都多。   吳法言乾淨利落地摔落劍身上殘存的幾粒血珠,沒有去看緩緩站起身來的吳大和鳳三,輕笑一聲道,「難道理由還不夠多嗎?」   吳清源頓時默然,是啊,如果說這個世上誰最想他死,無疑便是吳法言。   只要有他在,吳法言便永遠是一個紙糊縣尹。   更重要的是,他曾經殺死了吳法言的娘親,斷絕了他習武的希望,讓一個孤獨的孩子在這個冷漠的家族之中背負了太多的東西......   這些東西,很夠。   「誰教你的武功?」吳清源突然伸手捂著胸腹,裡面傳出來的絞痛讓他差一些沒能說出話來。   吳法言瞥了一眼他,平靜地道,「你中毒了,我並沒有騙你。」   吳清源驀然回頭,看向了長大嘴巴愣愣地看著這邊的吳器,又緩緩轉頭看向了吳法言。   心中雖然憤恨,但他依然不得不佩服自己的這個原本顯得有些怯懦的兒子,原來他瞞得這麼好,他突然有一種輕鬆的感覺,原來所有人都沒有發現啊。   「是白連城教你習武的嗎?」吳清源沒有追問解藥的事情,他相信自己的身體,即便身中牽機毒,依然可以扛過來,更何況其他呢,現在,他要問完心中的疑惑。   但吳法言的答案讓他失望了,「你忘了,族中憎恨你的人很多。」   吳清源緩緩搖了搖頭,「但他們沒有那個膽子。」   是啊,在吳家之中,誰有膽子違背一家之主的命令呢?   吳法言看著吳清源,沒有再回答,只是嘴角的笑容告訴了吳清源,他太過自信了。   自信到堅定地認為,吳器不會背叛他,自己沒有膽量殺死他。   自信實在是一個好東西,也是一個壞到透頂的東西。   吳清源有些恍惚地看著面前異常熟悉的男人,突然懂了許多東西,也知道了是誰教吳法言習武。   他可以禁絕所有的人,但他無法禁絕一個地方。   思過園。   那個原本就已經被禁絕到無路可走的地方,自然不會在意其他更多的禁令。   「那個該死的肥豬!」吳清源驟然咒罵一聲,但卻改變不了任何事實。   「不對,你是怎麼瞞過我的?」吳清源突然抬起頭來,不可置信地看著吳法言。   吳大和鳳三同時轉過頭來,他們同樣好奇這個答案。   吳法言冷漠地看了一眼吳清源,突然有些失神,「你試過每隔一段時間,便要自毀內力,然後再重新修習的感覺麼?」   眾人頓時驀然,白奉甲卻仿佛見了鬼一般。   他剛剛經歷了這樣的一次折磨,但誰能想到,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經受了無數次這樣的折磨。   相較而言,他無疑是幸運的。   卻聽吳法言接著道,「造成這樣的問題,不過是你每月都要召見我一次,好向城中的家族表示,你還活得很好,吳家還有人頂在前面。」   一行眼淚緩緩從吳法言眼角滑落,又被飛快抹去。   他是沒有資格流淚的,或者說,他已經流完了所有的眼淚。   「每每想起那痛徹心扉的痛,我便一次次想將你凌遲而死!」吳法言的眼中露出無邊的恨意!   但對面的吳清源,臉上卻突然露出了一抹譏笑。 第二百八十五章新的時代   吳大見狀,不由得暗叫一聲不好,剛要出手,卻發現自己身體有傷,根本奈何不了吳清源。   「完了!」這是他和鳳三共同的念頭,只要吳清源脫身,等待他們的,定然是死無葬身之地。   但對面的吳法言並無慌亂神色,依然一臉的淡然。   下一刻,吳清源面上的譏笑變成了慌亂。   手掌在身旁的石板上狠狠地拍了兩把,直接將石板拍成了碎片,也不見有任何的動靜。   「你能想到的,我會想不到麼?」吳法言成為笑到最後的人,臉上的笑意很濃鬱。   吳清源看著對面熟悉又陌生的兒子,頓時面如死灰。   這座樓之所以選為新房,其中一個原因便是他對這裡很熟悉。   自然包括其中的機關和暗道。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吳法言對這裡同樣熟悉,不過想來也正常,這裡將是他的婚房,多關心一些也是正常。   可惜的是,就這細微的熟悉與陌生,便決定了吳清源今日的命運。   吳大和鳳三見狀,不由得大鬆一口氣,對於吳法言的忌憚也更深了幾分。   即便是準備多年,但能將今晚所有的細節全部提前預設清楚,這依然是一件極為恐怖的事情。   鳳三不由得抬頭看向被砍掉腦袋的白連城,心中輕嘆一口氣,現在他有些相信吳清源的話了,這根本就是吳法言計劃之中的一環。   在他們的對面,吳法言緩緩拔出手中利劍,面無表情地搭在了吳清源的脖頸之上。   吳清源沒有在掙扎,他已經沒有多少力氣可以掙扎了。   腹部傳來的劇痛提醒著他,如果再不運功鎮壓,接下來面臨的便是死。   但吳法言顯然不會答應。   關鍵在於他大意了,本以為曾經身中牽機奇毒,對於毒藥已經有了一定抵抗能力,但吳法言現在算計到了這一點,先是白連城利用白蓁蓁施了牽機毒之母碧落黃泉散,接著便是吳器刀刃之上的東西,足以引動吳清源體內碧落黃泉散,誘發更大毒性的東西,加上剛才與吳大、鳳三,甚至於吳法言的交手,讓他體內的毒素快速擴散到了全身。   正如吳法言所說,他太過於自信了。   看著吳法言冰冷的面容,吳清源嘴角溢出一股黑血,滴落在地板之上,甚至於激起了吱吱的白煙。   這是何等劇毒?   或許只有那個女人生出來的兒子,方才會對自己的父親下如此毒手,正如她當年對自己的丈夫下毒一般。   吳清源面色開始抽搐起來,見吳法言依然沒有動手的意思,吳清源強忍著腹部的劇痛,一雙泛著血紅的眼光死死地盯著吳法言,從喉嚨之中發出嘶吼道,「殺了我!」   但讓他失望的是,吳法言非但沒有動手,反而收起了劍,面露冷笑地看著疼痛難忍的吳清源,輕聲笑道,「我不會讓你這麼痛快的,正如你當年沒有讓娘親痛快的死去一樣。」   吳清源眼中的希冀消失了,他可以聽出吳法言話中的怨毒,他不由得想起了那個巧笑嫣兮的女子。   當年白城之中最為尊貴豔麗的女子,以及她最後死在自己手中時的猙獰面容。   他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猛然抬頭,滿是怨毒地看著轉身向外看去的吳法言。   「不,你們大逆不道,為何要將罪名歸咎到本官頭上!」吳清源突然狂笑起來,整個人身體一躍而起,朝著吳法言撲去。   吳法言霍然轉身,手中劍出鞘,直接刺穿了吳清源的心臟。   吳清源笑了,既是死亡的解脫,更是報復的得逞。   一口黑血驟然想著吳法言噴去。   那是吳清源窮盡最後的力氣,向他這個世上唯一的兒子,噴去的詛咒。   吳法言面色劇變,他自然知道如果被這些黑血沾染上,將是什麼樣的後果。   關鍵在於,這是沒有解藥的毒藥。   即便是老駝背在世,也無法解除這種毒。   一塊廊柱上懸掛的紅綢直接被吳法言攝到手中,朝著面前擋去。   但窮盡吳清源最後功力射出的血水,每一道較之鳳三的鳳翎鏢威勢更甚三分,況且在如此短的距離。   吳法言的面色第一次如此慘白,完全沒有了今晚智珠在握的感覺。   他沒有料到,自己的父親,會選擇用這種辦法與自己魚死網破。   吳法言的身形快速後退,不斷有紅綢被扯落下來,遮擋在他的面前,但也只能是微微抵擋一二。   終於看到了希望。   一具無頭屍體出現在吳法言身前,接下了迎面而來的毒血。   屍體身上當即出來滋滋的聲音,那是皮肉被燒焦的聲音。   等吳法言毫無憐憫地扔下手中的屍體,上面已經沒有了一塊好肉。   但吳法言活了下來。   他面上露出惱怒的神色,快步上前,想要將吳清源碎屍萬段,方才發現其中已經沒有任何東西的存在。   只有石板之上的一灘黑血。   曾經稱雄白城,威震西北的吳清源就此消失在歷史的煙雲之中,甚至於連一具完整的屍體都沒有留下。   吳大和鳳三看著面前惱怒不已的吳法言,強忍住了沒有說話。   他們沒有任何資格,也不敢在這裡說些什麼,又或者,說任何話都是蒼白的。   但讓他們驚訝的是,吳法言恢復得很快,只是凝視了對面地上的黑血看了一陣,便飛快收回視線,笑容和煦地看向吳大和鳳三。   「兩位先生辛苦了。」吳法言恭敬地朝著二人行了一禮。   鳳三和吳大面色尷尬地慌忙回了一禮。   如果說他們此前還在考慮,通過此事在吳法言身上劫取更多的利益,對吳法言還有所輕慢的話,現在的他們,已經沒有了這個膽量。   他們甚至只希望吳法言能如此前所說,應了當初的許諾便已經是天大的好事。   吳法言很快滿足了他們。   「二位先生放心,法言此前所說之話一概不變。」吳法言話音剛落,二人不由得輕籲一口氣。   「吳大先生自此可離開吳府,獨立開府,其他暗衛的兄弟,只要願意出府的,法言一概不強求,願意留下的,自然也會厚待。」周圍雖然沒有響起歡呼聲,但卻猛然間有兩個暗衛驟然癱倒在地,或許便是驚喜過度吧,這恐怕也是今天他們聽到的最好消息。   吳法言沒有理會,畢竟不是任何一個人都能經受得住今晚的跌宕起伏。   「龍大老闆至此便是白城的南城城主,與本官劃城而治。至於官職和軍職,本官自當儘快向帖木兒大人討要。」吳法言目光炯炯地看著鳳三,鳳三按捺不住興奮,面色微微漲紅,眼中透著喜意。   終於等來了這一天,雖然眼下城南還屬於雪影,吳法言作此決定自然有讓他賣命的意思,但從此他便有了官面上的身份,再也不是曾經的黑道巨擘,更不是風雨間的一介奴僕,他可以堂而皇之地在這個亂世之中立足,而且擴大自己的勢力。   鳳三沉浸在自己的歡喜之中,沒有發現吳法言話中的漏洞,但樓上偷聽的白奉甲卻是驟然大驚,即便剛才仿若親自看到吳家父子反目,知道吳法言武功超絕也沒有如此地震驚。   「帖木兒?」白奉甲扭頭看向雪影,心中泛起滔天巨浪。   一個本該身在九幽的人,現在居然在世間再次聽到他的名字。   是吳法言還不知道他已經身死,抑或是帖木兒未死,而且與吳法言取得了聯繫?   白奉甲忽然打了個冷戰,仿佛是感受到了帖木兒身處九幽之中向他看來,凌厲地眼神之中滿是寒光,嘴角的獰笑死死糾著他的心。   雪影走上前來,抱住白奉甲,輕輕拍了拍他寬厚的背脊,讓白奉甲以最快的速度冷靜下來。   二人恢復鎮定,認真聽起樓下的安排。   顯然,吳法言要說出他的打算了。   「至於小三,這些日子在府中也玩膩了,天天嚷嚷著要回家,等明日,府中下人便會將其送回家去。」吳法言饒有深意地看了鳳三一眼,自然一切盡在不言中。   「吳七這次出力甚多,可惜生死有命,既然如此,當初許給他的府邸和官位都會給他兒子。」吳法言看了看不遠處死得不能再死的暗衛,輕嘆一聲道。   吳法言的思路很清晰,顯然是早就作了非常細緻的打算,飛快之間,便將場中一干人等安排完畢。   吳大與鳳三見吳法言停下話頭,不由得抬頭朝著對面示意,正是依然閉目調息的狂獅。   只是曾經以脾氣狂暴而聞名江湖的狂獅,現在卻猶如一頭病貓,面色一陣紅一陣白,靜靜地療傷。   吳法言瞥了一眼狂獅,輕笑一聲,「狂獅師父性情耿介,一向是法言的良師益友,法言自然是歡迎師父繼續擔任吳府客卿之職。」   話音剛落,便見狂獅緩緩睜開眼睛,看了一眼已經化為一灘黑血的人,輕嘆一聲道,「謝過吳大人。」   吳法言笑著搖了搖頭,抬步走向吳器,眼下場中眾人,他最關心的自然便是吳器。   只是看著現在抱頭乾嚎不已的吳器,吳法言靜靜地拍了拍他的腦袋,沒有說話。   沒有人問白家怎麼處理,也沒有人問白蓁蓁應該怎麼辦。   所有人都開始安靜地收拾起房內的一切。   當吳大率先走出房門,一股寒風迎面吹來,亂發飄飛間,細細的雪花開始飄落。   吳大無聲地嘆息一聲,一個舊的時代,將被白雪掩埋。   新的時代,來了。 第二百八十六章輕描淡寫   吳大轉頭,卻見吳法言不知何時已經站到了自己身旁。   他已經不再掩飾自己會武功的事實。   在他的前方,重新整隊完成的啟辰軍,在吳恪的帶領下齊齊單膝跪倒在地,齊聲呼道,「恭迎吳家主!」   是啊,就在剛才,他已經取代了吳清源,成為了吳家新一代的家主。   吳大目光複雜地看著身旁傲然而立的年輕人,不知何時,他已經成長到令自己也感到忌憚的存在   此刻的他,身上煥發出從未有過的朝氣和力量。   只見吳法言淡漠地抬了抬手,面前剛剛經歷了廝殺,渾身透著一股鋒銳之氣的軍隊整齊劃一地站起身來,靜默地看著他們新的主人。   不,準確來說,吳法言早就已經是他們的主人。   畢竟現在誰也不知道,吳恪到底何時已經投靠到吳法言麾下。   吳大沒有探究,也不想探究。   朝著吳法言拱了拱手,「吳大人,這些時日老夫正在閉關,因為事發突然,方才被吳清源喚到此處,既然此間事了,老夫還得繼續回去閉關去。」   吳法言扭頭,面帶笑意地微微打量了一下吳大,淡然地點了點頭,「吳大先生放心,待你出關,法言此前許多的事宜,一定準備齊全。」   吳大拱手笑了笑,沒有言語。   如果吳法言說話算話,他自然會心生感激一番,但若是吳法言就此反悔,以他現在的實力,也沒有絲毫的辦法,難道再等第二個吳法言的出現麼?   答案自然是不現實的。   屋中的暗衛草草收拾完殘局,沉默地走了出來,靜靜地看著眼前的兩個人,沒有說話,這本就是他們一貫的作風。   吳大轉過身來,緩緩打量了眼前的人一眼,沒有說話,直接扭頭走了。   但這次,這些曾經的下屬,沒有跟隨他一起走。   吳大走了兩步,沒有聽到動靜,苦笑著搖了搖頭,沒有停步,緩緩消失在夜色之中。   吳法言看著吳大緩緩消失,臉上的笑容收斂起來,轉頭朝著身後的暗衛招了招手。   幾個人互相看了一眼,一個年齡稍長的暗衛略顯無奈地走了出來,剛要朝著吳法言行禮,卻直接被吳法言抬手阻止了。   「你們心中對吳大不滿,本官不會在意,但你們需要記住,自今日開始,吳家不再是以前的吳家,你們也不再是以前的你們。」   吳法言說完,沒有等身後的暗衛回話,直接接著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年齡稍長的暗衛知曉吳法言是在問自己,遲疑片刻,方才沉聲應道,「卑職吳三。」   吳法言沒有轉身,緩緩點了點頭,淡然道,「從今日開始,你接替吳大先生的位置。」   吳三面色一如既往地凝重,並沒有因為天降喜事而感到欣喜,只是沉聲朝著吳法言行了一禮,應了聲是。   吳法言卻也不在意,他並在意面上的忠誠,沉聲道,「另外,本官賜你名姓,從今日開始,你姓吳名誠。」   不出吳法言所料,剛才賜予權利沒有讓吳三感到激動,反倒是賜名,身後的吳三豁然跪倒在地,朝著吳法言鄭重地行了一個大禮。   他們是一幫沒有名姓的人,每個人生下來,此生的任務便是接替自己的父親,成為暗衛的一員,一輩子生活在黑暗之中,只能用編號來稱呼自己。   從另一層面來說,他們甚至比風雨間的奴僕的日子更加悽涼。   但現在,吳法言破天荒地給了吳大單獨開府的機會,這就意味著吳大擁有了與其他曾經白下十八姓一般的地位,雖然他不再擁有暗衛頭領的權力,可是兩相比較,任誰都可以看出其中的區別。   吳法言只是簡單的安排,便已經收伏了吳三,此刻叫吳誠的心。   這也給了其他暗衛一個暗示,誰又想一輩子生活在黑暗之中了,而且是生生世世、祖祖輩輩。   其他的暗衛齊刷刷地緊跟著跪倒在地,齊聲高呼,「唯家主之命是從。」   吳法言沒有轉身,嘴角咧起一個弧度,淡然地點了點頭。   解決了暗衛,便了卻了一件大事。   畢竟吳法言想要全面掌控吳家,掌控白城,便離不開暗衛。   吳恪目送暗衛重新消失在黑暗之中,雖然非常不喜歡這幫喜歡躲在黑暗之中,整個人身上散發著腐臭氣息的同僚,但不得不說,他們確實非常有用。   至少對於他們啟辰軍而言,非常有用。   作為吳家潛藏在暗地裡的一支力量,他們也需要時時掌握外面的動態,而暗衛,便是所有消息的來源。   所以他並不會表露出對他們絲毫的不滿。   吳恪沉默地走上前來,朝著吳法言行了一禮,沉聲道,「今晚一戰,弟兄們損失頗大,免不了需要安撫一番。」   吳恪的話並不算客氣,雖然沒有邀功的意思,但直接明了地伸手要錢,這對於許多人來說,絕對屬於大忌。   但吳恪就這麼說了出來,而看吳法言的模樣,也並沒有在意的意思,也足以看出來二人絕非首次打交道。   抬眼看了一眼眼前軍容齊整的啟辰軍,特別是齊齊擺在一幫的屍首,吳法言的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沉重地點了點頭,算是認可了吳恪的提議。   「今日之後,啟辰軍免不了要站到檯面上來,讓弟兄們做好準備。」吳法言的話也非常直白,直接明了地作了安排。   吳恪點了點頭,對於這一安排心中早有預料。   「華剛如何安排?」吳恪站在吳法言前一個臺階,看著緩緩飄飛的雪花,突然問道。   果然如吳清源所料,吳法言所做的準備比他想像的要多得多。   吳法言靜默片刻,沉聲吩咐道,「等閆雲山能行動了,讓他去吧。」   言外之意,他並不想要了華剛的命,畢竟城衛軍雖然面上不堪,但終歸是現在城中必須依仗的一支力量。   更為關鍵的是,能夠進城衛軍的,在白城之中多多少少都是有底蘊的人,少說也是一個原住民的子弟,如若大規模清洗,免不了要惹來一起動蕩。   而現在的白城,是禁不住這樣的風波的。   吳恪依然面不改色,看來這個安排也並未出乎他的預料。   「家裡的人呢?」二人靜默良久,吳恪終於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或許,此前的兩個問題,不過都是在為這個問題做鋪墊而已。   吳法言扭頭瞥了吳恪一眼,又轉過頭來,抬頭看了看天,輕嘆一口氣道,「如若不服,那便殺了吧。」   吳恪聞言豁然轉過頭來,吳法言的決絕出乎了他的意料。   「你可知這會涉及多少人?」吳恪的嘴唇微微有些顫抖,但依然刻意壓低了聲音,免得更多的人知曉了這個駭人的訊息。   吳法言沒有轉頭,也沒有回應,抬起手來,接住了一片掉落的雪花。   雪開始下大了,剛才地面上還隱隱可見的血色,已經開始慢慢消失不見。   「吳家,本就是從血與火中成長起來的。」吳法言放下手臂,語氣卻前所未有的堅定。   吳恪抬頭看了一眼這個從小一起長大,此前卻算不上熟悉的同齡人,愣了一陣,方才躬身行了一禮,凝重地應了一聲是,轉身便直接帶著場中的啟辰軍,以及同袍的屍體遠去。   因為吳法言的一句話,他今天晚上還有許多事要做。   吳法言微微出神,他知道,今天吳恪的刀會染血,甚至可能會卷刃。   反對他的人,在吳家宗族之中,絕非少數。   此前有吳清源的存在,他只是一個明面上的傀儡,自然不會有太多質疑的聲音,畢竟反對他便是反對吳清源。   但現在吳清源不在了,許多從吳清源中毒之後便頗為不安分的族人,如何會讓他輕輕鬆鬆地坐穩這個椅子,他們早就已經通過數百年來層層疊疊的關係,做了許多準備。   他現在沒有興趣跟他們纏鬥。   既然如此,還不如快刀斬亂麻。   當年吳清源中毒一事,白城便已經流了一次血了,今天也不在意再流一次。   鳳三緩緩走了出來。   剛剛為閆雲山運功療傷,頗費了一些精神,讓他肥胖的圓臉有些蒼白。   閆雲山的傷勢比想像之中還要嚴重幾分,狂獅畢竟是成名已久的高手,倉促之間雖然看似打了個平手,但還是受了一些暗傷。   「縣尹大人好魄力。」鳳三不顧飄飛的風雪,直接一屁股坐倒在臺階之上,看著地面上開始被白雪遮蓋的血跡,沉聲道,只是話語不帶一絲情感,一時倒不知道是在誇讚吳法言,還是諷刺。   吳法言也不以為意,開口問道,「閆兄傷勢如何?」   鳳三搖了搖頭,示意並不嚴重,吳法言輕籲一口氣,「好在閆兄無事,否則法言此番罪過大矣。」   鳳三笑了笑,沒有回應吳法言的客套,沉聲道,「縣尹大人瞞得我們好苦,如非今日親眼所見,恐怕老夫萬萬不會想到,堂堂白城縣尹大人居然是也是一位武林高手。」   吳法言看著前方輕笑一聲,淡然道,「龍大老闆不也有很多事情沒有告訴本官麼?」   鳳三聞言微愣,張了張口,卻不知該如何說起。   場面一時有些僵,正在這時,卻聽房內突然想起一聲驚呼。 第二百八十七章救人   吳法言反應速度自然最快,眨眼之間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剛才本就頗為凌亂的屋裡現在更加亂了幾分,吳器正扶著狂獅立在一旁,閆雲山此刻卻倒在了地上面無血色。   吳法言顧不上查看,因為白蓁蓁不見了。   吳法言眼中寒光一閃,轉頭看向狂獅,卻見其一臉苦澀,側過臉去。   吳法言冷哼一聲,緊接著看向吳器,卻見吳器遲疑片刻,終於抬頭指了指二樓。   吳法言面色一變,騰身而起,下一刻,人已經站在了二樓。   第一時間映入眼帘的,便是兩具侍女的屍體。   吳法言蹲下身來,只是簡單查看一番,便知道兩人已經死了有一段時間。   鳳三緊跟著到了樓上,見狀不由得心中一驚。   「出了何事?」鳳三沉聲追問道,心中卻已經有所猜測。   吳法言站起身來,沒有回應鳳三的問話,飛身推開窗,便見遠處有兩道身影在吳家層層疊疊的屋脊上快速騰挪而去。   鳳三趕上前來,卻見吳法言並沒有追上去,不由得有些驚訝,「看出是誰了麼?」   吳法言眼睛微眯,心中卻已然有所猜測。   「發動僕從軍,立即在今日賓客名冊之中進行搜捕,但有所發現,可以先斬後奏。」吳法言的聲音很冷,鳳三面色凝重,今晚的白城,註定是不得安寧了。   劫走白蓁蓁的自然是白奉甲和雪影。   此刻的白奉甲,背負著明顯輕了許多的白蓁蓁,雖然不費什麼力氣,但他的內心卻很沉重。   雪影緊跟在一旁,不時抬頭看著眼前的一男一女,心中卻頗不是滋味。   並非因為白奉甲選擇救白蓁蓁,即便白奉甲不救,她也會嘗試一二。   因為白蓁蓁是從她手中被吳法言搶走的,雖然她當是迫於無奈,但畢竟非她所願。   現在看著也算救了她一命的白蓁蓁,短短幾日,已經衰竭到了這等地步,不免升起同病相憐之感。   她在城南,白蓁蓁在白府,雖然地位不同,但同為女子,何嘗不知其中的辛酸與無奈。   二人沉默飛奔,對於他們現在而言,時間是最寶貴的東西,只要尚未回到城南,便時刻會陷入危險境地。   走了一陣,前方的白奉甲率先停下了腳步。   雪影心中微沉,趕上前來,便見前面立著一個黑衣人。   吳大。   此刻正負手看著眼前的一對男女,目光更多的,卻是停留在白奉甲身上的白蓁蓁身上。   白奉甲和雪影經過剛才一事,如何不知道吳大的目的。   「我只要人,不想與你們為難。」吳大的話很直接,給了白奉甲選擇。   白奉甲抬眼看了看吳大,沒有應聲。   吳大瞥了一眼剛剛從自己手中逃脫的白奉甲,也有些驚訝白奉甲恢復速度之快。   這些日子他如何不知道白奉甲正在抓緊時間恢復,但他一直有信心可以壓制住白奉甲,除了現在。   吳清源雖然困獸猶鬥,但對他的打擊並不算小,加上冥靈決的隱患並為根除,對他來說,簡直就是雪上加霜。   他留不下白奉甲。   從他離開那座充滿殺戮的新房,他便躲在暗處窺探時機,此前尚不覺得有什麼,當聽到吳清源的一番話,深受冥靈決所害的他,如何會不動心思。   只是因為忌憚吳法言尚未離開,因而一直沒有動手而已,誰曾想居然被白奉甲搶了先。   「你放下白蓁蓁,你們可以躲開城中的搜捕,但若是被老夫纏住,恐怕你們誰也走不了。」吳大的視線刻意地在雪影身上停留了片刻,人老成精的他,自然知道威脅人最有效的途徑。   白奉甲面色微變,扭頭看了一眼雪影,心中不由得猶豫起來。   雪影抬頭看了一眼白奉甲,輕聲道,「速戰速決。」   說完直接接過白奉甲身上的白蓁蓁,朝著另一個方向奔去。   白奉甲則第一時間撲向了吳大,阻住了急切想要追趕的吳大。   「好小子,剛剛撿回來一條命,居然這麼快就不想要了。」吳大心中大急,沉聲罵道,一時之間卻也無可奈何。   反倒是白奉甲,趁著吳大傷勢未復,佔得先機便是步步緊逼,絲毫不給吳大喘息的機會。   二人猛鬥一陣,吳大已經徹底落入了下風,沒有料到白奉甲短短時間,居然已經恢復到了這等地步,不由得心驚。   轉念卻是一動,白奉甲同樣修習了冥靈決,現在看來卻絲毫未受到影響,不由得心中狂怒,暗道小子狡詐。   正要有所動作,簷下卻傳來一陣嘈雜聲,顯然是二人打鬥驚動了周圍的啟辰軍,正朝著這邊快速趕來。   一個銀甲將領抬眼看來,自然識得吳大,直接指揮身旁啟辰軍搭箭朝著白奉甲射來。   白奉甲心中微沉,雖然能夠壓制住吳大,但他並無短時間內擊殺吳大的把握,若是陷入軍中,恐怕今晚當真要交代在這裡了。   看著吳大暴怒的神色,白奉甲心思電轉,不由得升起一計,朝著簷下的啟辰軍大聲喊道,「吳大先生居然會冥靈決,晚輩輸得心服口服。」   說完顧不得看吳大青一陣白一陣的臉色,腳尖輕點,快速朝著雪影追去。   樓下的啟辰軍面面相覷,不知到底是追還是不追。   那銀甲將領反應倒也快,朝著屋簷上的吳大抱拳行了一禮,沉聲道,「卑職應當如何行事,還請吳大先生明示。」   吳大面色冷厲,陰冷地看了一眼白奉甲消失的方向,閃身來到將領身前,伸手招了招,將那將領招到自己身旁。   周圍剛剛鬆懈下來的啟辰軍尚未反應過來,便見那銀甲將領怒目圓睜,眼神之中透著不解,已經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那將領如此,更勿論其他啟辰軍了,只是眨眼之間,便被吳大殺得個一乾二淨。   可憐這隊忠於職守的啟辰軍,原本以為自己救下了吳大,誰曾想轉眼之間便死在了對方手上。   吳大追上前去,了結了最後一個奔逃的啟辰軍,冷漠地擦了擦手上的血跡,確認沒有了活口,方才閃身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片刻之後,方才有另一隊啟辰軍趕到此處,緊接著便是示警聲大作。   還未等吳恪動手,吳府已經陷入了動蕩之中。   文中堂等人早就已經等在了吳府的大門口。   只是緊閉的大門讓所有人都失去了出入的資格,雲牧等人早已經是急不可耐,周圍也圍滿了想要出府的達官貴人。   但沒有一個人敢在這裡造次,因為今天站在他們面前的,並非平日裡尋常可見的城衛軍,而是一身銀甲,戾氣逼人的啟辰軍。   吳恪早就在第一時間封閉了大門,今晚吳清源父子之間,無論誰勝誰負,對於城中都將是一場腥風血雨,而稍微晚一些引發,對於他們來說,應變的時間便多一分。   「雪......白兄弟怎麼還不見蹤影啊?」雲牧暗暗著急,走到閉目養神的文中堂身旁,有些焦急地問道。   文中堂淡然地抬眼看了一眼雲牧,又緩緩閉上了眼睛,絲毫不見著急的樣子。   雲牧還想再說什麼,便見守門的一眾軍士面色頓時緊繃,手中彎刀出鞘,將擠在門前的一眾人等朝後逼退了兩步。   雲牧面色一變,正要喝問,一旁已經嚇得面色慘白的賓客顫抖著問道,「你們想幹什麼,難道還想殺人嗎?」   帶人守門的將領抬頭看了看遠處,依然不見有人過來,看了一眼眼前的眾人,卻也知道都是城中達官貴人,也不敢得罪得太死,抱拳沉聲道,「各位大人見諒,府中闖入了刺客,現在末將的同僚正在追捕,還請諸位大人稍候片刻。」   卻不料不解釋倒也不要緊,一聽聞府中進了刺客,一干人等平日裡就是養尊處優,今日來赴宴,更是將隨從都扔在了府外,此刻心中更是驚慌,不由得更加嘈雜起來。   雲牧聞言面色大變,最先想到的自然便是雪影被人發現了,張了張嘴,正要開口問文中堂,卻見文中堂霍然睜開眼睛,朝著雲牧沉聲道,「逼開大門。」   雲牧微微一愣,剛才還不不慌不忙,現在卻突然讓自己鬧事,但對於文中堂,幾人都算是心服口服,抬眼與王志銘看了一眼,推開眾人走到前去,直接逼到那將官身前,大聲道,「你們吳府鬧賊,那是你們的事,難道我們這群人中有賊嗎?為何不放我們離開?」   不得不說,本就驚慌不已的眾人見有人領了頭,頓時齊齊向著本就稀疏的啟辰軍逼去。   那將領可能帶兵打仗沒有絲毫問題,但面對這群平日裡的達官貴人,哪裡生得起一點脾氣,剛才一番退讓,便已經弱了士氣。   只是眨眼間,便被眾人逼到了府門處,雲牧回頭看了人群一眼,卻已經見不到文中堂的身影,心一沉,直接嚷嚷著將護住門栓的兩名啟辰軍推到一旁,與其他眾人合力抬起了門栓,排開眾人拉開大門,吵吵嚷嚷之間,一群人簇擁在一塊朝外跑去。   等到鳳三帶人來到府門處,除了被推攘踩踏得狼狽不堪的幾個啟辰軍,哪裡還有一個人的身影。   只是他也不確定,來人是否已經趁亂離開了吳府。 第二百八十八章圍捕   當白奉甲看到文中堂等人時,幾乎忍不住驚詫出聲。   雪影自然看到了白奉甲面上的驚訝,不由得輕笑著解釋了前因後果。   白奉甲有些無奈地看了一眼在馬車中閉目養神的文中堂,略帶醋意地道,「看來先生還是不信任風雨間,否則何以選擇了當下勢單力薄的流民。」   文中堂睜眼面帶苦澀地搖了搖頭,正要解釋,卻被雪影搶先說道,「白大哥這是對我們流民不滿啊。」   看著雪影略帶嬌嗔的目光,白奉甲哪裡敢當真接這話,連忙道,「哪裡哪裡,只是我們影兒影響力太大,現在居然連文先生四人也願意相助,我羨慕還來不及,如何還有其他的想法。」   雪影捂嘴輕笑,算是應付過了眼前這一關,氣氛沉悶地馬車中,因為雪影的這一番話略微鬆動了一二。   但眾人心中依然沉甸甸的,文中堂等人雖然不識白奉甲二人救出的白蓁蓁是何人,但見其一身吉服,猜也能猜到白蓁蓁的身份,只是四人誰也沒有說話,馬車外的雲牧也是專心趕車,只盼著早一些回到家中,總比被人圍堵在這裡要好一些。   但好歹是鳳三敢去調動僕從軍頗費了一些周章,畢竟不是身邊就能調動人,若是閆雲山身體無恙倒還好說,誰曾想又被白奉甲救走白蓁蓁時擊了一掌,原本傷勢就頗重,現在更重了幾分,無形之中為白奉甲等人的逃離爭取了時間。   而吳法言雖然知曉白蓁蓁的重要性,但畢竟他最緊迫的任務是平復吳家內部的紛亂,更重要的是要徹底收伏啟辰軍和城衛軍,自然也不可能在白蓁蓁身上傾注太多注意力。   至於救走白蓁蓁的人,肯定已經知曉了今晚發生在吳府之中的秘密,對於吳法言而言並不是什麼特別值得緊張的事情,畢竟過了今日,這些事情都將不是秘密。   屆時即便有雜音,說吳法言弒父,在這亂世之中,還有什麼聲音不是武力可以強壓下去的呢?   當白奉甲一行人回到文府時,城北的大街小巷之中,僕從軍開始了全城的搜捕。   只是相較於城衛軍,僕從軍能動其他平民,卻沒有那份膽量直接動文府這種高門大宅,這是他們的身份直接決定的,即便鳳三已經調動了五堂堂主,一時之間沒有縣尹府的手令也無可奈何。   對於他們而言,現在只要將刺客圍堵在城內不能動彈,便是最好的結果。   其他的便是等城衛軍,或是啟辰軍出動。   這也給了白奉甲和雪影喘息的時間。   但二人都是聰明人,知曉今晚便是他們離開的最好時機,否則錯過了,等吳法言騰出手來,迎接他們的,可能便是滅頂之災,甚至於可能牽扯到文中堂四家無數族人。   可惜是,僕從軍雖然權力不大,但勝在人數眾多,加之南北割裂,反倒降低了許多難度。   雲牧沉這一張臉走進來,看著眾人搖了搖頭,顯然外部已經被圍得水洩不通。   白奉甲與雪影對視一眼,心中均是一沉。   二人不是沒有想過通過地道逃脫,畢竟風雨間在城中挖掘了無數密道。   但眼下醉香樓是白綺羅掌管,其中還有多少地道留存,有多少是安全的,也一無所知,倒讓二人不敢涉險。   雲牧看著場中靜默的眾人,不由得大急,在屋內兜著圈子,眼神有意無意地在雲中堂面上打轉,白雪二人都是聰明人,如何看不出其中深意。   反倒是文中堂依然一臉淡然,始終沒有理會雲牧。   雲牧轉了一陣,再也難以壓制心中怒意,走到文中堂身前沉聲道,「文兄,你倒是拿個主意啊,現在這樣待下去終歸不是個辦法,畢竟.....」說話間眼神不住地飄向雪影,自然是在暗示雪影是自己四人帶入吳府的,若是縣尹府認真排查,恐怕要不了多久便會找到自己四人頭上。   白奉甲見狀,剛想要張口說話,卻被雪影伸手按住阻止了,扭頭便見雪影撇嘴示意,意思自然是看文中堂如何應對。   白奉甲心中稍定,看來雪影是有意想要考校一番文中堂,雖然心中不甚理解,但對於這個連白昊君也頗為看重的智者,心中也有些好奇。   卻見文中堂靜默一陣,等雲牧心中焦躁,想要再次張口說話時,緩緩睜開了眼睛。   「雲兄放心,今夜白家小兄弟和雪影姑娘都會平安無事地離開。」文中堂掃了一眼雪影和白奉甲,面帶笑意地說道。   雲牧有些不相信地看了一眼文中堂,想要追問,心中卻是一動。   此前在吳府門前,眾人紛亂之間,文中堂只是聽了那將官一句話,便讓自己前去叫門,等眾人離開吳府,便見雪影帶著白奉甲與白蓁蓁加入了隊伍。   不得不說,文中堂對於時機的把控遠遠超出眾人。   只是今晚,單憑自己四人,如何在重重大軍的圍堵之中,將雪影與白奉甲送走,自己卻實在想不出什麼辦法來。   難道靠自己四人前去廝殺?   恐怕連城南的影子都沒有看到便已經命喪黃泉了。   正疑惑間,卻聽文中堂轉頭朝著雪影問道,「雪影姑娘可曾提前做了準備?」   雪影微楞,但依然老老實實地回道,「未曾。」   文中堂並不以為意,摸了摸頜下的短鬚,接著問道,「可曾告知城南的弟兄,前來城北何事?」   雪影心中已經大體知曉文中堂的計劃,看了一眼白奉甲,輕輕點了點頭。   文中堂滿意地點了點頭,笑道,「既然如此,那便萬事皆安。」   雲牧被二人一番話弄得雲裡霧裡,不由得大急道,「文兄,你們到底打的什麼啞謎,都快要急死人了。」   文中堂與雪影相視一笑,撫須笑道,「雲兄不必著急,想必再過片刻,城中便會有所變化。」   雲牧見狀,知道文中堂不會與自己明言,嘿然一聲,無奈地轉回自己的椅子,端起茶杯想要喝茶,卻才反應過來為了保守白奉甲與雪影等人的身份秘密,文中堂早就已經排退了一眾下人和親屬,焦急地將手中空杯重重地擱在茶案之上,一旁的王志銘苦笑一聲,拍了拍他的手,算是安慰了一番。   眾人在房中等了一陣,卻聽門外傳來一陣吵鬧。   雲牧第一時間跳了起來,正要詢問,卻聽文中堂睜眼笑道,「來了!」   說完也不管雲牧等人,站起身來朝著雪影和白奉甲輕聲說道,「既然二位的朋友已經到了,那文某便不留二位了。」   說完直接抬手送客,雪影卻也不客套,站起身來朝著文中堂鄭重地行了一禮道,「希望文家主與三位家主,早日能入我城南,相助流民。」   雲牧張嘴想要說什麼,文中堂已經先說話了,朝著雪影拱了拱手道,「眼下時機未到,待時機成熟,我等自然應諾赴約。」說完滿眼笑意地看了看白奉甲,倒把白奉甲弄了個莫名其妙。   雪影聞言點了點頭,只是抱拳向著眾人行了一禮,沉聲道,「既然如此,我二人便就此告辭,希望與諸位早日相會。」   說完也不再停留,與白奉甲帶著白蓁蓁,直接從吵鬧聲響起之地翻牆躍了出去。   眼見二人消失,雲牧輕籲一口氣,坐倒在椅中,沉聲道,「好險。」   說完又抬頭看向文中堂道,「文兄如何知曉,會有人來救雪影?」   文中堂緩緩閉上眼睛,有氣無力地道,「雪影此番前來,既然已經跟城南的人提及目的,眼下僕從軍在城中大肆搜捕而不知收斂,城南的人如何會不知道這個消息,自然第一時間便猜想到是雪影遇到了危險,無論真假,都會派人前來相救。」   雲牧看了一眼文中堂蒼白的臉色,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沒能抑制住心中的好奇,接著問道,「但若並非是雪影,他們豈不是白忙活一場?難道就不怕與人多勢眾的僕從軍硬碰硬?」   一旁靜坐的王志銘卻聽不下去了,無奈地道,「雲兄,你也不想想,雪影來城北,本就是為吳法言添堵的,哪怕吳法言損失不了什麼,卻也免不了驚擾一番,現在城南的人抓住了這個機會,自然也會抱著同樣的心思來。」   雲牧聞言,不由得嘿嘿笑了兩聲,讓他提刀去砍殺幾個狼崽子倒還行,讓他在這些彎彎繞繞上動腦筋,卻著實有些難為他了,並非他不聰明,實在是不願意兜這些圈子。   卻說白奉甲與雪影帶著依然昏睡不醒的白蓁蓁,一路謹慎小心地前行,倒也不需要其他提示,只是跟著混亂的僕從軍一路前行即可,很快便看到了正在交手的雙方。   眼下規模並不算大,城南的流民來得也不多,正是王仙芝帶人前來,走的自然是小而精的路子,想來其他還有幾路人馬在其他地方襲擾。   正如文中堂所判斷的,能來接應到雪影自然是好事,若是接應不上,也能在城北攪亂一番,算是為吳法言的婚禮添添彩。   只是他們不知道,現在的吳府,已經足夠的熱鬧。 第二百八十九章流血夜   吳恪的速度很快,這得益於吳法言前期精心的籌備。   吳家雖然是眼下白城第一家族,但相較於當年的白家來說還是差了一個等次,無論是人數還是底蘊都尚未完全恢復過來。   加上因為白珢當年之事,吳家內部早就有人心嚮往之。   而今天,流血日,與當年白珢一般,都是從家族內部開始的。   吳恪面無表情地看著眼前混亂的一幕,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面容英俊,看模樣和吳清源還有三分相似,但論起血緣來,不過是吳清源的勉強在五服之內的堂弟。   只是這個堂弟仗著自己頗有幾分才幹,對於吳清源奉行的防內策略頗為不滿,對於吳法言這個因為吳清源關係而坐上大位的子侄更是頗為不屑。   吳恪並非沒有給他機會,只是當他得知吳法言招攬之時,非但沒有恭順之意,反倒是仗劍怒罵。   可惜的是,他低估了吳法言的決心,更高估了自己的價值,加之吳恪的時間很緊張。   所以他如願以償地受到了啟辰軍的格外照顧。   現在的他,一人一劍苦苦支撐,嘴裡哪還有剛才的那般硬氣,朝著吳恪大聲求饒,但吳恪自然不可能留下這樣的禍患。   今晚他殺的人定然不會少,殺錯一個兩個,自然不會什麼出圈的事情,更何況眼前之人是罪證確鑿。   吳恪拄著劍,看著迎上來的目光面無表情,手下的士兵更無疑慮,只是片刻之間,剛才還反抗激烈的男子已經只有喘息的份兒。   也可能是得知今日自己免不了一時,男子也開始硬氣起來,嘴上更是怒罵連連,這讓吳恪還頗為欣賞,畢竟都是吳家的子孫,有骨氣是好事。   可惜當男子看到自己的妻女一個個倒在屠刀之下,男子剛才的硬氣並沒有持續下去,跪伏在地,開始不住地哀求起來。   吳恪依然面無表情,手指輕動,一個軍事提刀走上前去,一刀了結了男子的痛苦和掙扎。   跟在吳恪身旁,一個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看著眼前的一幕,淡漠地從懷中掏出一張紙,用手中的筆淡然劃出了一道紅槓。   如若細看一番,這張名單並不算短,而這一切,不過剛剛開始。   蒙放在縣尹府中當差多年,既是縣尹府的師爺,更算是吳府的管家,得到消息自然是最快的。   只是當他面對正堂之上端坐看書的吳法言,他竭力用手臂支撐著自己的身體,依然忍不住地顫抖。   這是什麼樣的一個男人啊,居然就這麼不聲不息地殺死了自己的父親,而平日裡,自己居然絲毫風聲都沒有察覺。   想來也怪吳清源大意,曾經知曉吳法言交結鳳三等人時,自己便曾經多次建言,反倒是吳清源並不在意,現在也算是自食惡果了。   「我不會殺你,也沒有人會殺你,好好滾回你們蒙府,自即日起,閉門思過。」吳法言放下書,緩緩瞥了一眼跪伏在自己身前的蒙放,沉聲道。   蒙放抬起頭來,猶豫著是否讓吳法言給自己寫一封手書,畢竟他也算身在白城權力中心,對於當年白城流血夜的混亂了解得更深,誰也無法保證到時候那些人殺昏了頭,會不會找到自己身上來。   當他看到吳法言眼中隱藏不發的寒意,蒙放縮了縮脖子,慌忙應了一聲是,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   吳法言看著眼前舅兄的身影,一時之間眼神複雜。   吳法言站起身來,府衙內部的人員已經處理完畢。   這些年來,借著吳清源不理事的機會,加上風雨間等等亂子,吳法言不知不覺之間已經拔出了諸多吳清源安插在縣尹府中的暗子,眼下處理起來自然得心應手許多。   但即便如此,府衙中已經血流遍地,那些都是吳清源的死忠,也都是在縣尹府中有一定地位的人,平日裡吳法言無法名正言順地拔出,只能以現在這般激烈的手段。   他們都是被吳法言用吳清源的手令召喚回來的,甚至於許多剛才還在他的喜宴上飲酒,吳法言還曾與他們一一對飲,只是片刻之間,便已經化為了地面上的一團血漬。   吳清源面無表情地巧妙避開地面上的血跡,腳步絲毫不亂地向外走去。   身後處理善後的啟辰軍朝著他躬身行禮,低垂的視線看著他的腳步消失在府衙之中,方才抬起頭來,靜默地繼續著他們的工作。   思過園周圍的軍士早就已經清理完畢,但都在等著今天的正主到來。   吳法言走上前倆,拍了拍一個銀甲紅袍的將領的肩膀,冷漠的面色上,罕見地露出了一絲微笑。   「辛苦了,禮聖。」   將領轉過身來,不是白家大公子白禮聖又是何人?   白禮聖恭敬地朝著吳法言行了一禮,沉聲道,「幸不辱命。」   吳法言點了點頭,沒有其他言語,越過白禮聖,直接推開思過園的門,走了進去。   看著他曾經耗費了三年時光的地方,吳法言心中輕嘆一聲,抬頭看了看白雪飄飛的天空,似乎是在默禱什麼,低頭直接走了進去。   白禮聖緊緊地跟在吳法言身後,一手扶著劍,一雙銳利的眼睛不住地環顧周圍,防範著所有可能的危險。   但吳法言並不在意,快步走到了園中最中心的一座小樓前。   抬手猶豫片刻,終於還是敲響了門。   「看來你成功了。」靜默片刻,一個渾厚的男聲從樓內傳來。   吳法言聞聲躬身行了一禮,壓抑不住喜悅地回道,「徒兒向師傅賀喜。」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樓內久久沒有回聲,過了片刻,方聽到一聲嘆息,「你不必叫我師傅,你也不必賀喜,畢竟他是我的大哥,我是你的三叔。」   吳法言微微一愣,岔開當下的話題,喜聲道,「三叔,侄兒現在便打開門,放您出來。」   這下樓內回復得很快,男聲輕嘆道,「不必了,你我皆是罪孽深重之人,此生能在這裡了結殘生,也是一個不錯的結局。」   吳法言聞言一驚,正要再勸,裡面已經歸為了一片靜謐。   白禮聖微微一驚,不知道裡面所住到底是何人,居然能夠這般與吳法言說話,更會選擇不要自由,而是在這裡了結此生?   吳法言看著小樓靜默片刻,方才輕嘆一口氣,轉身朝著白禮聖輕聲道,「走吧。」   白禮聖張了張嘴,卻終歸沒有問出來。   吳法言似乎知曉他想問什麼,回頭看了一眼眼前靜默的小樓,難得的主動解釋道,「裡面關著的,是我的三叔,也是我的師父。」   白禮聖對於吳家的歷史了解並不算少,自然當下便反應過來吳清源所說的是誰,吳家當年的天之驕子,號稱武學天賦還要高於吳清源的吳家三子吳清流。   只是此人一心沉迷於習武,就在所有人都震驚於吳家還將出現一名絕世高手時,此人居然就此銷聲匿跡。   甚至於白連城當年之所以沒有第一時間發難,未嘗沒有顧忌此人的意思。   沒想到他居然一直生活在這裡。   「師父此生孤僻,醉心習武,一向不善於與外人交流,雖然面上有些痴傻,卻最喜歡我娘親,我娘親也待他最好,誰曾想天有不測風雲,娘親因為刺殺吳清源之事就此逝去,等師父得知消息,前去找吳清源理論之時,卻被其設計暗害,更被廢去畢身武功。」   白禮聖心中一驚,可是剛才聽樓中聲音,絕非一個不會武功之人。   又聽吳法言接著說道,「但吳清源千算萬算,都未曾料到師父當真是絕世天才,即便武功被廢,依然被他找到路子重新修習,很快便恢復如初。」   白禮聖此刻已經被驚得說不出話來,一個人武功被廢,常理來說,便意味著此人此生已廢,但這吳清流居然如此奇人,在這等條件下,依然能夠重新修煉。   吳法言苦笑一聲道,「當年我受娘親牽累,被吳清源打入思過園,原本以為此生都將在這裡度過,沒想到是師父找到了我,還教我習武,更教我如何瞞過吳清源的耳目。」   白禮聖聞言恍然,心中卻是陡然一驚,吳法言會武功?   但他飛快低下頭去,掩飾住了面上的驚訝,他畢竟未曾親自參與此前的大戰,不了解的事情還很多,但吳法言今日並沒有隱瞞的意思。   短短時間內,已經將今日所發生的事情都告知了白禮聖。   當得知白連城是吳法言被吳清源逼迫殺死的時候,白禮聖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恨聲大罵吳清源,不住地感謝吳法言替自己的祖父和父親報了大仇。   吳法言死死地盯著眼前的這個親信,片刻之後方才收回了視線,淡然俯身將白禮聖扶了起來,輕嘆一口氣沉聲道,「今日之事頗為複雜,若是你在當場,或許還能理解一二,可惜當時我並無把握對吳清源一擊致命,只能任由其逼迫著,殺死了外公和舅父。」   白禮聖抬起頭來,眼淚朦朧,泣聲道,「大人對白家的大恩,禮聖定當率領白家銜草結環,鞍前馬後,定報此恩。」   說完鄭重地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   吳法言見此場景,並未阻攔。   抬起頭來,遠處驟然傳來一聲轟鳴,吳法言的眼皮禁不住跳了跳。 第二百九十章故人來   雪影和白奉甲的速度很快。   王仙芝看到二人順利脫險,自然滿是欣喜,只是眼下還身處敵營,只是草草打了一聲招呼,招呼著一眾兄弟朝著城南退去。   他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白奉甲回歸,便是今晚最大的收穫,至於是否在已經足夠亂的城北,再加上一把火,現在的他們並沒有太多的實力來考慮。   一路上王仙芝大概將這兩日的情況說了說,尤其是今晚的安排。   一切正如文中堂所言,從雪影離開城南,王仙芝等人便是嚴陣以待,更是派出野火堂的人順著地道潛入城北,不斷地刺探著縣尹府的消息。   可惜吳法言早有準備,第一時間便封鎖了縣尹府的出入,所有的信息自然斷絕。   直至僕從軍在城中開始大肆搜捕起來,王仙芝等人獲知消息,猜想十之八九便是因為雪影等人,第一時間便派出了人手,沒想到最終還是自己運氣最好,正好碰上了二人。   一路上返回均頗為順利,僕從軍雖然人多勢眾,但撒入偌大的城北,依然顯得勢單力薄,比不上王仙芝等人精銳突進,第一時間未能形成有效的阻擊,此後自然更難。   不斷有野火堂的人加入到隊伍中來。   王仙芝在與雪影二人匯合的第一時間便發出了信號,石頭和阿七等人且戰且退,一路上更是挑著早已經盯上的商鋪放火,成功地將城衛軍和僕從軍的注意力吸引住,與王仙芝匯合到一處。   看到眾人安然無恙,雪影與白奉甲自然也是高興異常。   只是想到吳法言自今日之後,勢必將坐穩縣尹大位,更重要的是,解決掉內憂之後,他將不再掩飾,城南定然便是他的下一個目標。   在傾盡全力的官府面前,城南是否還能抵擋?   即便是雪影,現在也沒有太多的信心。   眾人且戰且退,石頭趁人不注意,想要找雪影探聽消息,也被雪影岔過話題,直言回去再說。   似乎是受了雪影和白奉甲情緒的影響,眾人開始的歡欣也很快消退下去,全身心撲在了退敵上。   飛快之間,那堵橫亙在城中的矮牆已經在望。   王仙芝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只要回到城南,今日之事便也算了結了。   就連雪影和白奉甲的心情也是一振,剛才只是聽文中堂嘴上說,但當真一路順暢無比,還頗有些不太適應。   一些年輕的野火堂眾已經開始輕聲歡呼起來,眾人面上也帶上了喜色。   歡呼之間,白奉甲面色卻是驟然一變,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之中,整個人閃身而出,直接躍到隊首,從身旁一個年輕的野火堂眾的手中搶過彎刀,那是從縣尹府武備庫中劫過來的蒙古制式彎刀,刀面寒光閃現,下一刻卻已經崩成了兩截。   白奉甲拿著刀柄的手微微顫抖,扔掉手中的彎刀,不顧身後探尋的視線,朝著前方的黑暗之中沉聲喝道,「何方高人攔路,還請現身一見。」   雪影面色冷冽,提著痴心劍走上前來,抬頭看了一眼白奉甲,自然很清楚地看到了白奉甲面上的凝重。   是何人能讓武功大進的白奉甲如此慎眾?   雪影轉頭向前看去,一個身著皮甲的大漢緩緩走了出來。   一人一弓,即便是漫天飄飛的雪花,也沒有影響他沉穩的步伐,甚至於他的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看到來人的臉龐時,包括白奉甲在內,所有的人的面色都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邦察。   居然是邦察。   王仙芝已經忍不住驚呼出聲,他最清楚當日狙殺帖木兒的情形,自然知曉邦察當時所受的傷。   那一戰之後,邦察等人便前往了兀魯爾哈大營,現在突然重新現身白城,背後代表著什麼,所有的人都異常清楚。   最大的可能,當然是兀魯爾哈已經逼近白城,或者已經忍不住提前出手了。   但他們現在都沒有思考這個問題。   他們更關心的是,邦察到底是什麼時候入的城?跟隨他一起來的,有多少人?   一眾人目光炯炯地盯著邦察,情緒複雜,只是邦察不會告訴他們答案。   走到二十步開完,邦察緩緩站定,眼睛死死地盯著白奉甲。   他以箭聞名,作為一名箭術大家,自然有那個眼力,知曉誰是他最大的對手。   雪影的面色更冷了,面對白奉甲和身後的眾人,邦察依然敢一人當下,今日來此之人,絕非邦察一人。   雪影面色凝重地向前兩步,朝著黑暗之中沉聲喊道,「既然朋友已經來了,何不一起現身一見?」   王仙芝緩緩攥緊了手中的鏈刀,腳步微側,如臨大敵一般看著邦察身後的黑暗。   一陣清脆的鼓掌聲從黑暗之中響起,一隊人馬燃起火把,緩緩從一旁漆黑的巷子中走了出來。   打頭的,是一臺輪椅。   如果不認真看的話,還以為就是吳清源的那把輪椅。   一眾人心中一緊,但很快反應過來,來人不是吳清源。   他一襲黑袍,從頭一直遮到腳,坐著在夜色中漆黑如墨的輪椅,簡直就是一團黑得不能再黑的墨跡。   雪影堅定地搖了搖頭,收回了視線,只是盯著對面的黑影看了一陣,便有一種心底發寒的感覺,側頭打量,便見王仙芝等人面色同樣難看。   來人並不簡單,只是雪影很確定,他不會武功。   可即便如此,她依然難以抑制那股從心底發出的寒意,似乎對方就是一個從九幽之中爬出來的人一般,整個人散發出比周圍冷冽的空氣更加冰冷的氣息。   白奉甲眉頭微皺,他比雪影等人感知更為敏銳,自然能夠更清晰地感受到來人身上冰冷的氣息,甚至都能感受到對方身體內部四處遊蕩的氣息,一般來說,一個人的氣息亂成這般模樣,是絕對活不成的。   可是對方還活著。   更讓白奉甲不安的是,在那股冰寒刺骨的氣息之下,他還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只是倉促之間,他實在想不起來是何人。   「雪影姑娘果然聰慧,本想給大家一個驚喜,可惜姑娘沒有給在下這個機會。」黑袍人雙手搭在輪椅扶手上,任由身後一個包裹嚴密的軍士緩緩推著他向前走來。   雪影眉頭緊蹙,隨著黑袍人越來越近,她同樣感到了一股熟悉的感覺,與白奉甲對視一眼,均看出了對方眼中的探究之意。   黑袍人那同樣充斥著冰寒的聲音擊碎了他們所有的猜測。   這絕非他們熟悉的人的聲音。   甚至雪影此前猜測是否是帖木兒,但這個聲音打消了她的猜測。   帖木兒佔有了她的身子,他的氣息,他的聲音,她這一生都不會忘記,如果再讓她見到她,甚至她會拼盡全力去殺了他。   但現在,來人顯然與她印象之中的人不相符。   會不會是兀魯爾哈派過來的軍中之人?   眼下只能猜測。   「閣下是誰?阻攔我等有何貴幹?」白奉甲側步走到雪影身前,巧妙地用身子擋住了雪影,又讓她能夠在背後可以細緻地打量對方。   黑袍人對此並不以為意,猶如漏風的風機一般呵呵笑了兩聲,刺耳的聲音讓王仙芝眾人忍不住皺緊了眉頭。   聽對方說話,著實是一種折磨。   「諸位在白城做事過火,兀魯爾哈大將軍看不過眼,令在下前來幫襯吳縣尹一二,想必兄臺不會在意吧?」黑袍人收回看向雪影的視線,淡漠地看了一眼白奉甲,澀聲道。   白奉甲心中一突,難道當真是兀魯爾哈的人?   白奉甲眉頭微皺,「閣下有閣下的使命,在下等人有在下等人的任務,閣下帶人前來阻攔我等,看來是早有準備。」   黑袍人再次呵呵一笑,拍了拍輪椅扶手,身後的軍士得令,再次將輪椅向前推了兩步,邦察眉頭微皺,不動聲色地斜跨一步,走到黑袍人身側站定,目光直直地盯著白奉甲。   「早有準備不敢當,只是兄臺和雪影姑娘大鬧縣尹府,吳縣尹知曉,萬般無奈找在下幫幫忙,在下也只好勉為其難了。」黑袍人看著對面的一行人,仿若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這一方方才是身處弱勢的一方,眼神之中,不斷地透射出興奮的神採。   這讓白奉甲有些惱火,因為對方的目光讓他想到了貓在玩弄老鼠時候的感覺。   「難道閣下就想憑這點人,就攔下我等麼?」白奉甲自然不敢輕舉妄動,直覺告訴他,對方絕非冒進之人,眼下如此,定然有自己的後手。   黑袍人看著一臉凝重的白奉甲,難聽地笑了兩聲,「兄臺好才智,可惜的是,若是見到邦察的瞬間,你們便嘗試突圍,尚且還有幾分勝算。」說話間,抬頭看了一眼雪影,饒有興趣地道,「只是現在嘛,在下不得不煩請眾人,隨在下一起走一趟縣尹府。」   王仙芝等人聞言先是大怒,緊接著面色又是一變。   白奉甲與雪影更是如此,心中頓時恍然,對方顯然早已算準了他們會沿此路返回城南,但倉促之間,無論是調集僕從軍,還是城衛軍,都有難度。   便直接派出了勢必會引起眾人關注,並謹慎處之的邦察,成功拖延了一段時間。   果然,隨著無數的火把亮起,黑袍人的身後,一對對列隊整齊的僕從軍踏碎了薄薄的積雪,出現在眾人面前。   更讓眾人心驚的是,一門曾經在城南矮牆之前顯威的大炮,也被拉了出來。   卻是此前便擱置在附近,未曾拉回的大炮。   眾人正在心驚之間,黑袍人饒有興致地從身後一名軍士手中接過了火把,示意身後軍士將自己推到大炮旁邊。   雪影眼見如此,一想起當日吳法言用大炮攻城時候的場景,不由得喉嚨發乾。   王仙芝等人自然都是知曉大炮威力的,在街道如此狹小的空間之中,若是當真讓對方發出了炮彈,威力可想而知。   只是黑袍人並不會在意他們,甚至於看到他們面上的倉皇,他被黑巾牢牢包裹起來的臉上,喜意更甚。   隨著黑袍人手中的火把距離炮引越來越近,在眾人驚怒的神色之中,白奉甲終於動了。 第二百九十一章轟殺   白奉甲的速度很快,可惜他對面的是邦察。   從一開始,便死死地盯著他的邦察。   隨著白奉甲的動作,一支羽箭已經破空而來,發出一道刺耳的爆破聲。   白奉甲面色冷冽,手中從石頭手中接過來的彎刀凌空一斬,直接將迎面而來的羽箭斬落在地。   邦察面色微變,明顯可以感覺到白奉甲實力的提升。   但他同樣知道,如若不能攔下白奉甲,今晚不單是計劃會失敗,恐怕自己等人也將栽在此處。   心中如此想著,手上的速度並未絲毫放緩,連珠箭箭箭緊跟白奉甲的身形,強迫著他遠離最為關鍵的大炮所在。   白奉甲何嘗不知道他的目的,只是手中的刀畢竟不是雪寂,有了前車之鑑,終歸不敢硬碰硬,只得是借著巧勁斬落羽箭,一時間影響了速度。   邦察見狀更是箭箭緊逼,很快身後的箭囊已經見底。   身後的軍士早有準備,第一時間地上了備用的弓囊。   可惜他對面的是白奉甲,等這一個刻已經很久了。   只聽白奉甲沉喝一聲,整個人一躍而起,提刀朝著邦察劈去。   邦察臨危不亂,飛快彎弓搭建,一支羽箭直逼著白奉甲眉心而去。   只是距離太近了。   弓手最大的問題便是不善於近戰,若是被人逼近了身,戰鬥便已經輸了一半了。   這個道理,即便是邦察也無法避免,因為他面對的是白奉甲。   哐當,白奉甲手中的彎刀應聲而斷。   但白奉甲並未顧及這些,手中半截彎刀順勢下劈,邦察再次搭箭已然來不及了,冷靜地朝著一側滾落下去,騰空一踢坐下馬匹,整個人翻轉身體,站立在雪地之上。   可惜的是一匹好馬,在一聲嘶鳴聲中,直接被白奉甲用斷刀劈成了兩半。   這一幕震驚了所有人,但唯獨沒有震懾到正在交戰的二人。   白奉甲距離大炮已經不足五步之遙。   而此刻,黑袍人饒有興趣地看著眼前堪稱絕倫的激鬥,一隻手以極其可怕的沉穩,在雪影的驚詫之中,緩緩靠近著火炮的火引。   白奉甲順勢突進,但邦察並未給他機會,不斷從側方射出羽箭,阻礙著白奉甲前進的腳步。   黑袍人終於沒有再等待,看著白奉甲冷笑一聲,滋啦一聲輕響,火引已經點著。   雪影面色大變,驚呼一聲散開,帶著身後的人按照剛才的密約,朝著幾個方向散去。   白奉甲心中同樣大驚,黑袍人的算計堪稱毒辣,現在自己雖然已經逼近大炮所在,但想要摧毀大炮、阻礙炮彈發射,卻是一件極難的任務。   而現在自己距離雪影等人距離已遠,再想回去救援,已經是痴人說夢,還不如繼續突擊,好歹絕了這個後患才是,又或者是將黑袍人掌控在手中,讓官軍投鼠忌器也好。   白奉甲並不傻,想遇時間雖短,卻也能夠看出來黑袍人是眼前這幫官軍之中的核心人物。   手中斷刀凌空飛出,朝著邦察而去。   一刀一箭,在空中相遇,羽箭卻難以抵擋灌注了白奉甲精粹內力的斷刀。   雖然阻滯了刀勢,但邦察同樣不得不選擇閃避。   白奉甲要的就是這個時間。   可惜的是,就在此時,只聽一聲轟鳴,白奉甲只感覺自己整個耳朵都快失聰一般,腦子更是嗡嗡作響。   炮彈已經發射出去了。   白奉甲心中一沉,畢竟是功力深厚,以最快的速度恢復過來,順勢扭頭向著炮彈飛去的方向看去。   好歹是雪影已有經驗,王仙芝等人此前也見過大炮的威勢,現在更是毫不含糊,乾脆利落地撤得一乾二淨。   但大炮的威勢,在這本就比較狹窄的街巷之中,更顯威力。   周圍不知是誰家的宅院,以及周邊的商鋪已經徹底遭了災,炮彈翻滾之間,被轟擊的片瓦不存。   順著炮彈的軌跡,眼前已經被夷為一片平地,片刻之後,便是四起的慘呼聲。   白奉甲怒然回頭,卻見黑袍人朝著他淡然地聳了聳肩,只露出一雙眼睛的面龐上,不帶絲毫感情。   不,若說感情的話,也是戲謔的神色。   似乎剛才的那一炮,根本與他毫無關係一般。   白奉甲感覺心中有一團怒火在燃燒。   無論在這其中受傷的是否是城南的人,他都無法接受對方以這種冷漠的方式,對待眼前的一切。   冥靈決快速運轉,體內的內力在筋脈之中不斷循環流轉,整個人怒喝一聲,一躍而起,直接朝著黑袍人撲去。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黑袍人並未露出絲毫驚慌的神色。   這絕非一個大人物應該有的神情,難道他還有什麼底牌?   九支羽箭源源不斷地從各個角度朝著白奉甲射來,但此刻已經無法阻礙他分毫,只不過是讓他前進的速度稍微遲緩些許而已。   黑袍人呢?   還能如何?   白奉甲好奇,所有的人也都好奇。   即便他們現在已經被緊跟而上的僕從軍包圍,陷入了苦戰。   一隻飛鏢出現在另一側。   是白奉甲熟悉的飛鏢。   鳳翎鏢。   鳳三來了。   難道黑袍人的依靠便是鳳三?   白奉甲心中微奇,卻並不感到驚訝,畢竟現在城中有數的高手都在,除非兀魯爾哈派出新的高手隨同眼前這個黑袍人前來白城,只是這種可能並不大,畢竟兀魯爾哈需要考慮的關鍵,乃是白昊君的威脅。   那麼答案自然是城中已有的高手。   放在此前,恐怕白奉甲會認真思量一番,但可惜的是,他太清楚今天晚上鳳三遇到了什麼。   哪怕眼前的鳳翎鏢威勢十足,比之此前在承平街上初見時更甚幾分,但他知道,這是鳳三在裝腔作勢,想要一鏢壓制住自己。   心中冷笑,別在懷中的短劍悄然出鞘,那是剛才動手之前,從雪影手中借來的子劍。   身形凌空連閃,手中短劍輕點。   白奉甲靈巧地避開了朝著自己射來的連珠箭,手中短劍將來襲的鳳翎鏢挑開,整個人已經落在了黑袍人身前。   剛才還在身後推著輪椅的軍士快步向前一步,卻直接被白奉甲一掌擊飛。   白奉甲心中怒笑,手中短劍蒙上一層寒霜,直接朝著黑袍人削去。   轉瞬之間,黑袍人已經身處死地。   鳳三怒喝一聲,只是自己剛剛從縣尹府中趕來,距離尚遠,救助不及,邦察現在能夠依靠的也只有手中羽箭,在這等距離營救,已經是天方夜譚。   還有誰能從白奉甲手中救下依然一臉淡然的黑袍人?   白奉甲不相信有人能夠做到。   這一瞬間,他的劍距離黑袍人的眉心只有短短的三公分,只要再前進一點點,便可以取得黑袍人的性命,自然也可以順勢廢了眼前為禍甚重的大炮,吳法言的利器之一。   但可惜,這三公分,已經成為歷史。   一隻修長而蒼白的手從一側夾住了白奉甲手中的短劍。   子母劍本就是風雨間中的齊兵,當年被賜予白綺羅,便是利用她詭異的特性,輔助她防備各種不測。   但現在,子劍的神異在這隻手中發揮不出半點作用來。   白奉甲甚至都可以感受到劍身中傳來的嘶鳴和畏懼。   側目望去,率先傳來的,卻是一句佛號。   白奉甲猛然抽回手中的短劍,整個人順勢退出兩步,面色已然大變。   並非白奉甲畏懼,而是眼前之人實在出乎他的預料。   淨清和尚。   這個在啟辰山中差點瘋癲,失去了兩條大腿的和尚,此刻居然再次出現在白奉甲面前。   所謂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但眼前的淨清似乎並未想起白奉甲是誰,低眉順目,收回剛剛建功的兩根手指,口中不住地吟頌著佛號。   瞬息之間,剛才還是白奉甲穩穩佔據主動的局面,已經徹底顛倒過來。   邦察緩過神來,目光炯炯地盯著白奉甲,手中動作卻是不停,鎮定地整理著箭囊之中的羽箭,似乎隨時準備為白奉甲送上致命一擊。   鳳三已經感到了,哪怕梳洗乾淨了,已經難掩他的疲態,但無論如何,即便白奉甲也不能忽視他的存在。   淨清緩緩向前兩步,準確來說,是淨清身下的「坐騎」向前了兩步。   而這個坐騎,白奉甲同樣不陌生,正是曾經將他關入啟辰山牢籠之中,也讓他因禍得福的殺心佛陀。   只是眼前的殺心佛陀哪裡還有此前的狂傲,靜默地耷拉著腦袋,充當著坐騎的角色,幫助雙腿齊斷的淨清移動著身體。   白奉甲身後的雪影等人,同樣陷入了苦戰。   就在白奉甲略顯焦慮的視線之中,黑袍人指揮著一眾軍士調轉炮口,沒有心存戲弄的心情,乾脆利落地轟出了一炮。   同樣是一片慘呼聲,只是當下造成的傷害比之之前更甚兩分。   因為黑袍人根本沒有在意與城南流民纏鬥在一起的僕從軍,異常決絕地將這些已經喪失了部分神智的傀儡,一併了結徹底。   鳳三眼中透出心疼和不忿的神色,但當他轉頭看向黑袍人之時,他的神色再次呈現出淡然,似乎根本不會在意眼前的些許損失一般。   白奉甲怒了,他再也等不及,必須儘快帶著眾人突圍出去。   眼前的黑袍人眼中閃著譏笑的神色,今日想要離開,並非簡單之事。 第二百九十二章修羅場   白奉甲騰空而起,迅速朝著雪影等人躍去。   鳳三三人自然不會就此放他離去,尤其是淨清和尚,獰笑一聲,伸手一拍身下的殺心,兩人猶如合體一般,直接快速朝著白奉甲追去。   白奉甲離去,黑袍人更加肆無忌憚,四個兵士快速地清理裝填大炮,一顆顆炮彈不住地收割著對面敵人,以及自己人的性命。   雪影面色煞白,一邊指揮著眾人且戰且退,一邊默默計算著大炮發射炮彈的數量。   白城之中,如果論及武功高低,恐怕沒有人能夠出眼下的吳法言左右,但若是論及大炮的製造,恐怕沒有任何人能夠與胡師相比。   而胡師曾經多次告訴她,不要盲目地信任大炮和黑火,尤其是大炮,是有一個使用壽命和過程的,若是發射速度過快,抑或是發射次數太多,勢必會引發炸裂等問題。   即便是胡師,目前也尚未攻克這個問題,更何況其他工匠呢。   但雪影心中也悽然,看著身邊不住倒下的流民,不知道能否堅持到大炮炸裂的那一刻。   好歹是此番行動,王仙芝等人帶出來的都是精銳,以野火堂的年輕人為主,戰力不錯,靈活度更高,受損失的程度還稍微好一些,若是一般的流民,此刻恐怕早就已經潰不成軍、死傷過半了。   但也正是如此,雪影方才如此心痛,畢竟眼下的,每死一個,對於她而言都是莫大的損失。   朝著王仙芝、石頭等人打了一個手勢,看著石頭想要反駁,雪影直接用眼神強行壓下,在危急關頭,她選擇留下殿後。   石頭等人自然也知曉雪影脾氣,現在更不是糾纏的時候,分別帶著一隊人馬,朝著不同方向攻去。   白奉甲且戰且退,勉強敵住眼前三人,準確說是鳳三與淨清兩人,畢竟邦察雖然箭術厲害,但在近身打鬥方面,還是頗有不及。   但即便如此,依然給他造成了很大麻煩。   看著雪影在身後不遠處苦苦支撐,白奉甲卻知道,自己此刻絕對不能靠近雪影,否則以鳳三和淨清的做派,能夠放過雪影才是怪事。   引著鳳三和淨清朝著另一個方向撲去,那是此前雪影等人便已經明確的位置,距離城南的暗道口也是最近的,他要用自己的努力,為後面的雪影等人開一條路,哪怕是用他的生命作為代價也在所不惜。   白奉甲的打算很是奏效,鳳三與淨清都不是會考慮其他人生死問題的人,雖然鳳三會因為黑袍人的胡亂轟殺而憤懣,但當他下手時,他同樣不會手軟。   一時間,因為三人的激鬥,周圍奔散不及的僕從軍頓時死傷一片,無形之中為雪影等人減輕了些許壓力。   但這樣是遠遠不夠的。   白奉甲怒喝一聲,手中不順手的子劍在空中一揚,直接劈開逼近的淨清和尚,縱身朝著正擁擠著向後撤去的僕從軍。   眼前的僕從軍正慌亂之中,被白奉甲一劍掃倒一片,讓場中形勢更加混亂,鳳三等人追上前來,也只能是苦苦纏住。   雪影自然明白白奉甲的打算,顧不得其他,帶人瘋狂朝著另一個方向突去。   雪影的進展也順利許多,轉瞬之間,距離進入藏身的陋巷口已經不住十步,雖然前方還有諸多圍困的僕從軍,但好歹能夠避開大炮的轟擊。   但黑袍人顯然沒有讓她輕鬆逃走的想法,指揮麻木的軍士調轉炮口,擦著雪影的身影,一炮將雪影即將逃離的巷口轟成了廢墟。   雪影面色大變,扭頭朝著黑袍人看去,夜色之中雖然看得並不真切,但雪影可以清晰地感覺到,黑袍人的眼中隱隱之間有報復的快意。   雪影眉頭緊蹙,手中母劍揮舞不停,心中卻是疑惑萬分,眼前的黑袍人到底是何人,居然會這般的厭憎於自己。   但即便如此,她既定的策略並未因此而改變,強忍著悲痛,帶著剩餘的流民逼進了陋巷,而在他們眼前,還是重重疊疊的僕從軍。   只要打通這道巷口,前面便是他們潛入城北的暗道口。   鳳三目光斜掃,正好看到雪影退避的線路,心中隱隱之間有些忐忑,有種秘密被發現的不安。   他是一個不相信巧合的人,正如當年白昊君告訴他,風雨間與他結緣乃是巧合一般,現在雪影等人退走的線路,正好是在他聚寶盆的位置,讓他如何不驚。   勉強擊退白奉甲襲來的短劍,強行按捺住心中的焦急,不住地四周打量著。   如果讓官府知曉自己一直掌握著這麼一條暗道,而且靠此發財,雖然不會危及自己的小命,但免不了是一番麻煩事。   畢竟很多事情能做,但必須得背地裡做,而現在他的問題,便是即將暴露在大眾之下的秘密。   「來啊,圍住他們,不能讓他們逃了。」眼見雪影等人突進的速度越來越快,鳳三終於忍耐不住,退出戰圈,直接衝著一隊剛剛趕來的僕從軍吆喝道。   白奉甲面色大驚,此前雪影讓王仙芝等人分開行動,未嘗沒有分散對方注意力的打算,但現在看來,無論是鳳三,還是黑袍人,都將注意力死死地盯在了雪影身上。   一念及此,也顧不得其他,一咬牙,逼退因為鳳三退出而落入下風的淨清和尚,劈開邦察射過來的冷箭,一騰身,腳尖在身下屋脊上輕點,還未等淨清等人反應過來,人已經到了雪影身旁。   二人對視一眼,心靈相通,無需多說其他,趁著喘息的功夫,帶著眾人再進一步。   在他們的對面,只要短短的十餘步,便可以出了巷子口,到了那座不起眼的民居跟前。   而在對面,王仙芝等人已經趕到,帶人同向穿鑿起來。   鳳三狠狠一跺腳,踩碎腳下青瓦,顧不得與淨清二人交流,縱身撲了上去。   白奉甲騰身迎敵,靠的就是三人之間雖然聯手,但人齊心不齊,更談不上什麼合擊之術,專挑三人交接的地方下手,只要尋見機會,便騰手幫著雪影解決敵人。   鳳三三人見此更是大怒,淨清更是憤懣,眼前的男人,已經成長到自己單獨不敵的地步,畢竟他現在只能算是半個人,殺心雖然功力也不差,但畢竟不是自己的雙腳,行動總是無法心如臂使。   雪影一身白衣已經渾身浴血,身旁的流民也越來越少,但現在,拼的就是一口氣。   查看了一番身旁倒下的年輕人的傷勢,眼見已經不活了,雪影也不再猶豫,看了一眼面容有些熟悉的年輕人一眼,得到對方肯定的答覆,直接一劍了結了年輕人的性命,其他尚能戰鬥的流民見狀,只是一臉悲憤,卻沒有怨恨的神色,相反,他們也都希望,自己在瀕死的時候,能夠有人幫自己一把,畢竟城南早就已經傳開了,如果落在官府和僕從軍手中,都將變成與僕從軍一般半生半死的狀態。   有此先例,其他人拼殺更加不顧生死,隱隱之間,已經可以看到對面與他們共同圍殺巷中僕從軍的王仙芝等人。   希望就在前面。   雪影大喜,朝著眾人喊道,「諸位兄弟,我們的家就在前方,跟著我衝殺過去。」   其他人云集響應,若非身後尚有追兵,恐怕當真費不了多大力氣,便能夠就此突圍。   白奉甲見此情形,雪影與王仙芝等人已經馬上匯合,不由得心中鬆了一口氣。   場中眾人,似乎所有人都認為,雪影等人已經是勝利在望了。   但他們都忘了一個人的存在。   那個坐在輪椅上的黑袍人。   就連白奉甲,也忘了已經有一陣功夫沒有聽到震耳欲聾的炮鳴聲。   而雪影雖然心中奇怪,眼前尚未達到胡師所言的好的大炮的極限,但眼見突圍順利,便未加以深思。   但往往,戰場上的些許疏忽,便可以改變許多事情。   一陣整齊的慘叫聲從陋巷之中傳來。   白奉甲悚然一驚,還以為是流民遇險,趁機扭頭看去,卻發現情況不對。   剛才應了鳳三吩咐前去追擊雪影的僕從軍,自巷口向內,開始一片片的倒下。   襲殺他們的,不是流民,而是一眾武裝到牙齒的騎兵,不是此前已經在縣尹府中出現過的狼逐衛,更像是集團作戰時的重騎兵。   白奉甲一顆心沉到了谷底,蒙古人雖然以輕騎兵縱橫四方,但其重騎同樣威力驚人,更是平推的絕佳利器。   而現在,他們就如同一座座移動的堡壘一般,用手中的狼牙棒,成隊列地向前推進,一片一片地掃倒阻礙在他們前進道路上的僕從軍。   鳳三見此場景,心如刀割,但他卻絲毫不敢有所表示,只是轉頭更加兇狠地撲向白奉甲。   白奉甲一顆心已經跳到了胸口。   兀魯爾哈居然派出重騎隨同黑袍人,那黑袍人的身份地位可想而知。   更重要的是,眼前重騎清理了擋在他們面前的僕從軍,接下來直面他們的,便是雪影等人。   而雪影自然也在第一時間發現了這個問題,不由得大急,慌忙催促著手下的流民快速向前殺去。   短短的一道陋巷之中,已經成為了血流成河的修羅場。 第二百九十三章消失   流民的速度已經極快,遠處接應的王仙芝更是不要命地朝前推進著。   但人的速度,如何能夠與馬匹的速度相媲美,哪怕他們是重騎兵,但在這麼狹窄的街巷之中,他們的殺傷力堪稱恐怖。   甚至都不需要快速衝鋒,只是超前衝撞,一批批的僕從軍就此成為馬蹄下的一灘爛泥。   雪影回頭看著越來越近的重騎,再看了一眼已經近在咫尺的援軍,抬頭看了看正被鳳三等人死死纏住的白奉甲,面露決絕之色,將身旁一名年紀尚輕的流民順勢一推,大喊了一聲走,整個人彈身而起,反身向著快速殺來的重騎。   其他流民反應不及,只是看著雪影輕巧的身影在空中翩躚飛舞,想要阻攔已經來不及了。   剛才被雪影推出去的流民朝著身旁的幾個流民看了一眼,同時重重地點了點頭,沒有再去看已經近在眼前的援軍,反身跟著雪影向著重騎衝去。   雪影的武功並不低,若是一對一面對這些重騎,或者他們沒有穿戴身上厚厚的盔甲,雪影對付他們,定然不是什麼特別費力的事情。   但現在,她面對的是一支身經百戰的軍隊,是戰場上的收割機器。   只見雪影憑著輕身功夫,不住地在騎兵的縫隙之間穿梭,靈巧地躲避著追身而來的狼牙棒,但每每母劍刺在對面騎兵的重甲之上,雖然都可以看出留下了損傷,卻一時間根本無法徹底穿透他們的甲冑,足以看出這些騎兵裝備之精良。   雪影尚且如此,更何況其他流民。   轉眼之間,一個緊隨而來的流民已經被拍倒在地,馬蹄重重一踏,哪裡還有活的希望。   雪影見狀,頓時大急,不住地示意跟隨而來的流民前去迎接已經突破圍堵的王仙芝,但這些流民,前所未有地沒有聽從雪影的指令,默契地選擇了自己的對手,想盡一切辦法,拼盡一切手段,去拖住這些殺器的速度,這其中,自然包括他們的生命。   所為的,不過是為了為雪影儘可能多的牽制住敵人,也是為了那些還在與殘餘的僕從軍激戰的流民,贏得一線生機。   只要他們跟隨王仙芝,撤回了那地道之中,他們便安全了。   雪影自然知曉這些年輕人的打算,強忍悲痛,與這些用自己的生命擋在重騎兵面前的流民一起,為王仙芝突破過來贏得了時間。   王仙芝面色猙獰,手中鏈刀狂舞,遠遠地大喝一聲,直接一刀劈落正欲斬殺一名流民的重騎,自己順勢而起,撲上前來。   「所有人快退,我去救雪影。」王仙芝顧不得其他,伸手將一名流民扯退回去,砍倒身前的馬腿,沉聲吩咐道。   一眾流民還欲說什麼,卻見王仙芝一臉兇相,只得快速跟著緊隨而來的石頭等人向後撤去。   重騎緊追不捨,但眼前的流民已經沒有了阻礙,速度快了許多。   雪影還在纏鬥,她已經陷入了苦戰。   原本以為自己可以牽制住所有的重騎,卻未料到這些都是沙場老將,仗著自己甲冑厚實,雪影則勢單力薄,能硬抗的便直接硬抗,不能抗的,也只是圍攻一番,將這隻煩人的蒼蠅趕走即可。   王仙芝借著重騎之間的交錯空隙,順著馬腹,快速殺到雪影身旁。   抬手替雪影擋下身側襲來的一棒,剛要說寫什麼,卻發現眼前的形勢突然之間有了變化。   所有的重騎一併停了下來。   王仙芝與雪影正奇怪間,衝殺在前列的重騎已經調轉了馬頭,將二人團團圍在了中間。   顯然,他們乾脆利落地放棄了對流民的追擊。   就在不遠處,石頭一邊指揮著流民從地道之中撤退,一邊指揮著外圍的流民死扛著,餘光則緊緊地盯著遠處的王仙芝和雪影。   王仙芝與雪影對視一眼,心中頓時瞭然,看來對方最終的目標還是在自己二人,或者說就是在雪影身上。   雪影,乃是城南流民眼下當之無愧的首領,若是抓住了雪影,那麼城南的流民,恐怕很快就會作鳥獸散。   雪影掃視一眼不疾不徐圍攏過來的重騎,甚至都懷疑對方出動重騎,根本目的就在於抓住自己,此前的,不過就是為了迷惑自己而已。   果然,一個冷漠的聲音從外圍傳來,正是站在黑袍人身後推著輪椅的穿甲人。   「主子說了,要抓活的。」聲音傳來,雪影心中卻是陡然一驚,這個聲音,讓她隱隱之間有種熟悉的感覺。   她久在醉香樓,接觸的都是四方人士,除了牢牢記住他們的長相、喜好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事情,便是記住他們的聲音。   而這個聲音,不是屬於那些一擲千金的豪客,但她又非常確信曾經聽到過這個聲音。   王仙芝急促的聲音打斷了雪影的沉思,「雪影,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眼下二人背靠背,周圍卻是不斷逼近的上百重騎,除了分出一支來阻攔前來營救的流民,其他剩下的重騎,已經足以讓她們吃不消。   雪影看了一眼周圍,抬頭再看白奉甲,心中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王大哥,他們的目標是我,我助你殺出去,日後領著父老們為我報仇便是。」雪影收回視線,正在與白奉甲對敵的鳳三已經拼了老命了,即便是白奉甲也不得不重視這個棘手的對手,指望白奉甲儘快前來營救,雖然並非奢望,但卻希望渺茫。   王仙芝劈開迎頭砸來的狼牙棒,沉聲道,「不行,我們都可以死,就你不能死。」抬頭看了一眼遠處正在左衝右突的白奉甲,接著道,「一會兒我們斬馬腿,你輕功好,從他們頭頂上過去,他們肯定擋不住你。」   雪影聞言,想要反駁,卻不料王仙芝根本不給她機會,身子一矮,閃身竄進重騎馬腹下,鏈刀揮舞,一匹尚未反應過來的重騎頓時被砍倒在地。   但重騎也並非如此便可輕易破開的,其他重騎則順勢轉身,調動馬匹快速躍動,不但縮小了王仙芝的活動空間,甚至於連王仙芝下手的機會都少了許多。   王仙芝心中一沉,雪影閃身而起,朝著團團圍攏的重騎頭頂之上越過。   遠處前來營救的流民已經開始歡呼起來。   但這個歡呼剛一出口便被摁了回去。   阻攔在雪影與他們之間的重騎,同時伸出了右臂,只聽機弩響動之間,一枝枝弩箭不住地朝著雪影射去。   勉強重新站起身來的王仙芝見狀一驚,眼前的模樣,哪裡有抓活口的跡象。   而雪影身在半空之中,弩箭威力比之羽箭如何,她再清楚不過,面色頓時煞白,整個人不由自主地朝下落去。   可惜的是,在她身下,不是其他,正是虎視眈眈的重騎。   而看到雪影落下身形,所有的重騎又異常默契地收起了弩箭,看模樣目的很明確,就是為了防止雪影逃走。   穿甲人的聲音再次傳來,隱隱之中有了幾分怒意,「抓緊速度,儘快拿下。」   所有重騎聞言,頓時有幾人翻身下馬,直接朝著王仙芝撲去,而其他的,則是湧上了雪影。   王仙芝武功同樣不差,但面對武裝得猶如烏龜殼一般的重騎,依然有些力不從心的感覺,尤其是他從未想到,這幫身形高大,穿著沉重的軍士,居然能夠保持如此靈活的身手,絕對是軍中高手。   而現在,他們都伴隨在那黑袍人之中,成為一名隱於軍士之中的重騎。   王仙芝終於相信,這些人是有備而來,不單很好地瞞過了所有人,而且乾脆明了地展現了他們的武力。   能夠獵殺所有城南高手的實力。   他第一次生出了退的想法。   不遠處的雪影已經陷入了苦戰,眼下也只能靠著輕功和靈巧的身形勉強支撐,但以雪影的內力修為來說,這種支撐,終歸持續不了多久。   當她的氣洩之時,便是她落入敵手之時。   白奉甲面色猙獰,整個人已經陷入了瘋魔一般,但他仍然強迫自己保持冷靜。   鳳三和淨清自然知道他的打算,同樣知道只要纏住了他,今日便是大功一件,特別是鳳三,剛才隱隱之前感覺到黑袍人滿含深意地掃了自己兩眼,現在哪裡還敢不爭取點功勞。   而兩人的聯手,加上一直便全力以赴的邦察,即便是全力運轉冥靈決的白奉甲,依然感覺到窘迫。   遠處的石頭已經將能送走的流民都送走了。   但他知道,今天只要雪影無法走入這條地道,那麼自己的任務便沒有完成。   即便心中無比焦急,但他依然強忍著沒有提刀上去營救,他現在的任務是守住這裡,為雪影和王仙芝,以及所有人留一條路。   身邊堅守的流民不住地死去。   就連石頭,面上也凝上了厚厚的血霜,越來越多的僕從軍不斷地朝著那個破舊的屋子擠來。   石頭眼見難以為繼,抬手劈倒逼近身前的幾名僕從軍,朝著雪影和王仙芝大喊道,「雪影姐,老王,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王仙芝面色一變,抬頭看向雪影,心中卻是一沉,原來不知什麼時候,雪影已經不見了蹤影。 第二百九十四章身陷囹圄   王仙芝當即大急,騰身而起,站到一旁的屋簷之上,一見方知雪影已經被幾個重騎團團圍住,眼見靠自己是無法突圍的了。   「石頭,你們先走。」王仙芝心中一沉,轉頭朝著石頭吼道,整個人縱身一躍,便要朝著雪影撲去。   但他尚未離開屋頂,便見雪影被圍的地方突然騰出一顆信號彈,冒著紅煙升騰得老高。   王仙芝看著空中爆炸的煙花,不由得眼眶一紅,那是撤退的信號。   其中含義自然不言而喻,雪影拒絕所有人去援救她,自然也包括他王仙芝。   無論是王仙芝,抑或是雪影,都異常清楚,單靠他們的力量,想要救出雪影,已經是徹底沒有希望,反倒是會陷入越來越多的人手,傷亡也會越來越大,而這未嘗不是那黑袍人的目的。   雪影選擇了最決絕的方式。   石頭愣愣地看著爆開的煙花,抬手一擦眼淚,混著面上刺骨的血茬,重新恢復冷靜,朝著身後一眾看著自己的流民沉聲喝道,「走!」   說完轉身朝著王仙芝喊道,「老王,快走!」   王仙芝思慮片刻,終歸還是放棄了前去營救的打算,長嘆一聲,扭頭朝著石頭追去。   石頭見王仙芝回來,轉身朝著白奉甲大喊道,「白大哥,我們在城南等你。」   說完不再管其他,沉默著轉入房門,順著眼前的坑洞,一躍而入。   等王仙芝躍入坑道,四周的僕從軍一擁而入,看著眼前的坑道面面相覷。   有幾個衝勢猛的,直接被後方的人擠落到坑道之中,尚未反應過來,便傳來聲聲慘叫,不知石頭等人撤走之時,在此地安設了什麼機關。   眼見進入坑道的死得不明不白,其他僕從軍自然不敢再貿然進入,很快還未等眾人反映過來,剛剛恢復安靜的坑道驟然震顫起來。   僕從軍雖然被藥物控制,但終歸對於危險的直覺還是有的,察覺出腳下的震動,一眾人情不自禁地向後散開。   還未等眾人遠離,一道塵土從坑道之中鋪面而來,當即就是一聲沉悶的響聲。   那些沒有退出到屋子之外的,便成了犧牲的可憐蟲,被震落下來的木板等物砸得頭破血流,至於多少人生死,反倒是沒有那般重要了。   眼見屋子爆炸,鳳三如何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面色驟然變得煞白,卻是因為自己少了一條財路,更是少了一條保命的通道而心痛,但很快他又恢復過來,眼下證據已經毀了,即便是陰沉如黑袍人,也無法說他勾結城南。   鳳三走神事小,但奈何他面對的是功力大進的白奉甲。   只是短短瞬間,便已經足夠白奉甲抓住機會。   只聽一聲震響,鳳三剛剛回過神來,便見淨清和尚直接被白奉甲擊飛出去。   還未來得及震驚,自己也飛快地騰飛起來,嘴角不由得溢出一抹鮮血,卻是為了自己臨戰忘危付出了代價。   邦察連珠箭起,瞬間封死了白奉甲前後左右四面八方的退路。   可惜的是,現在的白奉甲,心中的憋悶和憤怒,讓他已經不再在意自身的損傷。   體內冥靈決運轉,子劍身上覆蓋的寒霜變得越發青紫起來,連帶著仿佛白奉甲的手臂也覆蓋了一層冰霜。   只聽白奉甲一聲厲喝,射向白奉甲的八支羽箭霎時間被震飛出去,而白奉甲的右手已經開始微微顫抖。   但即便如此,他依然選擇第一時間撲了出去。   王仙芝等人不救雪影,非不願,而是不能,所以王仙芝等人第一時間便順從了雪影的指令後撤,白奉甲非但不會怪罪他們,甚至還會感激他們。   哪怕救不了人,也不能讓自己成為負擔。   但他不同。   如果場中誰還可以救雪影,便只有他白奉甲一人。   強行忍住喉頭湧起的甜意,白奉甲的速度驟然提升,當下對於他來說,每一秒鐘都異常珍貴。   鳳三與淨清雖然被他擊退,但並未傷及要害,自己如果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救下雪影,那便會徹底失去了希望。   餘光看去,鳳三與淨清已經騰身而起,再次朝著他衝來。   白奉甲已經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體內經脈的刺痛,但他已經顧不得那麼多,眨眼之間已經來到雪影被困之地,手中子劍劃出兩道弧線,兩名高坐馬背,面朝自己揮舞著狼牙棒的重騎瞬間裂成兩半,還未發出一絲聲響,便已經落到了雪地之中。   但即便如此,白奉甲依然心急如焚。   在他的眼前,還有層層疊疊的重騎,眼見的便有五層。   白奉甲緊咬牙關,抬起子劍,整個人猶如一把劍一般,朝前一往無前地突進。   遠處的邦察面色煞白,身後的弓囊之中已經沒有了羽箭,剛才僅存的四支,現在已經在半空之中,在它們的前方,便是突進神速的白奉甲。   砰砰砰砰,四聲脆響響徹街巷,卻是四支羽箭從不同角度插入了對面的街牆之中,只聽轟隆一聲,那面露著四個箭孔的高牆,便轟然倒塌。   而他們原本的目標,白奉甲,現在正靜靜地站在一頭渾身披甲的馬背上。   剛才角度刁鑽的羽箭並未傷到他,但他依然不得不停下了腳步。   在他身後不遠,則是滿臉戒備的鳳三和淨清。   他們並不願意此刻與白奉甲硬碰硬,當然,也是因為不需要。   一柄修長的匕首從雪影的雪頸之後繞出,靜靜地橫在距離雪影脖頸三寸的位置。   只要身後人稍微用力,這柄修長的匕首便會在白奉甲到來之前,首先要了雪影的命。   雪影面帶悽然,靜靜地看著對面的白奉甲。   而她,則渾身無力地跪倒在地,一隻手輕輕地扶著她的身體,讓她不至於失去支撐倒在地上,另一隻手,則穩穩地持著匕首。   這兩隻手,都屬於同一個人。   那個坐在輪椅上的黑袍人。   兩個人默默地對視,白奉甲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對面人目光之中的陰冷和怨毒。   那是一種充斥著瘋狂的快意,讓他絲毫不懷疑,如若自己衝過去,對方當真會拉著雪影陪葬。   「白大哥,快走。」雪影終於找到機會,強忍著身體從下而上的酥軟,輕輕掙扎著哀求道。   白奉甲心中一痛,卻也知道,眼前的局面,自己能夠救下雪影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即便自己救下了雪影,在鳳三、邦察和淨清三大高手的圍攻之下,自己又當真能帶走雪影麼?   黑袍人的手依然很穩,輕輕地制住雪影的掙扎,手中的匕首恰到好處地移開了些許,避免因為雪影的掙扎而達成她的想法,卻又完美地保持了三寸的距離,徹底摁死了白奉甲突襲的想法。   「你有兩個選擇。」黑袍人猶如九幽之中飄散而來的聲音響起,讓距離最近的雪影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白奉甲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看著黑袍人的一舉一動。   「離開,或者一起死在這裡。」黑袍人的話很短,卻很有力量,讓白奉甲與雪影不由得動容。   因為他說的是真話。   「白大哥,快走!」雪影掙扎著跪倒在地,朝著白奉甲哀求道。   「我不會殺了她,我等著你來救她。」黑袍人再次制住雪影的掙扎,看著白奉甲饒有興致地說道。   白奉甲原本應該感到些許輕鬆的心情,卻沒來由地感受一股寒意。   只是現在無法確認黑袍人的身份,但蘊藏其中的怨毒和陰冷,卻讓他感覺到有一絲前所未有的無力之感。   白奉甲抬頭死死地看著黑袍人,似乎想要透過他面上的面具之後,隱隱約約透出來的眼睛和肌膚,分辨清晰眼前的人到底是誰。   黑袍人眼見白奉甲舉動,自然知道他的打算。   湊過頭去,在雪影的身後輕輕嗅了嗅,可惜的是,他並未嗅到絲毫的味道,唯一能夠讓他感到安慰的是,記憶之中的味道依然還在。   尤其是看著雪影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的肌膚,讓他禁不住想起了當日的情形。   白奉甲血脈賁張,朝著黑袍人怒喝道,「無恥之徒,快快住手。」   鳳三等三人見狀,不由得強提精神,但想像之中的突襲並未發生。   黑袍人當真如白奉甲呵斥的一般,遠離了雪影,還朝著白奉甲陰惻惻地笑了笑解釋道,「不要緊張,我現在是個廢人,什麼都幹不了。」   白奉甲心中一沉,腦海之中沒來由地冒出了一個名字。   卻聽黑袍人朝著雪影耳邊輕輕地吹了一口氣,陰笑道,「但只要想起當日幹過的,就已經足夠了。」   雪影聞言,面色驟變,霍然轉頭盯著眼前面帶面具的黑袍人。   卻見其冷笑著緩緩伸手摘下自己面上的面具。   雪影距離最近,看得自然也是最清晰的,但她只是看到對面的半張臉,已經禁不住驚叫起來。   曾經面對諸多大風大浪的醉香樓大老闆,此刻因為一張臉,忍不住失態。   這對於許多人來說都是不可思議的事情,但不單是他,包括遠處的白奉甲,以及鳳三、淨清,都忍不住面色大變。   這是一張怎樣的臉啊。 第二百九十五章帖木兒   這是一張什麼樣的臉啊!   只見黑袍人摘下面具後,整張臉已經不能稱之為臉,其中一半斜耷拉在骨頭上,已經不見絲毫活力。   另外半張臉還稍微有些活力,但卻滿臉傷痕,幾乎沒有一塊好肉。   但即便如此,卻難以掩飾他臉上最有神採的地方。   那便是他的眼睛。   也或許正是因為如此,方才顯得他的眼睛異常的靈動。   可惜的是,現在這雙眼睛之中,充斥著的是怨毒和憤恨,直直地看向了對面的白奉甲。   「你沒有覺得很熟悉麼?」黑袍人陰笑一聲,朝著白奉甲道。   白奉甲眉頭緊蹙,即便已經有所猜測,但單從這張臉上,已經找不到絲毫熟悉的神色。   「你是帖木兒?」白奉甲輕籲一口氣,緩緩問道。   黑袍人聞言,驀然哈哈大笑起來,只是從他口中發出的,是桀桀怪笑,甚至於他的嘴都只是勉強開合,周圍的肌肉沒有絲毫的動作,讓人聞之滲然。   他已經從當日的俊朗豐毅,變成了一個活生生的怪物。   「你終於還是認出來了,不容易啊不容易啊。」帖木兒強忍因為大笑而流出的淚水。   帖木兒一指自己變得奇怪無比的臉,恨聲道,「這些都是你的功勞,怎麼樣,是不是很滿意?」   白奉甲沉默著搖了搖頭,心中卻已經翻起了驚濤駭浪,帖木兒的出現,讓所有人都無法保持平靜,無論是他還是雪影。   在他們的認知之中,帖木兒應該早就已經葬身萬丈深淵了。   「當日你逼迫我從崖上跳下,想必認為我已經粉身碎骨、死得不能再死了吧?」帖木兒看著白奉甲冷笑一聲。   「只是老天爺可憐我,讓我從九幽之中爬了回來。」說及此處,帖木兒還有活力的半張臉上,泛起了難以掩飾的戾色,想必是想到了當日他所經受的苦難。   白奉甲何嘗不能想像到,當日帖木兒所可能面對的一切,且不說鹿見愁位置偏僻,帖木兒從崖上跳下,即便不死也是重傷,但即便如此,他依然從密林之中,在無數隱藏的危險之中爬了出去,甚至還找到了兀魯爾哈,單從這一點,對面的帖木兒便讓人感到畏懼。   「現在我既然回來了,自然要把當日的債都討回來。」帖木兒伸手擦去口中因為激動流下的誕水,獰笑道。   白奉甲輕嘆一口氣,握緊了手中的子劍,既然對手已經找上門來,他自然也不會畏懼,看著帖木兒沉聲道,「你待如何?」   帖木兒有些驚訝於白奉甲的漠然,心中卻更加興奮,只有這樣的人,方才值得作為自己的對手。   「你放心,今日我不會殺你,也不會殺了她,」帖木兒低下頭,眼神複雜地看了一眼被自己挾持著的雪影,陰惻惻地道,「我要將所遭受的苦痛,一點點全部還給你們。」   即便見過無數的大風大浪,雪影依然因為這句話而打了一個寒顫。   顯然,經此一難,帖木兒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個帖木兒,他的面容怪異,身體癱瘓,相應帶來的,還有心理上的扭曲。   落入這樣的一個人手中,等待自己的,將會是什麼?   雪影已經不敢想像。   「在我讓你們死之前,一定要好好活著。」帖木兒眼神冷漠地看了一眼白奉甲,淡然揮了揮手,鳳三與淨清等人離開白奉甲,回到帖木兒身邊,將離開的道路給白奉甲讓了出來,但也意味著白奉甲再想要偷襲,已經是天方夜譚。   即便他功力再高,也無法在這樣的情況之下救走雪影。   白奉甲緩緩看向雪影,卻見雪影朝他燦然笑了笑,「白大哥,你走吧,我等著你來救我。」   白奉甲凝重地點了點頭,滿含深意地看了看帖木兒,沒有再作停留,直接轉身朝著城南而去。   等白奉甲消失在街巷盡頭,剛才站在帖木兒身後的盔甲人慌忙快步走了上去,雙手接過帖木兒手中的匕首,再用力將他的手臂掰了回來。   鳳三等人見狀,眼角忍不住跳了跳,卻什麼也沒說。   反倒是帖木兒重新戴上面具,遮蓋住變得猶如修羅一般的面容,陰聲笑道,「無妨各位,只是用力過猛,手臂酸麻而已。」   而在他身前的雪影,早已經被邦察帶到了一旁。   帖木兒抬手阻止了盔甲人將自己推走的想法,看著對面的雪影輕聲道,「沒想到你我再見,卻是這般模樣。」   雪影看了看癱坐在輪椅之上的帖木兒,只是淡漠地扭過頭去,沒有絲毫回應。   帖木兒也不以為意,朝著邦察叮囑道,「將雪影姑娘帶到軍中地牢裡,好好看顧,切莫讓雪影姑娘尋了短見。」   邦察靜默地點了點頭,招呼淨清與自己一同帶著雪影走了,畢竟單純以他一個人的力量,可無法抵擋住有可能暗中埋伏的白奉甲。   等眾人離去,帖木兒看了看一直站在自己身前未動的鳳三,陰笑一聲道,「龍大老闆還有何事?」   鳳三聞言略微有些慌亂,壓住心中的激動,走到帖木兒身前,單膝跪地道,「卑職恭迎帖木兒大人回歸白城,金錢幫上下,願為大人驅使,鞍前馬後,萬死不辭。」   帖木兒面色木然地看著跪倒在自己身前的鳳三,默然一陣沒有說話,直看得鳳三身後猶有萬蟲攀爬,方聽帖木兒淡漠地問道,「龍大老闆不是吳大人的人麼?」   鳳三聞言一愣,慌忙垂頭道,「大人容稟,卑職與吳法言大人乃是合作關係,此番事畢,吳法言大人已經允諾卑職,向兀魯爾哈大人舉薦卑職出任官職,只是卑職一介武夫,在朝廷之中不識一人,還得依仗大人多多提攜。」   帖木兒聞言輕笑起來,自己在離開白城之時,鳳三暗中拜訪自己,話裡話外便有這等意思,只是相較於眼下的卑微,當初的鳳三,卻頗有中談價錢的意思,看來他已經認清了眼下白城的形勢,已經不敢向吳法言挑釁,甚至於是對吳法言產生了畏懼,只能徹底投靠自己。   只是他想投靠,自己便要收麼?   帖木兒輕笑一聲,淡然道,「龍大老闆在白城樹大根深,加之武功高強,在這世道之中哪裡去不得,如何需要本官提攜?」   鳳三聞言心中更是不安,乾脆直接跪倒在地,匍匐在雪地之中,卑聲道,「卑職一腔熱血,只待報效朝廷,還請大人看顧。」   帖木兒見狀,右手輕輕地磕碰著輪椅的扶手,也不作表態,直等得鳳三面上冷汗直流,摸不準眼前面容和性情都大變的年輕人到底是何想法。   只是現在吳法言已經暴露出全部的實力,只要等他徹底接收完啟辰軍,自己的僕從軍是否還有必要存在,都只能是靠吳法言一言而決。   而自己原本引以為傲的武功,現在在吳法言面前,恐怕只能算是一個屁。   趨利避害,從來都是一個合格的商人必備的素質。   與其等著吳法言翻臉對自己下手,還不如趁早行動,徹底抱上帖木兒這棵真正的大樹。   鳳三等了半晌,依然不見帖木兒回應,正要抬頭相問,卻聽帖木兒身後的盔甲人冷聲問道,「我家大人千金之軀,你既然想要投效,可有什麼拿得出手的東西?」   鳳三聞言一喜,這是要自己表決心了,不顧身下溼滑,直接在雪地之中磕了一個響頭,直起身子看向對面依然一臉漠然的帖木兒,從懷中掏出一張牛皮紙,雙手高舉著向前呈上。   剛剛走出兩步,盔甲人已經出聲喝止,自己闊步走上前來,從鳳三手中取走牛皮紙,呈到了帖木兒面前。   帖木兒饒有興趣地接過來,打開一看,心中不由得悚然一驚,面上卻依然不動聲色。   「僕從軍的製造法式?」帖木兒眉頭微皺,探究地問道。   鳳三聞言一喜,知道這東西已經引起了帖木兒的興趣,匍匐在地歡喜地道,「大人法眼如炬,此乃卑職下屬五毒老人,窮盡一生所學,結合風雨間的惡毒之物戮仙丸所研製出來的,眼下卑職所屬十萬僕從軍,都得益於此。」   帖木兒緩緩將手中的牛皮紙疊起來交給身後的盔甲人,淡漠地道,「此物有傷天和,龍大老闆研製此物,就不怕天譴嗎?」   鳳三頓時一驚,慌忙解釋道,「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只是眼前各地匪首作亂不止,如若手中沒有得力的力量,恐怕在這亂局之中無法破局,所以卑職鬥膽,將此物獻於大人。」   盔甲人聞言,霍然上前一步,拔出身旁佩刀,直指鳳三道,「大膽,居然敢在大人面前包藏禍心。」   說完還欲有所動作,卻聽輪椅中的帖木兒輕哼一聲,盔甲人慌忙收刀,退回到帖木兒身前躬身行禮。   帖木兒斜睨了一眼盔甲人,沉聲道,「很多事情不要擅作主張,看來你還沒有長記性。」   盔甲人聞言,慌忙跪倒在地,只是一聲盔甲行動不便,這一跪居然直接撲倒在地,卻也不敢說話。   只聽帖木兒淡然道,「龍大老闆,上前將你的同僚扶起來吧。」   鳳三聞言,頓時大喜。 第二百九十六章白家新族長   等帖木兒等一行人離去,白奉甲緩緩現出身形,面上略微有些沮喪,帖木兒的謹慎出乎了他的預料,沒能順利救出雪影,讓他終歸有些不安。   但眼下的他,並沒有什麼太好的辦法,畢竟憑他一己之力,在這偌大的白城之中,還是顯得勢單力薄。   沉默轉身,還是先回到城南再說。   等白奉甲回到城南,王仙芝等人早就已經等待著他。   看到白奉甲現身,屋中的眾人齊齊站起身來,面帶期盼地看著白奉甲。   但見白奉甲默然地搖了搖頭,眾人又免不了失望地坐下身去。   「白大哥,眼下該怎麼辦?」小葉最先忍不住,站起身來問道。   雪影前去救人,卻最終身陷囹圄,眼下白奉甲便成了眾人的主心骨。   白奉甲沉默片刻,掃了一眼場中眾人,沒有直接回答小葉的問題,而是問起了城中眼下的情況。   小葉略微有些失望,卻也知道眼下沒有什麼特別的辦法,只得配合王仙芝等人將城中情況大致說了說。   白奉甲聞言更加沉默,城南形勢的惡劣超出了他的想像。   雪影雖然禍水東引,讓諸多心懷鬼胎的人離開了城南,但也讓這些人順勢帶著了許多搖擺不定的人,大大降低了城南的人力。   但好歹留下的,絕大多數都是心向雪影的人,凝聚力不成大問題,剩下的便是戰力的問題了。   雪影利用原來少年團的基礎,組建起了野火堂,算是城南第一支成建制的力量,對於掌控城南形勢大有裨益,但終歸還是顯得勢單力薄。   王仙芝等人的練兵事宜並為擱下,幾乎將城中所有能夠動員的人手全部組織了起來,有此前劫掠武備庫的成果,眼下武器並不成問題,只是糧草短缺的問題再次開始凸顯出來,這些時日以來,以往白家暗中支援的糧草已經斷絕了。   更讓白奉甲心憂的是,城北今晚並不平靜,即便是圍堵自己等人,吳法言也並未現身,顯然是有大事要做,想必今晚過後,吳家定然會全盤落到吳法言手中,到時候少了許多掣肘,縣尹府的力量勢必大漲。   加上帖木兒已經回到白城,眼下尚不清楚到底帶回來多少軍隊,但單是那支重騎,便足以讓白奉甲感到頭大。   而且面對吳法言與帖木兒的聯手,自己並沒有太多的信心。   白奉甲心中快速盤算了一番接下來的破局之策,文中堂等四個家族的力量,只能算是可爭取的範圍,畢竟面對強大的縣尹府,他們能夠暗中相助一二已然是頗為不易,現在白蓁蓁還在他們手中,他都懷疑文中堂會不會將白蓁蓁交出去,作為自己的投名狀,當然這種可能性幾乎沒有。   至於聯合風雨間的勢力,白奉甲現在根本沒有去想,若是曾經他還心存幻想的話,現在他已經幾乎不抱任何希望。   只是有許多疑問,終歸還是需要前去驗證的。   想來想去,眼下最有可能的對策,便是聯合白家了。   畢竟白奉甲幾乎是親眼看見吳法言殺死了白家的家主,如此大仇,想必白家也不會視若不見。   一念及此,白奉甲也不再猶豫,快速將自己的想法與屋中眾人作了溝通,王仙芝接著練兵,石頭全盤接管野火堂和雪影留下的暗子,小葉開始教授醫術,阿七則開始配合胡師製作火器,畢竟剛剛自己等人吃了一個大虧,這一點已經刻不容緩,至於自己,自然是少不了走一趟白家。   在此之前,當然還得先去文府,將白蓁蓁帶走。   眾人聞言,紛紛領命而去,反倒是小葉,愣愣地坐在椅中,眼帶猶豫地看著白奉甲。   白奉甲輕嘆一聲,知道小葉想要說什麼,「放心吧,影兒已經算是我的妻子,我比你們更加心急。」   小葉聞言,站起身來,看了白奉甲一眼,轉身離開了小屋。   剛一推開門,便見一道白影一躍而入,卻是早已在外面等候多時的白狼。   小葉看了看焦急的白狼,心中悽然,快步離開了。   白奉甲避開白狼熱情的一撲,拍了拍白狼的腦袋,看著白狼投過來的探究的眼神,面帶歉意地搖了搖頭。   白蓁蓁當日選擇離開城南前往城北,白狼是最反對的,只是白蓁蓁知曉自己的境遇,白狼跟著,非但不是幸事,還可能招來禍患,安撫了一番白狼,自己獨自返回了城北。   眼下白奉甲回來,白狼自然是前來打探白蓁蓁消息的,見白奉甲搖頭,自然明白其中意思。   眼見白狼低垂著頭,剛才還興高採烈的模樣,一下變得垂頭喪氣起來,白奉甲心中更加沉重。   一人一狼看著窗外飄飛的大雪,陷入了沉默。   此刻的縣尹府中,帖木兒與吳法言默然相對,只是相對於城南的哀色,二人面上都帶有一絲喜色。   「恭喜吳大人,得償所願。」帖木兒率先打破了沉默,抬手朝著吳法言恭賀道。   卻見吳法言凝重地擺了擺手,無奈地道,「大人切莫取消卑職,若非大人提前回來,助卑職一臂之力,恐怕現在死的人便是卑職了。」   帖木兒輕笑一聲,「按照此前你我二人商議的路子,即便本官不在,想必吳大人也有辦法壓服啟辰軍和城衛軍,本官不過是錦上添花而已。」   沒有在這個話題上多作糾纏,帖木兒很乾脆地進入正題道,「眼下吳家已經整肅完畢,吳大人接下來又當如何?」   吳法言默然片刻,站起身來抬頭看了一眼城南的方向,就在帖木兒以為吳法言要說城南之事,卻聽吳法言道,「接下來,自然是輪到哪些不服調令的家族了。」   帖木兒聞言,滿意地點點頭,如果吳法言貿然去動城南的流民,恐怕他還有所不滿。   「只是曾經白下十八姓,各個家族勢力盤根錯節,吳大人便這般有信心,能夠一一整肅清楚?」但同意吳法言的方向,並不代表帖木兒就會支持。   吳法言回到座位上坐下,望向帖木兒認真地道,「正欲請教大人。」   帖木兒對於吳法言的態度很滿意,淡笑一聲,伸手沾上茶水,緩緩在茶案上寫下了一個字。   白。   白城之中,提起白,自然都會想起曾經的白家,知道其中淵源的,順勢也會想起現在的白家。   曾經白芷所出的白家,眼下縣尹夫人所出的白家。   就在所有人都認為白家會因為嫁女而地位暴漲之時,眼前白家的處境並不好。   白禮賢滿臉煞白地坐在大堂的末尾,並非他地位不夠,而是因為今天堂中的來人,各個都比他的輩分要高。   甚至於白連城的幾個尚在人世的堂兄弟都來了,更不要說自己父輩的一眾人等。   排來排去,自己只能是甘陪末座。   只有抬頭看著高坐左側頭椅的那個男人,白禮賢的面上方才會有所波動。   白禮聖,他的大哥,只比他早生兩月而已,現在卻當之無愧地坐在了首座,至於下手的,無論是何等輩分,眼下非但沒有不滿神色,反倒是一臉恭敬。   白禮賢自然知道原因,因為白禮聖是吳法言的親信,僅憑這一點,便已經足夠。   白家這些年來雖然頗受打壓,但比起底蘊來,城中沒有一個家族可以相比,自然知道了昨晚吳府所發生的一切,當然,白連城父子的死因,也變成了死於吳清源之手。   吳法言又快速血洗了吳府所有反對的勢力,眼下是大權在握,白禮聖的地位自然是水漲船高,反觀自己,已經成為了一顆毫無作用的棄子。   更為重要的是,白禮聖剛剛得到的消息,方才是壓彎所有人脊梁骨的關鍵。   吳法言找白家要人了。   白蓁蓁,新婚之夜從吳府消失,最有資格被懷疑的,自然是白府。   或者說,吳法言根本不在意白蓁蓁是否回到了白府,他只是找到了一個機會,那白府開刀而已。   白禮賢思緒萬千之間,堂上的白禮聖輕咳一聲,站起身來,朝著眾人抱拳行了一禮道,「諸位叔伯兄弟,大家看,眼下局面該如何處之才是?」   場中眾人頓時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痛斥白蓁蓁的有之,怪沒有提前與吳法言打好關係的有之,就是沒有任何人說縣尹府的不是。   白禮賢心中悽然,只是一言不發,就連白禮聖掃過來的眼神,也只是裝作不知道。   吵鬧了一陣,只見右首第一位的一個鬚髮皆白的老者站起身來,一臉瘦削,舉止卻頗具威勢,一雙眸子不時爆出精光,顯然修為不俗。   只聽老者輕咳一聲,場中頓時變得落針可聞,白禮聖連忙朝著老者行了一禮,「還請二爺爺主持大局。」   老者卻是擺了擺手,朗聲道,「老夫年老體弱,現在府中諸事紛亂,已經無法應對。」看了看場中眾人若有所思的模樣,心中冷笑一聲,直接道,「反觀禮聖侄孫,一表人才,智勇雙全,乃是當前族中亂局最好的掌舵之人,加之大哥身亡,族中不可一日無主,老夫推舉禮聖侄孫擔任族長一職,帶領家族走出困境。」   老者話音剛落,場中更加安靜了。 第二百九十七章該了結的事情   眼見眾人不回應,白禮聖慌忙拱手道,「二爺爺快快收回成命,侄孫年紀尚輕,如何能擔此大任。」   二人就此退讓起來,眾人眼見如此,哪裡還不知道意思,大部分人紛紛站起身來,朝著白禮聖道,「眼下族中危機,正當由禮聖賢侄這般年輕人擔當大任。」   那老者也是個人精,見局面差不多了,不顧那些一直沒有說話的,直接沉聲道,「事態緊急,侄孫就不要再退讓了,以老夫看,此事就此定下來吧。」   眾人紛紛應是,白禮聖面露為難之色,糾結片刻,輕嘆一口氣,朝著眾人行了一禮道,「既然如此,禮聖便勉為其難,接過這個擔子,也好在這亂局之中,為我白家爭得一線生機。」   見白禮聖應下來,眾人自然是紛紛應是,白禮聖斜睨坐在屋門口的白禮賢一眼,在眾人的請讓下,直接走到了堂前正中坐下。   這個位置,原本是屬於白連城的。   在此前一段時間,絕大多數人都認為,未來坐上這個椅子的,將是白禮賢。   聽著場中眾人恭賀行禮,白禮聖心中大快,而白禮賢面露譏諷之色,但還是站起身來,朝著白禮聖躬身行了一禮。   見白禮賢行禮,剛才一直沒有動作的少數幾人,也無奈地站起身來,勉強行了一禮,又飛快地就此坐下。   白禮聖與那老者自然將此景看在眼裡,誰是誰的人,剛才那一場戲已經分的很清楚了,只是眼下,能夠坐上這個位置乃是最重要的,至於清算,還為時過早。   見大局已定,白禮聖與那老者相視一笑,轉頭輕咳一聲朗聲道,「眼下縣尹府既然找我白家要人,只是大家都知道,九妹自從嫁入吳家,便未曾回來,想必是有人在背後搗鬼,我白家自然不能吃了這個啞巴虧,無論如何都要給縣尹府一個交代,免得他們就此大作文章。」   老者聞言點了點頭,沉聲道,「族長此言甚是,既然如此,老夫認為,還是派出一人查探一番為好,也好對吳家有個說法。」   場中眾人聞言,頓時如坐針氈,自然都知道這事的棘手,反倒是白禮賢一臉淡然。   此事非他莫屬。   果然,白禮聖聞言,朝著老者問道,「二爺爺所言有理,以您之見,該是何人前去查探合適?」   老者輕撫胸前長鬚,在場中掃了一眼,看的眾人人人自危,這才輕笑道,「老夫建議,此事禮賢侄孫最為妥當。」見眾人長出一口氣,接著道,「一則禮賢侄孫乃我族中年輕一代的英傑,能力出眾,二者與蓁蓁關係也最好,想必蓁蓁失蹤,禮賢侄孫也與我等一般心急如焚,迫切想要查出結果。」   說完目光瞟向白禮賢,白禮賢眼見二人連連演戲,如何不知道什麼意思,站起身來苦笑道,「二爺爺所言有理,此事便請大哥交給小弟來辦吧。」   白禮聖聞言滿臉驚喜,站起身來走到白禮賢身前,牽著自家兄弟的雙手喜道,「二弟知曉大哥苦衷,既然如此,九妹的事情,便拜託二弟了。」   白禮賢見狀,冷著一張臉,沒有回應,掙開被白禮聖拉著的雙手,漠然轉身離開了,場中剛才跟在他身後行禮的幾人,剛想要站起身來跟著走,便見白禮聖一臉不善地冷眼看來,只得無奈地繼續坐在椅中。   白禮賢走出房門,回頭看了一眼議事的大堂,不由得輕嘆一聲,自今日開始,白家,徹底淪為了吳家的附庸。   只是可惜了老爺子身前的苦苦謀劃,終歸沒能避免這個結局。   白禮賢迴轉到房中,靜坐片刻,大概盤算了一番眼前的局面,吳家朝白家下手,白禮聖只是第一步,接下來定然還有一番清洗,剛才在議事堂中的,結局如何,恐怕今晚便會見分曉,畢竟不是所有人都如他一般,讓白禮聖投鼠忌器。   只是等一眾白連城和自己的支持者都被清洗乾淨,自己也免不得落到身死或幽禁的下場,還得思慮如何破局才是。   正苦苦思慮間,便聽門外一個小廝敲門道,「二少爺,家主令小的通傳,大管家剛才在房中自盡身亡了。」   白禮賢聞言,頓時一驚,癱坐在椅中,都不知道門外的小廝是何時走的。   看來白禮聖下手的速度比自己想的還要快,只是剛才議事乃是族中議事,非白家人不能出現,自己也疏忽了大管家此人,沒想到這個白連城最大的親信,就這麼死得不生不息。   而白禮聖專門挑此人下手,還令人專門通傳,未嘗沒有敲打他的意思,畢竟大管家此人,雖然在府中掌管著最為關鍵的諜報事務,但從來只聽令於白連城,並非他的人,所以白禮聖方才敢如此大膽。   但不得不說,白禮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雷霆手段,最顯恩威。   白府之中,已經是人人自危。   雖然領了探查白蓁蓁失蹤一事,但白禮賢並為當真,甚至於他都懷疑,白蓁蓁是否真的失蹤了。   畢竟吳法言想要找個下手的理由,實在太過容易。   等了一天,白禮賢終歸還是沒有等到相等的人,那些曾經的親信自然是不會來的,他等的是白禮聖。   他需要一個當面的交代,無關其他,他現在只想知道,自家的祖父與父親,到底是怎麼死的。   屋外驟然吹起一陣狂風,西側的窗戶直接被吹開。   白禮賢微微皺眉,從書案前站起身來,走到窗口,眼見對面隱隱約約閃現的人影,不由得輕嘆一聲。   剛剛關上窗戶,白禮賢轉過身來,卻差點沒有驚呼出聲。   一道人影不知何時出現在書房之中。   白奉甲。   「二公子,好久不見。」白禮賢拄著雪寂,淡笑著看著對面的男人。   吳法言手中執著一份情報,連看了幾遍,輕嘆一聲放在桌案上,看向靜坐一旁的帖木兒道,「大人對此事怎麼看?」   帖木兒悶聲笑了笑,「兀魯爾哈退守白城,乃是你我早就已經預知的,奈何吳大人對此事還是心有疑慮?」   吳法言站起身來,背著手在房中轉了兩圈,面帶憂慮地道,「並非卑職心有疑慮,而是眼下城中各項事務尚未完全理順,雖然白家已經有白禮聖,但還是有各種隱患尚未拔出,若是貿然請兀魯爾哈大將軍進駐,恐怕被有心之人裡應外合,壞了大事。」   帖木兒緩緩轉過輪椅,看向堂中的吳法言道,「難道吳大人就未曾想過,借兀魯爾哈大將軍之手,以雷霆手段,摧毀各種不服從的勢力?」   吳法言靜默一陣,袖中拳頭微微緊握,沉聲道,「白城,自白啟先祖築城以來便是商貿重地,若是貿然借用軍隊的力量清洗,恐怕自此之後,白城商貿將一蹶不振。」   帖木兒聞言笑了笑,搖了搖頭,否定了吳法言的說法,「吳大人的顧慮,自然有其道理,但終歸還是小瞧了兀魯爾哈將軍,你當真以為古爾赤那個老匹夫在白城盤踞多年,就是來養老的麼?」   吳法言聞言悚然一驚,霍然轉過身來看向帖木兒,卻見其面無表情,淡漠地點了點頭。   吳法言苦笑一聲,終歸還是低估了古爾赤,「但二人關係一向不睦,近兩年古爾赤撈錢撈得厲害,據說是要前往江南旅居......」   吳法言打住話頭,有些疑惑地道,「難道這一切都是偽裝出來的?」   帖木兒緩緩搖了搖頭,漠然道,「不睦是真,撈錢也是真,只是你們都輕視了一點,對於蒙古人而言,敵人方才是凌駕於一切之上的。」   吳法言已經明白過來,原來自兀魯爾哈駐軍以來,便將白城視為自己最大的敵人,無論古爾赤所作所為如何,都無法遮掩住,他為兀魯爾哈收集情報這個關鍵作用。   一念及此,吳法言不由得背心一涼,兀魯爾哈將白城視為他最大的敵人,其中到底是他自己的意思,還是朝廷的意思呢?   吳法言不由得轉頭看向帖木兒。   帖木兒見吳法言反應,輕聲安慰道,「吳大人也莫作他想,帖木兒既然身在白城之中,與吳大人達成了盟約,自然不會違誓。」   吳法言直直地看著帖木兒,見其同樣真誠地看向自己,方才點了點頭,算是接受了帖木兒的說法。   「白城終歸是白城,軍方的事情,卑職不想多問,但白城的事情,也請大人轉告兀魯爾哈將軍,不要過多介入。」吳法言沉聲道。   帖木兒看了看吳法言不容置疑的神色,面色凝重地點了點頭,算是默認了城中的整肅事宜,由吳法言來做。   「但也請吳大人知曉,若是二月二之前,各項事宜尚未完畢,恐怕軍方將會接手一切。」帖木兒清楚吳法言的打算,但他也有自己的盤算。   吳法言聞言想了想,沉默著點了點頭。   帖木兒見狀輕籲一口氣,只要吳法言答應此事,那麼兀魯爾哈請自己前來白城的目的便達到了,否則真是軍政不和,恐怕非但無法應對白昊君越聚越多的大軍,恐怕城南的流民都足以讓他們折戟。   帖木兒見目的達成,輕笑道,「既然如此,本官也該去忙正事了。」說完緩緩推著輪椅朝著門外走去。   剛到門口,帖木兒又停住輪椅,轉過身來朝著吳法言道,「百家盟的事情,也該了結了。」   說完也不管吳法言的反應,直接推著輪椅走了出去。 第二百九十九章訊問   帖木兒一向是一個說話算話的人。   推著輪椅轉過身去,身披重甲的真金緩緩走了過來。   隨著帖木兒的眼睛緩緩閉合,身後響起了一陣撕心裂肺的嘶喊。   牢獄的陰暗並不在於它終日不見天日,而在於這其中所可能發生的種種見不得光的事情。   歷史上演無數年,也從來沒有一個人能夠當真數得清楚人類到底發明了多少刑具,以及有多少種折磨人的手段。   而這些,絕大部分都出現在陰暗的牢房之中。   雪影即便有功力護體,但也沒能挺過多久。   對於武林人士,朝廷自然有相應的辦法。   這還是帖木兒看在雪影的特殊性上,讓真金手下留情的結果。   當然,現在的他,不會再有心軟的感覺,因為他也需要活下去,以及還有許多事情需要去做。   「小王爺,她暈過去了。」真金悶聲悶氣的聲音從盔甲中傳來,在陰暗的牢房之中顯得更讓人心煩。   帖木兒強行抑制住心中的煩悶,轉過輪椅看了一眼斜躺在刑椅上的雪影,眼睛之中飛快閃過一絲不忍,又當即收斂,道,「想辦法把她弄醒過來,接著再問。」   真金深深地看了帖木兒一眼,沒有回應。   帖木兒抬頭,朝著真金怒目而視,嘶啞的喉嚨之中發出一聲輕嗯。   真金慌忙行了一禮,澀聲道,「小王爺,若是用其他刑罰,恐怕會對她的身體產生嚴重的損傷,不成......」說話間帶著幾分猶豫。   帖木兒斜睨了一眼真金,冷聲道,「說。」   真金應了一聲是,略帶遲疑地道,「不成讓鳳三將五毒派過來,聽說......」   話尚未說完,真金便感到一道寒光射向自己的腦袋,驚得不敢再說。   那是帖木兒的目光。   「卑職將她弄醒,接著訊問。」真金略顯慌亂地道。   卻不料帖木兒看了看陷入昏迷的雪影,有些疲倦地說道,「罷了,先請個大夫幫她瞧一瞧,容本王再想一想。」   真金止住腳步,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推著輪椅緩緩走向牢門口的帖木兒。   孤零零的輪椅,在空曠的牢道之中,顯得有些孤寂。   大夫自然早就已經侍立一旁,真金再如何糊塗,也不至於不知道雪影的特殊性。   否則他也不會擔憂對其造成嚴重損傷的問題,只是他想到了五毒訊問手段的高超,卻沒有想到五毒的殘忍會在帖木兒心中帶來多大的衝擊。   帖木兒當真會允許曾經短暫屬於自己的女人,在五毒那個變態的手中掙扎麼?   真金侍立在帖木兒身後五步,以便第一時間對帖木兒的指令作出響應。   帖木兒有些悵然地抬頭看著陰沉的天空。   他很討厭白城,從他到來後,便未曾有過一個好天氣。   如果說在白城之中,還有什麼讓已經深陷九幽的他心生暖意的話,那定然就是現在牢中的那個女人了。   只是現在,他需要她。   醉香樓的重要性,所有人都忽視了。   作為連結白城和風雨間的關鍵環節,其中隱藏了多少秘密,以及財富,誰也無法想像。   恐怕就是雪影也無從知曉。   而作為失去依靠的白綺羅,依然在堅毅地堅持著,或者說,是待價而沽。   鳳三動作最多,其中大多都是代表他的意志,可惜白綺羅並不願意相信他。   更為關鍵的是,帖木兒想要絲毫不損地將這套成熟的暗間系統繼承過來,作為他未來的根基。   而雪影,如果不能作為他與白綺羅之間的牽線人,那就只能是想辦法從她口中打開醉香樓的缺口。   他不相信雪影在醉香樓中沒有暗子。   帖木兒有些累了,腦袋無力地靠在輪椅之上,閉上了酸澀的眼睛。   雖然撿回了一條命,但他所付出的代價,比想像之中還要大很多。   一陣嘈雜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讓帖木兒難以抑制地皺了皺眉。   緊接著便是盔甲磕碰的聲音,那是真金靠了上來。   但帖木兒等了半晌,卻未等到真金說話,即便他知道,真金就在自己身旁。   「什麼事?」帖木兒的聲音提了起來,此前的一絲疲累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真金不敢再猶豫,俯下身子朝著帖木兒輕聲道,「大夫說,雪影懷孕了。」   帖木兒的眼中霍然爆出一道光芒。   白城陷入了短暫的平靜。   但誰都知道,這個平靜下,已經是暗流湧動。   吳清源已經死了,即便許多人還不知道,但作為城中有點門路的家族,都已經知曉了這一消息。   雲牧等人這兩日幾乎就守在文中堂家中。   一則是文中堂似乎在婚禮之夜受了風寒,身體更加弱了幾分。   二則是他們需要及時做好應對,畢竟白奉甲與雪影二人雖然走了,卻留下了白蓁蓁這個最大的隱患。   好歹是文中堂久病成醫,醫治自己的同時,給白蓁蓁也調理了一番,雖然尚未甦醒,但從面容上看,已經比之剛來之時,要好太多了。   接下來要做的,就是等著白奉甲儘快來將他接走。   雲牧在堂中已經轉悠了無數圈。   王志銘有些煩躁地將手中茶盞擲在茶案上,「老雲,你能不能不要晃了,晃得我眼都花了。」   雲牧惱火地看了一眼王志銘,餘光卻是瞟向了正堂之上閉目養神的文中堂。   一屁股坐下來,直接朝著文中堂問道,「文兄,現在雪影被抓了,不會把我們交代出去吧?」   文中堂似乎都沒有聽到他的話,眉毛都沒有抖一下,反倒是雲牧笑了起來,「你不相信自己的眼光,還不相信文兄的眼光麼?」   雲牧自然不敢應是,心中卻更加惱火,端起身旁的茶水一飲而盡,將空茶盞一擱,霍然起身,背起雙手再次晃悠起來。   王志銘有些無奈地輕嘆一聲,方正卿則一直坐在一旁靜靜品茶,不發一言。   文中堂終於睜開了眼睛,雲牧仿佛看到救星一般,快步走了過去。   「文兄,可是有什麼定計了?」雲牧急切地道。   文中堂抬眼瞥了一眼雲牧,有些無奈地道,「文某已經老了,不中用了,說的話你還會信麼?」   雲牧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搓了搓手道,「那是自然,文兄你可是我們的智多星。」   文中堂沒有再看眼前的雲牧,掃了一眼王志銘和方正卿,輕聲道,「這次帖木兒暗中回來,確實出乎了我們的預料,否則雪影也不會落到他們手中。」   眾人聞言,臉上都露出一絲凝重,卻聽文中堂抬高聲調道,「只是他與吳法言都是年輕人,是年輕人就會急躁,」說話間,眼神有意無意地掃了一眼雲牧,看得對方猶如洩氣一般,無奈地坐回到椅中,「吳法言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舉兵弒父,更是屠戮族中親故無數,而蒙古韃子這些年在西北為禍甚重,早已不得民心。」   說道此處,文中堂突然輕咳兩聲,雲牧驟然一驚,剛想要站起來,卻似乎心中還有氣,又憤然坐了回去。   文中堂咳了兩聲,抿了一口茶水,撥弄了一下手腕上的念珠,輕聲道,「現在反勢已成,我等若是一味地躲藏,終歸會在大勢的擠壓下,落得個粉身碎骨的下場,甚至於家族都不能保全。」頓了頓,看了看場中眾人,堅定了語調道,「去年入秋,我已經安排人將四家子弟送去了江南,無論如何,忍了上百年,也該出口氣了。」   一直沒有說話的方正卿停下敲擊茶案的手指,迎著文中堂看過來的目光,面色凝重地道,「文兄,小弟等人對你的安排,自然是信服無比,只是現在雪影身陷囹圄,城南依靠白奉甲一人獨木難支,我們此前與雪影的協議,當真還有必要進行下去麼?」   文中堂聞言笑了笑,抑制住咳嗽的衝動,面色有些微微發紅,道,「方兄是想說,是不是應該找其他人合作吧?」   方正卿倒也不避諱,沉默地點了點頭。   文中堂雙手支撐著站起身來,謝絕了按捺不住站起身來想要攙扶的雲牧,手提念珠輕聲道,「我們一直以為選擇有很多,此前甚至也考慮過白家,風雨間,更遠的還有兀魯爾哈、鳳三,但算來算去,我們其實從來都沒有選擇。」   王志銘看了看文中堂瘦削的身子,面色前所未有的難看,卻聽文中堂接著道,「因為吳家,我們與官府有著天然的隔閡,白連城和白昊君一樣,都是野心勃勃,自然不是善主,鳳三三姓家奴,本就是掙扎求活,看似左右逢源、勢力龐大,卻是空中樓閣。」頓了頓,抬頭看了看外面昏沉的天際,嘆道,「原本兀魯爾哈若是有意自立,倒不失為一個好的選擇,可惜啊,從他讓古爾赤來到白城開始,他便已經自斷了這條路。」   方正卿面色微動,但卻欲言又止。   文中堂將方正卿的面色變化盡收眼底,轉身輕笑道,「方兄是想問,為什麼不考慮考慮帖木兒麼?」   方正卿面色微變,卻沒有保留地點了點頭,承認了心中所想。   不單是他,王志銘與雲牧都是目光灼灼地看著文中堂,迫切地想要知道他的答案。   帖木兒,難道不是一名英主麼? 第三百章突如其來的消息   文中堂淡然笑了笑,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迴轉到椅中坐下,在眾人詫異的眼光之中輕聲道,「朋友既然已經來了,那便請進吧。」   場中三人聞聲面色一變,雲牧霍然站起身來,警惕地看著門口。   今天他們的對話是絕對不能為外人道的,若是被縣尹府的探子探知了,恐怕他們四家人都活不過今天晚上。   而他們之所以選擇來到文家相會,其中關鍵原因就在於文中堂早已知曉府中有哪些人是縣尹府派來的探子,哪些是醉香樓的探子,以及哪些是金錢幫的探子。   藏在暗處的人是最可怕的。   一陣清脆的鼓掌聲從門外傳來。   隨著房門被推開,王方二人緊隨著站起身來,便見兩道身影緩緩從門口轉了出來。   見到來人的模樣,除了文中堂以外,場中三人俱是一驚。   「是你?」   白禮賢見狀苦笑一聲,略顯無奈地道,「是我。」   他沒有料到,白奉甲說帶他來見一個人,卻沒料到見到的是文中堂四人。   而同樣,雲牧等人同樣沒有料到白禮賢居然會出現在這裡。   至於白奉甲,反倒是沒有那麼驚訝。   眾人在文中堂的招呼下落座。   雲牧一臉好奇地看著文中堂,猶豫著問道,「文兄,難道你早就知道白兄弟會來?」   文中堂沒有故作神秘,親自走上前去為新來的二人斟了一杯茶,輕聲笑道,「你們沒發現,剛才周圍太安靜了麼?」   眾人聞言心中一驚,頓時知道其中原因。   文中堂是個謹慎的人,從三人來到堂中,文中堂便已經安排了人手在周圍有意無意地警戒著,防備的,自然是那些不該靠近的人。   而能夠快速解決這些人的人,顯然非一般人,而且是不放心這些人的存在,又對堂中局面保持警惕的人。   符合這些條件的人,並不多,白奉甲自然是最符合條件的一個。   若是吳法言,最好的選擇自然是正面衝殺進來。   白奉甲聞言與白禮賢對視一眼,不由得苦笑起來,原本認為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卻不料還是漏了破綻。   文中堂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纏,看著白奉甲道,「白兄弟前來,可是為了營救雪影姑娘而來?」   白奉甲有些詫異地看了一眼文中堂,原本自己還在猶豫到底如何開口,未曾料到文中堂已經先行破題了。   「不知文家主有何指教?」白奉甲正了正身體,朝著文中堂抱拳行了一禮道。   文中堂撫了撫頜下短鬚,搖了搖頭道,「若是要救雪影姑娘,恕文某愛莫能助。」   雲牧聞言心中卻是一愣,無論是此前所說,還是剛才的那句話,文中堂的立場已經擺明無疑,而且他絕非是一個出爾反爾的人,何以現在白奉甲提出了要求,文中堂卻直接拒絕?   白奉甲同樣有著這樣的疑惑,原本心中還頗為欣喜,卻不料是這個答案,但他很快反應過來。   「還請先生教我。」白奉甲站起身來,鄭重地朝著文中堂行了一禮。   雲牧等人俱是一驚,未曾料到白奉甲居然會行此大禮,反倒是文中堂一臉滿意地笑了笑。   眼前的年輕人,雖然只是短短旬月,已然不是當日在醉香樓中相見可比了。   文中堂走上前去,扶起白奉甲,面色前所未有的嚴肅,與白奉甲對視片刻,方才輕嘆一聲道,「你當真不怪文某?」   白奉甲看著文中堂沉思片刻,方才堅定地點了點頭,看得周圍四人莫名其妙。   文中堂搖了搖頭,緩緩走回椅中坐下,又示意白奉甲坐下,方才道,「雪影姑娘現在身處縣尹府大牢,雖然局勢危矣,但安全暫時尚可保證。」   白奉甲聞言,即便心中有所猜測,但想起劇變後的帖木兒,依然止不住心中的憂慮。   文中堂看了白奉甲故作沉靜的面容,堅定心神道,「反倒是城南流民,現在已經是危在旦夕,若不及時挽救,恐怕早晚脫不了覆亡的一日。」   場中眾人終於明白二人剛才是在打什麼啞謎,但卻已經無心追究,他們更關心的是文中堂剛才所說的是什麼意思?   難道文中堂為他們選擇的,就是一塊刀俎下的魚肉麼?   白奉甲眉頭微蹙,看了看文中堂,面色凝重地點了點頭,算是認可了文中堂的說法。   文中堂見狀反倒鬆了一口氣,不怕局勢危險,最怕的,是白奉甲一味衝動,只顧著雪影的安危,卻看不到城南的危機。   若真是如此,反倒是讓他失望了,自然也會斷了站在城南流民一方的想法。   此刻雲牧等人早已經是急不可耐,見二人依然打著啞謎,雲牧焦急地催促道,「文兄,到底什麼情況,你快說呀!」   其他二人自然是緊跟著附和。   文中堂掃視了場中一眼,輕籲一口氣,沉聲道,「兀魯爾哈抵達白城之日,便是城南覆亡之時。」   一句話,猶如石破天驚一般,震得眾人說不出話來。   帖木兒抬手止住了真金推動輪椅的舉動。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重新靜下心神,腦海之中已經轉過了無數種可能,以及相應的無數種念頭。   雪影懷孕了,這對他而言,絕對是一個石破天驚的消息。   因為只有他知道,這可能以為著什麼。   看著自己已經癱得動不了的下半身,他心中湧出無限希冀。   只是可能麼?   帖木兒緊接著心中湧上的是不安和懷疑。   畢竟再見到雪影,白奉甲的存在便一直是他心中深深扎著的一根刺,即便對他而言,可以選擇忽視這些不應該存在的情感。   半晌,帖木兒輕呼一口氣,冷靜地讓真金將大夫召喚道自己身前。   看著跪伏在身前不住顫抖的中年大夫,帖木兒並不認識對方,但顯然對方聽說過自己的大名。   「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帖木兒不帶絲毫感情地說道,似乎在說一件與自己絲毫不相干的事情一般。   中年大夫略微抬起頭來,看了看出現在自己眼前的輪椅和其上的鞋尖,又慌忙低下頭去,道,「回稟大人,剛才小人在為那犯婦診治時,本想看看是否體內有內傷,卻不料探出了喜脈......」   大夫繼續說著,卻未看到,面前的人在聽到犯婦二字之時,眉頭微蹙的不悅。   大夫略顯慌亂的聲音停止了下來,片刻之後,方才聽到帖木兒淡漠地接著問道,「多久了?」   中年大夫聞言一愣,驟然間沒有反應過來帖木兒的問題,直到帖木兒皺眉又問了一句,方才回過神來答道,「回稟大人,粗略看來,應該是有一月左右了。」   帖木兒陷入了沉默,眾人同樣陷入了沉默,甚至連一絲響動都不敢發出,深怕驚擾了帖木兒。   而對於面上沉靜的帖木兒來說,心中早已經掀起了驚濤駭浪。   這是一個極難確定的時間,畢竟時間還短,但也是最接近的時間。   他當然不能確定,雪影腹中懷著的,是否是黃金家族的血脈,但對於他來說,哪怕是一絲希望,也值得賭一把。   因為這是他最後的希望。   他已經沒有希望了,那就應該抓住長生天賜予他的每一道可能的希望。   帖木兒已經下定了決心,斜睨了一眼眼前跪伏著的中年大夫,抬眼朝著真金示意了一下,真金瞬間瞭然,快步走過來,帶著中年大夫走了下去。   接下來,他有一個重要的職責,看護好雪影。   看著靜靜地靠在冰冷的牢房牆壁上的女人,帖木兒隱隱有些痴了。   即便他將這些不該有的情緒隱藏得很好,但當他獲知眼前的女人可能懷了他的子嗣,所有的情感不可抑制地爆發出來。   「你還好嗎?」帖木兒略帶遲疑的聲音驚醒了閉目養神的雪影。   雪影斜睨了一眼對面形單影隻的帖木兒,重新閉上眼睛沒有說話。   帖木兒壓抑住心中的萬千情緒,有些後悔為何自己會問出這句話來。   但說出去的話,終歸是收不回來的。   真金拖著一個人走了過來,指揮著牢頭打開雪影距離不遠處的一閃牢門,將人扔了進去。   牢頭見到那人的模樣,不由得身子一顫。   那是剛才的大夫,只是短短時間,就已經少了一條舌頭。   牢頭默默地為中年大夫祈禱了一番,希望他的醫術足夠高明,能夠治好自己的舌頭,至於其他的,自己便是愛莫能助了。   帖木兒沒有再嘗試著與雪影對話,轉向過來交差的真金道,「將所有的人全部換成狼逐衛,記住,必須是我們的人。」說完深深地看了一眼真金。   真金當即低頭表示明白,心中已經對嘎達打上了不是自己人的標籤。   對於嘎達投靠吳法言的事情,帖木兒並沒有追究,但是否未來會追究,真金不該想,也不敢想。   見吩咐完畢,帖木兒轉過身去,看了看沉默的雪影,再看了看她那依然平坦的小腹,嘴角扯出一絲微笑。   而這一幕,自然被對面假裝閉目養神的雪影盡收眼底。   她所疑惑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第三百零一章如何應對?   白奉甲最先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對於此事,他早有所料。   他所震驚的,是此前自己一直低估了文中堂的存在,甚至於他都懷疑,當初在醉香樓中見到文中堂時,不過是被人家耍得團團轉的雛兒而已。   甚至於秋官,也被他一席慷慨激昂所感動,但最後想想,似乎文中堂說了很多,又什麼也沒說。   風雨間,最終什麼也沒有得到。   但從這兩次的接觸來看,文中堂對於城中各方勢力和局勢的認識,已經遠遠超出了常人。   白奉甲的心前所未有的火熱起來。   「文先生可有應對之策?」白奉甲沉吟片刻,接著問道。   此時其他人都回過神來,與白奉甲面上的冷靜不同,雲牧等人更多的是擔憂。   他們能夠在兀魯爾哈十萬大軍的圍攻下堅持下來麼?   文中堂掃了一眼堂中眾人,心中也不以為意,任何事情,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會是不同的看法,原因就在於看到的方面不同。   「兀魯爾哈進城是遲早的事。」文中堂輕撫頜下短鬚,緩慢說道,「現在我們所要做的,就是要在這寶貴的時間內,得到最大的利益。」   白奉甲聞言,袖中拳頭微握,心中忍不住湧起一絲喜意,文中堂說了一個「我們」,其中寓意自然深刻。   白禮賢眉頭緊蹙,從進屋到現在,他感覺到事情都不在自己的掌控範圍之內,或者,從自己祖父和父親進入吳家開始,所有的事情便已經脫離了掌控了。   「這個利益,當如何獲取?」白禮賢清冷的聲音在堂中響起,卻代表了所有人的疑惑。   文中堂看了看對面這個年輕的,曾經的天之驕子,讓他滿意的是,在白禮賢的臉上並未看到太多的沮喪和頹敗,這說明眼前的年輕人是一個合格的統領人物。   「自然是從虎口奪食。」文中堂撣了撣衣袍,傲然道。   「如何虎口奪食?」白禮賢追問。   「利用矛盾。」   「什麼矛盾?」   「官民矛盾,官商矛盾,紳民矛盾,宗族矛盾。」   「如何調動?」   「官民本無需調動,佛祖法旨,自然萬人相從。」   「官商如何?」   「官府嚴苛,城中稅收負擔沉重,過往客商和城中小商戶早已不堪重負。」   「紳民如何?」   「宗族暴虐,侵擾萬民,奴僕成雲,自然天怒人怨。」   「宗族如何?」   「白下十八姓四散凋零,卻是百足之蟲,新生勢力,勢頭強勁,新舊之爭,由來已久。」   隨著二人一番快速追問,在雙方冷靜無比的聲線之中,場中霎時間陷入了靜寂。   直到白禮賢輕輕吐出一口氣,沉聲道,「我沒有問題了。」   堂前的文中堂輕聲咳了兩聲,看來剛才的問題,對他的身體來說,也是一個不小的負擔。   白奉甲快速消化了二人的問答,只感覺心中籠罩的陰霾頓時消散了許多,思慮片刻又緊接著問道,「該如何應用才是?」   文中堂端起茶盞飲了一口茶,閉目養了一回神,卻是誰也不敢打擾,或者是,不想打擾。   等文中堂睜開眼睛,其中的疲憊已經消散了許多,緩緩道,「諸多矛盾之中,官民矛盾最為突出,尤其是官府與流民的矛盾,已經是勢如水火,這一點無需多言。」   「其他矛盾,雖然由來已久,但一直引而不發,關鍵就在於,還欠缺一個足夠的理由。」文中堂緩緩站起身來,便踱步便說道,「這個理由需要足夠大,能夠掩飾可能發生的一切罪惡,給所有人一個心安的藉口。」   白奉甲眉頭緊蹙,有些不確定地道,「先生的意思是,其他人會在流民作戰的時候,趁勢反抗?」   文中堂緩緩點了點頭,白禮賢卻提出了不同的意見,「此前流民與官府交手已不是一次兩次,何以未見動靜?」   文中堂饒有興趣地看了看白禮賢,雖然年輕,卻並不盲從,對於這個年輕人,自己喜愛逐漸多于欣賞。   「白公子說得自然有道理。」文中堂讚許道,「只是你們忘了,現在白城上的陰雲已經散了。」   白奉甲腦中霍然一震,是啊,雖然吳法言如願以償地得到了家主的位置,而且很恰當地控制了流血的範圍,但對於城中各家族和居戶的影響,可能很隱蔽,卻是定然存在的。   最為關鍵的是,吳法言終歸不是吳清源。   可能比較武功,吳法言會勝之一籌,但吳清源在白城之中的威勢,又豈單是武功的原因?   現在,這片陰雲散了,加上吳法言製造的流血事件,城中的宗族和紳民,有多少蠢蠢欲動,有多少心有惴惴?   文中堂說得很多,如果說黑火是克敵制勝的法寶的話,現在城北,就是一顆最大的黑火,只需要一把烈火,便足以點燃。   而相較於城北的複雜來說,此前雪影大肆放縱流民潛出城南,反倒降低了許多不安定因素。   勝利的天平,並未完全傾倒向吳法言和帖木兒。   白奉甲朝著文中堂深深行了一禮,沉聲道,「單以先生一席話,便敵百萬流民。」   文中堂快步上前,扶起了白奉甲,輕鬆地道,「可惜文某乃是一介書生,終歸只是紙上談兵而已。」   白奉甲卻已經知曉文中堂的意思,看著文中堂飽含深意的眼神,朝著屋內眾人行了一禮,拉著白禮賢直接離去了。   「白兄,咱們不是來爭取他們四家支持的麼?事情尚未說清楚,何以現在就走?」離開堂中,白禮賢略帶焦急地問道。   對於他們而言,現在每一分力量都彌足珍貴。   白奉甲停下腳步,看了看周圍仍在昏睡的守衛,沉聲道,「我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說完將白禮賢扔了出去,自己則快速地為周邊的守衛全部解了穴。   離開途中,白禮賢幾次想問,卻強忍著沒有問出口。   白奉甲早已留意到,輕笑一聲,語氣輕鬆地道,「此事文中堂已經作了暗示,」   一句話便引起了白禮賢的興趣,自己何以沒有聽出暗示所在?   卻聽白奉甲接著道,「文雲等四家,終歸也是城中紮根已久的世家,他們想動,自然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動的。」   白禮賢的眼睛霍然亮了起來,「所以他們也需要理由?」   白奉甲讚許地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帶著白禮賢快速消失在重重陋巷之中。   雪影很聰明。   只是過了半日,她便反應過來,可能發生了什麼。   雖然依然在坐牢,牢中的陳設卻已經大變了模樣。   如果原本還勉強說得過去是在坐牢的話,現在可以說是比城中最好的客棧也不惶多讓。   她甚至懷疑,帖木兒是不是比對著醉香樓的標準,在布置眼前的牢房。   等牢中重新布設完畢,此前前來問診的大夫再次出現,只是眼中沒有了早間的平和,反倒是無限的侷促和不安。   雪影很敏銳地發現了他的變化,即便他掩飾得很好。   雪影並未揭破,等大夫問脈完畢,輕聲問道,「大夫,我是否是有了身孕?」   正在整理醫箱的大夫身體霍然一震,又飛快收拾東西離去,但他剛才手上的動作已經暴露了一切。   雪影看著緩緩關閉的牢門,輕聲嘆了口氣。   一直在暗處觀察的真金鬆了口氣,快速離開,自然是要第一時間向帖木兒稟報。   出乎他意料的是,雪影知曉消息後,並未表現出其他的情緒,反倒是默默接受了這個事實一般。   當然,至於雪影具體是如何想的,恐怕也只有雪影自己方才知曉了。   他的任務,就是確保雪影不會傷害自己,不,準確地說,不會傷害腹中的孩子。   在陳設豪華的牢房中,雪影輕輕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面上悄無聲息地落下淚來。   她自然清楚,帖木兒這般對待自己,是為了什麼。   但她並未表現出反抗,因為她心存僥倖,這個孩子,到底是誰的?恐怕對她來說,也是一筆糊塗帳。   最為關鍵的是,無論醉香樓中的雪影是如何的風光,在城南的雪影是如何的颯爽,都難敵一個事實,她是一個女人。   一個女人,就有可能會成為一名母親。   沒有一個母親,會隨意地傷害她的孩子,這是母親的天性。   只是相較於其他母親,此刻的雪影,心情前所未有的沉重。   確保四周靜謐無人,雪影用所有人都聽不到的聲音輕聲道,「我的孩子,你來的實在不是時候啊。」   雪影緩緩地閉上眼睛,在她的周圍,是帖木兒精心從何處搜羅來的綾羅綢緞,中間位置一盆炭火正在熊熊燃燒,烘得原本冷冽的地牢溫暖如春,但即便這樣,也抵禦不住雪影從骨髓深處滲出的寒意。   其中,既有對腹中孩子的憂慮,更有對城南流民局勢的擔憂,值得她牽掛的事情很多,但唯獨沒有想到她自己。   厚厚的牢牆隔絕出了兩個世界,外面的雪下得越發大了,遮掩得白城更加的雪白。   雪地之中,只留下一行淺淺的腳印,從遠處直往地牢中而來。 第二百九十八章故人相見   吳法言的面色很難看,聽著逐漸遠去的輪椅聲,伸手將茶案上的茶杯拂落在地,發出哐當的響聲,將遠處的蒙放吸引過來,慌忙撲倒在地收拾起來。   看著面前不復往日傲然模樣的蒙放,吳法言冷笑一聲,沒有再說話。   對於吳法言而言,此前有多麼厭惡百家盟,此刻便有多麼的欣賞百家盟。   因為現在的百家盟,是他手中最掙錢的產業。   想想每天從無數的軍工坊中產出的武器裝備,即便無法變現,也將成為他手下軍隊的武裝,這對於即將到來的亂世,無疑是一筆巨大的財富。   而這些,都得益於百家盟的存在。   吳法言很快平復了心情,一揮手,蒙放慌忙躬聲行了一禮,弓著背退了出去。   自從想明白古爾赤存在的意義之後,吳法言對於百家盟也有了新的認知。   畢竟他知道,在百家盟中,古爾赤佔著不小的股份,而這些,現在看來,都是兀魯爾哈的東西。   對於他來說,自己不能得到的,不讓對手得到,也是一個極好的選擇。   即便現在兀魯爾哈還算是他盟友,至少也算是有著共同敵人的朋友。   思慮片刻,吳法言握了握拳頭,還是下定了決心。   既然帖木兒已經說話了,而且也給足了自己理由,那自己自然沒有理由因為此事惡了帖木兒。   一念及此,吳法言不由得面露冷笑。   帖木兒是一個記仇的人,雖然他平時並未表現出來,反倒是給下屬一種異常開明的感覺。   但經過此次事變,很多曾經隱藏得很好的秉性再無顧忌地展現出來。   因為他知道,以他現在的模樣,即便回到大都,也無法回到原來的地位。   所謂的權貴,對於異類,從來都是棄若敝履。   帖木兒現在,就是異類,而且還是一個怪異的異類。   在前往地牢的路上,帖木兒不由得想到,若是自己的那個嫡母知曉自己眼下的模樣,會不會夢中都會笑醒。   但帖木兒並沒有在這上面糾結,因為他早就已經有了計劃。   既然彎刀已經出鞘,自然不在意多沾染一些鮮血。   身後的盔甲人靜默地看著前方的路,一雙手異常沉穩,只是因為盔甲的原因,讓他的每一步行走都變得異常的沉重。   「真金,你會不會怪我?」帖木兒收斂思緒,抬頭看向前方高聳的地牢牌樓,輕聲問道。   跟在他身後的,只有盔甲人,至於隱藏在暗地之中的狼逐衛,自然聽不到他的輕聲言語。   難道眼前的這個盔甲人便是真金?   只是真金什麼時候變成了這番模樣?   盔甲人的回應消除了所有的疑問,只聽頭盔後傳來一聲悶響,「小王爺能繞過小的這條狗命,已經是萬般開恩,真金感恩尚且來不及,又如何會埋怨。」   原來盔甲人當真便是真金,也難怪當日雪影會覺得這個聲音有種熟悉的感覺。   帖木兒輕嘆一聲,沉聲道,「想來當日也是本王太過惱怒,一氣之下給你鑄了這身鐵甲,讓你就此困在其中,雖然是怒你不爭,但終歸處罰得太重了。」   真金聞言,哪裡還敢讓帖木兒繼續說下去,慌忙鬆開輪椅走到前面,單膝跪倒在地,朝著帖木兒澀聲道,「小王爺萬萬不可這般說,當日確是真金不善指揮,還故作聰明,貽誤了戰機,差點讓小王爺身隕,這些都是真金罪有應得的。」   帖木兒默默地看了看一臉真誠的真金,緩緩收回視線,沒有再說話,揮了揮手,示意真金繼續推著自己向前。   眼前的地牢並不大,只是縣尹府的一個附庸,或者只是一個過渡,等到相關的程序走完,大部分犯人都會移交到鬼獄去,那裡更加安全,也更能最大可能地折磨人犯。   當日張一豐能那麼快移交到鬼獄,也是因為當時抓捕的人員過多,眼前的地牢容納不下。   真金緩緩推著帖木兒入內,一路上自然無人敢前來阻擋,甚至於所有的人都似乎提前知曉了消息,遠遠地退避開來。   帖木兒仿若睡著了一般,手指輕輕磕碰著扶手,口中哼唱著莫名的歌謠。   真金知道,那是蒙古草原上的一首牧歌,講的,是一個年輕的牧羊人,見到自己心愛姑娘的故事。   真金心中一動,似乎知道了什麼,但他不敢問。   若是以往,他已經問出了口。   但現在,他已經不會,也不敢。   帖木兒不是曾經的帖木兒了,他自然也不再是曾經的真金。   忠心不會變,但人是會變的。   地牢很窄小,但現在卻很寬闊。   因為眼下整個地牢只剩下一個人。   至於其他的犯人,沒有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裡。   即便是牢頭,也只知道昨夜,仿佛一夜之間,牢中所有尚未審結的人犯都消失了一般。   只關押著一個貌美如花的女子。   即便牢頭是一個快五十的老漢,但他也知道,這女子便是旁邊醉香樓的雪影姑娘。   他曾經跟著蒙放前往醉香樓,遠遠地看過雪影一眼。   帖木兒緩緩來到牢門口,手臂微抬,真金輕輕躬身行了一禮,遠遠地退開了,將空間留給了一男一女。   「雪影姑娘,在這裡住的還習慣嗎?」仿佛是老友重逢,帖木兒陰惻惻的聲音之中,帶著一縷淡淡的柔情。   一直沉默面壁的雪影聞言,緩緩轉過身來,看著面具遮面的帖木兒,身體抑制不住地產生了些許畏懼之意。   眼前的人,讓她產生一種從內而外的厭惡,以及畏懼。   並不單是那張可怖的臉龐,更在於他無時無刻不散發著的陰冷。   「雪影感謝大人看顧,小女子一切都好,不勞大人記掛。」雪影雖然說著感謝的話,但聲音中卻沒有絲毫感情色彩。   她雖然沒來過牢房,但也知道,原本的牢房絕非現在的樣子,想來那遠遠跪著的牢頭,也受了不少罪,要將原本汙濁的牢房收拾得這般整潔,自然要下不少功夫。   而這些,想必都是因為眼前的這個男人。   帖木兒笑了,看著雪影的面容,讓他忍不住笑了起來,似乎想起了往日的美好。   但他很快又憤怒起來,因為他猛然想起來,他現在已經是一個廢人,什麼也做不了,只能是讓人嘲笑罷了。   帖木兒猛然一拍身下的輪椅,看著雪影面無表情的面龐,輕籲一口氣,平復了一番心情方才淡然道,「本官此番前來,乃是想與姑娘商量一下合作之事,還請姑娘不要意氣用事。」   帖木兒的話顯然出乎了雪影的意料,她已經做好了遭受折磨的準備,但萬萬沒想到居然從帖木兒口中說出了合作二字。   雪影不由得嗤笑出聲,「大人說笑了吧,你我自何處來的合作的可能?」   帖木兒看著雪影因為氣惱而微微皺起的眉頭,心中居然生出了一絲滿足的感覺,直看得雪影渾身發冷,方才收回了視線。   「事情很簡單,只要姑娘勸說綺羅樓主,交出手中所有暗探,本官便允諾,會放你們所有人離開。」帖木兒強行不讓自己的聲音那般幽冷,輕笑道。   雪影聞言,心中一突,頓時也已瞭然,吳清源即便如何不堪,但他終歸是白綺羅,以及醉香樓的庇護之人,現在吳清源一死,醉香樓即便未倒,恐怕也離之不遠了。   「大人說笑了,小女子已經離開了醉香樓,樓中的事情,自然與小女子無關,想必大人是找錯了人了。」雪影的話說得滴水不漏,讓帖木兒找不到把柄,但卻低估了帖木兒。   只聽帖木兒輕笑一聲,雙手一滑,輪椅順勢在原地轉了一個圈,顯得頗為飄逸,有一種當日那個俊朗飄逸的年輕人重新回來一般的感覺。   「雪影姑娘低估了自己才是,」帖木兒止住笑聲,「當日在下只不過是用姑娘的一個秘密,便從綺羅樓主哪裡換了吳老家主的一個大秘密,想來姑娘在綺羅樓主哪裡地位頗高才是。」   雪影聞言一愣,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卻聽帖木兒接著道,「只是現在本官手中已經沒有了什麼好的籌碼,也只能是勞煩姑娘親自出馬一趟了。」   雪影轉頭看了看眼前曾經奪取自己最美好東西的年輕男子,眼神之中隱藏很深的仇恨一瞬間暴露出來,猶若一道驚雷直接撲向牢門口,伸手朝著似乎放鬆了警惕的帖木兒抓去。   只是她低估了帖木兒,或者說,低估了現在的帖木兒。   已經死過了一回的帖木兒,對於自己的生命,自然是無比的珍視。   雙手輕輕一滑,輪椅順勢向後挪出一步距離,讓牢中的雪影,似乎再努力一點點,便能抓到他一般。   但這個距離,已經成為一道天塹。   真金帶著牢頭快速奔了過來,卻見帖木兒一臉笑意,看著對面重新恢復平靜的雪影道,「姑娘體弱,禁不住在下這般苦難,本官也不想你受這般苦痛,」頓了頓,打量了一番雪影的身形,有些無奈地道,「但此事對本官異常重要,若是姑娘遲遲不應,恐怕本官也由不得讓你吃些苦頭了。」   雪影抬眼斜睨著帖木兒,似乎早就等著這句話一般,嗤笑一聲道,「那便來吧。」 第三百零二章理由   人在做一件事前,總喜歡為自己找一個理由。   無論這個理由是否正當,似乎更多的是想從中得到一種力量,一種心安的力量。   隨著白奉甲二人離去,文家堂中依然一片靜謐。   還是雲牧打破了沉默,站起身來一臉不解地朝著文中堂問道,「文兄,你已經把我們繞糊塗了,現在我們到底該怎麼辦為好?」   文中堂將頭靠倒在椅背之上,有些疲憊地閉上了雙眼,緩緩吐出了一個字,「等。」   雲牧回頭看了一眼堂中二人,正要繼續追問,卻見文中堂面色蒼白,知曉今日他已經是疲憊不堪,張了張嘴,終歸沒有繼續問下去。   雲牧無聲地嘆息了一聲,迴轉到椅中坐下,緊接著便是一陣嘈雜之聲,顯然是剛才被白奉甲點倒的侍衛回過神來稟報來了。   王志銘抬頭看了文中堂一眼,起身出門喝退了眾人,其中也有來稟報白蓁蓁不見了的文府的心腹。   但這些事情都在四人預料之中,只是淡淡地吩咐眾人退下而已。   等王志銘回到堂中,文中堂面色紅潤了些許,但說話依然有氣無力,但顯然,今日這事情不說清楚,終歸是安不了其他三人的心的,畢竟他們都不是代表著自己,而是他們身後成千上萬的族人。   「剛才我已經說了,現在留給我們的選擇並不多,只要能抓住城南,好歹是有一線生機。」文中堂輕聲道,其他三人靜靜地聽著。   「叮囑族人們,什麼都不要做,手裡的生意不要停,但人員要收攏,以防萬一,只要等城南一發動,我們當即響應。」   「送去江南的族人,叮囑家裡人都不要聯繫,所有的痕跡全部掃清,決不能留下絲毫隱患。」   「前期做的籌備,重新再盤點一下,該給族人發下去的,務必在五日之內到位。」   文中堂的聲音越來越低,終於歸於平靜。   這次雲牧沒有再追問,反倒是王志銘站了起來,「五日?時間如此緊迫麼?」   文中堂有些費力地端起一旁的茶水,雲牧見狀慌忙站起來過去幫忙。   文中堂飲了一口茶,緩了緩神方才接著道,「從今日開始,城中局勢定然是瞬息萬變,早一日做好準備,便多一分生機。」   聽到這話,三人同時陷入了沉默,一如窗外的大雪。   吳法言識趣的沒有追問雪影的事情。   從雪影落入帖木兒手中的那一刻開始,吳法言便知道,雪影已經不在自己的視線範圍之內,甚至於他非常默契地撤掉了地牢之中所有縣尹府的人,甚至於連一個雜役也沒有留下,這既是讓帖木兒放心,同時也是一種態度。   對帖木兒服從的態度。   即便帖木兒已經喪失了許多,但作為吳法言而言,他並未忘記那個雪夜之中揮斥方遒的年輕人。   「大人,現在吳白兩家已經徹底整肅,剩下的些許問題,已經無礙大局。」吳法言朝著進門來的帖木兒行了一禮,輕聲稟報導。   帖木兒笑著伸手點了點吳法言,道,「吳大人,本官說了多少次,不要這樣,也不用這樣,」揮了揮手,示意真金離開,接著道,「再說你我二人相交,並非交的是權力地位,更多的是胸中抱負,當是良師益友才是。」   吳法言知曉帖木兒此話乃是真話,但他並不準備當真,即便他武功卓絕,現在已經是白城第一人,但他堅信,所有的武力,在絕對的權力面前,都將是過眼雲煙。   而帖木兒,即將迎來絕對的權力。   兀魯爾哈已經來信,充分肯定吳法言在白城所作的一切,更以恭敬的態度向帖木兒問了安。   信中內容吳法言也親自過了目,雖然不相信兀魯爾哈在文中所說的七戰七捷,但他很確信的一點,兀魯爾哈將於近期移軍白城。   至於時間長短,需要取決於與白昊君的戰事程度,但吳法言知道,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他必須儘快地牢牢掌握住白城,放在有底氣在與兀魯爾哈的對峙中贏得更多的贏面。   等吳法言重新坐下,帖木兒滿意地點了點頭,拍了拍輪椅的扶手,澀聲笑道,「吳大人當真是雷霆手段,短短時間,已經將城中兩大家族徹底收歸麾下,加上投靠過來的華剛,以及此前的僕從軍和啟辰軍,眼下吳大人手下的軍士恐怕不低於十萬之眾吧?」   吳法言聞言輕笑一聲,但依然站起身來謙恭了一番,直到帖木兒壓了壓手,方才重新坐了回去。   「一切託大人的福,閆雲山當年有大功於華剛,因而收編城衛軍還算順利。」   帖木兒點了點頭,但這些都不是他今日前來的目的,畢竟這些早就是二人謀劃之中的內容。   「醉香樓的事情,吳大人考慮得如何?」二人靜默一陣,帖木兒率先打破了沉默。   吳法言端著茶盞的手微微停頓了片刻,擱下茶盞看了一眼帖木兒方才笑道,「大人想要,拿去便是。」   帖木兒打量了一番吳法言的神色,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此前這事沒有在你我約定的內容之中,本官也不會讓你吃虧。」不容吳法言拒絕,直接抬手打斷道,「既然嘎達一直心向吳大人,那便讓嘎達投靠到吳大人麾下吧。」   吳法言聞言微愣,沒想到帖木兒居然會拿嘎達作為交換條件,如此算來自己肯定是賺了,畢竟醉香樓之事,吳法言是忌憚多於覬覦,現在來了更實惠的東西,那不抓住豈非是暴殄天物。   見吳法言沒有反對,二人默契地將此事揭過,至於帖木兒將如何收服醉香樓,那便是帖木兒的事情了。   「接下來整肅城中其他勢力,吳大人可是已有安排?」帖木兒心情更好了幾分,雖然吳法言是否同意並不關鍵,但能有縣尹府的支持,對於他接下來的行動自然是大有裨益。   吳法言點了點頭,查探了一番周圍的環境,方才輕聲道,「等再過兩日,鳳三那邊兵士操練得差不多了,便是清剿城中逆匪的時候了。」   帖木兒看了看面色淡然的吳法言,心中輕笑一聲,吳法言對於城內事務還是表現出來了極其的關心。   「好,只是城中各族以及大戶私兵眾多,若是貿然動手,恐怕會在城中掀起驚天巨浪。」   吳法言聞言點了點頭,站起身來看向門外,狠聲道,「白城之中各族勢力同氣連枝,牽一髮而動全身,既然如此,我們自然會先從不合作的人開始。」   看著吳法言背後握緊的拳頭,帖木兒知道,他所說的是哪些人,同樣也知道,被吳法言所針對的這些人,將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正要結過話頭,滿身盔甲的真金已經快步推門走了進來。   帖木兒面上微有怒意,但看著真金眼中帶著焦急的神色,心中頓時浮出不好的預感。   片刻之後,吳法言看著飛快離去的輪椅,面露深思。   醉香樓頂,白綺羅斜倚花窗之上,目光順著重新撕開的窗縫看向樓下縣尹府中的一切。   從吳清源死後,她便未曾下過樓,更未離開過這件屋子一步。   她未曾下過樓,是因為當日醉香樓便已經為團團圍住,若是當日走得快,白綺羅都懷疑自己能否逃出吳府。   只是從後來站在四層看到的沖天火光和若有若無的喊殺聲,她才知道,吳府正在經歷著什麼。   而她不用猜想,都知道此事的幕後主使是誰,甚至出乎她意料的是,她居然絲毫沒有懷疑吳法言將成為最後的贏家。   但即便如此想,每每看到樓外飄來的陣陣青煙,白綺羅知道,過去的,終將成為過去。   小雪輕輕推開門走了進來,手中端了一盤精心燉煮的豆腐湯,站在屋中看了看白綺羅,終歸沒有張開嘴,只是沉默著把桌子上的冷飯撤走,換上了新鮮菜餚。   等小雪離開,一聲嘆息從房中傳來,「你這又是何必?」   聽聲音卻是啞奴的。   果然,下一刻,啞奴便出現在了房中。   「看來我們都低估了縣尹大人,若非老夫在吳家還有幾個相識的留了下來,恐怕我們到時都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啞奴坐到桌旁,給自己倒了一杯白水燒,飲了一杯嘆息道。   白綺羅面色依然冷靜,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這些事情她早就已經知道了。   暗子,扎得越深,自然越疼。   其實第二日凌晨,她便已經知道了其中所發生的一切,屬於除了在場之人外,最先知曉此事的人。   但她無能為力,只能儘快地想到可能的下家。   確實如吳清源所說,雖然啟用了無數當年埋下、卻從未啟動的暗子,但他們終歸只是一葉浮萍,沒有依靠。   「帖木兒提出由他來接管咱們醉香樓,吳法言沒有反對,用了嘎達作為交換。」啞奴有些生氣看了一眼白綺羅,有些沒好氣地說道。   白綺羅聞言手上動作微頓,終於問道,「帖木兒?他如何會選擇接管我們?」   啞奴同樣一臉不解的看向白綺羅,卻同樣摸不到頭腦。   下一刻,坐在臺上的白綺羅彈身下來,一道白影出現在房中。 第三百零三章姑姑   電光火石之間,白綺羅原本還頗為警惕的面容霎時浮現出一抹喜意,自然是因為來人的身份。   對於白奉甲的到來,著實出乎了白綺羅的預料。   「你怎麼來了?」白綺羅略帶驚喜地道,自然而然迎上前去。   白奉甲掃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啞奴,轉頭看向面前風韻猶存的婦人,一時間感慨良多。   眼前的女人,因為自己的師父,鐵浮屠而叛出風雨間,想要以一己之力為鐵浮屠報仇,但奈何造化弄人,原本跟著吳清源尚有一線希望,現在卻因為吳家內鬥,僅存的希望已經破滅,現在更是連帶醉香樓都處於風口浪尖之上。   所謂懷璧其罪,醉香樓作為風雨間在白城的落子早已經是擺在明面上的事情,而其百年來苦心經營,造就了覆蓋全城的諜報網絡,即便是幾經清掃,但現在誰也不知道醉香樓到底還有多少殘存的實力,只是所有人都在估計,即便這些殘存的力量,已經足夠恐怖。   而這,便是現在醉香樓,以及白綺羅的原罪。   若是放任不管,吳法言絕不會放過她,但若是投靠帖木兒,雖然白綺羅可以圓了找白昊君報仇的目的,但就此將所有的暗子奉送給朝廷,就白綺羅內心而言,依然是心有不願。   而現在,白奉甲來了。   「放心吧,後面沒有人跟著。」啞奴打破了沉默,倒是將白奉甲嚇了一跳,他並不知曉啞奴並非啞巴的事實。   看到白奉甲驚訝的神色,啞奴朝著白奉甲笑了笑,走到一旁坐下,並未解釋。   白奉甲是個聰明人,從這一事,已經足以想清楚很多事情。   白綺羅放下心來,現在盯著醉香樓的眼睛實在太多,而白奉甲畢竟身份特殊,若是因為來此而陷入重圍,終歸是一件極為危險的事情。   將白奉甲引到一旁坐下,白綺羅愣愣地打量著白奉甲,似乎想要從他身上找尋到些許故人的影子。   似乎近距離地看著白奉甲,就看到了當年那個風華絕代的豪爽俠客一般。   「姑姑。」白奉甲猶豫片刻,還是順著雪影的稱謂稱呼白綺羅。   白綺羅回過神來,有些激動地應了一聲,不自覺地心生感慨。   白奉甲與雪影之間的事情,恐怕她是所有人中最為清楚的,但現在二人落得如此結果,雪影身陷囹圄,不由得不讓人唏噓。   見此情形,啞奴非常自然地走到窗邊,警惕地觀察著四周的動靜,將空間留給白綺羅與白奉甲二人。   「你師傅的死,你可清楚了?」白綺羅將滿腔的話咽了下去,直接問道。   白奉甲聞言微愣,緩緩點了點頭,他知道,白綺羅既然這麼問,恐怕當日鳳三所言當是事實了。   白綺羅見狀輕嘆一聲,「鳳三當日雖然狂傲,但所說句句是實。」說完抬頭看向白奉甲,似乎是在等待他的回應。   白奉甲迎著白綺羅的視線,右手拳頭緊握,又緩緩放開,衝著白綺羅堅定地點了點頭,「姑姑放心,師父的仇,我一定會報。」   見白奉甲並未因此而猶豫,白綺羅終於鬆了一口氣,她之所以遲遲未曾主動去找白奉甲,何嘗不是擔心聽到自己不想要的答案。   「既然如此,你有何打算?」白綺羅也知道,在這個特殊時期,白奉甲來見自然是有著其他的打算。   白奉甲見狀,沉吟片刻,還是決定實話實說,道,「現在城南流民舉步維艱,還希望姑姑施以援手。」   白綺羅定睛看了看白奉甲,自然知道這個援手是什麼意思,站起身來在房內走了幾步,轉頭看向白奉甲道,「你也想要醉香樓的暗線?」   白奉甲沒有隱瞞,點了點頭。   白綺羅見狀,抬頭看了看天,低下頭來輕笑一聲,「既然如此,那便給了你吧。」   白綺羅如此爽快,倒是讓白奉甲沒有預料到,呆愣片刻,方才疑惑地道,「姑姑當真?」   白綺羅既然已經答應,倒也乾脆,坐回椅中,看了看白奉甲道,「你既然叫我一聲姑姑,無論是看在你師傅的面子上,還是看在影兒的情分上,我都沒有拒絕的道理。」   白奉甲心中再無疑慮,站起身來朝著白綺羅恭敬地行了一禮,沉聲道,「奉甲定當不負姑姑深情厚誼。」   白綺羅擺了擺手,苦澀地笑道,「不必在意什麼深情厚誼,只希望你得到想要的東西後,能夠為你的師父報仇,也能夠早日將影兒救出來。」   白奉甲聞言,面色凝重地點了點頭。   待白奉甲走後,啞奴走到剛才白奉甲的椅中坐下,看了看有些失神的白綺羅,輕嘆一口氣道,「你這又是何苦?」   白綺羅回過神來,輕輕拭去眼角的淚痕,淡然笑道,「不如此,我還能如何?」   啞奴聞言,一時有些不知該如何安慰,他何嘗不知道,醉香樓交到白奉甲的手中,是眼下白綺羅最好的選擇。   但看著自己多年的心血,就此走向一條滿是艱險的道路,任憑誰心中都有所不舍,同時也是不安。   白綺羅自然知道眼前這個多年老友的心意,走到一旁拿起兩壺白水燒,直接扔給啞奴一壺,揭開泥封飲了一口道,「你怎麼著,是留在這裡,還是跟塵煙她們一起,到城南去?」   啞奴接過白水燒,伸手一彈,乾脆利落地揭去泥封,抬頭飲了一口,抬手擦去唇邊的酒漬,看著雪影笑了笑道,「都在這裡待了十多年了,就在這裡不動了吧。」   白綺羅抬手遙遙敬了啞奴一杯,笑道,「沒想到曾經的浪子也有戀舊的時候。」   啞奴啞然失笑,盈滿的笑意之中,似乎回想起了當年自己留連花叢的歲月,片刻之後回過神來道,「原本以為自己還年輕,沒想到歲月催人老,終歸還是老了。」   白綺羅緩緩走到老友身邊,拍了拍其身後的椅背,長嘆一聲道,「終歸是我害了你。」   啞奴抬頭飲了一口酒,搖了搖頭道,「你可不必為自己攬功,當年是我自己要留下來的,與你無關。」   白綺羅緩緩靠倒在啞奴椅背上,兩人的距離前所未有的近,只聽白綺羅輕聲道,「這些年來,你可曾後悔當年來白城?」   啞奴感受著耳旁白綺羅淡淡的呼吸,笑了笑道,「如果是往前二十年,我可能會後悔,現在,我不後悔。」   啞奴回過頭去,二人相視一笑,酒壺磕碰一聲,一壺酒水很快一飲而盡。   次日,當狼逐衛的人發現不對時,偌大的醉香樓,已經人去樓空。   除了樓中一如往常的豪奢裝飾,以及幾乎一動未動的陳設,恐怕不知曉的人,還以為這裡曾經什麼也不曾存在一般。   往日的浮華,終歸變成了一場夢。   當帖木兒被真金搬進醉香樓時,就是這麼想的。   在他陰沉的眼神之中,仿佛想起了當日見到雪影第一面時的場景。   那曾經也是一場夢啊。   如此看來,自己想要逼迫白綺羅交出所有暗線的打算,也是一場夢。   帖木兒來後不久,吳法言同樣沉默著走了進來。   二人相視無言,冷冷地等待著狼逐衛搜索的結果。   吳誠帶來的暗衛身著黑衣,靜靜地侍立在吳法言身後,等待著吳法言的指令。   但吳法言並沒有讓暗衛幫忙的意思,畢竟此處此前已經按照協議,交給帖木兒全權處置,現在他自然也不會插手。   很快,邦察面色冷漠地走上前來,朝著二人行了一禮,漠然地搖了搖頭。   帖木兒緩緩閉上了眼睛,似乎這個結果並不出乎他的意料。   但在重重監視之下,醉香樓百餘號人居然就此憑空消失了,而且絲毫有價值的線索,以及諜報相關的密檔也是片紙未留,就連帖木兒都有所心驚。   當然,這也是他想要得到醉香樓暗子的原因所在。   帖木兒擺了擺手,沒有理會吳法言,直接由真金推著走了出去。   「還請大人息怒,白綺羅手段較之雪影還勝一籌,在她手上吃虧,倒也不是什麼難堪之事。」吳法言轉身跟了出去,見帖木兒的輪椅就在樓前的雪地中等著,走上前去輕聲道。   一旁的真金聽著吳法言的話一時間有些咋舌,如果這話換成其他人來說,恐怕當下已經是死得不能再死了,但現在說這話的吳法言。   帖木兒無所謂地笑了笑,撣了撣膝上毛毯上新積的雪花,輕聲道,「吳大人難道就不好奇,醉香樓的人去哪裡了嗎?」   吳法言聞言,看了看眼前空曠無人的街道,無所謂地搖了搖頭道,「無論她們去了哪裡,終歸是螳臂當車而已。」   帖木兒轉頭看了看一臉淡然的吳法言,轉頭笑道,「吳大人果然好氣魄,難道就不怕有人利用醉香樓的暗子在城中作亂?」   吳法言面上浮現一絲笑意,「暗子之所以稱之為暗子,是因為他們身在暗處,所以才有價值。」   帖木兒聞言沒有反駁,他自然也知道這個道理,扭頭朝著城南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抬手示意真金前行。   輪椅壓軋著積雪,發出頗為動聽的簌簌的響聲。   遠處,一個人影正快速地朝著這裡奔來。 第三百零四章小沐現身   牢房之中,雪影冷冷地看著眼前的人影。   人影緩緩走到亮處,確實滿臉笑意的鳳三。   「雪影侄女,看來帖木兒大人著實疼愛你啊,居然為你準備得如此精細。」鳳三打量著眼前堪稱豪奢的陳設,嘖嘖稱讚道。   雪影眉頭微皺,雖然不知道鳳三此行前來到底有何企圖,但她並沒有心思與他廢話。   「不知龍大老闆屈尊,到這破牢之中有何指教?」雪影面色冷漠,靜靜地坐在床前,漠然地看著旁若無人的鳳三。   鳳三拉過牢中的椅子坐下,輕笑道,「你我叔侄多日未見,前來敘敘舊可好?」   雪影面帶鄙夷地看了鳳三一眼,轉過視線,不再說話。   鳳三並不以為意,接著笑道,「雪影侄女切莫誤會,叔叔此行前來,乃是與侄女有要事相商。」   雪影抬起頭來,面帶冷笑地看了鳳三一眼道,「雪影身陷囹圄,身不由己,可沒有能力與龍大老闆圖謀什麼要事。」   鳳三一拍雙腿,站起身來假裝要走,長嘆一聲道,「既然侄女連奉甲侄兒的消息也不想知道,那老夫走便是了。」   雪影聞言微愣,卻很快回過神來,靜靜地看著鳳三慢慢離去的背影,沒有說話。   剛出牢門,鳳三見雪影始終沒有招呼自己,不由得暗罵雪影年紀雖輕,卻不是一個好糊弄的主。   轉過身來,笑道,「老夫也就是與侄女開個玩笑,既然來此,自然是要將事情告知侄女的。」   雪影也不理他,好整以暇地看著鳳三演戲。   鳳三恬著臉走回椅中坐下,看著雪影笑道,「還是侄女沉得住氣,可憐我那奉甲侄兒就沒有這份涵養,」說話間,目光不住地打量雪影,卻見其雖然裝作不在意,藏在袖中的雙手卻不由自主地緊握起來,鳳三內心輕笑一聲,狀若沉重地道,「這不昨日奉甲侄兒貿然前往白家,想要救出白禮賢,卻未曾料到吳法言早有準備。」   說道此處,饒是沉穩如雪影,依然不由得面帶焦急,但看著對面的鳳三,又強行將心中的驚疑壓了下去。   「好歹是奉甲侄兒武功深厚,左衝右突,殺出了重圍,」   「只是吳法言近來功力暴漲,奉甲侄兒雖然突圍而去,但也是身負重傷,」   雪影聞言,藏在袖中的雙手已經緊緊地鉸在了一起,面色也不由得變得煞白。   一直偷眼打量著雪影的鳳三心中冷笑,面上卻是擔憂之色,輕聲道,「可憐我奉甲侄兒,在這滿是敵人的城中都無處藏身,現在吳法言已經安排啟辰軍滿城搜捕,也不知能否脫離險境。」   雪影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看了看鳳三,冷聲道,「龍大老闆今日專程來此,難道就是為了跟我說這些?」   鳳三見雪影終於說話,長嘆一口氣,沉聲道,「侄女你這又是何必,無論白昊君如何,老夫終歸是你們的叔叔,現在看到你們身處險境,又豈有不救的道理?」   雪影漠然地看著鳳三,似乎想要從他的面色之中分辨出他所說的是真是假。   片刻之後,只聽雪影輕笑一聲,「龍大老闆好算計,只是雪影現在深陷牢獄,外面的事情如何,恐怕雪影愛莫能助。」   鳳三聞言,面帶焦急地走上前來,壓低聲音道,「難道侄女就不知道奉甲侄兒有何藏身之處,如此老夫也好相助一二才是。」   雪影面色恢復如常,避開鳳三投來的視線,冷聲道,「雪影在此謝過龍大老闆的好意,白大哥吉人自有天相,雪影相信他終歸可以化險為夷的。」   鳳三看著面前面若冰霜的雪影,心中氣惱,面上卻強裝悲痛,長嘆一聲道,「罷了罷了,既然如此,老夫也只能是愛莫能助了。」   說完不再管雪影,直接推開牢門走了出去。   聽著鳳三緩緩遠去的腳步聲,雪影面色頓時變得煞白,抬頭透過牆上細小的窗戶,看著外面緩緩飄飛的白雪,只能是心中默禱,希望白奉甲一切無礙。   鳳三自然是騙雪影的,但他來此一趟,自然有他的打算。   能夠詐出雪影自然是好事,但若是詐不出來,他也有他的謀劃。   鳳三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牢房,輕嘆一聲道,轉頭向前走去。   陋巷之中,一個身著村夫服飾的中年男子,見到鳳三離去,緊接著轉身離去。   卻不料他剛剛消失在巷子盡頭,鳳三便出現在他剛才所在的位置,看著村夫快速離去的背影,面帶冷笑。   男子的速度很快,而且經驗也非常豐富,不住變換著前行的線路和節奏,每過一陣,都會突然轉到一條巷子中,默默地觀察著身後是否有人跟來。   直到確定沒有人跟著,他方才快速地朝著前方而去。   如若是一般人,恐怕沒有人能夠跟得上他,但奈何今日是鳳三親自出馬,眼見中年男子如此,更加堅定了他心中所想。   男子在城中巷子中繞來繞去,很快來到一座大宅子的後門,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確定無人,方才敲了敲門,等門開之後快步閃了進去。   一個身著裘衣的年輕男子正坐在大堂之上慢慢地喝著茶水。   男子走到其面前,單膝跪倒在地,沉聲道,「二當家的,地牢之中,果然有異。」   年輕男子放下茶水,抬起頭來,豁然是前些日子從逐鹿山中破關而出的小沐。   小沐看了看身前的中年男子,淡然道,「起來具體說說。」   中年男子應了一聲是,站起身來,還未來得及說話,堂外霍然傳來一陣大笑聲,男子面色頓時一變,小沐聞聲,目露寒光地扭頭看了一眼中年男子,但也知道這人是自己眼下為數不多可以用得上的人,只能隱藏眼中情緒,放下手中茶盞,站起身來走了出去。   「小沐兄弟,何時回的白城,可把為兄想壞了。」鳳三輕飄飄地站在院中一棵大樹光禿禿的樹枝上,看著走出來的小沐朗聲笑道。   小沐抬頭看了一眼鳳三,面上同樣湧現出笑意,朝著鳳三抱拳笑道,「大哥好久不見,小弟有失遠迎,還請大哥見諒。」   鳳三見狀,心中冷笑一聲,飄然落到地上,也不近前,朝著小沐道,「兄弟還是不把我當大哥啊,回到白城也不來與為兄相會。」   小沐心中同樣冷笑一聲,面上顏色不變,躬身行了一禮道,「大哥見諒,只是小弟剛剛回來,對城中形勢一無所知,貿然前往,恐怕會壞了大哥的大事。」   鳳三面上笑意更加濃鬱,原本他並非有意前往地牢,但他何許人也,敏銳地察覺到有人跟著自己,原本以為是白奉甲的人,便將計就計,繞了個彎去了地牢,未曾想到居然是小沐的人,既然如此,那小沐派人跟著自己,背後深意便實在是耐人尋味了。   只是小沐早已不是當年的那個愣頭青,經歷了生死的歷練,他已經成長為一個男人,一個既有心機,也有武力的男人。   兩人寒暄一陣,小沐笑吟吟地將鳳三讓進屋去,自然又是一番冠冕堂皇的話。   過了一陣,小沐又滿臉笑意地將鳳三送了出來,遺憾地道,「這座宅子還是大哥此前贈與小弟的,今日大哥前來,未曾想居然連酒水都未能招待一二,實在是小弟的不是。」   鳳三親暱地拍了拍小沐的肩膀,笑道,「你我兄弟何必在意這些俗禮,原本以為兄弟遭遇不測,這座宅子便一直閒置著,現在既然兄弟回來了,自然是莫大好事,」轉頭看了看剛才跟蹤自己的中年男子,又朝著小沐輕笑道,「你我兄弟來日方長,還希望兄弟早日養好身體,回到幫中幫著為兄幹些事情才是。」   小沐面帶笑意點頭應是,將鳳三送走,方才冷著臉回到了堂中。   「二當家的,這......」剛才滿臉忐忑的中年男子走上前來,正欲解釋,卻被小沐直接抬手打斷了。   「罷了,此前派你前去跟蹤他,便是我的不對,」小沐面帶冷笑地將擺放在茶案上的茶水掀翻在案上,「不過也好,早晚都是要見面的,晚見不如早見,」說完走回自己的椅中坐下身子,朝著中年男子道,「你今晚徹夜前去告訴阿香,咱們的計劃,要提前了。」   中年男子聞言身子一顫,躬身應了一聲是,背轉過身,緩緩退了出去。   而在遠處,鳳三一臉冷漠地看著剛剛離開的宅子。   那是他送給小沐的宅子,所以他在看到宅子的時候,便猜到了房內人的身份,但萬萬沒想到居然當真是小沐,只能暗嘆這小子果然命大。   鳳三冷哼一聲,小沐的命不單大,而且運氣還不錯,剛才雖然只是輕輕拍了拍小沐,卻感受到其體內內力的雄渾,沒想到短短時日,居然有所奇遇,練級了一身本領回來,偏偏還不到幫中找尋自己,而是藏在此地,還專門派人前去跟蹤自己,若說小沐沒有什麼圖謀,恐怕任憑誰也不會相信。   至於小沐身邊的中年男子,鳳三隻是感覺有些面善,剛才打量了幾次,卻始終沒有想起來在何處見到過。 第三百零五章鳳三的一天   等到鳳三去而復返,雪影忍不住露出了詫異之色,袖中手指緊緊攥在一起,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生怕鳳三給自己帶來的是不好的消息。   現在地牢之中防衛森嚴,若是以往,地牢之中自然有她隱藏的暗子,但現在,周圍的都是狼逐衛的人,自然找不到與外界連通的渠道。   她現在,已經與周圍的城市脫離,變化了一個一無所知的人。   甚至於在鳳三剛剛離去之時,她隱隱生出了一絲期待,當然也有畏懼。   因為鳳三不知不覺之間,成為了她了解外界訊息的唯一渠道。   無論其中有幾分真,幾分假。   有消息,總比沒有消息好。   鳳三走進牢中,一改此前面帶笑意的模樣,面露悲色,步伐沉重地走到雪影面前,掩面長嘆一口氣。   雪影的一顆心已經懸了起來,但她依然強忍著沒有去問。   「白禮賢剛剛被發現死在了城西喇嘛寺,周圍還有血跡,是被奉甲侄兒趁亂返回白家救出,但卻被暗衛的人追上了。」雖然沒有白奉甲真切的死訊,鳳三面上依然難掩悲戚,似乎已經看到了白奉甲的死亡一般。   雪影緩緩坐倒在床上,面色霎時間變得慘白。   「雪影侄女,難道到現在,你還不願意告訴老夫,奉甲侄兒可能的去向麼?」鳳三轉頭朝著牢門外看了一眼,確定四周無人,壓低聲音急切地道。   雪影轉頭看了一眼鳳三,依然一言不發。   鳳三焦急地跺了跺腳,悲聲道,「難道你當真要看到奉甲侄兒死了你才樂意嗎?」   雪影認真打量了一番鳳三,沉默地搖了搖頭。   鳳三看了看雪影,無奈地長嘆一口氣,也不再勸解,直接轉身離開了   等待鳳三走後,雪影緩緩靠倒在床榻之上,面上已經是淚流滿面。   她自然信不過鳳三,但她忍不住猜測,鳳三所說的到底是真是假。   雖然理智告訴她,鳳三所說的是假話,但她依然會忍不住為之擔憂,甚至心生恐懼。   她的一顆心,已經徹底系在了白奉甲身上,而她自然知道,眼下白奉甲境況是如何的糟糕,鳳三所說的情況,並非不可能發生。   這也是她最為憂心的地方。   離開的鳳三腳步輕盈了許多,此前見到小沐帶來的心情的不爽也消散了許多。   雪影終歸被他說動了,雖然現在她還能強行保持淡然。   但在風雨間多年的他,知道一個人的心是最禁不住考驗的,只要她還有在意的人。   那麼便會留有縫隙,只要不斷地朝著這個縫隙用力,這條縫隙,將成為一條鴻溝。   到那時,無論是誰,都將成為徹徹底底的失敗者。   至於他,現在有的是時間。   吳法言暫時顧不上他,帖木兒已經允諾了他。   他現在可以說是白城之中最有權勢的人之一,但他依然有心憂的事。   那便是白奉甲。   他始終有一個預感,白奉甲會來殺他的。   從他見到白奉甲的第一面開始,他便知道。   無論從什麼方面來說,白奉甲都有足夠殺他的理由。   而為了自己的未來,他必須儘早清除這個隱患,這也是他反覆來找雪影的原因。   回到金錢幫,閆雲山照例匯報了一番僕從軍的情況。   這些時日,閆雲山眼見消瘦了許多,這也是鳳三能夠輕鬆的原因所在。   百家盟的事情已經步上了正軌,不需要他費太多的心思,僕從軍有閆雲山,自然也不用他操心。   「二弟,你辛苦了。」鳳三有些歉疚地拍了拍閆雲山的肩膀,給他親自斟了一杯茶遞了過去,閆雲山接過,道謝一聲,坐了一會兒便直接離去了。   等閆雲山離開,身著五彩斑斕衣衫的五毒不知從哪個角落冒了出來,面帶不善地看了一眼離開的閆雲山,走到鳳三面前噗通一聲跪下,哀聲道,「大當家的,你可救救小的吧。」   鳳三斜睨了一眼鳳三,放下手中茶盞,走上前去將其扶起,沉聲問道,「這是怎麼啦?」   五毒順勢站起身子,哀泣道,「大當家的,小的日子不好過啊,」抬眼打量了一番鳳三的臉色,澀聲道,「二當家的這些時日逼迫的緊,說小的錢財用了不少,但藥丸的數量卻遲遲提不上來,說再這樣下去,就該請大當家的責罰小的了。」   鳳三心中冷笑,對於五毒的心思自然是一清二楚,閆雲山是什麼人他最清楚,所說的話定然不是空穴來風。   「這些時日形勢緊張,僕從軍消耗也快,二當家的急切一些,也是情理之中。」鳳三將五毒引到一旁坐下,輕聲寬慰道。   五毒聞言站起身來,恨聲道,「大當家的你最知道五毒的為人,現在大雪封路,各種藥材本就難尋,加之要調配更是複雜,產出低了那是老天爺的事,與我五毒何幹。」   鳳三斜眼看了一眼五毒,聽出他是在有意無意指向閆雲山,擺了擺手道,「五毒,眼下情況緊迫,二當家的也是在為我做事,你們還要多多配合,少生些事端才好。」   五毒自然也知道眼下扳不倒閆雲山,畢竟鳳三與他是過命的交情,豈是自己三言兩語就能撼動的。   但奈何自己的貪墨的把柄在閆雲山手中,雖然百般哀求,閆雲山勉強答應下不為例,但長此以往,自己白白賣命,豈不是吃了大虧?   一念及此,五毒也是惡從膽邊生,沉聲道,「大當家,非是小的搬弄是非,只是眼下僕從軍都在二當家的掌控之下,恐怕長此以往,對大當家的有所不利啊。」   鳳三聞言微驚,霍然抬頭看了一眼五毒,語氣冷漠地道,「五毒,你可知你在說什麼?」   五毒此刻反倒不懼了,壯了壯膽子,咽了口唾沫,走上前去輕聲道,「前些時日,二當家的又來催促小的加緊生產毒丸,說了一句話,讓小的至今心驚不已。」   鳳三目露兇光地看著五毒,讓五毒不由得縮了縮脖子,但依然強打著膽氣抬頭看向鳳三,這反倒讓鳳三有些拿不準主意了。   「哦?二當家的說了什麼?」見狀鳳三收斂神色,端起茶水,狀若無意地問道。   五毒聞言一喜,收斂喜色輕聲道,「二當家說,大當家一點也不愛惜他的僕從軍。」   鳳三手中的茶盞霍然震顫了一下,灑出了些許茶水,面露兇光地看向五毒。   似乎是怕鳳三不信,五毒咬了咬牙,沉聲道,「更讓小的擔憂的是,前些日子,二當家的甚至親自前來,逼問小的毒丸的配方。」   鳳三放下手中茶盞,面色冷漠地問道,「你給啦?」   五毒慌忙跪倒在地,顫聲道,「小的知道這配方關係重大,自然不敢相與,但也因此得罪了二當家的。」   鳳三右手輕輕磕碰著手中的茶蓋,沒有做聲,堂中一時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片刻之後,鳳三冷漠地道,「你下去吧,」等五毒行禮離去,又沉聲道,「記住,今天你所說的,都要爛在自己的肚子裡。」   五毒聞言一驚,心中卻是一喜,沉聲應了一聲是,躬身走了出去。   堂中僅剩下鳳三一人,卻見其肥胖的臉上面色變幻,似乎是在思考什麼重大決定。   但想讓他單純憑五毒的幾句話便去懷疑閆雲山,自然是虛話,但若是絲毫沒有芥蒂,恐怕鳳三也就成了聖人。   畢竟他知曉閆雲山對僕從軍投入了多少心血,也知道自己對於僕從軍的使用讓閆雲山幾次相勸,五毒所說的,已經讓他先入為主地懷疑起來。   只是他還需要時間去查證。   五毒與閆雲山,此刻是他的左膀右臂,但若是威脅到他的地位,他並不介意抹除掉任何一人。   特別是想要找五毒要配方的閆雲山,更讓他產生了一種莫名的危機感。   一念及此,鳳三心頭抑制不住地湧出一股煩躁之意,端起茶水一飲而盡,依然沒有消除體內的煩躁,似乎還更多了一些。   一個胖乎乎的小男孩在丫鬟的攙扶下走了進來。   正是此前被帖木兒帶去的小三。   從帖木兒返回白城之後,也是為了報答鳳三在刺殺吳清源時所作的犧牲,吳法言第一時間便將小三送了回來。   看到自己在這個世上唯一的種,鳳三心頭的煩躁之意稍褪,臉上浮現笑意,朗笑一聲,走上前去將小三抱了起來。   「兒子,你怎麼來了?」鳳三在小三臉上親了一口,喜聲問道。   小三推開鳳三滿臉橫肉的臉,奶聲奶氣地道,「爹爹,小三想阿娘了,小三什麼時候能見阿娘啊?」   鳳三聞言,扭頭目露兇光地看向身後跟過來的丫鬟,嚇得那丫鬟慌忙跪倒在地。   鳳三轉過頭來,一臉寵溺地看著小三道,「小三不要著急,你娘親犯了點錯,爹爹正在懲罰她,等她改過了,爹爹自然會帶你去見她。」   小三面帶疑惑地看向鳳三道,「娘親犯了什麼錯,爹爹能不能不要懲罰娘親,直接懲罰小三不好嗎?」   鳳三聞言,親了親小三粉嫩的臉蛋,笑了笑沒有說話,只是眼中的冷意越發的重了。   此刻的後堂之中,一個女子緩緩解開腳下的鐐銬,抬頭看了看空無一人的屋頂,面上露出詭異的笑容。 第三百零六章鳳三的悲哀   鳳三穿好衣服,冰冷地看著眼前面帶詭異笑容的鳳舞,眉頭微皺,冷聲問道,「你笑什麼?」   鳳舞斜眼睨了鳳三一眼,嗤笑一聲沒有說話。   鳳三不由得大怒,快步上前,狠狠地揪住鳳舞的頭髮,將其赤裸的身體提了起來,面色猙獰地問道,「老子問你在笑什麼?」   鳳舞緩緩扭頭看了看鳳三,張開嘴來,吐出來的卻是一口血痰。   鳳三面色大變,抬手擋住迎面而來的血痰,右手順勢一丟,將鳳舞重重地扔在堂中的角落,摔得縮成一團不能再起身。   看著痛笑的鳳舞,鳳三重新恢復平靜,冷漠地搖了搖頭,不準備再理會眼前這個已經瘋魔的婦人,轉身便要離開。   卻不料一直沒有說話的鳳舞卻驀然說話了,「你準備什麼時候帶兒子來見我?」   鳳舞的聲音很輕,但鳳三聽得很清楚,聞言面色霍然一變,轉過身來,眼中射出狠厲的光芒,看著縮成一團的鳳舞,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來,「小三的事,是你挑唆的?」   鳳舞緩緩支撐起身子來,看向鳳三,打量了半晌,卻突然大笑起來。   鳳三一時間有些摸不到頭腦,只能面色陰冷地看著鳳舞肆無忌憚地狂笑。   「是不是我挑唆的重要麼?」鳳舞止住笑聲,滿臉恨意地看著鳳三。   一支飛鏢霍然停留在鳳舞額頭前三寸,正是鳳翎鏢。   這支江湖人聞之喪膽的暗器,卻沒有讓鳳舞皺上一絲眉頭,冷眼看著鳳三嗤笑道,「我的好師傅,好好看看你的身邊吧,你認為還需要我挑唆嗎?」   鳳三聞言面色微變,卻強行壓下心中的驚訝,確如鳳舞所說,她即便魅力再大,在自己宰了四個膽大包天的守衛後,其他人也規矩了許多,在這種情況下,鳳舞何以對自己身邊的事情知曉得那般清楚?   鳳三心中已經有了答案,定然是他身邊的人出現了問題。   鳳舞的身體再次被提了起來,鳳三的眼中血絲暴起,顯然比之剛才更加震怒,冷冰冰的聲音傳來,「是誰?」   鳳舞可憐地看著面色猙獰的鳳三,輕蔑地笑了一聲,「你為什麼不問,是哪些人呢?」   鳳三聞言,一把將鳳舞扔到了腳下,豁然轉身,沒有再理會猖狂大笑的鳳舞,直接出了府門。   看著走得堅定而決絕的鳳三,鳳舞笑著笑著卻突然哭了起來。   遠遠守著的守衛,聽著堂中不時傳來的怒喝和苦笑,慌忙捂起了耳朵,深怕聽到了不該聽的東西。   可惜的是,下一刻,即便已經躲得夠遠的四個守衛,同時面容詭異地倒在了原地。   在他們的眉心處,有著一個淺淺的血洞。   百家盟這次的會議並沒有如期舉行。   只因為盟主鳳三尚未到來,馮陳褚衛等各大老闆也沒有那麼多忌諱,直接喝酒飲樂,渾然將這裡當做了自己家一般。   確實如此,自從帖木兒回到白城以來,他們的地位便水漲船高,甚至於連縣尹府的胥吏見到他們,也一改往日裡趾高氣昂的做派,恭恭敬敬地點頭叫大爺。   這些自然得益於他們的盟主,也是金錢幫的龍頭老大,鳳三。   特別是軍需作坊的事情,讓所有人從臺後轉到臺前,光明正大地與官府和軍隊做起了生意,肆意佔有著城南的免費勞力,每日的進項何止千萬。   當然,這其中的絕大多數都被分給了古爾赤,在所有人看來,這都是他應得的。   除了他佔了大頭的份額外,還在於兀魯爾哈的原因,所有人都知道,兀魯爾哈就要進駐白城了。   可惜的是,今天古爾赤也未來,否則大傢伙還可以趁著這個機會,與未來的大將軍的父親套套近乎。   酒酣耳熱之間,門外守衛森嚴的大門被推開了。   一股冷風襲來,瞬間讓許多人的酒意清醒了許多。   門口站著的,是一個矮小的胖子,正是鳳三。   只是此刻的鳳三,看向屋內眾人的目光,沒有了往日的熱情與豪爽,而是悲哀與憤恨。   眾人尚未來得及與鳳三打招呼,一個鐵甲人便從鳳三的身後轉了出來。   正是一直緊跟著帖木兒的真金,也可以說是帖木兒的貼身管家和話事人。   真金出現在這裡,代表的自然是帖木兒的意志。   眾人有些不明就裡,李掌柜左顧右盼一陣,見眾人有些茫然沒有反應,清咳一聲站出身來,朝著真金與鳳三行了一禮,道,「盟主大人,真金大人......」   話未說完,鳳三漠然地一揮手,一隊面帶棉巾的軍士霍然跑了出來,緊接著便是身著五彩外袍,一臉陰笑的五毒,手中託著的,是一個外面看起來黑乎乎的瓶子。   眾人尚未反應過來,軍士已經進屋把住了各個可能的出口,而五毒則是笑嘻嘻地說了一聲,「對不住了各位掌柜的,兄弟這就送各位上路。」   上路二字一出,剛才還在驚疑的眾人當即回過神來,慌忙朝著鳳三望去,卻見其一臉鐵青,面無表情,方才知曉事情確實走到了這一步,慌忙朝前衝去,想要哀求鳳三的援救。   卻不料見此情形,鳳三面色的神色更加怪異,直接向後退了一步,拉開了與眾人的距離。   下一刻,在眾人悽厲的呼喊中,五毒手中的瓷瓶在密閉的房中一摔而碎,一股綠色的濃煙瀰漫在本就不大的空間中,周圍即便是事先已經服用了解毒藥丸,佩戴了棉巾的軍士,也忍不住咳嗽起來,更何況這些平日裡便四體不勤的掌柜老爺們呢?   片刻之後,五毒滿意地看了看房內綠煙消散的情況,點了點頭,轉身朝著鳳三和真金拱手道,「回稟兩位大人,都已經解決完了。」   鳳三點了點頭,伸手一揮,外面圍著的軍士快速打開了封閉的門窗,將綠霧快速排出。   等鳳三與真金走進房內,方才知曉這看起來稀鬆平常的綠霧毒性有多麼恐怖,所有中毒而死的人無不面色猙獰,七竅流血,一些想要逃走的,自然是死在了留守軍士的刀下,甚至於守著的軍士也有兩人暈倒在地。   見此情形,即便強悍如鳳三,也不由得覺得狠厲,但五毒面上卻滿是興奮的神色。   他的一種新毒藥,今天得到了驗證。   「龍大老闆,本將的任務已經完成,還需回去向小王爺復命。」真金漠然的聲音透過厚厚的面具傳來,讓鳳三耳膜一陣刺痛,他依然不習慣現在真金和帖木兒的聲音。   鳳三面容冷漠,轉過身朝著真金隨意地拱了拱手,算是送行了。   轉身走到門口的真金卻轉過身來,朝著鳳三拱手道,「龍大老闆,看在你我也是老相識的份上,奉勸你一句,在官場上,最好的辦法,便是從一而終。」   鳳三聞言面色微變,目光有些閃爍地看向真金,卻不料真金並沒有給他打量的時間,直接轉身離開了。   真金的話是什麼意思?   鳳三自然想知道,因為真金極有可能代表著帖木兒,但他又不敢妄自揣測,稍有不慎,便是萬丈深淵。   畢竟封他作為一城之主的敕書正在快馬加鞭地送來,甚至於比此前許給他的半城之地還要好,雖然那是一個被白昊君佔據,斬殺了城主府所有人丁的城市,比之白城也要小,但那畢竟是一座城,一座獨立的城啊。   而這,也是帖木兒與他的交換條件,要的便是眼前這些人的命。   至於為什麼,鳳三沒有問,帖木兒也沒有說,因為二人都心知肚明。   帖木兒的條件自然是好條件,鳳三付出的代價不可謂不重,但即便如此,鳳三依然有種不安心的感覺。   似乎是因為鳳舞今日的一番話,又或者是拜見帖木兒時對方冷漠的態度?   他不知道。   等他無力地走回金錢幫大堂,司馬香快步走了進來,手中捧著的,是今日城內各處軍工作坊的接管情況。   百家盟的人自然該死,相應的軍需作坊不能停,古爾赤與鳳三,當然還有帖木兒和吳法言的利益自然也不能斷,所以司馬香第一時間便負責其接管的工作。   鳳三坐在虎皮大椅上,右手輕輕敲擊著扶手前端雕刻精美的龍頭,雖然有些僭越的意思,但作為官府管不到的地界,自然沒有那麼多人在意。   而以鳳三現在的地位,即便有所僭越,恐怕無論是帖木兒還是吳法言,都會寬待幾分。畢竟在這個關鍵檔口,有錢有糧更有人,這不正是各方爭相拉攏的對象嗎?   聽完司馬香的稟報,鳳三煞白的面色方才恢復了一些血色。   接管的情況比預想的要好很多,畢竟百家盟中他才是真正的老大,雖然並不佔什麼份額,但管理的人手基本都是他的人,這也為清理工作提供了很大的便利。   「明日作坊的生產能否恢復?」鳳三緩了一會兒神,有些疲倦地道。   現在任何事情都可以往後緩,但唯獨軍工坊不行,非但兀魯爾哈等著,吳法言和帖木兒更是緊緊地盯著這塊大肥肉,如果不能趁此機會緊緊地抓在自己手裡,到時候能剩下多少給自己,就不好說了,真到那時,自己雖然說話也有底氣,但多少有些不足的意味。   司馬香抬頭看了一眼眉頭輕皺的鳳三,猶豫了片刻,強忍著沒有說話。   鳳三有些不滿意地側了側頭,輕聲唔了一聲,這是平日裡他對部屬表達不滿的信號,他從來都不是一個有耐心的人。   但今天,他並沒有等來司馬香的答覆。   他不由得想要發怒,何時司馬香這樣的人都敢忤逆自己的意思了?   想起當年自己在回城途中見到的,那個被盜匪圍追堵截而衣衫襤褸的女人,是他給了她新生,更讓她成為了金錢幫掌管錢糧事務的堂主,任憑誰都可以忤逆自己,唯獨她不行。   一念及此,鳳三的面龐開始充血,惱怒地睜開眼睛,卻發現眼前多出了一個人。   一個年輕人,自己曾經非常看重的年輕人,自己剛剛見過的年輕人。   小沐來了。 第三百零七章走狗烹   在看到小沐的時候,鳳三瞬間想到了很多事情。   看著鳳三憤怒的眼神,司馬香不由自主地退後了兩步,但又很快挺起胸膛,直視著鳳三的目光。   「為什麼?」鳳三強行壓抑著體內的憤怒,沉聲喝問道。   司馬香看了看鳳三,心中百般情緒湧上心頭,輕聲笑道,「當你在殺白家人的時候,可曾想到會有今天?」   鳳三聞言不由得一愣,「白家人?」   司馬香瞥了一眼鳳三,又略微感到些許自豪,看來自己的身份並未暴露,苦笑一聲,沒有再應聲。   看到司馬香的模樣,鳳三回過神來,似乎想到了什麼,「看來當年你被人追殺,差點倒斃在我門前,是有人專門設計。」   司馬香並不奇怪鳳三會想到這些,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自然相當於是默認了。   她本就是白家的人,甚至於就是看著白蓁蓁長大的人,最後成為了白連城埋在金錢幫的暗子。   但暗子就有暗子的使命,無論白連城此人如何,本就不在她考慮的範圍之內。   今天,他需要的,只是為白家人報仇而已。   「白連城的死,與老夫何幹?」鳳三皺了皺眉,有些不解地道。   司馬香有些驚詫地看著他,心中不由得湧起憤怒的情緒。   正要反問,身後的小沐已經接過話去,沉聲道,「毒效很短,不能再耽擱功夫了。」   鳳三聞言,只得舍掉心中的不解,微一運氣,頓時生出一股凝滯之感。   「你什麼時候給我下的毒?」鳳三眼中的憤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極端的冷靜。   小沐看了一眼似乎是垂死掙扎的鳳三,冷哼一聲,手中貪狼劍已經拔了出來,顯然是準備動手了。   「你的毒,自然是老娘下的。」身後一個聲音傳來,自然是鳳舞。   鳳三壯碩的身體不由得搖晃了一下。   眼前的這些人顯然早就已經勾結在了一切,甚至於鳳舞何時脫困的自己也不知曉。   但他沒有轉過身去,去看自己的徒弟,孩子的娘親,以及這個世上最怨恨自己的人。   「為什麼?」鳳三嘴角溢出一抹鮮血,冷冷地看著對面的小沐,顯然他才是主謀。   看著鳳三投到自己手中貪狼劍上的視線,小沐的心反而更加堅定了起來,沒有再做理會,直接縱身攻了上去。   鳳三即便身中奇毒,卻並沒有在意,只要解決了眼前的這些人,五毒就是他保命的根本。   無數鳳翎鏢朝著小沐無情地飛去。   但剛剛到了半空之中,無數的鳳翎鏢朝著他的身後而來。   身後的女人隱藏了實力,這是鳳三的第一感覺。   哪怕自己中毒,但鳳翎鏢的威力如何,只有他知曉。   而現在,鳳舞打出的鳳翎鏢,已經不在他之下。   鳳三心中咯噔一聲,再沒有剛才的輕鬆。   身體騰挪,想要避開身後鳳舞的鳳翎鏢,卻正如他所料,他的鳳翎鏢正追向小沐,而他也未能擺脫鳳舞的鳳翎鏢。   強行逼迫自己冷靜下來,眼看著被小沐輕鬆散過的鳳翎鏢再也沒有什麼建樹,無數的鳳翎鏢掉頭朝著鳳舞而去。   鳳翎鏢,自然就是對付鳳翎鏢最好的利器。   趁著身後的鳳舞被牽制著,鳳三直接朝著小沐撲了過去。   而原本功力遠遠不及鳳三的小沐,見到鳳三撲來,面上卻沒有絲毫慌亂的神色,只是冷笑一聲,手中貪狼劍煥發出如火般的炙熱,凌空朝著鳳三刺去。   鳳三心中不祥之感越發濃厚,小沐已經不是當年的小沐。   那個自己三言兩語便可以引誘,更不是那個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年輕人。   他已經成長為一個可怕的對手。   他有些後悔此前相見為何沒有及時殺了他。   可惜的是,世上本就沒有後悔藥吃。   電光火石之間,鳳三已經下定了決心,雙手向著迎面而來的小沐一拍,整個人卻驟然調轉方向,朝著沒有人的一方撲去。   司馬香遠遠地站著,並沒有及時撲上去阻止,因為她知道,以她的本事,在帳本上和床上倒還好說,在鳳三面前,只能是死的結局。   但沒有司馬香阻止,剛剛撲到窗邊,想要破窗而出的他卻不得不退了回來。   一股凌冽的氣勢從窗外而來,刺得鳳三眉心生疼。   那是武夫的直覺。   只要他走出這個窗戶,外面的人就會毫不猶豫地動手。   而以他對城中高手的熟悉,鳳三第一時間便猜測到了門外站著的是誰。   邦察。   只有這個神箭手,在彎弓搭箭的時候能有這般氣勢。   「原來如此。」鳳三止住腳步,終於想通了。   小沐,終歸是一個沒有根基的年輕人罷了。   即便功力大漲,又與司馬香狼狽為奸,更有鳳舞裡應外合,但要想撼動金錢幫的大當家,依然是難如登天。   但到了這般時候,閆雲山等人依然沒有現身,反倒是邦察早就等候在外。   隱藏在小沐等人身後的人,已經是昭然若揭。   即便如此,他依然想不通。   嘴中念念有詞,「他不應該殺我,他為什麼要殺我?」   所有人都知道他說的是誰。   小沐的面容上浮現出一絲嘲諷,原來不可一世的金錢幫大當家也有這般無助的時候。   一如他當年在陋巷之中遇到鳳三時的場景。   當時的他,又是何等的無助和茫然呢?   可惜的是,短短時間,地位已經互換。   不單是鳳三,當帖木兒找到自己的時候,就連他也感到驚訝。   他是想找鳳三報仇,但卻沒有料到帖木兒會站在自己這邊,而且非常貼合他心意的,將金錢幫送到了自己面前。   而帖木兒的承諾,便是負責解決閆雲山等人。   只將最為重要,也是最為棘手的鳳三留給了自己。   所以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剛才還有些失魂落魄的鳳三仿佛想到了什麼,也明白了真金臨走之時對自己所說的話,不由得苦笑一聲。   江湖中人,從來沒有那麼多的選擇,一切不過是掙扎求活而已。   或許那句話說得對,江湖與朝廷,本就是兩條線,自己妄圖從一條線跳到另一條線上去,終歸是壞了規矩。   他們,從來都是人家手中的一把刀而已。   刀,用過了,最好的辦法便是扔掉。   正如帖木兒剛剛借自己的手,除掉了當年讓他難堪,眼下又是白城中最不穩定因素之一的百家盟一般。   「好算計啊,好算計。」鳳三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張口卻吐出了一口鮮血。   場中三人冷漠地看著鳳三,從鳳三退回屋中的那一刻,小沐本來還頗為忐忑的心頓時定了下來。   帖木兒並沒有欺瞞他。   而從鳳三的情況來看,他受到的刺激,遠比他中得毒要嚴重。   鳳三喘著粗氣坐回椅中,看著對面如臨大敵的三人,艱難地抬手指了指小沐道,「難道你就不怕今日的我,便是明日的你嗎?」   小沐看了看一臉死灰的鳳三,冷漠地搖了搖頭,也不應聲,只是朝著鳳舞冷聲道,「事不宜遲,速戰速決。」   鳳舞面色一緊,也收起了輕鬆神色,手中鳳翎鏢飛舞,與小沐一前一後向著鳳三夾擊而去。   鳳三確實是存著拖延時間的念頭,畢竟以他的功力,在這個世界上想要毒殺他的毒藥雖然有,但不多,而眼下的,只要給他時間,恢復一定實力,定然不是問題,屆時雖然不能對付小沐與鳳舞二人,但逃脫性命終歸不是大事。   但小沐的謹慎出乎了他的意料。   果然不是當年那個少年人了。   一柄貪狼劍,在鳳三的四周神出鬼沒,逼得他根本沒有時間運功壓製毒素。   而身後的鳳舞則更是陰險,手中鳳翎鏢專打鳳三不備之處,加之二人關係不同,鳳舞似乎是專門找各種刁鑽之處而去,各處陰私地方絲毫沒有避諱之處,頗有種讓鳳三斷去子孫根的意思,讓鳳三滿是憤懣的同時更是苦不堪言。   遠遠觀戰的司馬香卻也沒有閒著,雖然功力並非其所長,但有她在,鳳三卻不敢不防,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鳳三的動作,嚴防他從防守空擋的屋頂逃脫。   堂堂金錢幫的大當家,此刻猶如被獵人套進圈套的野獸,四處掙扎奔命,掙扎得渾身鮮血淋漓,到了筋疲力竭卻發現一切都是徒勞。   鳳三嘴角溢出的鮮血越來越多,也越來越黑,這是毒素在朝著他心肺蔓延的徵兆。   若是再這般下去,這個曾經稱雄一地的梟雄,就將毒斃當場。   鳳三的心中也越來越急切,似乎感受到了自己生命在流逝一般,早已經不管不顧,雙手猛地逼開對面的小沐,身後衣袍驟然鼓脹,無數鳳翎鏢朝著鳳舞飛刺而去,自己肥胖的身體則猶如一道青煙,朝著司馬香而去。   但讓他失望的是,司馬香似乎早有預料一般,驟然從身後掏出一柄火銃,顯然是早有準備,逼得鳳三面色大變,慌忙退後。   以他的功力,面對區區火銃並不足懼,但以他現在的狀態,司馬香敢賭,他不敢賭。   剛剛落地,方才被逼退的小沐再次逼近身來,手中貪狼劍直接衝著鳳三心口而去,直欲一劍取鳳三性命,鳳三面色猙獰,身體凌空一躍。   無數鳳翎鏢緊隨而至,一柄巨大的鳳翎鏢虛影直接捅破屋頂,直接朝著小沐壓去。   面對這曾經逼得白奉甲狼狽不堪的絕招,小沐面上卻看不見絲毫慌張,反倒似乎早有準備。   作為帖木兒推到臺前頂替鳳三的人物,帖木兒又豈會不給小沐充分準備的時間,若非被鳳三撞破行跡,擔心生疑,小沐本可以做更多的準備。   看著專門叮囑過的絕招終於現身,小沐冷笑一聲,按照此前的推演,縱身向後退去,右手從懷中掏出早已準備好的火銃,朝著鳳三擊去。   但即便如此,他依然感覺到從那鳳翎鏢虛影中傳遞而出的壓力,讓他直欲跪倒在地,如此方才知曉當初白奉甲面對的是何種壓力。   好歹是鳳三並沒有真正殺他之心,只是想著藉機脫困而已,隨著再一次火銃響起,鳳翎鏢的虛影落下,緊接著落下的還有司馬香。   小沐顧不上去察看司馬香的傷勢,抬頭一看,鳳三整個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第三百零八章新人換舊人   小沐抬頭霍然一驚,揮劍劈開掉落下來的瓦礫,正要起身追出,鳳舞的鳳翎鏢卻更快。   他們都知道,今日若是被鳳三走了,恐怕不單他們沒有安生日子可過,帖木兒也會跟著遭殃。   畢竟誰也不想被一個高手所惦記。   而帖木兒不安生,恐怕最終倒黴還是他們。   只見一支支鳳翎鏢直接朝著紛亂掉落的瓦礫,一些無法避開的,則直接穿爆,為後面的鳳翎鏢打開通道。   唯一的目的,就是追上剛剛躍出房頂的鳳三。   剛剛露頭的鳳三還未來得及欣喜,一支羽箭已經以勢不可擋的勢頭朝著他而來。   邦察終歸還是出手了。   鳳三冷笑一聲,他選擇了這條路,何嘗沒有料到外面蹲守的邦察可能會出手。   直接脫下外袍,拼死運氣一擋,剛才還鼓蕩的外袍被羽箭一刺,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音,下一刻居然直接爆開。   隨著衣袍的爆開,鳳三已經從邦察眼前消失。   小沐與鳳舞也追了上來。   但相對於一臉焦急的小沐與鳳舞,對面的邦察只是冷冷地看了他們一眼,便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看著捂著胸口在屋脊上快速騰挪的鳳三,小沐不由得大急。   卻見剛才還前行飛快的鳳三,驟然間似乎是遇到了什麼一般,居然直接挺了下來。   小沐與鳳舞先是一愣,後是一喜,正要騰身追去,卻見遠處的鳳三驟然從屋脊上栽倒下去。   二人對視一眼,回頭看了一眼閉目養神,對著對面發生的一切似乎漠不關心的邦察,心中似乎明白了許多。   當小沐與鳳舞趕到之時,鳳三已經氣竭。   看著這個曾經傲視白城的男人,怒目圓睜,依然一臉不可置信的模樣,小沐忍不住別過頭去。   無論他對於地位與財富多麼渴望,但終歸掩蓋不了他是鳳三所救之人。   在他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是鳳三站在了他的身後,給了他權力,金錢,當然,還有女人。   也是鳳三,讓他成長為了男人。   這與鳳三對他的算計無關。   看到鳳三的這幅模樣,他想起了許多。   但也忘掉了許多。   比如在鳳三倒斃的對面,曾經有人停留,雖然痕跡很淺,但小沐是在啟辰山的無際莽原中生活過很長時間的人。   而能夠對鳳三一擊致命的人,在白城,現在一隻手都可以數得過來。   加之邦察的態度......   剛才誰來過,已經是昭然若揭。   但他不敢說,甚至都不敢想,只是漠然地看著眼前鳳三的屍體。   鳳舞不知何時已經大笑起來,逐漸笑得身體不受控制地抽搐起來,到了後面甚至於癱倒在地。   但即便這樣,她依然在笑。   伴隨著嘶吼般的笑聲,她逐漸爬到了鳳三的屍體旁邊,看著這個曾經最熟悉,奪走了自己一生的男人,鳳舞的臉上,早已滿是淚水。   金錢幫已經很久沒有這般熱鬧。   但這種熱鬧,並不是聲音的喧譁,而是人數的眾多。   原本只能夠幾個堂主和副堂主坐得的地方,密密麻麻擺進了更多的椅子,似乎在幫中只要有點權勢和地位的人都在這裡了。   若是縣尹府的衙役此刻來抓人的話,只怕是一逮一個準。   誰若是背上沒有兩三條人命或者幾件官司,坐在這裡都嫌臊得慌。   但平日裡這幫無法無天的人現在卻無比的老實。   只有偶爾的咳嗽聲和旱菸的味道,顯示出這裡原本的底色。   所有人在第一時間都知道了,金錢幫的大當家,鳳三,死了。   死得不明不白,死得也明明白白。   不明不白,是因為不知道誰殺了他,他身上的傷,以及他所中的毒,哪怕是白城之中最為有名的大夫,以及最受鳳三信任的五毒也不知曉。   明明白白,是因為鳳三剛剛得罪了城中最有錢的幾個家族,甚至還牽涉幾家有權的主。   鳳三既然殺了他們的家主,他們自然也可以殺了鳳三報仇。   這本來就是江湖的規矩,以及幫派的宗旨。   五毒坐在靠門的位置,撇了撇嘴巴,卻不敢發出絲毫動靜,一身五彩斑斕的外袍,既成為他最顯眼的標誌,也成為其他人隔絕他的最好藉口。   一個落寞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五毒有些不屑地吐掉嘴邊的瓜子皮,正要輕聲喝罵,抬頭一見來人,卻慌得站了起來。   因為來人不是別人,正是他剛剛告了黑狀的閆雲山。   面色慘白的閆雲山走到椅旁自顧自坐下,抬眼看了一眼五毒,招了招手示意他坐下。   確定閆雲山並沒有動手的意思,五毒方才放心地坐了下來,心中不由得暗喜,鳳三死得早還是有點好處的,至少此前他告的黑狀可能沒這麼快被鳳三擴散出去,這也算是他尷尬境地的唯一欣慰的消息了。   二人尷尬地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地扭頭看向了堂下那熟悉的座位,在今天前,這個座位還屬於不可一世的鳳三。   而現在,這個位置空了。   但誰都沒有搶的意思,因為都知道這個位置有主了。   「官府給了你什麼好處?」閆雲山自顧自地倒了一杯酒,抬手灌了一口,輕聲朝著五毒冷聲道。   五毒有些慌張地看了一眼四周,確定眾人都沒有注意,方才尷尬地輕聲應道,「二當家的,你可別胡說。」   閆雲山漠然地看了一眼五毒,冷笑一聲,「給鳳舞毒藥,為了怕鳳三懷疑自己,讓鳳三沾上本是補藥的毒藥,再加上毒殺百家盟眾人時的毒煙,讓鳳三吸入之後與此前的補藥相遇,成了世所罕見的劇毒。」閆雲山的目光更冷,逼視著五毒冷聲道,「你敢說這些都跟你沒有關係?」   似乎是被閆雲山問急了,五毒霍然站起身來,卻見眾人視線都被吸引了過來,又慌忙坐下壓低聲音正要解釋,卻突然坐直了身子,瞥向閆雲山冷笑道,「你又得了什麼好處?」   閆雲山似乎被戳到了痛處,抬手想要指責,卻什麼話也沒有說出來。   好歹正在這時一聲大喝已經從門外傳來。   「二當家到!」   場中眾人聞聲紛紛朝著故意讓出來的通道齊齊行禮,卻不是朝著今天聚會前還是二當家的閆雲山。   一個衣著華貴的年輕人佩劍走了進來。   在他的身旁,是一臉冷笑的鳳舞,還有一臉嚴肅的司馬香。   正是小沐。   這個曾經的金錢幫二當家,再次走進了他熟悉的地方。   但人,已經不再熟悉了。   曾經的金堂堂主,眼下已經換了兩茬人,一個是因為小沐死的,一個也是因為小沐死的。   當然死的原因和價值各不相同,小沐已經為此事作出了判斷。   小沐邁進大堂,腳步緩緩放慢,認真地打量著堂中的所有人,其中絕大多數都曾是他的老熟人,甚至於還有不少曾經以最卑劣的語言侮辱過他。   但他並不在意,因為他現在,即將成為這種大堂新的主人。   一股豪邁之感油然而生,讓小沐不由得有些飄飄然的感覺。   但這種感覺在他看到閆雲山和五毒的時候消失了,甚至猶如一盆冷水迎面潑來,但他卻沒有絲毫辦法。   以為這兩人,眼下代表著他惹不起的兩個人。   必經一支強有力的,而且可以源源不斷補充的軍隊,是每一個人統帥,當然也包括官吏所迫切希望的。   這自然也包括小沐,但他現在沒有這個膽子。   清咳一聲,掩蓋住自己的尷尬,小沐在二女的簇擁下走到了堂前。   定了定神,小沐朝著場中眾人認真抱拳行了一禮,朗聲道,「大當家的慘遭不測,當家的職位空懸,原本應該參照其他兄弟幫派,由諸位兄弟議定幫主,但當下乃多事之秋,加上大當家的大仇未報,沒耽擱一分,便距離找到殺死大當家的真兇遠了一分。」   場中圍坐的滿滿當當的人,沒有任何人發出一絲聲音,只有小沐稚嫩而有充滿活力的聲音在樓宇上空飄蕩。   良久,小沐的額間微微見汗,即便是他,要背下這麼多東西來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誰讓官府逼著他儘快完成接管工作呢?   「承蒙幫中諸位兄弟信任,今日舉薦小弟為幫中大當家,事發突然,小弟也不敢推脫,只得用著一身肉,回報諸位兄弟的信任了。」   說完也不管眾人是什麼反應,直接闊步走上前去,轉身一屁股坐在了曾經鳳三最喜歡的寶座上。   場中眾人見狀不由得面面相覷,眼前的這個年輕人,以他自己的方式,走過了無數前人的努力,似乎所有的幫規和儀程都成了虛設一般,坐上了金錢幫最炙手可熱的位置。   眾人不由自主地扭頭看了一眼閆雲山,似乎是在等他拿主意。   小沐自然將這一切都看在眼中,冷哼一聲,「諸位可是有所異議?」   話事朝著眾人說的,但目光卻始終緊緊地盯向了閆雲山。   因為他知曉,閆雲山將是此次他接管工作的頭等敵手。   可惜讓他失望的是,閆雲山似乎已經放棄了所有,只是站起身來,朝著小沐恭敬地行了一禮,除了用眼神深深地看了一眼小沐外,甚至於連他的一絲表情都沒有變化。   曾經金錢幫的二當家回來了,還頂到了現任的二當家,直接坐到了大當家的位置。   而現任的二當家,乖乖地朝著年輕的大當家跪了下去。   見閆雲山如此,其他眾人也不做抵抗的念頭,心中輕嘆一聲,猶如麥浪一般朝著小沐伏倒過去。   看著眼前這堪稱壯觀的一面,小沐的心情複雜,畢竟當年的他,也曾是眼前這些人的一員。   只是想起臨走之前帖木兒堪稱冷漠之極的面容,小沐不由得清醒了過來。   他,只是一個執行人而已,金錢幫的一切,都已經歸了帖木兒,當然是否有吳法言,誰也不知道。   小沐緩緩吸了一口氣,調整了一下情緒,看著對面跪倒一片的眾人淡然揮了一下手,道,「諸位都是兄弟,何必如此客套?」   一個刻意裝扮得成熟的年輕人,今日,以一種特殊的方式,走上了白城你方唱罷我登場的舞臺,又將留下他的哪些痕跡呢?   又或者,什麼也不會留下。 第三百零九章白昊君的蹤跡   雪影最終也沒能等來鳳三。   即便她也不知道到底希望鳳三為她帶來什麼消息,甚至於哪怕鳳三是欺瞞她的,她也有些幾分願意。   畢竟,鳳三可以算得上是她唯一與外界聯通的渠道了。   抬頭向著牆上狹小的窗口看去,窗外的雪花依然不知疲倦地飄舞,但雪影卻感覺有些累了。   帖木兒來得很勤,即便城中各種事務頗多,但絲毫不影響他對於雪影的關心。   當然,雪影將這種關心視為對她肚子裡的孩子的關心。   對於她來說,帖木兒已經喪失了一些功能是不難發現的事情。   這也就決定了此刻她的重要性。   甚至於只要她想,提出一些不算過分的要求,帖木兒定然也會全盤答應。   但雪影畢竟是雪影,她有她的驕傲,更有她的底線。   她現在,只剩下苦熬。   帖木兒已經不會審訊她,就連被帖木兒暗中放進來的鳳三也不再前來,那麼剩下的,便只要等待了。   等待孩子的出世。   或者,等待白奉甲的到來。   雖然她不知道他是否會來,畢竟鳳三已經基本宣告了他的死亡。   但雪影並不相信。   輪椅的聲音再次在牢門外響起,來人自然是帖木兒。   「想必鳳三已經告訴你,白奉甲已經死了。」帖木兒愣愣地看了一陣站在窗前的雪影,映著窗外飄飛的雪花,讓雪影的倩影顯得更加冷落,也更有魅力。   雪影緩緩轉過身來,看向帖木兒道,「難道你來就是為了告訴我這個?」   帖木兒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沉聲道,「鳳三死了。」   雪影聞言驟然一驚,卻又飛快收斂了神色,沉默著走到床前坐下,輕聲道,「是你殺的?」   帖木兒聞言一愣,輕笑一聲道,「為什麼這麼說?」   雪影搖了搖頭,緩緩吐出兩個字,「直覺。」   對於這個答案,帖木兒顯然是預料之外,苦笑一聲,「看來還是你最懂我。」   雪影卻沒有領這個讚美,重新陷入了沉默。   「似乎你並不感覺到奇怪。」帖木兒有些詫異地道。   雪影瞥了一眼帖木兒,冷聲道,「他是我的敵人,他死了,我應該高興,為何會感覺到奇怪?」   帖木兒點了點頭,顯然雪影的話說服了他,但他來此,並非是單純來看看雪影,似乎更多的是來傾述的。   眼前的這個女人,與他曾經有過最親密的關係,甚至於雖然現在尚不知曉她肚子裡的孩子是不是自己的,但無形之中,帖木兒已經將自己與雪影緊緊地連接在了一起。   又或者說,他太孤獨了。   原本曾經以為最懂他的吳法言,現在才發現,根本不是當初在城牆之上慷慨悲歌的年輕人。   他有著與自己不一樣的世界。   他們的相近,歸根到底還在於利益的相近。   「在我離城前,鳳三找到我的那一刻,我就已經想要殺他了。」帖木兒沒有在意雪影冷漠的態度,自顧自地說道。   「對於兩面三刀的人,我從來不會手下留情。」帖木兒嗤笑一聲,似乎是在嘲笑鳳三的自作聰明。   「更何況,現在他已經變得尾大不掉,如若不及時斬除,恐怕以後我們誰也沒有能力制住他。」帖木兒知曉自己當下最大的弱點。   若是以前,自己還有希望接替王位,成為這個世界上最有權勢的人之一的話,那麼鳳三即便給他一萬個膽子,他也不敢作出什麼不軌之舉。   但現在,鳳三既然選擇了比吳法言更有誘惑力的自己,那麼明天,他便會選擇比自己更有前景的人。   而這種人,原本很少,現在很多。   帖木兒緩緩說完,不由得輕輕吐了口氣,感覺心頭舒爽了許多。   殺掉一個對自己有著諸多助益的人,即便是帖木兒,依然滋生出一絲內疚的情緒。   「你是在說服我,還是在說服你自己?」雪影的話很冷,卻很扎心。   帖木兒靜靜地看著對面的女人,臉上的笑容更加濃鬱,是啊,他原本就是在說服自己。   好讓自己卸下包袱,輕裝上陣。   因為接下來,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沒有回應雪影的問題,帖木兒直接轉到了下一個問題,「你對於我們接下來的行動,當真絲毫不感興趣?」   雪影扭頭看了帖木兒一眼,又轉過頭去,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帖木兒笑了笑,他知道,雪影如何會不關心呢?只是沒用罷了。   「接下來,我與吳法言將會親帥五萬大軍,從東西兩側朝著城南壓去......」   帖木兒毫無保留地說著他與吳法言的計劃,但出乎他的意料的是,開始雪影的面色還有些微微發白,很快卻恢復如初,甚至面上一絲表情也無。   帖木兒笑了,他似乎從中發現了不一樣的樂趣。   雪影見帖木兒說完,漠然地轉過頭來,輕聲說道,「如果你說完了,便請離開吧。」   帖木兒臉上掛著淡笑,看著漠然的雪影,二人對視,靜默了一陣,帖木兒朗聲笑著,推著輪椅緩緩離去。   等再也聽不到輪椅的聲音,雪影的面色瞬間變得煞白。   因為她最清楚,城南現在最擔憂的事情是什麼。   雖然這一天早晚會來,但沒有料到帖木兒與吳法言的速度會如此之快。   不過想想也是,帖木兒甚至於連最不好控制的鳳三都殺了,其他的事情自然是以最直接,也最有效的辦法實現。   更何況還有一個吳法言,二人在這個事情上,豈非是珠聯璧合。   一時間,雪影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即便此刻的她,無能為力。   回到縣尹府的帖木兒,面上的笑容早已消失,換上來的,則是一副凝重的神情。   坐在他對面的吳法言飄逸地為他與自己斟上一杯茶,作了一個請的動作,也不等帖木兒,自顧自先飲了一杯茶,又享受地閉上了眼睛,似乎是在回味茶水的清香。   這是從一個大戶家中查抄過來的,至于姓什麼,吳法言沒有記住,也不需要記住。   百家盟的餘孽,早就成了縣尹府上下官吏的盤中餐。   而且這場盛宴,吳法言也沒有忘記那些被百家盟苦苦壓制的中等商戶。   所有人都賺得盆滿缽盤,自然不會再有人提出異議。   當然,也不是沒有人說過,現在死的是百家盟,接下來死的,便可能是他們。   但這些雜音,自然很快便被縣尹府抹殺下去,只不過是為了這場盛宴增添一些添頭罷了。   似乎所有的問題都解決了。   但帖木兒並不這麼認為,所以他做不到吳法言這般灑脫和自如,看著吳法言靜靜享受的神情,帖木兒沒來由地有些嫉妒。   他要是有吳法言的這身武功,那該是多好啊,而現在,自己不過是一個需要依靠輪椅的癱子。   這種情緒很快便被帖木兒抹除,他從來不是一個會受到情緒左右的人,即便他還很年輕。   「看來吳大人絲毫不著急。」帖木兒抬手飲下杯中的茶水,將杯子擱在茶案上輕聲問道。   吳法言聞言睜開眼睛,為帖木兒續了一杯茶,淡然笑道,「是非成敗,終歸於塵土,又何必為此傷神。」   帖木兒卻知道吳法言說的是假話,若當真如此,你還會殺自己的父親,進而殺死自己曾經的心腹麼?   但他並沒有反駁吳法言的意思,眼前的吳法言,總比此前深藏不露要好得多,而他在大都之中,見過惺惺作態的高官又何止千百?   「雖然以交戰之舉,轉移了城中各方的注意力,但到底能夠打成什麼樣,你我終歸併沒有底。」帖木兒轉動著手中的茶杯,澀聲說道。   吳法言抬手嗅了嗅手中的茶盞,依然是一副淡然的模樣,「下官自然知曉大人的意思,無非便是等兀魯爾哈大將軍到了之後,方才是萬無一失之舉。」將杯中茶水抬頭一飲而盡,吳法言輕嘆一聲,有些無奈地道,「但奈何兀魯爾哈大將軍並不爭氣啊。」   說及此處,不單是吳法言,帖木兒也有些沉默。   兀魯爾哈吃敗仗了,輸在了白昊齊手中,這個白昊君的二弟,指揮才能並不比白昊君差,讓即便是久經戰陣的兀魯爾哈,也吃了一記大虧,人手雖然損失不大,但不由得更加束手束腳。   但帖木兒並沒有因為自己手握聖旨的原因便有所動作,他知道兀魯爾哈束手束腳的原因。   白昊君不見了。   自從白昊齊接管了聯軍之後,白昊君便不見了蹤影,若不是這一次白昊齊現身指揮,而原本應該親臨的白昊君並未出現,恐怕到現在,他們也不知道白昊君消失的事情。   而這個眼前最危險的對手突然失蹤了,以他的功力,能悄無聲息殺死他的人自然少見,那只有一種可能。   他去了其他地方。   一念及此,帖木兒與吳法言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無奈。   因為白昊君最有可能出現的地方,便是白城。   似乎是心有靈犀一般,一道白影突然出現在了縣尹府旁邊的高樓之中。   只是看著早已空無一人的高樓,白衣人輕聲嘆息一聲,轉身消失不見。 第三百一十章相見   雪影緩緩轉頭,看著身後突然冒出的人影。   沒有人知道他是何時出現的,地牢之中,帖木兒引以為傲的狼逐衛猶如死豬一般,睡得死沉,都沒有發出一絲動靜,更沒有因為外人的闖入而有任何動作。   「你是誰?」雪影眉頭微皺,看著眼前白衣勝雪的男人。   男人模樣並不見老,只是頭上半白的青絲顯示出他的年歲已然不小。   看到男人,雪影不由得想起了一個人。   曾經的白城第一人,吳家的家主,吳清源。   二人身上都有些同樣的氣質,那種身居上位,掌控一切的氣質。   男人面色淡然,平和地看著雪影,微微打量,方才沉聲問道,「你懷孕了?」   雪影驟然一愣,對於眼前男人的實力有了更深的認識,僅憑肉眼打量,便看出懷孕的事實,顯然並非靠肉眼所得,而是可怕的感知力。   「你是誰?」雪影並沒有回答這個帶有冒犯之意的問題,仍然堅持追問。   「你不需要知道我的身份,你也不配知曉。」男人負手在牢中踱行兩步,心中瞬間湧起無數猜測。   「那你來找我做什麼?」雪影並沒有因為男人高絕的實力而有所畏懼,或許說,現在的她本來就沒有什麼值得畏懼的事情。   「白綺羅呢?去了哪裡?」男人有些詫異地看了一眼一臉淡然的雪影,道出了此行的目的。   雪影心中驟然一沉,借著窗外投過來的光線,再次打量了男人一眼,心頭終於湧起了一絲懼意,抑制不住開始有些顫抖的聲音,道,「你……您是大間主?」   男人默然,算是默認了雪影的判斷,斜睨了雪影一眼,冷笑一聲,走到一旁的椅中坐下,「難怪白綺羅多番誇讚你,果然是個機敏的女人。」   說著自顧自倒了一杯茶,茶有些涼了,白昊君沒有在意,端起來握在手中,轉瞬之間,剛才還有些冰手的冷茶,居然開始冒出了熱氣。   雪影眼神頓時一嗦,雖然她武功並不算高絕,但這點眼力還是有的,不知不覺之間,對於今天自己的死活,已經放棄了所有的希望。   一念及此,雪影反倒放鬆下來,伸手摸了摸肚子,心聲道,「我可憐的孩子,若是今日隨娘死在此處,只能說咱們母子有緣無分,你切莫怪我。」   白昊君有些滿意雪影態度的轉變,輕笑一聲,「怎麼,想著打死不說?」   雪影聞言,心中越來越冷,她並不畏懼白昊君功力高絕,大不了就是一死而已,但她怕的是無所不知的白昊君。   雖然在風雨間中並沒有生活多久,對於白昊君的長相也沒有什麼的印象,但白昊君的無數傳聞,是她從小便耳聞目染的。   在風雨間的孩童眼中,這是一個神一般的男人。   而現在,這個神就在自己的眼前,一語道破的自己的心思。   雪影強行抑制住內心的驚懼,朝著白昊君恭敬地行了一個弟子禮,這是所有風雨間子弟的入門禮。   白昊君點了點頭,「不錯,還記得。」說完慢慢飲了一口茶,絲毫沒有著急或催促的意思,仿佛此處身處的,便是自己最為熟悉的風雨間一般。   雪影咬了咬牙,沉聲道,「大間主,晚輩並不知道姑姑的去向。」   白昊君沒有轉頭,只是輕笑一聲,對自己執弟子禮,卻口口聲聲自稱晚輩,看來白綺羅果真教出了個好弟子啊。   放下茶盞,白昊君站起身來,淡然問到,「白奉甲呢?你也不知道他的蹤跡麼?」   雪影看著白昊君神色溫和的臉龐,卻第一次感覺到了驚慌,就在剛才,哪怕知道白昊君有可能會殺死自己時,她也沒有這種驚慌的感覺。   但她還是很好地控制了自己的情緒,雖然依然被白昊君察覺出了端倪,澀聲道,「回稟大間主,有人說白大哥已經死了。」   白昊君聞言,豁然轉頭,眼中射出一道寒光,逼視著雪影道,「是誰說的?」   雪影心中悽然,毫不掩飾自己悲傷的情緒,道,「正是鳳三。」   白昊君聞言,卻是淡然一笑,走到窗前駐足,「鳳三已經死了。」   雪影聞言頓時抬頭,有些不可思議地看向白昊君。   白昊君也不屑於隱瞞,仿佛說著一件不相關的事情一般,「被他一直想要投靠的帖木兒和吳法言聯合所殺。」   雪影更驚。   「當年老夫告知他,切勿做虎頭蛇尾之人,沒想到,他終歸走上了這條路。」   雪影頓時瞭然,只是白昊君的平靜依然超出了她的想像,對於風雨間如此重要的一個人就這樣死了,但白昊君似乎根本不在意一般,難道他早就已經對金錢幫進行了割裂?   不過想想也是,如果白昊君當真在意,又豈會不在鳳三身邊設子?而是放任這個素有反意的人長期盤踞千裡之外的白城?   畢竟,空穴並不來風。   雪影頓時悽然,對於鳳三如此,難道白昊君對自己不也如此麼?   白昊君,在意的只是想要的東西,對於這些棋子,從來沒有絲毫的在意。   「看來你當真不知道白奉甲的去向,」白昊君打量了一番雪影,接著道,「既然如此,你也沒有繼續存在的必要了。」   眼看白昊君站起身來,雪影抬頭,眼角留下兩行淚水,卻不是哀憐或者悔恨的淚水,反倒是激動的淚水。   既然白昊君沒有找到白奉甲,那便說明鳳三所言為假,白奉甲依然活得好好的,而且躲到了一個白昊君也找不到的地方。   這對於雪影來說,著實是一件值得激動的事情。   對於她來說,現在值得牽掛的事情本就不多。   白昊君看了看眼前閉眼等死的雪影,思慮片刻,冷聲道,「如果你答應老夫一件事,老夫非但留你們母子一條性命,而且向你保證,等老夫找到白奉甲,也會留他一條性命。」   雪影睜開眼睛,壓下心中的驚喜,思慮片刻,還是問道,「不知大間主有何吩咐?」   白昊君點了點頭,對於他來說,有弱點的人方才是一個好人,更是一個能控制的人。   「老夫要你帶著城南的人回歸風雨間。」白昊君雙手負後,一臉傲然,似乎對於城南的流民回歸風雨間,是他對於雪影最大的施捨一般。   雪影抬頭看了一眼白昊君,悽然一笑,「這便是大間主此行前來白城的目的所在麼?」   白昊君聞言,面色驟然一僵,又飛快恢復淡然,他此行前來白城,最大的目的是來找尋白奉甲和白綺羅,其次便是來找雪影,雖然眼下與兀魯爾哈交戰,他佔據著主動和優勢,但所受損失卻不是常人可以估量的,完全是依靠人數的優勢和各地叛軍的相互呼應,畢竟兀魯爾哈手下的精兵,絕非尋常可言。   而白城,作為他的最終目的,如果得了城南的響應和人員補充,對於他攻克白城,自然是莫大的助力。   白城,之所以能夠在混亂的西北堅挺不倒,又豈是僥倖?   但對於他而言,承認雪影所說,豈非莫大的侮辱?   雪影並不想要白昊君的答案,因為答案早就在她心中。   「勞煩大間主掛心,只是城南在起事之初,雪影便對所有的父老許諾,只能站著死,沒有跪著生。」   看著同樣一臉傲然的雪影,白昊君並沒有生氣,反倒升起一絲讚許,驕傲的人,同樣需要懂得的人。   「好一個站著死,也不跪著生。」白昊君哈哈一笑,「但你可曾想過,如果不依靠風雨間,可能城南根本挺不過這兩日。」   血影聞言一驚,從白昊君的話中得到了許多訊息,看來帖木兒與吳法言已經決定對城南動手了。   但即便如此,又能如何?難道將城南的父老從一個火坑拉出來,再送入另一個火坑麼?   況且,白昊君既然已經來此,就不會放任城南的流民葬身,他還需要流民幫助他牽制白城的軍力和注意力。   「雪影謝過大當家好意,只是人各有命,若真是如此,那雪影自然會為各位父老陪葬。」   看著一臉決絕的雪影,白昊君微微搖了搖頭,輕聲道,「不愧是白綺羅教出來的弟子,來脾氣稟賦都異常想像,」似乎是想起了什麼,白昊君微微有些失神,片刻之後回過神來接著道,「看在你是白綺羅弟子的份上,只要你允諾不插手流民與風雨間的事,老夫可以現在就帶你走。」   不得不說,雪影有些動心了,是啊,即便帖木兒如何看顧,這裡終歸是牢獄,而她肚子之中還有一個鮮活的小生命,他本不該屬於這裡的,他應該有更好的出生,以及更好的生活。   但這可能麼?   雪影嘴角噙笑,淡然搖了搖頭,否決了白昊君頗具誘惑力的提議,「雪影已經決心與城南各位父老共存亡,他們生,我雖不一定能活,但雪影會為他們高興。」雪影轉頭,看向牢中唯一的窄窄的窗戶,沉聲接著道,「若是他們死,雪影自然也不會獨活。」   一時間,小小的牢獄之中,陷入了沉寂。 第三百一十一章逐鹿山   雪影看著空蕩蕩的牢房,全身仿若脫力一般,直接癱倒在地面之上,艱難地用雙手撐著身子,大口喘息著。   白昊君終歸是放過了她,即便是用最為強大的戰意壓迫,自然沒有讓雪影放棄自己的立場。   又或許是白昊君對這個風雨間曾經的優秀子弟還有著一起悲憫,沒有選擇更極端的方式,否則即便雪影能活,她肚子中的孩子又將如何?   帖木兒以最快的速度趕來,一同前來的還是吳法言。   得報之後的他們,第一時間便反應過來來人是誰,雖然震驚於白昊君在如此關鍵的時候居然選擇孤身來到白城,但不管如何,對方現在就在自己的地界上,猶入無人之境一般。   地牢之中駐守的狼逐衛譁啦跪倒一片,若是帖木兒論罪,恐怕他們中沒有一個人能活著。   邦察一臉漠然地站在最前方,現在的他,掌控著所有的狼逐衛,現在狼逐衛居然被敵人悄無聲息地潛入進去,他自然負有最大的責任。   帖木兒冷冷地看著眼前靜默無聲的精銳,右手輕輕示意,真金掏出腰間繫著的馬鞭交到了帖木兒手中。   邦察沉著臉,一言不發地走到帖木兒身前,解開皮甲跪倒在地,忍受著重重落在自己身上的鞭子。   帖木兒扔掉手中的鞭子,活動了一下有些酸疼的胳膊,沒有理會邦察和跪倒在身前的狼逐衛,直接讓真金將自己推著向牢房中走去。   吳法言冷漠地看著眼前所發生的一切,對於帖木兒越發忌憚。   眼前的男人雖然依然年輕,但短短時間,他已經不是那個拔劍親手處決身旁侍衛的年輕人。   看著一眾狼逐衛羞愧的面容,以及滿臉寒霜的邦察,吳法言知曉,這支隊伍終歸不是自己可以染指的,而選擇沒有跟來的嘎達,只希望他能從啟辰軍中選出一支精銳,能夠媲美狼逐衛吧。   「來人可是白昊君?」帖木兒獨自看著背對著自己端坐的雪影,深吸一口氣輕聲問道。   雪影身體微微一僵,又飛快放鬆下來,輕聲應道,「是。」   看到雪影願意和他說話,帖木兒不由得輕鬆了許多,接著問道,「他想要做什麼?」   雪影對於帖木兒的問話並沒有絲毫詫異,只是淡然道,「他想殺我。」   帖木兒手掌輕握,沉聲道,「你應該還不值得他親自動手吧?」   雪影沒有轉身,嗤笑一聲,道,「他知道我懷孕了。」   帖木兒終於緊張了,但又很快反應了過來,畢竟現在雪影並沒有死,而白昊君,絕對不會再為這事再來一次。   白昊君是一個驕傲的人。   沒有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帖木兒緊接著問道,「他是為了白奉甲來的?」   雪影的身體頓時一僵,這是她自然的反應,自然被帖木兒收入眼底。   「我若說不是,你會信麼?」雪影冷聲笑道。   帖木兒緩緩搖了搖頭,「你知道白奉甲的去向?」話剛出口,頓時察覺出不對,但已然來不及了。   雪影是個聰明人,他自然也是個聰明人,但自己似乎在雪影的面前,沒有那麼聰明了。   雪影背對著的身前,手指重重地絞在一起,指節已經發白卻依舊不知,沉聲道,「帖木兒大人未嘗太看得起小女子了,居然來問我一介囚犯。」   帖木兒正要說話,吳法言已經走了進來,「大人何必與她廢話,白奉甲身負重傷,必然逃不遠,讓邦察他們加緊搜查,定然會有所收穫。」   吳法言此話一說,雪影剛剛放鬆下來的心驟然又提了起來,但現在的問題是,吳法言的話有幾分可信。   直到帖木兒與吳法言離開,雪影的心自然高懸著,鳳三說白奉甲身受重傷,現在吳法言同樣如此說,加上白昊君與官府的搜尋,白奉甲即便未曾受傷,局面也將困頓無比,一念及此,雪影不由得更加憂心。   雪影如何想,帖木兒與吳法言自然不得而知,走到牢門外,吳法言並未糾結帖木兒剛才的失誤,沉聲道,「現在雖然準備良久,但我們並沒有一舉剿滅那些流民的勝算,反倒是白奉甲已經失蹤兩日,不知有何退路。」   帖木兒吸了一口滿是寒意的空氣,嗤笑一聲道,「無論他們有個打算,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此戰之後,哪怕不能根除這顆毒瘤,但也足以還白城一個朗朗乾坤了。」   吳法言緩緩點了點頭,現在局勢未名,也只能如此,關鍵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城中各大家族並不怎麼刻意隱藏得憤怒,讓他隱隱體會到了自己父親吳清源始終偏薄城北原住民的原因。   而現在,必須要有一個發洩口,既能轉移這些家族的注意力,又得給他們足夠的利益,讓他們不得不閉嘴。   帖木兒與吳法言的壓力王仙芝並不知曉,他只知道,現在自己的日子非常不好過。   醉香樓的暗子每日都會傳遞過來無數的消息,讓石頭絲毫沒有心思顧及城中各項事宜,他需要接管並理順的事情太多。   更為關鍵的是,所有暗子傳來的訊息都不是什麼好消息,無一例外都是城北軍方的大規模調動,但更深層次,更確切的消息現在依然未曾獲知。   每日都有一把劍懸在眾人頭頂,而且逐日逼近,偏偏又不知道到底何日會斬落下來,這方才是最為致命的事情。   好歹醉香樓的塵煙等人幫了大忙,小雪雖然與小葉頗不對付,一些剛剛來到城南的姑娘更是頗不適應,但終歸是她們的本職,大敵當前,配合起來還算順當。   石頭從破舊的木桌後直起腰來,看了一眼依然不改儀態的塵煙,不由得心中暗贊一聲,從塵煙身上,他隱隱看到了雪影的影子。   「塵煙姑娘,還是稍事休息吧。」石頭倒了一杯茶水遞了過去,塵煙抬起頭來點頭算是致謝了,放在桌子上又埋頭書寫起來,輕聲道,「現在乃是關鍵時期,縣尹府若是動手,定然就在這兩日。」   寫完眼前的一段,塵煙終於放下手中毛筆,活動了一下有些僵麻的手指,捧起熱茶,感受到茶水傳來的溫度,接道,「關鍵在於姑姑交接過來的暗子,都是各府隱藏極深的人,身份絕密傳遞消息更是隱晦,此事又不便於交給其他人來說,只能辛苦石頭哥了。」   石頭聞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塵煙姑娘這是哪裡話,這事本就是姑娘受累,如此說反倒讓在下羞愧了。」   塵煙衝著石頭笑了笑,慢慢飲了一口茶,小幅度伸了伸玲瓏的身體,緊接著又埋頭堆積如山案牘了。   石頭有些出神地看著眼前認真的女孩,她時而舒展,時而緊蹙的眉頭,都讓他生發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   但石頭的美好時光並未持續太久,一聲破鑼一般的嗓子將眼前的微妙打破得徹徹底底。   「石頭,這日子他娘的沒法過了。」王仙芝大步走進了密室,粗獷地將手中的刀拍在一旁的木桌上,又馬上看到了埋頭工作,微微蹙眉的塵煙,方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身來,朝著塵煙躬身行了一禮,「塵煙姑娘也在啊,不好意思啊。」   塵煙眉頭舒展開來,沒有抬頭,只是搖了搖頭,石頭知事地白了一眼王仙芝,上前拉著王仙芝出了密室,「你怎麼來了,今天不是操訓的日子麼?」   王仙芝有些畏懼地看了看身後,確定塵煙聽不到,方才大著嗓門道,「還操練呢,現在兄弟們都快斷糧了,那還有力氣操練。」   石頭聞言,眉頭頓時緊皺在一起,王仙芝說的事情他自然早就有所預料,但未料到居然來得這麼快,沉聲問道,「現有的糧食還能堅持多久?」   王仙芝白了一眼石頭,有些喪氣地道,「如果減量的話,還能堅持三天。」   石頭眉頭不由得皺得更緊了,緩緩走到前面的一塊石頭上坐下,沉思片刻,有些決絕地道,「決不能減量,官軍進犯,恐怕就在這一兩日,務必讓兄弟們吃飽飯。」   王仙芝聞言頓時大急,「可如此下去……」   還想反駁什麼,但終歸沒有說出口,畢竟石頭說的乃是正理,若是吃不飽飯,恐怕屆時所有人都將是官軍升官進爵的墊腳石,到時候哪怕有再多的糧食也沒有用了。   「白奉甲呢?你可有信兒,他們什麼時候回來?」王仙芝嘆息一聲,有些喪氣地問道。   糧草的事,無論如何節省,終歸有耗盡的一天,必須要有補給,而這一切,希望都在白奉甲身上。   石頭聞言,默然地搖了搖頭,顯示是沒有任何訊息,王仙芝見狀不由得更急,沉聲道,「白家那小子到底可不可信啊?別這是他和官府給白奉甲設的陷阱。」   石頭聞言目露寒光,惡狠狠地瞪了王仙芝一眼,見其有些赫然,方才收回了目光。   但即便如何,他又何嘗有絲毫底氣呢?轉頭向西看去,只看到一座隱隱約約的高山半遮半掩地顯露在晨幕之中。   白奉甲與白禮賢,帶著一隊流民,正艱難地在逐鹿山麓艱難地前進著。 第三百一十二章糧庫   白奉甲艱難地抬起頭來,看著前方白雪茫茫的路途,轉過身來招呼眾人找了個避風坡稍作歇息。   剛一坐下,其它人很快熟練地撿柴生火,勉強在這寒冷的天氣裡帶來一絲溫度。   從糧袋中掏出一塊粗糧餅子扔給大口喘氣的白禮賢,看著對方乾裂起皮的嘴唇,白奉甲心中一肚子疑問只能先憋回肚子裡。   一個面容粗野的漢子三口兩口解決掉手中的餅子,掏起面前的積雪直接塞進嘴裡一併咀嚼起來,啞著嗓子大聲問到,「白兄弟,咱們什麼時候才能到啊?不會是有人騙我們弟兄吧?」說完一雙眼睛不住地掃向白禮賢,其中意味自然不必多說。   對於白禮賢,流民的感情異常複雜,從最開始的感恩戴德,到後來白禮賢隨同吳法言到城南來要人,所有人都逐漸迷惑了,他們到底是什麼立場?   流民之中自然也不乏聰明人,一筐雞蛋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裡的事情既是老話,也是許多人自己就幹的事情,所以關於白家的閒話,不知什麼時候開始盛行起來。   這番白禮賢隨同白奉甲來到城南,說白禮賢是來拉著眾人幫著他報私仇的,還有說白禮賢就是官府的探子的,各種流言蜚語從來不斷。   至於其中有多少是城南流民自己說的,又有多少是城北暗自高興的白禮聖傳出來的,就只有天知道了。   流言,從來都是最有市場的免費商品。   這次白禮賢主動提出帶眾人來找糧,未嘗沒有立功證明自己立場的意思。   白奉甲轉頭睨了那大漢一眼,逼得大漢慌亂地低下頭去,沒有回答他的問話,只是道,「二公子,你的訊息確定沒錯吧?別中了調虎離山之計。」   白奉甲的話說得很巧妙,但白禮賢是誰?自然也聽得出其中的探究之意,畢竟官府很快就會有動作並非什麼秘密,在這個關鍵時刻,白奉甲聽了他的建議,親自出來尋糧,既是城南的糧食問題已經極為嚴重,更是因為對他的莫大信任,要知道,就白奉甲而言,此刻最重要的事情本是救出雪影才是。   白禮賢艱難地咽下口中的雜糧餅子,乾澀的感覺讓他嗓子冒煙,含上一口白雪,慢慢在口中融化再咽下去,卻絲毫感覺不到解渴,但即便如此,他也絲毫沒有叫苦的意思。   如果說此前他還是作為一個旁觀者,或者施捨者來對待身旁的這些流民的話,現在他已經融入了他們,至少他是這樣覺得的。   「送來訊息的人你應該知道,就是金錢幫水堂的堂主司馬香。」白禮賢咽了一口唾沫,艱難地說道,這是他第一次吐露自己訊息的來源,而這,無疑是一個極具震撼的消息。   「司馬香?」白奉甲轉過頭來,詫異地反問道,身旁的幾個流民更是滿臉驚疑。   白奉甲抬手攔住想要喝問的流民,靜靜的等著白禮賢的下文。   白禮賢抬頭看向遠處若隱若現的白城,苦笑一聲,「司馬香是我們白家人,你們不知道吧。」   流民群中頓時炸開了鍋,這個消息顯然比剛才的消息更讓人震驚,就連白奉甲都被震住了。   「她原本是我父親的小妾,當年鳳三突然在白城崛起,爺爺提前有所察覺,看出鳳三定將攪動白城風雲,便提前派出香姨潛入金錢幫。」白禮賢並未提及其中細節,但白奉甲已經猜測出許多。   這本就是風雨間常做的事情,只是未曾料到白連城居然如此有魄力,直接讓自己的兒媳去做這件事,關鍵司馬香成功了,坐到了一堂之主的位置,單從這一點來說,已經比絕大多數的暗探要成功了。   「香姨雖然是小妾,但自小對我和九妹就最好,對我們更是諸多關照。」白禮賢臉上浮現回憶的神情,顯然那是一段讓他記憶深刻的日子。   白禮賢並未沉醉在回憶中,很快回到了正題,「從爺爺和父親死後,香姨就多次聯繫多,讓我早日離開白府。」   白奉甲聽到這裡,對於司馬香更是驚訝,沒想到這個面上肥胖臃腫的婦人,居然有如此手段,當時白禮賢被軟禁在家,自己潛入還頗費了一番周章,而司馬香在沒有驚動白禮聖的情況下便能多次聯繫白禮賢。   「後來等我離開白府到了城南,香姨又第一時間找到了我,給我送來了糧庫的消息和位置。」說到此處,白禮賢面帶歉意地看向白奉甲,「當日人多嘴雜,為了保護香姨,所以我並未透露消息來源,還請白大哥見諒。」   白奉甲迅速消化著白禮賢話中得訊息,擺了擺手,示意無礙,轉頭朝著眾人道,「諸位,今日二公子與我等坦誠相見,是對你我莫大的信任,還請諸位莫要辜負。」眾人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不由得連連點頭,就連剛才一直質疑的大漢也忙不迭點頭,更是朝著白禮賢抱歉致歉。   似乎是為了讓白禮賢放心,白奉甲目露寒光,掃了眾人一眼冷聲道,「若是有誰洩露了這個消息,別怪白某不顧兄弟情誼。」眾人連忙站起身來紛紛應是。   司馬香的作用白奉甲恐怕才是這些人中最清楚的,鳳三作為風雨間中出來的人,對於風雨間和醉香樓的手段最為清楚,這也就導致就連醉香樓在金錢幫中都沒能安插進探子,現在老天平白送上來一個,白奉甲豈有放過之理。   白禮賢見狀,也站起身來,朝著眾人鄭重地行了一禮。   白奉甲走到白禮賢身旁,無聲地重重拍了拍白禮賢的肩膀,算是無聲的安慰,見嫌隙消解,白奉甲再無猶豫,直接下令眾人啟程,朝著司馬香地圖中標註的位置趕去。   眾人對於糧庫一事再無懷疑,趕路的速度一下提了起來,加上白奉甲熟悉逐鹿山地勢,找起來倒快了不少。   到了大概方位,因為連日大雪,已經難覓具體位置,白奉甲無奈,只能讓眾人分隊找尋。   好歹地圖標註的還算精確,眾人趁著天黑之前,終於找到了糧庫入口。   當白禮賢熟練地拍打,打開機關時,白奉甲眼神驟然一縮,這機關顯然是特設,其中還融入了風雨間機關之中的自毀之術,又與風雨間的機關術不同,若非鳳三親信帶隊前來,其它人即便找到了位置也無法進入,若是強行破開,恐怕非凡得不到糧食,自己也會落得個身死的下場。   而這機關術來源於風雨間,又與風雨間截然不同,顯然鳳三也在防備著風雨間。   眾人在白禮賢的帶領下,又接連破解了幾道不同的機關,摸摸索索進了山洞,看著眼前豁然開朗的洞窟,就連已經看過枯榮洞的白奉甲也由不得驚嘆。   這是一處半天然的洞窟,與枯榮洞的地勢頗為相似,加上人工開鑿,將所有可利用的地方全部開闢了出來。   而一個個緊緊相連又相互隔開的洞窟中,整整齊齊地碼放著無數糧食,而非枯榮洞中埋放了無數屍體。   鬍子大漢激動地顫抖著手割開最近一個山窟中的一個麻袋,黃燦燦的小米頓時流了一地,大漢扔掉手中刀子,捧著流到掌中的小米,淚花閃動著捧到白奉甲跟前,激動地道,「白公子,是糧食,是糧食啊……」說完再也抑制不住,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大聲哭嚎起來。   其它流民又何嘗不是如此,這個洞窟之中,儲存著他們一輩子都沒有見過的數量的糧食,而就在剛剛過去的幾個月間,他們的親人,還有身邊的鄰居友人,因為飢餓,在他們身邊活活餓死,這如何不讓人唏噓。   白奉甲與白禮賢率先回過神來,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苦澀,而這,或許就是雪影堅定不移地要起事,更是不顧一切地想要維護流民獨立的原因所在吧。   生活,對於普通人來說,不過是有一頓飽飯吃而已,其它人的野心也好,善心也罷,都與他們無關。   但在這亂世之中,這一點小小的願望,都顯得異常艱難。   齊齊輕籲一口氣,二人眼中都浮現出一抹堅定,招呼住情緒激動的一眾流民,白奉甲沉聲道,「各位兄弟,以後,城南弟兄們的生死就握在大家手中了。」說完,朝著眾人鄭重地行了一禮,沒有威脅,但其中滿是囑託之意。   誰也不能洩露這其中的秘密,這是一條鐵令。   眾人鄭重地回了一禮,手中齊齊握住一把糧食,割破手指在額頭上抹了三道,共同盟誓道,「諸天神佛共鑑,若信民走漏此間消息,當天雷殛之,亂箭殺之,亂民食之,不得好死。」   盟誓完畢,白奉甲鬆了一口氣,招呼著眾人在洞中短暫休息,招呼白禮賢走到一旁,朝著白禮賢鄭重地跪了下去,白禮賢慌忙將他扶起來。   「白大哥,你這是為何?」白禮賢一臉慌亂。   白奉甲鄭重地看著白禮賢,「此乃我待城南萬千父老拜謝二公子,」容不得白禮賢拒絕,又接道,「還有一事,還請二公子相助。」 第三百一十三章武庫   白奉甲轉過身去,看向正在忙碌著搬運糧食的流民,輕嘆一口氣,沉聲道,「既然現在糧食的問題已經解決了,接下來就該解決流民的問題了。」   白禮賢心中一奇,道,「白大哥所言何意?」   白奉甲提刀走到一旁坐下,眉頭微蹙,「這也是我想拜託給你的事情。」說著雙眼直視白禮賢,「雖然流民久居城南,各項事務均較為熟悉,但這終歸不是長久之計。」   白禮賢也明白了白奉甲想表達的意思,「白大哥,你的意思是流民可能會退居此處。」   白奉甲搖了搖頭,「這不是可能,而是必然。」說話間,聲音越發的低沉,「眼下城內各方勢力各有矛盾,流民還可藉此機會游離其間,但倘若兀魯爾哈移軍白城,恐怕流民在他們面前,終歸是一場空。」   白禮賢聞言臉色也凝重起來,他心中何嘗不知曉這個流民最大的隱患,「白大哥,你就吩咐吧,我應該做什麼。」   白奉甲站起身來,拍了拍白禮賢的肩膀,沉聲道,「現在此地糧草豐富,只是畢竟是金錢幫的東西,雖然我們現在搶先了一步,但也得防止金錢幫反撲回來。」   見白禮賢沉默不語,白奉甲接著道,「你也不必過於擔心,金錢幫中眼下定然是內亂四起,一時間估計也顧及不上此處,但為了以防萬一,今日前來之日,我會留出一般的人手,助你留守此地。」   「但若是為了流民日後退守此地,恐怕單是眼下的環境並不滿足。」白禮賢眉頭緊皺著道。   白奉甲聞言,輕籲一口氣,接著道,「放心吧,等我們運糧回去,便會暗中調撥一批人手,過來助你安營紮寨,以這糧倉為基礎,雖然時間緊迫,但好歹是一條退路。」   說著看向白禮賢道,「你的壓力會非常重。」   白禮賢面色凝重地點了點頭,一方面是要守住糧庫,一方面是要安排人安營紮寨,而且城南流民人數眾多,眼下天氣又異常寒冷,所需房屋絕非一個簡單的數字,一念及此,頓覺肩上的擔子異常沉重。   但他沒有反駁,無論於公於私,這個事情白奉甲既然已經交代給他,他也定然不會辜負白奉甲所託,「白大哥放心吧,這些時日,我會先行帶人在這附近巡查一遍,選好合適的地方,只等你那邊人手到位,我便帶人立即行動起來,爭取以最快的速度先完成一批。」   白奉甲鄭重地拍了拍白禮賢的肩膀,回頭看了一眼還在忙活的眾人,沉聲道,「稍等片刻,你跟我出去。」   說完朝著庫內忙活的眾人吩咐道,「諸位兄弟,你們先行準備著,我與二公子周圍巡查一番。」   眾人紛紛應和,白禮賢一臉茫然地跟著白奉甲走出糧庫,見四周無人,正要詢問,卻見在前面走路的白奉甲直接運功,在厚厚的積雪上縱身輕躍,很快消失了身影。   白禮賢心中一沉,顧不上喊叫,直接跟了上去。   二人在滿是積雪的密林之中沉默著快速行進。   白禮賢雖然一肚子疑惑,但知道白奉甲不會坑害自己,倒也暫時耐得住性子,只是沉默著緊緊跟隨。   白奉甲眼下已經是白城之中有數的高手,白禮賢雖然武功不高,倒也並非庸手,二人速度也快,加之距離並不算遠,片刻之後,二人在一個隱蔽極好的洞口前停步,白奉甲四周環顧一圈,確定沒人,方才輕籲一口氣道,「到了。」   白禮賢心中震驚,環顧一周,隱隱之間覺得遠處地貌有些熟悉,卻一時間想不起來,正要發問,卻聽白奉甲低聲吩咐道,「跟緊我。」說完整個人已經閃身進了洞口。   白禮賢來不及思考,輕聲應了一聲,緊緊跟了進去。   在白奉甲的帶領下,二人七扭八拐,很快來到一個高大的空洞之中,隱隱之間還有人活動的痕跡,更為重要的是,白禮賢看到了幾縷掛在石壁上的毛髮,這個毛髮他並不陌生。   那是狼毛。   而且是白色的狼毛。   白禮賢看向白奉甲,卻見其一臉淡然,心中頓時瞭然,這裡定然就是白狼此前所居之地,也難怪白奉甲與白狼這般親暱。   白禮賢雖然自行解答了心中的一個疑惑,但依然沒有明白白奉甲帶自己前來此地的目的,張了張嘴,卻見白奉甲繼續向前走去,見狀也只得暫時按下心中疑惑,緊緊跟了上去。   只見白奉甲走到一堵高大的石牆前,手掌在平平無奇的石牆上靈巧地拍了幾掌,剛才還與周圍石牆一般無二的洞壁頓時轟隆隆一陣震響,白禮賢頓時瞭然,這是一道機關。   白家雖然是當年白家的旁支,但因為有哪位女始祖的存在,所以對白家當年的機關術也是頗為精通,白禮賢作為當代白家的家主候選人,又豈是庸手。   但見那石牆轟隆震響,片刻之後,一道可以容納一輛馬車通過的通道出現在自己面前,白禮賢心中更是震驚。   這已經足以說明,此地絕非白狼世代所居,而是有人故意在此地開鑿了洞穴,看白奉甲剛才解開機關的手法,極有可能便是當年白家的先祖,但為何自己對此一無所知。   片刻之後,白禮賢已經放下了心中的疑惑,眼前的世界,恐怕不僅僅是他一無所知,恐怕包括眼下的白家,以及吳家和風雨間,對此都一無所知。   眼前是一座碩大的洞窟,比之剛才金錢幫儲糧的那座更大,更寬廣。   在這洞窟之中,四周密密麻麻地分布著各式各樣的小型洞窟,其中一兩個已經被人打開,看白奉甲熟悉的模樣,是誰打開的,答案已經異常明顯了。   白奉甲熟悉地從石壁之上取下一支火把,掏出火引點燃,陰暗的洞窟頓時明亮起來,借著火把的火光,白禮賢終於知道洞窟之中儲存著的什麼了。   居然是武器。   而且各個洞窟之中,各式武器密密麻麻地陳列著,單是打開著的兩個洞窟,粗略一看,已經不下雙百之數。   白禮賢掃視了一眼周圍密密麻麻分布的洞窟,不由得咋舌,震驚地看著白奉甲道,「白大哥,這......」   白奉甲拿著火把,站在洞窟之前,面色凝重地點了點頭,「沒錯,這裡便是當年白家先祖儲存在此地的兵器。」   聽見這話,白禮賢不由得陷入狂喜,快步走到洞窟前,拿起一把做工雖然粗糙,但已經算是不錯的長刀,感受到長刀在手中沉甸甸的分量,轉頭朝著白奉甲喜道,「白大哥,有祖宗留下的遺產,對我們來說,絕對是一大助力啊。」   白禮賢說完,又忍不住伸手去夠一旁放置著的長槍,但讓他驚訝的是,長槍到手,初始尚無什麼異常,但當他舞動之時,才發現了不對,手中槍柄居然開始層層剝落。   見狀白禮賢不由得一慌,轉頭看向白奉甲,卻見其絲毫沒有驚訝的神色,只是輕嘆一聲道,「這些武器雖然儲量驚人,但奈何時間久遠,很多兵器已經不堪大用了。」   白禮賢心中一沉,他是白家二公子,本就博覽群書,自然知道世間萬物都熬不過時間這個大道理,目光再看向自己手中的長槍,只聽一聲脆響,槍頭掉落在地面之上,發出一聲清脆的脆響,而手中槍柄,已經化作了一手木屑。   但白禮賢並未沮喪,反倒是蹲下身子,拿起剛才掉落的槍頭認真觀看起來。   白奉甲見狀滿意地點了點頭,白禮賢不愧是白家這一代最為優秀的子弟,無論是心裡素質,還是反應能力,都堪稱絕佳,否則也不會在前期狂喜的情況,受到了武器無法使用的巨大衝擊下,又能如此迅速地發現機會。   「白大哥,這個槍頭還可以使用。」白禮賢觀看了一陣,站起身來驚喜地道。   白奉甲輕笑著點了點頭,走到白禮賢身旁,鄭重地道,「二公子,這也是我要交給你的第二個任務。」   白禮賢看著白奉甲凝重地面色,心中已經大致瞭然,沉聲道,「白大哥放心,等你們走後,我會帶著留守的人盡最大可能來到此處,儘快將這些武器清理出來。」   至於這些留守的人是否會有縣尹府安插的細作,白奉甲與白禮賢都沒有提,能跟著到逐鹿山來尋找糧庫的,又豈是一般人能來的,況且白奉甲對於白禮賢的能力無比信任,如果這些人他都無法控制,那就不是白連城精心培養的接班人了。   白奉甲重重地拍了拍白禮賢的肩膀,沒有說話,繼續帶著再次一臉茫然的白禮賢朝前走去。   白禮賢已經習慣了此地的神秘,見白奉甲在前帶路,也不再驚訝,只是沉默地跟著。   二人的腳程都很快,加上此地雖然寬大,但也是相對誰而言。   只見白奉甲走到一處同樣尋常的石壁面前,用另一種解除機關的手法快速敲擊,比之此前進入武庫的手法更加複雜,也更加隱晦。   白禮賢見狀,不由得一驚,難道此地還有比武庫更加貴重的東西? 第三百一十四章靜待   當石壁轟隆隆打開,白禮賢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呈現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座比之剛才那座洞窟略小的洞窟,但與此前密密麻麻的儲存武器的小洞窟不同,這個洞窟之中,並沒有那些星羅棋布的小洞窟,反倒是空曠無比。   在洞窟的中央,聳立著一座高臺,高臺之上,孤零零坐落著一口棺材。   棺材呈透明狀,看模樣乃是用一整塊上好的水晶整體雕琢而成。   只是因為年代久遠,水晶棺材上籠罩著一層若有若無的黃霧,顯然是受了周圍環境的影響。   白禮賢強行按下心中的震驚,手心已經忍不住開始出汗,瞬間已經是溼漉漉的。   跟隨者白奉甲緩步入內,白禮賢心中有一種直覺,今日他接觸到的,必然是白家多年的秘密。   一念及此,白禮賢不由得心生忐忑和好奇,再看白奉甲,此刻雖然面上沒有好奇之色,顯然是早就已經知道棺材之中埋藏的秘密,但面上卻掛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嚴肅。   緩緩走到水晶棺旁,二人站立一旁,只見白奉甲鄭重地朝著棺材行了叩拜大禮,白禮賢不明所以,有樣學樣,緊跟著叩拜下去。   禮畢之後,白奉甲站起身來,伸手在棺材四周輕拍,剛才密閉嚴實的水晶棺蓋緩緩向後移去,沒有發出一絲聲響,似乎是擔心驚擾了棺中人的沉睡一般。   白禮賢不由得驚呼出聲,又慌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眼前所見的人,居然是白蓁蓁。   不。   白禮賢很快反應過來,眼前之人絕不是白蓁蓁。   一則他們剛剛見過白蓁蓁不久,雖然重傷未愈,尚未甦醒過來,但白蓁蓁的眉宇間,已經開始煥發往日的神採,尤其是那股勃然的英氣,更顯不同,而眼前的女子,雖然面容與白蓁蓁相似無二,但眉宇之間隱有濃重的憂愁之色,顯然生前鬱結於心,就連死後也無法釋懷。   二則是白蓁蓁作為白禮賢最親的人,對於白蓁蓁的面容,白禮賢自然是銘記於心,而眼前的女子,面上的痣痕,都讓重新恢復冷靜的白禮賢知道,眼前之人不是白蓁蓁。   那眼前之人是誰?   白禮賢滿臉疑惑地抬頭看向白奉甲,眼下恐怕只有白奉甲能夠解答自己的疑惑。   「棺中之人,乃是我白家始祖,諱巧音。」白奉甲滿臉沉重地道。   白禮賢腦中轟然一震,作為白家子孫的他,又如何不知道白巧音是誰。   聽到這話,白禮賢又忍不住低頭認真看向白巧音,口中不斷地念叨道,「太像了,太像了......」   白奉甲輕嘆一聲,沒有向白禮賢做更多解釋的打算,畢竟這涉及到白家的隱秘,準確來說,更是一樁醜聞,若是知曉的人多了,對於白蓁蓁而言,絕非好事。   不說其他,若是白昊君知曉白蓁蓁身上藏著的秘密,他又如何會放過白蓁蓁?   手掌輕拍,水晶棺蓋緩緩回復原位,將曾經白家的秘密再次掩藏起來。   「記住,外圍的洞窟由你看管,但此處,決不允許任何人前來窺探。」白奉甲看向仍未從震驚中恢復過來的白禮賢,鄭重地叮囑道。   白禮賢聞言,回過神來,瞬間想到了白奉甲叮囑自己的諸多原因,不由得凝重地點了點頭。   二人沉默地回到外圍的洞窟,誰也沒有說話。   臨走之時,白奉甲再次鄭重地拍了拍白禮賢的肩膀,又看了看被留下來看守此地的十來個流民,輕輕點頭示意了一下。   此地隱秘,原本留下人來,反倒容易被人發現蛛絲馬跡,但與金錢幫不同,他們擔心的,是金錢幫的突然回來。   若是被他們發現了有人拉走了糧食,恐怕很快這裡將不再是屬於金錢幫少數人的秘密,吳法言和帖木兒又如何會放棄這麼一大塊肥肉。   畢竟在這即將到來的紛爭之中,誰手中握著糧食,誰就可以佔得先機。   沒有再叮囑什麼,白奉甲帶著剩下的人,拉著砍倒樹木勉強架設起來的幾輛馬車,用人力拉著向城裡走去。   他們本就是先遣隊,以他們現在拉去的糧食,恐怕還不夠城南半天所耗,但相信這批糧食到了城南,定然會引起軒然大波,至少底氣會足了許多。   一行人沉默地在積雪之中走去,原本興奮的流民也被白奉甲強行下了禁口令,免得惹來其他是非。   但他們誰也不知道,迎接他們的,將會是什麼。   王仙芝正沉默地查看著眼前的地圖,這是石頭結合醉香樓傳遞來的情報,加上此前醉香樓和城南已有的底子,重新繪製的白城布防圖。   只是他現在最急迫想要知道的,啟辰軍和僕從軍所在的位置,圖上依然沒有清晰地標註出來,只是找尋到一些蛛絲馬跡,但王仙芝依然心中沒底。   單從啟辰軍和僕從軍顯露出來的實力,現在圖中所標識的,恐怕只是浮現出來的一角。   有些煩躁地端起手旁已經涼透的茶水,無奈地飲了一口。   剛剛放下茶杯,耳朵靈敏地察覺到有人進了自己的小屋。   第一感覺以為是石頭,這些日子,石頭來得勤了許多,每日都會從情報之中有新的收穫,自然應該第一時間找他探討。   但王仙芝敏銳地發現了不對。   右手剛剛想要去拿立在一旁的鏈刀,來人已經出聲了,「我若是你,就絕不會去拿刀。」   聲音並不顯得蒼老,其中卻有一股攝人的味道,讓王仙芝瞬間汗流浹背。   王仙芝沒有轉頭,就連收起眼前地圖的舉動都不敢做,他的直覺告訴他,只要他有動的意圖,恐怕下一瞬間死的就是他。   「你是誰?」王仙芝現在在城南是第一高手,在白城之中也是能夠排得上號的人,能悄無聲息地潛入防守嚴密的城南,更能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到了王仙芝的身後,功力之深厚,自然非常人所能及。   來人沒有絲毫慌亂的感覺,反倒像是來到了自己家一般,緩緩打量了一圈屋裡的陳設,走到王仙芝身後坐下,淡然問道,「你是王仙芝?」   王仙芝心中咯噔一聲,從來人的問話中分析出了諸多信息。   來人絕非白城中人,否則無論何方勢力,又豈會不知道自己是誰。   既然如此,那會是誰?   王仙芝心中有了無數猜測。   「你是風雨間的人?」王仙芝有些不確定地問道。   來人聞言,微愣了片刻,緊接著大笑起來,「誰人說王仙芝乃是一介武夫,卻不料是個智勇雙全之人。」   說完止住笑聲,朝著王仙芝冷聲道,「轉過身來。」   王仙芝微愣,但依然順從地轉過身來。   等看到來人的面容,王仙芝證實了自己的猜測,依然有些不確定地問道,「您是白昊君白間主?」   白昊君心中更加驚奇,面上卻不動聲色,狀若不經意地問道,「何以如此認為?」   王仙芝心中微動,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沉聲道,「能在白城之中來去自如,以小子的武功,雖然不敢說絕頂,但也非泛泛之輩,但前輩卻讓小子生出不敢動手的感覺,想來除了白大間主,世上也少有閣下這等人物了。」   還有一句話王仙芝沒有說,若是其他人,恐怕只有閒得沒事,才會跑到苦寒無比的城南來。   白昊君有些好奇地打量著王仙芝,對於這個外表粗礦的男人更加喜歡,沒有回答王仙芝的問題,而是朗笑問道,「好小子,願不願意跟著老夫一起做一番大事。」   王仙芝鬆了一口氣,卻不敢放鬆精神,一時間不知道白昊君的來意,只得輕輕搖頭嘆道,「回稟大間主,小子雖是川中人士,但來白城多年,已經將此處當做自己的家一般,」說話間,王仙芝偷眼打量白昊君的神色,見其沒有生氣的意思,方才接著道,「再說,無論是老駝背,還是雪影,對小子都有大恩,小子雖然薄情寡義,但暫時也沒有棄之而去的打算。」   白昊君並不以為意,對於王仙芝,他只是見獵心喜,並不會當真怎麼樣,畢竟雖然人才難得,但自己麾下也非無人可用。   讚許地點了點頭,白昊君輕笑道,「好一個重情重義的川中漢子,不過也不要著急拒絕老夫,若是哪一日,你想要投奔老夫,風雨間的大門對你始終敞開。」   王仙芝徹底放下心來,朝著白昊君鄭重地行了一禮道,「小子在此謝過大間主。」   白昊君抬手一擺,笑道,「不要著急謝,老夫且問你,你認為以眼下城南的實力,能否應付得了官府的攻城?」   王仙芝心中一沉,雖然不明白白昊君問這話是何意,但自己卻沒有不回答的資格,見白昊君沒有著急的模樣,斟酌片刻,方才輕聲答道,「恐怕十不存二。」   白昊君有些詫異於王仙芝的直接,但卻與自己心中的估算大致差不多,點了點頭,接著問道,「眼下官府萬事俱備,只待攻城,若是想要破局,你當如何?」   王仙芝心中更加打鼓,對於白昊君的來意更加摸不準,正沉思該如何回答之際,卻聽一個聲音從外面傳來。 第三百一十五章死穴   只聽門外驟然傳來一個聲音冷冷地道,「各人自有各人福,流民之事,還不勞白大間主操心。」   聽到這個聲音,王仙芝頓時被驚出一聲冷汗,正是小葉來了。   正要出聲勸阻,白昊君卻已經開口說話了,「看來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也難怪城南日暮,卻是英雄過多的原因。」   說話間,小屋的破門驟然被推開,門外站著的,不是小葉和石頭,還有何人。   小葉聞言,臉色鐵青,憤怒間正要開口說話,石頭已經抬手攔住了,朝著白昊君抱拳行了一禮,平靜地道,「白大間主見笑了,我等年紀尚青,不知天高地厚,還請大間主見諒。」   白昊君聞言,本就不是當真要如何,郎笑一聲,坐在位置上沒有說話。   王仙芝見狀心頭稍定,連忙朝著石頭猛使眼色,示意二人趕緊離去,卻不料石頭只當做沒看見,領著小葉走了進來,讓王仙芝一陣無語。   得,這下被人家一網打盡了。   從白昊君進了這間屋子開始,王仙芝開始尚有一絲僥倖心理,但從確定了白昊君身份開始,他已經沒有了絲毫反抗的心思。   這與他本身無關,任憑誰來,尤其是武功越高的人來,都無法在白昊君面前生起反抗的心思。   這是武夫的一種直覺。   因為動手就會死,白昊君就有這樣一種魔力。   王仙芝甚至會想,若是白奉甲在此,或許還可硬抗一二。   也或許是初生牛犢,小葉似乎根本沒有感受到白昊君身上散發出來的若有若無的壓迫,只當白昊君是常人一般對待。   王仙芝見狀,也只能沉默站在一旁,只祈求這兩位小祖宗不要當真將白昊君激怒,否則城南流民不等吳法言攻來,自己就將因為頭領團滅而崩潰了。   石頭二人走進屋來,石頭本想拉著小葉朝著白昊君見禮,小葉卻似乎是想要死扛到底,冷哼一聲,站立一旁也不見動靜,石頭無奈,只得自顧自行了一禮。   白昊君也不理會。   只聽石頭溫和地問道,「不知大間主百忙之中,來到城南有何指教?」   王仙芝愣然,才猛然間發現,白昊君來了半天,自己居然都不知道他來此間的目的是什麼,方覺自己是太過於在意對方的身份與武力了,不知不覺間跟著白昊君的節奏走了。   白昊君睨了一眼石頭,風雨間在白城下的功夫不少,雖然此前一直是醉香樓執掌,但白城一直是他關注的重點,又如何沒有發覺雪影的不對勁,白昊齊等人的到來,本就不是無心之舉,對於石頭等人,自然也是有所知曉。   「平正劍是一把好劍,看來雪影看人還是有幾分眼光的。」   石頭沒有料到,白昊君說的第一句話,居然是誇讚自己的,反倒讓他打好的腹稿有些失效了,只得笑笑應道,「大間主謬讚,風雨間英雄輩出,石頭一介凡俗,哪裡能如得了大間主的法眼,只是不知大間主此來何意,若是可以,石頭定當為大間主效勞一二。」   白昊君笑了笑,對於眼前的三人已有評判。   王仙芝勇猛有餘,精細不足,只是粗中有細,加之特色鮮明敢愛敢恨,在流民之中想來是最受歡迎的人,乃是帶領流民對敵的最好猛將。   石頭此人年紀雖輕,但性格沉穩,臨危不亂,且極有主見,不為外物所動,若是稍加錘鍊,定然是統率流民的最佳人員。   小葉性格衝動,敢愛敢恨,所展露出來的,俱是小女兒情態,在流民之中,當是風頭無二,頗得信賴,若是輔助石頭,定然是極佳人選。   一念及此,不由得對雪影更加高看兩分。   自己身在牢獄,城南萬千流民卻並未因此而崩潰,自己探查到此,也未發現白奉甲的蹤跡,想來穩定城南大局,主體都是在眼前三人了。   白昊君輕笑一聲,「若說老夫此來,是為了殺你們的呢?」   出乎白昊君意料,石頭聞言,根本連猶豫都沒有,直接搖頭道,「大間主何必誆騙我三人,若是大間主想要奪我三人人頭,一則不需大間主親自出馬,即便大間主親自來此,也不會在此與我等浪費時間。」   白昊君聞言,不由得大笑起來,贊道,「好,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也難怪知曉老夫在此,卻絲毫不懼,敢於闖將進來。」   王仙芝見狀,終於確定,白昊君的目的絕非自己三人,不由得大鬆一口氣。   卻不料白昊君接下來的話讓他的心再次懸了起來。   「老夫此來,一則是為了白奉甲,二則是為了城南流民。」   石頭自然不會懷疑白昊君是說假話誆騙自己,畢竟他沒有這個必要,思慮片刻接道,「白大哥並未在城南,恐怕大間主此來是白走一趟。」   白昊君聞言並不著急,只是等著石頭的下文。   「至於城南的大事,我等雖然贊領統領之職卻無法決定大事,還得等白大哥回來再說。」   白昊君斜睨石頭一眼,輕笑道,「老夫尚未說具體何事,小友拒絕得如此乾脆,豈不顯得心虛了?」   石頭被白昊君揭穿,神色不動,洒然一笑,「大間主此來,找白大哥是為了何事,小子不曾知曉,但說及城南流民,除了想要收服之外,小子想不到還有其他什麼可能。」   白昊君站起身來,王仙芝頓時心頭一緊,反倒是石頭與小葉狀若不見,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白昊君瞥了王仙芝一眼,似乎看出了他的緊張,輕笑道,「那你說說,老夫若是想要收服城南流民,有幾分可能?」   石頭大膽地直視著白昊君,似乎是在確定他此話的真假,小葉已經等不及了,冷嗤一聲道,「想要收服我們,你做夢!」   石頭拉了拉小葉,示意她不必著急,而白昊君也根本沒有在意小葉的話,只是等著石頭答覆。   「依小子看來,大間主想要收服流民,恐怕最終會落空。」石頭的話委婉了許多,意思卻與小葉的話一半無二。   白昊君奇道,「這是為何?」   石頭鬆開小葉的手,感覺到自己的手心有些溼,卻不以為意,接著道,「大間主統率西南萬千流民,本應是流民之主,逢戰卻必驅使流民做先鋒軍,硬抗兀魯爾哈精銳,造成流民死傷無數,每下一城,封賞都只到大將一級,且多為原各城高門子弟,兵士犯錯,每每懲罰,對流民也多有偏薄,我等長居白城,對此也有所耳聞,」見白昊君的面色不變,石頭深吸一口氣道,「恕小子冒犯,大間主的名聲,在城南並不好。」   言外之意,城南的流民都不願歸附風雨間。   王仙芝此刻站在一旁,已經是冷汗直冒,幾次想要伸手攔住石頭,最終都還是忍住了,好歹是白昊君不見動怒模樣,只得期盼自己三人福大命大,今日能夠逃脫一劫。   白昊君已經鼓起掌來,讚嘆道,「果然是雪影精心栽培的人,視野格局均是上佳,那若是你我雙方結盟,你認為如何?」   王仙芝聽到這話,已經是驚得不行,風雨間想要與城南結盟?只是瞬間,他便想到了無數可能,以及對城南無數的好處,激動得不由得口乾舌燥。   但石頭卻似乎不以為然,笑著搖了搖頭,朝著白昊君道,「還請大間主恕罪,以小子的看法,此舉已然沒有什麼必要。」   白昊君聞言一奇,似乎來了興趣,問道,「這又是為何?」   石頭看了一眼王仙芝,淡然道,「對抗官府,無論是風雨間還是城南,目的一致,只是出發點不一樣。」見白昊君神色不動,輕嘆一聲接道,「風雨間目的是為了奪回白城,重現祖先榮光,等將朝廷打怕了,或許會學白珢大人一般,與朝廷籤署一紙合約,裂土稱王,屆時流民成為大間主座下生民,交稅納賦,與之朝廷以往並無區別。」   王仙芝聞言,已經沒有剛才驚慌的模樣,反倒是露出了深思的神色。   而白昊君面色不動,只是重新坐回了椅中。   「至於城南流民,」石頭接著道,「從對抗縣尹府開始,本就是為了活命,雖然前景渺茫,但終歸是有一線生機。」   對於後面的話,石頭並沒有接著說,城南的流民,在雪影和白奉甲的影響下,早就已經開始信奉寧可站著死,不可跪著生的理念,等到後面,恐怕城南甚至與風雨間都免不了一戰,現在白昊君提及結盟,到時候恐怕只會淪為一句笑話。   白昊君抬頭看著石頭,房中陷入了沉默。   剛才絲毫不懼的小葉,卻突然感到了一陣寒意,抬頭向前看去,卻見王仙芝和石頭的面色不知何時變得蒼白起來。   王仙芝感受自然更為深刻,他知道,剛才一直淡然的白昊君,眼下動了殺心了。   就連剛才小葉屢番頂撞都無事,但現在卻動了殺心,那麼白昊君的目的,已然是昭然若揭。   石頭的話,說到了他的心縫裡,卻也戳中了他的死穴。 第三百一十六章賭   石頭此番所說,乃是白昊君深埋心底的計劃,甚至就連自己的親弟弟,白昊齊,他也未曾吐露過,現在居然被一個毛頭小子揭穿了,即便涵養如他,依然抑制不住心底的殺氣。   片刻之後,隨著白昊君一聲大笑,王仙芝與石頭如釋重負,對視一眼,知道自己剛才當真是從鬼門關口遛了一圈。   只聽白昊君點頭讚許道,「即便你說得都對,那你又如何能夠確保,城南在沒有風雨間的援助之下,能夠堅持到風雨間攻城的那一刻?」   石頭愣然,沉默片刻,方才無奈地點了點頭,沉聲道,「這個問題,我沒有答案。」   白昊君似乎聽到了什麼了不得笑話一般,大笑道,「沒有答案,沒有答案,哈哈哈,他們都說我白昊君草菅人命,現在看來,難道你們不更是草菅人命麼?」   王仙芝面色驟變,正欲反駁,一時間卻不知道應該如何反駁。   石頭額頭上微微見汗,張了張嘴,同樣什麼也沒有說出來。   反倒是小葉直接走上前來,沉聲道,「我們在為自己的性命而戰,哪怕是死,也再說不惜。」   白昊君斜睨了小葉一眼,王仙芝慌忙走上前去,將小葉攔在了自己身後。   卻不料白昊君對她似乎並沒有興趣,背負雙手走到窗前,看著窗外的積雪,以及周圍若有若無的人影,嗤笑一聲道,「可笑啊可笑,當所有人都打著為自由,為平等的口號的時候,無非是將自己的意志強加到別人身上,反倒不如風雨間,直接明了地告訴所有人,我們要做什麼。」說完轉身掃視了一眼屋中三人,冷笑道,「虛偽與真誠,往往只是一線之隔而已。」   也不待三人回答,白昊君自顧自地接著道,「自古以來,百姓交稅納糧,從來不在意為誰交稅,為誰納糧,他們只在意自己的生計,只要能夠有一碗安穩飯吃,其他的他們什麼也不在意。」   感受到窗外越逼越近的人影,白昊君冷哼一聲,身上驟然閃現一股滔天的氣勢,屋內三人齊齊一陣,最不濟的小葉直接被壓倒在地,緊接著窗外接二連三地傳來悶哼聲,顯然是直接受了傷。   但無論是王仙芝,還是石頭,都沒有喝止的勇氣,因為他們不知道,若是自己此刻出聲,對於外面的人,是福還是禍。   歸根結底,白昊君需要城南的流民暫時幫他牽制住白城的各方勢力,就必須要留下他們三人的性命,但對於屋外圍攏過來的野火堂的人,白昊君根本不會在意他們的死活,自然也不會在意讓他們多死幾個人。   一念及此,石頭終於有些著急起來,朝著屋外大吼道,「阿七,帶著大家撤退。」   聽到石頭的喝聲,窗外眾人的動作為之一滯,緊接著很快便是不加掩飾的撤離的聲音。   不過這番白昊君並沒有追殺,確實如石頭所想一般,殺這些人,對於白昊君而言,根本就毫無意義。   「風雨間雖然對流民頗為冷酷,但至少給了他們十分希望,讓他們知道,只要恢復了當年白珢先祖的榮光,未來的白城,甚至未來的西北,都將有他們的立足之地,可以讓他們無憂無慮地耕種、放牧、收穫,不必再為刀兵所困,眼前的犧牲不過是暫時的而已。」   「至於你們,不過是在為流民描繪一張虛無縹緲的畫卷而已,你們什麼也給不了他們,只是不斷地驅使他們送死,為了一個不存在的目標。」   白昊君的聲音很冷,卻狠狠地刺在三人的心上。   嚴格意義上來,白昊君所說的,句句是實,畢竟眼下流民之所以還會無條件的相信他們,除了雪影之外,更重要的,是白狼的存在。   是白奉甲的神使身份,以及白狼的特殊存在,讓大部分流民,相信了老天爺是站在他們這一邊的,神佛會庇佑他們。   尤其是與流民打得最為火熱的王仙芝,更知道流民在意的,不過是一碗餐食而已。   但這些,因為糧食的短缺,以及接下來縣尹府的大舉進攻,他們很可能無法滿足這個基本的條件。   城南眼下的美好局面,在白昊君冰冷如刀的話語面前,被扯下了最後的遮羞布。   一時間,三人的面色都有些蒼白。   過了片刻,小葉重重的喘息聲止住了,站在窗前的白昊君恢復了此前的模樣。   平和的猶如鄰居家的長者。   似乎剛才那直接震傷無數野火堂精銳的氣勢非他所發一般。   石頭緩緩站立起來,朝著白昊君恭敬地行了一禮,沉聲道,「大間主所言,晚輩無話可說,但晚輩還是願意試一試,希望用自己的雙手,爭得自己的一片天。」   小葉與王仙芝也緊跟著站了起來,學著石頭的模樣,沉默地行了一禮。   剛才言行蠻橫的小葉,看著眼前男人的背影,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她雖然年輕,但並不傻,反而異常的聰明,剛才所說的話,更像是為了配合石頭,而演出的一場戲而已。   但現在,這些都不需要了。   白昊君轉過身來,面色平和地看了一眼屋內三人,淡然問道,「都想好啦?」   王仙芝挺了挺胸膛,雙手握拳,沉聲應道,「這本就是我們所選的路。」   出乎王仙芝的預料,白昊君並沒有動手的打算,而是讚許地道,「好,既然如此,那老夫就祝你們能夠在縣尹府的大軍下,活下來。」   說完也不待三人答話,下一瞬,整個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等了片刻,三人終於確定白昊君確實已經離去,噗通噗通坐倒在地,開始大口喘息起來。   過了一陣,王仙芝看向石頭,眼中露出僥倖的神色,喘息著問道,「他為何沒有殺我們?」   石頭直起身子,有些無奈地道,「因為我們還有用。」   石頭當然不會天真地認為,白昊君是因為自己等人堅持走自己的路而感動了,所以沒殺他們。   恐怕正如白昊君所言,此番前來,最大的目的本就是為了白奉甲。   對於城南的流民而言,無論是收服也好,結盟也罷,對於風雨間而言,根本不重要。   若是收服,城南的流民獨居一城,周圍都是兀魯爾哈的大軍,根本不可能離開白城前去投奔,除非風雨間的大軍突然出現在白城之外,否則城南的流民就連打開城門引軍入城的作用都沒有,唯一可能的好處,就是為風雨間未來接收白城降低一分難度。   若是結盟,不過是換一種說法,與風雨間埋下一條伏線,沒有什麼好處,也談不上什麼壞處。   甚至於石頭隱隱猜想,未來城南的流民,與風雨間的大軍,極有可能會有一場大仗。   現在,無論風雨間需要與否,他們都要全力抵抗縣尹府,進而幫助風雨間牽制住官府的一部分注意力。   如此,對於白昊君而言,便已經足夠了。   阿七面色凝重地推門進來,朝著癱坐在地面上的三人抱拳行了一禮,沉聲道,「野火堂的弟兄死了兩個。」   小葉面色大震,支撐著站起身來,朝著阿七問道,「其他人呢?」   阿七看了小葉一眼,無奈地道,「傷了八個。」   王仙芝與石頭對視一眼,即便知曉白昊君不會殺他們,但對於白昊君並未真正出手,便殺了兩個,傷了八個,也感到異常震驚。   這是何等功力?   一念及此,石頭環視周圍一圈,將阿七招到自己身旁,附耳輕聲問道,「有白大哥的消息麼?」   阿七不明所以,但也輕聲答道,「尚無消息。」   聽到這話,石頭方才放下心來,大籲一口氣,又叮囑道,「白大哥去了城東,說是去找糧去了,眼下道路難行,也不知何時方能返回。」   說話間,手指輕壓,示意周圍面色詫異地三人都不要出聲,接著道,「阿七,你馬上安排一隊人馬,朝著城東而去,看看能否接應一二。」   阿七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見石頭一臉凝重,只得沉默地應了一聲是。   等阿七走遠,房中陷入了沉默之中,片刻之後,石頭方才輕籲了一口氣,緩緩站起身來,走到一旁的椅中坐下,沉聲道,「應該是走了。」   王仙芝與小葉都是聰明人,如何不知道石頭話中何意,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凝重。   「若是他一直等在這裡怎麼辦?」小葉有些擔憂地問道。   白昊君終歸是衝著白奉甲來的,雖然白奉甲去往城西,而非城東只有他們少數幾人知曉,但即便引開了白昊君的注意力,卻無法攔住白奉甲自己回來。   若是二人相見,恐怕對於白奉甲而言是禍非福。   石頭扭頭朝著西邊看了一眼,有些無奈地道,「我們現在只能賭。」   小葉奇道,「賭什麼?」   石頭輕嘆一口氣,沒有說話,反倒是王仙芝接著道,「賭白昊君會逼不得已,等不到白奉甲回來,就要離開白城。」   小葉聞言,不由得面色煞白,只能心中暗暗祈禱。   原本迫切希望白奉甲早日回來的三人,現在反倒希望他晚些日子回來了。   願望終歸是美好的。   城西喇嘛寺前,白奉甲虔誠地跪倒在地,身後高高的臺階上,是靜靜地等待他號令的一眾流民。 第三百一十七章回城   白奉甲恭敬地朝著身前的山洞行了一禮,揮手帶著兩個流民走了進去。   老鐵的屍體靜靜地躺在山洞之中,映著洞口沉積的皚皚白雪,顯得他的面容尤其的蒼白,似乎只是沉睡過去了而已。   但白奉甲知道,眼前的老人,自己師父的弟弟,因為自己,已經徹底地死去。   看著眉宇之間與鐵浮屠隱隱有些相似的老人,白奉甲止不住地想起了自己的師父。   懸掛一側雪寂刀憤怒地悲鳴起來,似乎也感受到了曾經熟悉的氣息,但白奉甲沒有去安撫。   因為他知道,雪寂刀在呼喚著什麼。   沉默著讓兩個流民將老鐵的屍體帶離這處陰暗的洞穴,白奉甲抬眼看了看後方黑漆漆的地道,沒有猶豫,直接轉身離去。   來到山下,與護送著糧食的車隊匯合,眾人沉默地朝著白城而去。   白城高高的城牆在望,白奉甲揮手止住了前行的車隊,自己獨自背著老鐵的屍體,來到密林之中,尋了一處地方,拔出雪寂刀,運轉冥靈決,飛快地挖掘出一個深坑,將老鐵葬了進去。   看著眼前孤零零的墓穴,和墓穴前,自己用指雕出的墓碑,白奉甲陷入了沉默。   一時間有些晃神,雖然只有一面之緣,但在老鐵身上,自己感受到了濃濃的親情。   風雨間中的殘酷,遠遠超出了許多人的想像,也只有從鐵浮屠身上,他感受到了從小沒能在父母身上獲得的親情。   而時隔多年,在自己師父身死之後,他再次在另一個老者身上感受到了這種感情。   那是長者對於後輩毫無保留的付出,即便是他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白奉甲沒有多做停留。   這塊墓地,雖然平平無奇,但在墓碑的前方,便是白城高大的城牆。   似乎這個已經死去的老人,每日依然在凝望著這座承載了他的青春,他的情感的城市,也時時刻刻凝望著他的後輩,以及他所付出了一切的人。   眾人趁著夜色潛入了城。   白城三面環山,當年白啟選擇此地築城,便是看中了它獨特的地勢,只要扼守住東面考住平原的位置,便可以高枕無憂。   也並非說它其他方面不重要,而是因為有高高的山崖,山崖間只有窄窄的小道可通行,最寬處也只容兩輛馬車並排而行,所以誰要是想要從此處突襲,迎接他的,將是兩側山崖上設伏的守軍。   只是白城承平已久,起初白啟設立的哨所大多湮沒在時間的長河中。   眼下吳法言掌權,面對西北跌宕的亂局,雖然有心重新恢復,但西側靠南的位置,已經徹底淪入流民手中,自然沒有奪回來的可能。   而這,也是流民存活的關鍵要隘。   尤其是流民若是撤離白城,前往逐鹿山,此地乃是必經要地,絕對不容有失。   白奉甲重新看了看周遭的布置,負責此處守衛的,是一個不到十六的半大小子。   若是平日裡,眼前的小子還是父母眼中的孩子,但現在,他已經成長為一個合格的將領。   白奉甲拍了拍比自己矮一頭的年輕人,認真叮囑了各項注意的條款,年輕人並不是一個愛說話的,只是抱拳行了一禮,沉聲道,「白大哥放心,雪影姐既然讓我守這裡,那風林便是死,也是死在這裡。」   白奉甲看著眼前面色嚴肅的年輕人,朗聲笑道,「傻小子,你還年輕,天天把死掛在嘴邊幹什麼,你要活下去,而且要好好活下去。」   名字叫風林的年輕人鄭重地點了點頭,目送一行人遠去,在他身後,是無數同樣年紀的年輕人,他們肅穆地矗立在自己的崗位上,靜靜地守護著所有流民的希望。   白奉甲的回歸自然是迎來了所有流民的歡呼,尤其是隊伍中那兩輛滿載著糧食的糧車。   王仙芝看到笑容滿面的白奉甲,卻沒有流露出歡欣的神色。   白奉甲的回歸,雖然比預想的要晚一日,但對於現在來說,他們反倒希望他能晚兩日再回來。   「怎麼啦?我回來你們不高興?」白奉甲讓手下的人卸車,自己則拉著王仙芝朝著小屋走去。   王仙芝拼命擠出一絲笑容,卻比哭還難看兩分,自然受到了白奉甲的再一次鄙視。   白奉甲還是敏銳地察覺出了不對,鄭重顏色地沉聲道,「怎麼啦?發生了什麼事?」   雖然這麼問,但他心中一直祈禱,千萬不能是雪影的事情。   若是此刻雪影出了什麼事,恐怕自己當真是萬死難辭其咎。   王仙芝張了張嘴,剛想說什麼,卻猛然間似乎是被一股巨力扼住了喉嚨,面色潮紅地抬手指著前方。   白奉甲正奇怪,但身體已經作出了反應,右手第一時間握住雪寂,順著王仙芝的視線看過去。   只見紅巾飄飛之間,一襲白袍靜靜地站立在小屋之前,額前一縷略帶花白的頭髮隨風飄飛,顯得整個人更加肅穆。   白昊君。   白奉甲第一時間認出了眼前的男人。   他終於知道了王仙芝想要告訴自己的是什麼。   只是他怎麼來了白城?   白奉甲此刻無心想這個問題,整個人緩緩弓背,雪寂刀緩緩出鞘,眼睛死死地盯著眼前的男人。   他太危險了。   這是白奉甲的直覺,也是他的信念。   自己從小信奉如神的男人,此刻就站在自己的面前,而且自己還將與他為敵,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看著渾身戒備的白奉甲,白昊君冷笑一聲,「怎麼,看來你已經準備將老夫作為你的敵人了。」   王仙芝緩緩退後,這不是他所能夠摻和的戰鬥。   留在此處,反倒容易給白奉甲帶來麻煩,心中卻已經罵了白昊君千百遍,誰曾想這個男人居然陰婚不散,死活沒走。   他們並非沒有想過給白奉甲報信,只是想著白昊君那神出鬼沒的蹤跡,所有的報信都是徒勞,甚至最大的可能便是暴露白奉甲的行蹤,也沒想到這老匹夫居然如此詭譎,石頭狀若無意放出的迷霧,依然沒有轉移開這老賊的注意力。   石頭早就在遠處等待著王仙芝。   「怎麼辦?」王仙芝面色冷漠地看著遠處兩個同樣身著白衣的男人,有些焦急地問道。   石頭苦笑著搖了搖頭,「沒有辦法。」   「難道我們就這樣袖手旁觀?」王仙芝有些急了,聲音不由得大了一些。   他能夠感覺到,阿七已經帶人埋伏在周圍,只待石頭一聲令下,他們就將不惜死地向白昊君圍攻而去。   他甚至能夠感受到這些兄弟們胸中的怒火,並不曾因為兩個兄弟無聲無息地死在白昊君手中而膽怯,反倒更加的憤怒。   石頭左手握了握沒有出鞘的平正劍,沉聲道,「我不想兄弟們就此白白送死。」   王仙芝默然,因為他知道,石頭說的,是對的,即便他們所有人圍上去,結果都只是一個字,死。   除非他們願意動用城中所有的流民,一起圍攻白昊君,用最笨,卻最有效的辦法將白昊君耗死。   一個人武功再高,也難敵千軍萬馬,這本就是鐵律,誰也無法更改,哪怕他是白昊君。   但如此,城南的損失,將是不可承受的,屆時,只需要縣尹府親親動一根手指,城南就將灰飛煙滅。   似乎是知曉他們的擔憂,白昊君抬起頭來,朝著遠處的石頭朗聲道,「你們放心,老夫只是問他一句話。」   石頭和王仙芝面色煞白,剛才的話語,絲毫不落地落入了白昊君耳中,對於這樣的對手,他們還能怎麼辦?   白奉甲的身體緩緩鬆弛下來,他有些緊張了。   他曾經無數次幻想過,尤其是在知曉自己的師父,就是死在白昊君手中之後,他再遇到白昊君,將會用什麼姿態來面對,以及可以用什麼招式殺死他。   但所有的設想和預演,此刻都顯得蒼白。   他從未發現,白昊君在他心中種下的種子是如此的巨大,巨大到畏懼的地步。   或許,在所有風雨間的孩子心目之中,這個人,已經變成了一個神,他們心中的神。   但白奉甲畢竟是白奉甲,他開始緩緩調整自己粗重的呼吸,鬆弛剛才剎那間變得緊繃的肌肉。   他不斷地告訴自己,眼前的人,也是人,只要是人,就可以殺得死。   白昊君饒有興趣地打量著白奉甲,自然將他所有的舉止都收入眼中,也看得出他眼中的掙扎和所嘗試的努力。   只是他現在沒有興趣,本來他今天就應該走的,白昊齊已經傳來訊息,兀魯爾哈識破了他的行藏,正在大舉反攻。   雖然白昊齊也非庸人,但周遭跟隨白昊君起事的其他家族卻並非好相與之人,遇敵調動之難,超出了白昊齊,以及白昊君此前的想像。   而偏偏兀魯爾哈是一個非常善於尋找弱點的人物,這些弱點,暴露在他的面前,迎接風雨間的,有可能是徹底的崩潰。   面對這種可能,白昊君強行多留了一日。   而這一日,既是決定白奉甲命運的一日,也將有可能是決定他命運的一日。   所以他賭了一把。   結果證明,他賭贏了,而石頭等人賭輸了。   至於白奉甲這個局中人,雖然未賭,只是運氣有些不好。 第三百一十八章示威   但白奉甲現在無暇顧及這些,因為他知道,白昊君可能是這輩子他遇到的最可怕的對手。   一個只需要眨眨眼,就能讓他倍感壓力的對手。   輕籲一口氣,白奉甲沉聲問道,「不知大間主想問什麼?」   白昊君並未因為剛才白奉甲的冒犯而惱怒,即便眼前的這個年輕人,已經背離自己最初的期望,走向了另外一條路。   但只要這條路,對於他而言,還有些許的價值,他便不準備親手扼死這個曾經自己賦予了無限希望的年輕人。   「你修習的,是否是冥靈決?」白昊君的話很直接,直接的讓白奉甲有些措手不及。   這可以說是他身上最大秘密,雖然吳大此前已經知曉,但他相信吳大並不是會把這個巨大的消息洩露出去的蠢人。   因為若是其他人知曉這個秘密,不說他白奉甲,吳大會第一個活不下去,吳法言會徹底榨乾他的每一分價值,然後讓他消失得無影無蹤。   但就是如此,白昊君依然知道了,白奉甲可不敢猜測,白昊君這是來套自己話的。   「如果我說不是呢?」白奉甲內心掙扎了一下,還是決定試探一番。   白昊君鄭重地看了看眼前的年輕人,負起雙手,輕笑道,「你撒謊了。」   白奉甲徹底敗下陣來,都沒有交過手,甚至都沒有交上手,便已經輸了。   白昊君用他絕頂的自信,碾壓了白奉甲。   「你猶豫了,你還年輕。」白昊君的話很短,卻直接地打在了他的七寸上。   你還年輕,所以在我這裡,不要試圖掩蓋什麼。   白昊君看著白奉甲,眼神之中,隱隱帶著幾分戲謔,對於眼前的年輕人,沒有人比白昊君更了解他,因為他本就是白昊君一手調教出來的。   甚至於白奉甲此前的人生,本就是白昊君為他設定好的。   只是白城,本來就是一個神奇的地方,足以改變人命運走向的地方。   白奉甲決定放棄了,抬頭看向白昊君道,「我修習的正是冥靈決。」   言外之意,就是等著看白昊君如何處置自己。   看著白奉甲眼中透出的決絕,白昊君笑了,他很希望白奉甲,現在更加喜歡。   「此前老夫說過,誰若是能找到冥靈決,風雨間大間主的位置,以後就是他的。」白昊君淡笑著重複此前的諾言,而這,白奉甲原本以為只是風雨間教習的謠傳,沒想到白昊君直接證實了。   但白奉甲並沒有心動的意思,他既然已經答應了雪影,自然會將自己的職責完成好,雙眼平靜地凝望著白昊君,靜靜地等待著白昊君的下文。   白昊君有些詫異於白奉甲的淡然,白奉甲是風雨間出來的,任憑他如何將白奉甲當做接班人來培養,但終歸不如現在這般有確定性,但白奉甲並沒有因此而欣喜。   「難道你不願意?」白昊君還是問出了心中的疑惑,這原本不應該是疑惑的。   白奉甲搖了搖頭,不知道是肯定,還是否定,直接問道,「大間主有何吩咐,還請直說。」   白昊君並沒有在間主之位的問題上糾纏,淡然笑道,「既然如此,將冥靈決交出來,總是可以的吧?」看了看白奉甲有些糾結的面容,又補充道,「就算是你作為風雨間弟子,為風雨間,也為白家,最後盡的一點心力吧。」   言外之意,便是讓白奉甲用冥靈決,換取自己的自由。   白奉甲如何聽不出他的意思,心中掙扎片刻,緩緩吐出了一個字,「好!」   白昊君聞言,面上依然古井不波,並未因此而高興,反倒是眼中流露出些許失望的神色。   白奉甲,已經徹底不是風雨間的人了。   二人走進小屋之中,白奉甲找來紙筆,快速地將冥靈決的口訣默寫出來,也不管上面殘存的墨漬,直接遞給了白昊君。   對於白奉甲的乾脆,白昊君有些詫異,掃視一眼白紙上規整的字體,心中已然大致確信,白奉甲沒有欺瞞他。   而對於白奉甲而言,本就沒有欺瞞白昊君的必要,不同於吳大,白昊君,終歸是風雨間之主,加之天資卓絕,對於白家功法的研究,早就已經超出了吳大的水平,若是貿然寫下一片偽稿,白奉甲付不出那麼大的代價,畢竟眼前所處的是城南。   或者說,他並不擔心白昊君修習冥靈決後會如何,因為他並不具備修習冥靈決的條件,而且白昊君的武功,本就已經到了一定層次,想要通過冥靈決再有所突破,就可能意味著白昊君要將此前的一切推倒重來,這個險,並不是說有人都敢冒的。   收起手中的法決,白昊君讚許地看了白奉甲一眼,繼續問道,「你是從何處找到冥靈決的?」   白奉甲看了一眼白昊君,沉聲道,「是從逐鹿山的一處崖洞之中。」   白昊君面露詫異之色,追問道,「逐鹿山?」   似乎是怕白昊君不相信,白奉甲接道,「當日我為了救白蓁蓁,被淨清和尚等人追殺,逃入了逐鹿山避險,卻落入一處山坑,進入其中,便發現了這篇冥靈決,以及同樣刻在崖壁上的手書。」   白昊君面上終於露出了急切的神色,有些興奮地道,「什麼手書?此地在何處?」   白奉甲瞥了一眼焦急的白昊君,世上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白昊君想要的東西。   「手書是一個不具名的人所寫,大意是說跟隨白呈奉先祖躲避白珢追殺,呈奉先祖因為怕被白珢追上,便將冥靈決法決傳授於他,與自己分開逃離,但因為追兵眾多,擔心身遭不測,便找尋到了此處山洞,將冥靈決留給了後來人。」白奉甲強定心神,狀若回憶道。   白昊君聞言,眼中露出失望神色,既然是分開逃離,以白呈奉的身份,定然是將家主之印留在了自己身上,但他依然有些不死心,追問道,「手書之中,可曾透露了呈奉先祖的去向?」   白奉甲依然保持一臉淡然,注視著白昊君的雙眼搖了搖頭,示意並未透露。   白昊君輕嘆一口氣,終歸還是無法探查,他此刻並未懷疑什麼,畢竟白奉甲已經將冥靈決交到了他的手中,至於家主之印,對白奉甲而言,反倒沒有冥靈決重要。   白昊君輕吸一口氣,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能夠找回冥靈決,對於他而言,已經是有大功於風雨間了,想必帶著此物回到風雨間,已經足以讓許多反對他起兵反對朝廷的老傢伙閉嘴了。   他雖然是白家的家主,風雨間的大間主,身負光復白城的使命,但對於許多老傢伙而言,為了光復白城,而起兵反抗朝廷,絕非一件妥當的事情。   畢竟沒有誰比他們親身感受過蒙古鐵騎威力的人更加清楚,這將可能為白家,為風雨間帶來何等的威脅,即便現在白昊君將兀魯爾哈打得節節敗退。   見目的達到,白昊君也沒有多做糾纏,狀若無意地聊起了閒事,「雪影懷孕了,你可知曉此事?」   此話對於白奉甲而言,簡直無異于晴天霹靂,甚至於初見白昊君,他也沒有這般震驚過。   「雪影懷孕了?」白奉甲心動神搖,片刻之後,方才從震驚中反應過來,顫抖著聲音問道。   白昊君已經從他的反應中得到了答案,並沒有興趣告訴他更多的細節,他所作的目的,只是為了在城南與縣尹府之間,再加一把火而已。   而對於白奉甲而言,雪影,就是最好的一把火。   「你剛才想要殺我,為什麼?」白昊君不顧白奉甲的追問,接著問道。   白奉甲強定心神,心中責罵自己,面對白昊君這樣的對手,居然還敢失神,當真是將腦袋擺在了白昊君的身前任君採擷。   白奉甲搖了搖頭,示意並無其他原因。   白昊君瞥了一眼白奉甲,心中冷笑一聲,並不以為意,而是問道,「白綺羅去哪兒了,你可知曉?」   白奉甲心中微震,但卻依然一臉平靜,畢竟這個問題他確實不知道。   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白昊君並沒有失望,白綺羅要想消失,定然有一萬種辦法來實現這個目的。   至於白綺羅想要殺自己,與白奉甲想要殺自己一般,他從未放在心上。   沒有過多糾纏,白昊君點了點頭,抬腳便要離開,似乎是想到了什麼,轉身朝著白奉甲道,「如果你能堅持一個月,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白奉甲聞言微愣,有些沒有明白白昊君話中之意,正欲發問,抬頭卻已經看不見白昊君蹤跡。   正思慮間,驟然聽到一聲朗笑自城東而來,「白法言,老夫此番前來,事務繁雜,暫無閒情取你狗頭,暫且寄存在你身上,待一月之後,老夫定當返回白城,為白家誅除不肖子孫。」   白昊君這話,自然沒有遮掩行藏的意思,更是無異於直接向吳法言示威,且不說其他人等,就連白奉甲周遭圍攏過來的諸人,都被白昊君這等行徑給震驚的無法言說。   眾人紛紛抬頭向著城北望去,都想看看,吳法言又將如何應對。 第三百一十九章一掌   白奉甲也有些好奇,他不相信吳法言對於白昊君的到來一無所知。   單從白昊君知曉雪影懷孕一事,白昊君定然已經前往過地牢,而如果這般吳法言都不曾知曉,那他也就不配統領吳家了。   白奉甲更好奇的,是吳法言會如何應對。   結果出乎所有人的預料,一道人影猶如一道黑煙,從縣尹府一閃而逝,直接來到城頭。   「你果然來了。」白昊君並未離開,似乎是專門留在此地等吳法言一般。   吳法言並未言語,單手伸出,乾脆利落地朝著白昊君拍去。   只聽轟然一聲炸響,吳法言猛然向後退了一步,面上湧現一抹潮紅,顯然是吃了些虧。   再看白昊君,借著吳法言一掌之力,猶如一羽鴻毛,大笑著輕飄飄地從城牆上飄落,朗聲笑道,「果然是吳家百年不遇的天才,這份修為,已經超過了吳清源。」   能得白昊君這般評價,對於任何江湖人都是非常榮幸的事情。   但吳法言不是江湖人,此刻的他,面色鐵青。   回頭看了一眼遠遠看熱鬧的白奉甲,漠然回頭,沒有再理會白奉甲的存在。   而白奉甲,雖然對於吳法言的實力早有所知,但此刻依然止不住有些震驚。   現在的吳法言,已經可以正面硬抗白昊君,實力與自己也是不相上下。   但吳法言比自己要強的一點,在於他對於白昊君出手沒有絲毫心理負擔。   或者說,此次白昊君故意引吳法言出手,而吳法言又敢於出手,未嘗不是雙方的一次提前試探。   在吳法言的主場,靠著正不斷湧來的啟辰軍,註定了是誰也殺不了誰,但對於即將帶來的對決,已經是一次提前的預演。   很快白昊君便已經不見了蹤跡,吳法言來得很快,去得也很快,獨留下白奉甲遠遠地觀望著,沒有離開的跡象。   「你說我們打得過麼?」王仙芝突然冒出頭來,冷不丁地問道。   白奉甲面色漠然,緩緩搖了搖頭。   石頭很快也趕了過來,看著二人靜默無言,心情不由得沉重了幾分,就連剛剛解決的糧食危機,也徹底沒了欣喜。   「做好撤退的準備。」白奉甲的聲音很冷,猶如一道冷風灌進了王仙芝已經足夠單薄的衣衫裡。   「什麼?」王仙芝有些不敢相信地問道。   白奉甲面色和緩一些,掃視了王仙芝和石頭一眼,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   「白大哥,準備撤到哪裡去?」石頭與王仙芝對視一眼,緊接著問道。   白奉甲輕籲一口氣,緩緩將自己的計劃說了出來。   二人聞言,頓時沉默下來。   「難道沒有別的辦法了?」石頭凝思片刻,第一個打破了沉默。   白奉甲搖了搖頭,知道二人的顧慮所在,城南流民老幼合計近六萬之數,如此大規模的搬遷,人員是一個大問題,縣尹府能否讓他們順利的搬遷,同樣是一個大問題。   「不是所有人都搬,先把老弱病殘的人搬走,我們還要給吳大人一個驚喜呢。」白奉甲似乎想到了什麼,嘴角噙上一抹冷笑。   王仙芝看著白奉甲這幅模樣,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從白昊君來之後,白奉甲似乎就變得很不一樣,既讓人感覺心事重重,又神秘莫測,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二人對視一眼,同時點了點頭,認可白奉甲的打算。   城南能否守住,二人心中已然大概有數,即便能守,所遭受的損失定然不小,如此老弱病殘留在城南,也將是一個負累,若是撤出倒不是為一個辦法。   現在的核心問題,就在於如何在縣尹府的眼皮子底下將這些人撤走。   他們不相信,縣尹府沒有盯著他們。   「化整為零,分批撤出。」白奉甲看了二人一眼,輕聲吩咐到。   石頭聞言,抬頭看向白奉甲,想要說些什麼,白奉甲已經抬手打斷了。   「我知道有風險,但現在沒有更好的辦法。」直接一句話堵死了石頭。   石頭張了張嘴,終歸還是放棄了。   「此事緊急,務必儘快著手。」白奉甲沒有客氣,直接吩咐到。   王仙芝沉默著點了點頭,現在石頭專門盯著情報一事,要撤走人,也只能由他來了。   三人重新回到小屋,小葉和塵煙已經坐在那裡等了。   剛才知曉白昊君來,小葉第一時間去通知了塵煙,雖然平日裡頗為不客氣,但現在小葉也知道孰重孰輕。   塵煙的面色有些蒼白,她畢竟也是風雨間子弟,雖然未曾到風雨間受訓,但很多時候,出身決定了命運。   「大間主走了?」   白奉甲知曉是在問自己,沉默著點了點頭。   塵煙輕籲一口氣,拍了拍胸口,動作雖然尋常,但本就是風塵女子,一舉一動已經頗為魅惑,讓一旁站立的小葉恨恨地扭過頭去。   「這些時日,叮囑醉香樓的姐妹們,儘可能不要出屋。」白奉甲想了想,還是叮囑了一聲。   塵煙蜷首微點,示意已經知曉。   「大間主可知曉姑姑他們的去向?」塵煙靜默一陣,還是問出了最關心的問題。   白奉甲聞言,想到的卻是另外一個人,搖了搖頭,眼神卻堅定無比。   他所說的,要給吳法言一個驚喜,同樣,是需要給自己一個機會。   救出雪影的機會。   自從知曉雪影懷孕,他救出雪影的心就前所未有的迫切。   甚至於連遷走城南流民的計劃都提前了不少,要知道,現在逐鹿山中的各項建造工作,根本還沒有啟動。   石頭察覺出白奉甲情緒的不對,清咳一聲,插話道,「如果按照白大哥的計劃,要儘快將流民遷走,關鍵還是在於縣尹府的打算。」   說著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塵煙。   站在一旁的小葉自然而然又是一聲冷哼,但可惜的是沒有人理會。   塵煙大概問了問剛才三人討論的細節,面色一肅,正色道,「近期我會叮囑暗線上的人,加大對縣尹府的滲透。」   卻未料到白奉甲卻提出了反對意見,「不要將注意力放在縣尹府,經過幾輪的清洗,現在縣尹府已經是針插不進,派出再多暗探也是送死。」   塵煙聞言面色凝重,看了看石頭,似乎是想要尋求援助。   石頭點了點頭,沉聲道,「依白大哥的意思,應當如何?」   白奉甲抬頭看了看城北,緩緩道,「重點關注兩個人,一個是白禮聖,一個是小沐。」   小沐重新出現在白城,而且一舉坐上了金錢幫大當家的位置,任憑白奉甲定力夠好,也被震得說不出話來。   一代梟雄,居然就這麼敗給了一個毛頭小子。   而且自己曾經的女人現在成了二當家的,閆雲山等老人,反倒往後排了。   但誰也不敢有意見,因為小沐身後站在的,是帖木兒和吳法言。   至於閆雲山為何異常反常地順服,誰也不知曉,但局面如此,所有人能做的,也就是接受罷了。   石頭眉頭微微皺了皺,又不可見地舒張開來,對於小沐,他終歸還有一份拋舍不開的情義,但奈何再次相見,定然是刀兵相向了。   塵煙點了點頭,針對這兩個人顯然比直接針對縣尹府,針對吳法言或者帖木兒要強得多。   「好,此事由我來做。」塵煙雖然媚視煙行,但性格卻頗為殺伐果斷,是眼下白奉甲最為滿意的諜報頭子。   至於石頭,少不得後續得抽身出來。   小葉看了看塵煙,有些急不可耐地道,「那我應該做什麼?」   白奉甲看了看小葉,狀若沉思片刻,惹得小葉不滿地嘟起了嘴,卻見白奉甲憋著笑道,「我們的小葉神醫,所負責的工作自然是最重要的,那便是儘可能地準備金瘡散。」   小葉原本便負責這個,自然不需要白奉甲吩咐,但現在經這一茬,大家剛才頗為緊張的氣氛,瞬間輕鬆了許多。   白昊君的帶來,給所有人心理上帶來的壓力,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及時察覺到的。   目送眾人離開,白奉甲單獨將小葉留了下來。   「影兒懷孕之事,你可知曉?」白奉甲直直地看著站在對面的小葉,卻見其聞言猛然一愣,先是驚呼一聲,方才反應過來。   她對此事並不知曉,這是白奉甲的判斷,心中微鬆了一口氣。   既然小葉不知道,那麼城南自然不會有人知道。   雪影懷孕之事,本就是一柄雙刃劍,不是所有人都願意去救一個累贅的。   不顧小葉的詫異,白奉甲強行下了封口令,杜絕此事的外洩,又讓小葉大致算了算日子,盤算了一下接下來的安排。   時間不等人,他必須儘快地完成人員撤離,和營救雪影的事情。   其中關鍵,就在於誰搶了先手。   塵煙所獲得的,越來越多的情報都說明了一件事,吳法言已經做好動手的準備了。   而現在,白奉甲,要搶在吳法言之前,出其不意,給吳法言一個驚喜。   只是誰也不知道,彼此為對方準備的驚喜,對方是否有相應的準備,以及應對的措施。   白奉甲抬頭默默地看著城北。   吳法言吐出一口淤血,默默地看向城南。 第三百二十章大戰來臨   所有的人都在等,等著那一天的到來。   張一豐面色冷峻,不帶一絲感情地看著眼前繁忙的隊伍。   夜色之中,無數老幼婦孺攜帶著最簡單的行囊悄然趕路。   當然,她們也沒有什麼好帶走的家當,來白城時是這樣,離開白城時更是這樣。   在白奉甲回來的當日,第一支先遣隊就被派了出去,目的地就是白禮賢的所在,需要做的事情很簡單,就是協助白禮賢以最快的速度把營寨修建起來。   張一豐很不幸成為了這其中的一員,現在作為白禮賢的副手,負責了外部營寨的修建工作。   所有的人都被安置在洞穴之中,勉強算是有個避風的地方。   但所有人的臉上都洋溢著一股生氣,這是此前在白城所沒有過的。   張一豐知道,因為大家終於能夠吃飽了。   為了吸引更多人自願前來,白禮賢非常明智地沒有限制所有人的糧食用度,結果差點在第一天便發生因為吃的過多撐死的事件。   但除了一無所知,反而為了能夠吃飽飯而欣喜不已的流民,所有人的面色都很難看。   因為他們知道,大戰將至。   外部的營寨想要徹底搭起來是一個不小的工程,但現在流民前來的速度還不高,所以張一豐還兼著遷移流民的任務,以便以最快的速度將所有還能夠做活的流民挑選出來,參與到營寨的搭建工作中去。   這已經是張一豐今日看顧的第三批流民了。   為了掩人耳目,流民的遷移是依靠夜色進行的,但在皚皚白雪的掩映之下,這種行進顯得異常艱難。   張一豐冷著一張臉,將所有適合做活的人挑出來,排成另外一隊,讓手下的野火堂成員組織到另外一個地方去。   白禮賢艱難地在雪地中行走,緩緩走到張一豐身旁,抹了一把臉方才問道,「現在怎麼樣了?」   張一豐看了看很快就將見到尾巴的隊伍,略帶無奈地道,「這批來了五十人,能做活的也就十來人,這還是將半大孩子算進去的結果。」   白禮賢拍了拍張一豐的肩膀,看著他嘴角凸起的水泡和乾裂的嘴唇,沒有說話。   白禮賢和張一豐忙得不可開交,白城之中,更是如此。   相較於逐鹿山,身處白城之中,都無時無刻不感受到那種壓抑的氣氛。   所有人都知道,城北與城南,定然有一戰。   而且彼此都堅信自己會贏。   單從兵力來看,城北顯然佔據了天然的優勢,尤其是啟辰軍和僕從軍,現在都統一歸縣尹府調遣,相較於以往面和心不合,擰成一股繩的城北,剛剛露出自己的爪牙。   但流民也沒有顯露出頹然的態勢,似乎是有意無意一般,白奉甲增加了帶著白狼巡查城防的頻次,每到一處,周邊的流民都會虔誠地跪倒在地。   原本白奉甲還會阻止一二,但現在,他反倒異常歡迎這樣的行徑。   白蓁蓁早已被文中堂送到了城南。   隨同白蓁蓁一同來到的,還有四個渾身黑袍的男子。   雖然只是遠遠看到,白奉甲依然從他們身上感受到了一絲凌冽。   至於實力如何,白奉甲沒有具體探究,這也算是文中堂對於自己無聲的支持了。   一人一狼孤寂地站在略顯空曠的矮牆上朝北看去,哪裡,是早就已經搬空一切的民房。   但白奉甲知道,在那表面空蕩蕩的民房之中,有著無數雙眼睛正在默默地看著自己。   「狼兄,你後悔跟我一起來白城麼?」白奉甲苦笑一聲,沒有轉頭。   白狼碩大的狼頭在自己的胸間蹭了蹭,哼唧了兩聲,沒有理會白奉甲的問話。   從白蓁蓁回到城南的那一刻,白狼便前所未有的乖巧,可以說是白奉甲讓做什麼就做什麼,完全沒有一點神使的模樣。   白奉甲仰天輕嘆一聲,感受到零星飄飛在自己面上的雪花,不可抑制地想到了雪影。   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白奉甲默默地想著。   似乎是心有靈犀一般,雪影緩緩站起身來,透過小小的窗戶向外看去,心中所想,除了白奉甲還能是誰。   這些時日帖木兒來的頻次顯然少了許多,只是叮囑被拔取舌頭的可憐大夫照顧好自己。   雪影敏銳地察覺出了異常,是什麼樣的事情,能夠讓帖木兒如此全身心的投入。   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那便是戰爭,而且是與城南的戰爭。   帖木兒和吳法言都是聰明人,不會在白昊君到來之時,還放任著城南這麼大一個隱患存在。   而前幾日白昊君的喊話,雪影自然也聽得一清二楚。   所以她同樣抑制不住地擔憂,擔憂白奉甲的安危,擔憂城南的安全,擔憂所有流民的生死。   她的一顆心,早就已經系在了城南的每一個流民身上,此後,才是愛白奉甲,才是愛自己。   帖木兒默默地看著背對自己的雪影,沒有破壞眼前美好的一幕。   眼下的雪影,總是給他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   帖木兒也曾經猜測無數次,最終覺得最有可能的答案還是母性。   雪影雖然刻意保持著原本所有的習慣,但她依然在不受控制地改變,只是因為她的肚子裡的小生命。   「要打仗了麼?」雪影似乎在輕聲呢喃。   帖木兒點了點頭,輕嗯了一聲,雪影沒有轉過身來,只是輕嘆了一聲。   「只希望你少造些殺孽。」雪影的聲音很細,說話間低頭,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帖木兒的心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自鹿見愁活下來後,他便發誓,不會因為任何事情而動心,但現在,他的心劇烈地顫抖起來。   這句話似乎是對他說的。   「原本事情很簡單的,」帖木兒深吸一口氣,緊接著道,「只需要你手書一封,讓所有的流民歸順朝廷......」   帖木兒的話尚未說完,雪影的手已經抬了起來。   原本以為雪影要反駁什麼,但雪影只是冷冷地站在窗前一動不動,帖木兒知道,自己該走了。   「這或許是我最後一次來看你。」帖木兒有些戀戀不捨,終於暴露出了自己脆弱的一面。   但這顯然打動不了雪影,只是換來一聲嗤笑。   帖木兒走了,走得很乾脆,他察覺到,在這個地方待的時間越久,他的心便會越軟,這對於即將帶來的大戰是極不相稱的。   他已經做好了,讓城南覆滅的準備,既然是覆滅,便會是一個不留。   吳法言不是傻子,他更不是。   白城已經承平已久,少了鐵血的震懾,免不了有人生出二心。   現在,他們不介意讓所有人重溫一番白城流血夜的記憶。   吳家之中發生的一切,不過是開胃小菜而已。   小沐熟練地整理著衣服。   就在剛才,他萬般不舍地從舒適的大床上爬起身來,在他的眼前,還有兩具赤條條的白的發亮的身體正在沉睡,錦被之間隱約露出的風情讓他口燥舌幹。   但他強忍著鑽回被窩裡的衝動,因為門外的人。   司馬香面色沉靜,絲毫沒有著急的神色,似乎此刻在屋內的,並不是她此前的情郎,更不是她一手扶持起來的年輕人。   小沐打開門,訕訕地衝著司馬香笑了笑,緊跟在司馬香身後的一個婢女面色難看地瞪了小沐一眼,自然被小沐無情地忽視了。   「香姐,可有什麼事情?」小沐將司馬香引到廳堂之中,親自為她斟了一杯茶,看著司馬香笑意吟吟地品茶,小沐反而更加心虛。   無論如何,眼前的女人都是自己最大的恩人。   如果沒有她,恐怕再過兩年,白城將沒有人會記得,還有一個叫小沐的男人曾經生活在這裡。   司馬香自然發現了小沐面上的尷尬,輕笑一聲,轉過了話頭,示意身後婢女拿出一捲圖冊遞給小沐,婢女卻是護主心切,直接遠遠地扔向了小沐。   功力大成的小沐豈會畏懼這些小伎倆,雖然婢女武功不弱,但對小沐造不成任何威脅。   圖冊上端寫著的布陣圖三字讓小沐前所未有的認真起來。   他可以不在意司馬香的感受,也不用管閆雲山的死活,但帖木兒和吳法言,絕對是他不能,也無法得罪的對象。   認真翻閱了圖卷,小沐仔細折好遞迴給司馬香,面色嚴肅地問道,「香姐怎麼看?」   司馬香紅唇緩緩飲了一口清茗,只是因為豐腴的身體,讓這個本應該無比嫵媚的動作,多了一分油膩,緩緩道,「借刀殺人而已。」   小沐面色一沉,自然知曉司馬香此話何意,站起身來向外跨出兩步,卻又緊接著縮了回來。   司馬香饒有興趣地打量著眼前的這一幕。   小沐面色尷尬,重新坐回椅中,瞥了一眼司馬香身後婢女,方才略帶抱怨地道,「小王爺和吳大人到底怎麼想的,現在僕從軍也算是他們二位的嫡系了,怎麼讓我們打頭陣?」說著猛地一揮手,憤慨地道,「要上也應該是城衛軍那幫膽小鬼上嘛,跟我們有什麼關係......」   司馬香靜靜地聽著,手指在茶碗上輕輕滑過,始終沒有接話。   等小沐說得差不多了,司馬香乾脆利落地站起身來,紅唇輕啟,聲音漠然地道,「備戰吧。」 第三百二十一章戰啟   文中堂孤獨地坐在堂前,抬頭靜靜地看著圍牆外寂靜的黑夜。   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男子佝僂著背走了進來,「家主,各房已經叮囑過了,現在都在收拾細軟。」   男子的話不多,說完便靜靜地站在一旁,默默地守候著文中堂。   文中堂握拳捂嘴,輕輕地咳嗽了一聲,瞬間牽動了中年男子的心弦,滿是擔憂地看了過來。   「四爺,你在文家多久了?」文中堂面露回憶,輕聲問道。   名叫四爺的男子抬起頭來,額頭上的皺紋舒展開來,似乎想起了什麼高興的事情,道,「回稟家主,卑職來文家已經二十年了。」   文中堂輕喔一聲,嘆息道,「二十年啊,人生有多少個二十年啊。」   四爺嘴角咧了咧,正準備說話,文中堂已經搶先了一步,「你可曾後悔?」   四爺聞言有些茫然,詫異地看向文中堂,卻見其面帶消息,靜靜地看著自己。   「家主此言何意?」四爺心沒來由地劇烈跳動了一下,試探著問道。   文中堂回過頭去,嘆息道,「是吳清源安排你來的吧?」   四爺聞言面色煞白,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辯白,看了一眼文中堂,沉聲嘆息一聲,「家主什麼時候知道的?」   文中堂沒有理會,輕笑道,「是你自己走,還是我送你?」   四爺瞬間面如死灰,嘴巴呶呶兩下,卻什麼也沒說出來。   文中堂也不急,就靜靜地坐在椅中。   四爺佝僂著的背緩緩挺直了起來,「家主是決心與縣尹府決裂了?」   文中堂沒有說話,只是含笑看著四爺,只是寬大袖口之下的細微動靜,說明他已經做好了充足的準備。   四爺苦笑一聲,無奈地道,「二十年啊,終歸還是得到了這一天。」   話音剛落,一道黑影猛地朝著文中堂撲了過來,面帶笑意的文中堂依然面不改色,手臂輕抬,卻沒有等來預想得攻擊。   一枚窄小的匕首牢牢地釘在文中堂椅後的廊簷上,距離文中堂的腦袋也不過高了三寸,即便此刻,那匕首窄小的劍身,還在快速地震顫著。   抬眼再看,四爺已經遙遙站在了庭院中間,「卑職得吳老大人和文老大人器重,又得家主看顧,自認為這輩子問心無愧,」見文中堂依然面不改色,又接道,「可惜大錯已鑄成,還請家主恕罪則個。」   說完整個人便欲騰身而起,但下一刻,他又重新回到了原來的位置,一道鐵塔般的身影漠然地站在他的身後。   雲牧來了。   「為何不殺了他?」雲牧冷聲朝著文中堂質問道。   文中堂臉上笑意收斂,緩緩搖了搖頭。   但云牧顯然不會在意這些,手下用力,喚為四爺的男子,瞬間被壓入磚石之中,面上七竅流血,已經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雲牧冷哼一聲,伸手在衣襟之上擦了擦,朝著四爺的屍體啐了一口濃痰。   文中堂看著四爺的死狀,輕嘆一聲,搖了搖頭,卻也沒有責怪雲牧。   「今日不殺他,終歸是個禍患。」雲牧走了過來,朝著文中堂冷聲說道。   文中堂示意雲牧坐下,無奈地道,「他所送的消息終歸沒有送出去,看在他在文家勤勤懇懇二十年的份上,也應該留他一命。」   雲牧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沒有再糾纏這個話題,他終歸是說不過文中堂的。   「我家裡的那幾個狼崽子都清理掉了,就怕你這邊出問題,所以提前趕了過來。」說完四處打量了一圈,才發現當真只有文中堂一個人在此,不由得心中微驚,看來文中堂所說的,要放四爺一條生路,並非一句虛言。   文中堂笑著點了點頭,算是對雲牧的關心表示了感謝。   二人坐定,很快王志銘二人也趕了過來。   只是相較於雲牧的淡然,王志銘衣襟上滿是血跡,顯然事情並不怎麼順利。   但他們沒說,文中堂也沒問。   王志銘抱拳朝著文中堂行了一禮,「文兄,難道白奉甲當真會在今日發動麼?」   似乎聽出了王志銘話中的質疑之意,文中堂緩緩點了點頭,沒有解釋。   四人就這樣,靜靜地坐在廊下,一齊等待著命運的聲響。   一道閃爍著濃煙的煙花快速竄上了天,又飛快地炸響。   雲牧已經顯得有些著急的神色,居然緊繃起來,「開始了。」   王志銘霍地站起身來,閃身來到大門口,透過門縫向外看去。   反觀文中堂,此刻卻閉上了眼睛,靜靜地閉目養神。   雪影站起身來,透過窄小的窗戶,看著遠處天空中炸響的煙花,瞬間面色變得煞白。   那是城南流民的訊號,作為城南大當家的雪影自然不會陌生,這也是她這些時日一直掛牽的事情。   但真當事情發生了,她反而更加忐忑起來。   白奉甲,當真能夠打得過帖木兒與吳法言的精心準備麼?   帖木兒坐在輪椅之上,身旁站在的,是一聲鎧甲的真金和緊握弓弦的邦察。   就連就不露面的嘎達,此刻也全副武裝,只是站立的位置,是吳法言身後。   吳大一身黑衣,身體佝僂,遠遠站在一旁,將原本屬於自己的位置,讓給了小沐和吳誠。   吳法言雙手負後,視線隨著那高高升起的煙花而快速移動,嗤笑一聲,「想不到那白家棄子,還有如此膽色,居然敢提前動手。」   帖木兒摸了摸輪椅右側已經被盤光的扶手,輕笑道,「總要有些驚喜,方才顯得有意思嘛。」   驚喜來的遠遠比料想的要快。   煙花炸響,最先攻出的,並不是閆雲山防備已久的城南流民。   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城南那座矮牆之上四處放下來的藤梯所吸引時,一支與流民打扮截然不同的隊伍從城北的平民區殺出。   當頭之人,乃是一個年級尚輕的少年。   小虎頭。   曾經那個在承平街上瑟瑟發抖的少年郎,現在舉著一把碩大的鋼刀,衝在了第一個。   雖然已有防備,但卻截然沒有注意到身旁這些表面上空無一人的房屋的僕從軍,被殺了一個措手不及。   閆雲山面色冰冷,作為被帖木兒與吳法言共同任命為城中三軍臨時統帥的人,右手輕揮,華剛朝著雪地之中啐了一口濃痰,提刀朝著小虎頭走去。   來人,是一批毫無組織的普通人。   看穿著,乃是城北的平民無疑。   華剛雖然心中驚疑,不知道什麼時候城北的平民也投靠了城南,但絲毫不妨礙他動手。   手中閆雲山贈送的寶刀,時隔多日再次飲血,所飲的,卻是自己身旁父老的鮮血。   讓華剛更為心驚的是,這幫平民似乎與小沐的僕從軍一般,對殺向自己的僕從軍和城衛軍,似乎根本沒有看到一般,悍不畏死地衝鋒著。   他們的折損很快,雖然佔據了先機,但畢竟不是正規的軍隊。   小虎頭也不是一個莽撞的人,巧妙地借著地勢的優勢,出招頗為陰損地奪走一個個城衛軍的性命。   周圍的房屋之中,還源源不斷地有著平民持刀殺出。   城衛軍終於有些擋不住了。   不是戰力的原因,而是他們不知道,為何平日裡他們的父輩兄弟,現在居然持刀站在了他們的對立面。   遠處的矮牆上,白奉甲與王仙芝漠然地看著這一幕。   「原來小虎頭消失,是去做這事去了。」王仙芝苦笑一聲,看著遠處那道模糊的聲音,輕聲嘆道。   白奉甲沒有應聲,遠處的平民還在不斷倒下。   他們都是與小虎頭一般無二的人,因為信奉神使,加上小虎頭和張一豐等人的鼓動,要動員起來並非難事。   關鍵他們早就已經忍受不了吳法言的置之不顧,他們中的許多人,未嘗不是想著為吳清源報仇的目的而來的。   但對於城南來說,這些都不重要。   這是一支伏兵,也是一支奇兵。   「還需要等多久?」王仙芝有些慌了,看著不斷倒下的平民,就連小虎頭,也被四五個僕從軍圍住,幾乎陷入了死地。   白奉甲抬眼看了看原處,閆雲山依然高坐馬上,似乎城衛軍的逐漸崩亂並未給他帶來絲毫的影響一般。   他們都在比,或者在等,等誰更先出招。   第一招,閆雲山輸了,他未曾料到,白奉甲還有這樣一支奇兵。   所以他第二招不能輸。   華剛聲嘶力竭地嘶吼著,手起刀落之間,已經砍倒了三個向後退去的城衛軍,倒是起到了一定的效果,其他城衛軍見狀,也不敢再肆無忌憚地撤退。   華剛的鐵血整治,終歸是有所作用的,這幫曾經的紈絝子弟,終於喚醒了身體之中的血性。   白奉甲終於出手了。   小虎頭怒吼一聲,奮力地舉起刀,擋住了朝自己砍殺來的鋼刀,下一刻,卻驟然感覺刀上傳來的力量輕了許多。   抬眼看去,卻是曾經無比熟悉的身影,帶著他「徵戰」過承平街的阿七。   曾經同樣稚嫩的兩個少年,現在分別作為一支隊伍的首領,再次並肩站在了一起。   阿七劈倒圍向小虎頭的僕從軍,轉身將手伸向小虎頭,咧嘴一笑,兩隻還弱小,卻已經開始顯現力量的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第三百二十二章空蕩蕩的城南   所有人都不知道,當流民與原住民走在一起時,將爆發出什麼樣的力量。   因為這在以往,是難以想像的事情。   流民的存在,嚴重侵佔了城北原住民的空間與資源。   他們就如同一隻只弱小無助,又髒汙不堪的渣滓,一點點侵吞著原本屬於原住民的地盤。   為了遠離這群人,避免自己成為這群人中的一員,他們逐漸地遠離曾經祖輩生活的地方,搬到了城北的地界。   除了像老菜頭這樣的人。   也是原住民們唾棄的對象。   流民也並沒有主動遠離城北的自覺,因為在哪裡,有繁榮的商貿,也有有錢的財主,更有數不清的機遇。   他們期盼著,能有一天成為原住民那樣的人。   因為他們有人保護著他們。   只是現在,曾經壓榨著他們,同時又庇護著他們的人,已經死了。   死在了吳法言的手中。   加上連月的大雪,和百家盟掀起的糧食倒賣,以及兀魯爾哈無止境的吸血,讓他們已經忍無可忍。   今天,華剛有幸成為了白城歷史的見證人。   阿七與小虎頭背靠著背,兩把從白城武庫之中劫掠而來的鋼刀,不斷地砍在原本這些鋼刀的主人身上。   站出來的原住民,雖然依然難以抑制對城南流民的厭惡,但現在,他們不得不站在一起,而且爆發出前所未有的能量。   僕從軍是不怕痛,也不怕死的一群人,即便自己的同袍死了,他們也會在將官的驅使之下繼續進攻。   但城衛軍卻不同,雖然華剛極力鎮壓,但終歸敵不過同樣經過王仙芝特訓的流民的壓力。   低矮的平房之中,除了依然還在不斷冒出來的原住民外,還有不知何時通到房中的地道,源源不斷地有流民湧出。   城衛軍終於奔潰了。   遠遠地避開華剛,朝著後方撤去。   在哪裡,有閆雲山親自帶領的僕從軍,更有精銳中的精銳,啟辰軍。   閆雲山冷眼看著眼前的一切,吳恪不等閆雲山指令,拔刀而起,帶著一隊啟辰軍棄馬向前,摒開前方的僕從軍,來到了戰陣的最前方。   在亂軍之中,啟辰軍顯現出了自己超強的戰鬥素養。   即便是小小百人的隊伍,手起刀落之間,無數曾經囂張跋扈、肆意屠戮流民的城衛軍就此化為一具冰冷的屍體。   屍體在寒冷的天氣中僵硬得尤其的快,短短時間,吳恪身前便已經堆起了一個小山包,那都是城衛軍的屍體。   城衛軍再次被殺得心驚。   緊跟著潰散下來的城衛軍,前後掂量一番,最終還是掉頭殺向了流民。   但阿七又豈是會錯失良機的人。   短短一個月時間,他已經成長了許多,不再是那個在雪地之中渾身顫抖的少年。   與小虎頭左右開弓,各領一隊,繞著四周散亂錯落的民房,快速地清絞著毫無章法的城衛軍。   華剛仰天長嘆,原本以為經過承平街一戰,在他的整肅之下,城衛軍已經煥發新生,但到戰時,才發現原本已經不是那麼回事。   城衛軍在成長,城南的流民也在成長。   血與火的較量之中,他們終歸輸了一籌。   閆雲山沒有再糾纏於此,眼前的這次亂戰,只是一個小小的局部,更大的挑戰,還在於眼前。   身旁的傳令官舉起白旗,華剛雖然萬般無奈,但也只得撤退。   無數的城衛軍見狀,更是欣喜不已,哪裡顧得上追擊的流民,快速朝著後方退去。   但閆雲山絕不會容忍這支敗兵衝擊軍陣。   下令守在最北邊的啟辰軍放開一個口子,吳恪則如同驅趕牲口一般,粗暴地將潰退下來的城衛軍向北驅趕著。   在哪裡,吳法言早就等著了。   閆雲山沒有理會接下來這支敗兵的命運,連下數令,僕從軍第一時間補了上去,直接將隊伍擺在了錯落不堪的民房之外十米,與此前的僕從軍不同,他們手中,裝備著硬功。   只要流民和造反的原住民露頭,迎接他們的,便是毫不留情的箭矢。   阿七及時阻攔了想要向外衝去的小虎頭。   他得到的命令,只是撕開縣尹府軍陣的一角,現在伴隨著城衛軍大幅度的潰退,目的已經達到了。   所有的人開始緩慢撤退,閆雲山也沒有追擊的意思。   反倒是吳恪,回頭看了閆雲山一眼,直接下令一隊啟辰軍,帶著身旁的一部僕從軍追了過去。   阿七也不慌亂,見到追兵,反倒露出一絲冷笑。   閆雲山並為阻止,面上充斥著冷漠之色。   轟然一聲震響,緊接著便是無數軍士的哀嚎。   城南,是有黑火的。   阿七,他們既是援兵,也是誘餌。   只是現在這些咬勾的人,低於此前的預期而已。   城牆之上的白奉甲,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不顧王仙芝驚疑的神色,面色很快恢復了正常。   如果閆雲山如此順利地咬勾,恐怕白奉甲反倒會懷疑是否有詐。   吳恪一臉憤怒地走到閆雲山面前,正要喝問,卻發現閆雲山根本不理會他,緊接著下了第二道命令。   此前的一切,不過是開胃菜而已。   雙方彼此地在狹小的空間中試探了一番。   至於城衛軍,根本不在閆雲山考慮的範圍之內,對於這些曾經的紈絝子弟,他也根本沒有瞧上眼。   用城衛軍調出造反原住民,也算是不錯的買賣,畢竟剛才參戰的城衛軍,只是其中一部而已,想來吳法言也不會就此為難於他。   四門沉重的火炮被簇擁著的軍士緩緩推了出來,城牆上的白奉甲面色微變,但卻也是在意料之中。   空蕩蕩的城牆上,只留下了白奉甲與王仙芝。   隨著黑火的裝填,白奉甲與王仙芝也消失了蹤跡。   吳恪滿腔怒火正愁沒地發洩,朝著閆雲山怒道,「這些賊子顯然已經棄城,說不定現在已經潛入了城中,你現在開炮還有什麼意義?」   閆雲山冷冷第看了吳恪一眼,沒有理會,而是下令開炮。   四門巨大的火炮轟鳴,遠處的矮牆毫不意外地被炸出了四個大洞,但正如吳恪所言,似乎這些威力巨大的火炮並為對城南造成損傷一般。   火炮的轟鳴聲平息,周圍除了簌簌的風聲,沒有任何聲響。   閆雲山面色冷漠,沒有理會吳恪嗤笑的目光,冷聲道,「啟辰軍退守承平街,城衛軍向前,僕從軍殿後,目標,南城。」   吳恪不情不願的離去,即便有再多不滿,但吳法言既然已經將指揮大權交給閆雲山,他便無法改變什麼。   即便他是吳法言最信任的人,曾經也是並肩作戰的戰友,但這並不足以改變什麼。   這是縣尹府的官兵寒冬以後第一次進入城南。   只是出乎所有人預料的是,原本擁擠不堪的城南,現在卻變得空空蕩蕩,似乎曾經生活在這裡的無數流民就是一場夢境一般。   除了遍地擁擠著的棚屋,其他一個人影也看不見。   華剛冷著一張臉走在了最前面,他已經無法直視閆雲山的面容。   所以即便閆雲山有意讓城衛軍前來試探,他也沒有,更不能提出任何的異議。   剛才的城衛軍,證明了自己,只能充當這樣的角色。   戰戰兢兢跟在他身後的城衛軍顯然沒有他這樣的膽色,就連他的兩個副將,現在也是一臉的緊張。   華剛作為一名將領,自然是不甚合格的,當然更多的原因是他攤上了城衛軍。   他更為優秀的,是他作為一名武者。   看著眼前詭異到極點的景象,他第一時間感覺到了危機。   因為黑火的存在,已經讓他吃過虧。   一隊城衛軍被派了出去,片刻之後,卻兜轉了回來。   一無所獲。   更多的城衛軍被派了出去,回來之後,同樣一無所獲。   城南的人去了哪裡?   華剛摸不到頭腦,也不由得開始質疑自己此前的判斷。   難道此地並無黑火?   派出去搜尋的人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周圍的棚屋,都是正常無比的棚屋,即便如此寒冷的天氣,依然抑制不住地散發出難聞的氣息。   閆雲山派出來的小校趕了過來,命令自然是催促。   華剛面色冷峻,帶著大部的城衛軍,緩緩向前摸去。   一陣密集的箭矢從遠處射了過來。   華剛心中驟然一沉,卻同時感到了釋然。   神秘是最可怕的力量,尤其是曾經猶如牲口一般密密麻麻地擠在這裡的流民,仿若一夜之間消失一樣,更讓他感到不安。   既然現在出現了,反倒沒有那麼恐怖了。   沒有心思去懲戒剛才前去探路的校官,顯然,剛才的這幾人都貪生怕死,並未深入進去。   甚至於他們都不知道,除了眼前密密麻麻的棚屋,越往南去,這樣的棚屋越多。   神秘,是嚇到所有的詭計。   尤其是城南關於神使的傳聞,更是讓所有人心驚。   城衛軍撲了上去。   但數以千計的城衛軍散落到密密麻麻的棚屋之中,猶如一滴水匯入了大海,片刻之間便找不到蹤跡。   若非還有若有若無的喊殺聲傳來,華剛都由不得擔心,這些城衛軍是不是已經喪生在這處散發著惡臭的地方。   身後,更多的城衛軍從城牆的缺口處湧了進來,並非他們想,而是無數的僕從軍正在無情地驅趕著他們。   華剛回頭看著缺口越擴越大的矮牆,心頭沒來由地跳動起來。 第三百二十三章漫天火海   僕從軍的速度很快。   只是轉瞬之間,已經將剛才被火炮轟出的斷開出擴寬成了能容納十人同時通過的通道。   這也為僕從軍大規模的進入創造了條件。   華剛回過望去,正好看到密密麻麻的僕從軍猶如洪水一般,從斷牆處湧入。   似乎猛然想起了什麼,華剛驚呼一聲,四周還在不斷湧入僕從軍的矮牆卻驟然震顫起來。   下一秒,轟然一聲巨響,百十來米的矮牆頓時翻飛起來。   身處周圍的僕從軍頓時響起一陣哀嚎。   雖然在藥物的刺激下,他們已經喪失了絕大部分的感知,但他們畢竟還算是人,瀕死之時,來源於靈魂深處的恐懼讓這群沒有感情的人,也發出了攝人的嘶吼。   斷臂殘肢四處飛舞。   華剛愣愣地摸了一把冰冷的臉。   隨著手指掉落下來的,是一塊不知道屬於誰的碎肉。   周圍的城衛軍和僕從軍早已經嚇傻,呆呆地立在原地。   誰也不曾想到,城南的流民居然會如此喪心病狂,將黑火直接埋在了矮牆之中。   或許,白奉甲原本就沒有指望這堵矮得可笑的土牆能夠抵擋住縣尹府的大軍。   但這無疑極大地坑害了華剛,即便他已經足夠小心。   就連遠在矮牆之外的閆雲山,此刻也是面色煞白。   白奉甲的決絕出乎了他的意料。   更大的驚喜還在後面。   隨著矮牆的翻飛,剛才好不容易被擴寬出來的通道瞬間被亂石和冰冷的土坯堵塞,剛剛進入城南的僕從軍和城衛軍還未來得及撤出,周圍已經響起了一片喊殺聲。   最先到來的,自然是箭矢。   劫掠了城中的武庫,讓曾經無比豔羨城衛軍的流民,也有能力組織起一支可觀的弓箭手。   現在,一支支箭矢正在快速地收割因為爆炸而擁堵在一起的僕從軍和城衛軍。   幾輪箭雨之後,即便強如華剛,也難以護住身邊的所有人。   不斷有人倒下。   不斷有人從密密麻麻的棚屋後湧出。   剛才散落進棚屋中的城衛軍,一個個腦袋最先被拋飛過來,墜入華剛勉強維持住的兵線後面。   這些,顯然比之箭雨更加攝人心魄。   一個個城衛軍開始哀嚎起來。   緊接著,便是想到撤退。   所有人一窩蜂地向著斷裂的矮牆而去,本就堵塞不堪的矮牆,成為了橫亙在他們逃命的必經之路上。   王仙芝已經帶著流民殺到。   野火堂的精銳散落在流民之中,殘忍地收割著尚未來得及撤退,或者還幻想著堅守原地的軍士的性命。   王仙芝看著眼前血腥的一幕,咧開嘴,滿臉的血汙,顯得他的一口白牙在夜色之中更加攝人心魄。   鏈刀飛出,直至還在原地奮力堅守的華剛。   華剛自然也看到了王仙芝。   他已經無法再退,也無臉再退。   怒吼一聲,華剛揮舞著手中的長刀,向著王仙芝殺去。   一北一南的兩員大將交擊在一起,刀與刀碰撞之間,迸射出四射的火花。   只是眼下的華剛,早已經不是曾經那個威風凌凌的大將軍。   短短一個時辰之間,接連兩次大敗,已經消磨了他所有的銳氣。   他現在,更多的是依靠自己內心的憤怒,與王仙芝拼死交戰。   或者說,他已經抱著必死的信念。   王仙芝則不同,他是今日兩場大勝的直接操作者,氣勢正勁,一招一式之間,盡顯鋒銳。   華剛又豈是王仙芝的對手。   短短數招之後,華剛猶如一個洩氣的皮球,被王仙芝藉機踹在胸口,飛出去數步之遠。   仰天噴出的鮮血,在凌冽的寒風之中,拋灑出一道完美的弧線。   但沒有人有心思欣賞這種美。   華剛的失敗,更加加劇了周圍還在抵抗的城衛軍和僕從軍的畏懼,他們也開始潰退。   當然,華剛的親衛臨走也沒有忘記拉起華剛。   但在他們眼前,還橫亙著一道高高的石牆。   一支火箭從天而降,阻住了王仙芝想要追擊的腳步。   緊接著而來的,是漫天的箭雨。   王仙芝面色微變,咧嘴咒罵一聲。   閆雲山的反應不可謂不快,在矮牆被炸翻之後,剛剛反應過來,便立即調動弓箭手到了軍陣的最前方。   緊接著,便是漫天的火雨。   即便吳恪想要阻止,因為在矮牆之後,還有無數的僕從軍和城衛軍。   但他同樣也知道,若是被流民順勢掩殺過來,恐怕就不是此前小規模的奇襲所能相比的。   所以閆雲山用最簡單,卻也最直接的辦法,讓諸多城衛軍和僕從軍喪命的同時,阻住了王仙芝想要追擊的想法。   看著在箭雨中哀嚎的城衛軍,王仙芝無聲地帶著所有流民,離開了眼前的修羅場。   等所有能夠撤出的人全部撤出,閆雲山漠然地看著眼前重傷的華剛,冷冷地沒有說一句話。   所有人都知道,此次罪不在華剛。   而是白奉甲太過狡猾,居然將黑火埋在了一個所有人都沒有料到的位置。   這也不得不讓閆雲山重新評估白奉甲的用意。   正思慮間,一騎飛騎快馬而來,衝到閆雲山身前五步,不等馬匹停穩,直接翻身下馬,朝著閆雲山呈上一張紙條。   閆雲山冷著臉接過,一眼便認出是吳法言的字跡。   「提防背後偷襲。」   吳法言的字依然堅定有力,顯然並未受到眼下兩次挫敗的影響,而是給閆雲山提了一個醒,也是對他無聲的支持。   閆雲山默然片刻,手指輕捻,手中紙條直接化為灰燼。   飛騎見狀,不發一語,直接翻身上馬,朝著縣尹府而去。   閆雲山面色冷漠,抬手直接下令僕從軍上前,掩護著弓箭手向前慢慢挪去。   此刻,他的意圖很簡單,既然白奉甲已經存了放棄城南的打算,那便由他來幫助白奉甲做實這個事情。   隨著軍隊向前移動,還有無數由城衛軍的潰兵搬去的柴薪。   剛才還哀嚎漫天的斷牆後,此刻已經是悄無聲息。   後面進來的僕從軍邁過無數死不瞑目的同袍的屍體,繼續向著城南挺進。   一個棚屋被點燃,兩個棚屋被點燃......   轉瞬之間,城南靠近斷牆的地方,已經變成了一片火海。   僕從軍還在繼續向前推進,只是越發的困難。   閆雲山低估了城南的地理的複雜程度。   他手中的,還主要是雪影築牆之前,探子描繪的城南地形圖。   因為密密麻麻的棚屋,探子只能大致畫出其中的主要街巷,但對於城南而言,哪裡有規整的街巷可言。   幾乎每一寸可以搭蓋棚屋的地方,都被侵佔得滿滿當當。   無數被點燃的棚屋,隨著火線向南延伸,漫天的火勢也阻礙了僕從軍的前行。   閆雲山聽著前方探子的回報,一時間默然無語。   但他知道,焚燒棚屋的舉措定然無誤,不說白奉甲,其他的流民,眼看著自己的居所被焚毀,恐怕也會抑制不住內心的憤怒,進而暴露自己的行徑。   更重要的是,他要通過這種變相的堅壁清野,讓城南的流民,徹底失去在白城的立足之地。   哪怕交戰失敗又如何,只要根除了這片土壤,城南的流民即便戰力驚人,也是無根之木、無水浮萍。   剛才深入的僕從軍不得不退了回來,實在是火勢驚人,若不退避,恐怕接下來就會有無數人被眼前的大火活活燒亡。   但讓所有人沒有預料到的是,即便城南火光沖天,卻沒有見到一個人出來救火。   甚至於剛才還帶人衝殺的王仙芝,和他帶領的無數流民,此刻也不見了蹤影。   看著越燒越旺的大火,閆雲山的面色陰沉得可怕。   吳恪面帶譏諷之色,冷冷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切。   閆雲山的突然冒頭,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事情。   似乎就在一夜之間,閆雲山便成為了吳法言的座上賓,更手握白城的統軍大權。   就連在吳家內亂之中助益諸多的吳恪也靠邊站了。   但只有少數人方才知曉,閆雲山,根本就是吳家的人。   一個自白城發家的大掌柜,突然有一天拋棄所有家業,投奔到剛到白城的鳳三手下,當起了二當家的,任憑誰也想不通。   但偏偏他就是這樣取得了鳳三的信任。   更成為金錢幫陰影之中的王者,鳳三最為信任的人物。   所以當閆雲山走到吳法言身前,袒露自己身份的時候,就連吳法言都忍不住驚訝。   此事甚至於吳大都不知曉,直到閆雲山拿出了能夠直接證明自己身份的家主信物,一塊從未現世的玉環,那是白珢當年隨身佩戴之物。   表面上,閆雲山是因為誅殺鳳三有功,所以有了統軍之權,這也造成了諸多人的不服,這其中自然就包括吳恪。   此刻的吳恪,已經開始想像起,若是自己坐在閆雲山的位置上,現在應該如何應對,又會如何地橫掃四方,大破流民。   不得不說,他卻是有這方面的潛質,能成為啟辰軍的統軍之將,是吳清源和吳法言心腹是一方面,自身能力自然也是不遑多讓。   但現在,他距離實現自己的夢想還有很大差距。   只聽閆雲山沉聲道,「吳恪將軍,速速帶人前往白府。」 第三百二十四章意外之喜   看著猶如從地底下冒出來的流民軍,白家人此刻已經傻了。   白禮聖自然不在,最近這些時日他都很忙。   吳法言對他很是信任,將整合城中各個宗族的事情交給了他。   雖然年紀尚輕,但不得不說,白禮聖能夠順利上位,自然有他兩把刷子,一手大棒一手甜棗,讓無數人不得不就範。   更為重要的是,白家畢竟是白城之中積澱最久的家族,其他宗族大多都曾經是白家的附庸。   白家,在白城之中,還是有著不一樣的影響力。   更為關鍵的是,白連城這些年一直圖謀縣尹府之位,也並非毫無準備。   甚至可以說白家暗地裡的勢力,早就已經成為白城之中,自縣尹府以外的第二大勢力,只是沒有金錢幫坐擁僕從軍那般罷了。   但無論如何,所有的這些,都救不了眼前的白家人。   曾經扶持白禮聖上位的二老太爺,現在猶如一條死狗一般,毫無生氣地躺在圈椅之中。   他還沒死,因為他還不想死。   當得到訊息,說流民軍殺入之後,他第一時間作出了正確的決定,裝死。   但流民軍顯然是早有準備。   看著眼前的老者,白奉甲沒有留情,借著看望之機,讓他一如面上所示,當真成了一個半死不活的人物。   白家的二老太爺,聰明反被聰明誤,竭盡全力睜著雙眼,卻只看到一眾家人,只得在白奉甲面前恭恭敬敬,他想喊,自己被白奉甲暗中動了手腳,斷了筋脈,但他不敢喊,因為他確實不想死。   當白奉甲被帶到密室之中,看到眼前密密麻麻的先祖牌位之時,即便深知白家歷史的白奉甲,也被眼前的景象震驚了。   什麼是歷史,這便是歷史。   與城同壽的家族,不單有更多的牌位,也有更深的底蘊。   暗門打開,裡面是白家多年珍藏。   白奉甲朝著身旁的年輕人點了點頭,是白禮賢的六弟,白禮言,也是白禮賢兄妹幾人之中,最為信任的人。   白禮言看著白奉甲的背影,神色複雜,若非白奉甲帶著白禮賢的親筆書信,他絕對不會將白奉甲帶到此處。   白奉甲快速地在書架中找尋著,很快就從塵封已久的書冊中找到了自己的目標。   這一脈白家真正先祖的手札。   白奉甲曾經聽白禮賢提起過,手札中記述了白珢作亂之後,城中洗牌的過程。   他需要找到文中堂的軟肋,讓他真真正正相助流民,而不是眼下的欲拒還迎。   手札並不厚,其中關於白城流血夜和此後的歷史記敘也很短,關於文雲等四家的記敘則更短。   「辛竺苦於上位殺戮過重,屢次進言,皆拒,辛竺怒而歸家,欲舉事,然上位早有防範,事洩而止......」   白奉甲緩緩和上手札,抬頭吐了一口濁氣,雖然記敘簡單,但他卻可以看出,文家與吳家的矛盾已經不是由來已久的問題。   而且文辛竺都走到了要造反的地步,顯然不是眼前記敘的這般簡單,也可以看出,文家是一直心中有圖謀的,也難怪文中堂對自己的態度一直就比較曖昧。   白奉甲將書冊放置到原位,正要離開,卻被角落中的一冊明黃色的書冊吸引住了眼球。   書冊所藏頗為隱秘,只是角落中露出了一個小角,若非白奉甲眼力攝人,任憑他細心觀察,也難以察覺。   或許是顏色太過扎眼,白奉甲心頭一動,抽出一看,上面赫然寫著,《辰祖四奇技》。   只是翻開粗淺一看,白奉甲腦袋轟然作響,頓時明白了何以這冊書籍如此特殊,居然用了明黃色的書封。   他終於想明白了一個問題,為什麼白辰能夠在白家歷史上作為與白啟享有同等地位的先人。   白啟的偉大,在於自創了冥靈決,築造了白城,奠定了白家在西北所向無敵的根基。   而白辰的偉大,就在於他創出了四奇技,可以將冥靈決的威力發揮到最大。   而且白奉甲可以清晰地發現,這個四奇技就是為冥靈決量身定做的,若非有冥靈決的配合,這四奇技就淪為尋常武功,恐怕還比不上一些江湖中叫得上名號的功法,恐怕這也是這個四奇技在白家遇冷的原因吧。   這本書對於白奉甲而言,方才真的算得上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頭,習得冥靈決已經有一定時日,但他越發感覺到,自己在使用冥靈決時,總有一種拘束的感覺,沒有冥靈決天地之間任遨遊的暢快之感。   現在,他終於找到答案了。   片刻之間,白奉甲便想到了辦法,拿著書走到白禮言身旁,面不改色地笑道,「禮言,這本書想必不是什麼秘籍吧?是否方便與我一觀?」   白禮言看了一眼書封,習慣性地皺了皺眉頭,但他也是飽讀家中藏書之人,自知無甚大用,勉強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了白奉甲的要求。   離開密室,白奉甲恭恭敬敬地在一眾祖宗牌位面前上了三炷香,讓站立一旁的白禮言悄然點了點頭。   白奉甲還是認這些祖宗的。   回到廳堂,石頭等人早就已經忙活完了。   他們今日前來,自然不可能只是為了那一卷手札,更重要的是,他們需要白家這些年來的積累。   這個積累,既包括糧食、武器,更包括人手。   石頭面色凝重地遞上來一本冊子,看到那本冊子,早就癱坐在椅中的白家二老太爺,也想強撐著支起身子來。   但奈何,他已經無法作主。   白奉甲緩緩翻開一頁,當即合上了書冊。   他知道石頭面色凝重的原因了。   這本冊子是白連城多年心血所得,記載的,都是與他有過聯繫的人士,當然,也可以算是他的盟友。   排在第一位的,便是老駝背。   原來老駝背還有著如此複雜的歷史,不單是與縣尹府,醉香樓,還與金錢幫、白家,都過從甚密。   白奉甲突然有一種感覺,他從來沒有看透過老駝背。   將手中書冊扔給石頭,白奉甲皺著眉,無奈地揮了揮手。   石頭應了一聲是,帶著人便朝著屋後的柴房走去。   在哪裡,是早就已經挖通的地道。   白奉甲早就將醉香樓的地道圖冊牢牢地記在了腦中,雖然沒有直通白家的,但以醉香樓的手段,豈會沒有備用手段。   距離白家宅院,最近的一條暗道,僅隔兩丈不到,再加上有白禮賢的存在,所以流民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便悄無聲息地掘出了一條密道,方才有了今日的神兵天降。   看著場中少了一半的人手,白奉甲緩緩拔刀,掃視了房中人員一眼,驚得眾人紛紛低下頭去。   白奉甲揚刀朝著對面的大門一砍,頓時一道刀氣從身前蕩出,直接在大門中間,劃出一道巨大的印痕,直通院落之中。   屋內被軟禁的眾人驚得咋舌,終於垂頭喪氣地低下了頭。   沒有了白禮聖,沒有了二老太爺,他們,終歸是一群喪失了支撐的綿羊而已。   白奉甲鎮住了場中眾人,面上微微浮現憂色。   他並不擔心石頭此行的結果如何,他更擔心的,是城南的局勢。   王仙芝看著眼前的一片火海,面色冷漠,周圍緊緊圍過來的流民,則是強忍著淚水。   雖然已經料到是這樣的局面,但真到了自己身上,誰也接受不了。   在他們面前,是一道長達數丈的空場,顯然是流民早就清理出來的隔火帶。   在其中,還堆積著厚厚的積雪,是流民專門堆在此處的,目的就是為了防止火勢的蔓延。   所以即便閆雲山不會放火,王仙芝也會主動放這一把火。   而借著這道防火帶,王仙芝成功地將閆雲山的視線吸引到了靠北的一小塊地方。   從他們此處站立的位置開始,繼續向南走,方才是城南真正的核心地帶,也是流民聚集最為集中的地方。   可惜的是,縣尹府的人,從未真正深入到城南過,或者,他們也根本進不去真正城南。   眼前的一把火,隔絕了縣尹府的人,也隔絕了他們。   越來越多的人走了出來,若是閆雲山看到眼前的這一幕,方才會驚醒,原來城南的人居然這麼多。   這些人手中提著長長的鐵鉤,這是胡師特製的工具,目的就是以最快的速度將著火的房子勾倒,方便實現快速滅火。   看著火勢稍小,更重要的是,前去探查的野火堂成員已經回來了。   閆雲山,分兵了。   等得就是這一刻。   王仙芝接過旁邊阿七遞過來的鐵鉤,默然走上前去,將眼前的一棟棚屋扯倒在地。   流民的人數很多,這自然是一個優勢。   所以即便火勢很兇,著火的棚屋也很多,但當真正清理到斷牆之前,閆雲山的大隊伍方才剛剛離去。   留下來殿後的,自然是今日運氣實在不好的城衛軍。   華剛已經被閆雲山帶走了。   即便不需要他帶兵打仗,但臨了做一個拔釘子的大將,終歸還是趁手的。   所以王仙芝面對的,是一支沒有將領的敗兵。   更重要的,是在城衛軍身後,是閆雲山留下來鎮守城北平民區的一支僕從軍,既負責鎮壓,也負責監視,只要火勢漸小,他們的任務,便是深入城南探查。   而現在,不需要他們探查。   王仙芝,主動來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勸說   當帖木兒到來之時,古爾赤正一個人孤坐在大堂之中,提著一把酒壺粗狂地飲酒。   醉香樓特供的白水燒,在他的衣襟上灑了一片。   若是城中的酒鬼看到了,此刻恐怕已經氣得暴跳如雷。   從雪影離開醉香樓後,曾經聞名西北大地的白水燒,就此在城中絕跡。   而現在,外人萬般求取不得的白水燒,就在古爾赤的手中肆意豪飲。   真金將帖木兒緩緩推到堂中,古爾赤斜睨了一眼,抬頭灌了一口酒,沒有說話。   「老大人這般飲酒,恐怕對身體無益。」帖木兒揮手屏退真金,朝著古爾赤淡然道。   古爾赤哐當一聲,將手中酒壺扔到青石地板上,破碎的瓷片灑落一地,帖木兒眼角微跳,飛快恢復了鎮定。   眼看帖木兒不為所動,古爾赤氣極反笑,怒道,「是誰給你的權力,居然敢限制老夫的自由。」   帖木兒輕笑一聲,沒有回答古爾赤的問題,而是顧左右而言他,「老大人見諒,現在乃是特殊時期,若是眼下出行,被歹人盯上了,小王不好向大將軍交代。」   古爾赤鎮定下來,赤紅的雙眼盯著帖木兒,半晌方道,「看來是那個逆子讓你盯著老夫。」   帖木兒既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接著道,「為了大人自身安危,也為了大將軍,還請老大人再府中休養些許時日,待大將軍移軍白城之時,小王定當登門賠罪。」   古爾赤看著帖木兒緩緩離去的背影,雖然滿腔憤懣,但終歸無可奈何。   他無論如何,也沒有那個膽子動帖木兒分毫。   原本空蕩蕩的大堂之中,此刻卻是被佔據得滿滿當當,無數貼好封條的箱子密密麻麻地擺在中間。   也只有他們的陪伴,方才讓古爾赤感到了些許的安慰。   一道身著黑衣的身影閃身出來,看向古爾赤道,「大將軍叮囑老大人,希望您配合小王爺。」   古爾赤見到來人,終於爆發出來,抄起案前的一把瓷壺,直接朝著黑衣人砸去,但黑衣人顯然並非庸手,直接一閃身避過,也不管古爾赤如何,閃身從大堂之中消失了。   院門之外,帖木兒靜靜地看著眼前積滿白雪的街巷。   剛才從大堂之中消失的黑衣人閃身出現在帖木兒身側,遠遠站在一旁的真金並未上前,看來是早有所知。   「大將軍怎麼說?」帖木兒撣了撣掉落在毛毯之上的雪花,輕聲問道。   黑衣人側身朝著帖木兒行了一禮,恭聲道,「回稟小王爺,大將軍已經擊退白昊齊大軍,將於五日內抵達白城。」   帖木兒聞言,抬頭看著遠處紅光沖天的天際,自言自語道,「五天啊。」   黑衣人靜靜地等著,帖木兒低下頭,接著道,「關於古爾赤,大將軍如何安排?」   黑衣人聞言微愣,抬頭看了看帖木兒,斟酌著語句說道,「按大將軍的意思,老大人畢竟是朝廷有功之臣,還請小王爺寬恕。」   帖木兒點了點頭,沒有再說,黑衣人見狀,行了一禮,快速遠去。   真金快步走了過來。   「小王爺,古爾赤怎麼辦?」真金悶聲悶氣的聲音低聲響起。   帖木兒抬手阻止了真金的問話,應道,「按照兀魯爾哈的要求辦。」   真金頭盔之下的眉頭緊皺,剛剛說了一句可是,便已經被帖木兒打斷了。   但只有真金知道,古爾赤,原本應該在帖木兒的必殺名單之中的,作為新鈔推行過程中,最大的阻力之一,古爾赤隱藏得並不算好,或者,他並未想要隱藏什麼。   古爾赤有兀魯爾哈的存在,但其他人就沒有這麼好的運氣了。   百家盟,在漫天的火光之中,徹底湮滅。   一如白城之中沒有人知曉百家盟的存在一般,現在也沒有人知道他的消失。   帖木兒,一直在等一個時機,能將這些人的死亡轉移到其他人身上的時機。   因為他們中的每個人,都可以決定著白城老百姓的生死。   現在,他們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死去了。   或者死在床頭,或者死在廳堂,或者,死在早已準備好的地洞之中。   石頭的速度很快,但名單之上的人實在太多,雖然已經讓野火堂的弟兄全部分散出去,自己只需要找主要的幾個,但依然是一項艱巨的任務。   因為時間太緊迫了。   白家的人,殺不能殺,還需要防著他們通風報信。   石頭這邊每多耽誤一些時間,白奉甲那邊,便多一分風險。   畢竟現在,相當於是白奉甲一人鎮著所有的白家人。   從地道之中鑽出,石頭抬頭看了一眼身前的高牆,定了定神,直接翻身從牆上跳了進去。   一支箭矢不知從何處射來,直奔石頭命門。   石頭心中一寒,雖然早有準備,但箭手的功夫著實紮實,若是一般人,恐怕根本逃無可逃。   石頭畢竟是石頭,凌空扭腰,在空中折出一道詭異的線路,落到院牆旁。   一個白袍銀甲的中年人彎弓搭箭走了出來。   出乎石頭預料的是,中年人身後空無一人,顯然是對手早有準備,而且對自己的武藝有絕對的信心。   「白大哥讓我問候四爺。」石頭雙手抱拳,將左手大拇指握在手掌之中,朝著中年人行了一禮。   中年男人眉頭微皺,看了看石頭的模樣,緩緩將弓箭垂了下來,「你是什麼人?」   石頭心中一喜,知道自己已經過了一關,身子剛要動彈,對面的弓箭再次抬了起來,石頭無奈一笑,攤手搖了搖頭,苦笑道,「晚輩城南石頭,見過朱四爺。」   叫朱四爺的男人眉頭皺得更緊了,「你是城南的人,為何深夜獨闖我宅?難道就不怕我報官麼?」   石頭聞言反倒心頭微定,笑道,「朱四爺還等著報奪妻之仇,何以會報官?」   朱四爺面上浮現怒色,沉聲喝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石頭見狀,也正色道,「朱四爺見諒,晚輩確是城南之人,此行前來,是請朱四爺相助城南。」   朱四爺冷哼一聲,「我在城南無親無故,何謂相助?」   「但此番城南所攻之人,乃吳家,朱四爺想必不想讓吳家改日登門拜訪吧?」   朱四爺嗤笑一聲,從石頭說出奪妻之仇一事,他便已經明了今日之事,顯然自己與白連城結盟一事已經被對方知曉。   「你是在要挾我嗎?」   石頭正色道,「晚輩不敢。」   二人僵持一陣,石頭心中微急,見姓朱的還沒有動靜,只得接著道,「官府勢大,如若此番事成,四爺不單得以一雪前恥,還將佔據城中糧食一道,何樂而不為?」   朱四爺終於有所意動,打量了一番石頭,沉聲道,「你們想怎麼樣?」   石頭輕籲一口氣,再無隱瞞,將所有事情和盤託出,否則以這幫老烏龜的性格,定然還會如往常一般躲在龜殼之中,遲遲不動彈。   朱四爺看了看眼前的年輕人,冷聲問道,「如何讓我相信你?」   石頭笑了笑,從懷中掏出一支珠釵,扔給了朱四爺。   朱四爺接過,面色瞬間激動起來,雙手緊握珠釵,朝著石頭寒聲道,「好,我定會準時響應。」   石頭抱拳行禮,直接退了出去。   潛回地道,石頭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朱四爺是白連城名單上的第一個人,自然算是白黨的主力,明面上的身份,則是吳清源在任時的最後一任城衛軍統領,是華剛的前任,只因家有嬌妻,被好色成性的吳清源看上,奪妻之仇,卻讓他看不到報仇的希望,怒而辭去官職,後在白連城的扶持之下,做起了糧食買賣,只可惜,前有縣尹府,後有百家盟,只能是在白家的扶持之下,勉強維持,順便幫著白家訓練私軍而已。   而朱四爺,定然早已被白禮聖過了一道手,但顯然,白禮聖給不了自己能給的東西。   那支珠釵,便是當年朱四爺投靠白連城之時,呈上的信物,而現在,他已經是自由身了。   石頭細細梳理了一番名單上的名字,想了想各自的應對舉措,順著七扭八拐的暗道繼續向前。   他今晚的任務,很重。   白奉甲端坐在白家大堂之前,身後,便是白家直系所有的重要人物。   其他旁系的,人員雖然龐雜,但隨著二老太爺「裝病」,自然都不成氣候。   一個稍顯瘦弱的年輕人在旁人的支使下站了出來,對於白禮賢的族人,白奉甲還是給予了充分的尊重,只是限制自由,並未五花大綁。   「請問這位好漢,我等到底犯了什麼罪,需要這般圈禁?」年輕人是個讀書人,走過來抱拳行了一禮,怯懦地問道。   白奉甲放下手中的書冊,正是從密室中帶出來的《辰祖四奇技》,有些意猶未盡地晃了晃頭,直嘆此行實在是大有收穫,不由得心情也好了些許。   「借用貴寶地,等一等故人而已,想必兄臺會給這個面子吧?」白奉甲轉過頭去,面帶笑意地回應道。   但正是如此,反讓那年輕人有些沒有反應過來,正要回應,一個佩刀的黑衣人已經快步走了過來,直奔白奉甲而去。   只見白奉甲聽完匯報,眼神驟然一亮,沉聲道了一聲,「來得好!」   下一瞬間,整個人已經消失不見,速度之快,看得年輕人目瞪口呆。 第三百二十六章吳大   吳大看著眼前意氣風發的年輕人,不由得沉聲嘆了一口氣。   「吳大先生可好?」白奉甲依然還算恭敬地行了一禮。   吳大慌忙還了一禮,面帶苦澀,欲言又止。   白奉甲心中一笑,道,「吳大先生此行前來,可有什麼要事?」既然吳大不說,白奉甲自然也不會主動搭腔。   吳大看了看白奉甲的面色,咬了咬牙,湊近一步道,「白兄弟,吳法言派來探查的人手,已經全部被我解決了。」   白奉甲聞言眼睛一亮,原本自己還頗為詫異,都已經準備好應對的手段卻一個也沒有使上,原來根子在這裡。   「吳大先生費心了,只是你我......」   話未說完,吳大面色悽苦,抱拳行了一禮,插話道,「白兄弟,還請你大人有大量,寬恕老夫以往的不敬之罪,告知我解救之法吧。」   白奉甲自然知道吳大所說為何,從一見面,吳大形容枯槁,卻面色赤紅便可以看出端倪,定然是體內內力狂暴所致。   而原因嘛,除了堪稱奇特的冥靈決之外,自然尋不出二物來。   「還請大先生恕罪,剛才先生所說,晚輩一句也沒聽明白。」   白奉甲卻不準備輕易放手,好不容易送上門來的鴨子,豈能輕易鬆口的道理。   吳大也是一個人精,豈能看不出白奉甲的意思。   「白兄弟,老夫以往多有得罪,你看這般如何,老夫在你身旁侍衛一年,你教授老夫解救之法。」   吳大說的一臉真切,白奉甲卻不為所動,正想要接著裝傻,吳大卻已經忍不住了。   「五年,老夫行將就木,也沒多少日子好活了,」看了看白奉甲強忍喜色的面容,沉聲道,「若是白兄弟不答應,老夫就是拼了這把老骨頭,也得拉拉墊背的。」   白奉甲聞言哈哈一笑,走上前去,伸手拉住吳大,朗聲道,「大先生說的哪裡話,晚輩若能相助一二,又豈有袖手旁觀的道理。」   吳大暗罵眼前的年輕人難纏,眼下卻沒有絲毫辦法,誰讓自己的命在對方手中。   當然,即便白奉甲將他救治出來,他也不準備違背誓言。   他從來都是一個信守承諾的人。   見到一老一少謙讓著走進來,剛才前來報信的年輕人,早已經驚訝得嘴可以塞進一個鴨蛋了。   「還愣著做什麼,快找一間屋子,讓大先生休息。」白奉甲殷切地吩咐道,吳大則連聲謙讓。   這一幕讓被軟禁在大堂之中的白家眾人看得同樣莫名其妙,但一直癱在椅中的白家二老太爺,卻仿若突然來了精神一般,只是他已經站不起來了,只能大張著嘴,咿咿呀呀想要說什麼,只是辛苦著急一番,終歸沒能說出任何東西。   但白家的人,自然不是常人,之所以白奉甲能夠震懾住他們,是因為他們知道,自己絕不是白奉甲的對手,現在吳大進來了,他們心中無力之感,更加沉重,甚至於此前暗地中的計劃,隨著吳大的來訪,瞬間土崩瓦解。   若是他們聯手,不計生死的話,可能還可以有機會從白奉甲手中逃出生天。   但現在,來了一個吳大......   靜室之中,吳大盤腿坐在軟墊上,對於白奉甲狐假虎威的事情,他並未戳破。   他既然答應侍衛白奉甲,自然做好了一切的準備。   白奉甲有些詫異地打量著身前的吳大,心中悄然點了點頭。   「實不相瞞,晚輩所傳大先生的法決,確乃真正的冥靈決。」   白奉甲的話讓吳大驚出一個激靈,詫異地回過頭來,卻見白奉甲一臉真誠,絕非欺瞞的神色。   吳大面容緩緩恢復鎮定,無論從什麼方面來說,白奉甲都沒有再欺瞞自己的必要。   「那是為何?」吳大讓自己竭盡全力沉下心來,緩緩問道。   白奉甲抬頭看了看眼前如山一般的祖宗排位,將事情來由逐漸說的明白。   吳大聽完,不由得面露苦澀,抬頭看向所有牌位中立得最高、佔地最大的那個牌位,那是屬於白啟的。   「原來老祖早已算到了所有的可能,居然還有這般精妙的設計。」說著俯身叩拜了下去。   但也正因如此,他沉到谷底的心緩緩鬆動起來,原來他是敗給了白家的祖宗,白啟,而不是身後的白奉甲。   這對於吳大而言,確實是一件難以接受的事情。   白奉甲看著眼前這一幕,也不由得感嘆,不知道自己的先祖白啟,到底是一個如何傳奇的人物,這便是雖然我聽了你所有的故事,但依然阻止不了我對你的嚮往。   「既然如此,白兄弟可有什麼方法可以解救?」吳大聲音微微發顫,原本高燃的希望之火,瞬間泯滅到只剩一絲希望。   即便是他,在白啟面前,也起不了任何反抗之心。   白奉甲輕籲一口氣,沉聲道,「晚輩既然敢答應大先生,自然是有辦法。」   吳大聞言,驟然站起身來,滿臉期待地看向白奉甲。   吳恪的速度很快,作為城中三軍的精銳,啟辰軍的戰力和速度也非一般的僕從軍可比。   從城南而來,不過柱香功夫,已經來到了白府的外圍地界。   雖然不明白閆雲山安排自己前來白府到底是何意,但他終歸無法明面上抗命。   再說,若是撲了個空,非但能證明閆雲山能力不夠,更重要的是,等流民將閆雲山打殘了,自己正好可以前去收拾殘局。   但越向白府靠近,吳恪越發現事情不對。   太過安靜了。   即便是入冬已久,蟲蛇絕跡,但也不會這般的安靜。   更讓他奇怪的是,暗衛此刻絕不應該沒有絲毫動作。   即便吳誠能力不如吳大,但也並非庸碌之人,再說還有吳法言與帖木兒。   但現在,留給他們的,便是一座寂靜的猶如墳場的所在。   吳恪抬手,止住了部下快速的行進,他們已經將跟隨而來的僕從軍落出了許遠。   一個銀甲將領走了過來,朝著吳恪行了一禮,稟報了探查的情況。   一如吳恪所料,前方的情況與此處一般無二,連一個人影都見不到。   吳恪突然心中變得沒底起來,有種熟悉的感覺,一如此前城南的假的空城計一般。   「不知前方哪位朋友在,還請出來照個面。」剛才的將領得令,走上前大聲喝道。   沒有人理會。   寂靜的街道之中,除了風聲,一無所有。   吳恪面色漠然,揮了揮手,啟辰軍緩緩向前移動。   白府的大門,就在前方不遠處。   轉眼間,走在第一排的軍士,已經可以眼見白府高大的匾額,以及隨風飄飛的白色燈籠。   那是白連城父子死後懸掛的燈籠,現在還在忠實地履行著自己的職責。   隨著將領的示意,所有的軍士邁著沉悶的步伐,朝著白府府門快速湧去。   一聲巨響將所有白府中人震住了。   茫然四顧察看之時,反應較快的已經發現了院外的動靜。   吳恪面色煞白,那是憤怒的神色。   看著眼前退下來的軍士,以及遠處躺在地上大聲哀嚎的傷兵,他感覺到自己再次受到了侮辱。   「這幫gou娘養的。」吳恪再也難以保持自己世家子弟的派頭,直接大聲罵道。   流民準備得比他想像的要充分許多。   此處剛才已經經過探查了,沒有發現黑火的跡象,但誰能想到,一如城南的矮牆一般,流民居然將黑火埋藏在地下,給了他們致命一擊。   看著盡在咫尺的白府大門,吳恪快速地恢復了鎮定,下令一隊軍士從隊中剝離而出,分散開來,朝著府門而去。   進展很順利,小隊轉眼便到了府門前,得了吳恪的示意,小校拿刀撬開緊閉的大門,用力推開。   下一刻,小校便成為了篩子。   準確說,是八支羽箭,從不同方位插在了他的身上。   看著緩緩轉身過來,口中溢血的小校,吳恪的面色變得更冷了。   白府之中也開始喧鬧起來,所有被軟禁的白家人,似乎找到了救星一般。   一個面目與白家二老太爺有幾分相像的年輕人,趁人不注意,走到二老太爺面前,低聲稟報著什麼,但二老太爺依然沒有給出任何的指令。   年輕人眼中閃動著希冀,帶頭朝著門口衝去。   看門的野火堂成員如何是這些世家子弟的對手,轉眼兩個年輕人便落入了下風,若是對方有兵刃,恐怕現在早已經是屍首異處。   但下一刻,白家年輕人的氣焰瞬間熄滅了。   黑衣老人背負雙手,邁著與鄰家老翁一般無二的步子走了過來。   剛才動手的白家年輕人,轉瞬之間便躺倒在地,手臂以詭異的角度支稜著。   堂中快速恢復了安靜。   作為曾經與白連城同等的高手,吳大,只是站在面前,便讓他們失去了反抗的勇氣。   而在白府門外,僕從軍已經趕了上來。   吳恪面色微動,僕從軍頂替啟辰軍的位置,無聲地向前逼去。   隨著僕從軍的前行,吳恪沒來由地感覺到一陣緊張,似乎他此刻便是他們中的一員,正在逐步地邁近死亡。   下一刻,一聲炸響在他身後響起。   啟辰軍,以一種不曾料想到的方式,中計了。 第三百二十七章白家未來的路   吳恪重重地搖了搖頭腦袋,卻依然感覺滿腦子都是嗡嗡的聲音。   仿佛過了很久,吳恪終於能夠聽清楚四周的聲音。   轉頭望去,周圍已經是一片修羅場。   殘肢斷臂灑滿了整個街道,甚至於一些可憐的啟辰軍士,根本連屍骨都沒有留下。   吳恪終於反應過來,自己此刻在什麼地方,以及此行的目的是什麼。   他沒來由地感到憤怒,任憑誰都不會想到,流民居然會用這種連環計的方式來拉自己入套。   原本以為躲在後方會安全一些,讓僕從軍去為自己探路,卻不料自己將自己深陷死地。   回過神來的僕從軍和未受損傷的啟辰軍慌忙趕過來搭救,但越救越是心慌。   這一副人間慘劇,對於所有人來說,都是一次莫大的衝擊。   相較於此前的一次爆炸,這一次,流民用的黑火數量更多,威力也更大。   白奉甲遠遠地站在房頂之上,身旁站在的,是一臉悲戚的胡師。   白奉甲看著遠處的慘劇,面無表情。   對於官軍,他並無特別的感情,既不會特別的痛恨,自然也沒有什麼好感。   但他知道,在眼下的情況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對於敵人的任何一點悲憫,都有可能造成自己一方難以挽回的損失。   流民的戰力和數量,是遠遠難以匹敵官兵,尤其是兀魯爾哈到來之後。   胡師輕嘆一聲,搖了搖頭,沒有說話,轉身走了下去。   他,才是今日所有慘劇的罪魁禍首。   至少,他自己是這麼想的。   但現在,還不是他軟弱的時候,所以還需要繼續完成白奉甲所交託給自己的任務。   白府堂中已經恢復了安靜。   既是因為吳大的突然出現,同樣也是因為門外的劇震。   白家,作為黑火的最早製造者,連胡師都是白連城送給城南的,對於這種爆炸聲自然算不得陌生。   如此大的威力,只要用腳想一想,都可以想到官兵將會受到多大的損失。   特別是這麼長時間了,官兵依然沒有前來援救。   所有人都如同認命一般,無聲地低垂著頭,不敢去看吳大一眼。   白奉甲迴轉過來,滿意地朝著吳大點了點頭,沒有理會,依然靜靜地坐回自己的椅中。   他的目的,是消耗時間,等待石頭的結果。   吳恪滿眼憤怒地看了一眼遠處的白府,出乎所有人預料的是,他沒有重新組織攻擊,反倒是下令撤退了。   一個副將有些不知所以然地走了上來,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吳恪看了一眼自己的愛將,只得無奈地解釋道,「直到現在,流民依然片甲未出,顯然是早有埋伏,還是需要從長計議。」   副將自然不敢反駁,只得輕聲暗示道,「可是禮聖大人那邊該......」   吳恪回頭瞥了一眼副將,嚇得副將不敢再言語。   吳恪正欲說話,一騎已經從遠處的巷子中殺了出來。   前方行進的啟辰軍看見來人,正欲阻攔,來人卻是提鞭就打,絲毫不留情面。   吳恪看清來人的模樣,心中一突,面上卻強作鎮定。   「白大人,這般對待我手下出生入死的兄弟,可不太妥當吧?」吳恪看著氣鼓鼓地衝到自己面前的白禮聖,有些不滿地道。   白禮聖抬鞭一指吳恪,冷聲道,「吳大人,閆大人讓你帶兵回援白府,不知是否已經安然救下了本官的族民?」   吳恪衝著白禮聖草草抱拳行了一禮,冷聲道,「本官所屬軍士衝鋒陷陣,浴血奮戰,只是敵人力量太強,傷亡慘重,不得已只得先行撤離......」   白禮聖滿臉憤懣,冷聲道,「可是吳大人,本官的族民現在可還在叛逆的手中。」   「白大人切莫驚慌,直到現在,叛匪也未曾出現傷人放火之事,對於族中之人,白大人大可放心。」吳恪只是一個勁地打著哈哈,絲毫沒有迴轉的意思。   白禮聖見狀,也不願與吳恪廢話,直接縱馬朝著白府而去。   看著遠去的一人一騎,吳恪冷笑一聲,沒有說話。   閆雲山也就罷了,什麼時候冒出來一個毛頭小子,也想騎到自己的腦袋上作威作福?   白禮聖的出現沒有出乎白奉甲的預料。   但他未曾預料到的是,白禮聖只是草草在門樓上看了看府內的形勢,便就此消失不見。   眼見如此,白奉甲不由得對白禮賢這個大哥更加欽佩。   不過,他自然不會放棄如此一個打擊白家人的機會。   此後計劃的成功與否,很大程度上,就取決於白家人。   堂內所有人的腦袋垂得更低了。   白禮聖出現在門樓之上,大多數人早就通過洞開的大門看見了,雖然有人小聲低估,是因為白奉甲與吳大聯手設伏,讓白禮聖不得不退走,但這個理由顯然是蒼白的,至少無法說服所有人。   「這位兄臺,不知你到底想要做什麼?」一個中年模樣的男人走了出來,模樣與白禮賢的父親,那個隨同白連城死在吳府的可憐男人頗為相似,早就做過功課的白奉甲,自然知道,眼前這人乃是白禮賢的四叔。   只是因為自己的父親和大哥頗為強勢的緣故,平日裡不甚視事,但他是少數支持白禮賢就任白家族長的人,可惜終歸是勢單力薄。   見正主主動跳了出來,白奉甲心中一喜,朗聲道,「四當家的客氣了,晚輩今日前來,既是形勢所需,卻也是有件事想要拜託各位。」   中年男子眉頭微皺,見白奉甲不似作偽,寒聲道,「我白家世代不問世事,今日何必城中之事,又何必將我白家牽扯進來?」   白奉甲聞言朗聲大笑,片刻方止,「四當家的當真是玩笑話,白老爺子深謀遠慮,只為恢復白家榮光,白逆禮聖,認賊為友,一心效忠,豈不是將白家拉向更大的深淵?」   不給中年男子說話的機會,白奉甲接著道,「況且四當家的,未曾聽到晚輩所說為何,何必如此著急拒絕呢?」   中年男子眉頭皺得更緊,回頭看了一眼都抬頭盯著自己的白家眾人,無奈地搖了搖頭,清咳一聲道,「你想說什麼?」   白奉甲打量了場中眾人一眼,緩緩將自己的計劃說了出來。   包括中年男子在內,場中大多數人眼睛都越來越亮,越來越亮。   從白連城死後,他們幾乎已經放棄了所有的希望。   而現在,白奉甲又將這個希望帶回給了他們。   白家,是有希望重新站在白城的權力頂端的,條件嘛,不過是沿承白連城的老路,繼續與城南結盟而已。   看著場中情形,白奉甲心中冷笑一笑,白禮聖雖然有縣尹府的支持,強行坐上了白家的族長之位,但畢竟太過年輕,特別是如何與白連城這般老謀深算的人相比?   白府眾人,不敢說全部,至少絕大部分都是白連城的追隨者,自然也願意相信白連城所作出的選擇是沒有問題的。   一些神色越聽越緊張的人,自然也在白奉甲的觀察之中。   「如若諸位前輩與兄臺認同在下所言,還請諸位當機立斷,否則待官兵大軍攻來,屆時不好收場。」白奉甲嘴角噙笑,輕聲笑道。   白禮聖的出現,是他早就預料到的,因為他的計劃,必須要等到白禮聖回來。   能擒殺,自然是最好不過,能驚退,同樣也是不錯的選擇。   當然,白禮聖關心的,並不是白家人怎麼樣了,畢竟除了二老太爺等少數人,其他都是他需要慢慢收服的對象,死了也就死了。   白禮聖最關心的,是白家世代積累的資產和物資,這些,才是他能夠得到帖木兒與吳法言信任的根本原因。   所以他不戰而退,既讓白奉甲失望,也讓白奉甲滿意。   有這樣的對手,不得不說十分可悲,但白家擁有這樣的家主,卻十分值得高興。   一個頭一直垂得低低的年輕人悄然挪動著身子,想要做什麼,自然是不言而喻。   白奉甲全然收入眼中,卻沒有任何動作。   他在等。   一把匕首從身後插入了年輕人的身體中,來自於一個比他年輕稍長的年輕人。   被殺的年輕人轉頭,痛苦地看向了背後的族人,一臉的不可置信,身後的年輕人看著自己的族弟緩緩倒下,冷聲道,「家族使命,是吾輩之責。」說完不再去看族弟的生死,轉身朝著白奉甲抱拳行了一禮。   白奉甲笑了笑,同樣抱拳行了一禮。   下一刻,場中慘叫聲四起,驚得在院中戒備的吳大都是一驚,閃身出現在堂中,被眼前的一幕鎮住了。   白家寬敞的議事廳中,此刻已經是成為了一片血海。   無數人渾身鮮血地站在場中,眼睛泛紅地看著門口的白奉甲。   就在剛才,他們親手了解了自己的族人。   那些願意追隨白禮聖的族人。   看了看剩下的人數,白奉甲滿意地點了點頭,卻沒有表露在臉上,畢竟此舉已經違背了與白禮賢商議的方案。   但有一個更加單純的盟友,對於白奉甲來說,方才是最好的結果。   白禮賢的四叔提著匕首,帶著幾個人緩緩圍到了白家二老太爺身前,看著躺在椅中,手腳劇烈顫抖的老人,中年人雖然心中好奇,武功高絕的二叔何時變成了這般模樣,卻沒有妨礙他將自己手中的匕首插入老人的胸口。   白家,在鮮血中,選擇了自己未來的路。 第三百二十八章小沐的實力(520快樂)   白奉甲這邊進展迅速,王仙芝此處也不遑多讓。   沒有了華剛的統領,剩下來的城衛軍不過就是一些炮灰,淪為王仙芝和流民大軍的刀下亡魂。   看著眼前一片片倒下去的城衛軍,王仙芝收刀而立,眼中並沒有絲毫輕鬆的神色。   緊隨其後的流民卻沒有這個心思去思考,揮舞著手中的刀兵,朝著潰逃的城衛軍追殺而去。   王仙芝猛然回過神來,沉聲大喝一聲,想要叫住追擊的流民,卻驟然發現沒有什麼效果。   流民對於城衛軍的恨意,即便連王仙芝,也不一定認識如此深刻。   哪怕眼前的潰兵換成僕從軍,或者啟辰軍,流民都不會有這麼強烈的厭憎,偏偏是這城衛軍......   一個老者追殺得最兇,即便身形瘦弱,但揮舞起手中的長刀來,卻絲毫不見老態,只是轉眼之間,便有兩名潰兵死在他的刀下。   但可惜的是,沒有一個人喝彩,因為每個人都在如他一般,玩命地追殺著眼前的舊日仇人。   也可憐眼前的城衛軍們,即便已經脫掉了沉重的鎧甲,撒開腳步向著縣尹府跑去,但如何跑得過整日裡被他們追逐著逃命的流民?   驟然間,老者停下了腳步,隨風翻飛的破爛衣裳,以及面上猶如溝壑一般的皺紋,加上大口喘著粗氣的紫色嘴唇,昭示著他的老邁和疲憊。   不是他想停下來,而是他不得不停下來。   身旁陸陸續續有更多的流民停下來。   順著老者的視線望去,一排排排列整齊的僕從軍正靜靜地站在前方的承平街中,似乎早就等在這裡,就等著他們的到來。   前方逃得較快的十來個城衛軍哭爹喊娘,猶如看到救星一般,雙腿酸軟地從軍陣間閃出來的空隙鑽了進去。   不需要王仙芝來看,所有人都知道,自己中埋伏了。   老者朝著身旁的一個年輕人悄悄示意,年輕人會意,快速轉身離開。   對面的僕從軍目睹著眼前的過程,並不在意,也沒有阻止的打算。   坐在軍陣後方的,是小沐和司馬香。   看著曾經熟悉的面容,小沐高坐金椅上,端著一杯茶,久久未動。   司馬香似乎看出了小沐的心意,正要示意抬著金椅的壯士將椅子放下,卻被小沐抬手阻止了。   「不,這種局面遲早都會遇到,既然如此,還不如早一些遇到。」小沐冷著一張臉,將手中的涼茶一飲而盡,寒聲說道。   司馬香有些詫異地看了一眼小沐,似乎是從新認識了眼前的年輕人一般,但她沒有說任何事情,也不會說任何話語。、   王仙芝得到訊息,第一反應便是派出人手前去扼守自己等人前來的關口。   如此即便前方受阻,也可以退回城南,據險而守。   安排妥當,自己只得向前趕去。   讓他些許心安的,是傳遞訊息有一些時間了,對方依然沒有動作,要麼就是尚未完成合圍,要麼就是有著其他的打算。   所有的疑惑都在他看到小沐的時候得到了答案。   「小沐,你難道要當所有父老鄉親的敵人嗎?」王仙芝的臉色很不好看,若是石頭或者小葉在此,可能會更加難看。   誰都以為小沐已經死了,但現在他依然活蹦亂跳地出現在了所有人面前,而且身處官府的陣營。   小沐嗤笑一聲,面上冷色因為笑容而解凍,但在王仙芝眼中,卻比冷漠更加讓人心寒。   「各位父老對我小沐的恩情我自然不會忘記,但奈何各位聽從個別人蠱惑,居然敢走上逆匪一途,那邊由不得小沐大義滅親了。」小沐的聲音很穩,穩得讓一些人發慌,尤其是看著對面曾經熟悉的年輕人,現在一身貂裘,高坐金椅,手掌萬千兵馬,言談之間便可決定自己等人的生死,讓有如何心中不驚。   「小沐,你還記得我嗎?我前年給了你件衣裳的。」已經有些虛脫的老者掙扎著站直了身體,竭盡全力地讓遠處的小沐看清自己。   「陳大爺,小沐自然記得你,若是你願意棄暗投明,小沐定然將你接離城南,安排侍妾侍奉你,讓你好好養老。」小沐武功大漲,視力自然沒問題,一眼便看出了老者的身份。   陳大爺滿是希冀的臉色越來越冷,直至最後變為滿臉的失望,眼前的年輕人已經變了,他的模樣雖然未曾大變,但他的語調,他的行徑,他的做派,早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聰明機靈的小孩子了。   陳大爺拄著刀挺直了腰板,朝著小沐冷聲道,「一條養不熟的白眼狼,要你養我,還是先殺了我吧!」   小沐聞言,面色驟冷,轉頭看了司馬香一眼,得到其肯定的回答,單手一揮,站在前方的兩行軍士閃開身子,露出身後已經裝填完畢的兩門大炮。   王仙芝面色大變,慌忙招呼人閃開,但小沐顯然是早有準備,呼嘯之間,兩顆鐵鑄炮彈猶如奔雷,直衝流民軍陣而來。   即便王仙芝竭力營救,依然改變不了正當衝擊的流民的結局。   剛才本就已經顯出疲態的陳大爺,現在已經變成了兩截屍體,大睜著雙眼,緊緊盯著滿是陰霾的天空,已經是死得不能再死。   其他流民早就已經逃到街巷邊上去,以便躲開大炮的衝擊。   小沐很滿意大炮製造的殺傷,仿佛看到了新的希望一般,對於陳大爺的死,並不值得他放在心上。   站起身來,小沐緩緩拔劍,也不等著大炮繼續裝填,直接下令,圍攻。   王仙芝顧不得悲痛,慌忙招呼所有流民結陣,抵擋住侵犯而來的僕從軍。   邊戰邊退之間,除了承平街上不斷向前湧來的僕從軍,四周連通的街巷之間,也不斷有著僕從軍圍殺而來。   他們進入了小沐,準確說,是閆雲山精心準備的大號口袋。   剛才前去鎮守豁口的流民退了回來。   不需要稟報,只是看著幾個殘存回來的流民面上的神色和身上的傷口,王仙芝便知道,他們已經失敗了。   逸逸然坐在金椅上跟過來的小沐緩緩吐出葡萄籽,自然冰透的葡萄雖然香甜,但吐籽是一個頗為麻煩的事情,所以也為小沐所不喜。   他更喜歡被美人剝好之後送到嘴邊的那種。   但為了眼前的大勝,他並不介意自己多費點事。   「王仙芝,你若現在投降,看在你我多年交情的份上,兄弟可以保你不死,而且升官發財。」小沐站起身來,咀嚼著被口腔溫度融化的冰葡萄肉,淡然笑道。   王仙芝渾身已經被鮮血浸染,好歹並不是他自己的,但他也知道,自己今日已經到了絕境。   見王仙芝只是憤恨地看著自己而不說話,小沐也不在意,手一揮,兩門裝填完畢的大炮在沉重的木車上咕咕嚕嚕滾到軍陣前。   又是兩聲轟鳴,即便是流民早有準備,卻也無可奈何。   王仙芝一顆心已經沉入了谷底,即便心中慟得滴血,但面上依然保持著絕對的鎮定。   一隊人馬被留了下來,由王仙芝親自統領,另外絕大部分人,則跟著一個年輕的野火堂成員,朝著城南的豁口而去。   王仙芝的目的很簡單,無論付出多大代價,也要將退路打開。   小沐看著眼前一臉決然的王仙芝,也不著急,只是指揮著僕從軍猶如磨盤一般,緩緩絞殺著留下來的流民,至於前行過程中遇到的尚未死透的流民,甚至城衛軍,他們並不吝嗇補上一刀。   「你難道沒有興趣親手殺了他?」司馬香飲著金杯中因為寒冬而自然冰透的白水燒,看著遠處竭力拼殺的王仙芝,笑著問道。   小沐自然知道她是在問自己,舉起手中金杯,與司馬香遙遙碰了一杯,輕笑道,「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這可是姐姐你教給我的。」   司馬香滿臉風輕地白了一眼小沐。   這本來就是她勸說小沐投靠帖木兒,進而接替鳳三時所說的話。   對於小沐而言,鳳三是危牆,流民同樣是危牆,只有帖木兒,方才是白城真正的天,或者是通著天的金光大道。   所以司馬香只是略微點醒,小沐便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果然是姐姐的好弟弟,姐姐真是越來越喜歡你了。」司馬香自然而然地調笑道,似乎周圍的人群根本不存在一般。   為了小沐和自己的安全,金錢幫所有金堂的高手,今日已經全部到齊。   小沐假意看向前方的戰場,自然而然地轉過頭去,內心卻是猶如翻江倒海。   他已經好些時日沒有光顧司馬香了,他暗暗警告自己,如此這般並不妥當,但他總是安慰自己,明日再去也可以。   而現在,他不去不行了。   小沐心中哀嘆,抬頭看向天際,似乎是看到了蒼鷹蒼老的面容,心中無奈地道,「師父啊,原本以為學了絕世武功,便可以縱橫天下,誰曾想居然逃不過一個女子之手。」   但抱怨終歸是抱怨,他知道,想要達成帖木兒交給自己的任務,想要牢牢地掌握金錢幫的勢力,便離不開眼前的女人。   一念及此,小沐沒來由的有些煩悶,看了遠處的王仙芝一眼,似乎是忘了自己剛才所說的話,直接拔劍朝著王仙芝刺去。   修習了水火交感的小沐,第一次在世人面前展露他的實力。 第三百二十九章一決生死   隨著凌空一聲炸響,一刀一劍,在空中相碰。   周圍本就低矮的木屋應聲崩散,一些躲閃不及的軍士和流民只得自嘆倒黴,被誤傷一片。   王仙芝心中劇震,小沐的水平沒有人比他更為清楚,甚至於連石頭都不一定如此清楚。   因為除了雪影,王仙芝本來就相當於他們的半個武學教頭,沒少用拳腳指教他們。   但現在,他知道,小沐已經不是此前的小沐了。   看著王仙芝震驚的樣子,小沐咧嘴笑了笑,體內內力隨著臂膀湧出,順著貪狼向著王仙芝遞去。   下一刻,二人同時被激烈的內力碰撞所撞飛。   遠遠對視,小沐斜持貪狼,嘴角噙笑道,「王大哥,多日不見,你的功力沒什麼長進嘛。」   王仙芝鐵青著臉,沒有理會小沐的嘲諷,他現在最著急的不是自己能否打得過小沐,而在於身旁的這些流民能否安然無恙地撤離。   他對於攻打縣尹府已經不抱希望了,雖然這是白奉甲交代給他的任務之一,但他也有自己的判斷。   相較於佯攻縣尹府,保存流民的實力是更為緊要的事情。   但眼前,他必須先過小沐這一關。   一咬牙,王仙芝手中鏈刀突然朝著小沐飛去,但這一招對小沐已然不適用了,知道是王仙芝的殺手鐧,他如何會不做防備。   小沐臉上的笑意更加濃鬱,王仙芝越是拼命,越是著急,他便越是得意。   打敗王仙芝,不單能夠報了以往被王仙芝打壓的舊恨,更可以實現自己此前在城南揚名的美好夢想。   簡直是一件完美得不能更完美的事情。   哐當一聲炸響,王仙芝的鏈刀被貪狼狠狠一劈,直接扎進了旁邊一道石牆之中,可見小沐此刻內力的恐怖。   但鏈刀只是王仙芝迷惑人的手段,歸根到底還在於他。   隨著被磕飛的鏈刀,王仙芝欺身而進,下一瞬便出現在小沐面前,還未給小沐反應的時間,右手猶如掏心虎爪,直接向著小沐的胸口搗去。   小沐沒料到王仙芝還有這麼一手,一時間面色有些煞白,但多日的苦修終歸是有所作用的。   只見小沐胸口猶如一頂帳篷,猛然間劇烈鼓脹了起來,等到王仙芝的右手擊到小沐胸前衣襟,頓時發現情況不對。   兩人再次齊齊倒退,王仙芝強忍著手上傳來的疼痛感,心中暗暗叫苦,沒想到小沐這小子內力居然如此驚人。   而小沐也有些收起了對王仙芝的輕視之心,能夠統領城南地下江湖如此之久的人物,又豈是顯露在明面上的幾下子?   眼下,小沐便知道,王仙芝此前絕對藏拙了,至少他的內力已經達到城中頂級高手的水準,即便比不上自己,也懸殊不遠。   兩人默默對視,誰也沒有說話,轉眼兩道人影又飛了起來,向著對方撲去。   王仙芝已經棄刀不用,直接用一雙肉拳與小沐相鬥,小沐手持貪狼劍,一時間還有些受挫,很快便演變成兩人之間的雙拳肉搏。   激鬥良久,周圍的軍士早已遠遠退開,被戰圈波及到的屋舍即便沒有被夷為平地,也變成了斷壁殘垣。   但現在誰也不會去心疼,這本就是一場生與死的激鬥。   被迸散的內力捲起的雪花緩緩飄落,二人微微有些喘息,看向對方的眼神驀然變了一些。   小沐徹底收起眼中的輕視,緩緩直起身來,朝著對面的王仙芝鄭重道,「現在,我就出一招,若是你不死,我便放你離開。」   王仙芝剛想反駁一句,面色卻陡然凝重起來,因為小沐已經動手了。   雙手輕抬,在雪花的映射下,王仙芝幾乎可以清晰地看到,有兩股氣流同時從小沐的左右手流出,猶如水流一般,更為奇特的是,在小沐身體的右側,雪花越飄越多,透射出一股讓人心顫的蒼白,而在他的另一側,則是空無一物,但王仙芝知道,並非空無一物,而是飄飛的雪花,已經被小沐炙熱的內力瞬間變成了空氣。   一個人的身體內,怎麼會有兩股完全不同類別的內力?   王仙芝不禁愕然,但現實並未給他時間去思考。   他知道,小沐的這句話,絕非夜郎自大,他確實有能力殺了自己。   拉開拳架,在單薄的衣衫遮蓋下,王仙芝的脊柱猶如地龍翻騰一般,快速向著頭頂湧竄而去,讓他的臉霎時間變得通紅。   王仙芝不禁怒吼一聲,面上赤紅消退,雙臂的虯結的肌肉肉眼可見地跳動起來,青筋暴起,腳下的地面應聲塌陷下去。   兩人對視一眼,怒吼著衝向對方。   周圍所有的軍士和流民都止住了動作,不單是因為二人動靜驚人,更在於所有人的生死,歸根到底,都取決於二人的勝負。   二人並沒有讓他們等得太久。   一抹亮眼的鮮紅在煞白的背景下異常的扎眼。   因為內力劇烈碰撞而激飛的飛雪和被踩得黝黑的汙雪四濺,顯露出立在原地的身影,還有一道正在向著遠處倒飛出去的身影。   讓所有人震驚的是,立在原地的居然是王仙芝,反倒是此前信心滿滿的小沐,成為了失敗的那一個。   司馬香面色大變,縱身飛向前來想要接住倒飛過去的小沐,卻不料小沐身上驟然傳來一股巨力,瞬間震傷了她的內腑,張嘴吐出了一口鮮血,在雪地中滑行幾步方才停下身形。   轉眼之間,僕從軍中的兩位大佬,一個昏迷,一個重傷。   轉頭看了一眼場中站在原地的王仙芝,司馬香面色微冷,沒有猶豫,腳尖清點,縱身躍上一旁的屋頂,向著金錢幫的總部而去。   老六等人從遠處殺過來,一路上遠遠看著早已是驚心不已,現在差點沒有歡喜地驚叫出來。   剛剛衝上前去,卻發現王仙芝的身體瞬間軟了下來,老六驟然一驚,慌忙伸手扶住王仙芝,不讓人看出他此刻的模樣。   「帶我走!」王仙芝緩緩吐出三個字,老六雖然面向粗野,卻也是一個機敏之人,朝著幾個兄弟一使眼色,幾人頓時明悟,分別招呼著人手殺向一個方向。   沒有了小沐和司馬香的僕從軍,終歸只是一團散沙而已,他們沒有自己的思想,沒有自己的意志,只知道僵化地執行者上頭的指令,頓時被靈活的流民殺得乾淨。   老六護著王仙芝緩緩向後退去。   雖然不知道後方通道是否已經打通,但他需要賭一把。   王仙芝竭盡全力地保持清醒,所有人都以為他勝了,卻不料他並沒有勝,更準確地來說,應該是他輸了才是。   他拼盡了全力,小沐同樣拼盡全力,但小沐更年輕,還有無限的潛能。   王仙芝暗暗估計,即便再過兩月,兩人再次對上,可能結局都會逆轉。   但戰場瞬息萬變,本就沒有假如,所以他很僥倖,憑藉著帶流民脫離險境的意志,堅持沒有閉眼,強打精神朝著老六道,「讓其他人分散出去,帶人去接應石頭。」   老六微微一愣,但還是習慣性地執行了老大的指令。   因為按照此前的計劃,他們本應該突破重圍,前去佯攻縣尹府,為白奉甲吸引注意力,留出足夠的時間做事。   而至於石頭去做了什麼,除了王仙芝,他們中的幾人,一概不知。   將王仙芝的意思讓人傳出去,老六正要追問,卻見王仙芝已經不知什麼時候閉上了眼睛。   一決生死,雖然沒有分出生死,卻也見證了生死。   吳法言自然第一時間便知道小沐敗了,雖然有些驚訝,畢竟小沐眼下的實力自然瞞不過他,或者小沐重來就沒想過要瞞,畢竟實力也是贏得尊重,或者贏得權力的一部分。   但吳法言只是揮了揮手,將斥候打發開了,轉頭向著堂前另一側坐著的帖木兒笑道,「你說這縣尹府能守住麼?」   帖木兒右手輕輕磕碰輪椅扶手,打量了一眼吳家歷代裝飾精美的梁棟,輕笑道,「只怕人家想要,吳大人也未必會給啊。」   卻不料吳法言正過身去,哈哈大笑起來,止住笑聲道,「此次本官可當真是做好了交給他們的準備。」   說話間,一抹寒光從他微微有些狹長的眉眼間傳出。   帖木兒聞言點了點頭,算是認同了吳法言的說法。   此刻的縣尹府外,密密麻麻,重重疊疊地布滿了軍士,除了城衛軍外,僕從軍,以及啟辰軍都來了。   只是人數並不多,甚至相較於白奉甲此前帶人攻打縣尹府還略少一些。   嘎達漠然地站在縣尹府牌匾之下,雖然有些不明白吳法言此舉的意思,但他的任務,本就是執行。   所有的人手都被他以最精準的調度,安排在最適合的位置。   承平街兩側的商鋪早已被佔用一空,與此前不同,此次商鋪的門窗並未掩住,反而大大敞開,大方地顯露出站在其後的弓箭手和長槍手。   而佔據著最高位置的醉香樓,此刻便成為了最佳的賞景地,那是嘎達準備為帖木兒與吳法言留下的寶地。   讓他們看看,城南的亂臣賊子們,是如何猶如螻蟻一般,為寬闊的承平街,鋪路。 第三百三十章都在掙扎求活   寬闊的承平街在緩緩飄飛的雪花中顯得異常的寧靜。   飄落的雪花澱積在一個軍士緊握著長槍的右手上,因為人體的熱力快速消散。   軍士斜瞥了一眼有些沾溼的手掌,眉頭微皺,再抬頭看去,眼前的寧靜已經被打破。   最先出現的,是幾個力士,緊接著的是潰兵。   吳法言都不需要去看,就知道那是跟隨小沐的僕從軍。   即便是潰敗,僕從軍依然展現出了一定的軍事素養,三三兩兩之間還保留著軍陣的隊形,至少可以抵擋住敵人小規模的騷擾。   而這,也就是閆雲山這些時日苦功的成績。   吳法言點了點頭,對於閆雲山這個人,他還是比較滿意的,並沒有因為閆雲山曾經是自己父親的暗子有所芥蒂。   畢竟,暗子有暗子的使命,同時,也有他們的悲哀。   甚至於閆雲山都有可能與吳清源沒能見上幾次面,而這也是吳法言敢於啟用他的原因之一。   僕從軍退得很快,早就有所準備的嘎達將所有的人順著兩側引到一旁,靜靜地等待著緊隨而來的敵人。   但料想中的敵人並沒有出現。   承平街一時之間陷入了有些詭異的寂靜之中。   嘎達有些不敢確信,轉頭看向吳法言,卻見其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眉,顯然眼前的情形與他料想的並不一樣。   王仙芝自然不是毫無動作,即便是撤退,他也不會將自己的空虛徹底暴露給吳法言。   所以老五承擔起了佯攻的角色,帶著浩浩蕩蕩的一隊人馬緊隨著僕從軍衝殺而來。   但臨了承平街末端,他們又以最快的速度撤退了。   比起對城中暗巷的熟悉,白城之中,即便是久居於此的老人都未必有他們熟悉。   吳法言眉頭舒展開來,並沒有因為自己被對手所蒙蔽而有所憤怒的情緒,因為他知道,自己所在的位置,定然是流民的目標之一。   即便不是最重要的,但因為自己與帖木兒在這裡,便成了最重要的了。   試想若是吳法言與帖木兒沒有死,流民造反,哪還有活的道理。   所以他有足夠的耐心。   帖木兒停住敲打扶手的右手,扭頭看了一眼吳法言,見其一臉淡然,緩緩點了點頭,閉上眼睛,靜靜地等待著。   閆雲山的軍隊早就已經擺好了陣勢。   只是現在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來到此處是為了什麼。   在軍陣的遠方,便是一座牢獄,一座讓所有白城人都望而生畏的牢獄。   鬼獄。   守將吳清源之弟,吳清堏。   所有人都靜靜地守在樹林之中,只留下閆雲山獨自一人騎馬站在樹林之外。   他並沒有隱蔽的意思,因為他本來就不需要隱蔽。   吳清堏是否清楚他來,他並不關心,他的任務,便是確保吳清堏今天不會離開鬼獄,也不會有其他多餘的動作。   其他人不知道吳法言為何會作出這個決定,但閆雲山很清楚。   作為一名成功的暗子,更是一名成功的商人,對城內大小事情,他自然是最清楚的人之一。   這其中自然也包括那段往事。   至於吳法言為何沒有對吳清堏下手,或許多多少少有念及情面的意思,畢竟當年吳清堏算是唯一一個站出來為白芷復仇的人。   但同時,吳法言也在提防著吳清堏,很多事情並不會因為個人的想法而改變,就比如張一豐從堂堂鬼獄活著離開的事情。   雖然做得隱秘,但吳法言並非一般人。   同時吳法言專門讓他在城南攻防之中露面之後,再來到此處,自然也是考慮良多,除了震懾吳清堏外,也是讓城中的流民不知道他的去向,而不得不投鼠忌器。   吳法言的目的達到了。   當白奉甲收到老六傳來的訊息時,眉頭順勢皺了起來。   閆雲山是城中他少數忌憚的人物,所以對於閆雲山的去向他始終異常關心。   但閆雲山畢竟是閆雲山,不是所有人都有這個實力跟得上他,因為在城中跟隨他攻打城南的軍隊依然還在城中,只有他消失不見了。   將手中的紙條輕輕一捻,紙條化成飛灰,與開始飄飛的積雪混在一起消失不見。   石頭從角門處閃身出來,滿臉喜色地看向白奉甲點了點頭。   白奉甲再無遲疑,霍然站起身來,走到門前推門而出。   在他的身後,是一隊身著白衣,蒙著白巾的大漢。   隨著他朝外走去,不斷有同樣裝束的行列匯入進來,快步來到剛剛因為劇烈爆炸而破壞的大道前。   吳恪早已經撤離,四處殘留的斷臂殘肢異常的扎眼,但相信很快,這些都將掩蓋在下一場大雪之中。   白衣隊伍越來越多,越來越長,穿梭在不同的陋巷之中,猶如潮水一般,朝著一個共同的目標奔湧而去。   邦察握了握手中的弓箭,作為已經陪伴自己接近一生的老夥計,他已經熟悉了弓身上的每一條紋理,甚至於每一處的毛屑他都異常地清楚。   這種清楚,造就了他可以第一時間以最快的速度射出自己的第一支箭。   這支箭,可以殺敵,也可以預警。   今天他射出的這支箭,是預警之箭。   代價則是他中了對手的一掌。   邦察張口吐出一口鮮血,好歹是青衣秀士等人快速趕了出來,糾纏住對手,讓他有了喘息的機會。   他不由得感覺到一陣心驚,若非帖木兒早就已經賜下了軟甲,恐怕此刻的自己已經是一具死屍了。   敵人的速度和實力,居然恐怖如斯。   當然他也知道,這便是箭手最大的短板,只要被強敵近身,便是輸多贏少。   更何況他眼前的敵人,是白奉甲。   青衣秀士等人雖然接上了邦察,但卻不由得暗暗叫苦。   曾經的後輩,現在僅憑一雙肉掌,便將他們一個個擊飛出去。   青衣秀士實力還算上佳,勉強堅持了幾招,就在他以為自己即將斃命於白奉甲掌下之時,一支遲來的弓箭將他和白奉甲強行分開了。   白奉甲斜眼睨了一眼弓箭上的血跡,轉頭看了邦察一眼,緩緩退了回去。   越來越多的白衣人從陋巷之中湧了出來,匯聚在他的身後,在邦察的眼中,形成了一片雪的海洋。   白奉甲微微有些失望,沒想打邦察居然如此難纏,自己蓄力良久,居然還是讓他發出了信號箭。   現在帖木兒定然已經知曉了自己的行蹤,但他很好奇,帖木兒將會如何應對。   正思慮間,一聲阿彌陀佛打破了激烈交手後的沉寂。   白奉甲面色微變,知曉了來人的身份。   淨清和尚。   準確來說,是淨清和尚和殺心和尚。   白奉甲看了從地牢之中轉出的淨清,冷哼一聲道,「大師原來還沒死,倒是佛祖不開眼啊。」   淨清並沒有因為白奉甲的譏諷而生氣,只是淡笑道,「原本以為小友會偷入地牢,卻未料到小友會如此這般行事。」   白奉甲沒有應聲,抬頭看了看對面高掛的地牢匾額,沉聲道,「既知大師在,晚輩又如何敢貿然闖入。」   這確實是他的實話,即便淨清不在,帖木兒也會安排其他手段,更何況其中還有他最大的軟肋,雪影。   思來想去,最終還是想到了這個辦法。   一門大炮被緩緩推了上來,想要拖延的淨清也不由得面色一變。   若是自己全盛時期,未嘗沒有拖住白奉甲的可能,但現在他的功力大損,加上邦察一見面就被白奉甲所傷,他現在並沒有那個勇氣去單獨對敵白奉甲,所以他想要等帖木兒,或者準確來說,想等吳法言。   白奉甲沒有廢話,接過身後石頭遞過來的火把,右腳一踢,將沉重的炮口微微傾斜開來,火把點燃引信。   下一刻,淨清和尚與邦察面色大變,急忙閃過,一顆炮彈順著二人之間閃挪出來的空隙,直接朝著地牢的匾額轟去。   驟然一聲炸響,不知道懸掛在此多少年的匾額,徹底化為了歷史的煙雲。   而面目有些猙獰的門樓,則直接垮塌了一半,即便剩下來一半,也是搖搖欲墜了。   淨清和尚與邦察重新匯在一起,漠然地看著對面。   大炮的威力他們清楚,大炮的弊病他們自然也清楚,所以他們接下來的問題,便是應對白奉甲,以及他身後的人流的攻打。   至於埋伏在地牢之中的,有多少軍士死於剛才的災難,他們無暇顧及。   畢竟誰也沒有料到,白奉甲居然有炮,而且在不知道雪影是否在的時候,就敢貿然開炮。   一片遲來的慘呼聲響起,那是被埋在垮塌的門樓,以及受傷的軍士。   當然,其中還有一個倒黴的人,那個對雪影細心照料的啞巴大夫。   只是可惜,他根本無法叫喚出來。   因為要遠離雪影,所以他被安排在了距離入口最近的牢房,自然遭了無妄之災。   強忍著疼痛,大夫無暇顧及雪影的死活,先找出藥箱包紮起自己的傷腿起來。   至於被壓塌的牢籠外的哭嚎,他沒有興趣,也沒有能力相救。   亂世之中,每個人都在掙扎求活,自然也包括他自己。   不能說話的嘴中發出一聲無聲的冷哼,豆大的汗珠滑落下來,大夫強忍疼痛,抬手擦汗。   隱約之間,透過大大的汗珠,大夫似乎看到了一道黑影,從自己眼前閃過。 第三百三十四章雪影的下落   縣尹府外,吳法言與帖木兒幾乎同時抬眼看了看地牢方向發出的信號,對視一眼,又同時垂下眼帘,似乎根本沒有看到一般。   「想必現在雪影早已不在地牢了吧?」吳法言輕笑一聲問道。   帖木兒敲擊扶手的手指微微停頓,淡笑著點了點頭。   對於白奉甲有可能的打算,他自然不會不防,畢竟以白奉甲眼下的實力,未嘗不會單獨闖進地牢奪人。   而只要他有足夠的魄力,犧牲眾人牽制住吳法言,城中幾乎沒有人可以阻擋住他。   但他也足夠的小心,所以即便是吳法言,也不知曉現在雪影的下落。   地牢之外,白奉甲一臉寫意地與淨清和尚,還有強咬著牙支撐的青衣秀士和邦察等人糾纏,他此刻的作用,本就是吸引住對方高手的注意力。   對於雪影,他此番是志在必得,原本是安排石頭潛入,現在吳大投靠過來,自然沒有比吳大更加合適的人選了。   更何況他早就在這周邊安插了眼線,並未看到帖木兒將雪影轉移,所以方才如此大張旗鼓地攻打地牢。   現在的他,隱隱有些期待。   雪影懷孕了,雖然不知道是男孩還是女孩,但都是他們的子嗣,這讓他的心頭火熱起來。   但此刻被白奉甲寄予厚望的吳大,卻在看著眼前空無一人的牢房發愣。   一個豁大的地洞不知何時出現在牢房中央,雪影早已不見了蹤影。   吳大不愧是吳家在位時間最久的諜報頭子,第一時間便列出了幾種可能。   一則是雪影自行逃亡,但這種可能性不大,畢竟即便是神,也不可能知道自己會被關在那間牢房,更不可能提前修建一條地道在下方,即便當真如此,想必雪影也不會在自己前來之時逃走。   二則是帖木兒提前將雪影轉移走了,地洞的出現也證明了為何白奉甲安插的眼線並沒有發現地牢周邊的動靜,而淨清等人的出現,不過就是帖木兒守株待兔的一個計策而已,讓白奉甲堅信雪影仍然還在地牢之中。   吳大收起念頭,冷笑一聲,不得不說,帖木兒很聰明,但很多事情,並不是自己想要隱藏,便可以隱藏得了的。   更何況雪影既然不在,對於白奉甲而言,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閃身從牢房垮塌的門樓出離開,至於過程中看到的唯一的那個犯人,他沒有理睬,更沒有搭救的打算。   只是苦了命苦的啞巴大夫,只能繼續著自己艱難的掙扎求活之路。   看著吳大一個人出來,白奉甲面色瞬間陰沉下來。   他是一個聰明人,第一時間便排除了吳大欺瞞自己的念頭,剩下的可能性,便是帖木兒已經暗中將人轉移了。   一念及此,白奉甲不由得心頭火氣,手下更是不再留手。   只聽轟然一聲震響,圍攻白奉甲的三人之中,青衣秀士已經遠遠地被擊飛到地牢的斷壁殘垣之中,一時間也不知生死。   淨清扭頭看了一眼青衣秀士的下場,頓時心頭一顫,看了一眼邦察,見其一臉的憤怒,自己卻沒有心思繼續耗下去。   「快撤。」淨清猛地一聲大喝,還算是厚道地向邦察打了聲招呼,自己則驅使著殺心和尚快速地朝著縣尹府逃去。   邦察反應奇怪,心中怒罵淨清和尚無恥小人,但也知道,僅憑自己之力,無論如何也不是白奉甲的對手。   對方早已不是自己初見之時,可以以一箭之力死死壓制的年輕人了。   看著邦察騰挪而去的身影,白奉甲止住了石頭想要追殺的想法,吳大則是遠遠地站在一旁,既不言語,也無動作。   扭頭看著幾乎已經成了一片廢墟的地牢,白奉甲目光中透著冷漠,也沒有追問吳大具體的細節,直接轉身朝著邦察離去的方向而去。   終歸來說,縣尹府一戰,已經是不可避免。   無論是為了自己身後跟隨而來各個家族,還是為了城南的流民,抑或是為了失蹤的雪影。   逐鹿山上,白蓁蓁靜靜地站在逐鹿山的山巔之上。   這處從來沒有人到過的絕地,因為白狼的存在,為白蓁蓁打開了方便之門。   白狼蹲坐在一旁,眼神之中有些疑惑地看了看白蓁蓁,對於人類的情緒止不住地有些困惑,不明白白蓁蓁此刻的情緒到底是因為什麼。   是因為白奉甲嗎?   白狼想起那個年輕人,有些不樂意地打了兩個響鼻,作為林中之王,被他拉到城中做了兩個月的苦力,還差一些在亂戰中身死,無論從哪一點來說,白狼都有足夠的理由拋棄白奉甲。   但它終究沒有,因為白蓁蓁的存在。   這次若非白蓁蓁要前來逐鹿山,恐怕白狼也會跟隨白奉甲而戰,現在,它最大的使命是保護白蓁蓁。   白巧音的存在,當白蓁蓁進入逐鹿山後,白狼便已經帶她去過了。   看著與自己幾乎一模一樣的女人,白蓁蓁愣然失神,瞬間想通了許多事情。   雖然敬佩棺中女子的奇異,但也免不了為了自己的未來而心憂,是不是自己也會落得與白巧音一般的下場?   白蓁蓁看見遠處城中快速躥飛的信號煙花,還有城南方向熊熊的烈火,心中越發的愴然,不由得蹲下了身子,摸著白狼湊過來的腦袋,方才感覺稍微有了些許安慰。   而白狼則是遠遠地看著那座神秘的高城,念叨著那個坑狼的年輕人早點回來,好歹可以幫著安慰一番身邊悲戚的小女人。   寒風漸起,逐鹿山上顯得更冷了。   白狼不顧白蓁蓁的反抗,強行馱著她躍下崖去,奔行不遠,便看到了第一座山寨。   那是逐鹿山中最高的山寨,相當於瞭望臺的存在,兩個裹得厚厚的年輕人正大睜著雙眼,警惕地打量著四周。   聽見響動,正要示警,卻發現是白狼,方才朝著白狼恭敬地行了一禮,繼續開始巡邏。   白狼並未停留,一路順著山勢向著山腳而去,路途之中,不住地在密林裡透著幾個尖尖的屋頂,只是條件簡陋,並不足以遮風擋雨,更多都是設置的崗哨。   不得不說,張一豐雖然在城中名聲並不算好,但在王仙芝的指點下,還是頗下了一番苦工,選的位置也還算不錯,至少已經草草構建起了一座簡陋的營寨。   下到山腳,轉過一道薄薄的山脊,人聲頓時沸騰起來,白蓁蓁從白狼身上一躍而下,有些不滿地拍了拍白狼柔順的脖頸,輕哼一聲,沒有說話,只是在前方靜靜地走著。   大部分流民都是知道白蓁蓁的存在的,即便不知道,看到白狼也大概猜測到了她的身份。   紛紛默默行禮,然後自顧自地忙自己的事情,白蓁蓁與白狼也分不清她們到底是朝著誰行禮,都緩緩點頭示意,算是回禮了。   一個有些激動的聲音從前方傳來,那是一處屋舍搭建的工地,一座已近完工的棚舍赫然在望。   白狼打了一個響鼻,扯著有些不情願的白蓁蓁走了過去,正好看到小葉正憤怒地朝著一群女子嚷嚷。   那群女子,白蓁蓁不清楚,白狼卻早已知曉,只是它無法言說罷了。   白蓁蓁正好奇白狼為何要帶自己前來此處,便見白狼緩緩走上前去,伸嘴咬住了小葉的衣角。   「你們不要因為雪影......」下半句話被堵在口中的小葉一臉不忿,正要發怒,轉過頭來一看,卻是白狼,又只得將罵人的話吞回了肚子。   對面的一個小姑娘見狀,有些委屈地道,「小葉姐姐,這個地方是一豐大哥安排給我們的,你要是......」   白蓁蓁聞言,頓時猜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這些時日,城中老弱婦孺基本都已經搬到了此處,人口的大量湧入,最大的問題自然便是房屋的問題。   所以這就造成了許多人必須要親手建造自己的房屋,但這並非一件簡單事。   即便是因為善於搭建棚屋而聞名的流民也有些頭疼,更何況小雪這些醉香樓養在深閨的女人呢。   雖然她們是暗地裡的諜子,更有一身不俗的功夫,但畢竟不適合在人前顯現。   無論出於什麼原因,小葉顯然也是看中了這處棚舍,方才發生了衝突。   小葉被白狼強行拉到遠處,張一豐從人群之後探出頭來,心有餘悸地看了看小葉不情不願的身影,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方才站出來驅散看熱鬧的流民,繼續帶著小雪等人查看場所,雖然不知道石頭為何叮囑自己要照顧好這幫女人,但石頭所做的事情,必然有他的道理,張一豐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即便這個棚屋是他原本想要留給雪影的地方。   好在他現在找到了一個更好的地方,也調集了一批好手,準備為白奉甲和雪影建一個營寨中最大的房子。   所有人都知道,只要白奉甲與雪影攜手來到此處,二人定然會成婚,所以張一豐少不得要先準備一番。   安頓好小雪等人,張一豐走出棚舍,看了看眼前喧囂熱鬧的場景,不由得有些想念城南的日子。   雪影姑娘,你什麼時候回來呢?   張一豐默默念叨道。 第三百三十五章該來的   帖木兒面色冷漠地看著眼前越來越多的流民,以及很多不是流民的人。   但他很好地掩飾了內心的震驚。   白奉甲帶著石頭等人,緩緩從人群中走了出來。   緊隨而來的,還有剛剛將白城地牢轟成廢墟的大炮。   承平街中安靜極了,似乎每一個人都可以聽到彼此的心跳和呼吸一般。   在寒冷的天氣中,甚至都可以清晰地看到軍士緊緊攥著槍桿上的汗跡。   大戰,一觸即發。   吳法言打破了越發緊繃的氣氛。   「沒想到你當真會來這裡。」   白奉甲知道這話是對自己說的,抬眼看了一眼吳法言,沉聲道,「雪影呢?」   吳法言聞言,嗤笑一聲,扭頭看了一眼帖木兒,又回過頭看向白奉甲,「如果給你一個選擇,要我的人頭,但永遠找不到雪影,或者我給你雪影的下落,你帶著她永遠離開白城,你會怎麼選?」   帖木兒心中微驚,卻又馬上鎮定下來,視線投向白奉甲,似乎他也很好奇,白奉甲會怎麼選。   不單是他們,所有在場的人都是如此。   因為他們的性命,很大程度都系在了白奉甲身上,尤其是剛剛被威逼利誘而來的城中各族之人。   白奉甲冷眼看了看吳法言和帖木兒,冷笑道,「如果我兩個都要呢?」   「做人不能太貪心。」吳法言啞然失笑,搖了搖頭道。   「抱歉,我從來都是一個貪心的人。」白奉甲的聲音很冷,說話間,緩緩拔出了雪寂。   吳法言見狀,朝著帖木兒露出了無奈的笑容,而帖木兒面上則是果然如此的模樣,看來二者剛剛結束了一場頗有意思的小小賭局,而從情況來看,顯然是帖木兒贏了。   「雖然不知道你從哪裡請了這麼多援兵,但本官想告訴各位的是,今天過後,白城之中將消失二十一個族姓。」吳法言的視線從白奉甲身上轉移開,投向了跟在白奉甲身後的一群人身上,雖然面上蒙著白巾,但在吳法言的視線之下,無不驚懼地低下了頭。   「當然,若是各位還願意像以前一樣,縣尹府也可以承諾大家,以前的事情,包括今天的事情,都將既往不咎。」吳法言的看著情況差不多了,拋出了一個頗為誘人的餌。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偷偷互相打量起來,最終目光,都投向了前方的年輕人。   白奉甲雖然不知道吳法言是如何知曉自己手下姓氏的數目,但顯然吳法言以其極端恐怖的控制力,已經對白城形成了初步的掌控力。   一念及此,白奉甲嗤笑一聲,「我等都是平民百姓,吳大人切莫恐嚇我等才是。」   說完轉向身後的眾人說道,「白城苦吳久矣,若是一錯再錯,恐怕我等子孫後代,終有一日會淪為吳府奴隸。」   石頭緊接著也舉起手中平正劍,朗聲呼道,「真佛已立,天意已定,誅殺諸吳,便在今日。」   說完直接帶著自己身後野火堂的人衝了上去。   流民見狀,自然緊跟而上,其他各個族姓的人,見狀也只得咬咬牙,跟著衝殺而去。   吳法言見狀,面上也沒有什麼奇怪神色,朝著嘎達漠然地揮了揮手,擋在縣尹府前的僕從軍等,直接就地擺出陣型,長槍彎刀迎向衝殺而來的流民。   吳法言與帖木兒沒有動,白奉甲同樣沒有動,三人之間,就這般靜靜對視。   特別是白奉甲與吳法言,就連正在他們的視線之間交戰的軍士,也仿佛感受到周遭的溫度比之此前低了許多。   轉瞬之間,白奉甲已經失去了蹤跡。   帖木兒眼神霍然睜大,一隻手擋住了擊向自己的雪寂刀。   「欺辱一個不會武功的人可並非英雄所為。」吳法言輕笑一聲,身體橫亙在白奉甲與帖木兒之間。   白奉甲沒有多說,他想殺帖木兒的欲望,比之殺吳法言的欲望更加強烈幾分。   畢竟帖木兒才是讓雪影受辱的元兇。   但他也知道,只要吳法言還在,自己便不可能動帖木兒分毫。   「小賊看招。」一聲怒喝從身旁傳來,白奉甲斜眼看去,卻是一臉怒意的淨清和尚,而在他的身下,則是一臉驚懼的殺心和尚。   顯然這個老賊禿,趁著吳法言在一旁,是想自己表現一番也好,還是為了表忠心也好,直接驅使著殺心和尚,朝著白奉甲衝殺而來。   白奉甲心中冷笑一聲,手中雪寂刀正要了解了淨清和尚,卻不料吳法言已經先自己一步動手了。   「老和尚,這裡不是你能插手的,快去收拾那些蝦兵蟹將吧。」說完自己已經閃身朝著白奉甲攻去。   淨清和尚被一股迅猛無匹的力道拂到一旁,心中除了驚懼,還有冷笑,他想要得到的,自然便是這個效果。   如此這般,想來帖木兒或是真金,也不會怪自己臨陣脫逃了,想著這般,不顧殺心和尚一臉敬佩的神情,滿臉憤恨地看著白奉甲,快步來到了帖木兒身邊,正要行禮,已經被帖木兒抬手攔了下來,自己也樂得輕鬆,乖乖地站在帖木兒身後,怒目圓睜,緊緊地關注著場中二人的一舉一動。   不是所有人都能看懂吳白二人的交手。   甚至於一些普通軍士只是看到兩團白光,在縣尹府前劇烈交戰著,甚至略微看久了幾分,都會感覺到眼睛酸疼。   帖木兒有些不甘心地低下頭,緩和眼睛的疼痛,冷聲問道,「現在誰佔上風?」   淨清和尚慌忙俯下身子,貼到帖木兒身邊輕聲答道,「自然是吳大人佔優,現在白家小賊已經用上了八成力道,卻還是擋不住吳大人的攻勢。」   帖木兒略微放心地點了點頭,今日後續的情況,他與吳法言推演了無數結果,最不能出錯的,便是自己與吳法言的安危,否則一切的謀劃都是一場空。   現在,就只能看吳法言的了。   除了帖木兒與淨清和尚外,誰也未曾發現,承平街上,還有人在一旁看戲。   嘎達精心準備的帖木兒與吳法言看戲的地方,現在被人鳩佔鵲巢,一隊原本在此戒備的軍士此刻都七扭八拐地躺倒在地,一對老夫妻裝扮的人,正透過一道狹窄的空隙向著下方打量,手中還提著,醉香樓最為出名的酒水,白水燒。   「老婆子,你說他們兩誰能贏?」老頭模樣的人飲了一口酒,笑著問道。   老婆子模樣的婦人白了一眼老頭,嗤笑道,「你個該死的老貨,難道還想著吳家小賊贏?」   老頭無奈地笑了笑,辯解道,「當然是白家小子贏,老夫這不是想給你找個樂子麼?」   老婦人冷哼一聲,「確實也該找找樂子了,否則這每天蹲在寺廟中,怎麼著也得憋出病來了。」   老頭聞言,忙不迭地點頭表示贊同,模樣倒是頗為滑稽。   老婦人見狀,噗嗤笑出了聲,看那動人的神態和完全展現出來的聲線,絕非一個尋常的老婦所有。   「好了,老頭子,別裝了,這麼裝得我都累了。」婦人說著,在自己的臉上抹了一把,一張傾國傾城的俏臉出現在老頭子面前,赫然是風韻猶存的白綺羅。   白綺羅現身了,剛才的老頭子自然便是啞奴了。   老頭子見狀,無奈地伸手朝著自己面上一抹,顯出面目,果然是啞奴無疑。   「老婆子,你說你也是,看戲便看戲吧,還偏偏要回醉香樓來看,要是暴露了行蹤,可真就是個大麻煩。」啞奴有些無奈地抱怨道。   白綺羅抬頭飲了一口氣,白了啞奴一眼,冷笑道,「那你尋摸尋摸,白城裡,還有什麼地方比這裡更適合看戲麼?」   啞奴低頭看了一眼樓下廝殺激烈的場景,無奈地搖了搖頭,他何嘗不知曉白綺羅來到此處的目的。   對於白奉甲而言,他承載著白綺羅關於未來所有的希望。   白綺羅絕不會允許白奉甲隕落在今日,更何況,她還想看到吳家的滅亡,雖然她並不相信白奉甲現在有這個實力達到這個目的。   但她依然忍不住來了,回到了自己的老地方,品著自己親手釀製的白水燒,靜靜地看著樓下的激烈交戰。   安靜的醉香樓,在兩個略顯佝僂的身影前,仿佛恢復了往日的時光一般。   但終歸是回不去了。   文中堂看著院中整齊排列的二十餘個白衣人,統一制式的白巾籠罩著他們的面目,看不到到底誰是文家子弟,誰是雲家等三家子弟。   但無所謂,今天他們來,目的只有一個,成為流民中的一員。   所有的婦孺都已經被隱匿起來,除了一個。   一個風韻猶存的中年婦人,視線有些焦躁地在院中一眾年輕人中尋覓,似乎是在找一個至關重要的人。   雙手更是緊緊地抓著文中堂的衣襟,不允許他發出任何聲音。   片刻之後,婦人有些失望地垂下了頭,文中堂輕嘆一聲,沒有理會雲牧等人投來的關切目光,直接伸手扯落婦人因為用力而顯得發白的雙手,站起身來,朗聲道,「家族的未來,文某在此,便拜託各位了。」   院中一眾白衣人聞言,齊齊俯身向著文中堂行了一禮,沉聲答道,「定不辱命。」   話音剛落,眾人齊齊轉身,朝著院外而去。   就在其中一個身影走出院門的一瞬間,中年婦人終於找到了自己想要找尋的目標,「長治!」婦人悽厲地叫道。   那個背影聞聲驟然一頓,又快速離去。   文中堂緩緩閉上眼睛,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使命,而該來的,終究會來,是去完成自己使命的時候了。 第三百三十六章一枚暗子   文中堂高坐馬上,不疾不徐地朝前走去,身後跟著的,是一臉焦急的雲牧等一行人。   緩行一陣,雲牧再也按捺不住,策馬走到文中堂身旁,急聲道,「文兄,你怎麼如此不著急,再慢咱們可就什麼都趕不上了。」   文中堂抬頭看了看天色,輕笑道,「雲兄且放寬心,拼殺的事情,就讓他們年輕人去做吧,我們這些糟老頭子,就等在後面看好戲就成。」   雲牧有些愣然地看了看文中堂,輕聲嘀咕道,「老子可還是年輕小夥子。」、   文中堂沒有理會雲牧,除了雲牧之外,王志銘等人也都是心急如焚。   既然已經決定相助於城南,作為第一仗,怎麼著也應該拿出點態度來才是。   現在可好,文中堂一副淡然模樣,誰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已經與白奉甲等人達成了什麼協議。   但眾人一向以文中堂馬首是瞻,現在也不便說些什麼,只得按住性子靜靜地跟在文中堂身後。   一行人走了一陣,剛要上到承平街,雲牧心中驟然激動起來,左手緊緊地按在配刀之上,以備隨時能夠參戰。   出乎預料的是,文中堂驟然抬手將眾人攔了下來。   雲牧正待發問,文中堂已經提前說道,「暫且稍等片刻。」   一行人就這樣悄無聲息地等在巷子之中,距離正交戰正酣的承平街,只有數步之遙。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就在雲牧再也忍耐不住的時候,一襲黑影驟然閃現在雲牧身前。   雲牧驟然一驚,正要拔刀,卻發現自己的刀不知何時已經到了對方手中。   「高手!」雲牧心中對來人下了定義,下意識地想要動手,對方猛然扔出一物,雲牧接過,不是自己的佩刀又是何物,這倒讓雲牧一時之間有些沒有反應過來。   「文家晚輩,拜見吳大先生。」文中堂扭頭看了黑影一眼,高坐馬上彎腰行禮道。   高高站在巷旁高牆上的吳大瞥了一眼文中堂,沉聲道,「原來白小子讓老夫接應的人是你。」   文中堂苦笑一聲,來人居然會是吳大,這著實出乎了文中堂的預料,雖然不知道吳大是什麼時候成了白奉甲的人,但既然他出現了,便說明白奉甲對他抱有絕對的信任。   「不知白兄弟那邊如何了?」文中堂沒有在吳大的身份上多做糾纏,反而是攔住了一臉驚詫的雲牧等人,想來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夠如同文中堂一般,如此迅捷地消化掉吳大居然成了自己人的消息,畢竟吳大是吳家暗衛大檔頭,在白城高層之中並不算什麼特別隱秘之事。   吳大滿意地點點頭,顯然文中堂的表現獲得了他的認可,同時也有些感激文中堂沒有糾結於中間的故事,其中狗屁倒灶的東西,不提也罷。   「白小子讓你放心,那邊的事情,他應付得來,現在就看你了。」吳大漠然地傳遞著白奉甲的指令,準確來說,不能算是指令,因為這本就是他與文中堂商定好的事情。   作為連白昊君都頗為看中的人物,到了自己手中,白奉甲沒有暴殄天物的道理,第一時間便朝著文中堂虛心請教,即便是今日的行動方案,對於城南而言是絕密的方案,也被白奉甲提前帶到了文家,與文中堂共同商討。   也正是因為有文中堂的存在,方才幫著白奉甲彌補了諸多漏洞。   文中堂點了點頭,對於白奉甲的戰力,他自然是放一百個心,白奉甲既然讓吳大過來,便說明白奉甲對自己正面突破已經不抱希望了。   既然如此,只要城南的流民還能堅持,那麼自己便將成為吳家在白城統治的敲鐘人。   敲的,自然是喪鐘。   文中堂沒有言語,直接一揮手,率先策馬疾馳起來。   雲牧心中一緊,卻又是一喜,輕喝一聲,帶著身後的騎兵緊跟而上。   吳大看了看雪中疾馳的軍隊,緩緩點了點頭,仰頭看了看遠處的樓閣,輕嘆一聲,腳尖輕點,跟了上去。   白家與吳家準確來說,只有一牆之隔。   但這個一牆,乃是一個在高,一個在低。   在吳家的樓閣之中,可以輕而易舉地俯視白家外院的一切。   所以白家的一切,都隱藏在內院之中,所謂的外院,更像是一個戲臺,讓吳家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一切。   今天,這個一牆之隔,起到了它原本就應該起到的作用。   或許,這便是當年白家先祖歷經多少代的積累,終於將自己的宅邸安放在這裡的原因。   文中堂接過吳大遞過來的信物,顯然是白奉甲早就準備好的,正是白禮賢的貼身玉飾。   此前,白奉甲便是用此物,打開了進入白家地道的機關。   現在,這個玉飾,再次發揮了作用,打開了白家通往吳家的機關。   那是一條地道,頗為幽深,一旁的白家侍衛打開一個頗為隱蔽的石屋,從中取出了一支支幹燥的火把。   文中堂心中冷笑,看來白家當真是準備充分啊,眼前的地道,恐怕誰也不知道,到底是白家的祖先廢了多少心血,開挖了多少年,最終還是便宜了自己這些人。   吳大打頭,雲牧守衛,一行人快速潛入地道之中。   也不知走了多久,只感覺地道之中忽而潮溼,忽而滴水,忽而乾燥異常,突然前方的吳大高聲喝道,「沒路了。」   文中堂慌忙走上前去,果然看見前方是一處斷頭路,頭頂之中,用木樁精心支撐著,顯然是防止上面的土方突然垮塌。   其他軍士心中猛然一沉,不由得心驚,是不是白家故意坑害自己等人,輕聲開始議論起來。   文中堂與吳大對視一眼,冷哼一聲,壓住了討論的聲音,走上前去,在擋板之間的泥土中摸了點泥,拿到火把前細細一看,不由得輕聲笑了起來。   吳大心中頓時釋然,走上前去一看,很快便發現了端倪。   前方的土層,微微有些潮溼,卻不是上方有水塘一類的潮溼,更像是平日裡下雨落雪之後,滲透下來的潮溼。   說明上方距離地面已然不遠,而這條地道,顯然是白家的歷代先人挖空心思,精心開掘的一條道。   只要某一天,白家人想要反撲,直接從此處掘開淺淺的地層,便可以直接殺入吳家的內部,殺吳家一個措手不及。   而現在,他們便要達到這個目的。   文中堂不由得笑道,「此番也不知是該為白家感到高興,還是感到可悲。」   吳大緩緩搖了搖頭,沒有置評,畢竟頭頂之上,正是自己的舊主子。   但他有一句話沒有說出口,白家,終歸是可悲之人,籌謀如此之久,奈何遇上了吳清源和吳法言這兩個堪稱變態級別的對手,其中有運道使然,更多的,是悲哀罷了。   二人說完,文中堂招呼來兩個帶著橛子的挨胖男人走上前來,二人一身精壯腱子肉,面如土色,一雙腳粗壯有力,手指也是短粗肥碩,顯然是在某一方面頗有異能的人士。   只見二人朝著文中堂躬聲行了一禮,排開眾人,直接走到了最前面。   吳大靜靜地看著這一幕,沒有說話,這兩人,既是在回報文中堂的大恩,也是在託付。   文中堂,陰蓄異士之事,當初還是自己報給吳清源的,只是吳清源並不認為文中堂能有什麼作為,也就不了了之了。   兩個粗壯矮子走到路端,目光在四周打量一番,對視一眼,朝著雙手掌心啐了一口唾沫,揮動橛子,以常人都難以看見的速度,快速揮動著橛子。   吳大看得不由心驚,果然是行行出狀元,在如此狹小的空間之內,恐怕也只有這般,方才能夠在儘可能不驚動頭頂可能存在之人的情況下,打開地道出口,但若是出現突然垮塌之類的事情,這兩條漢子恐怕只能交代在這裡了。   好在是一切擔憂的事情都沒有發生,似乎今天便是天道註定的吳家滅亡之日一般。   一塊厚重的泥塊混著石塊掉落下來,兩個漢子躲閃不及之間,伸出雙臂勉強擋了一下,只聽兩聲悶哼,身後人抬開之後,便見二人面色灰敗,雙臂無力地搭在胸前,顯然是已經重傷了。   但通道打開了。   文中堂拍了拍兩條漢子的肩膀,沒有說話,四個早已準備好的少年郎扯起白巾,蒙上面目,順著剛剛掘開的地道,閃身飛了出去。   一聲沉悶的敲擊聲傳來,文中堂心中驟然一松,朝著吳大點了點頭,吳大也不廢話,帶著一隊人馬,翻身出了地道。   剛走出來,吳大卻驟然一驚。   並非因為其他,只是眼前的景色實在太過熟悉。   其他人散開搜尋警戒,只留下吳大有些發愣地站在原地。   此處,居然是當日吳法言弒父之地的樓後側。   一時之間,吳大也不知道自己是該感嘆白家歷代先祖的厲害,還是該感嘆命運使然,此處算是自己在吳府最輝煌的時候,現在,自己又回到了此處。   只是這番,吳大也不知道,接下來迎接自己的將是什麼。   遠處,已經隱隱傳來了廝殺聲。 第三百三十七章血與火的汪洋   啟辰軍反應的速度不可謂不快,但奈何誰也沒有想到,流民居然會從吳府內部殺將出來。   吳大所率領的奇兵,確實達到了奇兵的目的。   文中堂在一名軍士的攙扶下爬出地道,看著站在原地的吳大,四處打量了一圈,沒有說話。   「接下來怎麼著?」吳大的聲音略顯低沉。   文中堂抬頭見其面色恢復如常,方才應道,「四處縱火,減輕府外大軍的壓力。」   吳大看了看四處的雕欄畫棟,無聲地點了點頭。   有閉著眼睛都能知道身處何地的吳大相助,一行人自然是如魚得水,片刻之間,吳府之中已經是火光沖天。   遠處圍過來的啟辰軍,則被文中堂的部屬阻攔在各處,或者就是被大火牽扯住了精力,一時間吳府之中人人自危。   吳法言被白奉甲纏住無暇他顧,但帖木兒顯然不在此列。   一個大口喘著粗氣的啟辰軍從縣尹府中衝出,便要往帖木兒處闖去,自然是被一直守護在旁的真金攔住。   軍士有些畏懼地看了看滿身鐵甲的真金,有些畏畏縮縮地將府內的情況大致說了說,回頭看了一眼膠著的戰場,緊接著撤回了縣尹府內。   真金抬頭看了一眼吳府的方向,連忙走到帖木兒身旁稟報一番,卻不料帖木兒最先看向的,卻是縣尹府門的方向,正好看到了一身啟辰軍裝扮的軍士閃身進了府門。   真金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帖木兒,帖木兒也沒有多做解釋,直接讓真金將邦察喚了回來。   邦察雖然身受重傷,但一邊指揮啟辰軍和僕從軍與石頭手下的流民作戰,一邊還可以用手中弓箭狙殺幾個流民中的得力分子,倒是將場面控制得穩穩噹噹。   得了帖木兒的召喚,邦察不敢怠慢,剛一走近,便見帖木兒面色難看,不待發問,帖木兒已經作出了指令,「帶一對人馬,前去府內協助言將軍。」   邦察壓抑住咳嗽的衝動,抱拳行了一禮,直接從帖木兒身後帶了一隊預備隊,快步朝著縣尹府內而去。   帖木兒看著消失在府門內的一眾軍士,默然無語,一時間覺得自己還是有些低估了白奉甲。   扭頭看去,白奉甲正與吳法言激鬥得難捨難分,只是可憐了周遭的店鋪,直接被二人毀得個一乾二淨,其他的軍士和流民,更是遠遠不敢近身。   而就是這樣一個武夫,居然想出了奇兵突襲,從內部攻破的好辦法,若非自己等人早有準備,恐怕還當真中了白奉甲的計謀。   現在,只需要等著看好戲便是。   對此帖木兒很有信心,嘴角露出輕鬆寫意的笑意。   至於剛才那個裝扮成啟辰軍將士,想來刺殺的人,自然不會被他放在心上。   白奉甲與吳法言在武學之中,現在可以說是難分伯仲,二人纏鬥良久,始終無法分出上下。   但二人誰也不肯,自然也是不敢先行罷手。   世道已經決定了,他們是天然的對手,誰若先行停手,恐怕便會是死的那一個。   一聲唿哨傳來,那是約定好的得手的信號。   白奉甲一刀劈退吳法言,抬頭向著遠處望去,便見幾條濃煙,猶如烏龍一般滾滾向著天際而去。   顯然是吳大和文中堂得手了。   街中的石頭也不再隱藏,此刻需要展現的是最大的戰力。   準備已久的大炮被拉了出來,隱藏在支巷中的各府軍士也被發動了起來,猶如潮水一般朝著縣尹府湧去。   伴隨著大炮的轟鳴,帖木兒直接被真金還有幾名狼逐衛死死地護在中間,只是可憐了身後的縣尹府衙,瞬間變成了只剩下一半的斷牆。   吳法言自然也不是傻子,看到一旁流民的異動,轉過頭去,便看到了自己家中濃煙滾滾的場景,面色瞬間黑了下來。   看見吳法言想要生吞活剝自己一般的眼神,白奉甲無所謂地笑了笑,反正他今天的任務,便是纏住吳法言。   但吳法言顯然不準備給他這個機會,虛晃一招,縱身朝著縣尹府撤去。   真金見狀,剛想要帶著帖木兒退後,卻不料帖木兒卻作出了不同的指令,向著承平街的一側的支巷而去,那裡通往的,正是烏衣巷的所在。   今日,烏衣巷尤其的安靜,猶如沒有一個活人一般。   即便無法理解為何帖木兒作出了這般指令,但真金依然選擇了服從,因為他沒有理由,更沒有膽氣拒絕。   從邦察走後,承擔了所有指揮任務的嘎達自然不是一個傻子,雖然任務是堅守府門,但他卻知道,現在他已經沒有了堅守的意義。   就連早就已經見識過的大炮,現在居然出現在了對方的陣營中,反倒是自己手中空無一物。   更甚者,現在兩個關鍵人物都走了,剩下的,便是一道變成了半邊門的府衙大門,是否還需要堅守,又或者是能不能堅守住,嘎達心中已經知道了答案。   看到帖木兒撤離,雖然同樣有些奇怪帖木兒撤離的方向,但石頭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攻勢更猛,大炮轟鳴,這般操作顯然是不準備再給這門大炮繼續使用的機會,一發發炮彈從黑漆漆的洞口中擲出,要麼落在正在負隅頑抗的啟辰軍和僕從軍中,要麼便是落在空蕩蕩的縣尹府內。   一時間,流民已經勝勢盡顯。   已經品完一壺酒的白綺羅和啞奴有些詫異地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疑惑,甚至有隱隱的擔憂。   官軍敗退得有些莫名其妙。   且不說臨陣想要返回家中救火的吳法言,直接撤往烏衣巷的帖木兒,還有表面上且戰且退,實則將啟辰軍和狼逐衛大規模偷偷撤離的嘎達,仿佛是因為流民猛烈的攻勢讓他們承受不住損失,迫不及待地向後撤退一般。   一切都顯得正常,又異常的不正常。   但即便有所懷疑,二人畢竟非從軍之人,看了半天也沒有看出其中的門道。   石頭看著已經突襲到了門口的野火堂成員,眉頭輕蹙,一個野火堂的年輕人趕了過來,「石頭大哥,後面的人已經壓不住了,都在往這裡湧來。」   石頭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情形,心中盛怒,卻又有些無可奈何。   此刻源源不斷前來的,都是城中各處受到「脅迫的」大族的私兵,即便同樣帶著面罩,但從他們扣去了徽記的鎧甲,以及圓潤的面目,一眼便可以辨別出他們的身份。   這幫此前畏手畏腳,現在又想分一杯羹的傢伙們,終於來了。   但似乎來得有些不是時候。   石頭抬手攔下了一個從自己身旁閃身而過的胖子,一眼便可以看出不是流民的人,身體雖然肥胖,卻頗為靈活,手中提著一把分量極重的砍刀,正吆喝著眾人朝前殺去。   「冷家主,還請約束步卒,切莫混亂。」石頭大聲朝著胖子吼道。   卻不料被胖子推開了手臂,朝著自己大聲喊了一聲「啊,接著便沒有了下文。   抬頭再看,靈活的冷家主,此刻已經抵達了交戰最為激烈的府衙門口處,一把大砍刀,將死命堅守的僕從軍衝殺的不成陣型。   石頭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也不知道這般情況,到底是好還是壞。   但毫無疑問,他見證了歷史。   今天在場的所有人都見證了歷史。   代表著朝廷,代表著官府,代表著吳家,甚至於過去代表了白家威嚴和門面的白城縣尹府衙,此刻,徹底坍塌在了塵埃之中。   正歸功於勇猛無匹的冷家主,一柄大砍刀帶著無限憤恨,直接砍在了死死支撐著剩餘半邊殘垣的梁柱上,似乎將當年的殺父之仇,一併傾洩在了刀勢之中一般,徹底撼動了吳府的根基。   即便下雪天氣,伴隨著縣尹府衙的倒塌,依然濺起了一片灰塵。   塵土之中,所有人都仿若被點了定身術一般,抬著頭,大張著嘴,看著眼前的一幕久久沒有挪動。   一段歷史,終結了,終結在他們的手中,曾經白城最為低賤的螻蟻手中。   緊接著而來的,便是震耳欲聾的歡呼。   所有的流民,包括各府的家兵,紛紛高舉著手中的武器,仿佛是在慶祝自己已經奪取了最終的勝利一般。   又或者,他們根本就是在慶祝自己的命運,掙脫了牢牢卡在他們脖子上的枷鎖,終於在這冷冽的寒氣之中,可以暢快地呼一口氣了。   罪魁禍首冷家主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面。   但很快他便恢復了理智,或者說,是陷入了更大的瘋狂。   一把提起手中的大砍刀,伸出滿是血汙的左手,草草抹了一把臉,讓本就難看不堪的面容,變得更加猙獰了幾分。   下一刻,一人一刀,化作敲擊古寺晨鐘的木錘,朝著縣尹府後的吳家衝去。   無數的流民和私兵緊隨其後,朝著白城世代的統治者衝殺而去。   在吳家最高處,白奉甲與吳法言正在激烈混戰。   在下方,無數的啟辰軍將士與穿梭其中的潛入流民,在亭閣之間混戰。   伴隨著沖天的煙柱,曾經以美麗著稱西北的白城,陷入了一片血與火的汪洋。 第三百三十八章置之死地   吳大的面色變得極為難看,一旁的文中堂也沒有好到哪裡去。   除了前期推進順利之外,時間拖得越久,他們發現推進的越難。   這既與他們人手不足有關,更為關鍵的是,除了啟辰軍之外,出現在吳府的還有另外一支不明來歷的軍隊。   雖然他們衣著與啟辰軍一般無二,只是作為吳家曾經的諜報頭子,吳大一雙火眼金睛,輕易便看穿了並不算精心打磨的偽裝。   或者說,對方根本就沒有心思,也可能是沒有時間來偽裝。   吳大與文中堂都是聰明人,瞬間便想出了多種可能。   只是對視一眼,便得出了共同的結論。   吳府之中,還隱藏著一支力量,一支不屬於白城的力量。   答案自然是顯而易見的,作為兀魯爾哈即將移軍的地方,派出一支人馬先行打前站,是非常有必要的。   而對於吳法言或者帖木兒而言,這是一個極好的機會,利用兀魯爾哈的力量扼殺城南流民的機會。   吳大看了一眼四周熊熊燃燒的亭臺樓閣,不得不說,吳法言為了達成這個目的,下的已經不能說用血本來形容了,他是在用自己祖宗的基業在賭。   但吳大現在沒有閒工夫來感嘆吳法言的決絕,他們首要的事情,是保住自己的性命,而且要儘快通知府衙外的流民們。   若是下了這麼大的賭注,說吳法言根本沒有其他圖謀,或者其他手段,打死文中堂和吳大都不會相信。   跟隨文中堂而來的親衛已經全部頂了上去,好處在於對方並沒有全力壓上,似乎還有其他事情在牽扯著他們的精力,但即便如此,加上啟辰軍的軍力,已經遠遠超出了文中堂的人力。   吳大騰身而起,直撲白奉甲與吳法言交戰所在,現在場中,恐怕也只有他有能力在這兩個年輕人之間插上一手了。   即便是吳大已經扯了一張面巾遮住了口鼻,但吳法言依然第一時間認出了來人。   「大先生,沒想到居然會在這裡見到你。」吳法言與白奉甲雙雙撤手,單手負後,面帶笑意地看著吳大笑道,似乎根本沒有在意眼前對方戰力佔優的事實。   吳大瞥了白奉甲一眼,也乾脆地伸手扯掉了面巾,坦然看向吳法言,「吳大人請見諒,老夫伺候了吳家一輩子,現在想幹點自己的私活,還請吳大人原諒則個。」   吳法言斜睨了樓下戰火紛飛的場面,依然如同一個沒事人一般,淡笑道,「大先生過謙了,只是我吳家對你一向不薄,本官踐行承諾的諸多事項,先生均一概不理,反倒讓人覺得本官是一個無情無義,不遵守信諾之人。」   吳大沒有興趣與他糾纏,畢竟時間拖得越久,自己能夠脫身的可能性就越大。   他幫白奉甲是為了活命,可不願意為了活命而將命交代在這裡。   朝著吳法言抱了抱拳,吳大淡然道,「吳大人厚誼,老夫自然銘感五內,只是現在陣營不同,還請大人恕老夫不敬之罪。」   吳法言看了一眼吳大的神色,也沒有過多言語,一如平常地伸了伸手,示意吳大隨意。   吳大面色沉著,轉身朝著白奉甲躍去,身子剛動,卻驟然感覺身後傳來一陣冷風,吳大心中頓時一沉,「大意了。」   但吳大終歸是吳大,作為城中成名已久的高手,並非毫無準備,身子強行在空中一折,詭異地避開身後襲來的勁風,那是吳法言的一隻手掌。   下一刻,吳大雙手之上已經戴上了烏金手套,朝著吳法言的另一隻手掌迎去。   想像中的交手和可能的潰敗並沒有出現,一隻手已經擋在了吳大面前,是屬於白奉甲的手。   吳大有些愣然地看著面前的年輕人,沒有想到一個居然會出手偷襲,另一個則會真心實意地救自己,尤其是現在白奉甲的毫無防守的背部全然顯露在自己面前。   「原來吳大人也會偷襲,在下今日可算見了世面。」雪寂出鞘,白奉甲冷聲嘲諷道。   吳法言一擊不中,就著雪寂掃出來的罡風,身形猶如一片雪花快速倒退回原來的位置。   「戰場之上,爾虞我詐,白兄倒是見笑了。」吳法言依然一副讀書人模樣,似乎白奉甲的嘲諷並未激起他的絲毫情緒。   吳大卻已經等不及,上前兩步,附在白奉甲的耳邊大概將情況說了說。   白奉甲的面色越來越沉。   原本讓吳大配合文中堂從暗道偷襲,本就是希望藉助吳大熟悉地形和環境的優勢,在協助文中堂大肆破壞的情況下,儘可能地尋找雪影的下落,卻不料對方是早有準備。   看見白奉甲透射而來的目光,吳法言也不著急,淡然彈了彈自己本就不長的指甲蓋,噙笑道,「二位可是在想,今日在我府中阻擊各位的,到底是何方神聖?」   白奉甲面色更冷,吳大面色更沉。   吳法言居然如此堂而皇之地說出來了。   看了一眼樓下情形,吳法言淡然笑了笑,「告訴二位也無妨,今日在我府中的,正是兀魯爾哈大將軍的先鋒官言敘文將軍,所統屬的乃是兀魯爾哈大將軍親衛二營中的一營。」   「言將軍前日剛從密道進到白城,正好了卻了本官與小王爺最為憂慮的事情。」   不得不說吳法言是一個講故事的好手,即便是軍情如火,白奉甲與吳大都不由得露出好奇的神色,想要知道對面的對手到底是什麼打算。   「你我均知白城之中各軍,當以啟辰軍為重,次之為僕從軍,再次則為城衛軍。」   「你我交手多次,如何不知道對方手中有什麼底牌。」   「所以抱歉,今天本官換了一副底牌。」   吳法言面上的笑意越發濃鬱,映襯著樓下更加猛烈的廝殺聲,顯得越發的詭異。   白奉甲似乎終於想起了什麼,伸手大力一擲,手中刀鞘猶如驚雷一般,朝著吳府之外交戰最為激烈的地方而去。   那裡,是石頭所率領的流民大部隊。   吳法言見狀也不阻攔,驟然狂笑起來,「終於發現了麼?可惜晚啦。」   白奉甲與吳大驟然面色一變,卻見樓下發現了不對的石頭已經開始撤離,但奈何身後已經是一片斷壁殘垣,加之人手混雜,哪裡有此前猶如臂使一般。   只聽轟隆一聲震響,剛剛發生在城南矮牆上的一幕,在白城核心中的核心,縣尹府舊址中重演了。   到底都是血與火,到處都是嘶吼與哀鳴......   白奉甲眼睛瞬間變得赤紅,雙眼死死地盯著樓下的場景,直到一旁焦急不堪的吳大拉動自己,方才回過神來。   好在吳法言並沒有偷襲的意思,似乎是希望白奉甲認真欣賞自己的傑作一般。   「想來這一幕,白兄應當異常熟悉才是。」吳法言此刻已經滿臉笑意,再也不復此前的從容與淡然。   是啊,看到自己前後導演的一幕,無論如何都會感到高興。   只是給白奉甲與吳大的印象,則是無比的驚悚。   且不說無數性命就在剛才的爆炸之中化為灰燼,就說吳法言居然會喪心病狂地將填埋黑火的地方選在了自己的縣尹府,距離自己的宅邸只有一牆之隔的官衙,這已經不是喪心病狂可以形容,甚至可以說是瘋狂了。   吳大突然沒來由地感覺到一陣冰寒,那種冰寒並非來源於感官上的,而是自他的心底湧起。   吳法言,原本只是他看著長大的一個好孩子而已。   而此刻站在他面前的這個男人,早已經與當年的那個孩子沒有絲毫的瓜葛。   他突然有些慶幸,白奉甲給自己挖了這麼一個坑,讓自己不得不跳出了吳家,提前離開了這個瘋子,且不論其他,他都懷疑吳法言會不會有一天,將自己如同他曾經坐過的縣衙一般,徹底毀得乾淨。   白奉甲面色煞白,看著對面滿臉笑意的吳法言,緩緩吐出了三個字,「你瘋了。」   卻不料吳法言聞言,面上的喜色驟然收斂,朝著白奉甲冷聲喝道,「本官沒瘋,自然沒瘋,即便所有人都認為本官瘋了,本官依然沒瘋。」   沒有理會堅定搖頭的白奉甲,吳法言深吸了一口混雜著濃烈黑火爆炸味道的凌冽空氣,顯然這裡掩埋的黑火,比之白奉甲在城南矮牆之上的手筆,大了許多許多。   吳法言的面上露出了享受的神情,張開雙臂,朝著高聲哭嚎的傷兵,抑或是朝著陰暗低沉的天際,大聲笑道,「置之死地而後生,置之死地而後生,這本就是一片骯髒的地界,今日本官將它翻了個身,是為了幫它洗一洗裡面的汙垢,等清洗完成了,自然會將它恢復如初的。」   只是吳法言的告白,換來的是白奉甲越發的憐憫和憤怒。   只為了清洗這個骯髒的地界,吳法言便堂而皇之地將啟辰軍和流民一併埋葬了進去。   吳大抬眼看了看吳法言的背影,轉頭朝著白奉甲搖了搖頭,示意他們該走了。   樓下的交戰已經開始慢慢平息,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到底是戰是退,需要白奉甲拿出一個確切的定計。 第三百三十九章雙雙遇險   白奉甲此刻對吳法言不由得產生了新的認識,但即便如此,現在最為急切的事情,就是如何保證脫險。   轉頭朝著吳大點了點頭,二人心有默契地直接縱身躍下房頂,白奉甲朝著剛剛黑火爆炸的前衙而去,吳大則朝著文中堂等人所在的位置而去。   吳法言站在樓頂之上,漠然地看著急切的兩人,嘴角露出一絲冷笑。   前期經過這麼長時間的布局,自己更是作出如此大的犧牲,又豈會輕易放二人離去。   緩緩轉過身去,朝著思過園的方向朗聲喊道,「有請叔叔出手相助。」   白奉甲卻瞬間冒出一身冷汗,當即想到了當日自己潛入思過園曾經遇到的那個神秘胖子。   為何吳法言會朝著思過園的方向,所請的叔叔,是不是就是那個神秘莫測的胖子?   他瞬間警覺起來,不由得心中更加焦急,既是為了不知生死的石頭而擔憂,更是為了自己等人的處境所憂慮。   思過園一片寂靜。   吳法言卻並不著急,朝著思過園躬身行了一禮,朗聲再道,「有請叔叔出手!」   片刻之後,思過園發出沉重一聲嘆息,似乎有無奈,更多的,則有著憤怒。   「罷了!」一聲曾經白奉甲記憶深刻的聲音傳出,讓他瞬間明白,說話的人便是當日自己遇到的那個胖子。   正驚訝之間,只聽思過園傳來一聲巨響,一個身影衝破幽閉已久的房頂,以迅雷一般的速度砸在吳法言身前不遠的一座樓頂之上。   來人是一個胖子,正是當日白奉甲所遇之人,更讓人驚訝的是,胖子的體重自然很重,速度也異常之快,但卻猶如一片鴻毛輕飄飄地落在屋頂之上,周遭的瓦片似乎都沒有產生絲毫的顫動。   一個人的內力控制,居然達到了恐怖如斯的地步。   「恭迎叔叔出關。」吳法言面上笑意更濃,朝著胖子躬身行了一禮。   胖子沒有理會吳法言的殷切,環顧周遭一圈,無奈地嘆息了一聲。   「這都是你的傑作麼?」胖子的聲音很沉穩,聽不出其中的情緒,但吳法言知道,他正在盛怒之中,畢竟自己這一身功夫,都是拜眼前之人所賜,對他的脾氣稟賦,自然是異常清楚。   吳法言苦笑一聲,「叔叔見諒,情況所迫,侄兒不得不如此。」   胖子看了看此刻前衙處血腥的一幕,垂頭不語,不知心裡在想些什麼。   吳法言打量了一眼胖子的神色,沉聲道,「叔叔放心,等剿滅了這幫亂臣賊子,侄兒定當將祖宗家業恢復如初,而且會更勝一籌。」   胖子搖了搖頭,嘆道,「恐怕你想的是以祖宗基業為跳板,躍上更大的地方去吧。」   吳法言面色一緊,又飛快恢復如初,直言道,「我吳家經營白城多年,對朝廷頗多貢獻,卻始終局限於此,諸代先祖難以一展所長,大多鬱鬱而終,今日法言得此良機,自然應當有所作為。」   胖子終於正眼看了吳法言一眼,良久方道,「罷了罷了,今日之事,祖宗都在天上看著,一切將歸於何處,就看你的造化了。」   說完似乎不想再與吳法言說話一般,縱身一躍,直接朝著白奉甲而去。   以他的眼力,自然知曉,場內功力最高者是誰,更何況白奉甲與吳法言在此處激鬥良久,雖然深居思過園,但並不代表他是一個瞎子或者聾子。   吳法言看著自己的叔叔,更是師父的身影,嘴角輕笑。   他如何不知道胖子會怪罪自己,胖子一聲奇功,卻始終幽居思過園,在意的正是祖宗基業,不願意自己與吳清源相爭,造成祖宗百載辛勤付之東流,而自己此番,恰到好處地把握到了這個度,看是引狼入室,卻是以胖子最在意的祖宗基業為要挾,最大的目的自然激出這個最大的助力。   否則單憑自己,又如何留下功力暴增的白奉甲?   對於這個年輕人,他產生了深深的緊迫感。   此刻白奉甲已經找尋到了石頭的所在,看到石頭雖然一身狼狽,但好歹是沒受什麼重傷,不由得大鬆一口氣。   朝著石頭大致叮囑兩句,當即感覺到身後一股寒意襲來,轉身望去,正好看到一道黑影朝自己衝來。   白奉甲心中大驚,雖然已經有所預料,但看到來人的速度依然感覺到驚訝。   雪寂已經來不及出鞘,白奉甲一把推開石頭,雙臂交叉擋在胸前,下一刻,整個人已經隨著黑影倒飛出去。   石頭驚叫一聲白大哥,面露驚恐,但他知道,眼前的爭鬥是自己不能插手的,他的任務更重。   看了一眼出現在自己眼前地面上長長的劃痕,石頭收斂心思,帶著一隊人馬,快速收束流民,便要朝著白家而去。   白奉甲甫一交手,便已經受傷,嘴角溢出一抹鮮血,是被眼前的胖子衝擊所致。   抬眼冷冷地看了一眼眼前如山一般的胖子,胖子卻同樣在打量著他。   「我見過你。」胖子的聲音很低沉,卻異常的堅定,似乎說出來的每一句話,都不容別人置喙一般。   白奉甲漠然地點了點頭。   「你是白家的人?」胖子終於問出了一句疑問句。   白奉甲再次點點頭。   胖子看著白奉甲,並不介意給白奉甲留出喘息的機會,良久方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冤冤相報何時了。」胖子無奈地嘆道,緊接著又道,「但你背叛了祖宗。」   白奉甲有些詫異地看了看胖子,表示自己有些不明白,胖子卻沒有打算解釋,接道,「你看到那幾處著火的房子了麼?」   白奉甲沒有順著看過去,心中一百個警惕,胖子偷襲他倒不懼,更多的是怕吳法言這個陰人,胖子也不在意,一臉沉痛地道,「其中最高的一處,那是辰祖親自主持修建的,也是此地最早的建築,就連當初,珢祖起兵之時,依然刻意避開了這棟樓閣,現在他被你付之一炬。」   白奉甲知道對方在說什麼了,雖然驚訝於胖子對於祖宗基業這幾個字的執念,但他並不準備解釋什麼。   胖子轉過身來,看了一臉警惕地白奉甲,沉聲道,「你如果願意束手就擒,我可以保你平安。」   白奉甲並不懷疑胖子的話,因為他絕對有這個實力,但無論從哪方面來說,他都不會接受這個結果。   看到白奉甲搖頭拒絕,胖子似乎並不感到意外,緩緩點了點頭,「那接下來就看你的造化了。」   白奉甲頓時渾身緊繃,下一刻,便見胖子猶如一塊巨石,迅猛地朝著自己襲來,破風聲劇烈地在自己耳旁炸響,白奉甲緊握出鞘的雪寂,面色凝重,冥靈訣急速運轉,在雪寂身上包裹了一層厚厚的冰霜。   胖子看到此景,不由得輕咦一聲。   他是吳家上一代,堪比吳清源,甚至比之吳清源更甚的武學奇才,只是相較於才華顯露的吳清源,他更喜歡的是潛修功法,對於冥靈絕,相較於其他人而言,他可能是吳家最有發言權的人。   但他並沒有止住身形,手中的力度卻已經減了兩分。   對於冥靈絕,他有著同樣的好奇,並非覬覦,而只是好奇而已。   白奉甲似乎也察覺到了胖子的變化,卻不改凝重的面色,悶喝一聲,不再坐以待斃,提刀躍空,朝著來人劈去。   吳白兩家,在曾經白家先祖創下的基業廢墟上,即將迎來生死一擊。   吳大此刻的日子並不好過。   文中堂是一個當機立斷的人,看到白奉甲與吳大受挫,當即便下令收束手下,開始且戰且退。   吳大的歸來加速了這個進程,也讓他們在驟然圍攏過來的啟辰軍和言敘文手下能夠保留最大的實力。   現在的關鍵,就在於全部退入來時的通道。   言敘文遲遲沒有現身,文中堂卻是滿身警惕,不知對方到底打的什麼主意。   但很快,這個進程便被吳法言所破壞。   白奉甲既然已經有人招呼,對於吳大這個叛徒,吳法言並沒有放過他的打算。   看著站在自己面前一臉溫和笑意的吳法言,吳大的心瞬間沉入了谷地。   他不是吳法言的對手,早在刺殺吳清源當日,他便已經知曉了這個結論。   朝著文中堂打了一個手勢,讓文中堂先撤,不必管自己,因為自己今日,極有可能便要交代在這裡。   吳法言並不介意白奉甲的這些小動作,斜睨了一眼一臉凝重的文中堂,輕笑著搖了搖頭,既沒有驚訝,也沒有理會。   「看來你已經做好了身死的準備。」吳法言含笑看著吳大道。   吳大一臉漠然,負在身後的雙手暗暗蓄力,手上烏金手套泛著奇異的藍光,靜靜地等待著吳法言的來襲。   吳法言卻不著急,看著文中堂等人緩緩撤到來時的洞口,看了一眼吳大,抬手看了看保養得當的雙手,笑道,「現在你應該可以放心的死了吧?」   說完,整個人瞬間從原地消失。   而對面的吳大則是面露驚懼,雙手橫於胸前,整個人從原地倒飛出去,想要避開吳法言的致命一擊。 第三百四十章脫險   白奉甲雪寂迅速劈出兩刀,胖子周遭本就是斷壁殘垣的房舍猶如爆炸一般向兩邊飛濺而去,但胖子卻一動不動,身上薄薄的錦袍迎風鼓蕩,心中暗贊一聲,單手微抬,瞬間將白奉甲兩招必殺刀勢化解。   白奉甲眼神一凝,身體在空中兜轉一圈,又是兩刀劈出,刀勢襲人,空氣都仿若被凍住了兩分,胖子面上的肥肉抖動,卻是被白奉甲刀勢所震。   可讓白奉甲失望的是,胖子依然是一臉雲淡風輕的模樣,單手便將其凌厲刀勢化解開去。   二人速度極快,白奉甲攻,胖子原地抵擋,轉瞬便是八九十招,除了給胖子鼓蕩的錦袍增添幾道可有可無的刀口之外,居然沒有讓他動上一步。   白奉甲收刀在手,胸口微微起伏,剛才那般猛烈的攻擊,讓他也是負擔頗重。   胖子面色平和地看著他,眼中已經多了幾分欣賞,淡然道,「年輕一輩中,你可排第一。」   白奉甲抬眼看了一眼胖子,沒有回應,只是不知道胖子此話到底幾分真假。   胖子也不急,並沒有趁勢追擊,而是站在原地,似乎是在等待白奉甲繼續攻擊一般。   白奉甲偷眼看了周邊,剛才二人激鬥之時,石頭已經帶著還能活動的流民遠遠地撤出,斷壁殘垣之中,已經看不見多少流民的身影。   白奉甲終於放下心來,且不說後面是否還有其他危險等待著石頭等人,但先避開一關算一關吧。   直起身子,白奉甲從廢墟中拔出雪寂,似乎是剛才的交手讓它頗為委屈,此刻見到白奉甲頓時整個刀身劇顫起來。   白奉甲伸手輕拭雪寂,心聲道,「老夥計,今天,我們就徹底解放吧。」   說話間,白奉甲左手在雪寂刀身一抹,一道鮮血緊緊附在雪寂刀身之上,轉瞬便化為一條細細的血龍在雪寂身上攀附而上,讓清冽的刀身泛起一抹詭異的血色。   更讓人心驚的是,這道血龍並未隨著時間而掉落,而是越來越細小,片刻之後,雪寂的刀身恢復了冷冽,只是冷冽之中多了一層淡淡的血色。   對面的胖子看著這一幕,眼中卻是驚異連連,潛心習武,並不代表他一無所知,相反,白家和吳家的先人們給他留下了足夠的知識財富,讓他知道,這是寶刀生靈的象徵。   生靈,是江湖人士自己的稱謂,更多在於解釋武器身上發生的一些奇異現象,更為人所知的,則是人刀一體,人劍合一等,這些故老的傳說,都說明,持刀或者持劍之人修為已經到了一定的層次,刀隨人起,達到了連常人都無法理解的地步。   在白奉甲身上,有太多讓他感興趣的地方。   無論是疑似冥靈訣的功法,還是生靈的寶刀,對於可以稱為武痴的胖子感到興奮。   白奉甲感受到雪寂傳來的欣喜,面帶微笑,整個人精神一震,剛才因為久攻不下和計劃被挫的頹敗一掃而光,刀身划過,斜持雪寂,便要朝著胖子攻去。   但一個黑影突然閃現橫亙在白奉甲與胖子之間。   白奉甲身體一頓,警惕地看著對面,卻驟然欣喜起來。   啞奴來了。   白奉甲面帶喜色,正要招呼,卻被啞奴冷哼一聲無情地背過身去,弄得白奉甲不明所以,但顯然啞奴對於白奉甲並不十分滿意。   「吳清奇,好好一個前輩,居然用不動明王這種下三濫手段來戲弄晚輩,你是羞也不羞?」啞奴對著眼前的胖子嘲諷道。   胖子面露驚訝之色,自己的手段居然被對方一眼識破,打量了兩眼啞奴,一時間有些沒想起來對方是誰,「不知兄臺尊姓大名,恕在下見聞淺薄。」   啞奴嘿嘿怪笑兩聲,冷聲道,「都是花叢中人,清奇兄將兄弟們拋下,自己一個人獨自閉關去了,又可還記得當年?」   胖子面上驚異之色更甚,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對方,正要叫破啞奴的身份,卻已經被啞奴提前抬手阻止了,他既然以易容模樣出現,自然不想惹來其他風波。   「兄臺來此,意欲何為?」胖子很快從見到當年老友的激動之中恢復過來,沉聲問道。   啞奴回頭瞥了一眼白奉甲,「事情簡單,就是請清奇兄放過我這個蠢侄兒。」   胖子不由得啞然,但想了想直接拒絕了,「他是官府的欽犯,兄臺還是不要插手太過為好。」   啞奴打量了胖子一眼,哈哈郎笑兩聲,「好,老夫也不為難你,」說完看了一眼胖子一動未動的身體,接道,「只要你放棄不動明王身法,與我這啥侄兒公平一戰,如果他輸了,任你處置,如果他贏了,或者打平了,都得放他走。」   胖子面色微動,似乎正在斟酌考慮,啞奴卻也不在意,轉身看向白奉甲道,「說你傻你確實傻,交手這麼久,居然沒有發現端倪,被人家活活坑死才好。」   白奉甲不由得面露羞愧,從他聽到不動明王便知道,自己剛才是被胖子所算計了,只是誰曾想前期攻勢兇猛的胖子,居然偷偷使起不動明王身法,這個傳說中的熬死人的功法,只要他不動,同境高手之中,堪稱防禦無敵。   啞奴卻也不願意多說什麼,眼見白奉甲還不算太傻,趁著這喘息的功夫快速調息,面色已經恢復了一些,方才朝胖子追問道,「怎麼,老吳,你這成名已久的花間高手,想要一世英名毀於今日麼?」   胖子思忖良久,哈哈大笑起來,「既然老兄來了,老夫也憐惜這小子,今日便放他一馬吧。」   白奉甲有些詫異,啞奴卻一臉淡然,嘴角還掛著一絲詭異的笑意,打量了一眼胖子,轉頭朝著白奉甲道,「吳胖子都這麼說了,還不快滾?」   白奉甲收斂心意,朝著啞奴行了一禮,不再管胖子,騰身而起,朝著吳府中而去。   胖子抬眼看了看白奉甲,依然站在原地沒有動手。   「老哥,你準備什麼時候滾?否則我怕我會忍不住殺了你。」等到白奉甲消失,胖子朝著啞奴冷冷地道。   啞奴滿色淡然,顯然有所預料,在原地兜起圈子來,「你這著什麼急,即便你不殺我,老夫也沒多少年好活了,何不就這麼苟延殘喘下去?」   胖子輕呼一口氣,沉聲道,「此間事了,當日的恩怨也便還清了,我嫂子之事牽累了你,此事怪我,但今日之後,你我便是仇敵,等下次見你,恐怕當真得兵戎相見了。」   啞奴苦笑著搖了搖頭,無奈地道,「你當老夫願意跑到你面前溜達嗎?」還想要說什麼,大概估量了一番時間,嘆道,「罷了罷了,道不同,不相為謀,既然如此,老夫就此別過,希望你我後世永不再見。」說完也乾脆,直接閃身而動,快速消失在廢墟之中。   胖子靜靜地站在原地,等確定啞奴已經走遠,方才緩緩拔動雙腿,朝著已經變成廢墟的縣尹府而去。   而此刻的吳府之中,文中堂已經陷入了困境,一隊穿著啟辰軍裝束的挨個軍士突然從斜刺裡殺出,直接將已經抵達地道處的眾人團團圍住。   好在文中堂手下也並非庸手,更是各方精銳,拼戰之下,已經突圍到了地道之處,還撤退了將近一半的人手,只剩下文中堂還帶著人堅守此處。   至於吳大,此刻更是險境環生,轉瞬之間,已經讓吳法言在自己身上添上了四五道傷口。   而吳法言似乎有意戲弄吳大,以指作劍,劍氣橫生,雖然能夠傷到吳大,卻傷得不重,只是讓吳大飽受萬劍臨體的滋味而已。   吳大死死地咬著牙,苦苦支撐,他也在賭,希望白奉甲能夠擊退胖子,前來救援自己。   他從未生起過投降之意,因為他知道,即便舉起雙手投降,吳法言依然不會放過自己。   這是他從小對吳法言了解,眼前的這個年輕人,正在肆意揮灑著他多年積攢的恩怨情仇。   吳大,只不過是他發洩情緒的一個玩物而已。   轟然一聲炸響,吳法言面色一變,轉過身去,一個身影猶如一道驚雷朝著自己襲來。   吳法言舉起雙手,堪堪擋在身前,抵住了對方的全力一擊。   霎時間,吳法言功力外放,將雪寂刀死死地擋在身外,也將身後不遠處的吳大震飛出去。   吳法言面色驚異,看著情形,白奉甲可以算是絲毫無損,而以自己師父的手段,顯然不太可能的,只是不知道出了什麼岔子。   但現在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吳法言雙拳揮動,直接轉守為攻,朝著白奉甲攻去。   白奉甲卻沒有心思與他對戰,直接傳聲吳大,讓他帶著文中堂等人先行撤離。   片刻之間,二人已經對了百十來招,卻如此前一般,誰也奈何不了誰,而吳法言一直相等的胖子始終未曾出現,他已經知道,自己想要留下白奉甲,已經是不可能的了。   等吳大等人擊潰圍攻的軍士全部進了地道,白奉甲眼睛一亮,整個人一躍凌空,雪寂泛起詭異的紅光,一刀朝著吳法言劈去,一條巨大的溝壑隨著刀勢快速延伸,最終的目標自然是吳法言。   看著來勢洶洶的刀勢,吳法言臉色變了,他居然生出了驚懼之感,因為直覺告訴他抵擋不住。   下一刻,面色煞白的吳法言被一個胖子掠到了一旁,避開了必殺的刀勢,卻見一道鴻溝蔓延百十米,崛起的砂石正好將地道的深坑掩埋,讓吳法言追擊的心思徹底打消。   再看對面,場中哪還有白奉甲的身影。 第三百四十一章突圍   吳法言與吳清奇相視無言,看著面前近乎半人高的深溝,都感覺有些心有餘悸。   原本彼此都認為,對上白奉甲,即便是不能戰勝,至少也可以戰個平手,誰曾想臨到頭白奉甲居然爆發出如此戰力。   「如果剛才中刀,此刻你已經死了。」吳清奇漠然說道。   吳法言沉默地點了點頭,看了看周圍一片殘破,不由得憤怒地仰天長嘯一聲。   誰也無法想像,為了今天這一戰,吳法言作出了多少籌劃和犧牲,甚至拋棄了祖宗的基業,但偏偏被白奉甲這個未知因素破壞的一乾二淨。   但再多的憤怒,此番也沒有別的辦法,留不下白奉甲,只能寄希望於帖木兒,是否能夠留下吳大等人了。   順利回到白家的文中堂等人,還未來得及鬆口氣,便敏銳地察覺出不對,一個渾身浴血的白家青年,此刻正大口喘著粗氣,勉強依靠在一塊湖石上,緊緊地盯著面前的黝黑洞口,看到文中堂等人出來,悽聲道,「外面已經被官兵包圍了,你們快想辦法突圍。」   吳大面色一變,與文中堂對視一眼,留下一人看顧受傷眾人,二人帶著其他的流民和各府高手,快步朝外趕去。   就在白府寬闊的大院之中,無數白家府兵和青壯正與不斷湧入的僕從軍和少數啟辰軍混戰,看場面,若非白家子弟都是武功卓絕之人,加之白連城蓄謀已久,白家府兵人數眾多、戰力出群,恐怕現在白府已經被官兵徹底突破了。   顧不得說其他,文中堂與吳大當即帶著手下眾人加入混戰之中。   文中堂等人的加入,無疑讓白家青壯看到了希望,但當看到帖木兒與邦察等人出現在府門口時,即便是文中堂,也感到心中一沉。一方面是不知道帖木兒到底帶了多少兵丁過來,此番過來,若說帖木兒不是早有準備,恐怕打死文中堂都不會相信。另一方面,現在流民四處受挫,恐怕接下來官兵會集中兵力來進行清繳,如果不能及時突圍,恐怕接下來迎接眾人的,只有滅亡一途了。   帖木兒漠然地看著眼前的一幕,原本白禮聖也想隨軍過來,但帖木兒並不想他摻和其中,對於白家,他自有安排,現在集中如此多的兵力,還不能拿下這些潰兵的話,當真只能說是長生天不再庇佑聖朝了。   很快,白家大院之中已經是血流成河,好歹是在白奉甲離開之後,白家婦孺早就已經通過密道轉移,白連城精心準備如此多年,面對異常強大的吳家和縣尹府,留有一條退路,自然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所以場中雖然血腥,但還不算恐怖。   邦察漠然地站在原地,默默地計算著場中形勢,想著再過片刻,場中眾人將只剩下束手就擒的份。但出乎預料的是,突然響起的喊殺聲從身後想起。邦察心中一沉,轉過身去,正好看見石頭等人帶兵前來接應。雖然同樣是一支殘兵,但相較於帖木兒眼下已經快捉襟見肘的兵力,已經算得上是一支大軍了。   沒有徵求帖木兒的意見,邦察直接示意真金將帖木兒帶走,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雖然現在局勢佔優,但他並不準備讓帖木兒冒這個險。   有吳大壓陣,文中堂等人自然也察覺出外面的不對,雖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都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院中眾人得了信心,跟隨吳大一陣衝殺,裡外呼應,倒讓邦察有些應對不及。   但邦察不愧是兀魯爾哈親手栽培的大將,即便裡外雙線迎戰,但也始終能夠穩住陣腳,從容調度手下軍士,一時間到戰得個堪堪平手。   但現在先機在他此處,只要能夠拖延時間,等真金帶著援軍趕來,此地眾人,無論是被圍困在院中的文中堂等人,還是在外接應的石頭等人,均逃不了被圍困至死的結局。   但石頭與院內的文中堂已經是心急如焚,看著手下一個個倒下,雖然對官兵造成了更大的殺傷,但依然算是無濟於事。   一聲厲嘯在頭頂響起,邦察面色一變,直接告訴他,應該馬上躲開,這是他多年訓練養成的感覺,這種對於危險的感覺,讓他多次逃離險境。   今天同樣不例外,當他強忍著體內傷勢,縱身飛出所在的府門下,一道凌厲至極的刀氣自白家府門處,由內而外貫穿而出。   剛才還團團圍在府門內外的僕從軍和啟辰軍,此刻已經伴隨著刀氣的消散,化成了殘肢斷臂,無數受到波及的軍士,此刻正在高聲嘶吼。   一道長長的溝壑,將內外的流民軍連接在了一起,眾人還未反應過來,便見一襲白衣落在了眾人身前,正是白奉甲。   身後眾人已經開始歡呼起來,雖然震驚於白奉甲此刻展現出來的實力,但無論如何,死裡逃生的欣喜,足以讓大家忘記剛才的犧牲。   文中堂與吳大剛想迎上前去,便聽到耳旁響起白奉甲的聲音,「快走,我堅持不了多久。」   二人心中一緊,連忙壓住歡呼的眾人,帶著一眾軍士與石頭等人匯合,沒有多話,一行人快步朝著城西而去。   當吳法言與言敘文帶著軍士趕到白府時,正好看到面沉似水的帖木兒與跪倒在地的邦察。   但當吳法言看到面前被刀氣劈出的深溝後,只是沉默著搖了搖頭,沒有再說什麼,轉過身去,已經看不見白奉甲一行,轉頭朝著言敘文道,「言將軍,繼續追擊,我等可有勝算?」   一直沒有露面的言敘文已經換回了副將的裝束,面沉似水地搖了搖頭,沉聲道,「末將此番最大的任務,便是掃平大將軍入城的障礙,既然他們逃了,以末將看來,倒也不需要追,只需要等到大將軍移軍過去,都是一群土雞瓦狗,不消幾仗,便可土崩瓦解。」   吳法言沉默著點了點頭,沒有再說其它,看了一眼帖木兒,見其同樣沒有提出反對意見,自然不好再說其它。   眾人收束軍隊,正要撤回縣尹府,吳法言卻突然想到了什麼,驚呼一聲不好,帖木兒與言敘文對視一眼,馬上想起了什麼。   下一刻,在吳法言的帶領下,剛剛收攏起來的軍隊便開始全速向西而去,而在哪裡,閆雲山正在苦苦支撐。   吳清堏此時展現出驚人的軍事天分,一支由獄卒和囚徒組成的軍隊正與閆雲山帶領的僕從軍糾纏在一起。   原本被打入鬼獄的囚徒,都是城中威震一方的狠人,加上這些年來,吳清源大規模鎮壓各方勢力,鬼獄之中雲集了一群心狠手辣之徒,當然更多的都是原本的平民或者流民,現在得了吳青堏的允諾,自然是悍不畏死,僕從軍在這支散亂軍隊的圍攻之下,居然節節敗退。   閆雲山縱然有回天之力,此刻也是回天乏術,只能是苦苦堅持,不讓吳清堏與城中流民匯合,否則城中形勢定然一片糜爛。   而只要等來吳法言等人的援軍,即便鬼獄軍戰力驚人,恐怕也不敢以卵擊石。   可惜的是,閆雲山非但沒有等來吳法言,先等來的卻是白奉甲以及流民軍。   前後夾擊之下,即便僕從軍戰力出眾,卻也難敵絕地求生的流民軍。   再加上有白奉甲這個狠人,雪寂再現,一刀破除前方結成陣勢的僕從軍,配合嫻熟的石頭,當即帶著一隊流民衝殺過去,轉瞬之間便衝破了閆雲山的陣營。   流民軍與鬼獄軍,就此匯合。   閆雲山眼見無力回天,只得下令撤退,文中堂卻是個善於把握機會的人,非但沒有理會吳大帶著眾人撤退的要求,直接讓王志銘等人帶軍衝殺,直接將撤退的閆雲山各路打的潰散方才罷休。   但文中堂也知道,他們的時間本就無多,眼見情況差不多,便下令收束軍隊,帶著眾人緩緩靠攏鬼獄軍,明面上是合成一處,隱隱之間還保持著距離,讓有些虛脫的白奉甲暗暗稱讚。   吳清堏單人策馬前來,看著勉強支撐的白奉甲,沒有多說什麼,轉頭朝著石頭問道,「城中發生了什麼?」   石頭看了一眼面相兇惡的吳清堏,沉聲道,「言敘文來了。」   吳清堏靜默一陣,輕聲道,「原來如此。」接著問到,「接下來如何?」   白奉甲強打精神,直起身子道,「朝西,進逐鹿山。」   聽到這話,除了吳清堏等人,眾人頓時一片譁然,對於白城中人,逐鹿山可謂是聲名遠揚,但這個名聲顯然不好,這個時候進入逐鹿山,除了送死別無他途。   對於手下的言論,吳清堏並沒有阻止,只是靜靜地等待白奉甲的解釋。   白奉甲看了一眼眾人,勉力道,「逐鹿山中將會有人接應。」   此話一出,不單是吳清堏,就連文中堂等人均是一驚,但很快又反應過來,恐怕白奉甲對於今日情形是早有所料,提前做準備倒也是情理之中。   一念及此,眾人對視一眼,各自約束手下眾人,緩緩跟著打頭的石頭等人朝著逐鹿山而去。   大軍走後不久,吳法言等人便趕至此地,看著緩緩消失在密林之中的大軍,一時相對無言。 第三百四十二章佔山   張一豐得到消息,早早地就做起了準備。   按照此前白奉甲對他的交待,只要雙方開戰,就要做好萬全的準備,如果能勝,則是萬事大吉,但同樣要做好戰敗的準備。   張一豐已經做好了,但當事實來臨之時,依然有些猝不及防。   王仙芝是來的最早的,緊隨而來的是老三等人,一個個都是帶傷而來,顯得異常的狼狽,阿七守在關隘處,面色前所未有的冷峻。   只是城南牽制官兵注意力的王仙芝受戰損便已經達到了這般地步,那麼直接攻打縣尹府的眾人呢?   阿七和張一豐都難以想像,只能靜靜地等待。   隨著王仙芝等第一波人的到來,山寨短暫的平靜被徹底打破,所有的婦孺都被動員起來安置傷員,小葉更是忙得不可開交,小雪等人也顧不上忙碌的諜報,擠出了儘可能多的人手上街幫忙救治流民。   小葉和小雪暫時性地拋下了陳見,並肩攜手,奔波在山寨中的各處。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張一豐等人雖然經驗欠缺,蓋出來的寨子也是差強人意,但總歸要比當初在城南時候的棚屋要強上不少,後來的流民們住了進去,至少情緒上要好了許多。   很快,白奉甲到來的消息傳遍了整座山寨,所有忙碌著的人瞬間都停滯了下來,忙不迭地打聽勝敗消息。   塵煙面色有些蒼白,她已經多日沒有出門,是整座寨子裡最忙的人之一。   石頭在城中帶兵,諜報的事情絕大部分都壓在了她的身上,加上此處畢竟不比城裡,各處暗子傳遞消息頗為費時費力,處理起來更是千頭萬緒,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現在白奉甲回來了,讓她莫名地生出一絲希冀,其中有對雪影的思念,也有盼望著石頭回來之後,重操舊業的念頭。   小雪遠遠地看見塵煙,拋下滿身血汙的小葉,親暱地跑上前來,想要拉住塵煙,卻不料塵煙瞥了她一眼,便慌忙跳開身去。   小雪低頭打量了自己一眼,方才發現自己與小葉一般無二,此刻身上都是血汙,顯然是今天救治傷員所留,不由得有些嫌惡。   塵煙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走過來伸手摸了摸小雪的腦袋,笑道,「我們的小雪長大了,現在都是一名好大夫了。」   小雪氣鼓鼓地抬頭看了看塵煙,揮手一把將塵煙的手打下來,白了一眼,徑直向前走去,她要去迎接雪影。   小葉快步走了上來,她還有很重的工作,但白奉甲來了,說明城中大部分的人都會來,那麼其他人是否安好,這是她最為掛念的事情,抬頭看了一眼吃癟的塵煙,輕哼一聲,越過她走上前去。   塵煙看著兩個小孩子的背影,不由得有些羞惱,輕哼一聲,也跟了上去。   山寨口除了張一豐和維持秩序的流民外,早就已經是裡三層、外三層包圍的水洩不通,小葉等人因為身份特殊,所以很幸運地擠到了張一豐身邊,正想要打聽消息,卻見其面色凝重,不由得心中一沉。   先頭部隊很快抵達,正是石頭。   看著石頭凝重的面色,還有跟在他身後渾身破爛不堪的大軍,塵煙已經明白了許多,周圍圍攏的流民,有些更是止不住抽泣出聲。   張一豐遙遙打量了一眼石頭等人,高聲喝道,「哭什麼哭,爺們子弟回來了,應該是高興的事情才是,誰要是在這裡哭喪,全部給老子趕回去。」   聽到張一豐頗具威脅性的話,眾人果然安靜下來,只是直勾勾地盯著石頭身後的大軍,想要從中找尋到自己熟悉的面孔。   小葉有些詫異地看了一眼突然發狠的張一豐,不由得另眼相待。   石頭自然也聽到了張一豐的話,策馬走上前來,跳到張一豐身前,面帶感激地拍了拍張一豐的肩膀。   他算是敗軍之將,很多話他不方便說,也不能說,張一豐說了,已經算是解了他的圍了。   緊跟過來的一眾流民,欣喜地在圍觀的人群中找尋親人,有些看到自己親人的,都畏懼地看了一眼石頭,似乎是在等待石頭下令。   張一豐不由得有些好奇,此前自己離開之時,可沒發現石頭有這般威信,只是短短幾日不見,居然有如此大的變化,看來城中之戰,也不是讓石頭一無所獲。   反倒是石頭似乎已經習慣了,自他將眾人從縣尹府的鬼門關拉出後,眾人便已經對他徹底信服,如果不是他,不說行軍至此,恐怕在縣尹府門前,就已經潰散得不成模樣。   「大家原地休息,等大軍抵達安營之後,諸位兄弟自行返家。」石頭看了一眼眾人期盼的眼神,高聲吩咐到,頓時換來眾人齊聲應和,倒是將場中悲傷的氣息衝淡了不少。   等到白奉甲到來之時,眾人早已經是急不可耐,尤其是那些此前未曾尋見親人的,眼下更是焦急。   走在最前面的是流民,雖然山道難行,加上饑寒交迫,但好歹是過過苦日子的,倒也還能忍耐,只是今日雖有勝利,卻也有敗績,因而情緒不高。   走在中間的是各府親衛,此前跟著白奉甲攻打縣尹府的,一部分已經交代在了哪裡,現在更多的都是被逼無奈,只能跟著轉移,眼看逐鹿山山高路遠,一路上一夜未眠,更是饑寒交迫,看在眼前的寨子,早就已經忍不住了,一些人更是掉出行伍,直接躺倒在路邊大口喘起粗氣來。   文中堂和雲牧等人是這行人的主官,回頭看了一眼,性格急切的雲牧早已經忍受不住,正要回身喝止,卻被一旁壓抑著咳嗽不已的文中堂拉住。   雖然不明白文中堂的意思,但云牧還是聽話地調轉身子,繼續跟著前方的流民向著宅子挪動。   走在最後的自然是吳清堏的鬼獄軍,如果說流民軍經過訓練,已經是初具規矩,各府府軍雖然參差不齊,但也在府中也是有規矩的約束,只是欠缺行伍訓練,顯得有些鬆散,那麼鬼獄軍則是零零散散,橫七豎八,一個個凶相畢露,斜跨著繳獲而來的彎刀,腰跨各種綢布,都是從官軍手中劫掠而來,現在成了他們的戰利品,一些看到周圍圍觀的流民媳婦,更是止不住打起唿哨來,特別是遠遠看到氣質和身形俱佳的塵煙,更是唿哨聲響成一片。   遠遠的,塵煙等人面色陰沉,一些流民也是被驚得面無人色。   因為鬼獄軍的面上都有鬼獄獨特的標記,當初張一豐若非有吳清堏的看顧,恐怕現在他也會是這其中的一員。   如果說鬼獄臭名昭著的話,鬼獄的囚徒只會比鬼獄更臭名昭著。   即便是因為官府冤枉進了鬼獄,想要在其中活下來,也只能變成比其中最兇惡的人更兇惡的人。   所以鬼獄無生,即便是個生人,進去之後都會變成一個鬼出來。   張一豐身後的流民已經緊緊地攥緊了刀柄,就等著張一豐的一聲令下,將這些人馬上圍起來。   石頭看了一眼張一豐,見其面色漠然,眼中更是有隱藏不住的恨意,顯然雖然是為數不多從鬼獄中活著出來的人,但鬼獄顯然給他留下了十分不好的印象。   至少吳清堏即便是為了做個樣子,也會讓他吃點苦頭,更何況這個苦頭是實打實的。   「幹什麼?」石頭直接轉身,朝著一眾流民冷喝道,「今天若非他們,我們都回不來了,都給我注意一些。」   石頭雖然年紀較輕,但在城南之中一向比較有威信,聽他發令,眾人紛紛低聲應是,鬆開了手中的刀柄。   其他鬼獄軍卒不會在意這些細節,但吳清堏並非這樣的人,準確說,從踏進阿七把守的關隘,他便開始思忖起來,畢竟他真正信任的是雪影,而不是雪影的男人。   現在雪影沒在,即便是白奉甲說今天叫他大哥,明天就將他押赴刑場,恐怕也是有可能的。   畢竟他是吳清源的弟弟。   只是因為他常年在鬼獄,其他流民見不著他,否則此刻恐怕已經引來無數流民圍攻了。   無論中間多麼坎坷,一行人終於算是全部進了營寨,張一豐等人一番忙碌,將大軍草草安置起來。   雖然是敗軍,但只能算是受了較大損傷,倒也稱不上真正的敗了。   所以見到了供應充足的飯食,所有人的心都暫時安定下來,就連眼下惡劣的環境也沒有那麼在意了。   就在大軍對著面前的飯食狼吞虎咽之時,白奉甲等人卻靜默地坐在張一豐剛剛竣工的聚義堂中。   這個名字是張一豐自己起的,覺得頗有種義氣豪邁的感覺。   白奉甲不會在意這些,只有文中堂和吳清堏進場之時,看見匾額上的幾個大字,笑了笑沒有說話。   現在大家同樣沒有說話。   王仙芝還在昏迷,無法參加,此刻幾乎城南重要的人物全部都到了此處。   當然,還有吳清堏、文中堂、雲牧等人。   白奉甲一人扯了張椅子坐在堂中,靜靜地看著屋外薄薄的積雪,輕嘆一聲,又開始下雪了。 第三百四十三章內部局勢   眾人可沒有賞雪的情調,現在最關心的是自己的生死問題。   一個小家族的家主最先發話,雖然家族不大,但此人身形高大,手下子弟更是作戰勇猛,就在昨日,緊隨著文中堂多立戰功,即便是白奉甲都對其欣賞有加。   家族夠小,戰功夠大,第一個說自然異常合適。   「鄙人乃是戰家家主戰方圓,手下府兵兩百人,家中老少一百二十餘口,現在正躲在城外,敢問白大當家的,鄙人的這些府兵,還有我的家中老少,將會如何安置?」戰方圓說話很直接,卻說出了眾人的心聲。   白奉甲眼光快速掃了一眼文中堂,卻見其眼觀鼻鼻觀心,正在閉目養神,仿若置身事外一般。   雖然無法分辨戰方圓站出來是否與文中堂有關,但這個問題白奉甲不得不大,因為所有人都在等著他的答案。   石頭想要站起來,卻被白奉甲示意阻止了,這個問題必須由他來答。   「各位家主稍安勿躁,今日邀大家前來,便是為了解決這個事情。」說著朝著坐在門邊的張一豐點了點頭,很快張一豐便帶著兩人從門外抬進來一副巨大的地圖。   眾人心中一奇,雖然不知道白奉甲弄什麼玄虛,但看到如此巨大且詳細的地圖,便可知白奉甲是準備充分,就連一直閉目養神的文中堂也瞬間被吸引了注意力。   地圖擱下,白奉甲走上前去,點了點地圖中最核心的地方,「各位,此處便是我們現在身處的逐鹿山。」   眾人聚攏過來,便聽白奉甲接著道,「此地我們已經儲存了糧草萬擔,披甲十萬,足夠我們渡過這個冬季。」   白奉甲的手指向東一指,「此地雖然苦寒,但距離白城百裡之遙,山高路遠,官軍想要圍剿不易,我們下山侵擾卻是易如反掌。」   一干人等見狀,不由得點了點頭,同意了白奉甲的說法。   卻見白奉甲接著道,「各位再看,往西走,此處乃是百裡沃野,此地牛羊遍地,只要我們將這片沃野控制在手中,就不愁糧草供應。」   眾人見狀,不由得輕籲了一口氣。   回到座位,白奉甲靜靜地環顧堂中一圈,文中堂重新回到了一副老神神在的樣子,一言不發。   吳清堏是場中現在最有權勢的人,只因為他的鬼獄軍雖然人數不多,但戰力著實驚人,關鍵是破壞力驚人。   此刻,正如所有人都想要離鬼獄軍遠一點一般,吳清堏的存在在堂中便是一個特殊存在,左右雖然放置了椅子,但所有人都自覺地與他隔開而坐。   吳清堏也不在意,此刻見眾人不說話,嗤笑一聲道,「白家兄弟雖然說得很好,但可曾預料到,兀魯爾哈大軍即將移軍就食白城,屆時百萬大軍壓境,一座小小的逐鹿山,恐怕不易保全。」   眾人聞言頓時面色煞白,剛才白奉甲說完,眾人都覺得此地是世外桃源,都忽視了兀魯爾哈的存在。   文中堂抬眼瞥了吳清堏一眼,心中暗贊,吳家的這幾個兄弟雖然秉性不一,卻都是人中龍鳳,無一凡俗。   白奉甲笑著點了點頭,看向吳清堏道,「吳前輩問得好,」上前兩步,再次走到地圖前,手指繞著逐鹿山轉了一圈,淡然道,「諸位請看,逐鹿山山勢綿延,東西縱深小,南北縱深長,乃是一道天然屏障,更有鹿見愁等天險。」   等眾人消化了話中的信息,白奉甲接著道,「且不說兀魯爾哈沒有百萬大軍,即便他有,在東邊一字排開,想要攻打,也是千難萬阻,更何況吳前輩難道忘了,兀魯爾哈為何移軍就食白城?」   所有人頓時恍然大悟,兀魯爾哈移軍白城,還不是因為被風雨間糾集的大軍圍攻散亂,不得不躲進白城,想要借白城的堅城抵擋一二?   眾人氣氛頓時歡快輕鬆起來,因為所有人都知道,白奉甲出身何處。   文中堂掃了一眼堂中情形,淡然問道,「不知道白兄弟是否會與白家聯合?」   此話一出,堂中瞬間安靜下來,無數雙眼睛都盯著白奉甲,這是一個致命的問題。   堂中所坐眾人,有些希望與白家聯合,比如很多城中家族,就算是王志銘等,也未嘗沒有這個心思。   但更多的人,是擔心與白家聯合的,比如石頭等人,還有最關鍵的,吳清堏。   如果與白家聯合,雖然他一直與族中不睦,但出身是無論如何都洗刷不了的,這也註定了他的特殊性。   白奉甲看了一眼場中形勢,沉聲道,「各位請放心,此番撤離此處,一方面是儘可能保存實力,暫避兀魯爾哈大軍鋒芒,更重要的是,也是讓官軍和風雨間大軍正面相碰,我們保全此地,以待良機。」   文中堂與吳清堏對視一眼,轉頭看了一眼白奉甲,心中暗奇,沒想到白奉甲一副武夫模樣,心中卻也是頗有溝壑。   現在擺出一副第三方勢力的模樣,學的卻是三國這一招,合縱連衡倒也未嘗不可,反正暫時是將一干人等全部都安撫住了。   只是文中堂與吳清堏二人都知道,此事並非長久之計。   兀魯爾哈與風雨間定然會圍繞白城有一場大戰,屆時逐鹿山便是雙方拉攏和防備的對象,如若真是如此,那麼逐鹿山就可以左右逢源,彼此漁利,只需要等雙方戰罷,擇機下山,便可拿到最大的好處。   但也不排除另一種可能,兩敗俱傷便也就罷了,如若雙方其中一方是壓倒性勝利,那麼逐鹿山定然難逃覆滅結局,更甚者,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更何況是虎視眈眈的逐鹿山,兀魯爾哈和風雨間雙方,說不定都會暗中聯手,先行將逐鹿山剿滅了再說。   只是現在一切都還為時尚早,將堂中眾人安撫下來才是頭等大事。   二人沉默,其他人見狀,既然大事已經解決,倒也不好提及其他的。   白奉甲輕鬆一口氣,如若這兩位大佬攛掇眾人鬧事,恐怕逐鹿山尚未建起來,便會墜落塵埃。   「既然如此,各位家主,便請按照各處安排,將自己手下派出來,儘可能修建營造,提防官軍偷襲。」白奉甲示意,張一豐很快便報出了一疊草紙,上面便是各處還需要修建營寨的地方。   一眾人領到自己的任務,不由得心驚,想要張口喝問,卻見文中堂不知何時站到了白奉甲身旁。   只見二人輕聲嘀咕了幾句,白奉甲頓時面帶喜色,緊接著文中堂便轉過身來,朝著眾人道,「諸位,諸位,營寨乃我等此後安身於此,遙控周邊數百裡的基石所在,如何重視都不為過,所以還請各位不要藏私,將自家能夠幹活的人都帶出來,先修自家落腳的地方,再修各處防範的營寨。」   見眾人有些喪氣地低下頭,文中堂也不在意,接著道,「今日我看山上各處營造修得頗為用心,但還有可以稍微提升一些的地方,今夜我添補幾處細節,屆時將圖例發到各位手中,請大家按圖修建。」   張一豐聽完,偷眼看了一眼白奉甲,見其同樣看向自己,心中頓時安定了不少,這活確實麻煩,能將它甩出去,張一豐是期盼已久。   文中堂抱拳行了一禮,轉身回到了座位中。   白奉甲見眾人沒有異議,頓時暗鬆了一口氣,轉身朝著吳清堏道,「吳前輩,此番前來山中的,不說十萬,也有七八萬之眾,人多事多,免不了有個磕碰衝突,前輩執掌刑獄多年,經驗豐富,能否勞煩前輩,制定幾條山中規矩,也方便兄弟們執行。」   吳清堏看了一眼白奉甲,見其面色不似作偽,又環顧了場中一圈,眾人原本齊刷刷盯著他的視線,見其看過來,慌忙低頭避過。   吳清堏心中冷笑,沉聲應道,「好。」   白奉甲再鬆一口氣,又朝著文中堂道,「文前輩,山中營造修建,非但是眾位兄弟安身之所,更是山中安全屏障,近些時日,還會有各府家眷源源不斷地進來,還請前輩全權負責此事,一豐兄弟將會全力配合,早完工一天,兄弟們便可早安心一天。」   文中堂看向張一豐,見其滿臉笑容地朝著自己抱拳行了一禮,心中大定,同樣應了一聲是。   大體事宜商定完畢,堂中眾人陸續散去。   文中堂與吳清堏兩人同時走到門口,對視一眼,卻直接分道揚鑣,誰也沒有多說一句話。   很快,偌大的堂中便只有白奉甲一人,張一豐趴在門邊看了一眼,正要進來,卻被白奉甲直接抬手阻止了,「有什麼話議事的時候說。」   張一豐心中一怯,一時間沒有明白白奉甲是何意思,卻被見狀轉回來的石頭直接提走了,只留下白奉甲一個人,孤獨地坐在偌大的大堂之中。   「我的一豐大哥,以後你可長點心吧。」石頭有些無奈地看了看面前依然一臉不解的張一豐,哀嘆道。   「你當現在的山中是咱們城南啊,這些人進來,用得好都是一群撲向官兵的狼,用得不好,他們就是一群撲向我們自身的一群狼啊。」   無論是白奉甲抑或是文中堂等人,都明白,此刻山中的局勢,已經不是複雜二字可以形容的了。 第三百四十四章安營紮寨   無論每個人怎麼想,逐鹿山破天荒地熱鬧起來,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力度。   無數的人在不同的山頭上忙活,文中堂終於在這裡找到了顯露才華的地方,即便各處山頭同時開花,但所有的人手絲毫不亂,各處物資的調配更是井然有序,讓原本只是想著將活計扔出去的張一豐也欽佩不已。   更讓雲牧等人詫異的是,原本在城中病歪歪的文中堂,此刻卻仿若絲毫無事一般,每日在各個工地之間奔波調度,除了每日正常服藥之外,根本與正常人無異。   但也只有張一豐方才知道,白天的文中堂有多麼的忙碌,夜晚的文中堂就有多遭罪。   若非文中堂鄭重地請求張一豐相助隱瞞,恐怕張一豐早就已經忍不住告訴白奉甲了。   無論如何,就在這整日的忙碌之中,逐鹿山上前所未有地有了人氣,一片片整齊不一的營寨拔地而起。   看著原本歪歪斜斜的寨子,連張一豐都頗為不好意思,最後求著文中堂帶著眾人將原本的木樓全部拆除重新修建起來。   就在營寨修建過程中,各府的家眷也開始陸陸續續抵達。   白城歷來就是兵家必爭之地,從白啟築城以來,受到圍城不說十次也有八次,各府自然早就有各自的途徑,大戰到來之前,將家人送出避禍。   現在山上雖然條件艱苦,但終歸比在城中送了命好。   白奉甲沒日沒夜地忙碌著,所有人都在冷眼旁觀,只有石頭等人,方才知曉白奉甲是故意如此,只要他一閒暇下來,他便會想起雪影。   直到現在,他也不知道雪影被帖木兒轉移到了什麼地方,塵煙更是費盡心力,依然是一無所獲。   為了保存僅剩不多的暗子,白奉甲選擇了放棄,肩上的擔子越重,他越能夠明白雪影的心意。   雪影絕不會為了他,將所有的流民棄之不顧。   如果他作出了不一樣的選擇,即便雪影歸來,恐怕也將徹底地失去雪影。   只是山上的危機並沒有隨著他的忙碌有所消減。   閆雲山帶著一支僕從軍,已經在山下安營紮寨,與阿七帶領的流民遙遙對峙。   外部威脅多,內部的隱憂同樣不小。   安定下來之後,流民尚好,畢竟都是老家底,而且在戰場上成長迅速,反倒是各府府兵和家眷,每日謠言四起,文中堂當初選擇去修營寨,未嘗沒有躲清閒的意思,畢竟自己現在什麼也不是,貿然插手,恐怕會弄巧成拙。   反倒是此前各方比較擔憂的鬼獄軍行徑還算不錯,雖然也有偶爾犯事的,但有吳清堏坐鎮,已經算是極好。   吳清堏負責制定的法令已經頒發了下去,白奉甲正在讓石頭組織所有的人學習,更是順勢讓吳清堏坐上的掌律的位置,成為山寨之中權力僅次於白奉甲的所在。   但沒有人表露出不服,一方面是吳清堏手中掌有鬼獄軍,自身同樣是戰力驚人,震懾各方力量都有這個實力,更何況他執掌鬼獄多年,深諳其中三味,比之白奉甲自己更加遊刃有餘。   當然,還有最為重要的原因是,面對山寨中魚龍混雜的各方,掌律這個顯然是得罪人的活計,所以讓吳清堏坐,其他人也不會有什麼異議。   現在所有人都在等著,看看文中堂完成營寨修建之後,白奉甲將會如何安置文中堂,甚至有傳言說,如果不妥善安置文中堂,白城各族將會聯合起事。   文中堂還專門為此事向白奉甲請罪,但白奉甲也不是傻子,縱然此事與文中堂無關,也與雲牧等人有關,更重要的是,吳清堏明確職權之後,城中各族也需要找一個自己的代言人,那麼文中堂被推出來,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果然,在聚義堂重新修建完成之後,文中堂走馬上任,成為山中軍師一職,頓時各府是歡聲雷動,只有原來的流民冷眼旁觀。   是夜,白奉甲、吳清堏、文中堂三人在聚義堂中商議良久,各方眼睛都盯著,但誰也不知道他們到底商量了什麼,只知道從那晚之後,山中各處布防的調換力度開始加大,原本只有鬼獄軍負責的地方,也開始增加了流民和府兵的人手,其他原本由流民或者府兵負責的地方,也開始形成慣例。   實行過程中的一些雜音,也被三人強勢鎮壓了下去。   石頭與張一豐、阿七等人近些日子雖然各有一攤事務,但都明顯感覺出來,山中原本流民的情緒開始發酵。   石頭曾經想找白奉甲談,但也被拒絕在外。   所以當石頭被任命為山寨二當家的時候,所有人都既震驚,也感覺順利成章。   而二當家的職責,便是統率山中各方兵馬。   這對於石頭而言,無疑是一次巨大的挑戰,當他走進只有三個人的聚義堂時,感覺身上沉甸甸的,但當他走出來時,面上已經帶上了輕鬆的神色,即便這個事情依然阻力重重。   吳清堏與文中堂都明確表態,會給予最大的支持,山中整軍,由石頭負責實施。   各方力量因為此次權力的變動大體安定下來,流民看到有自己人上去,而不是讓別人當家做主,也沒有計較那麼多,反正習慣了有事找石頭,倒是一時間讓石頭忙碌不堪。   其他各個具體的職責白奉甲沒有再具體劃分,而是大方地交給了文中堂。   文中堂將營寨修建事宜移交給張一豐後,迅速將精力投入到了這個事情上,在吳清堏的配合下,與石頭的整軍同步推進,儘可能地平衡各方勢力,也確保整軍和山上的穩定。   儘管過程中包括雲牧等人都提出不解,但文中堂始終不管不顧,一切都按照既定的方向推進,除了鬼獄軍實在是親近力量單薄,流民在所有的職屬上佔得了大頭,各族則佔得了小半部分,其他的都歸屬鬼獄軍。   當然,四人並非目光短淺之人,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人心似水,縱然在高處,卻常常往低洼處走。   所以在旁人傳來,此次是白奉甲在大舉分封,而四人並沒有明確說反對,但他們都清楚,如果當真是分封,恐怕以後逐鹿山將會變成一個腐朽不堪的元朝小朝廷。   到時不等官兵來攻,自己就該滅亡了。   因而明確了職權,卻無具體職分,安撫山中各方,倒也是足夠了。   聚義堂很快又滿滿當當的,因為沒有對比,各方倒也覺察不出什麼高低之分,所以也未學其他佔山為王的,要論個座次,除了堂前四把交椅之外,其他的都是願意坐那裡就坐哪裡,一時也算是其樂融融。   但所有人都知道,這種情形是註定不會持久的,因為兀魯爾哈已經到了。   當白奉甲得到消息,已經是三天之後。   閆雲山封山,雖然有威懾的意思,但更重要的是,要封堵山上的一切消息,就是為了防止山上與風雨間聯合起來。   這也造成了山中情報傳遞極其艱難。   得知消息之後,聚義堂的鐘聲響了起來,眾人圍攏過來,說東說西的都有,最終還是落得一地雞毛。   白奉甲獨自站在逐鹿山頂,旁邊蹲著的,是白狼,還有白蓁蓁。   白蓁蓁自從醒過來之後,最喜歡來的地方就是此處,所以算下來,應該是白奉甲打擾了一人一狼。   只是白奉甲自然沒有這個覺悟。   遙遙地看著遠方那座高大的城池,二人一狼一時間靜默無語,只是各自想的東西不一樣而已。   兀魯爾哈來了,風雨間還會遠嗎?   此刻的百城之中,流民走後,被付之一炬的棚屋被白雪覆蓋,現在又再次熱鬧起來,成為了兀魯爾哈大軍的軍營。   但當住進來之後,原本的雄壯之師卻頗有些狼狽,就連兀魯爾哈都有些灰頭土臉。   白奉甲與帖木兒並沒有追問什麼,白昊君的能力和恐怖,他們二人早已經不陌生,兀魯爾哈在他手底下暫時性吃癟,也非不能接受之事。   畢竟戰陣之前,哪有什麼常勝之將。   兀魯爾哈也沒有多做解釋,到白城的第一件事,便是將手中大軍的指揮權交給帖木兒。   帖木兒自然不會接,知道這只是權謀之策,防止的是軍中各方的眼睛。   這些眼睛平日裡不會說什麼,但當兀魯爾哈連連戰敗之後,自然不會有什麼好話。   但有了帖木兒的背書,雖然都知道他已經徹底失去了接替王位的資格,但並不妨礙他是皇族宗親。   對於兀魯爾哈借自己的背書打消各方覬覦,帖木兒心照不宣,反而以更大的力度支持兀魯爾哈,只是在繁忙之餘,將古爾赤接到了白府之中,對外說頭,只是幫助大將軍照顧親眷而已。   古爾赤雖然百般抗拒,但今時非同往日,他也深知,自己在白城中所獲得一切,歸根結底在於兀魯爾哈的存在。   而在兀魯爾哈到來之前,他不是沒有想過提前走,可惜的是,無論是帖木兒,還是兀魯爾哈,都沒有給他這個選擇。   現在,白城已經成為一個鐵桶,抵禦外敵,更是圈禁所有人。 第三百四十五章圍城   兀魯爾哈大軍進入白城不久,白昊齊的先頭部隊便已經到了白城外十裡。   看著遠處高大的泛著銀光的城牆,白昊齊高坐馬上,輕聲嘆道,「你說奉甲侄兒現在如何了?」   一旁高坐馬上的,是溫千羽,只是眼前的溫千羽,已經沒有了以往的儒雅和淡然,連日來的徵戰讓他面色疲憊,更是難掩身上散發出來的濃濃煞氣。   如果說此前他與邦察比拼箭術,只能說是勢均力敵的話,現在的溫千羽,已經有自信擊敗邦察。   此前,他只是精通箭術,而不是善於箭術,血與火的磨礪,總是最讓人成長的辦法。   溫千羽搖了搖頭,抿著嘴沒有說話,只是眼中隱隱泛起的擔憂暴露了他此刻心中所想。   白昊齊也沒有追問,在他們身後,是一排排零散前行的散兵,而在他們身前,則是無數數不清的,衣衫襤褸的老弱婦孺。   看著身後縮小了不少的兵員,白昊齊看了一眼溫千羽,沉聲道,「大哥讓我沿途擴充兵員,現在雖有能提得動刀的,都在這裡了,但估計大哥看到了,免不得又得責罵一番。」   溫千羽聞聲,看了看身前正緩緩向著白城湧去的流民,心中輕嘆一聲,嘴上卻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連日戰亂,各處人丁早就已經逃走了,想要擴充兵員,也只有打下城池方才可行。」   白昊齊點了點頭,看向遠處的高大城牆,嘆道,「是啊,現在看來,打下白城之前,我們可能會無人可用啊。」   說完免不得有要提起白奉甲,但看了一眼已經準備策馬離開的溫千羽,只得搖搖頭止住了話頭。   他原本就不是一個喜歡多言的人,只是戰場是最能夠改變人的地方,他每天都能夠感覺到,自己的肚子裡有許多許多想要說的話,仿佛不說話,自己就將會被憋死一般。   如果沒有死在戰場上,反倒是死在沒有說話上,恐怕夠兀魯爾哈笑掉大牙了。   白昊齊決定不給他這個機會。   縱馬上前,一個掉隊的流民倒伏在路旁,顫抖的右手勉力向前伸著,似乎是在做最後的祈求。   白昊齊打量了一眼已經是苟延殘喘的流民,暗罵一聲,手中皮鞭落下,倒伏的流民只是反射性地動了動身子,甚至連悶哼都沒有發出來一聲。   溫千羽平靜地看著白昊齊動手,並沒有阻止,因為這種情況,他已經看到了無數次。   眼前的這些流民,僅僅是上一座城池攻佔後,新隨軍的流民而已,更大批的還在白昊君的大軍前。   但即便如此,每天倒斃的人也不少雙手之數,遇到極端的日子,甚至數十上百的死也是常事。   亂世之中,人命從來都不是值錢的東西,甚至比不上軍士手中的一個饅頭,一碗稀粥。   甚至很多人他們身後的軍士,此前就是流民,而這也不妨礙他們,用自己當兵之後領導的饅頭和稀粥,用以免費地獲得前方流民中女人免費的交易。   這是雙方都非常願意的交換。   就在剛才行軍的路上,道旁的破廟之中,隱隱傳來的喘息之聲,還有女子大口吞食稀粥的聲音,交織在溫千羽耳旁,他卻只能選擇視而不見。   片刻之後,四個提著褲子的流民軍士跑了出來,過了一陣,一個裹著破爛單衣的女人畏畏縮縮地跪坐在破廟門口,漠然地看著過往的大軍,靜靜地等待著下一波顧客的登門。   這種事情在軍中屢見不鮮,所有只要還有些姿色的,或者只要是個女人,都會提前選好地方,靜靜地等待著顧客上門,等到大軍走過,她們會連夜越過大軍,趕上前方的流民之中,因為裡面還有她們需要養活的人。   溫千羽此前還會管上一管,因為隨著戰爭的進行,軍士們的行徑越發的粗暴起來,甚至出現了婦人被直接凌辱至死的情形,但即便如此,依然有無數女人前赴後繼,溫千羽自然也就選擇了罷手。   一切的事物,都如同眼前的這般刺痛著溫千羽的眼睛,更衝擊著他的心。   他原本就不屬於這片戰場,正如白昊君所說的,他最應該做的工作,就是培養無數個戰場上的神射手。   但現實就是這般殘酷,白昊君最終還是選擇了讓他隨軍,成為戰陣之中,非常獨特的箭陣的統領。   一個背著弓箭的年輕人策馬跑了上來,他身上月白色的服飾說明了他的身份,風雨間弟子。   「溫師,兄弟們都在問,到了白城,能不能給大傢伙放個假,也讓大家好好放鬆放鬆。」年輕人說著話,嘴角掛著莫名的笑容,讓溫千羽莫名地感覺到噁心。   但對方的直系子弟的身份讓他只能忍耐。   強顏一笑,溫千羽掃了一眼身後衣著整齊的戰團,沉聲道,「份例一天,叮囑大家,注意分寸。」   年輕人聞言,頓時歡欣不已,朝著溫千羽抱拳行了一禮,策馬狂奔到早就翹首以盼的一眾年輕人面前,很快哪裡便想起了刺耳的笑鬧聲。   溫千羽有些無奈,因為他知道年輕人想要的放鬆是什麼,無非是女人,還有屠殺。   所以他以軍紀為由,極力地約束下屬,但終歸無法避免。   緩緩策馬前行,溫千羽抬頭看向白城西側的高山,作為軍中高層,他自然知曉,白奉甲此刻已經帶著人轉移到了逐鹿山。   看著險峻的逐鹿山,溫千羽不由得在想,逐鹿山上,是不是也是這番模樣呢?   風雨間大軍出現在城外五十裡的時候,吳法言和白奉甲幾乎前後收到消息。   對於白奉甲而言,風雨間的訊息不需要經過白城,還算好事,但看著面前短短的訊息,讓他心頭感到異常沉重。   情報之中除了先頭部隊的情況之外,還有上一座城池的下場。   「不降則屠,殺萬人,俘八千人,掠流民萬三。」   一個個數字,背後都是血淋淋的生命。   白奉甲深吸一口氣,將情報遞給了堂中其他三人。   同樣都是面色凝重。   風雨間作風狂暴之時,也給大軍減輕了極大的負擔,讓他們只需要考慮眼前的目標即可,而不用擔心其他方面的襲擊。   而他們各處劫掠而來的人口,則成為他們圍攻下一座城池最好的武器。   所以現在的風雨間大軍,是一支一往無前,毫無顧忌,也是毫無保留的虎狼之師,還有無數的流民被他們裹挾在一起,讓無論是朝廷,還是現在逐鹿山,都不得不顧忌一二。   這就直接失了先手。   「這一仗,我們只能袖手旁觀。」文中堂作為軍師,自然是第一個發言。   吳清堏粗野的臉上眉頭緊皺成一團,沉聲接道,「現在的問題是,可能雙方都不會給我們機會,讓我們袖手旁觀。」   白奉甲與石頭點了點頭,石頭正要說話,便見王仙芝掛著一條胳膊,緩緩挪動到堂中來。   白城一戰,王仙芝受傷不輕,這些時日一直都在養傷,也錯過了此前各方職責的劃分,所以還有許多人為他抱屈,但明眼人都知道,與其說是為了王仙芝,還不如說是為了自己。   但王仙芝並沒有在意這些,他只是一如既往地做著應該的事,比如今天,他拖著傷體前來,在眾人關切的視線中旁若無人地坐下。   「我看,很快風雨間就該派人來了。」王仙芝抓起面前的一貼餅子,這已經算是眼下不錯的糧食了,他自然不會挑剔。   石頭張了張嘴,想要發問,白奉甲已經沉聲應道,「恐怕你這張烏鴉嘴,是說來就來。」   吳清堏有些驚詫地看了一眼白奉甲,片刻之後,果然阿七直接敲門走了進來。   「白大哥,風雨間來人,說是你的故人,給你送信來了。」   吳清堏不由得再次看了看白奉甲,對於白奉甲的功力心中驚異。   白奉甲掃了場中眾人一眼,正思慮是誰前來,便聽堂外有人朗聲笑道,「怎麼,故人前來,白大當家就不迎接一下嗎?」   城中的縣尹府,此刻也是眾人圍坐。   只是相較於逐鹿山上的寡淡,新修葺好的縣尹府大堂更加簡樸一些,但也更襯託出場中盛宴之光彩。   每一個將領面前都擺了滿滿一桌菜餚,其中更是不缺牛羊。   這是兀魯爾哈入城之後,吳法言手持招待軍中一幹將領,自然不能慢待了。   兀魯爾哈與帖木兒、吳法言共同坐在大堂之前,與一眾將領暢飲。   看到吳法言收到訊息後凝重的面容,場中欣喜的氣氛頓時為之一僵。   直到此時,吳法言方才知曉,為何兀魯爾哈會對白昊君如此忌憚,因為這不是他一個人的問題,是所有將領的問題。   他們從輕視,到平視,再到驚懼,白昊君,用一場場血腥的慘勝,一點點壓垮著所有軍中將士的心。   看著場中眾人噤聲的模樣,言敘文緩緩端起一杯酒,慢慢一飲而盡。   直至今日,他依然只能坐在末座,只是相較於此前,他的位次已經上升了許多。   特別是此前對自己冷嘲熱諷的首座大將,木花的哥哥,木朗,此刻已經變成了一個矮胖的蒙古漢子。   戰爭,這便是戰爭,言敘文嘴角露出一絲譏笑。 第三百四十六章條件   白奉甲聞聲一驚,當即已經知道風雨間前來之人是誰。   白昊齊,風雨間的二當家,居然親自前來。   不過想來也是,恐怕現在風雨間中,既有足夠的分量,同時也可以安全越過官軍封鎖前來的,也只有他了。   白奉甲面色微沉,帶著眾人一併迎了出去。   走出門外,便見白昊齊面帶微笑,站在空曠的空地上,看著白奉甲不說話,一副來使的模樣。   白奉甲向前兩步,屏退周圍圍觀和警戒的流民,朝著白昊齊行了一禮,「二叔。」   白昊齊淡然一笑,走上前拍了拍白奉甲的肩膀,只是俊朗的面目上隱隱帶上了一絲苦澀。   眾人回到聚義堂,將白昊齊讓到中間坐下,除了粗糙的茶水外,眾人一言不發,都在等著白昊齊。   白昊齊端起茶水,也不挑剔茶葉好壞,怡然自得地抿了一口,擱下茶盞笑道,「諸位大才,居然能夠在官府的重壓之下,討得今天的局面著實不易。」   白奉甲抬眼與文中堂對視一眼,見其只是凝神靜氣,不見絲毫著急模樣,當即也沉下心來,笑了笑應付了一番,沒有說話。   只聽白昊齊接著道,「只是現在官府勢大,久居山中也不是什麼辦法,不知各位有何打算?」   石頭看了一眼眾人,輕笑道,「我等鄉野匹夫,見識短淺,還想請二當家指一條明路。」   白昊齊也不傻,見石頭主動冒頭,自然是想探自己的底,只是白奉甲一直一言不發,看來此行前來之時,自家大哥對自己的叮囑所言非虛。   白奉甲已經不是風雨間的人了。   「不知白大當家意下如何?」白昊齊偏偏將問題拋給了白奉甲。   白奉甲勉強笑了笑,「山中事務,一向都是諸位共商,侄子一人也不得什麼主。」   白昊齊瞥了一眼白奉甲,心中略感失望,他是最不願意看到白奉甲這般的,即便是意料之中。   「那好,不知諸位看來,是否有與我風雨間攜手對敵的打算?」白昊齊也不再兜圈子,直接開門見山問道。   吳清堏雙眼微眯,射出一道寒光,冷笑道,「二當家的可確定,你我雙方是攜手對敵,而不是加入你方?」   白昊齊看了看吳清堏,自然知道對方的身份,此前還頗為好奇,白奉甲居然有這份能耐,將這人也拉入到自己的陣營中來。   「吳大人此話何意,老夫此番前來,自然滿是誠意,屆時打敗了官府,還是與以往一般,你我雙方劃城而治,彼此互不幹涉。」這個問題並未出乎白昊齊的預料,按照此前既定的答案重複到。   吳清堏面色更冷,嗤笑道,「看來老夫在牢裡待的時間過久了,連風雨間最喜歡的事情便是殺人於無形都不清楚了,也是可笑可笑。」   白昊齊面色微變,這個並非一個笑話,只是諷刺風雨間喜歡將人拉入到自己的陣營之後分撥蠶食而已,但不得不說,這確實是風雨間最慣常使用的手段。   包括現在的風雨間大軍,此前與白昊君一起起事的其他幾大家族,現在哪裡還能覓到他們蹤跡?   對於他們而言,風雨間是一個深入他們骨髓的怪物,甚至於在風雨間動手之時,他們都沒有感覺到痛感。   無數風雨間歷經多年積累的暗諜,成為風雨間能夠如此快速蠶食各方勢力,進而整合力量縱橫疆場的根本原因。   只是這話自然不能承認,白昊齊也不會承認。   「吳大人說笑了,此前的各位兄弟都是志同道合之人,理念一致,現在合為一隊,力量更強,指揮調度起來也更順暢,打得兀魯爾哈是節節敗退,何樂而不為呢?」白昊齊能來當這個使臣,嘴上功夫即便不能算頂尖,也算是過得去。   更關鍵的是,他與白奉甲之間的深情厚誼。   白奉甲深吸一口氣,沉聲開口道,「二叔,你回去吧,我們不會加入風雨間的。」   白昊齊略帶詫異地看向白奉甲,沒有追問為什麼,只是問道,「當真沒有這個可能了嗎?」   白奉甲沉默著點了點頭,面色凝重,不容回絕。   白昊齊面露悲色,同樣點了點頭,站起身來道,「難道你們就不怕我們和官軍聯合起來,先將你們剿滅了麼?」   文中堂看了白昊齊一眼,終於明白為什麼白昊君會派他前來談判。   白昊齊不是一個好的使者,但是一個好的長輩,這一點正中白奉甲痛處。   「二當家看來太高估你大哥的肚量,也太低估了兀魯爾哈的陰狠了。」文中堂結過話頭,直接應道。   白昊齊抬眼看了看文中堂,冷聲道,「原來是文家主,看來當日拒絕秋官之時,便已經預料到了今日的結局。」   文中堂面色微沉,轉而又輕笑道,「二當家見笑了,在下不過是隨時就勢,苟延殘喘罷了。」   白昊齊沒有在這個話題上糾纏,繼而轉向白奉甲,「那雪影你就不救了麼?」   白奉甲心中一緊,霍然抬起頭來看向白昊齊,目光之中有探尋,更多的渴求。   「雖然還不知道到底在什麼地方,但我們埋在吳家最深的暗子傳來訊息,人就在吳家的思過園。」白昊齊自然知道他想知道什麼,沉聲道。   白奉甲眼中驟然爆出一團精光,又深吸一口氣,沉下心來。   白昊齊拋出這個消息,自然是有所圖。   「大當家的想要什麼?」白奉甲的聲音很冷,而且直接稱呼為大當家的,而不是稱呼白昊齊一般為二叔,自然可以看出其中差異。   白昊齊點了點頭,若是連雪影的訊息都無法引誘白奉甲,那自己此次出行恐怕只能以失敗告終了。   「大哥邀你,明日子時,共同探尋吳家思過園。」白昊齊的聲音很低沉,卻讓周圍的幾人都大驚失色,連忙出聲勸阻白奉甲。   白奉甲面色更沉,靜靜地看向白昊齊,只見其同樣靜靜地看著自己,不顧文中堂與石頭、王仙芝的勸阻,直接應道,「好!」   白城之中。   風雨間大軍先頭部隊抵達之事雖然引起了一些小波瀾,但並無什麼大礙。   至少縣尹府中三人是早有預料,也作出了相應的準備。   至於普通的軍士,白城的小米已經堵住了他們的嘴,怡紅院等勾欄更是成為他們放鬆遊玩的地方。   仗一時還打不起來,兀魯爾哈也不會在這個時候約束部下,他們確實也需要放鬆放鬆了。   吳法言給予了最大程度的配合,讓勾欄的生意一下火爆了起來,比之此前商貿繁盛之時還要勝過兩分。   兀魯爾哈與被真金推著的帖木兒緩步在承平街上。   大軍來後,除了滿大街的軍士,一些小商小販也敢出來做買賣了,早就已經躲在家中數月之久的平民也終於可以出來透口氣了。   只是承平街兩側的商鋪已經該毀的毀了,小商小販就在這片廢墟前支著一個小攤,期盼著一天主顧的到來。   可惜的是,承平街上用門可羅雀是異常貼切的,原本陋巷之中的流民早已經不見了蹤影,連同消失的,還有許許多多的宅地大院,以及城東大片平民區中的原住民。   白城之中,並非只有一個小虎頭。   「聽說你找到那個女人啦?」兀魯爾哈沒有穿軍服,他一直就不喜歡,更偏愛蒙古人的皮甲,只是現在他的裝扮,與平日裡的富家翁沒有什麼二般,除了身形高大之外,走在往日的承平街上,可能都不會引起周圍人流的注意。   只是現在不一樣,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一個大官。   帖木兒也不在意周圍畏畏縮縮和躲躲藏藏的人,輕笑道,「看來這事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   兀魯爾哈扯著嘴角笑了笑,算是附和了一番,「但她畢竟是欽犯。」   帖木兒抬頭看了一眼身旁比真金還要高出一頭的大漢,緩緩應道,「本王不需要人教我做事。」   兀魯爾哈袖著手,猶如一個富家翁縮了縮脖子,即便他早已經不畏懼寒冷,「這關係著你的前途,老子還等著有一天朝堂之上有人看顧著老子呢。」   帖木兒僵硬的面容破冰,又飛快收斂嘴角的笑意,輕聲道,「她懷了本王的孩子。」   兀魯爾哈眼神微微一縮,又驟然爆出一團精芒,掃視周圍一圈,確定除了真金之外,沒有其他第三個人聽到這話,方才放下心來,停住腳步朝著帖木兒沉聲道,「老王爺知道這事嗎?」   帖木兒緩緩搖了搖頭,兀魯爾哈見狀也無奈地搖了搖頭,「那你準備怎麼處置她?」   「先藏著吧,等什麼時候孩子生下來再說。」帖木兒撣了撣毛毯上的雪花,他現在越來越喜歡這個動作了。   兀魯爾哈看了看不似作偽的帖木兒,盯著帖木兒沉聲道,「孩子出生之後呢?」   帖木兒身體驟然一僵,手指停在半空,片刻之後方才緩緩落下,靜靜地搖了搖頭。   兀魯爾哈長嘆一口氣,猶豫片刻,緊接著道,「那你可確定,孩子當真是你的?」   帖木兒目露寒光,抬頭逼視著兀魯爾哈,冷聲道,「孩子是本王的,而且只能是本王的。」   兀魯爾哈沒有迴避,直接靜默著點了點頭。   空曠的承平街中,重新恢復了平靜,只剩下輪椅碾壓積雪的聲音。 第三百四十七章闖關入城   靜謐的夜色中,一襲白袍迎著早春的寒風鼓蕩。   在江南,此時已經是春暖花開的日子,但在白城,依然是寒風凌冽。   只是這樣的天氣對於白昊君而言,與和煦春日並無什麼差別。   習武到了精深境界,不懼寒暑並非一句虛言。   他很喜歡白色,或許與他姓白有關,所以風雨間的弟子都有樣學樣,到了後面幾乎所有風雨間的人都喜歡穿白色衣衫。   只是與很多追求華貴的人不一樣,白昊君身上的白袍,只是一般的布料剪裁而成,只是因為剪裁得體,加之其風採俊朗,讓一件白袍也顯出了不一樣的格調。   白奉甲遠遠地看著靜靜地立在枯樹枝頭的白昊君,一時間情緒複雜。   他曾經是白奉甲最為仰慕的長輩,更是給予了白奉甲很多連自己的子弟都沒有的恩遇,甚至於一度在白奉甲看來,他就如同自己的父親一般。   但現在,他又多了一重身份,白奉甲的殺師仇人。   師恩大如父,這是習武之人最根本的原則,即便是不講究師徒傳承的風雨間也不能例外。   深吸一口氣,白奉甲腳尖輕點,猶如一隻夜梟在空中划過,約到了白奉甲的對面枝頭上。   今夜沒有下雪。   皎潔的月光下,襯得二人均是丰神俊朗,放在平常日子裡,都是頗有吸引力的美男子。   只是亂世之中,所有的都抵不過兩個字,生死。   「你來啦。」白昊君沒有轉身,身體隨著枯枝的迎風震顫而微微起伏,似乎對於脆弱的枯枝沒有絲毫壓力一般。   白奉甲緩緩挪了挪身子,將自己的身體置於相對較為粗壯的樹枝上,沉默著點了點頭。   「你的冥靈決不對。」白昊君看了看逐鹿山的方向,淡然道。   白奉甲心中微沉,沒有應聲。   「但確實是真的冥靈決。」白昊君的話來的有些晚,讓白奉甲微微緊繃的身體略微放鬆了一些。   「你確定不迴風雨間了麼?」白昊君轉過神來,看了看面色有些沉悶的白奉甲問道。   白奉甲搖了搖頭,「你知道的,我要替我師父報仇。」   白昊君眼睛微凝,點了點頭,表示認可,「我還以為你不會來。」   「你的條件很誘人,我不得不來。」白奉甲沉聲道,選擇了實話實說。   「所以你做好了犧牲的準備。」白昊君沉默片刻,方才應道。   白奉甲點了點頭,算是承認了。   白昊君輕輕嘆了一口氣,正要說動身,白奉甲追問道,「所以你的條件到底是什麼,我不相信你會為了你我雙方合作,而自己親自來冒這麼大的險。」   白昊君身體一頓,慢慢轉過身來,看向白奉甲道,「雪影是一個很好的人質,你不願意和老夫結盟,但老夫更不願看到你和官府結盟。」   白奉甲面色微愣,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但不得不說,白昊君的話是一個很好的理由,只是無法說服白奉甲而已。   可惜的是白昊君並沒有給白奉甲留機會,雙腳在枯枝上輕輕一蕩,整個人已經向著白城飄去。   白奉甲輕吸一口氣,穩定心神,學著白昊君的模樣緊跟而去,只聽啪地一聲輕響,腳下枯枝應身而斷。   吳法言站在吳家最高的樓閣之上,看著遠處躍來的二人,城牆上戒備的官軍第一時間吹響了鳴笛。   下一刻,整齊劃一的箭矢猶如海浪一般向著空中的二人射去,一看便是出自於邦察的雙手。   只是讓他們失望的是,兩條人影猶如鬼魅,避開凌空而來的箭雨,腳尖在城牆上輕點,身形已經從城牆上消失。   再次出現,二人已經到了承平街。   嘎達領著一隊狼逐衛默默地等待著,已經做好了衝鋒的準備。   隨著兀魯爾哈的到來,嘎達終於迎來了自己的春天。   帖木兒與吳法言,迫切需要增加自己在軍隊之中的影響力。   所以嘎達順理成章地走上了前臺。   狼逐衛是兀魯爾哈大軍中戰力最強的猛士。   此刻他們身上身著最為輕便的皮甲,連一件多餘的東西都沒有,只有一個人,一柄彎刀,還有身下的寶馬。   馬是草原上最好的輕騎,最為擅長的便是短途奔襲。   所以當白奉甲與白昊君即將落到地面之時,嘎達動了,身後十餘騎狼逐衛也動了。   馬蹄的聲響震顫了整條承平街,卻無法撼動白昊君與白奉甲分毫。   下一刻,白奉甲與白昊君的身影從承平街中消失,嘎達調轉馬頭,看著身後七零八落,正在悶聲輕哼的狼逐衛,以及迷茫轉圈的馬兒,一時間有些失神。   吳法言重新修復的縣尹府上,用的是最新的樣式,是吳法言親自選定的方案。   雖然帖木兒更喜歡原來的陳設,只是他並沒有與吳法言爭執的興趣。   現在白奉甲與白昊君就站在剛剛封頂的縣尹府衙屋脊之上。   吳法言遠遠地看著二人,互相遙遙對望。   身子騎在殺心身上的淨清,和青衣秀士一行,就站在吳府入口處寬闊的院落之中,冷冷地盯著眼前兩人的一舉一動。   白昊君瞥了一眼樓下,輕笑道,「以前我的父親,老間主告訴我,這個世道有無數的罪惡,但最為可憎的便是人騎人,我原本以為他所的是一句虛言,沒想到現在看到了真事。」   白奉甲沒有理會白昊君的玩笑話,他全身的身體緊緊繃著。   剛才所過的兩關,以及眼前的這一關,都說明吳法言已經做好了充足的準備,甚至於他都懷疑,白昊君是不是已經提前告知了吳法言,他們即將闖關入城。   一念及此,卻聽身旁的白昊君接著道,「昨日二間主去找你之前,便給吳法言遞了消息。」   果然,但白奉甲依然一愣,不是因為這事,更在於白昊君居然會當著自己的面承認。   白奉甲一時間有些無語,卻見白昊君縱身一躍,猶如蜻蜓點水,朝著場下一眾高手撲去。   所有人都如臨大敵,包括淨清和尚,即便兀魯爾哈已經將一些軍中高手調度過來,偽裝成為吳府暗衛,但他依然感覺心中沒底。   果然,當淨清和尚雙手映到白昊君身體上時,只是感覺猶如打在了一團雲團之中,軟綿綿的,沒有絲毫感覺。   緊接著,他便感覺自己的身體一輕,等他回過神來,自己已經離開了殺心和尚的脖子,自己一個人飄飛在空中。   但白昊君並沒有想要殺他的意思,看見淨清和尚似乎反應過來朝自己投來的視線,同樣只是回報以淡然的微笑。   白奉甲不由得有些心驚,雖然現在他同樣不懼淨清和尚,但並不代表他可以做到如白昊君這般輕描淡寫。   剛才只見白昊君硬接了淨清一擊,下一刻,白袍鼓蕩,便見淨清和尚飛了出去,而他身下的殺心卻一動未動。   所有人都不由得感到咋舌。   所有人都喪失了前去阻攔的信念,默默地退後了兩步。   他們的使命,本來就不是殺了白昊君,更不是來送死的。   白昊君轉過身來,朝著愣在原地的白奉甲招了招手,示意白奉甲跟過去。   二人慢慢在吳府之中溜達起來,無數圍攏過來的啟辰軍也只是遠遠地圍著,勉強維持一個相對固定的包圍圈,只是這個包圍圈有多脆弱,便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了。   一路上,白昊君如數家珍一般,給白奉甲介紹著沿路的一棟棟建築,以及這些屋舍久遠的歷史和厚重的基座下,所掩埋的關於血與火,以及祖宗榮光的秘密。   其中閒庭信步,猶如小時帶著白奉甲逛風雨間一般,讓始終沒有離開的淨清等人深深地感到滑稽。   但吳法言沒動,他們沒有動的資格。   二人緩緩停下了腳步。   他們的目的地到了。   吳家,思過園。   看著眼前頗為眼熟的圍牆,白奉甲眼中不由得閃過種種畫面,有老駝背的,自然也有雪影和白蓁蓁的。   白昊君轉頭看了一眼白奉甲,「你相信雪影就在裡面嗎?」   白奉甲心中一突,暗道不是你帶我來這裡的麼?怎麼現在問起我來了?   但他並未反駁,想了想,吳府之中,恐怕最合適的地方也只有這裡了。   見白奉甲點頭,白昊君同樣點了點頭,調轉身子,朝著遠處樓閣之上的吳法言道,「吳大家主,你該說句話了。」   白奉甲看著白昊君的一舉一動,左手雪寂緩緩出鞘,警惕地觀察著場中的形勢,雖然確信白昊君此舉定然有把握,心中卻依然不由得有些擔心。   這種擔心,不是因為自己的安危,更在於如若自己當真死在了這裡,那麼雪影恐怕這輩子都沒有走出去的機會了。   吳法言與白昊君隔空對視,緊接著便見吳法言身體一動,閃身出現在思過園院牆轉角處的警戒塔樓之上。   「白大間主好興致,只是思過園乃我府上禁地,不便待客,若是大間主有興趣,不妨到前廳一敘。」吳法言的聲音很平淡,仿若眼前之人根本與自己毫無關係,更不是什麼大敵當前一般。   白昊君轉頭看了一眼暗暗戒備的白奉甲,輕笑道,「若是我們一定要進呢?」 第三百四十八章思過園   吳法言看向白昊君,沒有言語。   一群人快速地圍了上來,包括剛才的淨清和尚,還有吳家暗衛的吳誠,以及邦察等等。   白城之中,此刻所有的高手已經全部匯聚於此。   在他們的身後,輪椅聲由遠及近,帖木兒來了。   同時響起的,還有盔甲摩擦發出的聲音,不用看,都知道定然是兀魯爾哈來了。   白城之中的三巨頭,此刻同樣全部聚齊。   白昊君環顧了一下四周,淡然笑道,「吳大人果然看得起我們,居然出動了這麼大的陣仗。」   吳法言尚未答話,便聽兀魯爾哈冷笑道,「白大間主,神交已久,沒想到今日在此能夠見面。」   兀魯爾哈面向粗野,但聲音卻異常的平和,如果平日裡聊天,恐怕誰也不會想到,眼前的這個男人便是至正帝最為信任的西北道大軍總管。   白昊君睨了兀魯爾哈一眼,「原來大將軍也有心想要阻攔老夫。」   兀魯爾哈看了一眼身旁的帖木兒,冷聲道,「大間主著實稀客,今日來訪,我等有意想請大間主多待幾日,也好讓我等略盡地主之誼。」   聽到這話,白昊君驀然大笑起來,「白城乃我白家祖居之地,何以需要別人來盡地主之誼了。」   兀魯爾哈聞言一窒,便聽帖木兒道,「既然大間主不願接受我等的好意,那我等也只能動粗了。」   說完朝著眾人一揮手,便見淨清等人咬牙朝著白昊君衝來。   白昊君看著對面圍攻而來的眾人,面色如常,雙手反倒負後,一副不會動手的模樣。   白奉甲見狀一愕,看向白昊君,卻見白昊君朝著自己示意了一下,這是讓自己出手的意思麼?   答案自然是的。   淨清等人的速度夠快,眨眼之間便到了眼前,白奉甲無奈,雪寂出鞘,猶如一道長虹灑落天際,映著積雪襯出一道虹光。   吳誠首當其衝,只見刀光猶如羚羊掛角,根本無跡可尋,下一刻便到了自己眼前。   吳誠招架不及,只得勉強提刀橫亙在胸,擋住迎面而來的刀光,整個人不由得退後了兩步。   白奉甲要的便是這個效果,刀光橫切,直接朝著另一側的兩個軍漢襲去。   只聽一陣牙酸的聲音,兩條大漢自然也是軍中高手,但一對一廝殺終歸比不上江湖人士,轉眼間胸前厚甲已經被切出了一條破口。   這可是兀魯爾哈專門為軍中將領參照當年宋將穿戴打造出來的精鋼重甲,若非軍中高手,也沒有這份力氣穿戴活動自如。   但即便如此,依然沒能勝過雪寂刀。   此刻的雪寂,伴隨著刺眼的精光,轉眼便擊退了三個圍攻的高手。   只是淨清早有防備,胸前衣襟鼓蕩而起,口中發出嗚嗚怪聲,半身殘軀從殺心和尚頭上一躍而過,直接朝著白奉甲撲去。   擊退三人,白奉甲同樣付出了代價,這個代價就是時間和空間。   一個刀客,被人近身,是一件頗為危險的事情,更何況是淨清和尚這樣的一流高手。   兩聲震耳欲聾的響聲傳來,淨清和尚已經與白奉甲凌空拆招十餘招。   雪寂身長,無法在如此近距離運轉自如,白奉甲只得憑著一隻肉掌對敵,一時間盡然只能與淨清和尚戰個平手。   邦察早已等候在外,手中彎弓搭箭,瞄準的正是白奉甲的後心。   見此情形,一旁的白昊君居然絲毫沒有上前相助的意思。   白奉甲心中不由得大急,暗道自己是否被眼前雙方設計陷害,但轉念一想,白昊君雖然狠厲,但終歸是一方梟雄,如此行事恐怕終將成為歷史的笑柄,想來不會如此。   心中如此想著,手上招式卻不能停止。   白奉甲只感到後心一陣發涼,憑感覺便知道邦察已經瞄準了自己。   果然,下一刻,白奉甲只感覺後心的壓迫感越發強烈,邦察發箭了。   白奉甲暗道不好,顧不得讓白昊君相助,體內冥靈決飛快運轉,很快右臂之上已經籠上了一層冰霜,整個人騰空而起,與正面交戰的淨清和尚直接對了一掌。   淨清和尚剛一對掌便已經發現了不對,一股猛力猶如巨浪一般,朝著他的五臟六腑滾滾而來。   淨清和尚張口吐出一口鮮血,身體不由得向後飛去。   而就在這時,邦察的箭已經到了白奉甲的後心。   白奉甲感覺到背部肌肉傳來的刺痛,身體卻因為淨清和尚到底一掌,不斷向著邦察的箭迎去。   想著自己馬上就會被羽箭射個對穿,白奉甲不由得肝膽俱裂。   「月升潮起。」一道細微之極的聲音驟然傳入白奉甲的耳朵。   白奉甲聞言微微一愣,第一時間便反應過來,正是冥靈決中的一句口訣,說話之人自然不言而喻。   白奉甲突然福至心靈,整個人自然而然進入空靈狀態,身體不受控制地向下墜去,邦察的羽箭繼續追來,白奉甲的身體卻猶如一片落葉,隨風飄蕩,與箭頭的距離適中保持不變,卻也始終近身不得。   已經有些虛脫的邦察不由得大驚,其他人同樣如此神情,尤其是剛剛重傷的淨清和尚。   用自己的重傷終於換來了邦察的機會,卻不料居然會就此落空。   時間再長,落葉終歸有飄落的時刻。   白奉甲雙眼緊閉,身體平緩地躺倒在地,邦察的箭,直直地插落在白奉甲身旁兩寸。   識海深處的白奉甲,看著身前平靜如水的鏡面,腦海之中冥靈決的法訣猶如繁星點點,不斷地在鏡面之中閃現出來。   月升潮起,日出雪融。   白奉甲終於知道白啟修煉冥靈決的關鍵所在。   當他睜開眼睛,看到的是白昊君溫和的笑臉,以及周圍虎視眈眈的眾人。   雖然不知道過了多久,但周圍的場景告訴他,他只是度過了片刻時光而已。   「你明白啦?」白昊君笑著問道。   白奉甲聞言一愣,又反應過來,點了點頭。   白昊君滿意地笑了笑,轉身朝著吳法言道,「我們可以進去了麼?」   吳法言看了一眼白奉甲,雖然不知道剛才白奉甲經歷了什麼,但他敏銳地感覺到了不同。   他的心中升起了前所未有的危機,直覺告訴他,如果今日不能解決掉白奉甲,來日必將成為一大威脅。   但現在,他有更難的選擇。   因為僅憑他自己,是無法攔住白奉甲與白昊君二人的。   兀魯爾哈雖然也是一方高手,但畢竟難以匹敵白奉甲,更勿論白昊君。   唯一的選擇便是吳清奇。   吳法言輕籲一口氣,緩緩點了點頭。   白昊君見狀一笑,也不招呼白奉甲,抬腳走了進去。   「你早就發現了?」白奉甲止不住問道。   白昊君沒有回頭,平和地點了點頭。   「這是為何?」白奉甲不明白,為什麼白昊君要指點自己。   此前修習冥靈決雖然順暢,但他始終感覺有一道鏡子橫亙在自己面前,讓自己看不見摸不著,卻無路如何也突破不了。   而現在,白昊君點出了其中關鍵。   冥靈決的來源在哪裡,歸處在哪裡。   這仿佛打開了白奉甲識海中的大門,讓他看到了光明。   而這一切,都不應該是白昊君做的。   「冥靈決能夠流傳下去,自然是老夫想要看到的。」白昊君的背脊很直,讓跟在他身後的白奉甲絲毫看不出老態。   白奉甲怔怔地看著白昊君的背影,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   「那你自己的呢?」白奉甲追問道。   白昊君腳步微頓,道,「老夫沒有這個時間,更不敢冒這個險。」   白奉甲瞬間明白了白昊君的顧慮,轉修冥靈決,對於白昊君而言就是一個冒險的過程,畢竟他已經是江湖之中的絕頂高手,即便修習了冥靈決又能如何?   吳大便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白奉甲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沒有再問,抬腳跟了上去。   這是白奉甲第一次白日看到思過園。   此前只感覺到大,卻沒料到居然有如此之大。   一座座孤獨而寂寥的小樓散落在寬闊的院落之中,一條條廊道或者小徑穿插其中,樓閣更像是其中的星辰點綴。   一群身著黑衣的暗衛第一次在白天顯露身形,同樣散落在不同的方位。   「啟辰疏星陣。」白昊君打量了對面的陣勢一番,緩緩吐出一個名字。   白奉甲聞言微驚,頓時響起了此前在間中看到的一本書。   其中講到行軍的各種陣法,最後一頁的硃砂批註上,赫然寫著一句話,「較之啟辰疏星陣差之遠矣。」   當時自己還翻查了諸多典籍,均未發現相關的記載,沒想到在這裡看到了實陣,不由得暗暗警惕。   不知何時跟了進來的吳法言有效驕傲地看了看對面的陣型,淡笑道,「大間主應該高興才是,這是啟辰疏星陣近百年來首次面世。」   白昊君點頭笑了笑,「看來你為了殺老夫,著實費了很大功夫。」   負手站立一旁的吳法言笑了笑,沒有說話。   下一刻,白昊君身形一閃,直接出現在了啟辰疏星陣的陣中。   「今日,便讓老夫看看,白珢的子孫,到底繼承了祖宗多少絕學吧。」白昊君高亢的聲音想起,讓白奉甲渾身不由得一陣戰慄。 第三百四十九章一隻盒子   白奉甲抬眼再看,白昊君已經猶如一道鬼魅,閃身進了前面的啟辰疏星陣。   白昊君的動作很快,讓白奉甲吃驚的是,周圍布陣的暗衛速度同樣很快。   但他很快明白過來,並非這些人的速度快,而是因為身處陣中,通過陣勢的流轉,讓他們每一個人的速度和功力都得到了極大程度上的增幅。   可以說,這些人平日裡恐怕沒有一個人是白昊君甚至白奉甲的一合之敵,但現在,他們依靠陣勢,已經可以讓武功高絕的白昊君陷入困境。   白奉甲袖中拳頭微握,雖然有一千個理由要殺白昊君,但當看到他們深陷陣中之時,依然感覺到內心的緊張。   但白昊君卻毫不在意,鬼魅般的步伐穿梭在一個個人影之中,似乎是藉此機會在觀摩大陣的運轉。   看了一陣,白奉甲也尋到了其中三味。   原來啟辰疏星陣並非指這些布陣的暗衛,每一個暗衛,都暗合思過園中的小樓位置。   內有暗衛環繞,外有星羅棋布的思過樓。   人與樓,兩層大陣之間相互呼應,讓白昊君也感覺到吃力。   「大間主,儘快破陣,小心有詐。」白奉甲瞥了一眼緊盯著白昊君,面帶冷笑的吳法言,忍不住出聲提醒道。   白昊君從容地扭頭看了一眼白奉甲,一雙袖子瞬間鼓蕩起來,朝著前方空無一人處擊去。   白奉甲看得有些摸不準頭腦,更何況其他圍觀的人,但更讓他們吃驚的是,下一刻,原本空無一人的地方,驀然出現一道身影。   那是一個暗衛。   顯然他也不曾料到當自己轉換位置的時候,白昊君已經提前在哪裡等著自己了。   只見對面的白昊君淡然地瞥了一眼之際,那個倒黴的暗衛便如同一條破沙袋,直接飛了出去。   白奉甲見狀輕呼一口氣,其他人則是面色大怖,唯有吳法言依然面不改色。   想像中陣破的情形並未出現,甚至可以明眼看出來,大陣的運轉更快了兩份。   隱約之間,白奉甲甚至能夠感覺到,前面的一棟棟思過樓也開始圍著內圈的眾人旋轉起來。   白奉甲不由得心頭大駭,定了定神,卻發現一座座思過樓並未挪動位置,但當他全神貫注去看場中大陣之時,剛才的感覺再次襲來。   圍觀之人尚且如此,更何況被圍之人呢?   白昊君顯然有著同樣的感覺,而且更為強烈。   但白昊君顯然早有準備,緩緩閉上眼睛,身體一動不動之間,雙耳全神聆聽著點滴聲響。   一柄刀突如其來地從陣中遞了出來,朝著陣中一動不動的白昊君而去。   砰!   白昊君等的便是這一刻。   一道身影再次飛出大陣,轉瞬之間,吳家暗衛已經折損兩人。   組成大陣的暗衛看著眼前面色依然淡然的敵人,不由得心生懼意。   大陣終於遲滯了一絲。   所有人都暗道一聲不好,白昊君終歸是白昊君,就是這一絲凝滯,他已經出手。   武器就是他的拳頭,而拳頭,作為人類歷史中最原始,也最有效的武器,被白昊君演繹到了全新的境界。   只見遞出的拳頭瑩白如玉,似乎是蒙上了一層寒冰一般,朝著大陣空缺的縫隙而去。   一個正對白昊君的暗衛面色大變,下意識地抬起雙拳向前迎去。   如果他摘掉面罩,可能白奉甲會認識這個故人,吳器。   遲遲未曾露面的他,原來一直藏在這裡。   而顯然,他便是這座大陣的主持者。   如若對手是常人,吳器定然已經取得了勝利,但現在,他的對手是白昊君。   在出手的瞬間,他的面色變得煞白,他已經感受到了對面變得越來越大的拳頭中所蘊藏的力量,他似乎都已經看到了自己被擊飛出去,整座大陣轟然崩塌的情形。   但料想中的情形並未出現。   一隻肥碩的肉掌擋在了他的面前。   拳頭,與手掌,一個是矛,一個是盾,初次交手,竟然不分勝負。   「重新組陣。」吳清奇的聲音傳來,讓渾身冷汗的吳器回過神來,重重地點了點頭,將剛才因為他的貿然行動而導致停滯的大陣重新運轉起來。   「你終於出現了。」白昊君的聲音充滿了好奇,似乎他已經等待吳清奇很久一般。   吳清奇看著對面的男人,同樣點了點頭,「我也等了你很久了。」   周圍的人一時間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眼前的局面是他們無法插手的。   「十多年了,你終歸走到了這裡。」吳清奇輕嘆一聲。   白昊君背負雙手,看了看周圍的環境,嘴角掛起一抹微笑,「是啊,一晃十多年了,芷兒也走了十多年了。」   吳清奇一直凝重的臉上驟然浮現怒色,「住口,你沒有資格叫這個名字。」   周遭眾人似乎瞬間明白了許多,當然,白奉甲知道,中間很多事情都是大家的猜測,但並不妨礙大家朝著那個方向去想,這似乎已經成為了人類的慣性。   白昊君看了一眼吳清奇,搖了搖頭,「今日我是來拿回她留給我的東西。」   面對吳清奇,他似乎回到了年輕時候的模樣。   吳清奇面上怒意更甚,看了一眼吳法言,輕呼一口氣,漠然道,「你來錯地方了,這裡沒有你所說的東西。」   白昊君斜睨吳清奇一眼,嗤笑一聲,「那你為何守在這裡十多年?」   眾人再一次震驚了,只是所有人都很好地將情緒掩藏在心裡,只是視線不由得暗暗投向了站在最前方的吳法言。   吳法言面色不變,只是誰也不知道,這張平靜如水的面目之下,是否有著驚濤駭浪。   白奉甲心中同樣泛起了無數猜測,直覺今日前來並無救出雪影這般簡單,但現在,他已經是身不由己。   吳清奇轉過身去,「難道你就不怕我殺了你?」   「你殺不了我的,十多年前是這樣,現在更是如此。」白昊君搖了搖頭,道。   「不,我現在很後悔,當年若是願意與吳清源聯手,定然可以將你留在白城,」吳清奇冷聲道,「只是想起她的苦苦哀求,我還是心軟了,沒想到留下了如此大的隱患。」   白昊君的面色微微動容,似乎浮現上了一抹痛苦之色,只是這抹痛苦,只是淡然地一閃而逝,除了他自己,恐怕誰也未曾捕捉到。   「當日你設計讓她貿然涉險,方才造成了今日的結局,現在你居然敢再次跑來褻瀆於她,也就不要怪我枉顧當初誓言,」吳清奇說話間轉向吳法言喊道,「你不是一直想讓我出手嗎?現在機會就在眼前,你我共同聯手,拿下這個殺你娘親和族人的叛賊吧。」   說完也不管吳法言如何反應,直接閃身進入了大陣之中,填補了剛才被白昊君破壞的位置。   吳法言面色始終古井不波,白奉甲不由得扭頭看向他,只見其輕呼一口氣,面上浮上一抹微笑。   這是一抹異常危險的微笑。   下一刻,吳法言身形消失不見,啟辰疏星陣,霎時間變了一種模樣。   片刻之間,白奉甲幾乎已經看不清陣中人影,更找尋不到白昊君的蹤跡。   正焦急間,只聽一道聲音在他耳邊輕聲道,「找到吳清奇所在的思過樓,打開其中機關,雪影便在其下地牢之中。」   白奉甲先是一驚,又是一喜,說話之人正是白昊君。   雖然不知道白昊君何以如此確定,但既然如此說,定然所言非虛。   趁著眾人注意力都被陣中大戰吸引之際,白奉甲驀然閃身消失。   這是白奉甲第一次進到這裡,但他對於這一切顯然不陌生。   早在年前,他便伏在窗外,悄然打探著樓中情形。   只不過現在想來,當日他的所作所為,早就已經被裝瘋賣傻的吳清奇所知悉。   機關並不算隱秘。   或者說,對於所有進入此樓的人來說,此處最大的機關乃是吳清奇。   現在吳清奇被白昊君吸引走了,尋起機關來,對於經過風雨間最好訓練的白奉甲而言,可以說是易如反掌。   入口就在正堂的坐墊之下,平日裡正是吳清奇打坐修煉的位置。   機關還是熟悉的機關,與當年的白家一脈相承。   白奉甲熟練地打開,輕輕的滑動之間,一條燈火通明的暗道顯露在眼前。   握緊手中雪寂,白奉甲緩緩踏步入內。   與白奉甲所見過的密室一般,現在他所處的密室並不算大,只是讓他失望的是,即便小小的地方已經找過兩遍,他依然沒有看到雪影的蹤影。   密室中間,乃是一座裝飾堪稱奢華的臥室,看模樣,乃是新近所飾。   看著桌面上擺放整齊的鏡子等物,白奉甲瞬間明白了是何人在此地居住。   只是可惜的是,現在他想找的人已經不在了。   白奉甲有些沮喪地坐在床上,但有很快打起精神來。   既然此前雪影曾在此處,那麼吳清奇定然知曉現在她的所在。   一念及此,白奉甲長身而起,提起雪寂便往外走去。   剛走到出口處,白奉甲似乎霍然想起了什麼。   緩緩倒退回去,一隻平平無奇的盒子靜靜地躺在梳妝鏡前,與周遭豪奢的裝飾頗為不搭,白奉甲迫不及待地衝上去打開了它。 第三百五十章生世?   盒子已經被人打開。   作為風雨間年輕一代最為優秀的諜子,白奉甲早就已經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   即便盒子沒有破封,他也可以讓人無法察覺地打開,並分毫不差地還原。   現在盒子打開的痕跡很明顯,讓他不由得猜測,是誰打開了盒子?   雪影,抑或是吳清奇?   看情況來說,雪影曾經,即便是短暫地在這個房間裡待過,那麼打開盒子的可能性最大。   而此地是吳清奇所在,想要打開盒子更是易如反掌。   白奉甲將這個問題拋出腦外,畢竟相較於白昊君專門來到吳家想要得到的東西,其他的一切都顯得不重要了。   盒子很小,看樣式有些像女子的梳妝盒,而且時間並不近,與白芷死去的時間相對較為契合。   盒子中的東西也很少,除了一枚小印、一隻小項圈,還有一封書信。   白奉甲首先將小印拿了出來,是陰刻文,這自然難不倒白奉甲,輕易便知曉了印文內容。   君白。   白奉甲腦子轟然一炸,君白,這顯然是一個化名,結合剛才獲知的信息,顯然是白昊君無疑。   難道這當真是白昊君的私印?   難道白芷當真與白昊君有所牽扯?   白奉甲不由得感覺有些荒唐。   定了定神,白奉甲拿起了一側的項圈。   項圈很小,從模樣來看,是小孩所用,小小的長命鎖上,篆刻著福祿安康四個小字。   字雖然很小,但篆刻得十分用心,一步一化都有稜有角,又頗為精細地打磨得沒有毛刺,顯然是用心至極。   白奉甲有些疑惑地放下手中項圈,心中浮現起一個頗為荒唐的念頭,難道白芷與白昊君不單有所牽扯,甚至還誕下了一個子女?   白奉甲甩了甩頭,將這個不切實際地念頭甩了出去。   讓白奉甲有些意外的是,信封保存完好,並無拆開的痕跡。   這是他多年經驗的判斷,除非一個人的拆藏功夫已經遠遠地超出了他。   但他自信沒有,所以他下了定論,沒有人拆開過這封信,只是信封上的幾個字讓他有些惶恐。   君白親啟,轉君華。   這顯然是給白昊君的一封信,至於君華是誰,白奉甲不得而知,在風雨間多年,從未聽聞過有這樣一個人的存在。   白奉甲不由得有些猶豫,畢竟這涉及到白昊君的私隱,現在自己雖然與之對立,但這種行為終歸讓人不齒。   猶豫片刻,白奉甲依然放棄了拆開信封的念頭,捧著盒子轉身出了地洞。   樓外交戰依然激烈。   只是吳清奇與吳法言先後參戰,居然一時間沒能奈何得了白昊君,不由得讓人震驚。   但顯然,白昊君此刻的狀態並不算好,面上已經沒有此前的輕鬆神色,一臉肅然地應對著從四面八方襲來的各種招式。   白昊君一直就在留意著小樓的所在。   見到白奉甲出來,白昊君不由得大鬆一口氣,怒喝一聲,將眼前越圍越緊的陣型勉強避開一臂之遠,轉頭看向白奉甲沉聲道,「可得手了?」   白奉甲看了看場中局勢,面色凝重地點了點頭。   白昊君聞言面色一喜,正欲趁機攻向白昊君的吳清奇則是面色大變,瞬間脫離大陣,怒喝道,「無恥小兒,卑鄙至極。」說話間,舉起雙掌朝著白奉甲攻去。   白奉甲面色一變,見吳清奇攻來,心中雖驚,但已經不如此前一次交手那邊驚慌。   將小盒塞進衣襟,手中雪寂迎風出鞘,直接劈向吳清奇。   且不說吳清奇與白奉甲交手,隨著吳清奇的脫離戰陣,剛才將白昊君已經比如絕地的啟辰疏星陣幾近告破,即便有吳法言苦苦支撐也已無力回天,畢竟白昊君已經不需要這個時間來熟悉陣勢。   只聽白昊君冷笑一聲,「先祖絕學,落到吳家的手中果然是糟踐。」   說完便聽圍攏一起的暗衛同時身體一頓,嘴角溢血,齊齊向後退了一步。   更為甚者,遠處的各處小樓之中,仿若是受了什麼牽引一般,同時微微顫了兩顫,圍攏在思過園周邊的眾人都聽到了從小樓之中傳出來的不同的聲響,不由得紛紛將目光投向吳法言。   白昊君不顧吳法言投來的驚訝目光,腳尖輕點,身影一晃,直接出現在吳清奇身前,一掌接住了吳清奇接續的攻勢。   吳清奇顯然不是白昊君的對手,但白昊君似乎也沒有傷他的意思,直接攔住即止。   拆了十來招,吳清奇有些惱怒地停下攻勢,看了一眼身後眾人,冷笑道,「今日眾位英雄都在,沒想到白家兩代人居然跑到我吳家,來幹此等雞鳴狗盜的事情,當真是無恥之尤......」   吳清奇還欲罵下去,白昊君卻不給他機會。   「老夫只是來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你又何必橫加阻攔。」   吳清奇恨恨地瞥了一眼白昊君,冷笑道,「你的東西?當真是信口雌黃......」   對面的白昊君已經抬手打斷了他的話,朝著白奉甲道,「你找找裡面的東西,是否有一枚玉印?」   白奉甲心中一沉,看來果然是自己所猜測的一般,但也只得輕輕點了點頭。   「印上所刻兩字,是否為君白二字?」白昊君負手掃了場中眾人一眼,接道。   白奉甲無奈,只得再次點了點頭。   場中眾人再無疑惑,看來東西確實是白昊君的,否則吳清奇多年看守之物,又豈是白昊君所能知悉的?   吳清奇再也抑制不住,朝著白昊君怒吼道,「忘恩負義的東西,寡廉鮮恥的東西,你居然還有臉說?」   白昊君聞言,面色驟冷,看向吳清奇的眼中第一次透露出殺意,似乎是被吳清奇所激怒了一般,而吳清奇也愣了愣,止住了聲音。   但很快他又恢復過來,朝著白奉甲道,「其他還有什麼東西?」   不單是白昊君,所有的人都很好奇,尤其是吳法言,雖然一直沒有說話,但隱隱之間,白奉甲感覺到,吳法言並沒有面上的這般淡然。   盒子打開,裡面的東西顯露無疑。   白昊君面上露出懷念的神色,直接越過正在盤坐調息的暗衛,走到白奉甲身邊,拿起梳妝匣滿懷深情地摸了摸,再拿起了那隻小項圈輕輕撫摸。   過了片刻,白昊君方才將項圈放了回去,又接著嘆道,「把信拆開吧。」   白奉甲微微一愣,方才反應過來白昊君是在跟自己說話,有些驚詫地看了白昊君一眼,卻見其朝著自己點了點頭。   白奉甲猶豫片刻,終於還是拆開了信。   信很長,但字跡娟秀,顯然是異常用心。   白奉甲掃了一眼,下意識地要將信遞給白昊君,卻見白昊君沒有接的意思,而是道,「念出來吧。」   白奉甲又是一驚,看了看周圍的眾人,咬了咬牙,低頭讀起信來。   「君白吾愛,見字如面,今日吾已有定計,為了法言,更為了華兒,吳賊不死,吾心難安......」   白奉甲的聲音很低沉,但並不妨礙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顯露出無比震驚的神色。   既是因為白芷如此直白地表露對白昊君的心意,也是因為此事牽涉到了吳法言......   但所有人都知趣地噤聲,沒有將內心深處的想法表達出來。   「今日回此故地,一桌一椅,均如昨日,時汝受傷暈厥,吳賊追兵已至,萬般無奈,只得將汝匿於房中......」   「萬萬未曾料及,此番一見,便已定了終身......」   「華兒年幼,因涉汝白家血脈,須由如領回撫育......」   「常年華兒音容,悲不自勝......」   「待汝走後,吳賊假意好意待吾,自綺羅處知悉,汝族弟誕下一子,由汝親納入風雨間內,日夜教習功課......」   「吾已知,此子定乃華兒......」   白奉甲念及此處,不由得聲音越來越低,漸至不可聞,面上更是帶上了不可置信的神色,有些驚恐地看向白昊君。   四目相對,只見白昊君面色淡然,緩緩點了點頭。   白奉甲只覺得天旋地轉,低下頭地繼續看餘下部分。   「吾日夜思念華兒,常念有再見之日,然綺羅常言,吳賊虎視眈眈,不除則永無寧日,此番大喜,乃天賜良機......」   「若此行無生,則望汝待華兒長大,將此信轉達,請他寬恕為娘未能撫育他成人......」   白奉甲雙手止不住地開始顫抖起來,顧不得問白昊君,為何找尋不到雪影,更顧不得追問吳法言雪影的下落,他感覺自己已經快瘋了。   「你的左臂根部有三塊疤痕,乃是帶你離開之時,由你母親親自用薰香點上的,你若不信,可以看看。」白昊君輕嘆一聲,聲音猶如幽冥鬼語一般傳來,更加壓得白奉甲喘不過氣來。   白奉甲有些不敢相信地撕開自己的左臂,果然看見三處細不可覺的圓點,印痕規則,顯然是刻意為之......   「不對,你在騙我.....」白奉甲的聲音驟然響徹吳府內外。   白昊君依然面色淡然地看著面前傷心不已的白奉甲,一旁的吳法言則是滿臉不可思議。   難道這便是傳說中的造化弄人麼?   所有人都這般想著。 第三百五十一章揭秘往事   白奉甲茫然地看著周遭的人物,他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甚至於他已經不知道自己應該相信誰?   剛剛所發生的一切,就如同一個笑話一般,將他過去近二十年的信仰擊得粉碎。   左手不自覺地摸了摸腰間的雪寂,一股莫名的意念從雪寂中傳來,猶如一股清泉,慢慢滋養著白奉甲荒漠般的靈魂。   白奉甲苦笑著搖了搖頭,「你覺得我應該怎麼辦?」   這個問題是問他自己,更是在問雪寂。   沒有人能回答,雪寂同樣也沒有回應,只是往日狂暴的情緒變得柔和,靜靜地守護陪伴著他。   「華兒,這麼多年,你受苦了。」白昊君輕嘆一口氣,沉痛地說道。   白奉甲抬起頭來,悲哀地看向白昊君,「我不是你的華兒,我是白奉甲,一個無名之輩,與你毫無關係。」   「華兒,為父知曉你驟然知曉這件事情,一時接受不了也是正常,但這終歸無法改變。」白昊君的面色微冷。   白奉甲驀然哈哈大笑起來,看向吳法言道,「吳大人,你敢相信嗎?照這麼說來,我是你同母異父的弟弟,都是他的晚輩,那我們所做的事情還有什麼意義,豈不是正是同室操戈?」   吳法言的面色漠然,看著哈哈大笑的白奉甲,拳頭指節已經發白。   從知曉自己母親與白昊君有所牽連之時,他便已經在極力忍耐,想要看看他們到底能夠演出什麼樣的一齣好戲。   但不得不說,這齣好戲超出了他的預料,他現在與白奉甲一般,也是在勉力支撐。   「我不相信。」吳法言冰冷地吐出一句話,整個人轉身向外走去。   「今天你贏了,到此為止吧。」吳法言冰冷的話遠遠傳來,白昊君嘴角噙起一抹冷笑。   其他人遠遠地守在一旁,吳清奇憤怒地看了一眼白昊君,沉聲道,「難道還需要我們來趕你嗎?」   白昊君面上冷笑更甚,手掌一伸,白奉甲掉落在地的匣子被直接攝到掌心,朝著吳清奇抱拳示意了一番,朝著白奉甲道,「華兒,我們走吧。」   白奉甲失魂落魄地搖了搖頭,沒有應聲。   白昊君打量了一番,沒有強求,縱身一躍,身影很快消失不見。   場中一時間就剩下白奉甲了,淨清和尚舔了舔嘴唇,朝著吳清奇望去。   「放他走。」吳法言冰冷的聲音遠遠傳來,淨清和尚有些惱怒,憤聲道,「可是......」   他未能說出話來,因為身邊多了一個人,吳清奇。   白奉甲手按雪寂,回頭看了一眼掩蓋了太多秘密的小樓,失魂落魄地轉身離去。   此刻,吳府最高的閣樓之上,雪影木然地坐在椅子上,看著遠處發生的一切,想要掙扎叫喊,卻絲毫聲音也發不出來。   一個渾身黑袍依然掩蓋不住凹凸有致身材的人戰立一旁,看著眼前的一切冷笑不已。   等到白昊君與白奉甲先後消失,黑袍人緩緩俯身到雪影頸間,俏皮地朝著雪影耳垂吹了口氣,「雪影妹妹,你看,他並不是來救你的,你就死了這條心吧,好好跟著小王爺,多......」   她的話尚未說完,就驟然驚叫出聲,雪影嘴角帶血,冷冷地看著她。   黑袍人憤怒地捂著臉上出現的血跡,惱羞成怒,抬手便要打向雪影,卻又訕訕地垂了下來。   看著雪影越來越大的肚皮,她一時間喪失了所有的氣焰。   一抹鮮血緩緩從她面頰滑落,映襯得她雪白的肌膚更加嬌豔,鳳舞的美,越發的驚心動魄了。   吳清奇背負雙手,漠然地看著眼前的吳法言。   「你告訴我,他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是假話。」   吳清奇緩緩搖了搖頭,給予了否定的答案。   吳法言面色瞬間蒼白,如果說剛才他還可以勉強支撐的話,現在在最為親近的人面前,他卸下了防備,也變得軟弱。   吳清奇沒有安慰他的意思,因為他承受著這個秘密,已經接近二十年了,現在反倒是有些輕鬆的感覺。   片刻之後,吳法言從椅中站起身來,面色恢復沉靜,朝著吳清奇道,「師父,我會散播消息,此事乃是白昊君與我們合謀,設定的一個局,誘騙白奉甲入局的局。」   吳清奇是個聰明人,當即便明白了吳法言的意圖。   「那你的那個兄弟呢?」吳清奇問道,如果這般散步消息,徹底割裂白昊君與白奉甲之時,自己又將承受什麼呢?   吳法言漠然地舉起手,冷笑道,「我從來就沒有一個兄弟,我的目前只有我這一個兒子。」   吳清奇面露悲色,又飛快收斂,只是說道,「如果白奉甲身份無誤,他便確實是你的兄弟。」   說完也不管身後的吳法言是何反應,轉身抬腳而出。   白奉甲木然地出了城,看著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一時間不知道應該朝何處去。   「你相信了他的話。」一個不帶絲毫感情色彩的聲音從身旁的枯樹後傳來。   白奉甲下意識地拔出雪寂,但轉身的速度卻慢了許多。   好在說話的人並沒有奪他性命的打算,身披一件白袍,從枯樹後現出了身形。   卸掉兜帽,顯露出來的一張老婦人的面容。   但白奉甲的下意識告訴他,來人易容了。   「你是何人?」   老婦人雙手輕撫,臉上的偽裝盡去,不是白綺羅是誰。   「愚蠢的人,你因為一個荒唐的消息而變得麻木,變得遲鈍,變得不知所措......」白綺羅肆無忌憚地將所有譏諷地話一股腦地朝著白奉甲拋去,而白奉甲只是苦笑,絲毫想不起反駁的話語。   半晌,白綺羅終於止住了話頭,「所以你相信了?相信了一個心若磐石的惡魔?相信了你的最大仇人?」   白奉甲抬頭苦笑著看向白綺羅,驟然張口噴出一口鮮血。   白綺羅驟然一驚,走上前去,扶住白奉甲的身體,轉身驚呼道,「老不死的,還不快來幫忙。」   沒有人回應。   白綺羅面上怒意更甚,正要接著呼喊,便見啞奴的身影緩緩從樹後走了出來。   白綺羅正要責罵,卻發現了不對。   啞奴的身體僵硬,一步一步向後退出,臉上已經是冷汗直冒。   片刻之後,白昊君的身影出現在啞奴身前,白綺羅則如同一隻被踩中尾巴的貓,放下白奉甲一下跳了起來。   白昊君的視線從啞奴身上移開,啞奴方才如釋重負,猶如從死亡邊緣掙扎回來一般,大口喘息著。   「你來做什麼?」白綺羅外強中乾地大聲怒喝道,身體猶如護著小崽一般,牢牢地將白奉甲護在了身後。   「三妹,你瘦了。」白昊君的話語越溫柔,白綺羅的緊張便越甚。   「我早已不是你的三妹,你也不是我的大哥,從你殺死鐵浮屠的時候開始。」白綺羅面色一苦,聲音卻很冷。   白昊君回頭瞥了一眼啞奴,啞奴連忙點了點頭,閃身消失不見。   「還記得父親說過,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最後的目的,到了今天,你難道還不明白父親的意思嗎?」白昊君的聲音微微有些冷,但更多的則是無奈,兄長對於沒有出息的妹子的無奈。   「那我也是你的目的麼?你明明知道我愛鐵大哥,他是我在這暗無天日的生活中唯一的希望,為什麼你還......」白綺羅哭得撕心裂肺。   白昊君走過去,不顧白綺羅的掙扎,輕輕抱住了白綺羅,「他居然敢公然與風雨間作對,如果不能及時消除這個隱患,那麼風雨間的一切就完了。」白昊君輕輕拍了拍白綺羅的肩膀,這些道理聰明的白綺羅如何不懂,只是想不通而已,「所以我才百般求告,讓父親留了他一條性命,但他本身就多病,最終沒有熬過去。」白昊君扶起白綺羅,正視著自己妹妹的眼睛道,「其中內情你不清楚,一直認為是我殺了他,我從來沒有解釋,也沒有阻止,是因為我相信,你我兄妹之情大過一切,你終歸會理解我的。」   白綺羅無力地坐倒在地,看著身旁已經昏迷的白奉甲,「那奉甲呢?也是你的安排麼?」   白昊君看著白奉甲,眼中難得地露出一抹溫色,「當年父親派你前往白城,但終歸不放心,讓我暗中守護,但未曾料到我終歸棋差一著,被吳清源略是小計,差點重傷被俘,幸好被幽閉的白芷所救,」說道此處,白昊君面露回憶之色,嘴角噙笑道,「她是個冰雪聰明的人,雖然我化名君白,但她依然猜出了我的身份,或許是出於對吳清源的報復,她主動獻身於我,但慢慢地,我們日久生情,當真彼此愛上了對方。」   白昊君緩緩站起身來,嘆息道,「但我們終歸是一條路上的人,我在吳家潛藏一年多,想著家族大業,她為了白家的安危,只能忍痛讓我帶著孩子離開。」   說到此處,白昊君拳頭緊握,「我回到風雨間,父親狠狠地責罰了我,讓我面壁思過一年,又將白奉甲送給了心腹撫育,」   白昊君看了看白奉甲悲苦的神色,苦笑道,「直到父親死後,我方才尋到了他的蹤跡,又以族弟兒子身份進入了風雨間,將他放在了我的身邊。」   白綺羅看了深陷回憶的白昊君,面露悲苦,袖中緊握匕首的手指因為過於用力而泛白...... 第三百五十二章痴情人斷腸人   白昊君似乎並未察覺到白綺羅的異常一般,接著道,「後來鐵浮屠瀕死,我看出他有傳下狂刀的想法,這才將華兒送到他的身邊,讓他以為只是一個普通的白家子弟。」   說及此處,白昊君看了看昏迷不醒的白奉甲,自嘲道,「可笑我每次都只能在他去找鐵浮屠習武之時方才看到他幾面。」   「看到他表現越發優異,我打心底為他感到高興,到了後來,我讓人傳出話去,說誰只要能尋回冥靈決或者族長印璽,便可以直接成為族長,因為我知道,他的身份終究無法揭破,到時候想要傳位於他,遇上族中的那些老頑固,恐怕是難上加難。而只要攻破了白城,思維的冥靈決,抑或是族長印璽還不是我父子囊中之物?」白昊君收斂情緒,沉聲道。   白綺羅手中的匕首緊了緊,一滴冷汗緩緩從眉間滑落。   「沒想到,華兒實在爭氣,特別是上次,雖然只是短短一面,但知道他已經習到了冥靈決,我簡直高興的發狂。」   白昊君霍然轉過身來,朝著白綺羅大聲道,「只是我多年的謀劃,居然就這樣被你們無情地破壞了,你們可知道我耗費了多少心血?」   看著暴怒的白昊君,這是白綺羅從未見過的大哥,白綺羅的面色不由得有些發白。   「你為了一己之私,置族中利益不顧,只為了給鐵浮屠報仇,我量你是年少無知,所以多次在族中庇護你,但未曾料到你居然一錯再錯,實在是無可救藥。」白昊君越發地激動起來。   「更不要說你手把手培養起來的雪影,非但沒有成為族中的助益,反倒利用間內的資源處處與族中作對。」提及雪影,白昊君第一次面露殺機。   「只是造化弄人,原本想讓華兒前來歷練一番,沒想到居然成了一段孽緣,更沒想到雪影居然懷上了華兒的孩子,讓華兒也鬼迷心竅一般,走上了與族中作對的邪路。」白昊君深吸一口氣,「萬般無奈,我只得出此下策,當眾揭露我們的關係。」   「那你可曾想過,奉甲以後該如何面對他們的朋友兄弟。」白綺羅咬了咬牙,有些掙扎地問道。   白昊君猛地轉過身來,嗤笑道,「就那群渾渾噩噩的流民麼?他們也配與華兒稱兄道弟麼?」   只聽白昊君冷笑一聲,「如若他們識相,跟著華兒投奔間內,那我還可以看在華兒的面子上赦免他們,否則......哼.....」   白綺羅靜默一陣,方才接道,「那你可曾想過,奉甲是否願意如此?」   白昊君驟然啞然,看了看眉頭緊皺的白奉甲,冷聲道,「他是我的兒子,無論如何都改變不了,到時候怎麼做可不由不得他。」   白綺羅無奈地搖了搖頭,沉聲道「大哥,這是我最後一次叫你大哥,」   不顧白昊君露出的詫異之色,白綺羅接道,「你總以為是在保護我們,卻從未考慮過我們的感受,」   白綺羅面色悽然,抬起頭看向白昊君道,「因為你早已經習慣了,所有人都會圍著你轉,以你的意志為轉移,」   「甚至你可以不在意鳳三的背叛,但你容忍不了我們與你的意志有絲毫的偏斜。」   白昊君面色越來越冷,抬頭看向遠方積雪皚皚的逐鹿山,沒有說話。   「你總是在自以為是地傾注感情,只是你可曾想過,就連白芷都只是你的玩物而已,」沒有理會白昊君浮現的憤怒,「她在報復吳清源,你何嘗不是在報復父親,報復吳清源,」   白綺羅悽笑兩聲,「你終歸就是你,多少年都沒有變的你。」   說完,只見白綺羅驟然出手,匕首從袖中遞出,直接插向靜臥一旁的白奉甲。   白昊君面上的憤怒一瞬間爆發開來,縱身一躍,右手抬手直接朝著白綺羅擊去,另一隻手則護向地上的白奉甲。   卻不料白綺羅剛才只是虛招,目的就是要牽扯他的注意力,手中匕首閃電般換到另一隻手上,詭異刁鑽地向著白昊君的喉嚨處刺去。   一寸,只有短短的一寸。   白綺羅的匕首停留在白昊君的喉間,再也無法寸進。   白昊君面露譏諷之色,看著被自己舉到平齊的白綺羅,和她越發猙獰的面露,「你忘了,這一招是我教你的。」   白昊君的雙手很有力,白綺羅很快便感覺到呼吸不暢,但她並沒有掙扎,嘴角咧出一抹冷笑,右腳直接斜踢,踢向白昊君的死穴,腋下。   這是他們兄妹之間方才知曉的秘密。   因為他們一同習武,一起長大,彼此保護著自己,又彼此傷害著彼此。   白昊君並未慌張,似乎這也是在他的預料之中一般。   右手以一個詭異的角度,從身後繞道左側,從後方擋住了白綺羅踢過來的腳,以及鞋尖上淬毒的短刃。   白綺羅終於面露灰敗之色,嘴角開始緩緩溢血,勉強笑道,「我終歸還是死在了你的手上。」   與以往不同的是,這次白昊君沒有鬆手,看向白綺羅的眼神之中滿是冰冷,他可以容許人背叛自己,但不允許有人傷害白奉甲。   「大哥不要!」一聲悽厲的喊聲從遠處傳來,白昊君不用回頭,都知道來人是誰。   白昊齊遠遠地停下腳步,看著白昊君悽苦地哀求著。   白綺羅看著趕來的白昊齊,掙扎著說道,「二哥,不要求他。」   白昊齊則是一臉驚怒,「三妹,你別犯傻,快跟大哥認錯。」   白綺羅不再去看白昊君,悽苦地搖了搖頭,似乎是與自己最親的人做著最後的訣別。   白昊齊再也忍耐不住,快步走到白昊君身前,噗通一聲跪下來哀求道,「大哥,求你饒了三妹吧,她還是個孩子。」   白昊君漠然地回頭看了一眼白昊齊,只聽噗通一聲,白綺羅已經被扔到了地上,正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白昊齊慌忙上前扶住,口中還不停地道,「謝謝大哥,謝謝大哥。」   說著還扯著白綺羅道,「三妹,快謝謝大哥。」   白綺羅看著眼前負手而立的白昊君,緩緩站起身子,走到白昊君身後兩步,緩緩低下身子道,「謝謝惡魔!」   只聽白昊齊一聲悽厲大喊,白綺羅已經遠離了剛才的位置。   一柄珠釵插在了白昊君的腋下。   白昊君微微晃了晃,緩緩拔出珠釵,冷冷地道,「不知死活。」   白昊齊卻哪裡管這些,慌忙撲到白綺羅身前,卻見其七竅流血,面色泛青,眼見是不活了,試想這個世界還有誰能夠當面承受白昊君的一掌而不死的呢?   白昊齊淚流滿面,想要將白綺羅拉起來療傷,卻被白綺羅用力拉住了衣襟,「二哥,別讓白奉甲跟大哥走,別讓白奉甲跟大哥走......」   白昊齊為難地看了一眼遠處的白昊君,勉強地點了點頭,便聽白綺羅接道,「二哥,我求求你,將我和鐵大哥葬在一起,生不能同生,只求死能同穴......」   看著白綺羅面上灰敗之色越發濃重,這次白昊齊沒有猶豫,緩緩點了點頭。   下一刻,便見白綺羅仿若了了什麼心願一般,含笑離開了這個充滿著憤恨的世界。   白昊齊懷抱白綺羅,憤懣地朝天大喊。   一個同樣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緊隨而來的,還有一道俊美的身形。   一柄鐵扇帶著他所有的牽絆與憤怒,不閃不避地攻向白昊君。   白昊君輕咦了一聲,卻不妨礙他快速將來人擊飛出去。   「你是剛才的那個啞巴。」白昊君的話語不待絲毫感情色彩。   已經恢復往日容顏,只是頭上多了幾縷白髮的啞奴,掙扎著站起身來,口吐鮮血,再次握緊鐵扇攻向了白昊君。   結果自然沒有不同。   「看在你一直守著白綺羅的份上,我饒你不死。」白昊君冷冰冰地道。   啞奴看了看遠處已經香消玉殞的故人,慘笑一聲,再次衝向了白昊君。   這次,白昊君的身體晃動了一絲。   能夠震懾住吳清奇的啞奴,實力自然與普通一流高手不同,縱然與白昊君等人還有差距,但面對他的拼死搏殺,即便是白昊君,同樣不好應對。   啞奴再次拋飛出去,白昊君不由得退後了一步。   啞奴再次拋飛出去,白昊君面上流下了一滴冷汗。   啞奴再次拋飛出去......   這一次,啞奴沒有再站起來。   他已經沒有站起來的力氣,只是勉強朝著白綺羅的屍體伸了伸手。   白昊齊抬頭看了看剛剛拭去嘴角血跡的白昊君,第一次沒有徵詢白昊君的意見,將白綺羅的屍體抱到了啞奴身前。   「守了你快二十年了,第一次看到你這麼安靜。」啞奴強行咽下一口鮮血,伸出滿是鮮血的手想要觸摸白綺羅,卻又畏懼地縮了回來。   抬頭看了看背過身去站在不遠處的白昊齊,「她臨終時可曾提到了我?」   白昊齊沒有轉身,猶豫片刻,緩緩搖了搖頭。   啞奴悽笑一聲,看了看白綺羅悽美的面容,慘笑道,「她可曾交代她的後事?」   白昊齊輕吐一口氣,「她想與鐵浮屠葬在一起。」   啞奴愣了愣,半晌方道,「果然。」又道,「我能否拜託你一件事?」   白昊齊思忖片刻,點頭應了下來。   「將我葬在他們的對面,只要能看著綺羅,我便心滿意足了。」啞奴看著靜臥在自己身前的白綺羅笑道。   曾經流連花叢的絕世才子,滿臉笑意地凋零在他最愛的人身旁。 第三百五十三章逃亡   白昊齊緩緩站起身來,看著對面異常熟悉又異常陌生的大哥,一時間不知道說些什麼。   「將綺羅帶走,她原本該死在風雨間的。」白昊君的聲音有些低沉,卻讓白昊齊有些不知所措。   啞奴為何能夠獨身闖入傲絕天下的風雨間,白昊君早已經是心知肚明。   「好。」白昊齊輕聲應道,「那他該怎麼辦?」說著一指白奉甲問道。   白昊君轉過身來,嘴角溢出一抹鮮血,「帶回軍中,先讓他恢復過來。」   「你受傷了?」白昊齊沒有接話,反倒是有些驚詫地問道。   白昊君伸手抹掉血跡,冷笑一聲,「看了這麼久,也該出來了吧。」   白昊齊心中一緊,剛才情緒波動太大,居然沒有察覺,連忙橫身擋在白昊君身前。   一行人從遠處林中走了出來。   「本來說放你們走的,但你們卻這麼不聽話,偏偏要賴在這裡。」為首的是一個渾身鎧甲的將領,正是兀魯爾哈。   「兀魯爾哈,就憑你們想要留下我們麼?」白昊齊冷哼道。   兀魯爾哈朗笑一聲搖了搖頭,便聽遠處隆隆的聲響傳來,白昊齊的面色驟然變得煞白,那是大軍前進的聲音。   他們什麼時候已經調集了如此多的軍隊?   所有人不得而知,但對於白昊齊等人來說,無疑是一個巨大的威脅。   兀魯爾哈準備用人命來填補武力的差別。   片刻,白昊齊三人周圍已經重重圍上了滿身武裝的蒙軍,而且看模樣都是兀魯爾哈最為珍視的重甲兵。   蒙古軍士不愛穿甲,平時作戰一副皮甲便已經很是不易,加之身材較為矮小,讓著重甲難以實現。   但兀魯爾哈反其道而行,除了以蒙古軍士為核心的狼逐衛外,更打造出一支以色目人和漢人為主體的重甲軍,成為騎兵和狼逐衛之外的第三支王牌,這也是兀魯爾哈能夠穩坐西北道的重要原因所在。   「看來大將軍是下了大力氣要致我們於實地啊。」白昊齊冷笑道。   「二位知道,本將軍是一個為了勝利不折手段的人,今日如此良機,又豈能錯過。」兀魯爾哈面露譏笑,似乎是在嘲笑對面二人居然如此大意,落入了自己的手心。   沒有多話,更是避免遲者生變,兀魯爾哈一揮手,身後兩名親衛打扮的將領縱身躍上一旁的馬匹,大聲吆喝一聲,繞著外圍驅趕一圈,整支重甲軍緩緩向著中間移動。   白昊齊回頭看向白昊君,「大哥,你快走吧,我來攔住他們。」   白昊齊看了看地上的屍首和白奉甲,一揮手,直接將白奉甲提起放在白昊齊的身上,沉聲道,「我來為你鑿陣,你務必要將他帶走,祖宗的基業,就靠他了。」   說完也不再廢話,縱身一躍,整個人猶如一枚鑽頭,快速向著前方衝殺而去。   重甲軍,自然是指甲冑厚實沉重,即便是白昊君,擊穿這樣厚實的甲冑依然感覺有些吃力。   他受傷了,不是此前那個縱橫白城的孤傲人物。   一個個重甲軍猶如飛人一般快速在他面前消失,被拋飛到不知何處,他的眉頭微微皺起,嘴角的鮮血再次溢了出來。   白昊齊背著白奉甲緊跟其身後,看著一刻不停的白昊君不由得有些擔心。   即便是江湖第一也怕軍隊圍殺,就在於只要願意犧牲,軍隊根本不給武夫調息的機會,只能靠著一口氣鑿陣。   只是既然選擇了圍殺,那麼軍隊定然早有準備,一口氣長,鑿穿的可能性大,一口氣短,則定然是死無葬身之地。   但白昊君顯然沒有這個顧慮,數十年的積累瞬間爆發,遠處觀戰調度的兀魯爾哈更是暗暗咋舌,從開始鑿陣到現在,白昊君所使用的招數居然沒有一個是重樣的,關鍵每一招都異常的有用,可以精準地找到對面重甲軍的弱點,一掌擊飛。   身旁旗幟搖動,周圍的重甲兵跟著旗幟實時變幻著陣型,確保白昊君身前永遠是最厚的那一面。   「既然如此,那就看是你的氣長,還是我的病多。」兀魯爾哈冷笑道。   但即便如此,白昊君並未停歇,似乎根本不知道軍陣的變化,只是悶頭鑿陣。   也不知過了多久,兀魯爾哈的面色變得有些蒼白。   圍著白昊君的重甲軍越來越少,現在已經幾近減員了三分之一。   這是重甲軍前所未有的戰損,周圍的幾個將領更是心痛不已,不時看向兀魯爾哈,想要張口勸阻卻又不敢。   而白昊君卻似乎根本沒有收到影響一般,一招一式都猶如剛剛開始鑿陣一般。   既然你兵多,那我便殺到絕。   兀魯爾哈深吸一口氣,沉聲道,「不要停,給我耗死他。」   周圍將領面色大變,出聲剛要勸阻,便見兀魯爾哈舉起手打斷道,「我就不信他是神。」   白昊君自然不是神,但他可以說是最接近神的人。   所有風雨間的人,早就已經將他視為了神。   白昊齊緊跟他身後,看著已經被鮮血打溼了全身衣袍的大哥,縱然知曉都是敵人的血,但他依然止不住淚流滿面。   白昊君,用他的一舉之力,擋在了他和白奉甲的身前,更擋在了整個風雨間之前。   周圍的軍士驟然停止了移動,兀魯爾哈心頭一慌,正要喝問,卻猛然發現了問題。   並非軍士停了下來,而是一顆不息鑿陣的白昊君停了下來,周圍的軍陣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方才停滯了流轉。   兀魯爾哈沒有喜色,反倒是大鬆一口氣,周圍將領更是如此,「他的氣耗沒了,了結他吧。」   不待身後旗幟發出命令,軍陣瞬間一擁而上,他們已經殺紅了眼,此刻心中有多畏懼,就有多麼想要宰了這個男人。   白昊君看著撲面而來的重甲軍,鮮血淋漓的面部沒有絲毫表情,轉身看著淚流滿面的白昊齊,勉強擠出一個微笑,「二弟,我就送你們到這兒了。」   說完不待白昊齊說話,白昊齊便已經猶如一枚炮彈,從層層疊疊的重甲軍頭頂越過,朝著遠處的山林而去。   兀魯爾哈瞬間明白了白昊君的企圖,他從未想過當真要鑿穿軍陣,從始至終他的目的便是將白昊齊和白奉甲送走。   「快追!」兀魯爾哈面色冰冷,既然有此機會,自然不能就此放棄,他要將風雨間與流民的頭目一網打盡。   只要他們三個人死了,風雨間和流民再強大,終歸也會變成一灘散沙。   他太懂他們了。   只是他不懂白昊君。   扔出白昊齊與白奉甲之後,白昊君便沒有再抬頭去看,看著對面圍攏而來的重甲軍,輕輕吐了一口氣,胸腹異常地鼓蕩起來。   兀魯爾哈心中驟然升起一抹不祥的預感。   但還未等他反應過來,陣中的白昊君胸腹瞬間坍塌,一股卷著鮮血與積雪的風流匯聚在白昊君周圍,下一刻,阻擋在白昊君身前的重甲軍紛紛不由自主地飛上了天。   白昊君伸手抹掉嘴角的鮮血,回頭看了一眼遠處山坡上觀戰的兀魯爾哈,似乎是譏笑一般,緩緩抬腿離開。   他的方向,與白昊齊的正好相反。   兀魯爾哈手指不由得顫抖起來,面色更是煞白。   但他依然保持著鎮定,他知道,自己被耍了。   白昊君此前根本就沒有受傷,而且顯然是早就知道了自己等人隱匿於此,拖延如此之久,無非便是給自己一個機會。   一個圍殺他的機會。   從白昊齊與白奉甲走後,他便不再掩飾自己的目的,顯然這是白昊君借了自己的手,演了一齣戲。   兀魯爾哈看著場中躺倒一片的重甲軍,心頭滴血,卻又無可奈何。   今天,他終於知道了白昊君的真實戰力,一個讓人心生恐懼的男人。   周圍的將領面色更白,正要下場去看自己的部屬,卻驟然聽到一個聲音,「兀魯爾哈,老夫妹子的屍首就暫時先交由你保管了,等來日老夫定有厚報。」   一句話讓所有人定住了腳步,幾個已經打定主意要虐屍報仇的副將更是局促不安。   兀魯爾哈輕嘆一口氣,「按他說的做。」   說話間,目光投向了白昊齊消失的地方。   既然白昊君的目的是演一場戲,那麼定然不會回頭跟著白昊齊等人,那麼截殺他們,也不失為一個好的選擇。   「大將軍,我們追殺那兩個人的人......」等一眾將領離開,言敘文緩緩走上前來問道。   兀魯爾哈舉起手打斷了言敘文的問話,「你親自跟去,白昊君如此重視白奉甲,那反倒是我們的一個機會。」   言敘文微愣,緩緩點了點頭。   白昊齊的速度很快,但前路終歸是山林,加上他背負著白奉甲,即便是想快也快不起來。   反倒是他身後緊跟而來的蒙古軍士,顯然是受過特訓的人,在這山林之中如履平地,雖然追不上他們,但距離始終不遠不近,讓白昊齊心憂不已。   他此刻沒有心思顧及白昊君,但他知道,既然白昊君將白奉甲託付給了自己,那自己的使命便是保護好他。   但很快,他便發現了一個致命的問題。   他似乎迷路了。 第三百五十四章掙命   對於白昊齊這等高手來說,這原本是極不可能的事情。   但對於一個因為精神受到巨大衝擊,為了保護白奉甲而奮力逃亡的高手來說,鑽進茫茫群山之中,便成了可能。   白昊齊定下心神,抬頭望天,倒黴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高大的樹木將天際遮掩的嚴嚴實實,更為關鍵的是,又開始下雪了。   原本他很喜歡下雪,因為只要下雪,就有人會吃不飽飯,流民就會越來越多,他們的人手就會越來越多。   但現在,這件事情成為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白昊齊終歸是白昊齊,即便如此心神依然能夠保持不亂。   身後一陣陣破風聲響起,追來的絕非尋常的蒙古軍士,緊隨而來的,是更為迅猛的破風聲。   白昊齊當即反應過來,是弓箭。   誰會如此犯傻,居然在密林之中放箭?   只有對自己的箭術有絕對信心的人方才會如此。   正如曾經的邦察。   但身後跟來的人,即便不是邦察,但箭術也已經能夠稱得上是一方高手。   更為關鍵的是,他們用人數填補了箭術的劣勢,足以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白昊齊不斷變化著前進的路線,用身法躲避著身後襲來的箭矢。   他現在已經沒有更多的選擇,身後的追兵越來越近,他只能咬牙前進。   因為他清楚,他最好的選擇便是等待白奉甲醒轉過來,屆時以他二人之力,對付身後的追兵綽綽有餘。   但他不敢冒險,因為在這茫茫山野之中,實在有著太多的不確定,更何況他也無法預測白奉甲到底什麼時候才能醒來。   與其這般,還不如拼一把,他從來都不是一個苟且偷生的人。   言敘文已經換上了方便潛行的裝束,從外貌上看已經是一個十足的江湖人,他的身旁,圍著一圈同樣打扮的人士。   遙遙看著遠處叢林之中不斷傳來的波動,言敘文面色緊繃。   白昊齊的難纏遠遠超出他的預料,尤其是一想到那個心機深沉,武功更是卓絕的白昊君,他便感覺到一陣後怕。   白昊齊會是同樣的人麼?   他現在無暇顧及,直接帶著眾人追了下去。   白昊齊刻意遮掩行進的痕跡,更是布下多處迷陣,而且他明顯感覺到,前方的密林越來越密,顯然已經進了山林的更深處。   後方襲來的箭矢越來越少,痕跡的遮掩和越來越密的樹林幫了他一些忙。   只是追兵的距離並不遠。   前方是一處山坳,白昊齊將白奉甲放了下來。   看著這個隱約之中有著幾分白芷模樣的年輕人,白昊齊不由得有些失神。   他沒有見過白芷,但身為當年白城的第一美人,並不妨礙他們這群騷動的年輕人心生嚮往。   扶起白奉甲,他需要用最短的時間為他運功療傷。   其實他也知道,白奉甲並沒有受傷,只是心神受到接二連三的衝擊,讓他下意識地選擇用昏迷這種辦法避開。   渾厚的內力慢慢探入白奉甲的體內,讓他心驚的是,白奉甲體內內力的渾厚程度居然已經超過了他。   「難道這便是冥靈決麼?」此前與白奉甲相遇,他並未察覺白奉甲所習的是冥靈決,只感覺他的內力進展神速,但他即便後來從兄長處知曉了真相,他也未曾厭憎過身旁的年輕人,甚至還可能想見到當時他的掙扎與痛苦。   白昊齊的動作更加謹慎,避免因為內力的衝擊對二人彼此造成傷害,無形之中延緩了速度。   越來越多的追兵聚了過來。   但他好歹是風雨間上一代的佼佼者,掩蓋痕跡自然是經驗豐富,但白昊齊的額頭上依然見汗了。   他能感覺到,此刻的白奉甲已經到了關鍵時刻,若非依然昏迷,但額頭上密密麻麻的汗珠顯示,他快甦醒過來了。   他絕對不能功虧一簣。   言敘文帶人走了過來。   周圍軍士同時躬身無聲地行了一禮,紀律嚴明得可怕。   言敘文沒有理會,聽著一位顯然是帶隊的軍士的匯報,言敘文的面色陰沉。   蹲下身子,言敘文抓起腳下的一把土湊到鼻子處聞了聞,又上前四周探查了一番,伸手指向了一個方向,正是白昊齊二人所在的方向。   看著迅速撲去的軍士,言敘文面露冷笑,自己則帶著一眾江湖人士墜在了最後面。   白昊齊迅速感覺到了危機,一時間有些進退不得。   一支箭矢破風襲來,更多的箭矢被周圍的密林和山體所擋,這就是他選擇此處的用意。   但那支箭矢已經足夠了,他不得不騰出一隻手來應對,雖然應對輕鬆,但白奉甲的面色更加痛苦了一分。   白昊齊面上冷汗更多,應該怎麼辦?   追兵並沒有給他太多的考慮時間,剛才只是一支漏網之魚,現在片刻之間近身的箭矢便已經不下五支,而且越來越多。   白昊齊面色一冷,似乎下定了決心,單手應對襲來箭矢,另一隻手則牢牢地靠在白奉甲身上,一咬牙,當即加大了內力輸出的速度。   他需要拼一把,而代價極有可能是自己與白奉甲的命。   言敘文得了匯報,面上一喜,輕聲喊了一聲走,當即帶著眾人提速追了上去。   包圍圈很快形成,一眾軍士更是仿若不要命地將箭囊之中的箭矢向前傾瀉而去。   他們論戰力都不是白昊齊的對手,但並妨礙他們用最簡單的辦法來消耗他。   白昊齊帶著白奉甲身體急速旋轉,驀然噴出一口鮮血,一心二用,加上哪邊都是一場兇險之事,即便是他也一時難以應付。   遠遠等待著契機的言敘文眼神一亮,無聲揮手,周圍的江湖人士當即撲了上去。   這些人都是他自己招募的供奉,他是漢人,對於大量使用漢人並沒有芥蒂,而且這些江湖人士成為了他地位不可撼動的關鍵。   兀魯爾哈若非因為朝廷的禁令,恐怕早就巧取豪奪,將這些江湖人手歸於囊中了。   襲來的箭矢停了,但白昊齊的面色更冷。   他能夠感知到這群人功力都不弱,特別是對於他現在來說。   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現在他是單拳呢?   片刻之間,白昊齊便已一己之力對拆對方圍攏過來的九人,這還不是全部,還有一批人守在外圍,防止他突然逃跑。   白昊齊心中除了憋屈,再無其他詞可以形容。   「啊!」驟然一聲大喝震驚了所有人,但並沒有延緩他們進攻的速度。   白昊齊吐出一口鮮血,大喝一聲,整個人狀若瘋魔,更加不管不顧地回擊著周遭眾人,黏附在白奉甲後背的那隻手也再無顧忌,渾身一半內力猶如狂潮一般向著白奉甲湧去。   他們現在是在掙命,掙贏了,便能活,掙不贏,便只能一死了之。   風雨間的男人,從來都不畏懼死亡。   「奉甲,還不醒來!」白昊齊怒喝一聲,提著白奉甲躍上半空,趁著間隙,雙手附到白奉甲身後,為狂潮再添了一道浪。   身形下墜之間,始終靜待良機的軍士紛紛彎弓,百十來支箭矢破空襲來。   白昊齊心中一沉,看來還是低估了這群軍士的水平。   但現在,他已經沒有了任何辦法,只能是聽天由命了。   他當然可以選擇放棄白奉甲,然後自己逃出去,但他不想,更不願意。   他已經可以感受到箭矢逼近自己身體的刺痛感,似乎下一刻便將刺破他的衣服,扎破他的皮膚,鑽進他的身體,吞噬他的血肉......   這是他最直接的危機感。   白昊齊看苦笑著看著身前的白奉甲,有些無奈地低呼道,「奉甲,還不醒來!」   驀然間,一股巨力自白奉甲體內爆發開來。   白昊齊還未反應過來,整個人便被震飛出去,更遑論那些來襲的箭矢。   周遭的樹木驟然間被攔腰折斷,無數的倒黴的被震傷軍士哀嚎連連,剛才聚攏在下方圍攻的江湖人士距離最近,遭遇更是慘烈,他們沒有白昊齊的實力,直接被震飛到周遭的樹幹之上,毀掉了一顆顆參天大樹。   遠處觀戰的言敘文眼神一凝,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幕心中泛起滔天巨浪。   他的手指微微顫抖,仿佛看到了今日剛剛在林外上演的一幕一般。   但他現在還不能退。   白奉甲緩緩朝著下方墜落下去,一時間不知道他到底是醒轉了還是未曾醒轉。   言敘文心中怒罵一聲,奪過身旁一名軍士的弓箭,一個轉身從其弓囊中撩出一支箭矢,彎弓搭箭,迅若奔雷一般朝著半空之中的白奉甲襲去。   已經受傷的白昊齊看著面色大變,言敘文的箭術,本就是與邦察相近的存在,但他想要掙紮起身,卻驟然發現失去了這種可能,掙扎了兩下,均告失敗。   而箭矢的速度很快,眨眼便已到了白奉甲身前,白昊齊即便是想救,也來不及了。   「不!」白昊齊不由得驚呼出聲。   白奉甲,即將隕落在這荒無人煙的密林之中,剛才受傷的江湖人士,面上更是露出了輕鬆之色,只有言敘文依然一臉凝重。   眾人預想的場面並未發生,箭矢就停留在白奉甲身前,未能再進一步。   眾人的臉色均是大變,仿若是看到鬼一般,這是什麼樣的功夫,才能達到這樣的結果?   而白昊齊卻驀然大笑,這是他今天第一次如此開懷。 第三百五十五章爆   聽見白昊齊的笑聲,言敘文心中湧起一抹不安,他並非江湖人士,但也看出白奉甲此刻狀態頗為詭異。   言敘文周圍的江湖人反應更甚,直覺之中有了畏懼之意,而且並沒有刻意掩飾,言敘文自然捕捉到了。   「再射,我倒要看看,這世上有幾個白昊君。」言敘文怒喝道。   又是一輪齊射,言敘文同樣彎弓搭箭,相較於其它箭矢更是後發先至,恰好引領著一眾軍士所發箭矢攻到白奉甲身側。   白奉甲仍未醒來,但言敘文打頭的箭已經不能寸進,不,如果細微看來,可以看出箭矢猶如碰上了一道無形之牆,正在竭盡全力向裡穿刺而去,但箭頭卻已開始層層剝爆。   砰!隨著一聲脆響,言敘文的箭矢倒蹦回去,掉落在白奉甲身前不遠,身後百來支箭矢自然是同等結果。   白昊齊笑聲更大,尤其是看著言敘文再次彎弓搭箭,看到敵人不斷地做著無用功,這不得不說異常的痛快。   言敘文等人不知道白奉甲的狀態,白昊齊如何不知?這是體內內力達到極端飽和之時的外放狀態,猶如在體內形成了一道內力屏障,除非遇到了一個比他內力更為雄渾,可以暴力破解的,否則其它一切都是無用功。   當然這種狀態一直停留在書冊之中,最近的記錄正是他們白家之人,白辰,記述說辰祖在外修行,忽一日渾渾噩噩而歸,周遭人上前招呼皆不得近前,府內老供奉意圖診治一二,居然被直接震飛,原因則是他想用內力強行突破。   而這種狀態並不能持久,辰祖持續了一日,自此之後功力大成,白城之位穩如磐石,白奉甲呢?   白昊齊突然冒出一個不好的念頭,若是白奉甲這種狀態同樣持續一日,那他自身安危尚好,自己呢?   顯然自己剛才強行用內力為白奉甲疏通脈穴,成為了白奉甲突破的引子,但自己卻是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尤其是這身傷讓他狀態大損。   果真是想什麼來什麼。   言敘文是被兀魯爾哈讚譽為儒將的肱骨,那自然也可以稱為智將。   他當即放棄了襲殺白奉甲的打算,將目光投向了一旁萎靡的白昊齊。   「殺不了流民的大當家,能捕殺風雨間的二當家也是個不錯的選擇。」言敘文的聲音有些冷,周圍一眾江湖人士和軍士則是眼前一亮。   下一瞬,言敘文率先發難,無數箭矢向著白昊齊落去,更有江湖人士緊跟在箭雨之後,猶如附骨之蛆獰笑著攻去,似乎已經看到了自己砍下風雨間二當家腦袋而邀功請賞的情形。   白昊齊苦笑一聲,果然是柿子撿軟的捏啊,右手在滿是腐殖的地面一拍,整個人騰空而起,與靜靜漂浮在低空中的白奉甲平齊。   言敘文拿白奉甲沒有辦法,他更是不敢碰,但並不妨礙他利用此刻狀態特殊的白奉甲。   言敘文見狀暗罵一句無恥,卻也無可奈何。   第一輪箭雨宣告無效。   但白昊齊並未逃脫危險,更大危險已經來了。   蟻多咬死象,十來個言敘文多年招攬的江湖高手敏銳地避開白奉甲,向著身後的白昊齊襲來,而即便是絕頂高手的白昊齊,也感到了頭皮發麻。   轟隆隆的震響傳來,言敘文面色冰冷,瞥了一眼依然昏迷的白奉甲,朝著一旁的副將叮囑兩句,大踏步朝著正激烈交戰的戰團而去。   但他不是要參戰,白昊齊很重要,但並不意味著他願意用自己的生命去作為賭注,他並非見錢眼開的江湖人。   縱身一躍,言敘文展現出極佳的輕功,雖然比不上白家的雲梯十三縱,卻也身形縹緲,速度卓絕,顯然是有極深的傳承。   下一刻,言敘文出現在一座半凸出的山包上,正好可以俯瞰戰場,也可以規避樹林的遮擋。   圍住白昊齊的一眾高手短時間之內已經折損了兩人,雖然未死,卻也重傷,短時間內無法再戰,但白昊齊面上並無輕鬆神色,反倒越發凝重。   剛才調動內力幫著白奉甲疏通,造成他內力消耗嚴重,剛才更是憑著突然爆發,重傷了兩人,卻沒能達到預期的震懾效果,這幫江湖人猶如不要命一般撲來。   白昊齊不由得暗罵,原來大哥不喜江湖人是有原因的,簡直都是要錢不要命的亡命之徒。   他也知道自己的命有多值錢。   瞬間,他渾身緊繃,直覺傳來的危機感讓他渾身戰慄,這是他沒有辦法抗住的預警。   言敘文手中的弓弦劇烈震顫,連帶著他的手也微微顫抖,但並未結束,前箭剛出,右手在弓弦上一抹,強行止住弓弦的震顫,飛速彎弓搭箭,再一箭射出……   轉瞬之間,已經是九箭連發。   邦察的實力。   言敘文,多年的隱忍,今天終於爆發。   他不單是一個智將,更是一名戰將。   白昊齊猛提一口氣,拼著重傷的危險迫使自己再次爆發,但此次並非為了傷敵,而是為了避險。   周圍圍攻的江湖人士被突然的爆發震到一旁,白昊齊則強咽一口血水,飛身閃避到一棵百年大樹後。   他並未停止,勉力變幻著逃亡的路線,因為他不敢離開太遠,此刻的白奉甲,雖然危險,卻也異常危險,若是被言敘文劫走,即便清醒過來功力大成,卻也難敵千軍萬馬。   一棵環抱粗的大樹被攔腰折斷,緊接著又是一棵……   九支箭矢前僕後繼,不斷追逐著白昊齊的身影……   白昊齊心中警聲大作,他的每一次閃避,都被言敘文清清楚楚地計算在內,就連他不敢遠離也被計算其中,這讓風雨間縱橫西北的二當家生起了一種無力感,身體各處傳來的疲憊感不斷地告訴他,這種高速運動的狀態他無法持續太久。   一支,兩支,三支……一支支威力無匹的箭矢折損在地,終於,最後一支箭矢宣告無功,有些喪氣地一頭扎在滿是枯枝敗葉的地面。   白昊齊有些慶幸,好在言敘文並不會邦察的回珠箭,卻也不妨礙他審視這個情報之上描述不多的蒙軍中的異類。   但他現在無心思考,精神瞬間鬆懈下來,緊接而來的,則是遮天蔽地的疲憊感,讓他直欲躺平沉睡,雖然他竭力告誡自己不能昏倒,但似乎身體並不理會……   九箭皆告失敗,但對面的言敘文面上並無沮喪之色,看到白昊齊猛地落到地面勉強支撐著身體,嘴角浮起一抹譏笑。   他並沒有用回珠箭,因為雖然詭異莫測,但致命的弱點是會削弱箭矢的威力,而他的目的,就是儘可能地消耗白昊齊。   下一瞬,無數弓弦震響,白昊齊麻木的腦袋也反應過來言敘文的計劃,勉強抬起頭來,滿臉苦笑。   言敘文,不是智將,而是將中之狐,只是不知道這樣的人,為何會屈居兀魯爾哈軍中末席,難道單純是因為蒙漢之別麼?   他不再思考這個問題。   又是一輪弓弦齊響。   兩輪箭矢,一輪箭雨,覆蓋了白昊齊周邊每一處可能的縫隙。   逃無可逃。   白昊齊仰頭望天,密林之中的天空異常狹窄,一時間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重新低下頭來,勉力伸出右手放在自己面上,即便無法留下全屍,也算留張好臉吧,免得見了綺羅,自己的傻妹妹不認識自己了。   白昊齊輕嘆一聲。   塵煙這兩日異常忙碌,醉香樓來的一眾姐妹也是抱怨連連,既是為了簡陋的生活條件,也是為了這單調無聊的生活。   塵煙並未可以壓制。   所有人都有抱怨的權利,但都只是抱怨而已,她們並沒有更多的選擇。   除了逐鹿山,在其它地方,他們就剩下死了,在這裡,即便是最為兇惡的鬼獄軍也不敢動她們一根指頭,她們獲得了前所未有的保護,當然,也可以理解為尊重。   石頭,文中堂,吳清堏,此時山中權力最大的三人已經離開了聚義堂,直接就守在野火堂的外堂,塵煙等人就在這處獨立寨子的最深,最安全處。   一個身穿黑衣的年輕人從堂前跑過,一看手中就拿著情報,但他並未停下將信息報給堂中的三巨頭,甚至直接無視了三人,朝著後堂而去。   三人都是極為沉穩的人,此刻卻都面露焦急之色,足以看出他們心中的焦躁。   「白大哥執意要去,我們也不必太過焦急,顯然白大哥對白昊君的實力極其有信心,這番也定能全身而退。」石頭鬆開簡陋木椅的扶手,上面已經浸溼了汗水。   話音剛落,其它二人還未來得及應話,又一個黑衣年輕人跑了過去。   三人再也坐不住了,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焦急和憂慮神色。   此刻逐鹿山的所有注意力都在白城,加之情報傳遞越來越難,如此密集的訊息傳遞並不是一個好的信號。   三人剛想邁步去後堂看看,再一個黑衣年輕人從他們身前跑了過去。   即便是耐性再好的人也徹底失去了耐心。   剛剛出門,便見一襲素裙,卻難掩嫵媚的塵煙提裙快步奔來,身後跟著的,正是剛剛跑過去的三名野火堂年輕人。   三人對視一眼,一顆心沉到了谷底。 第三百五十六章神秘人   塵煙很美,即便是一身素裙也遮蓋不住,但現在誰也沒有心思去關注這個問題。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投放在了塵煙手中的三封情報上。   「事情有變。」塵煙儘可能用平緩的語氣說道,說著將手中的三封情報遞了出去,其中一封還沾染著斑斑血跡,顯然能夠傳遞出來並不容易。   三個人分別領了一份,立馬打開看了起來,彼此看完一份,又迫不及待地彼此交換著看了起來。   很快,三個人分別將手中的紙條交還給塵煙,彼此看了一眼,一時間有些沉默。   「怎麼辦?」塵煙按捺不住心頭焦急,率先打破了沉默。   文中堂抬手止住了塵煙的追問,朝著身後三名野火堂成員問道,「信都是什麼時候收到的?」   三人對視一眼,分別報了大概的時間。   文中堂點了點頭,「時間相隔不遠,即便現在城中傳遞消息不易,那也說明大當家的離開白城之後不久便遇到了埋伏。」   石頭接話道,「那此事有可能是吳法言所說的,他們與風雨間約定好的麼?」   文中堂搖了搖頭,「如果此前的事情是他們與白昊君陰謀設計,那麼後來圍攻白昊君等人,定然不在他們的設計範圍之內。」   「如此便好,否則若是底下人聽說白奉甲是風雨間白昊君的私生子,恐怕當即寨中就將分崩離析。」塵煙眉頭稍展。   吳清堏卻搖了搖頭,「此事恐怕還得再行打探,若確實是吳法言與白昊君密謀,他事後說出來的可能性並不大,恐怕更多的是想避免城中內部的猜疑。」   眾人聽完一愣,本能想要反駁,卻不得不承認吳清堏說得很有道理。   現在逐鹿山中人心不定,白城之中各方勢力更是如此,但無論如何,此事最大的受益者便是白昊君。   一念及此,眾人面色都有些凝重。   還是塵煙打破了沉默,「這些事情都可以以後再說,關鍵現在應該如何營救大當家的。」   石頭抬頭看了一眼文中堂與吳清堏,沉聲道,「能否由我帶著野火堂的人前去。」   文中堂與吳清堏沉吟片刻,默默地點了點頭。   石頭去無疑是最合適的,同時還有野火堂的人,都是白奉甲可以信任的人,即便與白昊君的關係為真,也可以確保白奉甲的安全,其他的事情也只能等人回來之後再說了。   「現在恐怕除了風雨間的人,兀魯爾哈,還有吳法言,都想找到大當家的,所以你必須得快。」吳清堏兇惡的面容此刻無比冷靜,沉聲叮囑道。   石頭點了點頭,沒有耽擱,走進堂中拿起平正劍,領著野火堂的三人走了出去。   「他們能順利救回大當家的麼?」塵煙因為長期過勞有些蒼白的面容泛著憂慮。   文中堂與吳清堏沉默片刻,異口同聲地道,「都盼著能救回來。」說完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白奉甲如果一死,或者失蹤,對於逐鹿山來說,絕對是一個巨大的打擊,他們二人即便一個智力超群,一個武力卓絕,但並不能很好地彼此彌合對方所代表的勢力,屆時流民,世家與刑徒鬧起事來,恐怕只會越鬧越大,最後分崩離析,等待他們的,也只能是死無葬身之地。   白昊齊緩緩伸開擋在面前的手,方才發現自己的身前站了一個人。   白奉甲。   而在白奉甲身前,是密密麻麻掉落的箭矢。   站在遠處的言敘文此刻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白奉甲剛才展現出來的實力,讓他不得不想起今日的白昊君。   這父子倆都是什麼變態,言敘文心中暗罵。   原本以為可以就此除掉白昊齊,斬掉白昊君的左膀右臂,但誰也沒有料到,此前還在昏迷的白奉甲,驟然間睜開了眼睛。   所有人都以為自己眼花了,只有言敘文知道,是因為白奉甲的速度太快了。   只是瞬息之間,白奉甲便已經帶著一片殘影出現在了白昊齊身前,雙手向前輕輕一擋,所有的羽箭瞬間停在了半空。   看到白奉甲透射過來的眼神,讓言敘文不由得心生一種此人不可戰勝的感覺。   下一刻,所有的羽箭齊刷刷落地,更是讓原本訓練有素的蒙古軍士都被齊齊震退。   「你小子終於醒了。」白昊齊澀聲道,剛想要站起身來,卻猛然倒了下去。   他已經無法堅持了。   白奉甲回身扶住白昊齊,右手閃電般輕點,止住白昊齊體內紊亂的內息,右手輕撫他的背部,用自己渾厚的內力幫助他控制體內的傷勢。   一個江湖人士走到言敘文身旁,面色猶豫地輕聲問了一聲。   言敘文看著對面的一幕無奈搖頭,如果說對付白昊齊他還有把握的話,甚至於此前的白奉甲他也有足夠的實力,但面對現在的白奉甲,即便此刻對方還在分心為白昊齊療傷,他卻生不起絲毫偷襲的念頭。   「撤吧。」言敘文從來都是一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對於兀魯爾哈可能的責罰,以及其他蒙古將軍的辱罵,他從未記掛在心。   遠處的副將也趕了過來,看了一眼帶頭轉身離去的言敘文,猶豫片刻,也帶著其他軍士快步跟了上去。   白奉甲抬頭看著遠去的言敘文,面露讚賞之意,也放心地全身心幫著白昊齊療傷。   片刻之後,感知敏銳了數倍的白奉甲驟然睜眼,聽著遠處傳來,又飛快平息下去的陣陣慘叫,不由得面露驚訝之色。   顯然是言敘文動手了,雖然不知對方出於什麼目的,但白奉甲知道,他們都錯估了言敘文。   只是此事與己無關,他也沒有餘力拋下白昊齊前去斬殺言敘文,即便他此刻有這個實力,只得先埋頭將白昊齊先挺過去。   就在白奉甲全心助白昊齊療傷之際,一道身影緩緩出現在遠方高處的樹巔上,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面色一如往常。   言敘文的無功而返自然是引起了軒然大波,一眾蒙古將領更是找準了機會,將自己手下精銳慘遭屠戮的憤怒恨不得全部發洩到言敘文身上。   而此次兀魯爾哈並未相助言敘文,只是冷眼旁觀著營中一邊倒的局勢。   言敘文此行確實不讓他滿意,除了專門派出去的善於追蹤的精銳只殘留了兩人回來以外,言敘文手下的江湖人士也是損傷過半,就連言敘文也是傷痕累累,也確如對面的將領所說的,奇恥大辱。   對於言敘文所說的白奉甲臨死突破,功力大進的說法,不單是堂下的眾將,就連兀魯爾哈也感覺有些荒謬。   這個世上有一個白昊君便已經足夠了,若是再出一個白奉甲,那麼風雨間簡直可以打遍天下無敵手了,大元朝還有存在的必要嗎?   兀魯爾哈飲掉杯中酒,哐當一聲脆響,雕琢精美的玉質酒杯在營中地面上碎成了八瓣。   紛擾的聲音瞬間止歇,都有些畏懼地看著帥椅上的兀魯爾哈。   只見兀魯爾哈站起身來走到言敘文身前,將身受重傷卻一直跪著一言不發的愛將攙扶起來,親暱地拍了拍言敘文的肩膀,「辛苦了,本帥信任你。」   一眾蒙將瞬間就欲爆發,卻見兀魯爾哈面露寒光掃了過來,不由得當即住口不言。   言敘文此刻已經是眼含熱淚,朝著兀魯爾哈哽咽著想要跪地道謝,卻被兀魯爾哈生生拉住。   「回去好好休息吧,以後還有很多硬仗要打。」兀魯爾哈面色平淡地安慰著愛將。   言敘文滿臉感動地看了一眼兀魯爾哈,在兩個副將的攙扶下一瘸一拐地離去。   兀魯爾哈面色冷淡地目送言敘文離開,揮了揮手,「赤也,帶一隊人去看看。」   一個精瘦的蒙古將領有些興奮地跳了出來,抱拳向著兀魯爾哈行禮應了一聲是,飛快閃身而去。   他自然知道兀魯爾哈想要自己去看什麼。   其他一幹將領見兀魯爾哈如此處置,自然心中欣喜,只可惜帳中沒有漢將,否則定然要好好打壓打壓這幫漢賊的氣焰。   即便是兀魯爾哈也不能否認,與風雨間交戰日久,蒙軍可以說是慘敗連連,不說死在白城的木花,就連手下的一眾蒙將,尤其是木赤等人,都先後喪身,反倒是一眾漢將反倒是小有建樹,雖有戰損,但也有限,如果不是這幫漢將,恐怕此刻帳中還有多少人能活著來到白城都是一個未知數。   但也正是如此,蒙漢之間的矛盾成了一個再也無法調和的問題。   甚至於當兀魯爾哈聽說漢將通敵的訊息,都止不住有些動搖,雖然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但看到此刻的言敘文,讓他不由得再次心生疑竇。   兀魯爾哈面色凝重地走回帥椅,一個滿臉喜意的蒙將湊上來主動再斟了一碗酒,自然是白城之中最好的白水燒。   「滾回去。」兀魯爾哈輕聲罵道,那蒙將嘻嘻哈哈笑了兩聲,退轉了回去。   看著場中一眾議論紛紛的部署,兀魯爾哈猛地一磕酒碗,大聲怒道,「都給我滾出去。」   眾人有些驚詫地看著突然發怒的大帥,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一個年歲還小的蒙軍連滾帶爬地跑了進來,兀魯爾哈將手中酒水一飲而盡,正欲呵斥,卻聽軍士慌道,「大將軍,老爺子來了。」   兀魯爾哈霎時間面色一沉。 第三百五十七章再回白城   白昊齊睜開眼睛,便見白奉甲站在自己身前,正目視遠方。   「怎麼啦?」白昊齊輕咳一聲問道。   白奉甲回身止住了想要站起來的白昊齊,沉聲道,「沒什麼,可能是我的錯覺而已。」   從白昊齊內息平復後,白奉甲便敏銳地感覺到,似乎遠處有一雙眼睛正在盯著自己。   但認真感知,卻是一無所獲。   白昊齊有些吃力地坐直身子,看了看白奉甲輕笑道,「你很好。」   白奉甲有些疑惑地看著白昊齊,不明白對方為什麼會突然這麼說。   「你的內力又增加了吧?」白昊齊沒有解釋,而是問道。   白奉甲點了點頭,「其實在白城的時候,便隱隱約約有這種感覺,後面隱隱約約感覺到您給我輸送內力,讓我終於得以突破。」   白昊齊搖搖頭感嘆一聲,「簡直是個怪胎啊。」   但他並沒有感覺到多麼的震驚,只是將根本原因歸結到冥靈決身上,間中的書冊早有記載,白家早年的幾名先祖,都是在很年輕的時候便功力大成,成為白城能夠始終穩如泰山的壓艙石,只不過白奉甲比他們更早一些而已。   一念及此,白昊齊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大哥,雖然還不知道白昊君是否已經順利脫險,但他有這個信心,白昊君可是被風雨間的宿老稱為白家歷代之中,自啟辰以降的第一天才,雖然其中有誇大成分,但僅憑間中僅存的典籍,白昊君便可以將自己的武功修煉至如此地步,若是被他年輕時習了冥靈決,恐怕誰也不知道他會成長到什麼地步。   想到此處,白昊齊抬眼看了一眼太陽穴微微鼓脹的白奉甲,那是內力大成的標誌,若是自己的大哥與白奉甲交手,也不知道誰會笑道最後。   但他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從他內心深處,又何嘗希望白昊君與白昊齊兵戎相見呢?   白奉甲看著面色飛速變幻的白昊齊,有些詫異地問道,「二間主可是有所疑慮?」   白昊齊搖了搖頭,勉力站起身來,「你走吧。」   「走?走哪裡去?」白奉甲沒有明白白昊齊的意思。   「去你該去的地方去。」白昊齊手捂胸口,白奉甲的內力著實恐怖,此前雖然內傷頗重,但經白奉甲協助調息,已經基本控制住了,剩下的也只能是自己慢慢調養了。   白奉甲看了看身體有些搖晃的白昊齊,「我先送你回去吧。」   白昊齊抬頭看了一眼白奉甲,苦笑一聲,「我又該回哪裡去?」   白奉甲不由得啞然,難道不應該迴風雨間大軍中去麼?只是他並未說出口。   白昊齊低下頭,嘆道,「走吧,我們先去個地方。」   他如何不知道,白奉甲雖然驚退了言敘文,但若真是自己一人前行,以自己現在的狀態,恐怕並不安全。   二人沉默前行,很快走在前面白奉甲便停下了腳步。   白昊齊驚訝地正要發問,卻被白奉甲提前止住了。   濃重的血腥味伴隨著寒風吹來,一個怒罵聲傳來,是蒙古話,二人雖然聽不懂,但也能聽出說話的人正在發怒。   白奉甲回頭扶住白昊齊,縱身一躍來到樹上,正好可以將遠處的景象盡收眼底。   赤也此刻正揮舞著馬鞭四處鞭打著周遭傷痕累累的枯樹,有些甚至已經攔腰折斷,而在他的周圍,密密麻麻地倒伏著蒙軍的屍體,其他的一眾蒙軍正遠遠地站著不敢近前。   看著死狀各異的蒙軍,白奉甲不由得咋舌,言敘文的手段比自己想像中的要殘忍得多。   這些人顯然都是言敘文下的毒手,雖然無法盡數,但白奉甲相信,此前圍殺自己的一眾蒙軍將士絕大部分都已慘遭毒手。   一個軍士有些畏縮地走近赤也,輕聲稟報了一句什麼,便見赤也憤怒地叫喊了一聲,便見幾個蒙軍士兵拖著幾具屍體走了過來。   白奉甲目光一凝,一下便認出來,剛剛拖過來的幾個死人,赫然便是此前圍殺白昊齊的江湖人士。   白昊齊顯然也認了出來,有些驚訝地正要發問,便見赤也拔刀憤怒地將已經死得不能再死的幾具屍體砍成了數段。   白奉甲與白昊齊對視一眼,都猜出了彼此心中所想。   蒙軍並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邊心齊,如此白奉甲也大體明白了言敘文何以會故意隱藏實力,更是在實力暴露之後痛下殺手。   而此刻被殺的幾個江湖人士,恐怕也是言敘文早就做好的準備,甚至就有可能本身就是兀魯爾哈的人。   斬完屍首,赤也憤怒地指揮著眾人將蒙軍的屍首掩埋,卻將幾個江湖人士的屍首曝之荒野,還故意撒在不同的位置,其後便罵罵咧咧地帶人走了。   確認蒙軍已經遠離,白奉甲帶著白昊齊落下地面,大概查看了一番現場,便知道此處是被人精心偽造過的,說明言敘文早就已經猜到兀魯爾哈會派人前來查看,而又異常有底氣自己所做的手段不會被來人所識破。   言敘文心機之深,讓白奉甲有些心驚。   原本一直以為兀魯爾哈將會是一個極為難纏的對手,沒想到還有此前已經見過面的言敘文。   二人一路無話,再次來到此前白奉甲遇到白綺羅的地方。   場中依然一片狼藉,但卻已經空無一人,就連白綺羅與啞奴的屍首也不見蹤影。   白昊齊有些慌亂,不安地四處尋找,若是屍首被蒙軍帶走,恐怕並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白奉甲不知白昊齊著急找什麼,連忙上前幫忙。   「綺羅,三妹,三妹......」白昊齊一邊尋找一邊焦急地呼喊著,即便他已經心知白綺羅已經身死。   白奉甲微愣,「二間主,綺羅姑姑應該不會留在這裡吧?」   雖然此前已經通過白昊齊了解了昏迷後的大致情形,白昊齊卻沒有講白綺羅被自己大哥親手殺死的事情。   「綺羅的屍體不見了。」白昊齊心中慌亂,再也顧及不了其他。   白奉甲只感到猶如晴天霹靂一般,有些不確定地道,「二間主,你說什麼?」   白綺羅居然會死?   這樣一個機敏剛毅的人會死在這裡?   就連白奉甲都不知道,白綺羅什麼時候在他心中變得如此重要,在此之前,她不過是痴戀自己師父的一個可憐女子而已。   或許是白綺羅為了給鐵浮屠報仇而不顧一切的犧牲,也或許是在城南需要之時,直接將自己數十年的積累全部交給了白奉甲......   而此刻,這個如母一般的長輩,居然死了?這讓白奉甲如何不驚。   白昊齊見狀稍稍定下神來,嘆息一聲,還是選擇將實情告訴了白奉甲。   白奉甲身體微晃,今日著實發生了太多的事情,而他還太年輕。   如果白昊君說的是真的,那就是自己的父親親手殺死了自己的親姑姑。   因為他相信,白昊齊不會對自己說謊,白綺羅定然是白昊君親手所殺。   「啊!」一聲怒吼震顫雲霄,白奉甲肆無忌憚地發洩著心中的憤懣。   兩道身影聞聲快速趕來,看到白昊齊與白奉甲均是一喜。   「二間主,你在這兒,太好了。」溫千羽身背弓箭,與風三走上前來行了一禮道。   白昊齊鎮定了一下心神,方才道,「小溫,你們怎麼來了?」   「大間主已經回營,只是受了重傷,閉關之前叮囑我等出來探尋,」說著關切地看了一眼白奉甲,接著道,「我與風三一路,尋到此處時正好見了三小姐兩人的屍首,便準備先行回去一趟,正好聽到了聲音,就過來見到了你們。」   白昊齊顧不上探尋大哥的傷勢,驚喜地叫了一聲,連忙讓二人帶著前往,果然看見白綺羅與啞奴的屍首正靜靜地靠倒在一顆樹上。   「我們見三小姐的屍首與此人靠在一起,不知道他到底是誰,只能先一起帶回去,請大間主處置。」溫千羽看了看滿臉傷痛的白昊齊,沉聲道。   「不必了。」白昊齊收斂情緒,拍了拍跪倒在白綺羅與啞奴屍體前的白奉甲,「就將他們在此掩埋吧。」   說完也不顧溫千羽與風三的驚訝的目光,接著道,「奉甲,等來日,你帶著你師父的骨殖,將他們合葬一處吧。」   白奉甲看了看白綺羅煞白而有些痛苦的面容,如何還能壓抑心中的怒火,「終有一日,我會殺了他,為你們報仇的。」   溫千羽與鳳三對視一眼,只聽白昊齊閉眼長嘆一聲,不明白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   白昊齊轉過身去,沒有再去看依然跪倒在地的白奉甲,低聲道,「只希望我們不會在戰場上相見。」說完帶著溫千羽二人直接遠去,只留下一個人守著一對苦命人。   白城的夜,今晚顯得詭異地安靜。   就連佔據了城南的蒙軍,今夜也安分了許多,沒有往日的喧鬧,或許是知曉自己的主帥今日大發雷霆的緣故,甚至聽說大將軍直接將自己的父親軟禁在了軍營之中。   傳言總是傳得異常快速,箇中原因誰也不知曉,只是許多軍士都聽說,好像是古爾赤想要提前離開白城,而這正觸怒了負責鎮守白城的兀魯爾哈。   當然,白奉甲並不關心這些,此刻的他,正站在思過園的院牆之上,靜靜地看著眼前的二人。 第三百五十八章瘋女人   吳法言與吳清奇看著眼前的白奉甲,敏銳地察覺到對方身上發生的變化,對視一眼,都察覺出對方眼中的凝重。   「你當真以為白城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麼?」吳法言聲音平淡,卻另有一股威懾。   白奉甲手握雪寂,「我只想知道真相。」   吳法言苦笑,「什麼是真相?」   是啊,這個世道紛繁複雜,哪裡有什麼實實在在的真相呢?   白奉甲抬眼看著吳法言,「關於我的真相。」   吳法言與白奉甲對視一番,「不錯,關於你的事,是我與白昊君的一個交易。」   白奉甲嗤笑一聲,「如果是交易,你會這般宣告得眾人皆知麼?」   吳法言搖了搖頭,「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你怎麼知道我說的就不是真的?」   白奉甲看了一眼吳清奇幽居的小樓,「但我的自覺告訴我,你在說謊。」   「既然你已經知道,又何必再問。」吳法言的言外之意,不過就是說之前的風聲都是為了蒙蔽一般眾人而已。   這個消息對於白奉甲,對於吳法言的傷害,比起對於雙方勢力的打擊來說,簡直可以說是不值一提。   「是啊,我又何必再問。」白奉甲苦笑道,他此時來此,更多的是無法接受,另外也有些不甘心。   一直沒有說話的吳清奇終於說話了,「白昊君雖然無恥,但此事並無妄言。」   在場三人,吳清奇是唯一一個直接參與的人,自然最有發言權,徹底熄滅了白奉甲不甘心的那一絲火苗。   「其實我也在等你,我親愛的弟弟,」吳法言眼中閃著莫名的光,「你既然來此,就說明你對於白昊君並不信任。」   白奉甲抬起手來,打斷了吳法言的話,「你認為我們雙方還有聯手的可能麼?」   吳法言似乎並不意外,「我只能說你還是太年輕,在絕對的利益面前,多大的冤讎也可以化為一杯清酒。」   吳法言轉過身去,看向思過園道,「這也或許就是我們的命吧,當年我被吳清源幽禁於此,便下定決心會殺了他為母親報仇。」轉過身來看著白奉甲,「現在看來,你我兄弟命運何其之像。」言語之中,無不暗示白奉甲終歸也會走向弒父的道路。   白奉甲沒有言語,直到此刻,他也不敢確信,未來的路應該如何走。   「你應該知道,若是風雨間奪回白城,他的下一個對手,便是你。」吳法言語氣平淡,似乎說的是一件極為輕巧的事情,但白奉甲依然敏銳地捕捉到了關鍵信息,吳法言對於兀魯爾哈能否守住白城,並無十足的信心。   白奉甲深吸一口氣,「我要把雪影帶走。」   吳法言詫異地看了一眼白奉甲,斷然道,「不行。」   「這是我的決定。」雪寂微微出鞘,院牆內側枯敗的花木隨之晃動。   「可惜這個決定並不卻取決於你,同樣也不取決於我。」吳法言搖了搖頭道。   白奉甲看了一眼吳法言,「我只需要一個位置。」   吳法言冷冷地注視著白奉甲,還未說話,身後便傳來帖木兒的聲音,「這個位置他不會給你的,」   帖木兒眼中閃著玩味的笑意,「但本王會給你。」   場中眾人一驚,包括侍立在帖木兒身後的邦察等眾人。   帖木兒顯然不是會在意其他人想法的人,淡笑道,「但本王有一個條件。」   白奉甲眉頭微皺,「若我不答應呢?」   帖木兒輕輕撥動輪椅,輕笑道,「那本王可以答應你,讓你在這吳府隨意翻找,若是能找到,那便由得你帶走,若是找不到,那就別怪本王辣手摧花了。」言語之間,眼中寒光凌冽。   白奉甲心中微沉,並不是因為帖木兒話語中的威脅之意,更多的是因為帖木兒既然如此說,顯然是有十足的把握自己不能找到雪影。   「說說你的條件。」白奉甲輕吸一口氣。   帖木兒面上笑意更濃,「果然是個聰明人。」說完打了一個響指,閃身出來的卻是兀魯爾哈。   「我等只需要白大當家的允諾,永遠不與白昊君結盟。」兀魯爾哈身穿甲冑,言語之中別有一股鄭重。   「僅此而已?」白奉甲有些詫異。   「僅此而已。」兀魯爾哈確認到。   白奉甲依然有些不敢確信,轉頭看向帖木兒,卻見吳法言同樣有些不解地看向帖木兒。   帖木兒笑著點了點頭,並沒有提出反對的意見。   「那我答應。」白奉甲並沒有思慮多久,直接沉聲允諾道。   帖木兒坐在輪椅之上,抬手鼓起掌來,「爽快,本王越來越喜歡白大當家了。」   說完朝著閆雲山一指,「還請閆兄為白大當家帶路。」   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之中,閆雲山帶著白奉甲緩緩離去。   「小王爺,此事?」待二人消失不見,吳法言忍不住上前問道。   帖木兒此刻面沉似水,抬手打斷吳法言的問話,「此事沒有與你商議,只因事發倉促,後面本王會給你一個解釋的。」   吳法言見狀也不再追問,畢竟此事與他關係不大。   若非白奉甲確信,時間如此倉促,帖木兒定然沒有時間布置陷阱,而且專門單獨派了閆雲山帶路,白奉甲都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中了圈套。   「你不該答應的。」閆雲山細微的聲音從前方傳來,讓白奉甲微微一愣。   「流民求活,首要在於一個活字,而為了活下去,原本就不應該在意方式。」白奉甲正詫異間,閆雲山又接著道。   可惜白奉甲正要追問,前方已經沒有了聲音,只剩下閆雲山沉默地在前方帶路。   白奉甲慢慢琢磨著這兩句話,不得不承認閆雲山說得很對,但他並沒有其他選擇。   白昊君是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人,甚至於白綺羅都能夠死在他的手上,甚至於他現在都有些懷疑,當年白芷之變,到底有沒有他的身影在其中。   這些都已經成為了歷史懸案,白綺羅與啞奴已經死了,知曉那段歷史的人已經幾近凋零。   二人在白城密密麻麻的巷子中有規律地穿梭,最終停在了一座院門之外。   白奉甲抬頭一看,不是白府又是何處?   只是此時的白府,已經不復當日的榮光,就連門口的護院都沒有一個,大門緊閉,顯得異常之悽涼。   閆雲山走上前去,有節奏地敲了敲門環,片刻之後,一道穿著甲冑的身影拉開大門,又飛快消失不見。   白奉甲握了握手中的雪寂,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準備,如若不成,那自己也只能武力打出去了。   閆雲山帶著白奉甲熟悉地在府中穿梭,看樣子已經不是第一次來了。   白奉甲此前也來過,自然也不算陌生,只是讓他頗為警惕的是,一路上他都能察覺到,四處隱藏的暗樁,若非閆雲山帶路,恐怕此刻這些暗樁已經發難。   這些人他自然不怕,但讓他頗為煩躁的是,一路上四處勞作的白府人投來的目光。   毫無意外,他們都認識白奉甲,正是這個人,讓他們失去了所有的尊嚴,價值,以及榮光。   他們此刻正如一般的奴僕,在巡視的兵士監督之下,揮動著手中的各類工具,做著僕從的日常。   一道白袍身影懸掛在二人前方的廊道之中。   「白禮聖,你要做什麼?」閆雲山冷聲喝問到。   白奉甲自然一眼就認出了對方的身份,但閆雲山搶先說話,自然有先將自己摘清之嫌。   白禮聖晃蕩兩下身子,飄飛落地,看了看白奉甲,嗤笑到,「下官自然不敢做什麼,只是沒想到咱們大人這麼快就與叛逆勾連在一起了,就不怕朝廷知道嗎?」   出乎預料的是,閆雲山並未出聲駁斥,只是冷冷地看著白禮聖,「錯誤已經鑄成,便應該坦然一些,你應該注意你的一言一行。」   說完帶著白奉甲直接繞開白禮聖,朝著內處繼續走去。   白禮聖看著二人的聲音,不由得悽厲地大笑起來。   「他已經快瘋了。」閆雲生聲音冷漠,並沒有揭開後面的故事,但並不妨礙白奉甲想到更多。   白禮聖,原本就是吳法言手中的一枚棋子而已。   白府的大超出了白奉甲的想像,此前自己所涉足的,不過是白府的一小部分而已。   來到偌大的花園之中,閆雲山帶著白奉甲矗立在一座假山之前。   白奉甲很快察覺到了端倪,眼前有著熟悉的機關味道,那是白家傳承已久的機關術。   但從外部的情況來看,這道機關顯然已經被改造過來,不知道到底是誰的手筆。   假山緩緩退開,亮出了一道黑漆漆的洞口,閆雲山輕道一聲請,白奉甲凝視一眼,握了握雪寂,正欲邁開步子,身後陡然響起一聲悽厲的叫喊。   「不要進去,有埋伏,有埋伏。」   白奉甲眼神一冷,轉過身去,看見的卻是一個衣著破爛,神志不清的婦人。   婦人獨自一人自廊橋上走過,一邊玩弄著自己的頭髮,一邊自言自語。   以白奉甲的耳力,自然能夠聽清楚她所說的內容。   「蓁蓁,娘親錯了,你在哪兒啊......」 第三百五十九章再見鳳舞   閆雲山轉過身看著面前兩人,既不開口催促,也不出言解釋,似乎只是等著白奉甲自己做決定。   白奉甲思忖片刻,轉身對閆雲山說道,「走吧。」   二人消失在黑漆漆的洞口之中。   院中重新恢復了寂靜,就連剛才還在四處晃蕩的瘋女人,此刻也不見了蹤影。   通道不長,以白奉甲與閆雲山的腳程,不過片刻功夫。   一路上白奉甲凝神靜氣,細細觀察著周圍的一切,腦中不時響起瘋女人裡面有埋伏的警告。   他並不認為外面的女人當真是瘋言瘋語,此刻還是小心為妙。   但探查的結果卻是異常尋常,除了深處能夠探查到的,偶爾幾處隱藏很深的沉重呼吸聲,想必是看守的守衛,其他一切正常。   「到了。」閆雲山漠然的聲音響起,白奉甲止步,小心繞過閆雲山的身體向前望去。   眼前的一間牢房,但內部並沒有牢房的模樣,甚至於裝飾堪稱豪奢,比之白城大多高門大戶女兒的閨閣更要精緻幾分。   「這裡是帖木兒大人親自布置的。」閆雲山看著小心謹慎的白奉甲,出聲說明道。   但白奉甲顯然沒有心思關心這個,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牢房中那個日思夜想的背影上。   「影兒,是你嗎?」白奉甲走上前去,張了張嘴,終於問道。   女人正在緩緩梳理頭髮的手停留在半空,手中梳子掉落在地,女人呆愣著坐在椅中,雙肩緩緩聳動,卻沒有回應。   閆雲山走上前來,打開了牢門,朝著白奉甲作出了一個請的手勢,似乎是怕白奉甲不放心,還將牢門的鑰匙交到了白奉甲的手中。   白奉甲看了一眼閆雲山,抬腳走了進去,閆雲山則緩緩退了出去。   白奉甲走上前去,看著鏡面中倒映出來的模糊身影,彎腰撿起掉落在地的梳子,緩緩為女人梳理起頭髮來。   「影兒,終於見到你了。」萬千的思緒,化為了一句尋常之極的話語,表達著白奉甲心中的苦悶、無奈與不甘。   女人抽泣的動作更加劇烈,雙手抬起,捂著臉頰,似乎有些懼怕轉身去看心心念念的白奉甲。   白奉甲卻並不在意,只當雪影是心中愁腸百轉,一邊梳理手中秀髮,一邊緩緩跟雪影說著分離之後的一切。   「影兒,跟我走吧,帖木兒已經答應放你離開。」白奉甲輕柔地為女人盤起髮髻,放下梳子輕聲道。   女人抬頭看著鏡中精緻的妝容,輕聲道,「可是我們能離開麼?」說著緩緩轉過身來。   白奉甲驀然心中一沉,瞬間退開數步,驚詫地看著眼前的女人,「你是誰?」   女人嬌笑著站起身來,伸手揭開面上覆蓋的面具,「小兄弟,一心只想著你的雪影妹妹,卻將自家姐姐忘到了九霄雲外,著實該打。」   白奉甲看著面前熟悉的面容,深吸一口氣,沉聲道,「原來是鳳舞姑娘,你可知雪影在哪裡。」   鳳舞看著白奉甲俊俏的面容,繞著白奉甲轉了一圈,笑道,「雪影妹妹就在這裡,你可以找啊。」   白奉甲握緊了手中的雪寂,強定心神,「還請鳳舞姑娘明示。」   已經繞到白奉甲身後的鳳舞似乎被磕絆了一下,嬌弱無力地朝著白奉甲撲去,「哎喲,弟弟快救我。」   白奉甲驟然閃身躲到一邊,看著故作姿態的鳳舞冷聲道,「還請姑娘自重,我再問一遍,雪影在哪裡。」   鳳舞有些氣惱地站起身來,恨恨地道,「哼,原來是無腦小鬼,只想著雪影那個賤女人,卻不想人家早就已經懷著別人的孩子。」   白奉甲腦中轟然震響,急促地道,「不可能。」   看著似乎要拔刀的白奉甲,鳳舞狀若畏懼地退到一遍,「哎喲小兄弟,姐姐我還能騙你不成,」又輕喔一聲,鮮豔的紅唇咧起一絲嘲諷的神色,「原來你還想著那孩子是你的呀?」   鳳舞輕巧地在牢房中躍了一個圈,繞回到鏡前輕巧地整理起妝容來,「看來你對我那個妹妹了解還不多啊,」剛才白奉甲細細盤好的髮髻被鳳舞無情打散,散落的秀髮加上修長的脖頸,顯得異常的動人,「雪影豔名響徹西北,你以為當真是空穴來風麼?」   鳳舞輕巧地轉過身去,單手撐著嬌豔的臉龐看著白奉甲道,「我們的小王爺早就是醉香樓的入幕之賓,傻小子,還以為雪影姑娘為你守身如玉呢?」   白奉甲猛然抬起頭來,雙眼之中已經不復清明之色,「不,你騙我,雪影在哪兒?我要見他。」   「哎,傻小子,你一心想見人家,你可問過人家,可曾想過要見你呀?」鳳舞輕巧起身,翩然飛到白奉甲身旁,朝著白奉甲吐出一口香風。   白奉甲慌忙閉氣,惹得鳳舞哈哈大笑,拍著雙手道,「傻小子還挺警覺,可惜啊,已經晚啦。」說完在白奉甲詫異的神色之中道,「一,二,三,倒。」   話音剛落,白奉甲果然倒了下去。   「原來當真有埋伏。」白奉甲腦中閃過外面瘋女人的瘋話。   「嗨,還以為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呢,卻也不過如此。」鳳舞看著笨重地從機關中閃身出來的五毒老人,嗤笑道。   五毒訕訕地搓了搓手,笑道,「還不是鳳舞姑娘魅力無雙,讓這未經人事的小子直接中招。」   鳳舞伸手一拂滿頭的秀髮,「哼,這小子雖然鬼心眼多,奈何姐姐心眼比你更多。」   五毒身上已經沒有此前鮮豔奪目的錦袍,取而代之的,是一襲破敗不堪的毛毯,訕笑道,「鳳舞姑娘連布下五道迷藥,再加上老夫這精心調配的藥物,還不是手到擒來。」   鳳舞白了一眼五毒,有些厭惡地道,「好啦好啦,本姑娘會跟小王爺提及你的功勞的。」   五毒面上的笑容更加濃鬱,一張已經蒼老了許多的面容瞬間簇擁起層層褶子,「那就謝謝鳳舞姑娘了。」   鳳舞也不搭理,指了指躺倒在地的白奉甲道,「快看看這小子是否當真中毒了,可別著了他的道。」   五毒諂笑道,「姑娘放心吧,老夫親自調配的藥,那還能有假。」不過手上卻不敢耽誤,伸手搭了搭白奉甲的脈象,果然微弱無力,顯然是中毒已深。   鳳舞見狀,方才鬆了口氣,揮了揮手,將五毒打發走,走到鏡前,摸了摸自己明豔的臉龐,輕聲道,「妹妹,當日我就說過,我會擁有你的一切,現在,你就看著吧。」   說著轉身款款走向白奉甲,一襲絲裙滑落在地。   石頭帶著野火堂眾人趕到密林之中,看著眼前已經被破壞殆盡的場景,眾人查探一番,依然沒有發現白奉甲的蹤跡。   「石頭哥,現在怎麼辦?」一個比之石頭還要小個幾歲的年輕人走上前,有些惶恐地看著石頭。   石頭微微定了定神,這已經是他出來找尋的第二天,除了白城和風雨間的大軍,他們已經探查了所有可能的地方,但均是一無所獲。   「你們回去,我去風雨間那邊看看。」石頭咬了咬牙,沉聲道。   其他眾人自然是當即阻攔。   石頭卻已經抬手打斷了眾人的勸說,「不必再說,你們先行回山,這些日子有些不安分的人又開始冒頭,我怕吳掌律控制不過來。」   說完也不顧眾人勸解,手提平正劍,直接消失在密林之外。   眾人見狀,只得在剛才那個青年的帶領之下朝著原路返回。   石頭全速趕路,速度自然比之此前快了不少。   很快,一片連綿的營帳便出現在眼前。   石頭伏身在密林最外側的一顆大樹之上,看著眼前密密麻麻的營帳,不由得心頭有些發寒。   一隊全副武裝的軍士整齊劃一地從樹下走過,肅然的軍紀讓石頭更是心驚不已。   「不是說風雨間的大軍都是七拼八湊起來的嗎,怎麼能有這般軍紀。」石頭心中暗道,趁著巡邏軍士離開,細細觀察起遠方的軍帳,想要看看能否找到白奉甲的蹤跡。   風雨間的營帳連綿近十裡,橫亙在白城外十裡之外的平原之上,猶如一道長嶺,堵塞著白城向外聯絡的所有的可能。   除了各處不斷來回巡邏的軍士,每十座營帳之前,便有一隊軍士正在認真操練。   石頭看著遠處操練細緻的軍士,每一個面上都沒有長期饑寒造成的菜色,顯然風雨間中的夥食並不差,這更讓石頭心生不安。   能夠同時供應如此多軍士的吃食,風雨間的戰爭儲備堪稱驚人。   果然是驗證了白奉甲的話,風雨間為了這場仗,已經準備了數百年之久,能有如此底蘊,卻也著實正常。   石頭正思忖間,遠處營帳前卻陡然傳來一陣騷亂。   站在樹上抬眼看去,霍然是一隊與軍士穿著迥然不同的人正毫無章法地衝擊著連綿的營帳,他們身上破爛不堪的衣衫,還有大大腫脹的肚子,和瘦削不堪的面容,都昭示著他們的身份。   流民。   風雨間裹挾的流民。   騷亂並未持續太久,一騎身著鮮豔披風的將領帶著一隊精騎踏風而來。   剛才還圍攏在一起的流民,瞬間倒下一片。   看著將領槍尖上挑起的一個小女孩的頭顱,石頭咬牙握緊了拳頭。 第三百六十章風雨間少主   風雨間帳前,在混亂的哭喊之中,一襲紅得滴血的披風迎風招展。   披風屬於一個面容俊美,看模樣與白奉甲有兩分相似的青年。   青年年紀不過二十來歲,騎坐在一匹赤紅的健馬上,嘴唇細薄,此刻正看著手中槍尖上滴落鮮血的頭顱緩緩咧出一抹笑意。   「少主威武!」「少主威武!」   身後一眾精騎抬臂高呼,大聲讚頌道。   而青年的眼前,本就雜亂無章的流民顯得更加慌亂,可惜人的兩條腿又如何跑得過馬蹄。   在騎兵面前,他們不過是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而已。   只是片刻之間,剛才聚攏過來的百十來名流民,已經剩下十人不到。   一個老者跪倒在地,抱著胸口洞開的少年無聲哭喊著。   青年緩緩策馬走上前來,居高臨下地看著老者。   「你們越界了。」說完舉槍便要刺下。   一個身穿甲冑的將領從營帳中快步走出,看見此舉,手中劍飛速擲出,正好擊偏了青年的必殺一擊。   青年面目一冷,緩緩策馬轉身看向營門。   「少主息怒。」將領快步趕上前來,單膝跪倒在地。   青年冷冷地注視著眼前的將領,沒有說話。   將領面上冷汗滑落,沉聲道,「二當家吩咐,攻城之前,任何人不得隨意屠戮流民。」   青年丹鳳眼一眯,輕喔一聲道,「二當家吩咐?」   將領面上神色更急,雙膝跪倒在地,「請少主降罪。」   青年斜睨了一眼馬前將領,冷聲道,「伏戰,你要記得,二當家並不能庇護你一世。」   將領低垂著頭,手指聞言一顫,沒有接話。   良久,一名副將趕上前來,攙扶起將領,輕聲道,「將軍,少主已經走遠了。」   將領戰起身來,看著策馬遠去的青年,語氣平淡地道,「查一查,這一次流民為何突然越界圍攻營帳。」   副將心頭一驚,連忙低頭應是。   周遭的流民見狀,卻沒有劫後餘生的喜悅,只是拖著已經沒有幾分力氣的身體,緩緩向著來路移去。   叫伏戰的將領見狀,緩緩搖了搖頭,似乎察覺到了什麼,轉頭向著營帳外的樹林中看去,卻沒有發現任何東西。   石頭緊緊跟在一隊巡邏軍士之中,身上穿著的,是剛剛才劫掠來的簡陋盔甲。   即便是最為簡陋的盔甲,卻也已經比山中的裝備要好了太多,石頭心頭感慨著跟著隊伍進了軍營圍牆之中。   雖然身在高處已經看得足夠真切,但當石頭真正來到軍營之中,卻發現心中除了震驚,已經想不出其他的詞彙能夠形容此刻的心境。   呈現在眼前的,是密密麻麻連成一串的白色營帳,映襯著周遭地面之上薄薄的積雪,更顯得氣勢恢宏,不時有軍士在石頭身處小隊周圍穿梭而去,只是雙方似乎並不相識一般,彼此交匯,也是淡漠讓行,並無言語交談,這反倒是方便了石頭,否則當真容易露餡。   石頭所在的小隊顯然是已經結束了一次巡邏,正朝著一處營帳前行。   身在最前方的隊長緊趕兩步,朝著帳門口的守衛出示了腰間令牌,直接帶著身後軍士通行進去。   石頭則提前了一步,一個閃身消失不見。   眼前是一座並不算高大的營帳,從帳外進來,撲面而來的是濃濃的汗臭,石頭卻不以為怪,裡面環境還算整潔,已經比之白城城南要好之太多。   營帳之中,此刻正有軍士酣睡,一隊剛剛巡邏回來的軍士上前毫不客氣地將一個個酣睡的軍士拍醒,等對方起來,自己直接翻身倒地而睡,而剛剛被叫醒的軍士,則嘟嘟囔囔披掛起來,看模樣是要接著去巡邏。   石頭見狀鬆了一口氣,剛才還怕小隊回來之後會清點,現在看來風雨間的軍隊,也並非嚴絲合縫。   但石頭並沒有因此放鬆,跟著一隊軍士正要走出,豁然聽門外有人大聲喊道,「少主駕臨,速速迎接。」   一眾剛剛躺下的軍士慌忙起身,齊齊跑到營帳外跪迎。   眾人剛剛排列完畢,便見剛才樹上看到的青年紅衣怒馬,帶著一眾騎兵奔騰而來。   石頭心中憤然,偷偷抬起頭來打量,豁然見到青年的視線從自己身上一掃而過,慌忙再次低下頭去。   可惜已經晚了。   只聽駿馬嘶鳴一聲,青年拉馬人立而起,側頭看向石頭冷聲問道,「你是何人?」   一眾人豁然一驚,石頭身旁立馬空出了一大片空地。   石頭心頭一震,有些驚詫於青年的感知力,跪伏在地正要解釋,便聽遠處傳來一陣整齊劃一的馬蹄聲。   青年的注意力瞬間轉移開來,石頭心中頓時一輕。   「少主,是二當家的。」一個副將策馬走到青年身旁,輕聲道。   青年並不應聲,只是冷眼看著迎面而來的白昊齊。   「拜見二叔。」等白昊齊策馬走近,青年也不下馬,只是抬手抱拳,算是行了一禮。   白昊齊面色如常,看了看周圍眾人,沉聲道,「都跪在這裡做什麼,該做什麼做什麼去。」   石頭如獲大赦,慌忙跟著眾人撤回營帳之中,凝神細聽,只聽白昊齊與青年在外輕聲對話。   「二叔,幾日不見,近來可好。」青年語氣輕浮,似乎並不真正在意白昊齊的身份。   「見真,近日大哥閉關修煉,你還是少惹一些事為好。」白昊齊自然深知自己侄子的脾性,冷聲道。   白見真嗤笑一聲,「二叔此話小侄有些聽不太懂,父親既然將監察之權交給我,我自當盡心竭力,將我風雨間的基業看好,可別落入有心小人的手中。」   白昊齊尚未接話,一旁的副將卻早已忍耐不住,正要大聲呵斥,白見真面色一愣,瞬息之間,腰間匕首直接朝著那副將的面門而去。   躲在營帳之中的石頭雖然不能親眼看見,卻也能夠感知一二,對於白見真此人的功力有了新的認識。   逐鹿山中的情報,對於這個似乎是突然冒出來的風雨間少主知之甚少,只知道似乎是此次風雨間起兵,方才剛剛公布身份,此前一直隱藏在風雨間中修行,但現在看來,此人不但功力卓絕,更是頗為心高氣傲,在風雨間中更是頗有根基,就連白昊齊也有些不放在眼裡。   石頭自然不會擔心那名副將的生死,果然,只見白昊齊閃電般伸出手去,一把接住了白見真扔過來的匕首。   匕首掉地,白見真卻並不在意,「哎呀,看來二叔並非傳言所說,此行身受重傷,如此侄兒便放心了。」   白見真明媚的笑容透著幾分寒意,讓白昊齊也有些心底發寒,看來白見真剛才舉動並非貿然為之,由此可見此子心機深沉。   「不勞賢侄掛念。」白昊齊並沒有與白見真深談之意,策馬轉過身去便要離開。   卻聽白見真陰惻惻地道,「聽聞二叔此行救了那個賤種的命,見真還沒有好好謝謝你呢。」   白昊齊握著馬韁的手微微一顫,只聽白見真接著道,「若是之前便知道他是那個賤種,你說他還能贏得奉字科頭名麼?」   白昊齊策馬轉過身來,看著正把玩著下屬剛剛拾起來的匕首的白見真,冷聲道,「老夫勸你,不要在你父親面前提起他,否則......」   「否則如何?」白見真一臉懵懂地看著白昊齊。   「否則他會殺了你。」一聲不帶絲毫感情的聲音,伴隨著隆隆的馬蹄聲快速遠去,映襯著白見真冷若冰霜的面容。   石頭心頭悚然一驚,有些驚詫於剛才二人對話中的信息,自然飛快反應過來,白見真所說之人自然便是白奉甲。   正驚疑之間,有些懷疑自己所得出的結論,便聽白見真怒喝一聲,手中匕首閃電飛出,直接將營帳外的一株枯樹懶腰折斷,正在周邊巡邏的軍士嚇得慌忙散開,但依然砸中了兩個倒黴鬼。   白見真並沒有在意遠處傳來的呼喊聲和因為自己引起的混亂,直接朝著身旁的副將冷聲道,「讓那幫豬玀滾起來,老子要練練手。」   石頭正疑惑間,便聽副將高興地應了一聲,帶著幾個人策馬遠去。   剎那之間,石頭瞬間明白了,白見真所說的豬玀是誰,以及他要練練手具體是指什麼,不由得遍體生寒。   他不由得想起了白昊齊到逐鹿山時所言,看來當日果斷拒絕乃是無比正確的事情,否則當真加入了風雨間,又有誰知道,自己會不會成為白見真手下的豬玀。   但無論如何,伴隨著隆隆遠去的馬蹄聲,石頭暫時脫險,不由得輕聲鬆了一口氣。   定了定神,石頭正要繼續出門探查,卻猛然被一隻手從身後拉住,下意識地正欲拔刀,卻聽身後一個低沉的聲音道,「不要聲張,我是白奉甲的朋友。」   石頭握著刀柄的手驟然一松,轉身跟著一個長相普通的漢子走了出去,正是剛才他跟著進來的那個隊長。   看來自己的身份並沒有完全躲開風雨間的視線,只是不知道他是何時發現的自己。   石頭心頭有些忐忑,卻依然決定跟著前去一探究竟。 第三百六十一章再相見   石頭跟上前去,在一連串營帳之中七扭八拐,方才被帶到一座尋常無比的營帳之中。   「進來吧。」前面的男人輕聲道,拉著石頭閃身進了營帳。   石頭左手緊緊地握住腰間佩刀,渾身上下緊繃起來,隨時準備爆發。   但預想之中的危險並沒有到來,此處是一處靜謐無比的地方。   等眼睛適應了黑暗,一點火光在營中被點燃。   石頭環顧一圈,方才發現空蕩蕩的營帳中只是零星站著幾個人,剛剛領自己前來的那人也在其中。   石頭正驚訝間,只見剛才領自己前來的漢子正朝著自己招手。   「各位兄弟,這位是逐鹿山來人。」漢子介紹道。   石頭被叫破身份,正要有所反應,卻見一眾人都面帶欣喜地看著他。   「白大哥可好?」一個渾身甲冑的漢子率先問道。   「白大哥?」石頭有些沒反應過來。   「嗨,就是白奉甲。」漢子輕聲道,似乎這個名字在此地乃是一個禁忌。   「奉葵,你他娘的是跟著那狗屁少主被嚇破了膽了吧,奉甲大哥的名字有這麼恐怖麼?」在他身旁的漢子看不下去了,接著道。   叫做奉葵的漢子低聲反駁道,「老三,別瞎鬧,這事若是被白見真知道了,我們所有的謀劃都完了。」   一眾人聞言瞬間沉默起來,包括石頭。   眼前眾人的身份已經是明白無疑,定然是白奉甲在風雨間中的兄弟和班底,想來也是,作為風雨間這一科的頭,如何沒有一幫鐵桿兄弟。   「白大哥情況不是很好,但他的武功近來突飛猛進,已經到了絕頂地步。」石頭輕聲將自己知道的情況都說了說,但他心中依然有所保留,畢竟他也不知道,眼前的這幫人與白奉甲之間,到底是什麼樣的交情,尤其是其中還有人在白見真手下,人心隔肚皮,這是石頭從小便在南城學會的。   一眾人聞言,頓時高興起來,「奉葵,你小子不地道啊,這些消息你跟在白見真身邊就不知道嗎,怎麼一直不跟兄弟們說?」   奉葵有些無奈,「你們也不是不知道,最近白見真不知犯了什麼病,不單是我,所有咱們這一科出來的,全部都摒棄不用,還是你們跟著二當家他們的好,哎。」   眾人聞言頓時沉默,石頭反倒越發放心起來。   「石頭兄弟,你是白大哥的兄弟,自然也是我們的兄弟,」將石頭帶來的漢子轉身朝著石頭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們一會馬上送你出去,回去轉告白大哥,就說兄弟們想著他,有什麼需要我們做的,傳個信來就行。」   說著遞給石頭一柄匕首,石頭抬手一看,卻是一把尋常得不能再尋常的匕首,想來應該是有什麼特殊意義。   話剛說完,一眾人朝著石頭點了點頭,眨眼便便消失無蹤,帶著石頭來此的漢子當即拉著石頭緊跟著出了營帳。   「我給你的匕首要收好,千萬記得親手交給白大哥。」漢子臨走,再次叮囑石頭。   石頭此刻面上全是鄭重,剛才一路行來,已經從守衛等人的反應知曉這個漢子身份定然不一般,在風雨間中也是有著一定地位的,雖然不知名姓,但無疑讓石頭看到了一絲希望。   拔出匕首,石頭看著平平無奇的刀身,沒有瞧出什麼端倪來,再回頭看了一眼連綿數裡的風雨間營帳,直接轉身鑽進了密林。   「奉乙,這是哪裡去啦?」剛剛將石頭送走的漢子迴轉回來,耳後便傳來一聲陰惻惻的問話。   白奉乙緩緩轉過身去,面若寒霜,「我說是誰,原來是奉丁大人,怎麼,今日有閒,居然跑到我們這髒汙之地來消食啊。」   叫奉丁的男人面上無須,抬手看著自己打理乾淨整潔的雙手,吹了吹手指道,「這不今日大當家的閉關修養,讓我這當奴才的出來幫著他老人家巡視一番,看到老朋友,還不得趕緊過來打聲招呼。」   白奉乙面色淡漠地看著同科之人,冷笑道,「不敢與奉丁大人當老朋友,我可聽說,奉丁大人的老朋友全都已經死絕了。」   白奉丁狀若大驚失色道,「哎喲,這是誰在敗壞咱的名聲,不過就是獄中的那幫兔崽子下手沒輕沒重的,打死了幾個骨頭軟的,」說著抬眼打量了一番白奉乙,輕笑道,「若是我們奉乙兄弟來,定然可以抗住那幫兔崽子十輪八輪的酷刑。」   白奉乙被男人的笑泛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冷笑道,「那我可得先謝謝奉丁大人了。」   說完也不再停留,對方是大當家的眼前的紅人,更是白見真拉攏的對象。   此前白奉葵說得沒錯,因為白奉甲的存在,白見真一個勁的打壓此屆奉字科的人,但只有一個人例外,便是在白昊君身邊掌管刑獄的白昊丁,這位恨白奉甲入骨的人,一念及此,白奉乙不再停留,直接轉身離去。   身後的白奉丁目光恢復淡漠,看著白奉乙消失的背影,冷聲吩咐道,「給我盯死他,我就不信了。」   在他身後,一個黑衣人驟然飄出,輕聲應了聲是,再次消失不見。   突然的相逢在連綿的營帳之中並不算什麼大事,很快便如浪花匯入大海消失無蹤,但誰也不知道,這朵浪花會不會在未來的某一刻,產生巨大的影響。   鳳舞身上的衣物很快蕩然無存,怡然地站立在裝飾豪奢的地牢之中。   雪白的肌膚,映襯上鮮亮的裝飾,更顯得鳳舞美的驚心動魄。   但白奉甲無緣欣賞,此刻,他還乖乖地躺在地上,一動也無法動彈。   鳳舞雙手交疊置於腹間,更襯得身形玲瓏,平添幾分嫵媚之色。   她並沒有直接走到白奉甲身邊,而是在鏡子前轉了一個圈,展現了一番自己優美的身材。   她的身材的確很好,該凸的地方凸,又沒有一絲的贅肉,該瘦的地方瘦,卻又不顯得乾澀,更為關鍵的是,此刻的鳳舞,身上再也沒有一絲的傷痕與青淤,每一寸肌膚都顯現出健康的姿態。   看著鏡中堪稱完美的身形,鳳舞嫣然一笑,歡聲道,「妹妹,今日便由姐姐,幫你伺候好你的小情郎吧。」   說著款款走向躺在地上的白奉甲。   鳳舞不著片縷,看著白奉甲俊俏的面容,伸手輕輕撫摸他面容上每一條堅硬的線條。   雪影的眼光不差,比起自己來說,簡直要好上十萬倍。   鳳舞不由得有些自怨自艾,但很快心底湧起一絲快感,鳳三終歸死在了自己手上,而雪影的情郎,現在正在自己的身下。   還有什麼比此更完美的呢?   鳳舞不由得有些迷醉,緩緩俯下身子去。   貼近白奉甲的面容,鳳舞驟然驚叫出聲,下一刻,整個人彈身而起,猶如見到鬼一般。   白奉甲眼如繁星,翻身坐了起來,面帶笑意地看著眼前驚慌失措的女人。   他已然猜到了雪影的所在,如何讓他不高興?   鳳舞下意識地將掉落在地的衣服撿起來擋在胸前,卻驟然反應過來不對,再次扔掉衣物,挺了挺自己的胸膛,在白奉甲面前展露著自己的傲人身材。   看著再次款款而來的鳳舞,白奉甲輕聲嘆道,「我勸你不要再往前走。」   鳳舞嫣然一笑,心中卻頓時警惕起來,「奉甲小兄弟,這麼久沒見姐姐,難道就不想我嗎?」身體卻不敢再往前走。   白奉甲嘆道,「我倒是想想,可鳳舞姐姐讓我不敢想。」   鳳舞見狀強笑一聲,試探性地緩緩朝前邁出一步。   她自然知道自己和五毒都被眼前的年輕人給騙了,什麼中毒,簡直就是騙鬼。   更為重要的是,她現在是人家手中的玩物,而她一向非常懂得利用自己的一切優勢,比如,身體。   一把刀浮在她身前,讓她雪白光滑的背脊瞬間遍布冷汗。   「鳳舞姐姐,我勸你不要動才好。」白奉甲抬眼輕笑道。   「奉甲兄弟,你難道就不想知道雪影妹妹的下落嗎?」鳳舞此刻哪裡還有此前的從容,不由得驚叫到。   白奉甲手指輕揮,掉落在地的衣物瞬間飛起,橫七八豎地披掛在鳳舞的身體上。   做完事情,白奉甲也不理她,直接繞過她,走到了鏡子前。   鳳舞頓時心中一沉,白奉甲剛才沒有中毒,自己的一舉一動自然全落在了人家眼中,不由得懊惱萬分,只盼著機關巧妙,不至於被白奉甲破解。   卻不料白奉甲朝著鏡面輕輕哈了一口氣,剛才還光滑的鏡面浮現出幾處暗點。   白奉甲看了看,面露輕鬆之色,手指在上面輕輕點了幾點,便聽一旁的牆壁轟隆作響,鳳舞的一顆心瞬間沉到了谷底。   風雨間的人,果然都是變態,正要轉身,眼前的刀卻仿若通靈一般,直直地頂在她的面前,讓她再也不敢有所想法。   牆壁打開,裡面還是一座監牢。   只不過與外面的監牢有所不同的是,裡面的陳設簡單,淡雅之中透著精緻,一個女人定定地坐在椅中,正面帶淚水,靜靜地看著出現在洞口外的男人。   四目相對,時間已然靜止。 第三百六十二章再回首   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所說的,大概便是白奉甲與雪影此刻的狀態了。   白奉甲走上前去,點開雪影身上的穴道,讓其恢復了自由。   「白大哥!」「影兒!」   兩聲飽含情緒的呼喚傳到鳳舞耳中,自然又引來一陣腹謗。   「白大哥,你不該來的。」聽完白奉甲說完大概的情況,雪影輕聲嘆道。   白奉甲不以為意,拉起雪影道,「影兒,我們走吧。」   卻不料雪影直接掙脫了白奉甲的手,依然坐倒在椅中,「白大哥,我走不了的,你快走吧。」   面對白奉甲詫異的神色,雪影搖了搖頭悲聲道,「且不論帖木兒讓你前來,到底打的什麼主意,就算讓你帶我離開,我們又當真能離開麼?」   說著視線看向鳳舞,意思自然再明顯不過。   鳳舞出現在這裡,若說是她自己膽大包天,恐怕這個理由都不能說服白奉甲。   或許帖木兒並不準備違背此前的約定,但他並不會容許白奉甲輕而易舉地帶走雪影,甚至於這本就是帖木兒的計劃。   一個再高的高手,當他的負擔足夠多時,也會變成一個尋常得不能再尋常的低手。   所謂與風雨間聯盟與否,不過是一句幌子而已,他並不會如此在意。   看著神色堅定的雪影,白奉甲心頭火起,直接一把抄起雪影的手向外走去。   「無論如何,我不會再讓你離開我的身邊。」   雪影聞言,轉瞬之間已經淚流滿面,她雖然有千般理由不跟著白奉甲走,但內心當真不想麼?   取走雪寂,一把將驚懼的鳳舞擊暈過去,雪影攔住有進一步行動的白奉甲,面上流露出悲哀的神色。   對於白奉甲在鳳舞的色誘之下,依然能夠保持神智清明,而且故意給對方設了個陷阱,雪影用自己的唇,做了最好的獎賞。   走出地牢,白奉甲的手不由得一滯,轉身將雪影留在了相對安全的洞口處。   對面,帖木兒帶著淨清、五毒等人,靜靜地等在對面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淨清和尚面色詭異地朝著白奉甲笑了笑,冷不丁地說了一句。   白奉甲沒有理會,獨身走上前去,「帖木兒大人是想要違背承諾麼?」   坐在輪椅上的帖木兒搖了搖頭,「奉甲兄弟想必誤會了,我們只是前來相送而已,並無其他意思。」   說完笑吟吟地看著白奉甲與對面謹慎的雪影,一時間讓人不清楚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白奉甲緩緩退了回去,看了看雪影,卻見其無奈地向自己搖了搖頭,意思自然是放棄。   但白奉甲如何心甘,直接將雪影負在了自己背上,緩步向前行去。   帖木兒果然並未動手。   但當白奉甲行到帖木兒對面,正欲縱身離開之時,帖木兒輕輕揮了揮手,無數弓箭手從四周各個角落湧了出來,甚至還有人從剛才白奉甲出來的地牢中鑽出。   更讓白奉甲心驚的是,吳法言與吳清齊,不知何時,也出現在遠處的亭閣之上,靜靜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白奉甲的一顆心沉到了谷底。   面對重圍,以他現在的身手,定然沒有問題,但加上一個懷胎六甲的雪影呢?   他絕對沒有希望。   「英雄難過美人關啊。」淨清和尚搖了搖頭,再次輕聲讚嘆道。   帖木兒扭頭看了一眼,淨清和尚訕笑一聲,乖乖地閉上了嘴巴。   「帖木兒大人,沒想到你這個相送的陣勢有些大啊。」白奉甲勉強笑道,但在他身後的雪影卻能夠感覺到他的緊張。   帖木兒擺了擺手,「無礙無礙,只是雪影姑娘駐局此地已久,大傢伙都不捨得她走。」   說著看了看白奉甲身後的雪影,又接著道,「況且據吳大人說,奉甲兄弟這些時日功力又有精進,我們大家都很好奇,想要試上一試。」   說到此處,白奉甲如何不知道對方打的什麼主意,只聽背上的雪影輕聲道,「白大哥,放我下來吧。」   白奉甲雙手一緊,沒有理會雪影的請求,也沒有其他言語,眼神一冷,下一瞬間,身形已經從原地消失。   場中眾人頓時心中一凝,淨清和尚等當即橫聲在帖木兒身前,而一聲羽箭輕響,邦察的箭已經帶著千百支箭覆蓋了場中的每一個角落。   白奉甲的身體不得不停下來,雪寂狂舞,將自己四周飛來的羽箭逐一斬落,卻已經耽擱了不少時間。   邦察一向是一個很能把握戰機的人,瞬息之間,已經是兩輪箭雨。   雪影看著正極力抵擋的白奉甲,心中一酸。   轉瞬已經是五輪箭雨,白奉甲身前身後,都密密麻麻地堆著無數的斷箭。   包括邦察在內,無不暗暗咋舌,現在的白奉甲,已經成長到令人恐怖的地步。   但白奉甲也並非沒有付出代價,即便是他,此刻也開始輕輕喘息。   一陣刺耳的鼓掌聲傳來,白奉甲抬眼望去,卻是帖木兒。   「果然英雄出少年。」卻是剛才淨清和尚所說的話,「讓本王不由得心生憐惜。」   看了看滿臉怒火的白奉甲,接道,「若是奉甲兄弟願意就此投靠於本王,除了雪影姑娘,本王還保證你有享之不盡的榮華富貴......」   話未說完,白奉甲已經冷哼一聲,「做夢。」話音未落,身體再次消失。   遠處的吳法言眼神一凝,在眾人驚詫之中,閃身出現在誰也未曾料到的某處。   下一刻,兩名圍擋在前面的箭手直接被震飛,前面顯出身形來的,不是白奉甲又是誰。   圍在弓箭手身後的長槍手第一時間將手中的長槍遞了出去,自然擋不住白奉甲。   隨著長槍折斷,身後一片軍士被內勁所震,不由自主地向後倒飛而去。   白奉甲已經看到了逃脫的希望。   一雙拳頭驀然出現在他身前,白奉甲眼神一縮,提刀迎敵,正是吳法言。   此刻的他,自然不懼吳法言,但他先機已失,兩招之後,吳清奇等人已經圍攏了過來。   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圍著他的,都是白城之中數一數二的高手。   帖木兒用最為原始,卻又最有效的辦法,提前為手下的高手們消磨了白奉甲胸中的一口銳氣,現在,他們再次用江湖之中最令人不齒的辦法,想要留下白奉甲。   因為這裡本來就不是江湖。   強如白奉甲,此刻也左支右突,卻不得寸進。   雪影趴在白奉甲身上,看著脖頸微微見汗的白奉甲,面上的笑意越來越濃鬱,眼中的堅定之色也越來越沉靜。   「白大哥,謝謝你。」周遭的包圍圈越來越緊,雪影附在白奉甲耳邊輕聲說道。   白奉甲聞言心中一緊,倉促揮刀逼退前方的淨清和尚,卻驟然感覺身上一輕,果然是身後的雪影直接掙脫了他的束縛,向著後方躍去。   「白大哥,我們還會再見的。」話音未落,雪影縱身朝著吳清奇撲去。   吳清奇面色大變,慌忙收手,他可知道,帖木兒對於眼前的女人有多重視。   吳清奇被逼退,圍攻白奉甲的眾人自然力短,白奉甲眨眼之間便突出了重圍。   轉過身來看著被吳清奇制住的雪影,白奉甲還欲有所行動,卻見雪影直接抬手對準了自己的肚子,急聲道,「走啊,白大哥。」   地面之上的帖木兒,此刻已經無法用氣急敗壞來形容,邦察的羽箭再次跟了上來,但卻已經奈何不了白奉甲。   無語相看淚眼,看著再次圍攏上來的吳法言等人,白奉甲冷冷地看了一眼帖木兒,縱身一躍,消失在白城之中。   帖木兒冷冷地看著無力地伏在自己面前的雪影,沒有說話。   鳳舞一臉諂媚地跪倒在帖木兒面前,正要說話,帖木兒直接一個巴掌將其扇倒在地,「無能。」   鳳舞看著遠去的帖木兒,回頭看了看一臉悲戚的雪影,眼中恨意更甚。   「保護好她,若是她少了一根頭髮,本王會送你去見鳳三的。」帖木兒冰冷的話語傳來,讓鳳舞不由得打了個冷顫,連忙應是。   白奉甲看著身後靜謐的白城,一時間靜默無語,想著雪影的決絕,他知道,想要獨力救出雪影的希望已經徹底破滅,唯一的希望,便是大軍攻城。   而現在,除了風雨間,便只有逐鹿山了。   一念及此,白奉甲眼神慢慢堅定起來。   他此前從未覺得一支軍隊的力量如何重要,只因為他個人的力量增長得著實迅速,讓他不由得看低了軍隊的作用,反倒是喜歡自己孤身前往解決。   但現在,帖木兒用實際行動為他上了沉重的一課。   武功再高,也怕凡夫。   帖木兒用雪影,活生生將他從絕頂處拉到了人間。   既然如此,那便用最直接的辦法來解決吧。   身後不遠處,石頭一聲歡呼,縱身跑到白奉甲身旁,「白大哥,終於找到你了。」   白奉甲轉身看著一臉歡欣的石頭,面色沉靜地點了點頭。   二人大概說了說眼前的情況,轉身與靜候在林中的野火堂眾人匯合在一起,轉身朝著林中走去。   阿七早已經等在遠處。   更多的人,早已等在逐鹿山中。   白奉甲回頭看了一眼原來越小的白城,心中暗道,「影兒,等著我。」 第三百六十三章首戰   隨著白奉甲回到逐鹿山,原本已如將沸之水一般的各方勢力,瞬間閉上了嘴巴。   在回山的路上,石頭已經將山中情況大體告訴了白奉甲,自然還有風雨間之中的所見所聞。   白奉甲聽後是長久的沉默,奉乙等一眾手足的深情厚誼自然不會讓人生疑,但對於白見真,是一個他未曾料到,卻異常棘手的人物,而白奉丁此類的人物更是不少。   似乎是感受到了白奉甲心中的煩悶,雪寂跳動得更加活躍。   是啊,但有所疑,一刀斬之,卻也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白奉甲第一時間與文中堂、吳清堏等人見了面,並在王仙芝的安排下巡視了一番各個營寨,張一豐更絕,直接給白奉甲與雪影修了一座單獨的小樓,可惜並沒有迎來它的女主人,而白奉甲雖然心中無奈,卻也不會怪罪一片好意的張一豐。   塵煙、小雪等人見雪影未到,不免有些失落,更讓她們無法接受的,則是白綺羅與啞奴的死,對於此事,白奉甲也無他法,只得向眾淑親口允諾,將來會讓白昊君血債血償。   小葉對於這些事情倒不是特別關注,但作為山中的醫官,不知不覺之中已經積累了極高的人望,她也慢慢懂得了老駝背的所思所想。   但當白奉甲看到白蓁蓁時,突然有些語塞,山中眾人,如論他最想見到,又最怕見到的人,自然非白蓁蓁莫屬。雖然白蓁蓁以最明媚的笑容迎接著他的歸來,白奉甲卻依然能夠從中讀出濃濃的哀傷,這是所有人都無法化解的心結。   就連白狼也不例外。   準確說,白狼是最早前來迎接白奉甲的傢伙,距離營寨遠遠地就一把撲來,將白奉甲撲倒在地,但白奉甲卻是知曉,對方並不是來找自己玩鬧的,更多的還是報仇來著。   對於神使回歸,逐鹿山中仿佛重新找回了主心骨,一切又朝著有條不紊的方向發展。   但一眾人都知道,在平靜之中,也是暗流湧動,除了原本就有的各種矛盾之外,白奉甲的身世之謎則是為其中添了一把火。   如果身為神使的白奉甲是白昊君的兒子,那麼白昊君是誰?   逐鹿山中也並非鐵板一塊,或者說並非密不透風,這讓白奉甲嗅到了風雨間的味道,如果沒有風雨間的暗探在其中推波助瀾,他還不如自盡了事。   野火堂第一時間被發動起來。   白奉甲要趁著大戰開始之前,儘可能肅清風雨間與官府安插在逐鹿山的諜子。   但當他們看到眼前的名單之時,文中堂與吳清堏對視一眼,均選擇默不作聲,卻沒攔住王仙芝的破口大罵。   但二人並未反駁,此事他們均有參與,並不存在石頭故意偏向的問題,也著實是各族和鬼獄軍中人員參差不齊,被人安插諜子的機會更大。   「讓他們走吧。」白奉甲捏了捏鼻梁,武功的精進並沒有帶來精力的好處,尤其是面對這些噁心的事情。   出乎白奉甲意料的是,原本還頗為擔心會堅決誅殺的眾人並未反駁,只有吳清堏勾了一個名字,眾人看了一眼,都沒有提出異義。   鬼獄之中吳清堏最大的鐵桿,袁容,職位原本只是一介獄卒,但在鬼獄之時已經被吳清堏引為腹心,來到逐鹿山後,更是被吳清堏推薦為張一豐的副手,但就是這樣一個人,卻是風雨間早已安插在吳清堏身邊的暗探。   若非此次白奉甲身世一事,恐怕還不會被人察覺。   但即便如此,此事對於逐鹿山的打擊依然是不可消除的。   當看到浩浩蕩蕩的人被驅逐離開,逐鹿山中眾人依然以最大的憤怒對待這往日的手足。   白奉甲站在逐鹿山的山巔,看著山腳下發生的一切,選擇了沉默。   他只有沉默。   吳清堏走了過來。   「白昊君所說之事,恐怕當真屬實。」吳清堏輕嘆一口氣道。   白奉甲沉默著點了點頭,似乎並不意外,這有些出乎吳清堏的預料。   「那你準備如何做?」   白奉甲苦笑一聲,「實話實說?」   文中堂在王仙芝的協助下,緊跟著來到了此處。   「在下並不反對實話實說,畢竟此事欲蓋彌彰,但如何說,是需要我們考慮的事情。」   白奉甲看了看在山腳下彼此對峙,又開始殘殺起來的眾人,不知是否是看到了未來逐鹿山的模樣,如果此事應對不當,這樣的場景並非不可能在逐鹿山中上演。   「依文先生之意,該如何是好?」白奉甲輕輕點了點頭。   文中堂慢慢走了過來,從懷中掏出一份手稿,「在下草擬了一封討伐白昊君的檄文,請大當家的過目。」   吳清堏一驚,白奉甲反倒沒有詫異之感,接過來看了看,面無表情地遞給了吳清堏。   吳清堏接過一看,頓時一驚,檄文開篇便直指白昊君乃是一個背信棄義之徒,甚至直接將他與白芷之間的事情公諸於眾,再說其殘暴好殺,讓萬千流民死於戰火之中,而檄文的末尾,說的則是白昊君身為人子,為蒼生計,當替天罰之......   吳清堏偷眼打量了一番白奉甲的神色,見其面色微微發白,卻並沒有激動之色,輕輕點了點頭,算是默認了此事。   「回去請石頭等人一併閱過,若是大家均無異議,那便照此公告吧。」白奉甲輕聲道。   等到文中堂等人告退,白奉甲緩緩坐倒在地,看著遠處若隱若現的白城,面色蒼白。   當吳法言看到吳器呈上來的檄文時,瞬間面無血色,看完之後,更是一把扔在了地上,桌案上的物品更是沒有逃脫厄運,直接被全部掃倒在地。   「白奉甲,無恥之徒。」吳法言怒喝道,但片刻之後,他便恢復了冷靜。   帖木兒與兀魯爾哈結伴出現在大堂之上,對於檄文之事,他們自然同時收到了消息,畢竟逐鹿山選擇了直接公諸於眾。   「吳大人又何必憤慨,此事於本王看來,對我等乃是百利而無一害。」兀魯爾哈撿起地上的檄文,嘴角冷笑道。   吳法言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白芷是他的母親,他自然會多加顧忌,但兀魯爾哈與帖木兒卻沒有這個疑慮,只要對他們有好處的事情,他們自然是翹首以盼。   此篇檄文一出,逐鹿山便徹底與風雨間決裂,於他們而來,至少沒有了風雨間與逐鹿山聯手的顧忌,畢竟誰也不想腹背受敵。   現在最關鍵的問題,便是如何應對風雨間即將可能到來的大舉進攻。   風雨間大軍抵達城外,已經紮營三日,卻依然沒有絲毫動靜。   此刻的風雨間中,白昊君正緩緩看著手中的檄文,一旁的白見真等人,則是大氣不敢出,生怕觸了白昊君的黴頭。   白昊齊面露苦澀,輕嘆一聲,「大哥,此事......」   此時此刻,恐怕也只有白昊齊方才敢說,也最能說。   白昊君抬手打斷了白昊齊,緩緩將檄文放在案上,淡然笑道,「兒大不由爺,既然如此,那便隨他去吧。」   帳中眾人齊齊一驚,沒想到白昊君居然會是如此處置。   白見真霍然一急,站出來大聲道,「父親,此等不忠不孝之人,罔顧間中對其培養多年,還如此敗壞父親名譽,實在該殺,」偷眼見白昊君面無表情,定了定神道,「還請父親派我一千精銳,兒子定當將白奉甲的狗頭摘來。」   帳中霎時又是一靜,所有的視線全部集中在白昊君身上,似乎是在等待他的回應,畢竟檄文一事,所有人都知道,但只有白見真遞給了白昊君。   「好,給你一千精銳,你去吧。」出乎所有人預料的是,白昊君居然當真應允了。   場中瞬間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視線都轉移到了白見真身上,只見其面上青一陣白一陣,咬了咬牙,沉聲應了一聲是,帶著幾個死黨轉身出了大帳,而案前的白昊君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   眾人瞬間瞭然,看來大間主對於這個所謂的少主,不滿意已經到了極致,一些心思活絡之徒自然免不得動起了心思。   「眾將聽令。」一直低頭看著白城布防圖的白昊君直起身子,沉聲喝道,眾人不由得自主地挺直了身體,眼中露出期盼之色。   他們已經等待了太久。   帳下所座之人,除了風雨間的一幹嫡系之外,更多的,還是西北道十八城中落魄家族的,還有許多半路投靠的,他們的目標,除了想要恢復家族榮光之外,財富才是最動人心魄的東西。   而白城,是西北道最為耀眼的那顆明珠。   他們已經受夠了等待。   白昊君對於眾人眼中閃現出來的光芒很滿意,那種熱切,以及貪婪,才是他御下最好的利器。   「明日黎明,分三路,攻進白城。」白昊君背負著雙手,冷漠地說道。   帳中瞬間響起了歡呼一片。   而在帳外,密密麻麻連綿一片的營帳之中,無數的軍士已經開始行動起來。   身處營帳最前方的流民,似乎也聽到了這個令人心顫的消息,止不住全身戰慄起來。   白城的首戰,有人渴求,自然有人畏懼。 第三百六十四章圍城   雖然已過正月,但白城卻並未見到一絲春意,反倒是雪越下越重了。   兩名兵丁從樓防中走了出來,到了他們巡防的時間了。   下雪的鬼天氣,誰也不願意出來,但沒辦法,兀魯爾哈來了,對於城防的管控更為嚴格,若是被這個活閻王抓住,可是吃不了兜著走。   已經有五個兄弟被拉到城頭砍頭示眾了,沒有人會認為他只是一句玩笑話。   一個兵丁看了看朦朧的天色,和緩緩飄飛的雪花,不由得輕聲罵道,「這他娘的鬼天氣,又開始下雪了。」   「啊!這天能有什麼事啊,還不如在屋裡睡覺來得舒服。」另一個兵丁伸了伸懶腰,大聲打了一個呵欠,嘆息道。   剛才的兵丁則是點了點頭,表示了認可。   但二人依然老老實實地提起了長槍,和其他樓防裡面出來的兵丁匯在一處,開始今天的城牆巡防。   一切如常,眾人不由得感覺有些無聊。   就這麼長一段城牆,天天巡,兀魯爾哈來了之後,更是要求每個時辰巡防不間斷,真是見鬼了。   哈欠連天的士兵終於忍不住,長長地打了一個哈欠,迎來一眾兵丁的一陣鬨笑,卻驟然看見對面有兩個身著黑衣的男子走了過來。   眾人立馬噤聲,那是兀魯爾哈專設的軍法隊,之前就是他們硬生生砍了五個兄弟的腦袋。   強忍著繼續打哈欠的衝動,那兵丁將頭儘可能地扭到城牆外,避免兩個兇神惡煞的黑衣鬼看到自己。   「啊!啊......」兵丁伸手指著城牆外,大聲叫道。   「他娘的,你小子找死別連累我們啊,這個時候還打哈欠。」一直沉默的頭再也忍耐不住,沉聲呵斥道。   迎面走來的軍法隊的視線被吸引了過來,折身走了過來。   「人,人......」兵丁焦急地轉化了語調,大聲呼喊道。   「你他娘的是不是找死,大早上的哪來的什麼人......」隊長轉過身來,滿臉不耐地呵斥道,但很快,他的聲音便戛然而止。   人,人,密密麻麻的人,正緩緩從地平線外湧了過來。   「好小子,你立功了。」隊長不愧是隊長,最快從震驚中醒轉過來,強忍著雙腿的酸軟,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大聲驚呼著走到軍法隊身前,焦急地稟報著自己小隊最新的發現。   驚聞鼓鼓聲大作,所有城防兵丁第一時間整裝出來,密密麻麻地伏在城牆之上,看著對面猶如潮水一般湧來的人流。   隨著距離越來越近,最先傳來的是哭嚎聲。   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堵住了耳朵,想要隔絕這仿若九幽之中傳來的哭嚎。   那是十八層地獄之下惡鬼的聲音。   而現在,他們就來源於那浩浩蕩蕩的流民。   他們一個個猶如地獄爬出來的惡鬼,瘦骨嶙峋,相互挽著一步步向著白城高大的城牆挪動著,一隻只枯瘦如柴的手舉著手中的破碗,齊刷刷地伸向了城牆之上。   「餓啊。」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抬起頭來,看著眼前高大的城牆,面上的菜色即便是在凜冬之下依然掩蓋不住,她不由得發出了命運的掙扎。   她想要活下去,所有人都告訴她,這座城裡,便是喇嘛口中的天堂,有著她們想要的一切。   「餓啊!」千萬聲的響應讓城頭的兵士面色發白。   兀魯爾哈等人第一時間趕了過來。   對於白昊君驟然攻城,他們並非毫無預料,只是看著對方故技重施,不由得暗罵卑鄙。   一些城頭的兵士已經開始渾身顫抖,甚至已經拿不穩手中的撐杆。   如此狀態,哪還有守城的希望。   「風雨間大間主,乞食軍大將軍白昊君問白城縣尹好。」城牆之下,萬千餓鬼般的流民身後,一個白袍小將閃身出來,驅馬來到流民之中,大聲喊道。   城牆之上,雅雀無聲。   乞食軍,但是好名字,吳法言冷笑一聲,對於白昊君的詭譎有了全新的認識。   「朝廷是天下人的朝廷,官府是萬千人的官府,何以白城縣尹獨獨只管城中黎民,眼前的這些黎民百姓,同樣有活著的權力,同樣有吃飯的需求。」白袍小將抬起頭來,朝著城牆之上的三位大佬大聲喊道。   邦察走上前來,卻當即被兀魯爾哈攔了回去。   「還請各位大人網開一面,打開城門,讓乞食的流民能夠進城,吃上一口熱飯,睡上一個好覺。」白袍小將哀聲道。   周遭當即響起一片哭嚎聲,似乎是被白袍小將一席話刺激到了一般,全部哀聲道,「開門,開門......」   吳法言面色微微發白,雖然早有預料,但依然被白昊君如此無恥的方式直接震撼到。   見城牆之上沒有動靜,白袍小將手中長槍一揮,無數流民迅速哭嚎著朝著城門湧去。   轉瞬之間,哭嚎聲,拍門身大作,躲藏在城門後的守軍,則是面無血色,死死地看著身後的大將,言敘文。   言敘文則是高坐馬上,正在閉目養神,似乎眼前發生的一切都沒有發生一般。   邦察再次走了出來,又再一次被兀魯爾哈攔了回去。   白袍小將勃然大怒,「朝廷無道,官府無道,降下如此天罰,塗炭萬千黎明,現在連簡單的施捨都不願意了麼?」   說著再次一揮長槍,流民之後排列整齊的軍陣之中,緩緩走出一隊紅甲軍士。   只見這隊紅甲軍士身材矮小,腳杆粗壯,上肢更是孔武有力,手中只提一刀一盾,面無表情,眼中卻是寒光凌冽,顯然已經是百戰老兵。   「他們派出了攀附兵。」兀魯爾哈身旁的一名蒙古副將面色微白,輕聲道。   只有經歷過的人,才知道這隊人馬的恐怖,正是他們,打開了一座座緊閉的城門,讓風雨間大軍長驅直入。   兀魯爾哈依然一副沉默模樣。   見兀魯爾哈不急,即便是著急,吳法言與帖木兒依然選擇了沉默。   在作戰一事上,他們不會置喙太多,這本就是三人之間的默契。   城下的白袍小將面色微變,沒有料到對方居然如此沉得住氣,猛地運氣,坐下馬兒瞬間被壓下,又支撐起來,只見一道寒光划過,小將手中的長槍已經脫手而出,直接插向了城門。   砰!槍尾快速震顫著,若非距離尚遠,恐怕這一牆都有洞穿城門的威能。   而流民之中似乎是得到了訊號一般,無數流民揭開頭頂的襤褸衣衫,掏出懷中的各類工具,快速向著城門前潛去。   兀魯爾哈終於動了,右手一揮,無數軍士推著獨輪推車快速趕上前來。   吳法言與帖木兒對視一眼,輕鬆了一口氣,但馬上又被震驚到了。   因為獨輪車上推著的,根本不是什麼落石滾油,而是一袋袋糧食。   兀魯爾哈冷笑一聲,一眾兵士閃身而出,將獨輪車上的糧食一袋袋扔了下去,正好擋住了城門的位置。   白袍小將正要破口大罵,官府中人,誰敢當眾殺戮黎民百姓?   但他很快便發現了不對。   「糧食,這是糧食.....」一個被糧袋驚退的流民緩緩靠攏過去,瞬間被破開的袋口出流出的摻雜著沙子的金黃小米閃到了眼睛。   所有的流民瞬間圍攏過去,紛紛張開雙手,等待著城樓之中再出扔下糧袋。   但兀魯爾哈顯然早有準備,只是將流民吸引聚攏過來即可。   言敘文聽著外面嘈雜的聲音,眼睛霍然睜開,整個人飄身到城門後,身後一隊黑衣無甲的軍士緊跟而來。   城門被打開了一個小口,僅容一人通過的小口,言敘文一馬當先,率先衝了出去。   沉悶的兵刃碰擊聲響起,在流民的歡呼聲中卻顯得那般的低沉,緊接著,是一個個肉體倒地的悶響聲,卻依然沒有泛起一點浪花。   城門再次關閉,城門洞外的糧食也被流民瓜分殆盡,一個個流民不顧身後的大軍,直接跪倒在地,或者坐倒在地,捧著手中好不容易搶來的一點糧食,大口吞咽起來。   他們在意的,只是填飽肚子而已。   隨著流民散去,城門洞之中的場景顯露無疑。   血,到處都是血。   留下的,還有一具具屍體。   更可恨的是,這些屍體都被人專門懸掛在了城門之上,空洞的眼睛無聲地看著城門洞前的一切,凝視著自己所屬的大軍。   這個距離很近,卻又很遠。   白袍小將眼眶欲裂,拔出馬背上的長刀,正要有所動作,大軍之中,一聲聲金鑼之聲傳來。   白袍小將憤恨地看了一眼城門之上一個個懸掛著的屍首,憤然調轉馬頭,帶著攀附軍轉身迴轉大軍之中。   「大人,是否要將這群流民放進城來?」一個內著綢衣,外披厚厚戰甲的胖子跑到吳法言身旁諂笑著問道。   吳法言聞言轉過身去,只是靜靜地看著胖子。   胖子也是人精,如何不知道自己拍馬屁拍錯了,連忙退了回去,在他身邊,是無數與他同樣裝束的人,他們都是當初選擇留下來的家族的頭面人物,現在正響應官府的號召,共上城牆禦敵。   胖子退轉回去,止不住內心腹謗。   但看著城外越圍越多的大軍,他也知道,再想去逐鹿山,是徹底沒戲了。 第三百六十五章攻城   白城的人此刻都在看著城外,而山上的人,則正同時看著城內與城外。   「狗咬狗,一嘴毛,咬得越兇越好。」完成了山中營寨修建任務的張一豐,這兩日閒了許多,聽說風雨間開始攻打白城,看熱鬧的人裡自然不會少了他一個。   只是其他人並沒有他這般輕鬆的心態。   文中堂的眉頭已經緊緊地蹙在了一起兩天,眼前的局面是早有預計的,但關鍵在於自己一方應當如何應對。   是旁觀,抑或是直接參戰?   旁觀,無論對方最後誰獲得勝利,自己都將成為被針對的對象,甚至於還有可能被眼前雙方提前聯手蕩平。   如果直接參戰,所冒風險則更大,因為他們誰也不想幫,而他們的力量,在眼前的局勢之中,毫無疑問是最弱的。   白奉甲反倒看得最開,遙遙打量著遠處風雨間的陣勢,從石頭探得的消息來看,白昊君顯然並未動用他全部的力量。   剩下的,說不定就是在等著自己。   「難道當真沒有希望?」王仙芝沉聲問道,延續的話題,則是已經探討過無數回的事情。   逐鹿山想要在眼前的局勢中獲利,最好的時機便是雙方兩敗俱傷,然後坐收漁翁之利。   不得不說,這個局面非常誘人,但無一例外,被白奉甲、文中堂和吳清堏三人共同否定了。   白昊君老謀深算,兀魯爾哈久經戰陣,只要臥榻之側還有人,他們便不會讓自己真正走到哪一步。   甚至於有可能他們獲得的類似的情報,便有可能是一場精心設計的陷阱。   看著風雨間試探性攻擊失利退卻,白奉甲搖了搖頭,白昊君的舉動,可以說是穩如老狗,即便現在兵力佔優,但依然沒有冒動的傾向。   「稟報大當家的,阿七頭領派遣小人回報,山下有一支軍隊叫陣。」一個身著灰布粗衣的年輕人跑了過來,大聲稟報導。   白奉甲眼神微動,嘴角噙笑,看來情報無誤,為了驗證,依然問道,「具體情況如何?」   年輕人大概說了說,白奉甲與幾人對視一眼,知曉的確是白見真來了。   「那小狗崽子,居然真的敢來。」王仙芝有些詫異地道。   白奉甲笑著搖了搖頭,「他要不來,我反倒覺得奇怪。」   說完轉身看向王仙芝道,「王兄,我帶人前去會會他,你帶著注意南邊。」說著朝王仙芝使了一個眼色,王仙芝頓時會意。   白見真端坐馬背,手中怡然自得地把玩著馬鞭,絲毫沒有著急神色。   白昊君讓他來抓白奉甲,並沒有給他限定時間,他自然不需要著急。   至於白城,白見真早有估量,沒有十天半月根本沒戲,眼下消磨對手的實力,還是讓其他傻子來吧。   白見真為自己的精明而有些自得,當然,能夠獲得超半數族老的支持,足以讓他自得。   眼下只需要再得到白昊君的首肯,他便能順理成章地繼承風雨間大位。   但現在,前所未有的阻礙出現了,年輕一代,風雨間中最出色的佼佼者,白奉甲,有了與他競爭的資格。   這個資格並非來源於實力,而來源於血脈,實力可以更迭,但血脈,卻能夠巋然不動。   看著單騎策馬從山門中出來的白奉甲,白見真冷笑一聲,「看來你的擔子一如既往的大。」   白奉甲看了看眼前的便宜哥哥,猶如看到一個白痴一般,「看來你並不擔心我會殺了你。」   白見真嗤笑一聲,「自信是好事,但太過自信,便是找死。」話音未落,兩個身著白袍的老人驟然出現在白見真身後。   風大,風二。   這兩位白昊君身旁最頂尖的近衛,現在出現在了白見真身旁,其中意味不得不讓人深思。   「怎麼樣,你現在還有資格自信麼?」白見真笑聲之中滿是快意。   白奉甲靜靜地看了看兩位束手垂目的老者,輕聲道,「你們打不過我。」   白見真眼神一凝,身後兩位老者則霍然睜開了眼睛,電光火石之間,兩人分別單手出招,攻向對面的白奉甲,轉瞬便已拆解三十餘招。   白見真肝膽欲裂,正要撤退,兩位老者再次回到了他的身後,讓他勉強有了一絲底氣。   「我們輸了。」兩個老者同時沉聲道,再次讓白見真一顆心沉入了谷底。   「但你不能殺他。」兩個老者倔強地抬起頭來,一臉鄭重地看著白奉甲道。   白奉甲打量了一眼白見真,輕笑一聲,「不要想你北邊的伏兵了,你還是乖乖地回去吧。」   白見真有些被激怒了,從小到大,從來沒有人能夠這般對他說話,而眼前之人是誰,不過是一介賤種而已。   當年因為自己身份特殊,所以被族中傳功長老直接收為親傳,沒有進入風雨間試煉,才讓眼前的賤種得了一個頭甲之名,而現在,不知不覺之間,自己與他的差距已經到了這般地步,這讓他如何不驚,如何不怒。   但白見真很好地控制了心中的情緒,靜靜地安慰自己,自己還有機會,很快眼神恢復清明,看了看眼前與自己幾近同齡的年輕人,輕笑道,「改日再來討教。」   白奉甲看著眼前整齊劃一撤退的軍隊,眼神之中卻沒有高興之色,畢竟他算是一人震退了一軍。   白見真的沉著和冷靜讓他知道,眼前的風雨間少主,並非一個單純的紈絝之徒。   正沉思間,白城之上,令人心顫的驚聞鼓鼓聲再次響了起來。   白奉甲回頭看了一眼,腳尖在馬頭上輕點,縱身而起,朝著白城方向而去。   他需要近距離看一看,風雨間的實力讓他心驚。   一個衣甲暗黑的騎兵在整齊劃一的軍陣前快速駛過,白奉甲眼神一縮,那是風雨間的嫡系,由各代風雨間最優秀的六十甲子弟充任統領,每人統率十人,由頭甲頭名統率六十領,稱為都統,累計不過一百八十領,合計一千八百人。   但這支人馬,卻是風雨間中最為優秀的戰力,直接聽命與大間主。   眼下這支隊伍出場了,顯然是白昊君就在陣前。   果然,白奉甲很快便找到了白昊君的身影。   被一眾將領環繞的白昊君第一時間察覺到了白奉甲的視線,轉過頭來看了看,又調轉視線投向白城。   在他的對面,是兀魯爾哈,反倒是吳法言與帖木兒並未出現。   相較於白昊君的輕鬆寫意,兀魯爾哈則要緊張得多。   二人年齡來說,兀魯爾哈要年輕一些,但戰陣經驗比之白昊君要強上不少,可惜偏偏是屢戰屢敗,這恐怕便是所說的老天爺賞飯吃。   白昊君似乎天生便是吃這口飯的,讓兀魯爾哈不由得生出幾分挫敗感。   但這是他最後的機會,所以他更慎重,也更敢賭命。   流民再次被驅趕著走上前去,緊跟在流民身後的,並非早日的軍卒,而是兩門大炮。   兀魯爾哈面色微變,拉過一個副將輕聲叮囑兩句,那副將面色微變,迅速朝著城牆下走去,恐怕最緊要的事情便是加固城門。   大炮之後,身著紅甲的攀附軍跟了上去,再之後,則是步兵,至於由風雨間嫡系組成的騎兵,則往返在各處之間,指揮著各個戰陣的人馬調動。   兀魯爾哈眼神一凝,早間白昊君只是試探一波,所以自己一方還認為白昊君會再拖上幾日,沒料到人家下午便直接押上了所有的賭注。   從眼前看去,白城城牆之外,密密麻麻全都是流民與軍士。   白昊君,已經出動了大軍的主力。   而這,或許也跟白奉甲出現在這裡有關。   故技重施,一袋袋糧食被扔了下去,但這番不同的是,走在最前方的流民一個個面帶渴望,卻不敢有絲毫停留,快速朝著城門而去。   更有甚者,直接開始攀到城牆上,妄圖向上攀附。   城牆上的守衛笑了,這是他們看到對面如此龐大規模軍力之後,第一次露出笑意,或許是被愚蠢的流民而逗笑了。   但下一刻,一聲聲轟鳴震顫了所有人的心。   城門之下,城牆之上,黑火的爆炸震顫人心。   更為關鍵的是,這些爆炸並非來自於黑火的爆炸,而是來自於一個個人。   一個個跟流民一般無二的人。   甚至於就連白昊君,也無法分清他們到底是流民,還是潛藏在流民之中的風雨間死士。   白奉甲靜靜地矗立在樹梢,就在剛才的一瞬間,他差一些失足掉落下去。   一個個火花猶如最燦爛的煙火,驟然照亮了白城煞白的天空,以及煞白的城牆。   這些煙火異常渺小,甚至於都無法撼動堅固厚實的城牆,但並不妨礙他們狠狠地撕裂著一個個守軍的心。   他們從未看到過如此徇爛而殘酷的攻城方式,一時間居然忘了如何應對。   「滾油,滾油!」一個個將領被兀魯爾哈派到各處,督促著守城之戰,但看著城牆下一個個蹲坐在地,朝著城牆上大聲哭嚎的流民,誰能保證,自己的心沒有一絲絲鬆動?   反正白昊君沒有,至少白奉甲如此認為。   很快,攀附軍越過重重流民,攀上了白城高大的城牆。 第三百六十六章換命   言敘文聽著門外傳來的轟隆震響,即便是久經戰陣,依然有些面色發白。   一個副將衝了過來,焦急地問道,「將軍,如果這樣下去,恐怕城門頂不了多久。」   言敘文漠然地點了點頭,沒想到白昊君居然採用了如此不要命的行事風格,看來是想一舉攻破白城。   「將狼逐衛調過來,準備開城門。」言敘文恢復冷靜,沉聲道。   副將聞言一驚,「可是將軍......」   言敘文抬手打斷,「跟大將軍說,若是此門有失,我提頭來見。」   副將見狀,知曉言敘文下定了決心,也不再勸說,轉身朝著城頭而去。   片刻之後,狼逐衛在嘎達的帶領下走了過來,但來人只有二十來人,顯然兀魯爾哈並未選擇孤注一擲。   言敘文看了看嘎達,相顧無言,漠然道,「兄弟們,隨我赴死。」   城門拉開,言敘文身先士卒,帶著二十餘名狼逐衛閃身出去。   而在城洞之中,一個白袍將軍早已等候在此,顯然對於言敘文的計劃有所預料,獰笑一聲,拔刀帶著五十來個偽裝成流民的精銳直接迎了上去。   言敘文策馬狂奔,迎面趕上之時,重重踩在馬背之上,單刀向著那白袍將領而去。   只是一個回合間,那白袍將領已經屍首異處,等到言敘文坐騎奔過,已經失去頭顱的身子依然朝前奔去,搖晃了兩下,無力地躺倒在地。   身後一種迎上風雨間精銳的狼逐衛一陣歡呼,更是拼命衝殺,正想言敘文回身合圍,卻見言敘文不管不顧,直接縱馬朝著流民群中而去。   嘎達面色大變,驚呼道,「言將軍不可!」   屠戮流民乃是大罪,白昊君用此招數一往無前,便是料定了誰也不敢開屠戮流民這個先河,畢竟朝廷不想人心盡失,還想著保留最後一絲體面,若是言敘文當真屠戮流民,雖然能夠破白昊君這一陰狠招數,自身卻定然是身敗名裂。   前方的言敘文卻仿若沒有聽到一般,輕巧地操縱著坐騎繞過驚慌四措的流民,看著一個正慌忙逃竄的流民眼前一亮,手中刀脫手而去,直刺那個流民背心。   那流民轉過身來,看著眼前越來越近的彎刀,面上驚慌的神色一掃而盡,眼睛死死地盯著一臉漠然的言敘文。   下一瞬,一道寒光從那流民手中閃出,面前的彎刀直接被擊飛,重新回到言敘文手中,周遭的流民趁此機會,早已遠遠地退出了門洞。   見此情形,嘎達不由得大鬆一口氣,對於言敘文堪稱恐怖的洞察力更加驚訝。   「不知閣下尊姓大名?」言敘文手提彎刀,高坐馬上,看著眼前一臉髒汙的流民道。   那流民也不再掩飾,站直身體,冷冷地回應道,「風雨間,風三。」   言敘文點了點頭,「風三,好名字。」話音剛落,整個人已經騰身而出,朝著風三撲殺而去。   風三卻也並非庸手,轉瞬已經拆解十來招。   嘎達等人見狀一驚,更是加緊動作,想要滅殺對面敵人,好去相助言敘文。   但能夠承擔這項任務的,顯然也非庸手,一時間僵持不下。   言敘文轉頭看著緊閉的城門,面色不變,這是他親自交代的,只是自己等人的性命,就看城牆上的兀魯爾哈了。   果然不出言敘文所料,一隊人馬正從風雨間大軍之中閃身而出,朝著此處城門衝殺而來。   風三更是得勢不饒人,手中劍更快,將言敘文朝著城門處逼去。   他要逼著言敘文叫門,只要城門洞開,他們的使命便完成了。   嘎達見狀,發力割斷眼前敵人的脖子,越過眾人朝著言敘文支援而來。   言敘文自然知曉嘎達來意,借著交手契機,轉身朝著嘎達使了個眼色,轉身再次應對其風三來。   遠方的援軍越發近了,嘎達有些不明白言敘文的打算,卻也只得調轉過去,幫著圍殺其他的風雨間精銳。   風三已經可以感受到地面的震顫,習慣於沉默的他並沒有譏諷對手的打算,直接手中的劍更急了。   呼嘯聲傳來,來人不下一百騎,猶如一道旋風,對付言敘文這二十餘人已經是綽綽有餘。   所有狼逐衛面色大變,但見言敘文依然在堅守,自己定然沒有叫開大門的權力,只得拼死堅守。   而他們對面的風雨間精銳,則是士氣大漲,轉瞬之間已經逆轉了形勢。   此處勝利的天平,似乎正在朝著風雨間一方傾斜。   除了城門處以外,在縱橫上千米的巍峨城牆上,此刻密密麻麻的都是風雨間的軍士,尤其是身著紅甲的攀附軍,乃是風雨間中專門為奪取白城城牆而特訓的軍隊,此刻正展現著他們堪稱恐怖的實力。   白城城牆已經足夠高,足夠險,但在他們面前,卻似乎並不構成威脅。   只見他們從身後掏出一個爪狀的武器,腳上也套上了特製的工具,朝著厚實的城牆上攀附而去,而大炮轟擊出來的破點,以及此前無數風雨間死士用生命炸出來的坑窪之處,便成為了他們攀附的著力點,猶如一隻只紅色壁虎,朝著城頭上攀附而去。   城牆上的軍士哪裡見過這等場景,等到反映過來,攀附軍依然等到了半城之高,甚至於都可以看清這些漢子面上猙獰的神色。   來自於風雨間陣中的戰鼓鼓點更急。   兀魯爾哈面色凝重,一揮手,無數滾木順牆而下,看模樣定然可以掃倒攀附在城牆上的軍士無數。   而從這麼高的地方摔落下去,已經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白城的設計,當初白啟定然是用了不少心思,可以說是易守難攻的典範,一道滾木,可以完美的利用城牆的弧度,掃倒攀附在城牆上的敵軍。   但攀附軍顯然並非一般的軍士,對於白城的了解,兀魯爾哈也定然比不過白昊君。   只見一個個攀附軍身後的竹筐之中彈出一道竹甲,隨著攀附軍伏在城牆之上,竹甲與城牆形成一個順坡的角度,迎面滾來的滾木就順著這一個個竹甲被疏導出去。   但也並非全然奏效,一些腳下不穩的攀附軍,依然擺脫不了被滾木擊落的命運。   即便如此,已經足以讓城頭的守軍心寒。   兀魯爾哈面色不變,手下副將已經下了命令,早已待命的弓箭手走到牆邊,朝著正在城牆上艱難攀爬的軍士定點打擊。   攀附軍即便技藝高超,但在城牆之上,依然逃脫不了活靶子的命運,密密麻麻的箭矢猶如雨點一點朝著一個個攀附軍集火而去,瞬間便有十來人被射翻掉落下去。   就在此刻,遠處轟隆隆的馬蹄聲吸引了城頭守軍的注意力,正是想要乘勢前去攻打城門的風雨間騎兵。   兀魯爾哈面色微變,手下副將第一時間作出了反應,將圍攻攀附軍的弓箭手抽調部分,朝著正越靠越近的騎兵傾瀉箭雨。   白昊君等這一刻已經很久,令旗再動,一隊隊裝束輕便的弓箭手離陣而去,對手,自然是城牆之上的弓箭手。   而風雨間的箭手顯然是受過特訓,雖然眼前的只有百十來人,手中弓箭卻比城頭之上的守軍長了半臂有餘,而這些弓箭手,一個個也是身形修長,顯然是精心挑選而出。   果然,只是第一輪對射,城頭的守軍便已經感知到了對手的強大。   一般的弓箭手,如何能夠在如此遙遠的距離將手中箭矢射到高大的城牆之中?   但偏偏眼前的這些人就做到了。   弓箭手的出擊,為風雨間的騎兵減輕了巨大的壓力,不再曲折躲避箭雨,直接朝著城門洞中殺去。   兀魯爾哈面色微冷,看了看身後的副將,四門沉重的大炮被一眾軍士合力推了出來。   終於要動用這個大殺器了,即便所有人都不想用。   這原本是此前預計的壓箱底的底牌,但誰曾想第一天交手便被頂了上去。   隆隆炮聲之間,風雨間的炮彈打在城牆之上,城頭的炮彈則落在了疾馳而來的騎兵之中。   炮彈飛濺之間,人的血肉之軀哪裡能夠抵擋,轉眼間便是血肉橫飛的景象。   白奉甲緩緩收回目光,眼前的一幕太過殘忍。   他是一名諜子,更是一名刺客,見過的血腥場面不可勝數,但如此大規模的廝殺,依然是第一次。   即便有足夠的心理準備,但真正呈現在自己面前,依然還是有著太大的衝擊力。   逐鹿山的眾人,能夠抵擋如此規模的衝殺麼?白奉甲不由得想。   畢竟他去年末便從風雨間來到了白城,對於風雨間此前在周邊十八城的戰績了解得並不多,未曾料到經過如此長時間的鏖戰,風雨間的實力越發恐怖了起來。   正沉思之間,一個平淡的聲音緩緩出現在他耳邊。   「看來你已經有所畏懼。」   白奉甲霍然一驚,雪寂出鞘,轉過身去,卻見一襲官袍的吳法言正站在自己身旁的一個樹梢之上,負手看著自己。   難怪沒有在城頭看見他的蹤影,但他此行專門前來,又是何意? 第三百六十七章首戰失利   吳法言面帶輕鬆之色,攤了攤手道,「別緊張,我並沒有惡意。」   白奉甲嗤笑一聲,並沒有在意吳法言的話,此刻的他,就算吳法言拼盡全力,恐怕也只能是兩敗俱傷,而現在的局勢之下,吳法言沒有這個膽色,更沒有這個必要向自己下手。   吳法言轉頭看了看慘烈的城牆,沉聲道,「想必你也不想我們就此失敗吧?」   白奉甲冷笑一聲,「吳大人恐怕是自作多情了,可別忘了,前些日子正是你的手下,屠戮了諸多流民。」   吳法言笑著搖了搖頭,「戰場之上,只要對手之分,恐怕當時我們不下狠手,現在我也無法站在你的面前。」   白奉甲看了看吳法言,沒有應聲,也算是默認了對方所說的是對的。   吳法言並不以為意,「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轉頭看了看攻勢越發強大的風雨間,「現在大敵當前,恐怕咱們也不得不做一回朋友。」   看著吳法言面上複雜的神色,白奉甲有些默然,他心動了,風雨間給了他一種極其危險的感覺。   「你應該知道,等白城陷落,逐鹿山是存活不了多長時間的。」吳法言接著勸說道。   白奉甲深吸一口氣,打消了心中的疑慮,搖了搖頭道,「現在還不是時候。」   吳法言心頭一驚,正要追問,卻見白奉甲已經閃身而退。   看著白奉甲消失的背影,吳法言立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麼。   「怎麼樣,他沒有同意?」吳法言重返城頭,帖木兒第一時間迎了上來,追問道。   吳法言搖了搖頭,看著帖木兒身邊已經稀薄了許多的親衛,剛才他並未說謊,白城之中現在壓力確實很大。   風雨間的實力,在這短短數日之間,再次膨脹開來,而且並未發生此前眾人所猜想的,會因為各方勢力不和而造成分別。   白昊君以其堪稱恐怖的算計,將所有不同族姓的人緊緊地捏在了一起,當然,這也與白昊君恐怖的實力有關,誰也不敢冒險去殺一個自己殺不死的對手。   而現在,白城遭受著前所未有的危機,這也讓吳法言與帖木兒不得不異常警惕,暗衛與狼逐衛這些時日始終高效運轉,已經誅殺了風雨間和逐鹿山的暗嘆一百來人,更是誅殺了蓄意投降風雨間的兩個家族,可惜的是,直到現在,也沒有查處這兩戶到底是提前便與風雨間有所勾連,還是迫於城外的壓力忽生異心。   血淋淋的屠刀,在大戰之時,從來沒有饒恕這一說法。   吳法言要的,便是殺一儆百的效果,果然快速穩定了城內的形勢。   「他只說了一句話,現在不是時候。」吳法言坐回椅中,將白奉甲的話重複了一遍。   帖木兒手指輕磕輪椅扶手,似乎對此並不意外,「看來我們將他拖進來的打算落空了。」   吳法言點了點頭,按照此前的設想,只要能將逐鹿山拉進來,裡外夾擊,風雨間腹背受敵,實力定然大打折扣。   但白奉甲也是聰明之人,即便不在意此前被帖木兒設計一事,也不會眼下便插手其中。   「無妨,既然現在不是時候,那麼終歸是有時候的。」帖木兒輕笑一聲,「只怕風雨間不會給他們這個機會。」   吳法言轉頭看了看帖木兒,笑著點了點頭。   正在這時,一個黑袍人突然現身,吳法言點了點頭,那黑袍人也不避諱帖木兒,直接走到吳法言身旁附耳輕聲稟報著什麼。   帖木兒也不在意,端起茶盞喝了口水,便見吳法言揮手將人打發走,面上露出一抹喜色。   「看來是有什麼好消息。」帖木兒輕聲笑道。   吳法言消化了剛剛獲得情報,笑道,「言大將軍果然是漢將之狐,僅僅憑藉二十餘人,便重創了對方精銳騎兵。」   帖木兒聞言先是一驚,然後便是一喜,雖然二人心中都以篤定,此戰城中縱然吃力,也定然不會敗得太快,但這樣的消息傳來,的確是振奮人心。   帖木兒此刻也沒有什麼上官架子,繼續追問詳情。   卻是當時風雨間騎兵避開了箭雨,但城頭大炮威力甚大,縱然騎兵反應靈敏,卻也遭受了不少損失,但騎兵的優勢便在於機動靈敏,加之距離本就不長,硬生生扛過了兩次炮轟,直接衝殺到了城門洞之中。   就在所有人都認為言敘文死無葬身之地之時,異變突生。   剛才緊閉的城門霍然間拉開一道縫隙,在門後,露出的並非援兵,而是兩門排放整齊的大炮和拒馬樁。   在言敘文的一聲令下下,所有狼逐衛緊急避到了城牆根,而已經點燃的大炮並沒有絲毫延遲,帶著震天的呼嘯向著聚攏在城門洞之前,想要快速衝殺破敵的騎兵之中。   一個白袍的將領衝殺在最前面,看樣子與白奉甲年齡相差無幾,極有可能便是白奉甲的同科師兄弟,而現在,他看著眼前的一幕,已經是肝膽欲裂。   大炮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在他們的馬後,每一騎後面都懸掛著十來個風雨間的匠師精心製作的黑火罐,他們的任務,是滅殺掉城門洞之中的敵軍,便將馬後的黑火丟放至城門之下,要用黑火直接將此前已經飽受衝擊的城門直接轟倒。   而現在,原本精妙的打算,成了他們的噩夢。   「快散開!」白袍將領大聲呼喊道,卻已然來不及了。   飛速旋轉的炮彈迎面而來,白袍將領棄馬閃到一旁,身後的騎兵卻倒黴了。   大炮的威力很大,卻也做不到直接洞穿整個騎兵陣型,奈何他們身上都背負著黑火,簡直就是移動的黑火庫。   現在,這成了逆轉形勢的關鍵。   第一個倒黴鬼在炮彈的轟擊之下,直接肢體分裂,很快便是第二個、第三個......   炮彈穿過五個倒黴鬼,再也無力前行,轟然炸裂,一聲轟鳴之後,緊接著便是密集的轟鳴聲......   周遭騎兵馬背上的黑火被點燃,直接產生了連環效應,一個接著一個,一個接著一個,還身在遠處的騎兵發現了不對,想要調轉馬頭,卻如何製得住快速奔襲的坐騎。   很快,猶如一陣煙花雨之中,來襲的騎兵已經是損傷了半成以上,即便是依然還活著的,也已經被嚇破了膽子,白袍將領滿臉驚悚之中,看著手下恐懼的面容,不等言敘文追殺,無奈地下達了撤退的指令。   言敘文支撐起身體,看著快速撤退的騎兵,嘎達正要過來恭賀,卻見其面上絲毫沒有輕鬆之色,有些奇怪,卻也只能打消恭賀的想法。   「言敘文不愧是兀魯爾哈手下的智將,以身作餌,先是解決了城門的直接威脅,然後又引誘對方精銳騎兵突襲,還料到對方為了破開城門,定然隨身攜帶黑火,如此只是簡單兩炮,便解決對方的一支精銳騎兵,果然是妙哉妙哉。」帖木兒鼓掌笑道,顯然對於言敘文的功勞是給予了極大認可。   在騎兵的突襲之下,想要用大炮守住城門,已然是極為冒險之舉,畢竟面對洞開的城門,騎兵的快速反應極有可能在大炮二輪轟擊之前,便能越過阻礙,攻入城中,如此一來,白城當真便成了一個笑話了。   而言敘文卻是反其道而行之,不得不讓人佩服。   不單是吳法言與帖木兒,即便是此刻的白昊君,即便是面色凝重,卻沒有一絲苛責,只是讓人帶著剛剛敗退回來的風三與那白袍將領下去休息,其他的並未做什麼責罰。   遇到心思如此謹慎的人,並非每一個將領都有那般的好運氣。   「大當家的,讓我去吧。」一個說話悶聲悶氣的矮胖將領走了出來,聲音渾厚,面容卻是年輕。   帳中眾人見狀,一些面露詫異之色,一些則是低聲輕笑。   「白奉醜,你可有把握?」白昊君並未理會帳中的異樣,面色一如往常,似乎根本沒有受到剛才失利的影響,冷聲問道。   矮胖的白奉醜並未辜負自己的名字,但能夠位列地支第二,顯然也非常人,沉默著點了點頭,白昊君也不再猶豫,淡然道,「既然如此,那你便帶著鑿城軍前去試一試吧。」   白奉醜聞言面色微動,一抹歡欣之色浮上眉間,抱拳應了聲是,大步走出了帳外。   「大當家的,攀附軍損失慘重,是否下令撤回修整?」白昊齊沒有再去看白奉醜,站出來沉聲問道。   白昊君抬頭透過四面掀開的簾幕,看了看已經是一片火海的城牆之上。   兀魯爾哈也是一位智將,眼見滾木無法解決攀附軍,而對方身著竹甲,最好的辦法,自然便是火攻。   果然,如果竹甲還能抵擋滾木,也能幫著攀附軍抵擋一些四處射來的暗箭,那麼一支支火箭便成了他們的噩夢。   本就精心特質的竹甲無比堅硬,卻並不耐火,即便風雨間的匠師已經下了很大力氣,卻也無力改變這一根本問題。   現在便成了攀附軍的枷鎖,脫也不是,不脫也不是。   白昊君見狀,沉默片刻,方才低聲道,「撤回來吧。」 第三百六十八章籌謀   當白奉甲迴轉逐鹿山時,便發現一眾人全都面色凝重地看著自己。   「白大哥,可有什麼收穫?」石頭咧嘴笑了笑,輕聲問道。   白奉甲搖了搖頭,示意石頭不必如此,風雨間的實力對於所有人來說,都是一塊沉甸甸的石頭,壓在所有人的心上。   今日白昊君擺出一副攻必克的模樣,但主力依然未動,顯然是還有底氣,但白城已經呈現出招架不住的模樣,雖然不知其中有多少水分,但是對於逐鹿山來說,已經足夠震撼。   歸根到底,他們只是一支由普通民眾組成的雜牌軍而已,即便這些時日日日操練,又如何能與籌謀多年的風雨間,和本就是官軍的兀魯爾哈相比?   「吳法言想與我們聯手。」白奉甲坐倒在椅中,緩緩張口說道。   與此前不同,場中大部分人都一改以往的反對姿態,陷入了沉默,還有一部分則已經開始大張旗鼓地討論起這事來。   文中堂捻須閉目,靜靜地聽著場中大聲的討論。   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進來,畢竟這一場選擇,關乎所有人的生死。   吳清堏眉頭微皺,如果說誰不想與吳法言聯手的話,白奉甲數第一,他絕對能夠數第二。   已經進不了祖宗宗祠的人,現在反過頭去將自己的腦袋送給自己的家族,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感受到吳清堏投來的目光,白奉甲微微點頭示意,表示自己已經知曉,讓其稍安勿躁。   場中討論激烈的人逐漸安靜了下來,場中幾個關鍵人物始終未曾表態,其他人討論也不過是面上熱鬧而已。   「不知大當家如何決斷?」一個身材瘦小的漢子站起來抱拳問道,那是來自白城一個小家族的族長,雖然族中人丁不旺,但卻是個個悍將,特別是眼前的漢子,手舞雙戟,乃是一條真正的好漢,平日裡白奉甲也頗為敬佩。   「獨孤族長,還請稍安勿躁。」白奉甲壓了壓手,示意獨孤先行坐下。   獨孤看了一眼場中眾人,剛才討論激烈,與自己觀點一致的眾人紛紛側過頭去,不由得輕哼一聲,坐回椅中。   「剛才諸位的討論已然很清楚,無非就是聯手與不聯手兩個抉擇,其中利弊大家也都說得差不多了,不知其他幾位有何想法?」說完將視線投向了最愛咋咋呼呼,今日卻沒有一點動靜的張一豐。   張一豐無奈地摸了摸頭,沉聲道「我反對聯手,畢竟咱們的根本就是反對無道,救助流民,現在如果與官府聯手,恐怕所有的流民都會懷疑咱們的用心,是百害而無一利。」   白奉甲有些詫異地看了看張一豐,沒料到原本這個粗野的漢子居然還能看的如此通透,其他剛才支持聯合的人聞言,不由得面色窘迫,顯然是被張一豐說中了要害。   白奉甲並未著急做決定,他現在已經是一個比較成熟的大當家的,知道如何才能最大限度地將底下的人擰成一起。   白蓁蓁緩緩站起身來,「我來說說吧。」   白奉甲心中微動,白蓁蓁自從來了逐鹿山,一直都是沉默寡言,今日還是她第一次在大庭廣眾之下說話,不由得有幾分期待。   「照眼下局勢來看,對於逐鹿山而言,最關鍵的不是未來如何,而是當下要活下去。」白蓁蓁的話不長,卻讓剛才已經失去信心的眾人底氣再漲。   是啊,對於逐鹿山眼下而言,如果放棄了與官府聯手的機會,那麼當風雨間轉手攻打過來,逐鹿山可沒有白城這樣的堅城利炮。   白奉甲點了點頭,看了一眼小葉與塵煙,還有阿七等人,大體與之前眾人所說相差無幾。   只是未曾料到小葉居然是一個堅定的反對聯手者,直接放話,若是誰與殺害老駝背的官府聯手,誰就是她的敵人,不得不說,這句話很有威懾力,但對於鬼獄軍和白城中的一眾家族來說,卻並沒有那麼強的震撼。   討論繼續,接下來的便是場中幾個關鍵人物了,他們的態度,方才決定了未來逐鹿山的道路。   王仙芝感受到白奉甲和眾人的視線,緩緩睜開了眼睛,他從進到聚義堂,便一直閉目養神,「我反對,不為其他,只為公義。」   見眾人有些迷惑,王仙芝道,「等到百年之後,這朝廷倒了,到時候後人翻開地方志,看到逐鹿山的所作所為,可別是一句首鼠兩端。」   白奉甲緩緩點了點頭,王仙芝所說的,代表著許多人的心聲,自己死了不要緊,身後名才是大事。   石頭看了一眼王仙芝,沒料到他居然也是一個愛惜羽毛的人,「三國演義,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方才成就了蜀國數十年國祚,否則弱小的蜀國又如何能夠獨活?」   場中眾人對於三國頗具傳奇色彩的故事並不算陌生,畢竟雜劇話本什麼的早就不是什麼新鮮事。   眾人聞言皺了皺眉頭,現在逐鹿山與風雨間、白城之間,倒是頗有些三國的意味,但還是有所不同,只是如果想要存活下去,逐鹿山定然要有所捨棄。   白奉甲攔住眾人重新開始喧譁討論的意圖,轉頭看了看吳清堏。   吳清堏也不藏著掖著,冷笑道,「老夫反對,以吳家的作派,今日聯手,明日就能那大家的頭顱當酒器。」   眾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吳家如何,吳清堏最有發言權,顯然無論是白珢,還是吳清源,抑或是吳法言,並未給場中眾人留下什麼好印象。   白奉甲點了點頭,對於此事自然有所預計,最後便是文中堂了。   文中堂停下手中動作,抬眼掃視了一眼場中眾人,有關心的,有漠不關心的,山中複雜局勢,已經是顯露無疑。   「聯手也罷,不聯手也罷,無非是一種對敵的手段而已。」文中堂緩緩站起身來,雲牧見狀,正要過來扶助,卻被文中堂抬手攔住了。   「總體來說,我們是要推翻無道,救助流民,這並沒錯,但此乃長遠目標,」文中堂頓了頓,「有可能在未來的某一時刻,白城之中的無道便變成了風雨間的白昊君。」   眾人聞言,無不點了點頭,畢竟文中堂現在並無任何傾向,而是陳述事實。   「而我們的短期目標,則是活下去。」文中堂重複了白蓁蓁的話,卻沒有任何人反對。   「我們眼前的敵人有三,」看著文中堂豎起的三根手指,眾人齊齊一驚,「一乃風雨間,勢大力強,二乃白城官府,背靠朝廷,」   文中堂緩緩吐了一口氣,彎下了第三根手指,「三乃逐鹿山,各方矛盾不可調和。」   眾人聞言,互相打量了一眼,不由得面上露出羞愧之色,剛才雖然幾個關鍵人物並未參與進來,但此前眾人已經是吵鬧得不可開交,其中反對的一方,大多乃是流民出身,而支持的一方,則是鬼獄軍和各個家族,可謂是涇渭分明。   文中堂並未停下來,「所以聯手不是防備未來誰勢大,會回過頭來咬我們一口,而是要防止內部的分裂。」環顧場中一圈,眾人不由得紛紛低頭迴避他的視線,「而不聯手,咱們則要早作打算。」說完看向白奉甲,其中意味不言之明。   等文中堂說完,場中頓時安靜了下來,片刻之後,獨孤霍然站起身來,「文當家的,那你到底是支持聯手還是不聯手,給個準話啊?」   白奉甲看了看滿臉焦急的獨孤,笑了笑道,「文當家的態度已經很明確了。」   文中堂顯然是堅定的聯手支持者。   獨孤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身旁坐著的一個略胖的中年漢子無奈地扯了一把他,拉他坐下之後,在他耳旁輕聲嘀咕兩句,獨孤無語地看了看對方,輕嘿了一句,「有學問的人說話就是雲遮霧罩。」   場中所有人的視線全都集中在了白奉甲身上,現在該他決定了。   白奉甲自然也知道自己眼下責任的重大,環顧了場中一圈,轉頭看了看懸掛在牆壁之上的地圖。   那是王志銘專門帶著人繪製的,否則要想攻打取勝,都沒有一幅像樣的地圖,那簡直就是痴人說夢了。   片刻之後,白奉甲似乎是下定了決心一般,轉過身來沉聲道,「聯手,是必然之事,但現在時機尚未成熟。」   場中眾人沉默,等著白奉甲繼續說下去。   「我們與官府,乃是不共戴天之仇,但風雨間,未來可能變成第二個官府,我們不能趕走一個,未來再來一個比此前欺壓我們更甚的。」   眾人輕輕點了點頭,風雨間朝此演變的趨勢異常明顯,畢竟現在每次大戰打頭陣的,都是流民之中的老弱婦孺。   「與白城聯手,我們還有希望,如若不聯手,則是毫無希望。」白奉甲再加了一道重錘,「畢竟逐鹿山,乃是白家的祖地所在。」   場中眾人頓時一驚,原本以為是在自己的主場,卻未料到一直在別人的地盤。   吳清堏緩緩吐出一口氣,沉聲道,「依大當家的意思,何時與官府聯手?」   白奉甲看了一眼面無表情吳清堏,雖然不明白對方的態度是否改變,依然堅定地道,「等風雨間攻上城頭之時。」 第三百六十九章攻破白城的希望   逐鹿山有著自己的打算,風雨間卻仿若不知道一般,只是將目標對準了白城,每日一小戰,隔日一大大戰。   顯然通過第一日的交手,白昊君也知曉,想要一鼓作氣拿下白城,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所以後面也一改策略,每日將自己手下的精銳拉上去當成了練兵。   但白城卻不敢有這樣的心態,虛虛實實,誰也摸不準白昊君的門,反倒搞得白城之上猶如驚弓之鳥,即便風雨間派出小部分精銳,依然免不得要大驚一場。   即便強如兀魯爾哈,此刻也做不到安然不動,畢竟他能夠鎮住場面已然是一大功勞,想要讓所有人的心態都保持像他一般,那只能說是痴人說夢。   轉瞬十日已過,風雨間攻勢不息,白城疲態已顯。   兀魯爾哈與吳法言、帖木兒三人靜坐新建的縣尹府,一時間有些無言以對。   「朝廷的密旨已經到了,讓我們自己管好自己的事情。」吳法言磕了磕手中的茶杯,淡漠地道,似乎這個結果並不出乎他的預料。   帖木兒搖了搖頭,有些失望地道,「本王的幾個密友傳來消息,朝廷這些日子有些應接不暇,除了西北,中原也開始出現零星的動蕩。」   此話一出,兀魯爾哈與吳法言俱是一驚,以他們的層次,自然接受不到這些消息。   恐怕這也是現在他們無法等來援軍的問題,「朝廷還是數十萬大軍在西徵,若是抽調回來,這些小事當可應聲而解。」   確實如此,在座的三人乃是朝廷的人,對於朝廷且不說有多大的信心,至少對於蒙古鐵騎,是有著絕對的信心的。   而他們的信心,就是敵人的恐懼。   若是蒙古鐵騎的鐵蹄在草原上響起,恐怕強如白昊君,也只有落荒而逃的份。   「消息可靠麼?」兀魯爾哈輕呼一口氣,平復了內心的心情,找到了近半年來朝廷對自己無論是兵員還是糧草供給時時短缺的問題,反倒輕鬆下來。   帖木兒點了點頭,「恐怕十有八九是這樣。」   「如此我們該當如何?白城畢竟是一座孤城。」兀魯爾哈接著追問道,卻迎來了吳法言含意莫名的一瞥。   帖木兒卻並不在意這些,「我們現在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逐鹿山還沒有動靜麼?」   吳法言搖了搖頭,場中恢復沉默。   兀魯爾哈打破了沉默,「依末將看,無論逐鹿山插手與否,對於大局均是無礙,最終的希望還是在咱們自己手中。」   帖木兒抬手打斷了兀魯爾哈的話,「萬不可疏忽大意,白奉甲定然會插手,只是我們不知道他們插手的契機。」   「就在今日。」吳法言站起身來,堅定地道。   其他二人一驚,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只聽吳法言接著道,「今日,白城會讓風雨間攻破。」   兀魯爾哈與帖木兒都是聰明人,瞬間明白過來吳法言的意思。   「從哪兒破?」兀魯爾哈是執行者,沉聲追問道。   「從城頭破。」吳法言堅定地道。   兀魯爾哈想了想,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帖木兒聞言,還欲說什麼,大門已經被門外守護的真金叩響。   「啟稟小王爺,兩位大人,風雨間攻城了。」   三人對視一眼,齊齊向外而去。   白城,將迎來白珢之亂之後,再一次城破。   白昊齊騎馬遠遠地站在城牆之下。   陣前的流民仿若行屍走肉一般,緩緩向著高大的城牆走去。   這是他們已經重複了半個月的事情,已經不需要特別的催促,他們已經認命了,再也沒有掙扎的欲望。   此刻,站在他們身後督戰的是白見真。   自從風大、風二被白奉甲一劍驚退,白見真已經被關了十天的緊閉,剛剛放出來兩日,自然不會放過這帶功贖罪的機會,他要的是大勝,能夠穩固他風雨間少主地位的大勝,否則那個賤種只要帶著人投靠風雨間,便毫無疑問可以取代他的位置。   看著在白見真手下皮鞭中瑟瑟發抖,卻無一人哭嚎的流民,白昊齊有些不忍地轉過頭去,打量著其他軍陣的準備情況。   並非他可憐流民,即便他不是一個好的長輩,但他絕對是一個好的將領,知曉戰爭的殘酷。   這些流民,好歹還有著風雨間每日供應他們一頓飯,雖然並不能吃飽肚子,但好歹能保住命。   這相對於其他的流民,已經好上太多,畢竟只要能夠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不是麼?   「快走,快走!」白見真高坐馬背,繞著流民龐大而散亂的陣型跑馬巡視,手中皮鞭不時重重地落在掉隊的婦孺身上,他很著急,已經迫不及待地要殺入白城,跪倒在白家歷代先祖的靈位前,證明自己嫡子的身份。   流民在士兵的驅趕下,一如往日地堆積在白城牆下,又開始順著早就打好的鐵樁,開始向上爬去。   這些鐵樁是這十日以來攀附軍的成果,當然,攀附軍也付出了極大的代價。   鐵樁是風雨間的專門設計,採用的是特殊礦質,釘入城牆之時,並不耗費太多力氣和精力。   這些東西,都是為了總攻做準備的。   而白城上的士兵,也早已習慣了這樣的攻城。   兀魯爾哈也早已下達的命令,若是流民呆立城下不動,則不能攻擊,若是沿城而上,那就箭雨伺候。   好歹是鳳三為白城打下的堅實基礎,一個個軍工作坊,支撐著白城城頭猶如無底洞一般的消耗。   又是一輪稀稀疏疏的箭雨,已經足夠震懾住膽小的流民。   但今日的流民顯然不一樣,一個個麻木地向上攀爬著,猶如行屍走肉一般。   一些力量稍強的流民,直接支起一座座雲梯,沿著雲梯攀爬而上。   風雨間今日,只動用了流民,其他的軍隊,猶如看戲一般,靜靜地立在遠處看著眼前的一切。   兀魯爾哈穿戴整齊,看了一眼城牆上的形勢,一時間有些默然。   吳法言讓今日城破,但現在風雨間只讓流民攻城,這反而讓自己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   白見真似乎是看到了城頭箭雨稀疏,不由得大喜,嘶聲喊道,「快爬,快爬,爬到城頭,本少主獎你們黃金千兩。」   可惜的是,流民們對於黃金千兩並沒有概念,只是一點一點向著城頭挪去。   白見真見狀心中大急,怒罵一聲,當即便要棄馬跟著流民攀爬而上,身旁的副將慌忙攔下,方才阻止了這位心急如焚的少當家。   站在城頭上的兀魯爾哈大腦飛速運轉,這種情況之下,既要達到目的,又不能讓白奉甲看出破綻,如何才能兩全其美?   畢竟若單憑流民就將白城攻破了,實在是一個笑話。   定了定神,兀魯爾哈抬頭看了一眼遠處排列整齊的風雨間軍隊,心中一動,低聲朝著身後的副將吩咐兩句,片刻之後,重新關閉已久的白城城門霍然洞開,一個精瘦的蒙古將領,帶著千騎左右的蒙古精騎,直接縱馬而出,朝著白見真而去。   看著突然間有些驚慌的白見真,兀魯爾哈突然荒謬地產生了一種感覺,恐怕要想擊敗風雨間,最好的辦法,便是白見真坐上風雨間大當家的位置。   白見真顯然未曾料到兀魯爾哈居然在守勢的情況下還會派出騎兵來,而目標,自然便是自己。   周圍的親衛第一時間圍攏上來,以騎兵對騎兵,場面上並不落後,但所有人都知道,蒙古精騎,那是所有騎兵的噩夢。   白昊齊轉頭看了看紗幔遮擋住的大帳,轉頭輕嘆一聲,手指輕揮,身旁的一個風雨間小將當即面露興奮之色,帶著自己身後的一營騎兵向著出現的那支蒙古精騎而去。   白見真的親衛已經與蒙古人交上手了,此刻的白見真,坐在馬上有些氣急敗壞,因為他手下的親衛,在蒙古人的打擊之下,真實戰力並沒有平日裡的那般英武。   而蒙古精騎顯然也得到了兀魯爾哈的交待,此行的目的,就是為了白見真,對於身前的流民,直接放任不管,當然,他們需要防備隱藏在流民之中的風雨間精銳,這是血的教訓。   片刻之後,白見真不得不撤退,他自然不會冒險與蒙古精騎交手,畢竟馬上不敗的稱呼,並非虛名。   好歹是白昊齊的援軍已至,那小將顯然是精修騎兵,手下騎兵從軍容上來看,雖然有別於蒙古精騎的散亂別致,卻別有一番威勢,只聽馬蹄隆隆,隊伍之中竟不見絲毫聲音。   「風雨間騎兵領領主白奉巳在此,所有將士,隨我進攻。」說完一馬當先,放棄了處於蒙古精騎頭部的白見真,直接朝著蒙軍腰腹而去。   那蒙古將領卻也非凡俗,獰笑一聲,千餘精騎當即斷為兩截,頭部一節直接圍向白見真,尾部一節,則結成盾陣,迎上了白奉巳的尖刀衝刺。   血與火的衝殺,從來都是質樸無華。   沒有華麗的樂章,只有一聲聲的悶哼和沉悶的倒地聲。   白見真看著第一次交手,與蒙古精騎損失不相上下的白奉巳,不由得大聲歡呼起來,似乎再次看到了攻破白城的希望。 第三百七十章亂戰   白見真面露欣喜之色,對面的蒙古精騎似乎也感覺到了壓力,與白奉巳糾纏一陣,要見不敵,直接拍馬朝西而去了。   白見真見狀更是大喜,連忙催促白奉巳帶人去追,卻見白奉巳調轉馬頭,看向大軍所在方向,哪裡,是白昊君和白昊齊的所在。   白見真面色一冷,白昊齊果然選擇了與他期望不一致的安排,回歸大營,白見真臉色陰沉。   但他同樣知道,現在並不是與白昊齊計較的時候,他還年輕,等到繼承了家主,其它一切自然好說。   一念及此,一眾手下更是出力,將陣前流民驅趕著攀爬而上,很快白城城牆上都是密密麻麻的流民。   兀魯爾哈面色淡漠,並沒有受到手下精騎敗退的影響,看了一眼城牆之上攀附而來的流民,揮了揮手,很快便有一對對軍士抬起沉重的鐵鍋,裡面是剛剛燒化的雪水……   雪水傾倒而下,很快便重新成了寒冰,粘在流民身上的寒冰。   兀魯爾哈卻也是個聰明人,不殺流民,但卻可以讓流民知難而退。   雪水果然見效,無數攀爬而上的流民在寒冷的空氣中打著寒顫,再也無法保持攀爬,也顧不得城牆之下如狼似虎的風雨間軍士,順著上來的路線,一個個退了下去。   到哪兒都是死,至少風雨間不會讓自己真正餓死。   白見真見狀,早已經是勃然大怒,策馬拔刀便要上前,身旁的副將慌忙攔住。   白城尚且不敢屠戮手無寸鐵的流民,而自己風雨間起兵的由頭便是流民,現在若當眾屠戮,恐怕風雨間身後大軍,很多就得分崩離析了,畢竟其中很多人原本就是流民……   遠遠注視著陣前一舉一動的白昊齊緩緩搖了搖頭,對於這個越發暴躁的侄子,他既沒有憐惜之意,也沒有特別打壓之意,隨他去,反而是最好的結果。   只是不知道自己的大哥,到底是怎麼打算的,現在的白奉甲,回到風雨間的可能性已經是微乎其微。   令旗揮動,即便是暴跳如雷的白見真,也不得不帶軍撤退。   兀魯爾哈看著城下猶如潮水般退去的軍士,面露難色,如此下去,今日還能釣出大魚麼?   但很快,他的疑慮便消失了。   白見真的撤退,並不意味著風雨間撤退。   一聲轟隆聲響起,整個白城仿佛都被震得顫抖了起來,一股黑雲從東城城牆處冒起,兀魯爾哈面色陰沉,自然第一時間猜測到了風雨間做了什麼事。   大批量的黑火不知何時被風雨間埋在了城牆根下,伴隨著轟隆震響,似乎是為了宣洩這些時日的憋屈,風雨間中猛然爆發出震天的歡呼聲。   緊接著,便是風雨間大軍齊齊出動,這還是風雨間自從攻城以來,首次出動全部的軍力。   看著滾滾升起的黑煙,和城下奔湧而來的大軍,無數城牆之上的官軍已經是面如土色。   但讓人稍感安慰的是,白城巍峨的城牆並沒有在黑火的衝擊下崩潰。   白城,畢竟不等同於此前的城南,這座耗盡了白啟後半生心血的雄城,此刻展現出了它的價值所在,除了受到黑火直接衝擊的地方之外,其它位置依然保持著原狀,並不影響它的堅定。   兀魯爾哈騎上坐騎,在親衛的護衛之下,快速地在城頭上奔馳起來,而他不愧為至正帝最為信任的大將,在將士之中更是頗具威信,見到兀魯爾哈過來,紛亂的軍士迅速恢復了沉靜,重新投入到防守的任務中。   風雨間的大軍已如風捲殘雲,席捲而來。   顯然前些時日的試探已經讓他們掌握了足夠的情報,足以讓他們適應此地,分別找到最為適宜自己的進攻地點。   白昊齊身邊此刻聚攏著十來個令旗官,揮舞著不同顏色的旗幟,對應著不同的攻城軍隊。   令旗連閃,對應的軍隊或停或進,瞬間讓兀魯爾哈的壓力劇增。   原本以為白昊君是一個指揮硬茬,沒料到白昊齊居然也有這麼一手。   更讓兀魯爾哈不安的是,白昊君直至此刻都沒有出現,更是讓他不安,始終不得提防著白昊君的突然出現,甚至有可能直接出現在城頭,直接扭斷自己的脖子。   雖然他的命一向很硬,而且吳法言等人也走好了充足的準備,但這並不代表著萬無一失。   深吸一口氣,兀魯爾哈不再糾結白昊君的事情,直接全身心投入到守城的事情中。   無數的軍士在攀附軍的帶領下攀附而上,無數雲梯更是好不吝惜地架了起來,顯然這些時日風雨間的大軍並未閒著。   不攻則已,一攻則是拼盡全力。   兀魯爾哈看了一眼場下的陣勢,不再猶豫,令旗揮動,啟辰軍被調到了城門的位置,僕從軍則直接上了城頭,將城衛軍替換了下去。   攻城之時,城內的穩定也異常重要,即便已經連番血洗,但風雨間百十年來從未放棄奪回白城,所下功夫讓吳法言都感到心驚,更何況是兀魯爾哈。   僕從軍的到來,有效減輕了防守的壓力。   但看著密密麻麻的風雨間士卒,無論是誰,都是一種壓力。   即便是箭矢齊射,滾木碾壓,還是火攻,今日的風雨間軍士,顯然是不拿下白城誓不罷休,根本不在意犧牲,前僕後繼向著城頭而來。   兀魯爾哈面色陰沉,剛才還在擔心風雨間就此罷手,沒料到心意滿足了,卻是這樣一幅局面。   看著城牆上架著的無數雲梯,防守的軍士即便是撐杆全部用上,也難以應對。   兀魯爾哈冷哼一聲,示意副將揮動令旗,散落分布的城牆各處的軍士同時點了點頭,手中彎刀砍下,將束縛在腳下的繩索砍斷。   城牆上攀附而上的風雨間軍士似乎是感覺到了什麼,抬頭看向城頭,只見一個碩大無比的鐵棒,直接迎頭落下,瞬間面露驚恐的軍士當即在城牆上消失的無影無蹤。   除了他,鐵棒所到之處,攀附在城牆之上的軍士頓時死傷慘重,可以說是片甲不留。   無數的雲梯在鐵棒的掃蕩之下,被擊得粉碎。   城牆之下,瞬間鴉雀無聲。   剛才的氣勢完全散去,只剩下驚怒。   這便是白啟自行設計的防守殺招,由鐵索牽連著的巨大鐵棒,沿著白城城牆特殊的結構設計,落下之時,猶如橫掃千軍,屢建奇功。   兀魯爾哈抬眼看向遠處的白昊齊,面露譏諷之色,自己祖宗的精妙設計,現在卻成了自己子孫的葬身之處,不可謂不可笑。   兀魯爾哈看著白昊齊,白昊齊同樣在看著他,四目相對,即便彼此看不清晰,但依然能夠看清楚對方眼中的敵意。   白昊齊轉過頭去,從身後副將手中搶過一面旗幟,連連揮動,無數將領騎馬在城牆下呼嘯而過。   「不要怕,墜牆柱只能用一次,趁此機會,快衝!」   兀魯爾哈面色微沉,剛才的欣喜化為了烏有,看來風雨間也知曉白啟的這等設計,而且做好了用命去填的準備。   而剛剛接手城防之時,兀魯爾哈便知道了此等利器的存在,自然也知道其致命的弊端。   但現在,震懾的作用顯然沒有達到,無數的風雨間將士再次吶喊著向著城牆而來。   兀魯爾哈看著滿是血肉模糊的墜牆柱,打消了副將下令將其拉起來的打算。   風雨間顯然不會給他這個時間。   但他未曾料到,風雨間的動作比他的更快。   轟隆一聲震響,城西的城牆處再次騰起一股黑煙。   在無數城頭軍士詫異的神色中,兀魯爾哈對白昊齊可謂是恨得咬牙切齒,未曾料到這老匹夫居然如此陰險。   城南攻打正忙,城東先轟鳴一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正當城頭的軍士將注意力投入到城東和城南之時,卻未曾料到白昊齊的目標始終都在城西。   畢竟城門是最好攻破的地方。   反倒是兀魯爾哈面上並沒有顯露出驚異之色。   通兵多年,如果這一點都不能早做準備的話,顯然就太對不起至正帝的信任。   畢竟按照此前的商議,今日城破,破的只是城頭,而絕非城門。   而且並不能是真破。   而此刻的城西,城門劇烈震顫,卻並沒有當真轟塌下來。   白昊齊也未曾露出失望之色,畢竟他們都知曉,白啟當初在製作城門之時,可是親自挑選了逐鹿山中的寒鐵木,極重極硬,若是黑火便將其震倒了,白昊齊反倒會有所懷疑。   但他的計劃並不止步於此。   一個巨大的坑洞出現在城門之前,趁著黑煙未曾散盡,五十來個身著黑衣,面色青紫,身材矮小的中年男子迅速潛入坑洞之中,掏出隨身攜帶的工具,開始朝著城內挖掘起來。   白昊齊面色冷笑之意,這些是風雨間多年秘密畜養的掘子兵。   此前白城之中密密麻麻貫穿的地道,絕大多數都出自他們先輩的手筆。   而當地道掘通之時,便是白城城破之日。   最後一個掘子兵剛剛消失在坑洞之中,無數風雨間軍士已經從四處聚攏起來,朝著城西而來。 第三百七十一章攻破   兀魯爾哈見狀,面色冰冷,手中令旗揮動,身旁的一支親衛隊隨令而動,直接朝著城西城頭而去。   他並不相信白昊齊會將全部希望寄托在城門處,畢竟他也知曉,想要攻破城門,難度比起城頭來說小不了多少,更為關鍵的是,城門處空間畢竟有限,而風雨間此刻的優勢,便在於兵多將廣。   如果這個優勢白昊齊放棄了,恐怕兀魯爾哈睡著都會笑醒。   但白昊齊顯然不是這樣的人,掘子軍的出動是一件極為秘密的事情,即便是白見真也不清楚,平日裡隨軍行動,也是深藏淺出,行蹤詭秘,為的就是這一刻的突然發難。   即便如此,他同樣也不會放棄自己最大的優勢,白奉巳領著騎兵飛快奔向城西,無數的步卒隨之而動,城東和城南的攻勢卻並未減少。   而此刻,城西段的守軍早已經是嚴陣以待,城門後,是吳法言最為信賴的閆雲山。   此刻的閆雲山,靜靜地坐在一把太師椅中,在他四周,十來個軍士拿著特製的聽筒專注地聽著地面下的動靜,而周圍密密麻麻的軍士卻不敢發出絲毫響動。   每隔十息,所有的軍士便要稟報一次結果,但讓閆雲山失望的是,城門外的黑火已經爆了有一段時間,卻仍未聽到任何響動。   閆雲山可不信風雨間會放棄這種便捷有效的破城方式,特別是白昊齊還欲蓋彌彰地用上課黑火,加上此刻城門外響起的陣陣撞門聲,如果不是為了掩飾地道挖掘,就太低估他閆雲山了。   「再聽,擴大範圍聽!」閆雲山站起身來,朝著周遭軍士冷聲吩咐到。   一眾軍士不敢怠慢,慌忙擴大範圍,但作為風雨間隱藏手段之一的掘子軍,又何嘗未曾料到對方的手段。   貓與老鼠的遊戲並不是一個全新的故事,做老鼠就要有老鼠的自覺,萬萬不能有老貓眯眼打盹的僥倖。   閆雲山能夠猜測到風雨間有可能會打地洞,他們何嘗不知曉?而他們規避的手段,就是沿著城牆打深洞,在足夠深的高度之後,再向上挖掘。   也不得不說術業有專攻,他們知道,如何用最有效,而且最沒有響動的辦法,攻克面前的難關。   看著監聽的一眾軍士先後匯報了預期之外的結果,閆雲山冷哼一聲,長身而起,「原來是一群屬老鼠的。」轉而對一個親衛道,「回稟吳大人,此間可能有風雨間的能人異士,請他將暗衛派過來,及時把這群老鼠揪出來,否則必然為禍甚廣。」   親衛領命而去,閆雲山也不再糾結,事出反常必有妖,沒有動靜,便是最大的動靜。   密密麻麻等在城門前的軍士分散開來,即便是老鼠,總有露頭的時候,城頭之上,傳來的消息顯示,城門處已經擁進了兩三百名風雨間的人,至於是否躲藏在城門洞之中,他們也無從知曉。   而閆雲山更願意相信,這些人都進了地洞,正朝著城裡湧來。   兀魯爾哈同樣知曉事情兇險,下令城頭的守衛加大了對城門洞區域的覆蓋,避免被對手借著一條地道活活偷襲而死。   城門之外,白昊齊並未將希望完全寄托在掘子軍身上。   並非他不相信掘子軍的實力,但終歸地道可以通過的人力有限,奇襲尚好,想要就此攻破城防,簡直是痴人說夢。   無數的軍士同時湧了上去。   兀魯爾哈面上雖然不動聲色,心中卻已經有所思量。   雖然還是有些不太確信,吳法言與帖木兒的謀劃到底是否有用,但城頭被攻破,並非他不能接受的結果,而現在,白昊齊給了他一個敗的看起來沒有破綻的機會。   墜城柱已經失去了收起的希望,反倒成了攻城風雨間軍士的臂助。   兀魯爾哈令旗揮動,調動著足夠多的軍力前去支援。   但不得不說,守城之事,最為熟悉的人還是色目人和漢人,所以兀魯爾哈調集的是,此前被從城防上撤出的城衛軍。   城頭交戰正熾,城中驀然冒出巨大煙霧。   得了手下稟報,兀魯爾哈回頭望去,心中瞭然。   看來風雨間這些年來收羅的能人異士並不在少數。   閆雲山已經足夠小心,依然被對方得逞,而此刻的閆雲山,已經是一臉陰沉。   老鼠,自然有老鼠生存的妙招。   當精銳中的精銳,暗衛趕到之時,掘子軍已經放了一把火,毀掉地道離去,順便還用隨身攜帶的黑火招待了一番前來搜尋的暗衛和官軍。   暗衛身手自然沒有問題,只是跟過去的軍士倒了黴,不知道是否還有殘肢殘存。   而進入白城的掘子軍,已經是老鼠進入了地下王國。   作為修建醉香樓在白城最大地道體系的主力,他們自然熟知醉香樓所有密道的存在,這成了暗衛焦頭爛額的存在。   看著陸續升騰而起的煙霧,閆雲山有一種棘手的感覺。   必須儘快將這些老鼠清理乾淨,而且絕對不能再讓風雨間人進入地道。   「將城門打開,將這群老鼠的退路徹底斷掉。」閆雲山面容冷漠,沉聲道。   身邊親衛悚然一驚,正要勸解,閆雲山已經抬手打斷。   「那是否先行稟報大將軍?」親衛試探著問道。   閆雲山搖了搖頭,「如果我連一座城門都守不住的話,恐怕才是一個笑話。」   眾人不敢再勸,十來個大漢同時發力,厚重的城門以最快的打開。   門外的風雨間軍士顯然未曾料到城內的守軍居然當真敢打開城門,剛剛反應過來,對手已經蜂擁而至。   狹窄的城門洞,一時間被人流擁擠的滿滿當當。   城外攻城的風雨間將士第一時間發現了城門處的變化,正要湧來,城頭的軍士自然給予重點照顧。   但閆雲山自然早有預料,派出去的都是金錢幫的精銳。   這些人大軍團作戰自然不行,但如此小規模的交戰,卻是最為在行,正好與風雨間精銳對上。   而風雨間將士終歸勢單力薄,加上不少已經進入城內,閆雲山並未耗費太長時間,便佔盡了優勢。   一隊軍士快速跟上,背上背著的,不是土,也不是石頭,而是木柴。   數枝火把伴隨著柴火被扔進剛剛掘出來的地洞之中,火焰騰起,一個軍士快速將身上的口袋打開,朝著洞中倒入黑炭,也分不清到底是什麼東西。   但軍士顯然對結果並不在意,完成任務之後,直接轉身就走。   白昊齊雖然不知道閆雲山為何有此行為,但並不妨礙他在知曉城西城門洞開後,作出全力攻打的指令。   白奉巳再次出動,要的便是騎兵的快速。   還未等白奉巳趕到,剛剛還洞開的城門,已經關了小一半。   白奉巳心中暗急,但終歸馬力有限,而更讓他們錯失良機的是,看到對方騎兵出現,城頭上的兀魯爾哈即便是猜,也能猜出發生了什麼。   已經久未響起的火炮再次轟鳴,白奉巳只能眼睜睜看著城門在自己眼前關閉。   而此刻,閆雲山冒險所做之事已經見了成效,淡淡的煙霧不斷地從白城四處散出,得了閆雲山訊息的暗衛當即行動起來。   一場貓和老鼠的遊戲,在白城各個角落上演。   但即便如此,閆雲山心中的大石頭並未落下,這一辦法終歸是治標不治本,風雨間派來的人,並沒有那麼容易被抓到,而滾煙球的時長終歸是有限的,只是不知道兀魯爾哈到底打的什麼主意,何時才能將計策完成。   兀魯爾哈解決了城門的危機,反倒並沒有那般著急,大致盤算一番,開始減緩了增兵的速度,目的自然是想讓白昊齊誤認為自己已經無兵可增。   白昊齊身邊大將無數,自然第一時間發現了城頭之上,增兵速度減少的問題。   面對副將提出的大軍壓上的提議,白昊齊稍微猶豫,便答應了。   兀魯爾哈有可能玩弄陰謀,這他早有防備,但他們確實需要一場勝利,哪怕只是站上城頭,也已經足夠支撐下去。   風雨間大軍走到今天,並沒有想像之中的那般一帆風順,內部矛盾的調和,已經耗費了白昊君絕大部分精力。   而現在,兀魯爾哈主動將機會送到了他的面前,他不可能不要。   令旗揮動,白昊齊身旁一個大將面色一喜,接過令箭翻身上馬,朝著後方飛奔而去。   很快,一隊身著輕甲的軍士整齊劃一地從身後林中走出,將身上所披的白布扯落在地,隨著馬上將領快速向前奔去。   這是白昊齊早已準備好的精銳,是白昊君從川中帶回來的一幫綠林親手打造的,最為擅長的,便是攀附山嶺,雖然用在攻城比不上攀附軍,但最讓白昊齊欣賞的,是他們悍不畏死的精神。   現在的風雨間,最為缺失的便是這種精神。   白昊齊將腦中的雜念摒去,專心致志地觀察著眼前的局勢。   三面城牆之上,已經密密麻麻全是風雨間將士的身影,但若論進展最快,自然還是城西。   白昊齊看著站在對面城頭的兀魯爾哈,心中冷笑。   霍然間,一陣歡呼從身邊傳來,白昊齊無需再看,也知道,城西的城頭,已經有風雨間的人,在白珢之亂後,第一次光明正大地站在了白城的城頭。 關於請假   雖然很不想,但一直保持的連更記錄今天有可能會斷,因為實在沒有時間。   祈禱今天有時間碼字,即便斷了,明天也會恢復,感謝大家!   《白雪歌》 第三百七十二章援軍?   兀魯爾哈看著城西發生的一幕,面色凝重,心情卻並沒有太緊張,現在的任務就是把他們拖外城頭,等待他們所謂援軍的到來。   一個蒙古大將站出來大聲請命,但並不是上城頭殺敵,而且帶軍從城門衝殺而出。   兀魯爾哈有些無奈的皺了皺眉頭,眼前的這幫愛將確實都是能徵善戰之輩,但相較起來,在謀略方面,確實是相差眾多。   如果是言敘文在此,恐怕不需要他多說什麼,結合他的所作所為便能知曉他的目的。   但他終歸是蒙古人,即便有愛才之心,也並不是所有人都有成吉思汗和世祖那般的魄力和心胸,隊伍內部的傾軋有些時候才是殺人最利的刀。   兀魯爾哈看了一圈義憤填膺的蒙將,看了一眼圍攏在外圈,貌似和一眾蒙將一起前來請命,卻始終沒有動作的漢將,心中一動,「舒展,王文,你們兩人帶軍前去增援。」   看著兩人有些詫異的神色,兀魯爾哈面上不動聲色,二人都是言敘文的親如手足的將領,一向以言敘文為首,現在這般反應,說不定已得言敘文叮囑。   二人對視一眼,躬身朝著兀魯爾哈行了一禮,「回稟大將軍,我二人當率多少軍士前往?」   除了兀魯爾哈,所有人都不由得大驚。   一個絡腮鬍大漢跳出來,大聲罵道,「舒展,你這狗賊,你這是什麼意思?」   面容清秀一些的將領轉過頭去,面上不卑不吭地道,「末將沒有什麼意思,只是聽大將軍將令行事而已。」   被軟不丁頂回去的蒙古大漢面色赤紅,正要拔刀發難,兀魯爾哈已經抬手攔住了這場不知所謂的鬧劇。   這只是漢蒙兩軍之間衝突的正常現象,兀魯爾哈早已經見怪不怪,若是沒有這些問題的存在,恐怕他反倒會擔心許多事情。   他不單是一個將軍,更是一個上位者。   「以你的意思呢?」兀魯爾哈轉向舒展,淡笑著問道。   舒展眉頭輕皺,「末將無知,只知聽命行事,還請大將軍下達將令。」   兀魯爾哈嘴角噙笑搖了搖頭,轉頭看了看蟻附登車的風雨間大軍,「所有的人,一律聽你調遣,你當率多少人前往?」   舒展有些摸不準兀魯爾哈的用意,轉頭看了一眼王文一眼,見其同樣眉頭緊蹙,咬了咬牙道,「依末將之見,只由末將率本營人馬前去便可。」   王文聞言大驚,正要勸阻,其他圍觀的眾人早已大笑起來,尤其是剛才被舒展堵回去的蒙古將領,似乎是怕舒展後悔,轉身看向兀魯爾哈抱拳行禮道,「大將軍,舒展小兒,既然有如此決心,依末將之見,便由其率軍前往平定。」   王文面色微變,面色漲紅,抬手朝著那蒙將一指,正要說話,已經被舒展攔了下來。   「好,舒展,軍中無戲言,既然你已立下軍令,那便由你前去吧。」兀魯爾哈看了看,既然已經達到了效果,也不再猶豫,轉身從身旁侍衛箭囊中抽出一支令箭,直接扔給舒展,「去吧。」   舒展結過令箭,抬頭看了看兀魯爾哈,將趕上前來勸阻的王文攔在原地,自己率軍朝著城破之處而去。   王文面色大急,單膝跪倒在兀魯爾哈身前,「大將軍,舒展此去,恐有性命之憂啊。」   那蒙將冷哼一聲,「將軍陣前亡,貪生怕死,做什麼統軍大將?」   兀魯爾哈抬手攔下了手下大將的紛爭,眼前大戰緊迫,他並不需要這樣的紛爭擴大化。   王文在一眾漠然的視線中迴轉到圈外的位置,一個漢人拉了拉王文的甲冑,輕聲道,「需不需要稟報言大哥?」   王文看了看遠處交戰激烈的城西,心中嘆息,這本就是兀魯爾哈在進一步打壓言敘文的實力。   畢竟白城之中並非軍營之內,兀魯爾哈的身份,有著帖木兒的支持倒也無礙,但在白城之中,言敘文便是他最大的威脅。   城西城頭,此刻已經是交戰激烈,舒展帶來的一營將士,乃是清一色的漢人,所以也被同帳的蒙軍稱為弱漢營。   當然這只是蒙將的羞辱之語,舒展的此營將士,即便不是兀魯爾哈手中的精銳,卻也是當打之軍。   對上攀附而上的風雨間大軍,卻也算是遊刃有餘,但奈何風雨間此刻已經得勢,不住地有將士跳入城頭,在前面軍士開闢的立腳點修整,造成了諸多阻礙,也給了舒展莫大的壓力。   而舒展又如何不知道,他的這一營將士,本就是為了送死的,甚至於他本人,能否活下來,都是未知數。   白昊齊未曾料到,城西居然到了這般局勢,一時之間有些動搖心中的判斷。   在他此前的判斷裡,城西失守,有可能就是兀魯爾哈的陰謀,但現在來看,風雨間在城西已經佔據了一定優勢,如果能夠抓住戰機,定能徹底奪下城西城牆。   如此來看,難道當真是兀魯爾哈難以支撐?   白昊齊不由得有些懷疑,但他很快將這些懷疑拋之腦後,設局與被設局,總是輪流坐莊,而今天,就在於這場賭局誰能贏。   「傳令,讓奉字營上。」白昊齊面色淡漠,朝著身旁的傳令兵吩咐道。   傳令兵聞言微微一愣,見白昊齊面帶冷意的轉過頭來,方才慌忙而去。   「二當家的,這個時候動用奉字營,是不是?」一個面容蒼老,身材卻依舊魁梧的大漢策馬走上前來,輕聲問道。   白昊齊抬頭看了看正被舒展緩緩壓縮的據點,沉聲道,「既然兀魯爾哈想賭,那老夫不妨與他賭大點。」   那魁梧大漢聞言,當即閉口不言,很快,一直穿著普通盔甲的行伍直接從風雨間大軍的最後方隆隆開進,所過之處,周圍的將士卻給予了最高的崇敬。   「奉字營!奉字營!奉字營!!!」所有將士舉起手中的兵刃,朝著路過的步卒和騎兵的混合隊伍歡呼。   而所有的奉字營兵卒,對於旁邊的歡呼卻仿若未聞一般,只是整齊劃一地邁動著機械的步伐,朝著白城城西而去。   城頭之上,兀魯爾哈的關注點並沒有在城西之上,他更關注的,是白昊齊會如何應對?   看到白昊齊傳令調兵,他心中的好勝之心卻已然被激發出來,但當他看到前來的居然是那支編制奇特的部隊之時,即便是兀魯爾哈,也不由得面色微變。   見此形狀,其他不明情況的將領不由得相互打聽起來。   「奉字營,風雨間各營第一營,所有的步卒都是百戰老兵,而且據說,只有跟過風雨間奉字科後輩的兵卒,在將官卸掉奉字科名後,其下部署方才可以進入奉字營。」   「為什麼有這條規矩?」   「風雨間這些年,一直借著剿匪救民之名,行練兵之時,所以練的都是精兵強兵,而他們的將官卸去科名之後,這些人就成了搶手的餑餑,為了平息內部紛爭,風雨間便定了這麼一條規矩。」   「那這些人如此不成體系,何以讓大將軍都有些色變?」   「不要小看這些人,他們騎步混編,是因為這些人,都是上能馬戰,下能步戰的主,所以戰力驚人。」   「若是戰力如此恐怖,何以此前知悉不多?」   「噓,知悉不多,是因為需要他們的地方不多,而只要需要他們的地方......」   「為何欲言又止呢?」   「那是片甲不留。」   兀魯爾哈毫不猶豫地抽出兩支令箭,扔給了王文和剛才與舒展衝突的蒙將,「你們二人,各率兩營將士速去救援。」   王文面色一喜,無論如何,只要舒展能夠脫離險境,哪怕與風雨間大名鼎鼎的奉字科交手,也絲毫不懼。   奉字營在所有的歡呼聲和矚目之中快速行進到白城城下,兀魯爾哈面色更冷,剛才他觀察了一番這群人的步伐,居然絲毫不差,即便是步卒,也未曾被騎卒落下。   王文等四營人的加入,瞬間讓舒展減輕了壓力,正要詢問王文何以前來支援,城牆之下傳來的歡呼聲更大,舒展三人在交戰之中知悉不清,一直在旁觀戰的眾人卻已經是神馳心動。   這是一群什麼人啊,就穿著普通的甲冑,手腳並用附在城牆之上向上以奇快的速度向上攀去,而那些騎兵也紛紛棄馬,直接讓坐騎朝著來路而去,自己則化為步卒,緊跟著朝著城西而去。   兀魯爾哈面色陰沉,似乎與白昊齊遙遙對視了一眼,手中令箭再下,兩營軍士再次被派出。   而那蒙將知曉自己要救援的就是舒展,心中縱然一百個不願意,卻也不敢疏忽大意,很快便將身前的風雨間軍士砍翻在地。   那蒙將走進城牆,提起一根撐杆,直接向著城牆上掃去,當即見了成效,掃落軍士無數。   但他很快就遇上了對手,一個看起來尋常無礙的軍士,趁著撐杆尚未返回時,霍然抬起頭看了看城頭的蒙將,頓時將那蒙將驚得一愣。   這是一雙什麼樣的眼神,居然會出現一個普通士卒身上?   兀魯爾哈看著攻勢迅猛的風雨間軍士,心中不由得想要罵娘。   而正在此時,一支穿著襤褸的軍士,拿著明顯是拼湊而成的武器,正緩緩向著白城而來。 第三百七十三章遇阻   高站城頭的兀魯爾哈遠遠地看見山上下來的隊伍,心中一喜,看來白奉甲還是沒能抵擋住內心對於風雨間的恐懼。   若是白城被白昊君佔據了,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逐鹿山定然無法存活。   一個蒙古將領同樣看到了遠方的變化,心中一驚,走到兀魯爾哈身旁,沉聲道,「大將軍,我們當如何應對?」   兀魯爾哈冷笑一聲,「不是我們如何應對,而是白昊君如何應對。」   那將領心中更驚,一時不明白兀魯爾哈所說何意,而兀魯爾哈並沒有解釋的意思,他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看一場好戲了。   兒子與老子的對決,是多麼有意思的一件事情啊。   而此刻的逐鹿山下,逐鹿山的大軍浩浩蕩蕩前進,粗一看,恐怕逐鹿山已經是傾巢而出。   一個衣著襤褸的半大漢子擦了一把臉上已經有些凍住的鼻涕,朝著身旁的小虎頭問道,「虎頭哥,我們現在去哪兒啊?」   曾經與他同樣稚嫩的小虎頭,雖然年歲依然很輕,卻已經不見了曾經的那種稚嫩,反倒是擁有著與他這個歲數不一樣的沉穩。   「要打仗了。」小虎頭抬起頭來,看了看遠處的白城,伸手摸了摸身旁孩子的腦袋,輕聲嘆道。   「那我們能打贏嗎?」孩子有些好奇地抬起頭來追問道。   小虎頭微微一愣,原本他以為,身旁的孩子會問他,要去與誰打仗,看著孩子一臉懵懂的面容,小虎頭淡笑一聲,「自然是能的。」   孩子順著小虎頭的目光看去,只見一頭白狼緊緊地跟隨這一襲白袍的白奉甲,亦步亦趨地朝著山下走去。   白奉甲轉過頭去,看著遠遠甩在背後的啟辰山,心中暗沉,直到現在,他也沒有告訴所有人水火洞的存在。   並非他不想告訴,而是他知道,哪裡,只能歸屬於一個地方,那就是白家。   當然,不是現在的白家。   看著隱隱約約還能看到點形跡的小小洞口,白奉甲轉過頭去,腦海中浮現的,卻是鐵浮屠的身影。   在他的腳尖,雪寂開始輕輕地顫抖,似乎是感受到了白奉甲心中複雜的情緒,一時間有些躁動不安。   白奉甲緩緩停下腳步,身旁的白狼仰頭長嘯,身後的隊伍緊跟著停下了腳步。   吳清堏快步走上前來,王仙芝更是第一時間從隊尾跑了上來。   一個同樣身著白袍的男人站在隊伍的前方,背負著雙手,靜靜地看著對面的白奉甲。   一個人,攔下了逐鹿山的整支大軍。   王仙芝霍然一驚,「白昊君!」   正想問吳清堏,為何白昊君會出現在這裡,卻見吳清堏同樣一臉凝重,顯然白昊君的出現,對他也是莫大的震懾。   但此刻的白奉甲,面上卻是異常平靜,白昊君在看著他,他同樣在看著白昊君。   「你已經想好啦?」白昊君輕聲問道。   白奉甲看著眼前與自己有幾分相像的男人,緩緩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白昊君側頭,看了看白奉甲腰間的雪寂,輕聲道,「看來你已經悟到了刀道的第四重境界。」   白奉甲心中微奇,搖了搖頭,「只是剛剛觸摸到了門檻。」   白昊君轉過身去,看了看風雨間的方向,沉聲道,「當年鐵浮屠,就是觸摸到了第四重境界。」   所有人齊齊一驚,特別是王仙芝,二人所說的事情他並不懂,但卻仿若在他得面前打開了一扇大門,一扇前所未有的大門。   「當年,鐵浮屠告訴我,刀道應該有第四重境界,我一直當成一個笑話,但當他當著我的面拔出雪寂之時,我便知道,他說的是實話。」白昊君面露回味神色,顯然當年聽到這個論斷之時,他的震驚並不亞於此刻的王仙芝。   「你果然不愧他的弟子,也說明當初我讓你拜他為師,並沒有做錯。」白昊君轉過身來,仿若看著一個藝術品一般打量著白奉甲。   白奉甲眉頭微皺,沉聲道,「所以說你殺了他?」   白昊君聞言微愣,隨即大笑道,「難道你以為我會懼怕?懼怕他超越我麼?」   「難道不是嗎?」白奉甲的手緩緩搭在雪寂之上,時刻警惕著白昊君的突然發難。   白綺羅之死並不算什麼秘密,逐鹿山也有自己的情報來源,所以現在的白奉甲看著白昊君,早已經沒有了曾經的崇拜與敬畏。   「你想錯了,沒有人是我的對手,他不是,你更不是。」白昊君環顧了一圈緊緊圍著自己的逐鹿山眾人,面上神色不變,整個人身上卻散發出一種莫名的氣勢。   「虎頭哥,那人是誰啊,感覺好厲害的樣子。」孩子一臉崇拜地看著遠處的白昊君,有些好奇地朝一直拉著自己的小虎頭問道。   小虎頭面露警惕之色,聲音異常凝重,「那是這個世界上最厲害的人,也是最可怕的人。」   孩子面露詫異之色,有些不明白為何這兩個詞會出現在同一個人身上。   小虎頭此刻的心思已經不在此處,遠遠地看著前方所發生的一切。   白昊君面色淡然,周圍的眾人卻沒有一人提出異議,王仙芝緊緊地握住鏈刀,卻始終沒有拔出來,因為他知道,在他拔刀的那一刻,他必敗無疑。   「但你至今沒有奪下白城。」白奉甲沒有絲毫猶豫地戳中了白昊君的痛處。   他一直自詡白辰第二,除了曾經的一眾族老之外,沒有人提出絲毫異議,因為所有提出異議的人,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現在的白昊君,除了沒有拿下白城,他已經超越了風雨間歷代的間主,因為他是距離勝利最近的一個。   白昊君垂下眼帘,沒有去看對面的白奉甲,「它很快就會屬於我的。」   白奉甲一時間神色複雜,曾經的他,來到白城就是為了協助風雨間拿下白城,卻不曾想半年未過,自己此行的目的卻變成了阻止風雨間拿下白城。   「但我不相信你能成功。」腰間的雪寂跳動得更加厲害,白奉甲沉聲說道。   白昊君沒有抬眼,冷聲道,「既然如此,那你便來吧,只要殺了我,風雨間,便是你的。」   所有人同時一驚,而白奉甲已經衝了出去。   今日之戰,已經無法避免。   刀道之境,最懼蒙塵。   若是今日讓白昊君如若無人之境一般,從此地離開,恐怕白奉甲至死也無法真正進入刀道第四境。   正如王仙芝一般,他知曉刀道三境,就已經將三境視為自己的最終目標,無形之中已經為自己的心蒙上了一層塵埃,更為重要的是,他不敢拔刀。   因為他知道,拔刀必死。   而刀客,便是要在必死的境地之中拔刀。   所以白奉甲不得不拔刀,既是為了自己,更是為了鐵浮屠、白綺羅,以及身後萬千的流民。   神使,如何會不戰而退?   一道光猶若閃電一般划過,沒有留下一絲痕跡,在王仙芝眼中,卻驟然爆出了一團精芒。   他看到了,一種他從未看到的刀道。   沒有任何華麗的動作,白奉甲的手臂跟隨著刀的運轉而流轉自如,仿若刀本就是他的一部分,而他的身體,同樣也是刀的一部分。   白昊君面露驚喜之色,贊了一聲,「不錯。」手下動作卻絲毫沒有停滯。   只是一雙手,一雙猶如寒玉一般的手,晶瑩剔透,卻又異常危險。   閃電驟然熄滅,雪寂劇烈顫抖,卻不得逃脫,因為兩根手指緊緊地夾住了它。   「這是白家第四世祖宗所創之冰靈手,因為條件苛刻,只能休息冥靈決之人方才修習,我心有不甘,最終被我摸索到了修煉之路。」白昊君彈了彈手指之中的刀身,激起雪寂更加憤怒的搖擺,他卻絲毫不在意,有些傲然地道。   白奉甲冷冷地看著一臉淡漠的白昊君,「白家的資源和積累,遠遠超出了你的想像。」   白昊君的聲音充滿了誘惑,是啊,只要白奉甲現在放下雪寂,今天他便可以成為風雨間的繼承人,而到那時,所有風雨間的一切都是他的。   「這確實是極為誘人的條件。」在白昊君詫異的目光之中,白奉甲輕笑一聲,緩緩鬆開了雪寂,往後退了一步,靜靜地看著對面的白昊君。   「想必我的師父並沒有告訴你,刀道的第四境到底是什麼。」提起鐵浮屠,白奉甲面上平添了無數自豪。   這一幕落在白昊君眼中,卻是更加的狂怒。   手指一松,雪寂朝下掉落而去,正當所有人都好奇白昊君即將有什麼動作之時,異變突生。   掉落半空的雪寂驟然魚躍起來,圍著白昊君的位置,不斷地發起攻擊。   所有人都被眼前所發生的一幕震驚了,尤其是本就用刀的王仙芝。   此刻雪寂的表現,簡直是神乎其神。   片刻之後,已經被串成一片密林的光影所包括的白昊君驟然用力,雪寂倒飛而回。   風雪落盡,白昊君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破爛不堪的白袍,讚許地看了看手持雪寂靜靜注視著自己的白奉甲,白昊君輕聲笑道,「原來這就是第四境。」   (最近沒啥時間碼字,所以隨碼隨發,見諒見諒!) 第三百七十四章第四境   此刻的白昊君,渾身上下破破爛爛,顯然雪寂對他造成了不小的麻煩,但卻絲毫不影響他的淡然。   小虎頭身旁的孩子眼中早已經是光彩漣漣,卻驟然感覺自己的手被重重地捏了一下,抬起頭來,正好看見小虎頭一臉緊張的臉。   「當年鐵浮屠告訴我,刀道有第四境,卻從未在我面前展現一二,今日得見,也不過如此而已。」白昊君收起面上的讚賞之色,搖了搖頭道。   對於白昊君而言,所謂的第四境,恐怕唯一值得高興的,便是白奉甲進入了第四境,其他的事情對他而言,並無什麼特別意義。   白奉甲沉默地注視著白昊君,始終沒有說話。   白昊君的實力已經超出了一般人的想像,自己雖然早有預計,真正對陣之時,依然感覺到了壓力。   「看來你尚未展現全部的實力。」白奉甲的一舉一動,全然落入白昊君的眼中,淡然道。   白奉甲沉默地點了點頭,斜持手中雪寂,運轉體內大漲的冥靈決,這是他此前因禍得福的好處,而刀道第四境,在甦醒之後,便隱隱有了突破。   周邊的積雪狂卷,遠遠站著的小虎頭也感到自己的身體開始不由自主地晃動。   但這次不同,他並沒有慌亂,反而是一片欣喜。   白奉甲就是他們的神,現在,如果不能斬殺對面的來敵,那麼所有流民的未來,都將一無所有。   白昊君靜靜地等待著,等待白奉甲蓄力完畢,他仿若看著學有所成的兒子正在自己面前展現良好的學習成績一般,平淡,卻又滿含驕傲,但此刻白昊君的心情,恐怕只有他自己才能知道了。   圍攏在白奉甲身旁,已經漸漸形成了一個碩大的雪圈。   驟然間,雪圈破開,一把刀刺破雪圈,朝著白昊君迎面而去。   一片激落下來的雪花緩緩掉落在雪寂之上,似乎瞬間喚醒了雪寂一般,刀身暈染開來,泛起淡淡的湛藍色,讓雪寂顯得詭異,又異常的危險。   白奉甲隨著刀身破圈而出,面上神色淡然,雙眼緊閉,隨著刀一起,朝著白昊君刺去。   白昊君隱隱感覺到了壓力,這不是一種交戰的壓力,而是生死之間的壓力。   他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半步,這是他今日第一次後退,也不得不退。   雪寂很快,轉瞬之間已經來到了他的面前。   白昊君不準備再推,冰靈指再動。   「夾住了。」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未曾料到迅若風雷的一刀,就這樣被白昊君輕而易舉地夾住了。   但所有人很快發現了不對。   白昊君的面色沒有以往的輕鬆,反倒是微微有些顫抖。   下一面,白昊君兩根剔透的手指被無情彈開,破指而出的雪寂狂吼一聲,帶著白奉甲仰天而去,再朝著白奉甲刺下。   白昊君收起手臂,袍袖之中的右手有些微微顫抖,中指上,緩緩滲出了一絲鮮血。   他已經忘了,自己多久沒有感受過受傷的感覺了。   而今天,是自己的兒子讓他生生破了功。   但他很快感受出,自上而下刺來的雪寂,比之剛才更加危險。   白昊君心中微怒,難道當真覺得,自己已經成了老朽了麼?   渾身白袍激蕩,破爛的布絮迎風飄揚,圍攏過來的王仙芝等人,被風雪無情扑打而來,不由自主地向後退去。   雪寂刺到,白昊君化掌為刀,直接用手,與雪寂交戰起來。   所有人見到這一幕,都感覺異常的可笑,但此刻沒有人發笑。   因為所有人都見到了,白昊君一隻肉掌,生生抵住了白奉甲的雪寂。   這不由得讓人沮喪,但白奉甲不是這樣的人。   在所有人驚訝的目光之中,白奉甲憑空消失了,只留下雪寂猶如有主之物,直接與白昊君交戰。   就在所有人都四處找尋白奉甲時,小虎頭身旁的小孩最先看到,白昊君身前,不知何時多出了一把刀。   一把與雪寂一模一樣的刀,只是二者時而重合,時而快速交擊,讓人分之不清而已。   白奉甲化成了刀?   此刻,白昊君再無一絲輕鬆,面色凝重,雙腳牢牢地扎在地面,身體卻開始不由自主地晃動起來。   他開始閃避,閃避一往無前的雪寂,也閃避一往無前的白奉甲。   白奉甲,此刻化為了雪寂,快速尋找著白昊君的弱點。   他相信,所有人都有弱點。   白昊君感受到了壓力。   驟然間,白昊君全然爆發,周圍的王仙芝等人,紛紛被吹得向後倒去,而對面的雪寂,則是逆勢而動,堅定地刺向白昊君。   此刻的白昊君,上身衣服已經支離破碎,露出金剛一般精瘦,卻飽滿的軀體。   他的軀體之上,沒有一絲多餘的贅肉,每一絲肌肉都靜靜地躺在他應該在的位置,其中充斥著讓人心驚的力量感。   更讓人心驚的是,在白昊君的軀體上,閃爍著琉璃一般的光彩。   白奉甲停了下來,身上刀的虛影散去,雪寂緩緩落在他的手中。   「這就是我風雨間的不傳之秘,無垢琉璃之軀。」白昊君抬起手來,看了看身上晶瑩流轉的軀體,露出痴迷的神色。   白奉甲微微一愣,他從未聽說過有這樣的秘術,看模樣,比起冥靈決都要神秘,但他知道,白昊君不會騙他,不是不會,而是不屑。   似乎看出了白奉甲的詫異,白昊君笑道,「難道你不知道,因為這門秘術的創造者,就是我。」   白奉甲面上神色不動,心中已經是翻起了滔天巨浪。   一門秘術的創造,又豈是嘴巴說說那般簡單?   但現在,白昊君似乎就是在說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一般,面上除了痴迷,沒有一絲驕傲。   而白奉甲考慮的,是如何破開他的無垢琉璃之軀,因為剛才那般猛烈的攻勢,居然沒有在他身上留下絲毫的痕跡。   「想我四十歲時,窮究前人密檔實錄,遍尋天下功法秘籍,終於創出了這無敵於天下的無垢琉璃之術,但讓我感到悲哀的是,它也讓我失去了很多東西。」白昊君放下手,看著白奉甲淡然道。   白奉甲沒有問,無垢琉璃到底讓他失去了什麼,因為他不關心,他在竭力地阻止自己,不要關心太多自己不該知道的事情。   「所以我需要你,需要你回來,頂替白見真的位置。」白昊君眼中爆出一團厲芒,看著白奉甲沉聲道。   白奉甲微微有些呆滯,卻很快抓住了問題的關鍵。   白昊君太強了,但太強的他,也有脆弱的一面。   因為他會死。   即便強如他,也不會天真地做長生不死的夢。   而現在,他除了要完成自己的誓言,重返白城之外,也不得不考慮一個關鍵的問題,後繼有人的問題。   白奉甲不由得有些想笑,自己的存在,原本就是一個笑話,而現在,更加成為了一個笑話。   無垢琉璃之軀讓白昊君失去了再造出一個兒子的可能,而間裡人都知曉,他只有一個兒子,這無形之中給白見真增添了許多的籌碼。   雖然白昊君早早地放出了,誰要尋回冥靈決,或者白家家主之印,便可成為下一任間主。   但並不是誰都當真了,畢竟風雨間百十年來,耗費了多少人力物力,卻一直沒有所得。   所以早就有迫不及待之人,下注了白見真。   而白昊君對於白見真的不滿早已經寫在了臉上,卻也無法阻止族中和間中眾人對於白見真的看好,只因為他只有這樣一個兒子。   所以他拋出了白奉甲是自己兒子的事實,白昊齊帶回去的白家家主之印,更是讓他感到高興。   若是白奉甲答應跟著他回到風雨間,他絕不會食言,他會立即宣布白奉甲就是風雨間唯一的繼承人。   但現在,自己矚意的人,居然站在了自己的對面。   這對於白奉甲來說是個笑話,對於白昊君來說,何嘗不是一個笑話。   白奉甲沒有應聲,一時之間,場中靜默下來,所有的人都在等著白奉甲的回答,包括他身後的萬千流民。   即便所有人都知道,自己不能左右白奉甲的意志,依然忍不住在心中默默祈禱。   白奉甲緩緩抬起頭來,嘴角浮現一絲微笑,「你總是想得很周到。」   白昊君聞言並沒有欣喜,發倒是一臉凝重,果然聽到白奉甲說道,「但你從來沒有問過我是否願意。」   話音剛落,白奉甲已經動了,沒有絲毫猶豫,雪寂狂飆,朝著對面的白昊君刺去。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白奉甲能夠打得過白昊君麼?   二人的交戰更加迅猛,很快便成了兩團光圈,不住地交擊,散開,再次交擊,再次散開......   片刻之後,只聽驟然一聲怒吼,所有人的心仿若被狠狠地捏了一下,慌忙朝著交戰的圈內看去。   激烈的交戰已經停息,場中剛才的皚皚白雪哪裡還有蹤影,只剩下大口喘息的白奉甲與一臉狂怒的白昊君。   「你是從哪裡知曉的?」白昊君一手捂著腋間,渾身上下流轉不停的琉璃之色,現在卻陷入了詭異的停滯,恢復了與所有人一般無二的肉色。   白奉甲長吸一口氣,艱難地直起身來,注視著白昊君探尋的雙眼,冷聲道,「因為你的琉璃之軀暴露了。」   白昊君聞言微愣,鬆開捂住腋間的手,頓時知曉了事情的緣由。   一個細細的孔洞旁,是一條極淺的刀口,此刻正緩緩滲著血,顯然是剛才白奉甲所留下的傑作。   「那個婊子。」白昊君不由得破口大罵,沒有絲毫上位者的涵養。   但很快,白昊君便恢復了平靜,靜靜地看著白奉甲道,「你贏了。」   所有人都顯露出詫異的神情,白奉甲贏了?   白奉甲居然打贏了不可一世的白昊君?   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你知道的,我並沒有贏。」出乎所有人預料,白奉甲緩緩搖了搖頭,否認了這個結果。   白昊君看著對面的白奉甲,眼中露出讚賞之色,「我收回此前的話,第四境,果然非同凡響。」   白奉甲聞言微愣,卻聽白昊君接著道,「第四境的真諦,在於返璞歸真,而你現在,依然停留在人刀合一的合意之境,等到什麼時候,刀還是刀,你還是你,刀中有你,你中有刀,你的第四境,方才算是大成。」   白奉甲聞言,不由得露出深思的神色,顯然被白昊君點出了要害。   見白奉甲沉思,白昊君並未打斷,轉身緩緩向外走去,王仙芝彈身而起,立在白昊君身前,剛要拔刀,卻見一張臉靜靜地站在自己面前與自己對視。   王仙芝悚然一驚,他根本沒有反應過來,白昊君是何時出現在自己面前的。   鏈刀歸鞘,終歸也沒有拔出來。   「你還差得太遠。」白昊君的聲音在王仙芝身後傳來。   所有想要前來阻攔的眾人,不由自主地挪開了腳步,對於這個上身赤裸的男人,即便身處不同陣營,卻依然很難不保持基本的敬意。   他果然很強。   強大到白奉甲即便找到了他的破綻,也依然無法留下他。   「告訴白奉甲,既然我阻止不了他,那便戰場上見吧。」白昊君的聲音遠遠傳來,讓眾人心頭一顫。   (慶祝一下,今天終於有時間碼了一章,恢復到了八點更新,也正是宣告,本書開始進入完結階段啦,馬上就到7月份啦,正好是寫書一年的月份,所以此時完結,應該是一個不錯的結果,無論如何,希望未來一個月,碼字大業不受影響,奧利給啦!) 第三百七十五章三方   白昊君退走,王仙芝第一時間走到白奉甲身邊沉聲道,「怎麼樣?」   只有他知道,剛才白奉甲雖然傷了白昊君,但白奉甲也付出了代價。   白昊君顯然不是一般人物,即便是再次突破的白奉甲,依然異常的吃力。   等到白昊君徹底失去蹤影,白奉甲張口吐出一口鮮血,周圍眾人頓時一驚,齊齊圍攏了過來。   白奉甲抬起手,示意自己無礙,周圍人等方才放下心來。   「他很強。」白奉甲深吸一口氣,緩緩道。   王仙芝看著白昊君消失的方向,面色凝重地點了點頭。   白奉甲盤腿坐下,調息片刻,蒼白的面色恢復些許,不顧王仙芝的阻攔,示意大軍繼續往前。   「文先生說,這可能是一個局。」王仙芝看著白奉甲略顯蒼白的面色,有些不放心地道。   白奉甲慘笑一聲,「對於我們來說,現在並沒有什麼好的選擇。」   王仙芝靜默,關於此行,眾人在山中早就已經做了商議,雖然白奉甲力排眾議,毅然決然選擇了出兵,但終歸還是冒險之舉。   可是同樣,很多人心裡都明白,無論是白昊君,還是兀魯爾哈,都沒有給他們太多的選擇。   夾縫之中求生存,本就是身處懸崖之上,恐怕鹿見愁的路,也沒有眼前的寬闊大道難行。   王仙芝轉過頭去,看了看一直靜默不語的吳清堏,沉聲道,「老吳到底什麼意思,早前在山內就沒有說話,現在依然這副態度。」   白奉甲抬頭看了看遠處的白城,沉默片刻方道,「因為他同樣沒有選擇。」   對於吳清堏而言,投降風雨間,不比殺了他更讓他難以接受,而回歸白城,更是他決然不會做出的選擇。   一行沒有選擇的人靜默不語,緩緩朝著遠處的白城而去。   而此刻的白城城頭,早已經是血與火的汪洋。   兀魯爾哈已經派出了五營官兵前去支援,卻依然沒能阻止奉字營的老兵登上白城的城頭。   正如他所說的,這本就是一場豪賭,用白城所有官兵的命,來賭自己能贏。   而對於風雨間而言,他們本身也在賭,現在兀魯爾哈既然已經架好了賭桌,他們自然也沒有放棄的道理。   雙方陷入了拉鋸戰。   源源不斷的兵力,全部投入到了城西那窄小的一段城牆。   或許是屍體堆積太多,殺到後來,雙方都開始默契地朝著城牆之下丟棄屍體。   這本就是一場生與死的較量,而死的人,早就已經喪失了任何價值。   吳法言身著甲冑,悄然出現在兀魯爾哈身後。   「看來這場賭局有些大。」兀魯爾哈第一時間察覺到了吳法言的到來,剛要轉頭,吳法言已經出聲阻止了。   「這是我們的賭局。」兀魯爾哈無所謂地笑笑,並沒有放在心上。   吳法言抬眼打量了一番廝殺慘烈的城西,原本泛白的城牆,現在已經被鮮血染成了紅色。   昏黃的日頭打在城牆之上,更泛起一股詭異的嫣紅,猶如怡紅院最廉價的女人唇角的胭脂,讓人反胃,卻終是有著無數的人趨之如騖。   「小王爺說了,他的命已經完全交到了你的手上。」吳法言不知出於打趣,或者其他意味,輕聲笑道。   兀魯爾哈無所謂地搖了搖頭,「只要末將還在,小王爺自然是安全的很。」   吳法言嗤笑一聲,「看來將軍果然是藝高人膽大。」話音剛落,伸手一抄,一支不知從何處射來的冷箭,就此落入他的手中。   再看兀魯爾哈,卻絲毫沒有動容的意思,顯然是早有預料。   「有吳大人在,末將想不膽大都不可能。」兀魯爾哈端起身前的硬弓,朝著城西密密麻麻攀附在城牆上的風雨間軍士射去,遙遙聽到一聲慘叫,一條性命就此在這個世界上消失無蹤。   「生命總是如此的脆弱。」兀魯爾哈放下弓箭,有些無奈地道,「所以還請吳大人好好護衛末將。」   話音未落,一支箭矢拉著刺耳的聲音,從城頭之下朝著兀魯爾哈而來。   吳法言面色微變,錯步上前,將兀魯爾哈拉著後退一步,下一瞬,便見箭矢擦著兀魯爾哈的腦袋,直接釘入了城牆之上的望樓之中。   「看來果真如此。」兀魯爾哈並沒有死裡逃生的覺悟,有些唏噓地嘆道。   吳法言一時之間有些無語,一個殺伐果斷的將軍,此刻卻猶如小媳婦一般,在他耳旁絮叨不已。   「白昊齊出手了。」吳法言看了一眼城頭下拿著硬功仰望城頭的男子,沉聲道。   兀魯爾哈大膽地走到城牆邊上,看了看將弓箭扔給親衛的白昊齊,摸了摸被凍僵的鼻子道,「他這是在震懾末將。」   吳法言當下更是無語,你不顧身份,拿起弓箭射殺普通士卒,白昊齊要能忍住,那才真是有涵養。   「所以你看,我們這些當將軍的,想要上陣殺敵都難,又如何當得將軍二字呢?」   吳法言沒有領會兀魯爾哈的閒言碎語,面色凝重地看向城下。   就在剛才,他感知到了一股氣息,一股讓他感到心驚的氣息。   「原來正主一直都沒有在場。」兀魯爾哈察覺到吳法言的異變,當即便知曉了原因。   吳法言沉默著點了點頭,看了看白紗飄飛的幔帳,有些好奇為何白昊君至此也沒有現身。   而且剛才白昊君突然的氣息爆發,顯然是頗為異常的事情,以他的實力,不應該會出現這種問題。   既然如此,那便只有一種解釋,他受傷了,而且是不輕的傷。   所以造成了他的氣息失控。   遠在城頭上的吳法言尚且能夠感知到白昊君狀態不對,更何況是近在咫尺的白昊齊,但看了看城頭上觀望的吳法言和兀魯爾哈,白昊齊忍住了前去探視的想法,朝著身旁的白奉乙輕聲吩咐兩句。   白奉乙卻也是個聰明人,得了指令卻也遲遲不動,片刻之後,趁著兩名將領領命而去,白昊乙順著二人繞到了幔帳後方。   白色的幔帳之中,一切都是白色的世界,只有白昊君,此刻他披著一件純白的外袍,但他的腋間,純白的外跑已經被鮮血染紅。   「大當家的。」白奉乙輕聲呼喚道。   白昊君沒有回應,白奉乙面色微變,正要外出報訊,卻聽白昊君冷漠的聲音傳來,「不必理會,告訴二弟,再堅持一炷香時間。」   白奉乙看了看白昊君略顯蒼白的面容,咬了咬牙,沉聲應了一聲是,緩緩向後退去。   白色的幔帳重新恢復了平靜。   白昊君端坐其中,靜靜調息。   他敗在了白奉甲手下,但他並沒有在意,即便知道自己的死穴已經被白奉甲知曉,也是同樣如此。   今日之敗,更多還是他大意了,同時也是白奉甲運氣足夠好,白綺羅留下的傷口,讓他清晰地看到,並抱著試一試的態度,找到了白昊君的死穴。   可惜他終歸實力不夠,即便已經知曉死穴所在,卻依然無法殺死白昊君,這是實力的絕對差距。   即便是現在白昊君受傷,白奉甲依然無法在他手下走脫。   白昊君面露微笑,對於白奉甲的成長,他十分的滿意。   一聲輕巧的腳步聲在幔帳後方響起,白昊君面色恢復平靜,即便不問,他也知道是誰。   腳步聲在幔帳外徘徊半晌,它的主人仿佛方才下定決心一般,竭盡全力地消除腳步的聲音,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   「父親,父親?」輕聲而又討好的聲音在白昊君面前響起,讓白昊君慘白的面色添上了一抹蠟黃,那是一種病態的蠟黃。   「見真,你來了。」白昊君緩緩睜開眼,看了看面前一臉關切的嫡子,又無力地閉上了眼睛。   「父親,兒子聽說您受傷了,特來看望。」白見真面色悽苦,隱隱更有一抹憤怒。   白昊君搖了搖頭,「無礙,待為父休養兩日便無大礙了。」   白見真一臉痛惜地道,「可是外面戰事焦灼,一日不可離開父親,現在父親這副樣子,如何讓將士們安心啊?」   白昊君抬起泛沉的眼皮,有氣無力地道,「外面有你二叔,並無大礙。」   白見真見白昊君再次閉上了眼睛,不由得有些焦急,急切地道,「父親,可是......」   白昊君蠟黃的面容上浮現起一抹不悅,冷聲道,「好了,這不是你操心的事,快回營去吧,一切聽從你二叔調遣。」   白見真面上露出畏懼之色,頓了頓,有些不甘心地道,「父親,兒子聽說,傷您的,就是那個賤種。」   白昊君聞言驚怒,霍然睜開眼睛,將面前小心觀察的白見真嚇了一跳,卻見白昊君驟然張口吐出一口鮮血,白見真面上更急,慌忙跑到白昊君身旁,有些畏懼,最終還是堅定地伸手拍了拍白昊君的背脊,幫著白昊君順了順氣血。   「他和你流著一樣的血。」白昊君的斥責有些蒼白,白見真面上當即露出憤懣之色。   「父親,你不要忘了,他身上流著的另一半血,是叛逆的血。」白見真沒有去看白昊君,憤怒地道,「若非如此,他今日如何敢傷您?」   白見真鼓起勇氣接著道,「父親,你不要再對他抱有幻想了,他就是一條養不熟的白眼狼。」   「住口!」白昊君怒喝道,緊接著便是劇烈的咳嗽。   白見真轉過身來,見狀並沒有止歇的意思,臉上浮現猙獰之色,「父親,你不讓我說,我偏要說。」   「娘親早就察覺出了不對,從你領著那個不知名的野種前往後花園,讓他拜在鐵浮屠的門下,她便察覺出了不對。」   「你在他身上,付出了從未在我身上付出過的感情。」   「從那一日起,我便已經不是你的兒子,在你的眼中,只有那個賤種的存在。」   白昊君咳嗽得更加劇烈,白見真的面上浮現出一抹潮紅,隱隱之中更有一種難得的暢快,仿若是將心頭多年鬱積的憤懣全部傾倒出來一般。   「我打小天資聰穎,就連族老都誇讚我是族中難得一見的天才,但你從來沒有正眼看過我,甚至於連我這個少主的身份,也從未在你這裡得到過證實。」白見真面上浮現出憤恨之色,看著眼前病懨懨的白昊君,緩緩流下淚來。   「但你從來不管這些,即便那個賤種天資不高,你依然將最好的東西都給了他。」白見真的聲音越發大了起來,「就連雪影那個小賤婢,明明是我最先見到她,而且我早早地就跟你說過,想讓她做我的侍婢,你卻死活不肯,還讓白綺羅那個賤人帶她離開了風雨間。」   白昊君聞言,面色大變,掙扎著想要站起身來,卻又搖搖晃晃無力地倒下,甚至於他的嘴角開始緩緩溢出烏黑的鮮血。   白昊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白見真,伸手抹了一把嘴角鮮血,舉到眼前一看,自然便知道,自己中毒了。   看著白昊君投過來的視線,白見真毫不在意地大笑起來,「沒錯,就是我。」   白昊君不由得慘笑起來,白見真面色得意之色更重,早已沒有了剛才的憤怒與不甘,取而代之的,是滿足與瘋狂。   「你早就該死了,」白見真瘋狂笑道,「從你離開風雨間的那一刻,娘親早就已經將那幫朽木打點好了,只要你死了,我便會帶著風雨間大軍返回銀州,什麼重回祖地的狗屁大業,早就該煙消雲散了。」   「難道你就不怕你二叔殺了你麼?」白昊君劇烈地喘息兩聲,不甘地道。   白見真聞言,捂著嘴面露驚懼之色,打量了四周一圈,大聲笑道,「白昊齊那個狗腿子,你認為我會放過他嗎?」 第三百七十六章落日   白見真張狂的聲音刺耳而又難聽,但白昊君卻只能沉默地閉上雙眼。   「不要想著掙扎,這是五毒離開風雨間時,我專程找他調配的毒藥,」白見真面上一臉得意,「你猜得沒錯,針對的自然就是你。」   白昊君似乎已經放棄了掙扎,沉默地盤坐在地,面上的蠟黃之色越來越重,隱隱之間還有泛青的趨勢。   「說起來我還得感謝那個賤種,若不是他,我又怎麼會有如此良機,」白見真笑得越發癲狂,「以你的功力,即便是五毒,也不敢說自己能夠毒倒你。」   「說來也是好笑啊,你一直中意的私生子,卻將你親手送上了鬼門關,實在是有趣啊。」白見真緩緩走到白昊君面前,看著白昊君已經面如死灰的面容,拍了拍白昊君的面頰,歡聲道,「父親,不要著急,稍等一會,二叔很快也會下來陪你了,」頓了頓,似乎想起了什麼,又接道,「哦,我忘了,你剛剛殺了白綺羅,我馬上還會將那個賤種送來見你,想來你這一路還是會很熱鬧的。」   白見真站起身來,背對著白昊君張開雙臂,大口呼吸著自由暢快的空氣,還有什麼比這更讓人感到高興的呢。   但他很快焦躁起來,外面的喊殺聲並為止歇,反而更加激烈了起來。   「你在等什麼?」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焦躁,白昊君的聲音從他身後響起,將白見真嚇了一跳。   白見真強作鎮定,回過頭來,看了一眼面容枯敗的白昊君,頓時放下心來,「萬事俱備,我等的,自然是好消息。」   「恐怕你等的好消息,並不會來。」正得意間,一個冷漠的聲音驟然從白見真身後響起。   白見真聞言頓時身體一僵,緩慢轉過頭去,對面之人,不是白昊齊又是誰。   只見白昊齊身披甲冑,手執長劍,劍身之上,還在緩緩滴落著鮮血,而在他的右手,提著的,赫然就是剛剛前來看望白昊君的白奉乙。   白見真面色劇變,看著面若鬼神的白昊齊,不由得連連後退,「不,不,不可能的,你怎麼可能殺了他?」   白昊齊猛然將手中滿臉都是不可置信的頭顱扔到地上,頭顱咕溜溜滾到白見真腳下,正大睜著雙眼,死死地盯著白見真,不知是不是在恨他將自己騙上了絕路。   「小孩子過家家的玩意,也敢在老夫面前耍弄。」白昊齊一甩劍身上的血跡,回劍歸鞘。   白見真依然一臉不敢置信,猶自掙扎地喊道,「哈哈,你們以為,我就這些後手麼?」   話音剛落,一個被捆得猶如粽子一般的年輕人被抬著扔進了幔帳。   白見真霍然一驚,仿若心頭被猛錘了一下,定睛細看,不是白奉丁又是何人。   「現在呢?」白昊齊面上浮現詭異的微笑。   白見真猶如一灘爛泥癱倒在地,只要白昊齊還在,自己的計劃就不可能成功。   「不,不,你不能殺我,老不死的死了,我是風雨間唯一的繼承人。」白見真猶自掙扎地喊道。   白昊齊看著眼前的可憐蟲,無奈地搖了搖頭。   「可惜我還沒有死。」一個冰冷異常的聲音從白見真身後傳來,讓他徹底癱軟在地,白昊齊猛然抽了抽鼻子,面上露出了嫌惡的神色,似乎終於明白了為何自己的大哥如此不喜歡這個嫡子。   聽見這個聲音,白見真面上再無一絲血色,緩緩轉過身去,當即嚇得癱倒在地。   站在他身後的,赫然就是剛才已經面色灰敗、半隻腳邁入閻王殿的白昊君,而此刻,白昊君正面色如常地站在他面前。   結果已經很顯然,白昊君剛才的一切,都是偽裝出來的,甚至於這有可能就是白昊君與白昊齊設的一個局。   白見真勉強張了張嘴,半晌方才吐出一句話,「你為何沒有中毒?」   白昊君聞言,面上露出失望神色,「你忘了,當年是誰將五毒帶迴風雨間了嗎?」   白見真並不笨,相反,他是個極其聰明的人,所以他很快想通了其中關節。   一個當年能夠完好無損地擒住五毒的人,又怎麼可能對五毒所調製的毒藥不熟悉?   只不過他錯估了形勢,認為白昊君已經重傷,終歸是他心中還抱有一絲僥倖。   不過想來也是,對於白昊君這樣幾近無敵的人,又有誰心中不會抱有僥倖呢?   如此至少還有放手一搏的勇氣。   但現在,白見真的放手一搏失敗了,而且失敗得很徹底。   白昊君扯起一條白巾,擦去嘴角的鮮血,直接扔到白見真的身上,冷聲道「你與兀魯爾哈勾結一事,我會當做不知道,自己回間內領罰吧。」   白見真面如死灰,連滾帶爬地膝行至白昊君身前,抱著白昊君的大腿大聲哭嚎哀求起來。   只不過此刻白昊君的臉上,已經滿是嫌惡。   「帶走吧。」白昊君揮了揮手,幔帳內驟然閃現兩條身影,身著與幔帳相近顏色外袍的他們,白見真甚至都沒有察覺到他們是如何出現的。   兩人抱拳向白昊君微微躬身行了一禮,直接拖著白見真離開了幔帳,甚至於將白昊齊都忽略開來。   但白昊齊面色如常,似乎根本不在意受到如此對待。   「白昊辰呢?」白昊君冷聲問道。   白昊齊面露不忍之色,但見白昊君面色不善,一雙眼中滿是寒光,輕嘆一聲,輕聲道,「帶上來吧。」   話音剛落,一個鬚髮皆白的老者被兩個同樣身著白色外袍的年輕人押送進來,直接按著跪倒在地。   「你可曾後悔?」白昊君看了看跟隨自己多年的老兄弟,半晌沒有說話。   白昊辰嘴中的破布被拔掉,張口吐出兩口唾沫,連帶著將最終的絲絮吐了出來,抬頭冷眼看著一臉冷漠的白昊君,「你死不足惜。」   白昊君低下頭去,看了看滿臉恨意的白昊辰,揮了揮手,一個白袍青年走過來,從腰間拔出彎刀。   下一刻,白昊辰掙扎了兩下,徹底失去了動靜。   在他的對面,一片潔白的幔帳被噴濺出來的鮮血染成了血紅。   而此刻,地面上的白奉丁,已經忍不住哭嚎起來。   「他是誰的兒子?」白昊君冷聲問道。   白昊齊打量了地上的青年兩年,沉聲道,「白昊文。」   「原來是那個老匹夫。」白昊君面露輕蔑之色,「當年讓他前往川西,卻死活推脫不去,否則也不會成就了我。」   「推出去吧,別髒了這塊地。」白昊君仿若處置一隻牛羊一般打發了白奉丁,卻見白昊齊抬手攔住了,「白昊文那邊?」   白昊君看了一眼白昊齊,冷笑一聲,白昊齊心中輕嘆,白家族老之中最大勢力之一的白昊文,就此宣告落幕。   外面的廝殺聲暫息,白昊君與白昊齊並肩走出幔帳,只見周圍已經是一片血火,看來白見真得到白奉乙的報信之前,已經是早有準備,甚至於當白昊君帶傷返回幔帳之時,就已經被關注著他的白見真盯上了。   「殺了多少人?」白昊君抬眼看了一眼依然在纏鬥的城西城頭,冷聲問道。   白昊齊猶豫片刻,方道,「約莫一千餘人。」   白昊君面色如常,聲音更冷,「難道你也要欺瞞於我嗎?」   白昊齊面色微動,無奈嘆息道,「五千餘人。」   白昊君如此方才點了點頭,「五千啊,五營軍士,就如此這般被這個逆子奪去了性命。」   頓了頓,白昊君看了一眼緩緩出現在城西的旗幟,輕聲道,「看來看熱鬧的,遠遠不止兀魯爾哈啊。」   白昊齊順著白昊君視線看過去,不由得面色微變,「他怎麼來了?」   「他如何會不來?」白昊君反問一聲,白昊齊一時間無言以對。   是啊,白奉甲如何會不來。   旁人不了解白昊君,白昊齊又如何不會了解?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所說之人,白昊君定然是在其中。   即便逐鹿山投降,恐怕白昊君也不會留下太多人。   白城初戰,百業待興,大量的勞工又從何而來?   這也是白昊君從始至終帶著一大批流民,而且源源不斷製造流民的原因。   當風雨間發生內訌之時,遠遠站在城頭上的兀魯爾哈面色如常,既沒有喜色,也沒有感嘆,很好地扮演了看客的角色。   「本官很好奇,為何大將軍沒有派兵趁機偷襲。」吳法言斜靠在白城寬闊的城牆之上,似乎想起了與當初風華正茂的帖木兒城頭夜對時的場景,淡笑著問道。   「人家家裡的事情,我們又如何好幹預太多。」兀魯爾哈轉過身去,看了看依然在城頭之上廝殺不已的風雨間眾將士,不由得嘆息道,「風雨間,白昊君,果然是我一生之敵啊。」   吳法言對於兀魯爾哈與白見真之事,隱約知曉大概,畢竟對於白見真送信至城中之事,兀魯爾哈並未對二人隱瞞。   可惜的是,白見真太過年輕,太低估了白昊君與兀魯爾哈這兩隻老狐狸的耐心。   「難道你就未曾想過,扶持那個年輕人一把?」吳法言有些好奇地問道,似乎忘了自己也是一個年輕人。   兀魯爾哈仰頭看了看昏黃的太陽,冷笑道,「太陽哪怕要落山了,它也依然是太陽。」   吳法言沉默片刻,對懷著與自己一般夢想的年輕人遙遙致哀,可惜的是,自己成功了,他卻失敗了。   不過這個世上有多少吳法言呢?   二人話音剛落,風雨間周圍隱隱約約的火勢也徹底被撲滅,周遭的營帳,似乎根本沒有受到影響一般。   而此刻,所有人的視線,都被西側突然出現的大軍所吸引。   一桿由破頭碎步拼湊而成的大旗異常顯眼而又奪目,在旗面之上,霍然畫著一頭狼。   白狼。 第三百七十七章對峙   除了狼頭大旗,最先進入視線的,正是打頭的白狼。   看到身形碩大又威風凜凜的白狼,無論是城頭上的官軍,還是城下的風雨間將士,都不由得發生了些許騷動。   尤其是風雨間的人,似乎白狼的出現,比之剛才白見真造反更讓人驚訝。   很快,逐鹿山的大部人馬已經走出了密林,在城西下集結,對於正在攻城的風雨間將士也是一種無形的震懾。   剛剛平息下來的風雨間騷亂,一個渾身是血的小將快步跑了過來,「回稟大間主,各方隨從勢力已經清繳完畢。」   白昊君點了點頭,轉頭對白昊齊說到,「將所有隨從的營部,全部上城頭。」   白昊齊面色微變,按照白昊君的安排,看來是根本沒有給這些參與叛亂的人絲毫活路,但見白昊君面若冰霜,一時也不好勸說,轉念一想道,「現在逐鹿山的人馬已經來了,如果我們繼續攻城,他們會不會?」   白昊君轉過頭來,看了看欲言又止的白昊齊,沉聲道,「該來的總會來的,既然如此,就看誰的拳頭硬了。」   但他似乎忘了一個問題,誰的拳頭硬,往往是最容易受到針對的那一個。   白奉甲縱覽全場,自然看到了白昊君驅趕人馬繼續攻城的情形,吳清堏走上前來,沉聲問道,「大當家的,我們接下來應該怎麼辦?」   白奉甲苦笑一聲,現在他們屬於騎虎難下,恐怕免不了要大戰一場了。   城頭上的兀魯爾哈看到逐鹿山的人馬,朗聲笑道,「還是小王爺神機妙算,知道白奉甲定然會出兵。」   吳法言搖了搖頭,雖然成功地將逐鹿山的勢力攪入了這場亂局,但結局如何,終歸還是未知數,畢竟現在逐鹿山是勢力最弱,卻也是最為關鍵的一部。   「大將軍,你看咱們是否需要將風雨間的人徹底趕下城去?」一個蒙古大漢拍了拍腰間佩刀,大聲請戰道。   能夠跟著兀魯爾哈走到今天這一步的,都不是什麼蠢人,現在自然也知道兀魯爾哈的打算了。   兀魯爾哈有些無語地看了大將一眼,朝著吳法言問道,「吳大人,你認為當如何處置?」   吳法言自然知道兀魯爾哈打的什麼主意,卻也不在意,淡然道,「既然人家已經來了,那便給他們加把火吧。」   兀魯爾哈看了看吳法言,朗聲笑道,「果然還是吳大人胸有溝壑。」說完轉身朝著剛才的那個將領道,「既然有心上陣,那你便去吧。」   那蒙將不由得有些懵,兀魯爾哈無奈地揮了揮手,「帶一支人馬,出去接應一下逐鹿山的弟兄。」   那蒙將頓時大驚,「大將軍,這……」   吳法言見狀,笑著安慰道,「無事,就按照大將軍的指令辦就是。」   那蒙將依然有些不敢相信,但還是抱拳行了一禮,帶兵去了。   很快,白城城西大門緩慢洞開,剛才的那個蒙將帶兵策馬而出,外面正準備攻城的風雨間人馬頓時大驚,當即組織迎戰。   雙方不愧是百戰老兵,蒙古騎兵甲天下,但畢竟不是真正蒙軍主力,而風雨間的軍隊,在與官兵的交戰中,同樣在快速成長。   最終還是蒙軍佔據優勢,快速衝破風雨間的攔截,率著殘兵朝著逐鹿山而去。   「大哥,兀魯爾哈是準備與逐鹿山接頭麼?」白昊齊面帶冷笑,看著那支突圍而去的蒙軍道。   白昊君搖了搖頭,「白奉甲不會聽任何人的,他有自己的決斷。」   雖然白昊齊不知道為何白昊君會對白奉甲有如此信心,但他同樣如此,做好了應對的準備。   白奉甲看了看眼前鼻孔朝天的蒙將,揮了揮手,讓王仙芝直接將對方趕了出去。   「看來你已經做好了兩邊作戰的準備。」吳清堏走上前來沉聲道。   白奉甲搖了搖頭,「我們的選擇並不多,但我們依然可以作出自己的選擇。」   吳清堏點了點頭,若是白奉甲選擇與蒙軍合作,恐怕他會第一個不同意,服從與樂意,終歸是兩回事。   「老吳,讓大家做好突擊的準備。」白奉甲看了看城頭的局勢,沉聲道。   吳清堏看了看身後的軍隊,沉默著轉身離去。   逐鹿山的方式很簡單,穩步推進,目的更簡單,就是要平衡雙方的局勢。   果然,看到逐鹿山的人馬朝著城西靠攏,風雨間的攻勢頓時緩了幾分,但對於此刻的城西來說,並沒有得到太大的緩解,而白昊君如何不清楚白奉甲的目的,繼續投入軍力攻城,而兀魯爾哈不由得有些急,如此一來,恐怕自己的城頭終歸逃脫不了陷落的局面。   王仙芝帶著一部推進得最快,在他的前面,已經可以清晰地看到風雨間派出軍隊的面容,一個與白奉甲年齡相仿的年輕人,在他的身後,是一直武裝齊整的騎兵,正是白奉巳。   王仙芝回頭看了一眼白奉甲,沒有再問,直接揮師繼續壓上。   「告訴白奉甲,我與他本是兄弟,若是繼續侵犯,就不要怪我不顧兄弟情面了。」白奉巳手中馬鞭輕輕磕了磕馬鞍,朝著王仙芝冷聲道。   王仙芝定神看了看年輕人的面容,知道他所說不假,卻沒有停下推進的腳步,而且速度越來越快。   白奉巳抬頭看了後方的白奉甲一眼,冷哼一聲,帶著身後的騎兵快速衝了起來。   城頭上的兀魯爾哈,此刻恨不得仰天長嘯,辛苦做戲,要的不就是這樣麼?   一支裝備精良的騎兵,與一支衣衫襤褸的步卒,就此碰撞在一起。   但出乎所有人預料的是,騎兵並沒有如預想一般勢如破竹,而逐鹿山的步卒也沒有一觸即潰,三兩配合,砍馬腿的砍馬腿,另外的人則是迅速用手中的武器砍下掉落在地騎兵的腦袋,悶哼聲與慘叫聲響起,一時間分不清到底是誰更慘烈幾分。   而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流民,咧著起皮的嘴唇,悍不畏死地朝著騎兵撲了上去,許多免不了落得被快速奔馳的馬匹撞死踩死的結果,卻成功拖住了以快取勝的騎兵。   可惜斷定的是,來去如風的騎兵,遇到了悍不畏死的步卒,失去了速度的優勢,它的結局定將異常慘烈。   事實也是如此,密密麻麻的逐鹿山步卒,猶如蝗蟲一般,快速將白奉巳的騎兵包圍,分割,一個個拽下馬來,最終要麼掉了腦袋,要麼成了逐鹿山的俘虜。   此刻,無論是倉皇后撤的白奉巳,還是遠遠觀戰的白昊君和兀魯爾哈,面上都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神色。   逐鹿山這些草寇流民的戰鬥力,遠遠超出了他們的想像,就連白奉巳,又何嘗不是因為輕敵而落敗?   「看來,逐鹿山並不像我們想像中的那般不堪,或許還有可能成為我們的另一個大敵。」兀魯爾哈面色凝重,強大的逐鹿山對於官兵來說,並不是一個好消息。   「如果是一頭猛虎,一頭綿羊,那反倒沒有什麼意思了。」吳法言笑了笑,提出了不同的意見。   而此刻,城下的猛虎正看著原本以為的綿羊大聲歡呼著,即便他們的身邊,還有著無數自己同袍的屍體,但並不影響他們高聲慶祝。   就連吳清堏與王仙芝面上都露出了輕鬆之色,畢竟在此戰之前,誰也不知道逐鹿山這幫散兵遊勇有多強的戰力,此次交戰,未嘗不是一次檢驗。   而現在,檢驗的成果讓他們滿意,即便付出了一些犧牲。   只有白奉甲的面色凝重,因為他知道,剛才的短兵相接,終歸是運氣的成分居多,白奉巳敗就敗在自己太過輕敵,又豈知為了今天,逐鹿山上上下下已經做了多少準備?   但這些依然不夠,風雨間大軍的恐怖,沒有實際接觸,誰也不清楚,而場中眾人,除了兀魯爾哈,恐怕也只有白奉甲最清楚了。   沒有猶豫,也沒有乘勝追擊,白奉甲下達了撤軍的命令,即便王仙芝滿臉不解,但依然選擇了執行。   推回到大帳中的白奉巳並沒有受到懲罰,相反,白昊君還溫聲安撫了一番,更讓白奉巳心中不是滋味。   「白奉甲撤軍了。」白昊齊走了過來,看了看白奉巳離開的背影,輕聲道。   白昊君面色如常,顯然這個消息並未出乎他的預料,「他的目的很明顯,就是逼著我們不打白城,若是如此,他也不會主動攻擊我們。」   白昊齊點了點頭,但如此下去,自己一方卻是失去了先機,反倒是逐鹿山可以得到充足的時間。   「那我們當如何做?」白昊齊沉思片刻,出聲問道。   白昊君抬眼看了看日頭,再看了看不得寸進的城頭,淡然道,「既然他想讓我們撤軍,那我們便撤軍吧。」   白昊齊聞言一愣,但又很快反應了過來。   鳴金的聲音傳來,所有人都如釋重負,除了城頭的兀魯爾哈。   看著快速撤退的風雨間軍士,不由得感到有些可惜,這是一個陽謀,卻是一個白昊君和白奉甲都不得不進局的陽謀。   而現在,這個陽謀赤裸裸地擺在明面上,演變成了三方對峙的局面。 第三百七十八章逃離   戰事停息,一切歸於寂靜,染血的白城,在落日餘暉的照耀之下,變得異常的詭異而又透著迷人的光輝。   城頭之上,無數的蒙軍正在忙碌著,只不過他們的工作是將一具具屍體從城頭上扔下去,一聲聲沉悶的聲響擊打在每一個人的心頭,猶如催命的喪鐘。   兀魯爾哈喝著吳法言親自帶來的白水燒,砸吧了一下嘴巴,眼下白水燒越來越少,即便是他們,也必須得省著點喝。   「那個小娘們最近怎麼樣了?」兀魯爾哈喝著白水燒,自然免不得想起雪影。   吳法言搖晃著壺中殘存的酒水,聽著耳邊響起的悅耳聲響,搖了搖頭,「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她了。」   兀魯爾哈有些驚訝,「看來我們的小王爺確實對她異常關注,否則如何會這般慎重。」   吳法言輕笑一聲,「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禁臠,想必她就是帖木兒的禁臠吧。」   「照我看啊,我們的這位小王爺,並沒有放棄他復仇的夙願。」兀魯爾哈將壺中殘存的酒水一飲而盡,輕巧地將手中的酒壺拋棄一道弧線,片刻之後方才聽到一聲清脆的碎裂之聲。   吳法言搖了搖頭,既沒有贊成,也沒有否認。   雪影肚子中的孩子,此刻已經顯得沒有那般重要,因為他只可能屬於帖木兒,而且他必須是個男孩。   當然,天意這種事情,從來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人能做的,只有人為的那一部分。   而這些,對於帖木兒這樣的人,自然有的是辦法。   「聽說她試著跑過兩次,可惜都被看得很緊的小王爺抓了回來。」兀魯爾哈打趣著問道。   對於這件事情,吳法言倒沒有準備瞞他,畢竟這並不算什麼秘密,這也是這些時日帖木兒幾乎將所有注意力都投到了她身上的原因。   「人家身上,說不定懷著的黃金家族的血脈,囚也不是,不囚也不是,著實讓我們的小王爺為難了。」吳法言喝完壺中的酒水,同樣輕輕一拋,卻沒有等來碎裂的聲音。   「只是不知我們對面的盟友如何想這件事情。」兀魯爾哈將視線投向正忙碌著安營紮寨的逐鹿山那邊。   不得不說,流民天生就是掙扎求活的一把好手,只是短短一個時辰,已經順著山勢紮起了粗糙的營帳,至於能否遮風避雪,恐怕也只有他們知道了。   「現在的關鍵,可不是雪影,而是白奉甲的打算。」吳法言站起身來,視線卻看向了風雨間的大營。   相比於逐鹿山的寒酸和簡陋,風雨間連綿不絕的大營在落日的餘暉之中,顯得更加攝人。   「人家是父子,你們是兄弟,如此看來,恐怕還是父子關係更近一些。」兀魯爾哈並不在意此事是否會涉及到吳法言的陰私,無所謂地笑道。   吳法言目光一凝,又很快釋然,「想來應該是如此吧。」   誰也沒有想到,這一場宿命之戰,最後會演變成這番模樣,就連想要據城而守的兀魯爾哈也未曾預料到。   「蒙古鐵騎甲天下,何以只見大將軍據城而守,卻從未見過起兵主動出擊?」吳法言狀若不知地問道。   兀魯爾哈面色同樣一凝,知曉吳法言是在反諷他,無所謂地笑笑,「誰讓大汗交給我的就是這幫散兵遊勇呢。」   吳法言自然知道其中陰私,無論是西邊用兵,還是中原彈壓,西北道的精銳,早已經被抽得七零八落,能夠在風雨間的強壓之下,仍然保持著這般局面,已經是兀魯爾哈竭盡全力了。   二人說完,場面不由得有些冷,只見夜幕之中,一團團火焰升騰而起,那是營帳和城頭點燃的火把,星星點點卻又星羅棋布,讓每個人的心中都蒙上了一層陰影。   此刻的風雨間大營並不平靜,除了白昊齊一臉老神神在,其他所有的將領都是一臉凝重。   「你們跟著白見真,我不怪你們,畢竟我已經老了。」白昊君掃了一眼堂下眾人,話音平淡,讓人聽不出其中喜樂。   而營中跪著的眾人,則早已經是冷汗直流,有兩人更是磕頭如搗蒜,痛哭流涕的模樣讓旁人紛紛別過臉去。   「罷了,既然是你們自己選的路,那便只能自己去走。」白昊君揮了揮袍袖,將帳中的蠟燭熄滅,堂中一時間陷入了灰暗。   鴉雀無聲,只聽到一聲聲沉重的喘息越發粗重起來。   一聲,兩聲.....接連不斷的慘叫響起。   蠟燭重新點燃,幔帳之中已經是血流成河。   「大間主,走了五個,死了八個。」風大走上前來,稟報著剛才帳中發生的一切。   白昊君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一具具屍體被抬了出去,帳中重新恢復了平靜。   「我願意給所有人機會,包括你們在座的各位。」白昊君的眼中透著不可名狀的光,帳中眾人紛紛低下頭去。   過了半晌,沒有人回應,白昊君滿意地點了點頭,「既然如此,那明日便死戰吧。」   白昊齊終於睜開了眼睛,看了一眼白昊君,沉聲問道,「死戰何處?」   白昊君抬眼看了看營帳外星星點點的火把,平淡地道,「逐鹿山。」   平靜的營帳中,瞬間猶如烈火烹油,迅速喧鬧起來。   直到白昊齊輕咳兩聲,帳中方才恢復了平靜。   「難道我們當真要滅了逐鹿山?」白昊齊試探著追問道。   白昊君淡然點了點頭,宣告了自己最後的決定。   逐鹿山營帳之中,白奉甲與王仙芝等人圍坐在一張草草架起來的木桌前,看著案上平鋪開來的地圖,紛紛陷入了沉默。   最後還是白奉甲打破了沉默,「我們要做好風雨間大軍進攻的準備。」   眾人聞言一驚,看向白奉甲,卻見其一臉鄭重,顯然不是誑語。   王仙芝有些不敢置信,連忙追問道,「這是為何?」   白奉甲苦笑一聲,點了點頭白城的位置,眾人頓時明白過來。   風雨間攻打白城,定然面對著逐鹿山的掣肘,但若是攻打逐鹿山呢?白城之中的蒙軍是否會有所反應,更為關鍵的是,若是他們有所反應,白昊君未嘗沒有利用逐鹿山這隻香餌調出蒙軍的打算。   這同樣是一個赤裸裸的陽謀。   沒有了逐鹿山的呼應,白城就是一座死城,而若是選擇支援逐鹿山,那麼白城定然要冒著被風雨間突襲的風險。   原本的死局,在高明的棋手面前,往往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神仙局。   隨著慘白的月亮爬上半空,城外已經陷入了一片死寂,除了巡邏的崗哨踩踏積雪時發出的吱吱聲響,可謂是一片安寧景象。   但誰都知道,這寂靜之中,存在著多少風險。   城頭之上,兀魯爾哈和衣而眠,吳法言守在一旁,緩緩搖晃著手中的酒壺,看著外面連綿的營帳發呆。   不下雪的夜空,原來也是很美的。   但與城外的寂靜不同,此刻的白城之中,已經是一片喧囂。   只是這種喧囂,是普通人不知曉的喧囂。   無數的暗衛與狼逐衛在各條暗巷中來回騰挪,偶一見面,得到的訊息都讓人不滿。   帖木兒靜靜地坐在縣尹府大堂之中,在他的對面,是一臉煞白的鳳舞,以及滿臉淚痕的小三。   「王爺,求你責罰我,饒過小三吧。」鳳舞匍匐在地,抱著小三哀求道。   真金走過來,猛地在鳳舞臉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巴掌印,直接將小三奪了過去。   但這樣的舉動並沒有得到帖木兒的讚賞,反倒是面露斥責之意。   「小三,你告訴叔叔,為什麼要放她走呢?」帖木兒面色如常,伸手扶住小三還瘦小的肩膀,溫聲問道,但反而是他這幅模樣,讓鳳舞更加畏懼。   「雪影姑姑肚子裡有小弟弟,她該回家了。」小三奶聲奶氣地道,除了剛才被鳳舞嚇到之外,似乎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錯誤。   帖木兒溫和地拍了拍小三的小腦袋,輕聲道,「那你雪影姑姑有沒有告訴你,她會去哪裡?」   小三看了看帖木兒的面容,側頭想了想,給出了否定的答案。   真金面色驚怒,正要走上前去狠狠地教訓小三一頓,卻被帖木兒抬手攔住了。   「罷了,她身體不便,走不了多遠的,你們接著再找吧。」帖木兒略顯疲憊的聲音傳來,讓小三心中有些惴惴。   似乎看出了小三心中的不安,帖木兒強笑著拍了拍小三的腦袋,「那叔叔給你再找個小弟弟,好不好?」   小三歪著腦袋想了想,歡喜地道,「好!」   所有人都低估了雪影的實力。   在明月的映照下,一個衣著襤褸的婦人正靈巧地將自己的身體隱藏在樹後,除了肚子稍微有些大之外,根本看不出其他的異常,就連身上的肌膚,也是沾滿了汙泥。   但她知道,這樣的偽裝,可以騙過一般人,卻無法瞞過身後緊追而來的暗衛和狼逐衛。   所以她必須儘快逃離。   而這次,她運氣比較好,有小三打掩護拖延了片刻,讓她終於找到了暗道的入口。   只是讓她沒有想到的是,暗道已經因風雨間的掘子軍而被狼逐衛破壞殆盡,而她,卻沒有掘子軍的那般實力。   最終想要逃亡城南外,卻來到了城西。   她第一選擇是去逐鹿山找白奉甲,帖木兒如何會想不到這種可能?   罷了,如果老天爺讓自己的命交代在這裡,也算是天意了。雪影摸了摸自己略鼓的肚子,無聲地道。 第三百七十九章新的力量   前方,喇嘛寺已經近在眼前,而雪影已經行動遲緩。   即便武功高強,但身體上的負荷讓她依然受到了影響。   而在她身後,已經有無數的暗衛和狼逐衛正在趕來,領頭的,正是神射邦察。   邦察善射,這也決定了他善於追蹤。   目光如炬的他,即便是黑夜之中,借著月色的照耀,依然可以看清前方的一切,包括雪影的行蹤。   「你知道你逃不掉的。」邦察對於雪影,既沒有同情,也沒有憎惡。   他只是如對待普通人一般,看著眼前的女人。   雪影看著遠遠看著自己的邦察,知道自己已經失去了一切可能,甚至於她都不會懷疑邦察是否會一箭射死自己,而在邦察的箭下,她無力,也無處躲藏。   「只要腿還在我身上,又有什麼能夠阻擋我呢?」雪影抹去臉上的易容,露出了與身體皮膚和身上服飾完全不搭調的精緻面容。   看到這張臉,即便是鐵石心腸的邦察依然止不住感嘆,在母性光輝的加持下,雪影平添了幾分魅力,讓原本就耀眼奪目的她,更加惹人矚目。   「但你不應該這麼傷害小王爺。」邦察搖了搖頭,將不應該屬於自己的念頭拋之腦後,靜靜地等待落在身後的暗衛和狼逐衛趕上來。   能夠活捉,自然是最好的結果,畢竟她肚子裡的,是帖木兒並不願意割捨的寶貝。   「難道你認為,一棟良宅美院,一些華貴衣物,便是對我的憐憫麼?」雪影停住腳步,爭取一切時間積蓄力量。   只要能夠逃入喇嘛寺,一切便都有可能。   暗衛與狼逐衛的速度已然很快,話音剛落,密密麻麻的人影從四周密林中閃出,將雪影包圍其中。   「所以小王爺準備讓你重回囚籠。」邦察沒有廢話,抬手一揮,四周圍攏過來的暗衛與狼逐衛已經撲了上去。   「都別動!」雪影不知從何處掏出來一把匕首,緊緊地抵在了自己的肚子上,冷笑道,「難道你們想讓帖木兒的孩子就此死去嗎?」   暗衛與狼逐衛不由得面面相覷,停下了腳步。   邦察眉頭微皺,雪影如此做,不得不說是一大殺招。   「可能你還不知道,小王爺已經在城中物色人選,一個準備接替你肚中孩子的人選。」邦察排開眾人,面色如常地道。   雪影面色驟變,頓時明白了帖木兒的打算,即便他珍視她肚子中的孩子,但相較於他的復仇大業,一切都沒有那麼重要。   但雪影並沒有放棄的打算,手中的匕首紋絲不動,自己艱難的挪動著身體向後移去,她的目標就是喇嘛寺。   邦察自然也看出了她的意圖,「去吧,拿下她。」   邦察的聲音很冷,一個暗衛打扮的男子眉頭緊蹙,用眼神制止了想要衝上前去搶功的暗衛弟兄,將位置讓了出來。   狼逐衛也不是傻子,看到暗衛的這番舉動,自然知道他們的顧忌,不由得腳步也慢了兩分。   而邦察是帶過兵的,這些人心中的花花腸子,又如何能夠瞞過他。   「不要有所顧忌,一切後果,由我承擔。」邦察的聲音很冷。   眾人聞言,互相對視一眼,紛紛縱身向著雪影撲去。   雪影面色一變,不敢硬拼,右腳重重地在地面上一跺,剛才好不容易積蓄起來的力氣為之一空,讓她笨重的身體騰空而起,朝著喇嘛寺掠去。   但這樣的舉動,又如何能夠瞞過目光如炬的邦察。   手中弓箭輕抬著,一支羽箭緊緊跟隨著雪影的身形而移動,但轉念一想,還是將目光放在了雪影的腿上,而他也不著急放箭,他要等著雪影落地的那一瞬,儘可能減少對她肚中孩子的傷害。   一切都沒能逃過邦察的計算。   就在雪影落在第一級臺階上之時,一支羽箭破空而來,讓雪影不由得為之心驚。   但躲避已然來不及了,剛剛轉過頭去,一股劇痛已經從小腿上傳入了腦中。   雪影強忍疼痛,發出了一聲悶哼,頭上瞬間冒出了無數冷汗。   追逐而來的暗衛與狼逐衛如何會放過這個機會,頓時猶如潮水一般向著長長的階梯湧來。   雪影看了一眼遠處垂下弓箭的邦察,強忍著腳上的疼痛,一步一挪地朝著山上的喇嘛寺而去,她從來不是一個輕易放棄的人。   邦察搖了搖頭,「當真是無力的掙扎啊。」說完也不著急,抬腳信步朝著山上挪去。   雪影的速度越來越慢,僅僅是過了一半臺階,她每每抬動一步,都感覺到撕心裂肺的疼痛。   而她的身後,暗衛與狼逐衛已經跟了上來。   「果然是個倔強的女人。」邦察站在臺階下,看著手腳並用,緩慢爬行的雪影,面色冰冷地搖了搖頭,制止了暗衛與狼逐衛強行抓捕的意思,彎弓搭箭。   下一刻,雪影雙腿中箭,一聲悽厲的慘叫再也壓抑不住,久久地在夜空中迴蕩。   看著昏死過去的雪影,邦察無聲地搖了搖頭,朝著狼逐衛示意,兩邊各派出一個人,朝著匍匐在臺階上的雪影走去。   似乎是為了徹底廢掉雪影,兩人對視一眼,同時舉起手中的武器,目標則是雪影的兩隻手。   眼前的女人,著實是一個難纏的對手。   而邦察並沒有阻止的意思,只要將她抓回去,將孩子生下來,至於雪影,並沒有太大的意義。   對於帖木兒眼下的近況,邦察自然是了解的。   正在這時,邦察面色一冷,手中弓箭轉瞬之間重新架好,目光依然是雪影,雪影身旁的兩人。   剛才想要行兇的兩人,此刻滿臉猙獰,手中的刀紋絲不動。   邦察知道,一切都是因為此刻雪影身後站著的兩個人。   一男一女,男著黑,女著白。   如果單論容顏,男的俊逸,女的貌美,已經可以與白奉甲和雪影一比上下,看起來就如一對神仙眷侶。   更讓邦察驚訝的,兩人異常的年輕,看起來絕不過二十五六之數,但給他的壓力,即便是白昊君也不過如此。   「你們是何人?」邦察冷聲問道。   男的正要答話,女人已經搶先冷哼一聲,「原來是蒙古韃子,我還說何人如此兇殘,居然對一個孕婦下如此狠手。」   被搶了話頭的男子無奈地摸了摸鼻頭,看向女子的視線卻是滿眼寵溺。   邦察面色微變,女人說話異常不客氣,卻也說明他們對自己的蒙古人身份異常厭惡,看來今日之事已經無法善了。   看了看地面上昏迷不醒的雪影,邦察冷聲道,「這是我們家老爺的妾室,背著我們老爺做了不軌之事,還一心想要逃跑,所以無奈,我們只能抓她回去,還請二位不要多管閒事。」   男子打量了一番邦察,輕笑兩聲,正要說話,一旁的女人已經搶了過去,「胡說,你明明就是軍中人士,」說著一指周圍的暗衛和狼逐衛,「如果一般的豪奢之家,都能養得起你們這樣的高手,我將自剜雙眼。」   男子聞言一急,「夕妹,萬萬不得胡說。」   女子聞言,嬌嗔地看了男子一眼,沒有再說。   邦察心中一沉,冷聲道,「看來二位這個閒事是管定了?」   男子看了看已經渾身是血的雪影,一時間不知道生死,朝著女子道,「夕妹,你快快幫她診治一番,她有了身孕,這般下去不是辦法。」   女子聞言呀了一聲,慌忙蹲下身去,替雪影診治起來。   男子不可查覺地鬆了一口氣,朝著邦察淡然道,「此事也簡單,你我素不相識,沒有必要為此大打出手,」看了看周遭眾人道,「你看如此可好,你們就此退走,此女就在此處,待我夫婦二人將其診治好轉,問明緣由,若是她願意回去,我們定將她完好無缺地送回去。」   邦察面色一凌,他自然不能答應對方的條件,對他們而言,一個死的雪影,比起消失無蹤的雪影,更有價值。   「如果我不答應呢?」邦察雙手紋絲不動,冷聲道。   男子有些詫異地看了看邦察,有些驕傲地道,「那在下也沒有辦法,只有與諸位過兩招了。」   邦察哪裡不明白對方過兩招的意思,二人對視一眼,邦察手中弓箭脫弦而出。   男子面露微笑,手指輕抬,神射邦察的箭,就此被攔了下來。   看著被男子夾在手指中間的完好無損的羽箭,邦察目光一凝,周圍圍攏過來的暗衛與狼逐衛不待招呼,直接撲了過來。   就在邦察的注視下,男子猶如鬼魅一般,快速在人群之中騰挪,一人只用了一招,便將所有的暗衛與狼逐衛全部擊飛,而其中幾個前去偷襲身後女子和雪影的狼逐衛最慘,倒飛出去之時,已經是口吐鮮血,不知是否還能活得成。   邦察面色一寒,知道今天遇上了硬茬,等到所有的狼逐衛和暗衛被擊飛出去,男子拍了拍手,淡然道,「如此這般,你是否還想試一試?」   邦察看了看四處哼唧的眾人,沒有說話,直接轉身朝著山下走去。   在他的身後,男子負手而立,靜靜地打量著眼前離去的人馬,面色有些凝重。 第三百八十章衝鋒   當雪影甦醒過來後,並未看到預想之中的囚籠,而是一間乾淨素雅的小屋。   雪影掙扎著起身,一個面容姣好的女子慌忙攔住,「你醒啦?快好好躺著。」   雪影心頭一緊,對於昏迷之後的事情一無所知,心中更是暗暗戒備,面上裝作茫然模樣。   女子嫣然一笑,對著雪影道,「小妹妹,你呀不要緊張,這裡是一座喇嘛寺,我和夫君在此借宿,正好碰見官府之人追殺你,這才將你救下。」   雪影心中輕鬆一口氣,只要不是帖木兒的人,那便好說得多。   「謝過姐姐救命之恩。」雪影掙扎著朝著女子行了一禮。   女子無奈,受了一禮,又扶著雪影躺下斜靠床沿,追問道,「妹妹,你這懷有身孕,為何會被官府的人追殺呢?」   雪影心中一緊,面上露出悽苦之色,找了個理由將女子搪塞了過去。   她並非有意欺瞞,但眼前的女子一無所知,而且能夠擊退邦察等人,顯然功力不弱,若是貿然暴露,恐怕那才當真是身不由己了。   女子唏噓兩聲,為雪影悽苦的命運而感到悲哀,正要說話,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見雪影一臉戒備,女子淡然一笑,「無礙,是我夫君到了。」   雪影心中警惕,繼續扮演著柔弱女子的模樣。   打開門來,果然見到一個模樣俊逸的黑衣男子與女子一同走了進來,二人郎才女貌,走在一起當真是神仙眷侶,看得雪影心頭不由得一酸。   男子走上前來,跟雪影告了聲罪,拉起手腕診治起來,雪影習慣性地縮了縮手,男子歉然一笑,見雪影放鬆戒備,方才繼續診治起來。   片刻,男子診治完畢,輕聲道,「姑娘,你的傷勢不容小覷,你身懷武藝,倒也無礙,但你腹中孩子,昨日與人交手已是不該,更加上天氣嚴寒,造成寒氣入體,孩子現在是岌岌可危,你當謹慎才是。」   雪影先是心頭一緊,只是搭脈功夫,便能看出自己身懷武藝,那麼眼前男人武功絕對遠超自己,也難怪能夠震退邦察等人。等聽到孩子訊息,雪影哪裡還顧得了其他,連忙道,「這位先生,還請你救救我的孩子。」   男子回頭看了女子一眼,有些無奈,但見女子同樣是眼中含淚,只得無奈地道,「你放心便是,只是這些時日你需要安心養胎,切莫被外物幹擾。」   雪影聞言一愣,想著自己前往逐鹿山的打算,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終歸還是選擇了孩子,這是她和白奉甲愛情的結晶,這一點她從未懷疑,即便不為了自己,為了白奉甲,她也要將腹中的孩子生下來。   「敢問二位恩人尊姓大名?」雪影回過神來,連忙朝著男女問道。   男子回頭看了看女子,淡然道,「我乃蘇桓玉,此乃我的師妹,也是我的妻子方子夕,我們是中原名劍山莊的主人。」   雪影聞言微愣,醉香樓乃是白城消息交流龐雜之地,五湖四海三教九流的人在這裡交換情報,自然少不了提到這個名劍山莊,這個中原武林執牛耳者,傳聞一男一女兩名莊主,年少成名,尤其是男莊主建立名劍山莊後,短短五年時間之內,連挑洞庭十八寨,黃河十九曲等為禍甚廣的土匪水盜,贏得赫赫聲名。   而且剛才男子所說,姓名年齡都一點不差,看來眼前的男女並沒有欺瞞於自己,反倒是自己有所隱瞞,但很快,她就不由得感到奇怪,堂堂名劍山莊的主人,為何來到了西北這片荒蠻之地?   蘇桓玉夫婦對視一眼,他們秉承正道,但並不意味著他們憨傻或者木訥,相反,若非頂尖聰明之人,又如何能夠讓名劍山莊屹立於中原武林而不倒?   他們自然第一時間就看出雪影身份是假,現在看其反應,也明顯知道自己的身份,卻也不揭破。   萍水相逢,本就是緣。   「夕妹,看來咱們四川之行,需要延後一些時日了。」蘇桓玉站起身來,朝著妻子笑道。   女子剜了他一眼,朝著雪影安慰道,「妹子,你莫擔心,這死鬼醫術高超,定能將你醫治好的。」   雪影感激地笑了笑,不由得問道,「姐姐,你們此行前往四川,又是所謂何事呢?」   女子轉頭與男人對視了一眼,無所謂地笑道,「你與蒙古韃子有仇,告訴你也無妨,我們此行,乃是串聯各地英雄豪傑,準備各地相繼舉事,共同推翻蒙古韃子。」   雪影看著眼前的女子,不由得心中暗驚,但她也是閱人無數的人,自然能夠看出女子所說非虛,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有說,她並不想為白奉甲找麻煩。   若是當真如他們所說,各地一併舉事,白城作為靠近西域最近的地方,自然有可能被朝廷所針對,亂軍和叛軍,顯然不在一個層面之上。   女子看到雪影欲言又止的模樣,只是安慰地拍了拍雪影的手,轉身與蘇桓玉一併走出房門。   喇嘛寺外,一男一女看著遠處月色朦朧下的白城,只聽女人道,「看來白城之行,會讓我們大有收穫。」   蘇桓玉搖了搖頭,「照我看來,恐怕是弊大於利,傳聞風雨間在西北各地燒殺劫掠,逼迫流民無數,即便加入進來,恐怕也沒有什麼好處。」   方子夕面色微沉,仿若不甘心一般,「那若是逐鹿山呢?」   蘇桓玉搖了搖頭,「逐鹿山中,各方勢力魚龍混雜,雖然流民為重,但終歸力量單薄,等我們四川一行歸來,能否存活下來,猶未可知啊。」   方子夕輕輕點了點頭,他們二人眼下行蹤尚不能暴露,而顯然無論是風雨間還是逐鹿山,他們舉事太早,若是此時介入,恐怕會影響中原大計。   二人輕聲商量一陣,還是決定先將雪影診治好,等四川之行歸來,再看情況定奪。   喇嘛寺這邊事了,天色已近天明。   邦察等人回去,也不敢欺瞞,將情況一五一十地稟報了帖木兒,卻未料到帖木兒並未追問雪影的情況,反倒是打聽了一番那男女的事情。   「若是二人只是路過此地,我們不招惹便是了。」吳法言面色微冷,畢竟眼下有白昊君和白奉甲的存在,已經是極大的難題,若再冒出來兩個不知名高手,而且言語之中如此痛恨朝廷,對於自己來說,恐怕並非什麼好事。   帖木兒點了點頭,不由得有些頭疼,不知何時開始,仇恨朝廷的武林高手越來越多,頗有些應接不暇的感覺,而像青衣秀士等人這樣的人,終歸只是極少的一部分,江湖,與廟堂,從來都是相近相斥的兩個部分。   「罷了,你們派出人,遠遠地盯著喇嘛寺,等那男女走了,再將雪影帶回來。」帖木兒揉了揉鼻梁,無奈地道。   「那若是那男女將她帶走了呢?」邦察並不畏懼,直接出言問道。   帖木兒抬頭看了看,搖了搖頭道,「若是如此,那便不必強求。」   邦察得令,轉身出去,屋內只留下帖木兒與吳法言兩人。   「看如此形勢,恐怕日後會越發的難過。」吳法言站起身來,看了看堂中懸掛的地圖,有些無奈地道。   帖木兒磕了磕輪椅扶手,無所謂地道,「等朝廷從西面騰出手來,一切不過都是土雞瓦狗。」   吳法言自嘲地笑了笑,沒有理會帖木兒所畫的大餅,轉移話題道,「眼下雖然已經將逐鹿山裹了進來,但看眼下對峙局勢,接下來當如何?」   吳法言話音剛落,一陣甲冑磕碰的聲音自門外傳來,果然很快便見兀魯爾哈推門走了進來,身後的侍從則捧著重重的彎刀和外甲離開。   兀魯爾哈走過來,提起桌案上的酒壺,重重地灌了一口,卻猛然反應過來味道不對,看了看吳法言的面色,暗罵一聲,將口中酒水咽了下去。   「喝慣了白水燒,再喝其他酒水,跟喝尿水一個滋味。」兀魯爾哈大大咧咧地坐下,看了看場中二人,「白見真已經被押迴風雨間,一眾勢力被白昊君清除殆盡,已經是不成氣候了。」   帖木兒與吳法言聽完,也不做聲,更不說話。   「當初我就說,白見真這個乳臭未乾的奶孩子想和我們聯手不可靠,你們兩位大人卻答應了,眼下可好,白白賠了幾個諜子。」兀魯爾哈再飲了一口酒水,有些不耐煩地道。   吳法言搖了搖頭,「白昊君沒有如我們所料,將白見真直接處死,說明他知曉我們插手了,所以故意留了白見真一條命。」   兀魯爾哈微微一愣,很快反應過來,「你們的意思是,本來就想讓白昊君殺了白見真?」   帖木兒冷笑一聲,「白見真什麼分量,就想謀奪風雨間間主之位?不過無路如何,他終歸是白昊君名義上唯一的繼承人,自然少不了依附和支持的人,無論白昊君如何處置他,風雨間的分裂已經是不可避免。」   兀魯爾哈聞言不由得打了個寒顫,二人原來早已算計至此,正要追問,卻聽一個狼逐衛快步跑了過來。   「大將軍,言將軍讓我速來稟報,風雨間大軍有動作了。」   堂中三人精神一震,紛紛各自行動起來。 第三百八十一章交手   風雨間的速度比想像之中要快得多得多,而且挑選的對手出乎了所有人預料。   當兀魯爾哈三人來到城頭上時,正好看到風雨間大軍朝著逐鹿山一方壓去。   吳法言面色瞬間一白,想通了白昊君的打算,「他是在攻我們必救。」   帖木兒與兀魯爾哈同樣想通了這一關節,互相對視一眼,「眼下該如何?」   他們誰也沒有討論救與不救的問題,因為這些時日的交手,他們能夠深刻感受到風雨間實力的強大,若是當真縱容風雨間滅了逐鹿山,恐怕白城只有在風雨間大軍之下苟延殘喘的份,而若是逐鹿山還在,那麼尚且還有幾分希望。   吳法言站起身來,在城頭上兜起圈子,這是他殺死吳清源後第一次如此焦躁,帖木兒與兀魯爾哈同樣差之不大。   「派兵吧。」帖木兒率先打破了沉默,朝著吳法言與兀魯爾哈道。   三人彼此看了一眼,沉默地點了點頭。   而場下風雨間的大軍並沒有考慮白城的意思,前軍此刻已經到達了逐鹿山的外圍。   白奉甲等人此刻正站在中軍,看著眼前浩浩蕩蕩的風雨間大軍。   「大當家的,是否該跟白城求援?」一個面色微白的年輕人趕過來問道,是跟著白奉甲從白城中逃出來的小家族少族長,在戰火之中接替了父親的位置,也是逐鹿山中年輕一輩的佼佼者,在原住民之中頗有威望。   白奉甲磚頭看了一眼白城,冷笑一聲,搖了搖頭,「他們會自己來的。」   吳清堏看了看白奉甲,點了點頭,白城定然不會錯過這場大仗。   王仙芝身處前線,最能夠感受到風雨間大軍的壓迫力,比之此前的短暫交手更為強大。   而且對方先鋒軍的大將,正是昨日慘敗而歸的白奉巳。   此刻,白奉巳面色陰沉,高坐馬背,手提一把似直似彎的長刀,緩緩朝著此處逼近。   「虎頭哥,一會你只管殺敵,不用管我。」小虎頭身旁的少年冷著臉,卻難以抑制面上的不安神色,強定精神,朝著小虎頭道。   小虎頭面色好得多,轉頭看了看少年,「別怕,跟在我身後,我會保護你的。」   看著比自己還小上不少的少年,不知道小虎頭是否想起了當日承平街一戰。   戰爭的殘酷,往往出乎人的想像,卻也是少年最好的成長地。   沒有任何言語,白奉巳帶領的風雨間先鋒軍,與王仙芝帶領的逐鹿山前軍,在沉悶的撞擊聲中衝撞在一起。   喊殺聲,叫罵聲,哭喊聲......血與火的戰場第一次呈現在少年面前,但他卻聽不見任何聲音。   他的彎刀上還緩緩滴著血,那是他剛才高高一躍的戰績,卻也讓他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低下頭去,看著顫抖的手中,緩緩滴落鮮血的彎刀,少年腦中轟鳴陣陣。   小虎頭高高躍起,斬殺掉眼前比自己高上兩頭的敵人,轉頭正好看見眼前的一幕。   一個獰笑著的敵人,提起了手中的長刀,正毫不留情地向著少年砍去。   小虎頭面色大變,顧不得絲毫,再次躍起,將少年撲倒在地。   敵人眼見到手的戰功飛了,面色驟變,提刀再看,小虎頭勉強抬起刀來抵擋,一時間被逼得危險連連。   少年終於回過神來,大吼一聲,提起手中彎刀,趁著敵人追殺小虎頭之際,一刀砍下了對方的腦袋。   看著臉上滿是驚愕的頭顱,小虎頭站起身來,拍了拍少年的腦袋,無聲地轉戰另外的戰場。   少年站在原地,看著四周血與火的汪洋,第一次直觀感受戰爭的殘酷,卻沒有摧毀他的心,反而讓他更加堅定。   戰場,從來都是少年成長最好的磨礪場。   這樣的情景,此刻正在這處荒蕪的四周上演,取代了白雪冰封的死寂,一切苦與痛匯成一股洪流,衝擊著每一個人的神經。   白昊齊看著前軍發生的一切,有些驚詫地看著白昊君。   白昊君淡笑一聲,「我知道你想問,為什麼變成了真的進攻?」   昨日白昊君的部署,包括白昊齊在內,誰也未曾想到,白昊君當真會將所有的軍力壓上,而對手正是他的兒子,白奉甲。   「既然是敵人,那便值得全力以赴。」白昊君面色微微有些蒼白,此前的傷勢,對於他來說,並非毫無影響。   白昊齊面露無奈之色,作為名義上的一家人,看著家人之間的殘殺,對於他而言,並非一件容易接受的事情。   「若是白城插手該如何?」白昊齊轉移話題。   白昊君轉頭看了看似乎依然沒有動靜的白城,輕笑一聲,「他們在等,我們也在等,那就等著吧。」   先鋒軍與前軍的交戰,異常慘烈,卻也異常迅速。   很快,所有人都知道,這並非一場試探,而是一場真正的戰爭。   白奉巳並沒有能夠鑿穿風雨間的前軍大陣,身後的先鋒軍已經所剩無幾,而王仙芝身後的前軍,此刻也是十不存四,而且大多帶傷。   兩軍用異常慘烈的結果,拉開了這一場戰爭的序幕。   阿七帶著部下,快速饒了過去,朝著白奉巳衝鋒過去,風雨間同樣有了行動。   戰爭,本就是一場殘酷無比的消耗戰。   看著眼前血腥的消耗戰,無論是白奉甲,還是白昊君,都沒有皺上一絲眉頭。   「大當家的,我們的消耗雖然沒有風雨間快,但照此下去,定然是我們先敗退。」吳清堏冷漠地計算著所有的損耗,走上前來稟報導。   白奉甲點了點頭,示意自己心中有數。   風雨間勢大,對付此刻的逐鹿山,猶如巨石壓雞蛋,高下立判。   但白奉甲知道,不能退。   白城的動作來得很快,但在白奉甲眼中,已經是慢之又慢。   城門洞開,最先衝出來的,是兩支騎兵。   但讓白奉甲失望的是,來得兩支騎兵都是蒙將,而非自己期待的言敘文。   蒙古鐵騎的威力自不必多說,但風雨間顯然早有準備。   白昊君面露冷笑,令旗一揮,兩支手執重盾的小隊穿過大軍,來到距離白城最近的外圍,彼此並肩,擋住了騎兵直接衝擊的路線。   對面的蒙將顯然對於眼前的陣勢不陌生,面色微變,連忙帶著身後的騎兵想要繞開重盾陣,看得遠處的白奉甲直搖頭。   而蒙將也為他的選擇付出了代價。   雖然避開了重盾陣後的奪命長槍,卻未曾料到,早已有弓箭手守候在兩邊,等著衝勢減緩的騎兵。   一鼓作氣,雖然傷亡慘重,還有可能衝破盾陣,但現在,在蓄力已久的弓箭手面前,他們失去了最後一絲可能。   兩支騎兵並未能為白城的大軍開一個好頭。   兀魯爾哈猛地一拍城牆,披掛上外甲,提起長刀,便要朝城下走去。   「大將軍切莫衝動。」吳法言走上前來勸阻道。   兀魯爾哈冷哼一聲,「白城勝敗,在此一舉,不得再有絲毫拖延。」   說完看了一眼閉目養神的帖木兒,草草抱拳行了一禮,轉身朝著城下而去。   「大將軍,讓我去吧。」言敘文上前攔住了面色冷漠的兀魯爾哈,卻被兀魯爾哈直接拒絕了。   「此戰關鍵,容不得半點閃失,你留下來鎮守後軍,其他人馬跟我前去。」兀魯爾哈看了一眼言敘文,淡然說道。   自從上次追殺白奉甲,兀魯爾哈對於言敘文便不覆信任,但他不得不依靠眼前的智將,最為關鍵的是,城中還有吳法言,他並不擔心言敘文此刻有所動作。   看著兀魯爾哈留給自己的清一色蒙軍,言敘文如何不明白兀魯爾哈的意思。   兀魯爾哈的動作很快,浩浩蕩蕩的大軍在城外列陣,這還是退守白城之後,兀魯爾哈首次帶軍出城野戰。   白城大軍的出現,讓風雨間與逐鹿山的交戰都為之一滯,卻並未中斷。   「果然來了。」白昊齊輕鬆一口氣,卻又面露憂色。   感到輕鬆,是為了白奉甲感到輕鬆,憂慮,卻是為了風雨間憂慮。   誰都不知道,風雨間能夠擋住兩面的夾擊。   只有白昊君,似乎根本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沉著地指揮大軍列成一個三角,角尖的位置,不是逐鹿山,也不是白城大軍,而是城西的城頭。   看到白昊君所排出的陣勢,站在城頭上的吳法言面色一變,原來白昊君的目的從來都沒有改變,那便是白城。   但不可否認的是,他並沒有放棄對逐鹿山與白城大軍的攻打。   「他瘋了。」吳法言面色煞白,嘴中念叨道。   帖木兒看不見場下的陣勢,卻還是他第一次看到吳法言這番模樣,連忙追問。   吳法言大概說了說場下局勢,帖木兒同樣面色一沉。   言敘文以最快的速度趕了上來,目的地自然是此前遭受攻擊最多的城西城頭。   縱然身後的蒙軍頗為不願,但面對帖木兒,只得咬著牙聽從言敘文的安排。準備著風雨間可能的進攻。   而在場下,風雨間的大三角已經成型,猶如一股洪流,與風雨間、白城大軍兩面混戰在一起,銳利無比的三角,正勢如破竹,朝著白城城牆而去。 第三百八十二章飛雪   風雨間終於在此刻亮出了它最尖利的獠牙。   所有人也終於見識到,為何風雨間能夠逼迫兀魯爾哈的大軍一路敗退,導致以野戰著稱的蒙古大軍最終只能退守白城。   此刻,即便是兩面作戰,風雨間大軍也沒有顯現絲毫弱勢,強勢地將逐鹿山和白城大軍壓制在兩個方向,死死不能動彈。   無數與白奉甲年紀相仿的年輕人在其中發揮了主導作用,他們或坐鎮指揮,或帶兵衝鋒,將白昊君的指令完美無瑕地貫徹落實到位。   吳清堏再也忍耐不住,縱馬向前,親自接替了左軍的指揮工作,那裡正是他鬼獄軍佔據主導,而且距離白城城牆最近的部分。   看到吳清堏回歸,無數鬼獄軍的老卒,在這一刻顯現出他們的桀驁和狂暴。   伴隨著此起彼伏的喊殺聲,一個個人高馬大的獄卒和曾經的囚徒宛若瘋狂一般,朝著風雨間的兵線撲了過去。   只聽一聲聲沉悶的撞擊聲,和刀劍入體的悶哼聲,風雨間的兵線被瘋狂的鬼獄軍撕開了一條口子,無數人馬緊跟其後,湧了進去。   負責此部的年輕小將面色煞白,顯然鬼獄軍的兇悍超出了他的預料,而且鬼獄軍在逐鹿山中本就是個異類,縱然有戒律約束,但平日裡作風頗為強硬,糧食供給一應充足,倒是讓他們在瘦弱的貧民之中顯得頗為異類。   而此刻,他們的作用被發揮的淋漓盡致,比之本就訓練有素的風雨間將士更兇厲幾分,因為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本就是窮兇極惡的歹徒。   戰場,就是上天賜予他們的樂土。   身在後方的白昊君自然早就發現了前方的變化,沉默揮動令旗,一隊人馬當即填補了上去。   而新來的人馬顯然不是一般軍士,而是風雨間的王牌隊伍,單從身高來看,比之一般的風雨間將士還要高出半頭,直接將鬼獄軍的攻勢擊退回去。   吳清堏臉上的傷疤因為狂怒而充血,帶著人馬衝在最前方,與對方面對面絞殺在一起。   但顯然,他們的優勢不復存在。   而吳清堏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因為他們的切入,風雨間猶如波濤一般的流轉攻勢為之一滯,前方軍隊的前進速度為之一緩,為白城的軍隊留出了足夠的時間。   兀魯爾哈乃是百戰之將,知曉現在最為關鍵的是延緩風雨間的攻勢。   見風雨間已經成功延緩了對方的速度,當即也不再猶豫,無數的軍隊直接正面壓上,更有數不清的蒙古大漢躍上馬去,揮舞著手中的彎刀,朝著對面的盾陣衝去。   正如矛與盾的悖論存續了千年一般,騎兵與步兵的交鋒從來都沒有定數。   即便此刻風雨間的軍士死死抵住前面兩人高的盾陣,卻依然沒有阻擋住瘋狂的蒙古騎兵。   也可能是前些時日受了太多的憋屈,在重新回到軍隊的嘎達的帶領下,無數蒙古騎兵高提馬韁,驅使著馬直接躍上半空,目的自然是朝著盾陣後面的風雨間大部隊而去。   在堅硬的螃蟹殼後,便是豐美肥碩的蟹肉。   只是片刻,密密麻麻的戰馬碰撞盾陣的聲音便響徹全場,無數的戰馬,伴隨著它上面的騎兵,被長長的木桿直接插著架在了盾陣之上,猶如一座座鮮血淋漓的雕塑。   但沒有人有時間,更沒有心思去欣賞這些戰場之上殘酷的美,他們最渴盼,也是最兇猛的敵人正在來襲。   時間!   所有人都在搶時間,逐鹿山與白城的大軍要阻止風雨間攻城,便必須以最快的速度完成縱向切割。   而風雨間想要擺脫眼前的困局,就必須脫離兩邊的鉗制,攻到巍峨的城牆之下。   這是一場時間的競速,更是血與火的競速。   一個個風雨間的年輕英才就此倒下,還有無數在風雨間徵伐路上投奔過來的良才璞玉,他們與無數的軍士一起,用自己的鮮血和血肉鋪就了風雨間通往白城的路。   而逐鹿山與白城同樣如此,當小虎頭竭盡全力斬殺眼前的敵人之後,再次回頭,卻正好目睹了身後的年輕人被一名風雨間的年輕人親手砍下頭顱的一幕。   他們都很年輕,若是和平日子裡,他們或許還在某個私塾上學,或者在父母的膝下享受著天倫之樂,而現在,四目相對之間,彼此眼中只有深深的仇恨。   他們只有用對方的血,來換自己的生。   小虎頭大吼一聲,努力想要拔出自己的劍,卻驀然發現拔不動,轉過頭去,才看見剛才被自己一劍捅殺的年輕人,正死死地抱著自己的劍不放手。   滿心憤怒的小虎頭哪裡有心思顧及其他,雙手扭轉,劍身隨之攪動,將對面已經死透的年輕人雙掌削掉,揚劍朝著正在歡呼的年輕人後心刺去。   而剛剛還沉浸在歡欣之中的年輕人,看著自己胸前透過的劍尖,有些不敢置信地將手中的頭顱放下,轉過身去,看到的是一個與自己幾近同齡的年輕人,以及他那雙充斥著鮮血的眼睛。   ......   這樣的場景,在猶如絞殺場一般的戰場上,處處上演,時時上演。   站在城頭觀看局勢的吳法言長長地吐出胸中的濁氣,此刻終於明白兀魯爾哈的不易。   但眼前的局勢讓他很快打起精神來,風雨間用了最大的犧牲,鋪就了一條攻城之路。   他們要徹底扼殺掉逐鹿山與白城的希望。   隨著先頭部隊抵達白城城牆之下,無數的力士分列兩排,不斷地朝著兩側推進。   城牆,成為他們最好的保護,而城頭上的守軍,此刻卻有些無能為力。   他們不敢浪費城頭上的每一件物事,這兩日的攻城戰,已經讓他們消耗了很大。   看著場下艱難維持的兀魯爾哈,吳法言沉默片刻,直接下令城頭守軍向下投擲滾石,再叫上言敘文,差遣蒙古軍士前往各家各戶拆家,為城頭儘可能增加守城的物品。   他有預感,風雨間的攻城戰,一定不會讓他等太久。   但風雨間的冒險還不局限於此,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還停留下城下殘酷的廝殺時,白昊齊不急不躁地跨坐上馬,緩緩策馬向著白城而來,身後緊緊跟隨的,正是昨日在城頭大殺特殺的奉字營。   吳法言心頭一寒,最不想見到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白昊齊的目標不是城頭,而是被兀魯爾哈特意保護起來的西城門。   已經經受了無數摧殘的西城門,誰也不知道到底還能堅持多久,即便它已經屹立在此數百年。   白昊齊緩緩停下腳步,低頭看了一眼對面緊張不已的蒙古大軍,而顯然,為了保住城門不失,避免失去最後的退路,兀魯爾哈也是將精銳都放在了城門前,是一支漢人的軍隊,更具體的來說,是由言敘文的親衛隊為基礎打造起來的,最擅長的事情不是進攻,而是防守。   但當他們面對風雨間的二當家時,縱然已經聲名赫赫的他們,依然止不住心中緊張。   奉字營卻沒有這樣的擔心,只因為他們面前的大將是風雨間的二當家,一個幾無敗績的男人。   白昊齊緩緩拔出馬背上的重劍,那是專門為騎士配備的重劍,若是被這把劍劈中,結果顯而易見,也只有他這般的高手,方才能夠將如此重劍揮舞得如若臂使。   伴隨著一聲長嘯,奉字營,衝鋒!   矛與盾,再次以最殘酷的姿態,在白城前上演。   不得不說,白昊齊很強,但對面的步卒同樣很強,即便言敘文並未親臨指揮,但今日到場的,正是言敘文的心腹王文。   白昊齊很快感受到了壓力,衝鋒的銳意被狠狠地消磨,身後的奉字營老卒,也只能隨他艱難衝擊。   「鑿陣!」白昊齊提起馬韁,避開前面刺來的長槍,手中重劍一揮,將一個軍士的頭顱砸成肉泥,再次仰天長嘯道。   一輪輪的衝鋒,伴隨著的,是血流成河。   白奉甲看著眼前殘酷的一幕,面色冷酷,心中卻已經在哀嘆。   亂世人命賤如草。   但他知道,現在不是感嘆的時候,朝著身旁的親衛招呼一聲,一副專門打造的輕甲披掛上身,他已經準備衝鋒陷陣。   而他的目標,不是白昊齊,也不是所有正在廝殺的軍士,他的目標只有一個,白昊君。   一切的根源,都在於此。   白馬長嘶,雪寂斜跨馬背,手執一桿長槍,白奉甲拍馬緩行,緩緩開始提速。   一個,兩個......   無數想要上前阻攔的風雨間將士,紛紛被挑於馬下。   忽然,白奉甲的步伐停頓了一下,因為在他的槍前,是一個熟悉的面孔。   朝著手執長槍的往日兄弟,白昊乙露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迎來的卻是一記悶棍,直接被掃落下馬。   看著單槍匹馬插入風雨間縱深的白奉甲,無數逐鹿山將士紛紛歡呼,誰也沒有注意到,在密林之中,剛才露面的白狼,正在與白奉甲一樣,朝著同樣的方向,以同樣的速度潛行。   城頭之上,吳法言看著勢如破竹的白奉甲,絲毫沒有縣尹派頭的狠狠仰頭喝了一口白水燒,一抹嘴角酒漬,伸手拔出牆角的長劍,縱身躍下了白城高高的城牆。 第三百八十三章綠芽   幾天未見飛雪的白城,雪花再次紛紛揚揚地飄落。   在零落的飛雪之中,吳法言猶如一片雪花,緩緩自城頭飄落下來,與白奉甲一左一右,朝著風雨間那頂異常顯眼的白色幔帳夾擊而去。   白昊齊轉頭看了一眼,阻攔了想要回身救援的副將,沉默地轉頭,繼續著自己的鑿陣。   因為他相信,既然白昊君作出了這個決定,定然已經做好了充足的準備。   吳法言與一身是血的白奉甲幾乎同時抵達,彼此對望一眼,又飛快將視線投到幔帳之上。   高高的大頂上,飄飛的幔紗在飛雪之中顯得有幾分孤寂,又有幾分傲慢。   隱隱約約之中,可以看到一個男人正在幔帳之中緩緩擦拭著自己的寶劍。   吳法言與白奉甲沒有停留,深吸一口氣,縱身向著幔帳撲去。   但尚未進入幔帳,一股漠然的殺氣便迎面撲來。   白奉甲與吳法言齊齊倒退回去,在他們的面前,分別出現了一把刀。   「白零,白叄。」白奉甲漠然張口,緩緩吐出兩個名字。   吳法言心頭微震,雖然從未聽說過這兩個名字,卻知道定然在風雨間中擁有著不一樣的地位。   兩人沒有理會白奉甲,一身黑衣和蒙面黑巾之下,一雙閃著冷光的眼球漠然地打量著自己的對手。   「小心,是風雨間中的頂尖殺手。」白奉甲聲音很輕,但他知道,吳法言能夠聽到。   當然,他沒有說出來的是,其中白零是所有風雨間年青一代學生的暗殺教頭,但比起溫千羽來說,他的地位要高出許多,因為他姓白。   在風雨間的歷史上,總是不乏自字科畢業之後,依然選擇放棄自己的名字,選擇用自己的生命為風雨間大業獻身的人,作為回報,他們死後擁有著至高無上的榮光,享受著陪祀的地位。   很遺憾的是,白奉甲遇上的是自己的暗殺教頭,白零。   沒有理會白奉甲恭敬地行禮,白零的身影消失在漸漸變大的風雪之中。   暗殺,並不會因為對面是自己的弟子就心慈手軟,這是一名殺手的根本。   吳法言無暇顧及白奉甲,但讓他慶幸的是,對面的白叄並沒有暗殺他的打算,手中短刀揮舞,直接逼上前來。   速度,白叄最為擅長的是速度,難怪他不屑於用暗殺手段。   吳法言心中暗驚,手中長劍揮舞,護住自己的周身,卻依然能夠感覺到從劍圈外傳來的深寒,那是一名頂尖殺手全力以赴時散發出來的寒意。   可惜的是,白叄低估了白奉甲,特別是對面有號稱不動明王的叔叔,準確的來說,是師父。   看著胸口插入的長劍,白叄一臉不可思議地低下頭去,再抬頭看了看對面年輕的臉龐,苦笑一聲,鮮血將蒙面的黑巾暈染,讓吳法言莫名地皺了皺眉頭。   長劍甩落,猩紅的血滴摻雜在飛雪之中,在凍得堅硬的地面上緩緩沉積。   吳法言站在原地靜靜地等待著,沒有再去看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   白奉甲並沒有讓他等太久,兩道魅影同時現出身形,紛紛停在了原來的位置之上,但吳法言知道,白奉甲贏了。   白零緩緩伸手拉開面巾,讓吳法言眉頭皺得更緊了。   這不是一張人的臉,在白零的臉上,是一張猶如枯樹般皸裂的麵皮,「終於可以暢快地呼吸了。」白零仰頭閉眼,深吸一口冷冽的空氣道。   白奉甲躬身再行了一禮,低下頭來的白零道,「你很好,去吧,毀了它吧。」   伴隨著一身沉悶的倒地聲,白奉甲直起腰來。   「他們這是?」吳法言沒能按捺心中的好奇,止不住探聽道。   「每個人的潛力都是有限的,如果天資耗盡......」白奉甲抬頭看了看帳中的身影,他自始至終沒有動上一下,就連擦拭劍身的動作都沒有絲毫凝滯。   白奉甲不需要再說,吳法言已經明白,「他是讓你去毀掉白昊君,還是風雨間?」   白奉甲握了握手中的雪寂,嘴角浮起一抹冷笑,「有區別麼?」   他沒有多做解釋,但他卻知道,白零的心中所想。   所有的美好在時光的磨洗中都會變味,比如並不是所有人都願意將自己完全抹殺,只為了最後陪祀宗廟,但對於家族來說,這樣的英雄必不可少,所以方才產生了一代代的白零,當然,還有白叄......   二人同時沉默,因為他們本來也不熟。   但下一刻,二人默契地向前邁了一步,如果認真觀察,可以看出他們的步幅都一般無二,若是平時,恐怕少不了會有人開上一句玩笑,真像一對親哥兩。   現在沒有這樣的討厭鬼,因為誰都怕死,在兩個渾身殺意的年輕人面前。   「你們出去吧。」一道平靜之極的聲音從幔帳中傳來,白奉甲與吳法言同時一愣。   緊接著,便是四個人恭恭敬敬地退了出來。   對於這幾個人,無論是白奉甲還是吳法言都不陌生,風氏兄弟。   但讓二人感到心驚的是,剛才他們絲毫沒有察覺到四人的存在。   「他們想設伏你們,但老夫想了想,實在沒有必要。」白昊君的聲音傳來,讓二人不由得輕鬆了一口氣。   未知,永遠讓人心生恐懼。   「進來吧,老夫準備了白水燒,相信你們不會願意錯過。」白昊君的聲音讓人莫名的心安,仿佛喝了一瓶百年的白水燒。   吳法言看了一眼白奉甲,見其微微皺眉,但下一刻,二人同時邁出了第一步。   有了第一步,就有第二步......   二人並肩走到了擦劍人的面前。   白昊君拿起長劍,是一把難得的好劍,光是映襯過來的寒光,便讓人不由得心生懼意。   「此劍名幽蘭。」   吳法言的面色變了,白奉甲有些驚訝,看來這把劍與吳法言定然有很深的淵源。   「如果你們今天殺了我,一定要將這把劍帶回芷兒的墳前。」白昊君輕輕撫摸著劍身,溫柔的道。   吳法言上前一步,「住口,你沒有資格叫這個名字。」   白奉甲已經知道了此劍的來歷。   白昊君笑著搖了搖頭,果然沒有再提白芷,只是看了一眼白奉甲,「我原以為你會出現在白城之中,找到雪影,並把她帶出來。」   白奉甲強定心神,想要避免被白昊君幹擾,高手之間的對決,在見面之間,便已經開始了。   「昨夜白城很不平靜,傳聞一個有孕在身的女子走脫。」白昊君自顧自倒了一杯白水燒抬頭飲了下去,沒有招呼二人。   白奉甲臉色變了。   「怎麼,你的兄長沒有告訴你麼?」白昊君的面色似乎有些詫異,一臉真誠地道。   「白奉甲,切莫再聽他胡言亂語。」吳法言忍不了了,率先拔劍向著白昊君刺去。   白昊君冷眼看了一眼吳法言,劍鞘飛出,讓吳法言慌忙躲避。   白奉甲回過神來,微微泛著血色的雪寂猶如怒龍狂嘯,朝著白昊君撲去,它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白色的幔帳無風鼓蕩,四周除了風家四兄弟守護,再無他人。   遠遠的樹林之中,一男一女目視幔帳,似乎遙遠的距離並沒有阻礙他們的視線,正是在喇嘛寺中救了雪影的蘇桓玉和方子夕。   「那兩個年輕人能殺得了白昊君麼?」嬌俏可人的女子問道。   蘇桓玉輕嘆著搖了搖頭,「他們不應該給白昊君留時間。」   從白奉甲與吳法言靠近幔帳之時,較量已經開始了。   方子夕皺了皺眉頭,有些不確信地問道,「玉哥,現在的你,也打不過白昊君麼?」   蘇桓玉緩緩搖了搖頭,又緊接著點了點頭,方子夕的眉頭頓時皺了起來。   「好啦,我並不確定能不能擊敗他,因為我不敢嘗試。」蘇桓玉拍了拍愛妻的腦袋,面色凝重地道。   「不敢?」方子夕揚了揚頭,不確定地問道。   蘇桓玉摸了摸腰間的劍,輕嘆道,「是啊,因為這將是一場定然會有人死的戰鬥。」   方子夕面色頓時大變,連忙抓住蘇桓玉的手臂,「玉哥,那我們不再管他們了,直接去四川好不好?」   蘇桓玉面露笑容,摸了摸愛妻的腦袋,這一次方子夕沒有閃躲,「你忘了那女子跟我們說什麼啦?」   方子夕眉頭皺得更緊,「難道我們當真要聽她的麼,可是我們連她是誰都還不知道?」   蘇桓玉看了看激戰之中的幔帳和四周的廝殺連天的狂野,面色凝重地道,「川中勢大,我們此行恐怕並不會順利,反倒是西北,若是能夠順利,將成為我們的最大助益。」   方子夕抬頭看了看蘇桓玉俊朗的面容,面色不由得露出一絲苦意,「玉哥,我們為此,當真值得麼?」   蘇桓玉牽起愛妻的手,看了看衣衫襤褸,卻依然在拼命搏殺的流民,淡然笑道,「世間實苦,又有誰能倖免呢?」   二人久久無言,只留下一片喊殺之聲,響徹在空蕩蕩的荒野之中。   在越積越多的飛雪之下,一株不知名的野草,緩緩抽出了一絲綠芽。 第三百八十四章無敵   希望是一個虛無縹緲的東西,卻也是最令人嚮往的東西。   蘇桓玉終歸沒有下定決心,現在他們需要考慮的是,以什麼樣的身份介入到眼前的戰爭中來。   或許,靜觀其變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遠處的幔帳之中,隨著激烈的交鋒,紛紛揚揚的幔紗已經被劍氣卷得支離破碎,可以異常清晰地看到正在交手的三人。   但讓很多人失望和擔心的是,白奉甲與吳法言聯手,居然沒能在白昊君手中討得便宜。   只見白昊君單手執劍,宛若遊龍,寫意地抵擋著對面襲來的雙劍。   縱然白奉甲與吳法言都已經是頂尖高手,但在與白昊君的較量之中,他們依然落了下風。   再看近處的三方戰場,風雨間的大軍並不在意自己的損失,先頭部隊已經開始攀爬而上,兩側的盾陣猶如堅牆,緊緊地護衛者中間的主力。   城頭之上,帖木兒自然而然地接過了指揮大權,調度著本就不多的力量封堵風雨間的攻城之路。   但這並不是他最關注的,一切的關鍵,還在於城牆之下的白昊齊。   奉字營不愧是身經百戰的老卒,此刻面對蒙軍中以防守著稱的漢營,雖然速度受阻,卻並不妨礙他們堅定的前進步伐,只是付出了更大的代價,在重重包圍之中殺出了一條血路。   白奉甲與吳法言越打越心驚,他們已經看出來了,白昊君並沒有直接殺死他們的打算,因為眼前的白昊君也做不到這一點,更重要的是,他在等,等他們二人自然落敗的機會。   而這個契機,所有人都開始明白,就在白昊齊身上。   若是白昊齊能夠攻破白城城門,那麼一切皆休。   一念及此,白奉甲與吳法言二人對視一眼,白奉甲不再猶豫,直接運轉冥靈決,手中雪寂狂嘯,狂刀盡出,吳法言身體向內塌陷,面色卻異常地漲紅起來,一身衣袍無風鼓蕩,都已經是壓箱底的絕學。   見此情形,白昊君卻一點不急,反而縱身退後,白奉甲二人來不及深思,已經縱身追了上去。   砰!   白奉甲揮劍,一支羽箭應聲落地,被直接震為糜粉。   但白奉甲並未來得及高興,心中驟然一沉,吳法言同樣如此,在他們周圍,無數羽箭正迎面而來。   再看白昊君,此刻已經退出了幔帳。   幔帳,成了一個活靶子。   而白昊君,從來不是一個真君子。   白奉甲與吳法言又驚又怒,未曾料到白昊君還有這樣一招,但誰都知曉,這樣是殺不死白奉甲與吳法言的。   幔帳坍塌,二人面前堆著或高或低的羽箭。   只是兩輪箭雨,風雨間的箭手並沒有糾纏的意思,甚至於白奉甲都知道,箭手的頭領是誰,因為第一支箭,無疑是給他提了個醒。   雖然安然避開了箭雨的攻勢,但二人知道,白昊君的目的達到了,他們已經不是巔峰。   白奉甲緩緩平復狂暴的冥靈決對經脈衝擊帶來的刺痛感,狂刀帶來的些許無力感同樣需要恢復。   吳法言胸膛微微起伏,即便是外人,也能看出他此刻的狀態不是特別正常。   白昊君斜提幽蘭,重新來到二人面前。   「你們殺不了我的。」白昊君的話音很冷,卻異常堅定。   白奉甲與吳法言對視一眼,卻沒有放棄的念頭。   這是一個極其恐怖的對手,顯然是早就精準算計到二人會調動一切潛能來擊敗自己,所以直接用了最直接,也最無恥的辦法,箭雨,來消耗二人的狀態。   白奉甲長嘯一聲,與吳法言同時彈身而起,直接朝著白昊君激射而去。   白昊君面色微變,幽蘭猶如空谷幽蘭,寧靜,卻又泛著致命的吸引力,猶如羚羊掛角,輕點刺來的劍鋒,自身則越發軌跡難尋。   但很快,白昊君便察覺出了異常,每一次交鋒,原本勢大力沉的雪寂,卻變得輕飄飄的一擊即潰,而吳法言,同樣如此。   白昊君不會這般輕易地想像二人已經力竭,反倒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應付。   砰!白昊君驟然感覺一股勁風襲來。   幽蘭剛剛擊退襲來的兩劍,左手抬起迎戰,卻不料面前看到的,是吳法言漠然的臉。   單掌對雙掌,即便白昊君內力深厚,依然失了先機。   白昊君在空中彈身旋轉,倒飛了出去,而吳法言不由得喘息起來。   剛才的全力一擊,讓他也並不好受。   白奉甲將劍扔還給吳法言,便見白昊君嘴角溢血,淡笑著看著自己二人。   「果然後生可畏。」白昊君擦去嘴角鮮血,氣勢卻無絲毫消減。   白奉甲面色微沉,此刻的白昊君,連日的交戰讓他狀態並非巔峰,但手中的幽蘭讓他如虎添翼,更為關鍵的是,他縝密的心思算計,讓他處處佔著先機。   不知為何,白奉甲與吳法言二人心頭驟然浮現出此人不可戰勝的念頭。   白昊君一改常態,居然率先進攻起來。   單劍對雙劍,卻未見頹勢。   「吼!」一聲嘶吼在白昊君身後響起。   白昊君第一時間反應過來,不由得面色微變,身形快速閃動,正好解了白奉甲與吳法言二人的困局。   白昊君轉過身來,看著突然出現的白狼,正要說話,一柄細長的短劍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目標正是他的腋下。   鐺!   傳來的是金鐵交擊的聲音。   白奉甲與吳法言面色一凝,短劍居然被白昊君手中的幽蘭擋住了。   砰!   短劍的主人倒飛了出去。   白奉甲心中不由得升起了無力之感。   「從一開始,老夫便察覺到了你的存在。」白昊君搖了搖頭,看著躺倒在地的吳大道。   這個白城曾經最大的諜報頭子和暗殺高手,直接在白昊君面前重傷,縱然他隱藏得很好,選擇的時機也分毫不差。   但他依然沒能殺死白昊君。   「你們還有什麼計劃?」白昊君抬眼看了看對面面色凝重的二人。   白奉甲面露苦笑之色,心中驟然升起了退意,這一場仗,已經失去了意義。   他與吳法言都深知,若是殺不了白昊君,他們雙方的大軍,終歸會以失敗告終。   說話間,白昊齊的奉字營,已經出現在城門洞之中。   而在他們的頭上,所有的大炮再也不顧損耗,放肆狂鳴,卻無法擋住視死如歸的奉字營。   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著他們的勝敗。   「你們可以回去了。」白昊君面帶輕鬆之色,似乎根本不懷疑白昊齊的勝利。   白奉甲面露苦澀,與吳法言對視一眼,心中卻滿是不甘,難道自己二人聯手,也無法克制住白昊君麼?   「他吃了空谷散,等等再殺了他。」一個細微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白昊君面色驟變,手中幽蘭下意識地擲出,卻猛然發現,自己這下反倒漏了破綻。   但再反悔已然來不及了,幽蘭直直地飛出,插在了一個二十歲不到的年輕人身上。   吳法言聞言,面露不解之色,轉頭看向白奉甲,卻見其心中狂喜,但緊接著,當看到年輕人口吐鮮血,眼見不活的模樣,白奉甲所有的欣喜蕩然無存。   「見生!」白奉甲大聲叫道。   叫做見生的年輕人轉頭看了過來,滿嘴是血的慘笑一聲,「白大哥,你要為我報仇。」   幽蘭劍被白昊君遠遠一攝,重新回到他的手中,看著死不瞑目的年輕人,白昊君面色漠然地冷笑道,「死有餘辜。」   「大當家的,他可是二當家的兒子啊!」白奉甲面露悲色,眼睛已經赤紅。   白昊君漠然抬頭,看著眼前的兩個年輕人,冷聲道,「你們很快就將隨他而去。」   說完不再猶豫,提劍轉守為攻,衝著二人殺去。   而白奉甲也一改常態,不再與之正面相抗,反倒是開始遊走逃避。   「這是為何?」吳法言緊跟而來,沉聲問道,他必須要先了解清楚。   「空谷散是風雨間的不傳之秘,能夠激發人的潛能,但也會給身體帶來極大的傷害,尤其是廝殺越激烈,體內受的反噬就越大,我們都稱為無敵散,但誰也未曾想到,白昊君居然會選擇服用無敵散。」白奉甲的聲音之中,泛起了淡淡的嘲諷,也難怪合自己二人之力,居然敵不過白昊君。   激戰還在繼續,白昊君面色微微漲紅,這是他苦苦壓制的藥力開始快速散開,正在刺激著他的每一根神經。   但眼前兩個狡猾的年輕人並不給他正面廝殺的機會,他有些後悔,終歸還是心慈手軟,沒有第一時間下辣手,只想著能夠堅持到白昊齊攻破城門即可。   但若是這般拖延下去,恐怕自己落敗的命運無法扭轉。   抬眼看了看遠處交戰正烈的三方戰場,白昊君沒有猶豫,提劍朝著戰場而去。   白奉甲面色驟然一變,頓時知曉了白昊君的意圖,連忙緊隨而去,想要攔住速度猛然提升的白昊君。   原本正面交鋒的局面,此刻卻變成了一個人在前面跑,另外兩人在後面追。   但這個場面並不滑稽。   看著一個個倒下的逐鹿山眾人,白奉甲眼睛赤紅,怒吼一聲,縱身朝著白昊君撲去,一看便是兩敗俱傷的招數。 第三百八十五章城破   驟然瘋狂的白昊君進入逐鹿山大軍之中,猶如萬夫不當之勇,一把幽蘭劍猶如索命索一般,無論是軍士還是將領,根本沒有一合之敵。   更讓人心驚的是,王仙芝、吳清堏等人都各有任務,等回過神來,躺倒在白昊君身前的已經不下百十來人了。   白奉甲宛若瘋魔,他未曾料到,白昊君為了逼迫自己與之交手,居然會由此行徑,當即也不再估計其他,飛身趕了上去。   吳法言見狀,輕嘆一聲,只得跟了上去。   白昊君見狀,漠然冷笑一聲,殺再多人,終歸沒有絲毫意義,他要的是以最快的速度拿下白吳二人。   既然已經註定了空谷散必須得用,那便就此奠定勝局吧。   直至此刻,白奉甲與吳法言方才真正知道,空谷散的威力。   面色微微發紅的白昊君,根本不是二人所能夠抵擋的,一把幽蘭劍宛若千鈞重擔,壓得二人喘不過氣來。   白狼找準機會一撲,居然直接被白昊君一掌擊飛三四丈遠。   而剛剛趕過來的吳清堏,根本不是白昊君的一回之地。   白昊君面色的潮紅之色越來越重,眼睛之中也開始露出瘋狂之色,這是空谷散的功效,白奉甲看著四周被劍氣誤傷的逐鹿山軍士,咬了咬牙,朝著吳法言使了個眼色,直接朝著遠處躍去。   白昊君猖狂一笑,手中幽蘭劍脫手追去。   失去了主帥的逐鹿山眾將心中微沉,但也知曉白奉甲此舉的目的,王仙芝看了看場中形勢,正要接過主帥之職,身後驟然傳來一陣響動。   王仙芝回頭一看,卻是兩個探馬,早就守候在大軍四周,防備可能的偷襲。   王仙芝心中一沉,卻見兩個探馬面露喜色,「王大哥,寨中前來支援我們了。」   王仙芝初是一驚,緊接著便是大喜,正要帶人前去迎接,便見石頭已經一馬當先,一臉沉靜地趕了過來。   很快,一支大軍出現在密林之中,王仙芝粗略一掃,便知道石頭幾乎將寨中的所有力量都帶了出來。   「石頭,這是?」王仙芝不由得擔心寨中安危。   石頭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所有人都已經進了密道暫避,一切等此處決戰之後再說。」   王仙芝稍微放下心來,連忙將場中情形與石頭分說清楚,言語之間,正是將統帥一職交給了石頭。   石頭抬眼看了看場中局勢,「看來果如文先生所言,風雨間勢大軍盛,還需全力以赴。」說完直接讓緊隨而來的雲牧等人帶兵殺了進去。   逐鹿山援軍的到來,自然落入了風雨間和白城雙方的眼中,只是此刻感覺卻是不同。   白昊齊帶兵已經殺入城門洞中,而奉字營加上掘子營的功力,多少年堅如磐石的城門終於無法再堅挺下來。   一聲轟然震響,濃煙騰空而起,眾人歡呼之中,終歸還是城門先破。   白昊齊回頭看了一眼因為新生力量加入而局面煥然一新的逐鹿山,依然選擇了繼續攻打城門。   而在他之後,言敘文早已做好了準備,城門再堅,終歸是一個死物。   「殺!」言敘文舉起手中劍高呼道,無數蒙古軍士蜂擁而出,目標正是對面的風雨間大軍。   狹窄的城門洞中,正上演著狹路相逢勇者勝的慘烈。   言敘文端坐馬上,冷眼看著眼前的一切,並沒有身先士卒,帶頭衝鋒。   過了片刻,帖木兒終歸還是未能忍住,派出了邦察前來詢問情況。   言敘文依然還是一副恭敬神色,對於自己曾經的同僚,他並沒有絲毫的輕慢。   邦察看了看眼前的局面,微感心驚,但卻只能選擇相信言敘文。   等邦察迴轉,言敘文嘴角噙笑,看了看眼前的局勢,左手拔劍,緩緩點了點頭。   轟隆一片震響,言敘文所站四周頓時濃煙升騰,無數精力高度集中在城門處的蒙軍,驟然間被巨響拉回了現實,緊接著便是支離破碎。   無數的慘叫震顫著整個白城。   「發生了什麼?」一個渾身浴血的蒙將艱難地跑到言敘文身前,慌忙問道,但看到一臉鎮靜的言敘文時,驀然全身冰寒。   一把劍從他的身體中透了過去,而此刻的劍柄正執掌在言敘文手中。   「你!」蒙將一臉不可置信,他本來收到兀魯爾哈的密令監視言敘文,但當真正死在對方手中時,依然感覺不可思議,畢竟眼前之人,可是兀魯爾哈信任多年的心腹大將。   言敘文緩緩拔出手中劍,瀟灑地甩掉沾染的血跡,看著一臉不可置信的蒙將緩緩倒下,幾個跟隨而來的蒙軍從震驚中恢復過來,拔刀圍殺而來,卻見言敘文一臉淡定,緩緩還劍入鞘,無數悶哼聲響起,圍攏在言敘文馬前的蒙軍,紛紛中間躺倒在地。   白昊齊面色微喜,卻又很快恢復鎮定,彈身而起,越過前方依然堅持頑抗的蒙軍,來到言敘文的馬前,漠然掃了一眼擋在言敘文馬前的狼逐衛。   只聽言敘文輕笑道,「無妨,請二當家的過來。」   眾人聞言,齊齊抱拳行了一禮,緊接著便退開。   「早已聽聞狼逐衛是獨一無二的精銳,看來眼前的這批,方才是當之無愧的狼逐衛吧。」白昊齊沉聲道。   言敘文嘴角噙笑,既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此刻可不是敘舊之時,言某已經做完了該做的,接下來便看二當家的了。」說完也不再管場中局勢,直接帶著一眾狼逐衛向後退去。   白昊齊面龐微微抽動,卻拿對方沒有辦法,只得帶人加快清理的速度。   而在風雨間大軍之後,一支從未出現過的軍隊從安靜的營帳中現身,居然是連人帶馬全數遮掩在營帳中。   是一直騎兵,而且顯然是風雨間早已準備好的暗子,更是決定勝負的關鍵手。   更讓人心驚的是,即便剛才逐鹿山援軍到來,白昊齊依然沒有動這支隊伍,此刻方動,目的不言而喻。   「快,去看看城下局勢如何了。」帖木兒面色微恙,朝著邦察吩咐道。   邦察不敢怠慢,連忙閃身而去。   而風雨間的騎兵,此刻猶如風捲殘雲,以勢不可擋之時,快速沿著奉字營殺出的道路,來到了城門洞之中,清掃著沿途的一切障礙。   當邦察來到門洞之下,哪裡還有言敘文的影子,一眾大軍正如豬狗一般,被風雨間的大軍無情屠戮。   更為關鍵的,騎兵的出現,讓風雨間快速鞏固了優勢,四周隱藏抵抗的殘餘蒙軍,被騎兵快速清理。   西城門,已然失陷了。   邦察面色劇變,一時間顧不上尋找言敘文的蹤跡,轉身回到城牆之上,去找帖木兒稟報此事。   而他的一舉一動,都落在已經隱藏進一間商鋪之中的言敘文眼中。   「將軍,我們是否?」已經換了服飾的狼逐衛白巾蒙面,臂纏紅巾,朝著言敘文請示道。   言敘文搖了搖頭,「不急,既然是看戲,那便多看一陣。」   而屋外,確實正上演著一場好戲,白昊齊無暇鞏固剛剛奪下的城門,不得已來到城門外,兀魯爾哈早已看到此處異變,趕忙帶隊回援,若是沒有言敘文之變,恐怕能夠將白昊齊和風雨間大軍圍殲也不一定。   但他萬萬沒有料到,城門居然如此快便失守了,他的心中不由得湧起不祥的預兆,也不再管逐鹿山的死活,更不管緊緊咬在他們身後的風雨間大軍,斷臂求生也要奪回城門。   畢竟白城,方才是他們的立身之本。   但可惜的是,風雨間又如何不知曉他的打算,在白昊齊的調度之下,除了抵擋逐鹿山的大軍外,其他所有的軍隊,包括剛才還在攻城的大軍,全部調轉過來,猶如一群獵犬,不斷地撕咬著蒙古大軍傷痕累累的身體。   而看著源源不斷湧進城去的風雨間大軍,兀魯爾哈一顆心漸漸沉入了谷底。   帖木兒已經調動了所有的可以調動的力量前來圍堵西城門,按照此前所作的方案,他已經做好了巷戰的準備。   只要等到兀魯爾哈大軍回援,便尚且有一線希望。   淨清等人已經被他打發到各處帶兵作戰,自己的身邊,則只留下真金一人,他並不信任那些投靠而來的眾人。   即便是青衣秀士等跟隨自己已久的人,在生死關頭,沒有任何一個人值得無條件的信任。   看著四處奔忙的大軍,帖木兒不由得升起一股無力之感。   一切的謀劃,終歸要落空了麼?   真金看了看帖木兒落寞的神色,輕聲道,「吳大人曾說,若是城破,那便退守城南。」   帖木兒聞言驟然一驚,有些不可思議地看向真金,見其堅定地點了點頭,方才確信,確實是吳法言叮囑。   但想想眼前局勢,即便退守城南,又有何意義呢?   正思慮間,一道肥胖的身體靈活地自城中的吳府彈身而起,沿著高高的城牆,閃身來到了帖木兒身旁。   不等滿臉驚詫的帖木兒問話,胖子已經是滿臉沉痛,「果然如那個孽徒所料,哎。」說完,沒有等帖木兒分說,直接提起帖木兒的輪椅,閃身朝著城南而去。 第三百八十六章誰敗了   城內發生的事情,此刻白奉甲三人一無所知。   二人與白昊君且戰且退,很快便來到喇嘛寺的位置。   就在老鐵殞命的地方,三人激烈的交手,讓遠遠旁觀的蘇桓玉二人均是一驚。   白昊君已經徹底放棄了壓製藥力,幽蘭劍在他手中,宛如有了靈魂一般,讓白奉甲與吳法言二人沒能得到絲毫便宜。   白奉甲與吳法言更是越打越心驚,「他的藥力大概持續多長時間?」吳法言將幽蘭劍蕩開,朝著白奉甲沉聲問道。   白奉甲快速打量了一番白昊君的神色,應聲道,「一般人服用大概能夠堅持一個時辰,但對於他而言......」   白奉甲沒有繼續說,吳法言卻已經知曉了他的意思。   對於白昊君這樣的人來說,任何事情都沒有絕對。   果然,白昊君猶如不知疲倦一般,話音剛落,劍鋒已至。   隨著內力炸開,白奉甲與吳法言齊齊被震退開來,白昊君獰笑一聲,絲毫沒有以往儒雅模樣,繼續朝著二人追去。   他現在的目標是將二人打散,但白奉甲二人又何嘗不知。   又或許是二人一母同胞,心有靈犀一般,只要白昊君升起攻向其中一人的念頭,另一人當即會救援而來。   白昊君冷哼一聲,幽蘭劍逼開白奉甲,左手卻直接朝著吳法言而去。   吳法言面色微變,橫劍在前,剛想要抵擋,卻驟然發現,白昊君此舉根本就是虛招,雙腳輕點,反身朝著白奉甲殺去。   白奉甲心中一沉,雪寂泛著幽幽紅光,冥靈決灌注其中,橫身避開斜挑過來的一劍,雪寂已經朝著白昊君的腹部而去。   白昊君卻仿佛有所預料一般,居然不閃不避,用身體硬抗雪寂。   吳法言面色一喜,下一刻卻驀然變色,雪寂居然沒有攻破他的身體,反倒猶如遊魚一般,順著身體滑向另一側。   但此刻他已經身在半空,劍鋒直至白昊君後心,剛剛暗道一聲不好,白昊君已經轉過身來朝著他冷笑。   果然,下一刻,幽蘭劍以一個詭異的角度從吳法言身下斜挑,正中吳法言肩膀。   原來剛才白昊君的都是虛招,就是用自己的身體去迷惑二人,真正的目的從來都是吳法言。   吳法言中劍倒飛出去,白昊君卻並未停手,轉身朝著白奉甲蕩劍而去,白奉甲獨自勉強抵擋住幽蘭劍,卻未能避開白昊君偷襲而來的左手。   只聽一聲悶哼,白奉甲應聲倒飛出去。   電光火石之間,剛才還在與白昊君纏鬥的二人,已經紛紛受傷倒地。   但從傷勢來看,顯然吳法言要重上許多,不需要問,也知道原因何在。   白昊君停下腳步,仰頭長吸一口氣,面上潮紅緩緩褪去,重新恢復了往日溫和神色。   白奉甲見狀,不由得大驚,空谷散的威力他最為清楚不過,一向都是為了執行死殺任務的諜子或殺手配備,就是為了最後時刻激發潛能,完成最終的任務,往往使用之後,即便能夠活下來,也會武功半廢,休養三年也不一定能夠恢復過來。   不過轉變一想,白奉甲很快明白了其中道理,若是沒有十足的把握,白昊君又如何會冒如此風險,否則即便是擊殺了自己二人,對他並無任何好處。   畢竟風雨間中的內在矛盾,從來就不比逐鹿山或者白城之中的少,特別是一路徵戰,一路收付的各路宗族勢力,完全都靠著白昊君強力鎮壓著。   若是他廢在了此處,恐怕風雨間轉瞬就會分崩離析。   白昊君緩緩還劍歸鞘,也不管吳法言如何,緩步走到白奉甲身前,「你現在還有機會。」   白奉甲盤坐在地,抓緊一切機會運轉內力調整內息,剛才白昊君的一掌幾乎將他的內力拍散,無數的內力在他的經脈之中亂竄,讓他的面色一陣青一陣白,臉上已經滲出了汗水。   見白奉甲不理會自己,白昊君嘆道,「罷了罷了,既然如此,那我便廢了你的修為,帶迴風雨間管教吧。」   說完大步朝著白奉甲走來,抬手便要朝著白奉甲的後心擊去。   危險之間,白昊君霍然轉身,來不及拔劍,右手朝後擋去,同時向後退了兩步。   伴隨著兩聲悶哼,在白昊君的面前多出來了一個人。   「你是誰?」看著面前的年輕人,白昊君心中微沉,雖然剛才只是輕飄飄的一掌,但他能夠察覺出來,眼前的年輕人實力並不弱於白奉甲,甚至於還更高几分。   「管閒事的人。」蘇桓玉平復體內亂竄的內息,鎮定心神,強作淡然的回應道。   剛才一對掌,白昊君微驚,他心中更是翻起了滔天巨浪。   原本在中原江湖已經闖下偌大名頭的他,原本以為西北乃是蠻夷之地,卻未料到面前的白昊君已經勝過他良多。   「老夫曾經見過無數愛管閒事的人,尤其是容易頭腦發熱的年輕人,但他們最後都死了。」白昊君面色泛起一抹潮紅,又飛快褪去,剛才蘇桓玉的一掌雖然未能佔到什麼便宜,但卻讓他體內壓制下去的藥力再次翻騰起來。   原來他並不如表面看上去的那般淡然,即便以天縱之姿調整了空谷散的配方,又通過超絕的內力控制著空谷散藥力的釋放,但藥物終歸是藥物,並不是能夠隨著他的意志轉移的東西。   蘇桓玉輕笑一聲,「前輩見諒,在下一貫不喜歡管閒事,只是今日與兩位仁兄一見如故,所以還想請前輩掌下留人。」   白昊君微微眯眼,認真打量著眼前的年輕人,當他看到蘇桓玉腰間佩劍上的徽章之時,即便一項鎮定的白昊君依然忍不住微微變色,「你是名劍山莊的人?」   蘇桓玉面露驚色,沒有想到眼前的人居然知曉名劍山莊的存在,看來也是有心之人啊,「前輩知曉名劍山莊?」   「早聞近年來中原出了兩個劍術天才,年紀尚輕,便已經獨佔鰲頭,創下名劍山莊,想必你就是其中的君子劍蘇桓玉吧?」白昊君打量著眼前的年輕人,視線卻已經偷偷朝著四周打量,蘇桓玉自然清楚對方的心思。   淡笑一聲,「前輩果然好眼力,只是不知道能否賣在下這個面子?」   白昊君沒有找到自己想要找的人,心中有些拿不定主意,君子劍蘇桓玉與素女劍方子夕從不分離,現在只有蘇桓玉現身,若是強行調動空谷散藥力,定然可以擊退蘇桓玉,但若是素女劍就埋伏在這周圍,雙劍合璧,再加上白奉甲與吳法言,對於此刻的他而言,恐怕討不到任何好處。   見白昊君面露思索之色,蘇桓玉一臉鎮定,也不著急,先去查看了一番吳法言的傷勢,見其情況尚好,也就放下心來,正要前去查看白奉甲,白昊君已經說話了,「名劍山莊兩位莊主前來,老夫定然要賣這個面子,只是此人乃老夫二子,身負家族重任,此番老夫定要將其拿回族中,還請蘇莊主見諒。」   蘇桓玉聞言面上神色不變,心中卻已經暗罵,果然是人老成精,雖然自己並未暴露意圖,但對方卻已經吃定了自己不敢當真動手一般,直接亮出了底牌。   「老前輩何必如此,君子有成人之美,年輕人的事情,還請多多寬縱才是。」蘇桓玉滿臉微笑,拱手行了一禮道。   白昊君心中微沉,頓時知曉蘇桓玉真正的目標與自己一般,都是身後的白奉甲。   「老夫敬佩蘇莊主年輕有為,卻也不是懼怕於你,還請蘇莊主莫要苦苦相逼。」白昊君冷哼一聲,絲毫不退讓。   蘇桓玉心中微沉,抬頭看了一眼遠處的喇嘛寺,沉聲道,「既然如此,那在下恐怕得得罪一二了。」   白昊君人老成精,剛才蘇桓玉的動作自然全然落在了他的眼中,心中頓時湧現無數猜測,很快心中便有了主意。   「既然如此,便莫怪老夫得罪了。」說話間,幽蘭劍已經出鞘,直朝蘇桓玉面門而去。   「來得好!」蘇桓玉輕喝一聲,腰間配劍出鞘,心中更是暗暗欣喜,遠處的方子夕不由得氣得跺了跺腳,蘇桓玉能夠年少成名,除了天資卓絕之外,更多的是一個劍痴,遇到比自己劍術高的都忍不住要討教幾招,現在見白昊君拔劍,恐怕是見獵心喜,忍不住交戰起來。   兩把名劍在空曠的荒野之中激戰,蘇桓玉落於下風,卻滿臉欣喜,白昊君給了他太多的驚喜,一招一式之間,既有中原劍派的影子,更有此前蘇桓玉從未見過的招式,心中頓時知曉為何白昊君會對中原武林如此熟稔,但對方能夠將中原劍派劍招融為一體,形成自己的絕學,當真也是天資卓絕之人。   而白昊君卻是越打越心驚,面前的年輕人年紀雖輕,但劍招老成,一招一式之間,中正平直,卻讓人找不到絲毫破綻,即便自己內力較之深厚,卻被其精妙劍招連連擋住,一時之間居然奈何不了對方。   激鬥之間,見蘇桓玉面露喜色,頓時心中湧起強烈不安,若是白奉甲與吳法言二人恢復過來,恐怕自己當真得陷在這裡了,心思電轉,強行灌注內力,蕩開蘇桓玉當心一劍,整個人順勢朝後飛去。   蘇桓玉見對方居然直接離開,暗道一聲可惜,見其並未帶走白奉甲,不由得高興起來,但當抬頭看到白昊君的目標居然是喇嘛寺時,頓時暗叫一聲不好。 第三百八十七章要挾   蘇桓玉大叫一聲不好,卻已然遲了。   縱然是名劍山莊莊主天縱其才,卻也無法趕上白昊君的速度,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縱身前往喇嘛寺。   而遠遠觀戰的方子夕此刻再也無法顧及其他,飛身來到蘇桓玉身旁,怒聲道,「瞧你幹的好事。」   說完便要跟著前去喇嘛寺,被蘇桓玉一把拉了下來,只聽方子夕粉面恙怒,「你幹嘛?」   蘇桓玉卻不敢大意,連忙說道,「都是我的錯,咱們先把他們二位治好,一會交起手來,也好有個幫襯。」   方子夕看了看閉目調息的二人,知曉蘇桓玉所說為真,也不再計較,轉身朝著白奉甲走去,蘇桓玉無奈,只得走向吳法言。   二人受傷並不算太重,尤其是白奉甲,白昊君恰到好處的一掌,讓他正好暫時失去戰鬥力,又不會有太大影響,反觀吳法言相對傷勢較重,除了傷口流血不止,體內更有一股內力四處亂竄,卻是白昊君劍挑之時,灌注進來的暗勁,讓吳法言有些苦不堪言。   但這些問題對於蘇桓玉二人都不是什麼大問題,運功幫助二人調息一陣,解決掉內息問題,蘇桓玉掏出懷中的創膏,吳法言傷口頓時好轉不少。   很快,白奉甲二人便站起身來,朝著二人拱手行了一禮,「謝過二位相救之恩。」   蘇桓玉一臉尷尬,還是方子夕大大方方地受了一禮,而白奉甲二人雖然閉目調息,但場中發生的一切都知曉的清清楚楚,只是身體無法動彈,讓他們無法相助,否則四人聯手,縱然是白昊君,也只會退避的份,由此二人對眼前年歲相差無幾的年輕人更是頗為欽佩。   蘇桓玉很沒有高手風範地撓了撓頭,正想著怎麼跟白奉甲解釋白昊君前往喇嘛寺的目的,卻聽白奉甲已經率先問了出來。   「這位兄臺,我聽聞剛才白昊君已經前往喇嘛寺,我原以為這位女俠在寺中,現在看來並非如此,寺中可是有什麼了不得的事情,讓白昊君居然捨棄我們前往?」白奉甲面色沉靜地問道,內心卻早已泛起滔天波濤,白昊君是風雨間當之無愧的第一人,若是喇嘛寺中的機關被他所發現,恐怕這個世上再也沒有任何可以阻攔他的了。   蘇桓玉面色更加尷尬,正著急如何解釋,方子夕已經大聲說道,「雪影在裡面。」   白奉甲瞬間滿臉驚愕,來不及問具體的細節,整個人已經下意識地彈身而起,衝著喇嘛寺衝去。   蘇桓玉二人面面相覷,方子夕率先喊道,「我跟你一起去。」   蘇桓玉無奈地跺了跺腳,剛才讓方子夕躲在遠處觀戰,便是護衛她的安全,現在看來並沒有什麼效果,無奈緊跟了上去。   吳法言有些驚訝,原來雪影居然跑到了這裡,看來當日解決邦察等人的,便是眼前的兩個年輕人,心中好奇,也緩步跟了上去。   一行人先後來到喇嘛寺門口,卻見大門洞開,裡面空空蕩蕩,白奉甲對此地並不陌生,緩緩拔出雪寂,堤防著白昊君偷襲,腳下卻不敢放緩,畢竟多等一刻,雪影的危險便多一分。   「女俠,雪影身處何地?」白奉甲走進寬闊的廣場,未見白昊君的聲音,強忍住到密道探索的念頭,轉身朝著緊跟其後的方子夕問道。   方子夕大概看了看方位,伸手正要指方向,卻見白昊君郎笑著從中殿走了出來。   「白昊君,雪影呢?」白奉甲當即上前一步,喝問道。   白奉甲看了看白奉甲,回手一彈,一塊門板應身碎裂,正好現出了被點穴控制在原地的雪影。   只見雪影面色悽苦,一雙美目淚眼婆娑,正怔怔地看著廣場之上的白奉甲。   白奉甲大叫一聲,「影兒!」便要衝上去救人,幸好被緊隨而來的蘇桓玉和吳法言拉了下來。   「看來終歸是老夫的運氣要好一些。」白昊君摸了摸頜下鬍鬚,朗聲道。   白奉甲不由得大急,「老賊,你把影兒放了,我跟你走。」眾人聞言不由得大急。   卻見白昊君淡然地搖了搖頭,「你有些過於高估你的價值了,畢竟眼下她懷中,還懷有我白家的血脈呢。」   蘇桓玉二人聞言,頓時恍然大悟,卻見白奉甲面上更是悲憤不已,冷聲道,「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白昊君打量了一番場中眾人,冷笑道,「很簡單,除了白奉甲以外,所有人退回原地。」   眾人聞言一驚,不由得憂慮地看向白奉甲,卻見白奉甲此刻反倒一臉鎮定,「既然如此,那此事便由我自行了結吧。」   蘇桓玉不由得鄭重地打量了一番白奉甲,心中對此人評價不由得高了幾分,正要拉著方子夕離開,卻聽吳法言冷聲道,「白大間主,想必你太過多慮了,你能拿雪影要挾他們三人,卻要挾不到在下吧。」   白昊君冷眼看了看吳法言,嗤笑道,「既然如此,」說著轉頭看了一眼白奉甲,「那便讓白奉甲殺了你吧。」   白奉甲憤怒地看了一眼白昊君,卻見其直接退入中堂,幽蘭劍恰到好處地橫在了雪影的雪頸上。   「吳大人,你快走吧。」白奉甲氣得渾身發顫,從未想到堂堂風雨間間主,居然會有此行徑,連忙轉身對吳法言說道。   三人無奈,只得緩緩退出了寺門。   隨著一聲轟響,寺門關閉,只留下場中三人,白昊君再無顧忌,帶著雪影緩緩來到堂前,朝著白奉甲道,「現在你願意跟我回去啦?」   白奉甲一臉恨色,「你放了影兒,我便跟你回去。」   白昊君搖了搖頭,「你想得太簡單了,既然天意如此,那老夫也只要統統收下了。」   白奉甲與雪影對視一眼,卻見其不住搖頭,顯然是讓自己不要管她,定下心神道,「我若是不從呢?」   白昊君有些詫異,寒聲道,「那我便只能殺了她。」   白奉甲搖了搖頭,「你不會的,因為影兒的肚子裡有風雨間的血脈,」說著看了一眼滿是輕蔑的白昊君,「而且是唯一的血脈。」   白昊君聞言微驚,眯眼看了看白奉甲,卻見其繼續說道,「你難道沒有察覺,此番交戰,逐鹿山的實力有些太弱了麼?你就不好奇,他們去了哪裡?」   白昊君臉色越來越沉,只聽白奉甲接著道,「縱然你行事隱秘,但我畢竟是從風雨間出來的,所以白見真之事,對我來說,並不算秘密。」   白昊君此刻已經面沉似水,從牙縫之中擠出兩個字,「你敢!」   白奉甲搖了搖頭,「抱歉,我不單敢,而且想必此番已經得手,還將繼續跟到風雨間,去將白見真的血脈一併清除,」說著輕哦了一聲,「若是我沒有記錯,白見真很早便有了子嗣,只可惜是個女孩,但也深得你寵愛。」   白昊君看著緩緩走近的白奉甲,仰天大笑道,「好,好,好,不愧是白昊君的兒子,做得夠狠,也做得夠絕。」看了雪影的肚子一眼,冷聲道,「說出你的條件來。」   他不敢冒險,雖然猜測白奉甲所說可能是假,但若是真的呢?那麼雪影便成了他唯一的指望。   知子莫若父,知父莫若子,白奉甲了解他,縱然是他死,也不會讓大位旁落到其他人手中,縱然是白昊齊也不行。   白奉甲見其收回了雪影脖頸上的寶劍,心中輕鬆一口氣,面上卻是不動聲色接著道,「你放了影兒,我跟你回去。」   白昊君卻搖了搖頭,「這個條件不好,你對於我來說,並不比白見真好上多少。」   白奉甲滿臉愕然,沒想到白昊君居然如此直接,「那你想怎麼辦?」   白昊君冷笑道,「我將雪影帶走,給你兩個月時間,若是逐鹿山還未敗,那我便會放了她,否則你必須全身回歸風雨間,接替少間主之位。」   白奉甲有些詫異,這個條件對於自己來說,顯然是一個絕佳的選擇,只是心中打鼓,白昊君如此說,定然是心中有必勝的信心,但一時間又不知對方這信心何來。   「怎麼,我的條件太寬鬆啦?」白昊君面上閃過一道寒光,冷哼道。   白奉甲搖了搖頭,只得點頭同意。   白昊君看了看眼前兒子,心中卻是不滿,對於一個梟雄來說,兒女情長,是最大的阻礙,一念及此,不由得轉頭看向雪影,眼中卻是殺意四起,心中已經打定主意,等孩子生下來之後,一定要將其除掉,否則縱然風雨間終歸要毀在白奉甲手中。   見危機解除,白昊君心中也是輕籲一口氣,正要提起雪影離開,卻被白奉甲出聲攔了下來,「等一等,我要和影兒說話。」   白昊君眼中寒意更甚,兒女情長最是誤人,腳步不停卻依然下手解開了雪影的啞穴,沉聲道,「那便在此地說吧。」   雪影淚眼婆娑,眼中滿是柔情和愛意,遠遠看著自己的愛人,大聲道,「白大哥,記得十月之期。」   白奉甲正要想要追趕,卻哪裡追得上白昊君的速度,想著雪影的話,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第三百八十八章亂局   一切歸於平靜,吳法言三人看到白昊君離開,當即趕了進來。   「怎麼說?」方子夕最先開口,迫不及待地問道。   白奉甲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並不想說話,方子夕頓時面露怒意,好歹是蘇桓玉拉住了。   「白兄弟有他的苦衷,咱們就別插手其中了。」蘇桓玉安慰道。   「可是那姑娘……「方子夕著急道,還是被蘇桓玉打斷了。   吳法言見狀插話道,「還未謝過二位大俠,不知是何方高人?」很好地岔開了剛才的話。   蘇桓玉這才正式和二人見了禮,將自己二人一行的目的大致說了說,但吳法言是官府中人,蘇桓玉自然知道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   得知二人意欲前往四川訪友,正好在此地救下雪影,吳法言心中懷疑,但對於如此兩個高手,他很好地隱藏了內心想法,「川中山高路遠,二位一路長途跋涉,定然勞苦,還是先到府內盤桓修整幾日吧。」   蘇桓玉回頭看了一眼愛妻,笑著拒絕了吳法言的好意,淡然道,「我們救下那位姑娘時,給我們叮囑了一些事情,剛才時間倉促,想必未曾交代清楚,我夫妻二人身負重託,不敢大意。」   吳法言狀若無意地打量了一眼二人,心中更加懷疑,卻不敢強行逼迫,假意笑道,「既然如此,那在下就先行告辭了。」說完朝著二人拱了拱手,又看了白奉甲一眼,快步消失在門外。   一直愣愣出神的白奉甲有些詫異於二人拒絕了吳法言的招攬,等吳法言離開,迫不及待地追問起雪影的留言,蘇桓玉苦笑一聲,白奉甲當即明白了什麼意思,緩緩走到佛堂前坐下,二人見狀,默契地走到一旁,將空間留給了白奉甲。   片刻之後,白奉甲重新站起身來,他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二位是否願意隨我到逐鹿山盤桓數日?」   蘇桓玉與方子夕對視一眼,笑著點點頭道,「正有此意。」   三人一同走出喇嘛寺,路途之中,蘇桓玉全盤將二人來此地的目的,如何遇到雪影,又是如何聽從雪影的勸解,和他們想要與逐鹿山結盟的意向。   白奉甲靜默著聽完,心中更是傷感,雪影即便身處危險境地,依然想著為逐鹿山,為自己尋求外援,但現在雪影身懷六甲,加之身體虛弱,被白昊君帶走,一時不知是危是安,心中更加不是滋味。   見白奉甲不答話,方子夕有些生氣,蘇桓玉倒看出來,白奉甲是個痴情種子,若是雪影在此,未嘗不是自己與方子夕的翻版,反倒有些同情白奉甲,攔住了方子夕。   一路無話,一行人快速來到此前的戰場,才發現一切都已經偃旗息鼓。   石頭等人等待在原地,看著一行三人,石頭走上前來欲言又止,白奉甲草草介紹了二人,示意石頭不必見外,石頭方才將白奉甲等人離開後的變化大致說了說。   三人越聽越愕然,萬未料到最後關頭言敘文居然會背叛兀魯爾哈和帖木兒,甚至於都不知道什麼時候倒入了風雨間一邊,如此白奉甲反倒明白了,何以當日言敘文帶人追殺自己,最後關頭居然會選擇屠盡追趕而來的蒙軍,看來當日言敘文除了不想暴露實力之外,更是與風雨間早有牽連,未嘗沒有怕被兀魯爾哈尋到蹤跡的原因。   言敘文背叛,造成白城陷落,風雨間終於正式入主祖地,雖然城中官軍勢力依然雄厚,但想來在風捲殘雲的風雨間大軍面前,這些問題都不是什麼阻礙。   「兀魯爾哈呢?」白奉甲開口追問道,他可不相信兀魯爾哈這樣的人會死於亂軍之中,當然他更關心的是帖木兒和吳法言。   「兀魯爾哈見事不可為,很快便放棄了阻攔,帶兵從城南重新入了城。」王仙芝開口插話道。   白奉甲聞言一愕,沒想到短短數月之間,曾經的形勢已經逆轉,看來固守城南未嘗不是帖木兒等人先行擬定好的策略。   看了看死傷慘重的大軍,白奉甲一時間不由得悲從心來,自己一行浴血奮戰,終歸沒能阻止風雨間攻破白城。   吳清堏似乎看出了白奉甲心中所想,嘶啞著聲音道,「我們此行雖然損失嚴重,但經此一役,風雨間短時間內定然沒有餘力前來攻打,也是我們休養生息,堅固營寨的絕佳時機。」   眾人聞言紛紛點頭,風雨間此刻與官軍同處一城,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如此反倒給了逐鹿山寶貴的喘息時間。   此刻阿七也跑了過來,戰場草草收拾完畢,雖然戰損嚴重,但收穫也頗豐,至少營寨和兵器都有了著落,眾人無言,帶軍回了逐鹿山。   城頭之上,白昊齊看著逐鹿山大軍退去,輕聲嘆了口氣,此行雖然順利攻佔了白城,但風雨間的損失也不可謂不大,更未曾料到吳法言早已有所準備,居然在原本流民修築的矮牆之上,提前以最快的速度構築起了一道足以達到白城城牆一半高的高牆,將白城之中四分之一的地方完全割裂出去,各類糧草武器更是提前囤積到了城南,還由小沐的僕從軍大軍專門看管,造成風雨間大軍入城,雖然快速蕩平了各處反抗力量,但卻未得到一點好處。   而未來一段時間,風雨間與官兵的攻伐,除了讓逐鹿山能夠喘息之外,也給了逐鹿山一個旁觀壯大的機會,如此一來,白奉甲註定與風雨間越行越遠,等到下次見面,恐怕只能是在戰場之上了。   沉默寡言的溫千羽一身戎裝,緩緩走到白昊齊身旁沉聲道,「大間主回來了。」   白昊齊手掌瞬間握緊,面上更是青筋顯露,但很快又平復了下來,溫千羽見狀輕嘆了一口氣,試想誰的獨子被自己大哥殺了,但偏偏自己還不能報仇,還需要每日見面,恐怕也只有對家族無限忠誠的白昊齊可以忍下來了吧。   白昊齊輕籲一口氣,轉過身來,看了一眼幾乎未曾參戰的溫千羽,輕聲問道,「大哥還好吧?」   他是知曉白昊君吞服空谷散的,雖然當初勸阻,但也知曉若非此物,恐怕早已有傷在身的白昊君未必能夠擋得住白奉甲和吳法言。   「回來之後就閉關了。」溫千羽說完,似乎還想說什麼,但還是止住了話頭,這一幕自然落入了白昊齊的眼中。   「小溫,你什麼時候也學會向我隱瞞了。」白昊齊面上流露出傷感之色,最近他受到的打擊實在太多,讓這個支撐著風雨間半壁江山的老者,隱隱之中老態盡顯。   聽到白昊齊這麼說,溫千羽面露苦澀之意,輕聲嘆道,「大間主把雪影帶回來了。」   白昊齊目露精芒,但他知道,溫千羽不會騙自己,仰天長嘆一口氣,白昊齊帶著溫千羽快步朝著縣尹府而去。   還未走到縣尹府,便見幾個漢子拉扯著從一間商鋪中走了出來,在他們身後,是一個求饒不已的老者,而幾個漢子則是連罵帶踹,不住地將綢緞一類的東西朝著懷裡揣,顯然是剛剛打家劫舍完。   一行人見了白昊齊,其中一個領頭的頓時面露討好之色。「二當家的。」   白昊齊面露嫌惡之色,冷聲道,「剛剛進了城,就管不住自己的手了麼?」   那領頭的聞言,面色怪異,「二當家的,兄弟們每次破城,不都是劫掠三日,怎麼這次就不行了?」   白昊齊愕然,冷聲道,「這裡是白城,是我們的祖地。」   那漢子頓時面露輕鬆之色,「二當家說的哪裡話,我等就是聽話的小兵,大當家的讓我們打哪兒,我們就打哪兒,哪裡管它是哪裡。」   白昊齊頓時大怒,拔劍便刺,幸好溫千羽及時攔住了。   「二當家的,這些人並非都是風雨間的子弟,許多都是各城投靠來,我們管不了的。」   白昊齊默然,如何不知道溫千羽所說的是事實,多少人跟著白昊君,除了屈服與風雨間的武力,又有多少是貪圖白城的富庶呢?   一群漢子死裡逃生,趁著白昊齊出神的功夫,慌忙逃竄,而白昊齊也失去了追殺的念頭。   一路行去,白城之中,哪裡還有一處安寧,除了奉字營老營,還有白奉乙、白奉巳等將領依然堅持帶兵巡邏之外,四處的亂象讓白昊齊震驚不已,卻深感無力。   二人終於來到縣尹府,白昊君自然是暫時見不到的,大堂之中空無一人。   溫千羽沉默地帶著白昊齊來到了吳府之中的思過院,曾經這裡關押著的吳府親眷,此刻早已不見了蹤跡,只剩下一棟棟空蕩蕩的小樓孤獨地矗立著。   白昊齊緩緩來到曾經關押吳清奇的小樓,緊鎖的大門後,雪影靜靜地看著來訪的老者。「雪影見過二當家的。」   看著肚子明顯大起來而顯得嬌柔無力的雪影,白昊齊不由得悲從心來,原本都是風雨間子弟,更有血脈相連,此刻卻弄得刀劍相向,讓這個歷經半世浮沉的老者也不由得傷心。   「身子可還好?」白昊齊強定心神,溫聲朝著雪影問道。   雪影沉默著點了點頭,白昊齊一時間也不知說什麼好,只得安慰道,「你且安心將養身體,其他事情不必操心,老夫定當護你母子周全。」   雪影忍不住垂下淚來,朝著門外的老人行了一禮,看著老人不知何時頭髮已經半百而明顯蒼老了許多的背影,更是傷感不已。 第三百八十九章宏圖偉業   白昊君縱使天縱其才,一時間也難以克服空谷散的影響。   也得虧城南一片亂局,吳法言勉力收攏軍隊,加之風雨間中中堅力量並沒有亂,否則城南一個突襲,未嘗沒有翻盤的可能。   等白昊君破關而出,城中連日來的亂局終於有所平息。   這還是白昊齊看著局面不可收拾,斷然殺了一批人之後方才震懾住了一眾軍士。   但這也並非毫無壞處,除了風雨間本部人馬之外,其他半路投靠的,現在看向白昊齊的目光之中都透露著不善。   白昊君看了看堂中眾人,自然將眾人的神色盡收眼底,而事實也證明,即便前些時日閉關,他對於風雨間大軍的掌控並沒有絲毫削弱。   在他出關的第一時間,他便已經掌握了應該掌握的所有訊息,這也註定了白見真在他面前造反,簡直就是一個笑話。   「諸君這些時日辛苦,原本想讓大家歇息一些時日,奈何局勢緊張,不得不勞頓大家。」白昊君眯眼掃了一眼眾人,絲毫沒有感情地說道。   白昊齊心中嘆息,自己的大哥越發有上位者的姿態了。   堂下一眾人連忙聲稱不敢。   「能為大間主效命,乃是我等幾世修來的福分。」一個中年胖子站起身來,一臉諂媚地向著白昊君說道。   站在白昊齊身後的溫千羽面不改色,心中卻滿是鄙夷,向胖子這樣半路投靠的野路子諸侯,在風雨間中不乏其人,而且越來越多,只要拉起一支隊伍,都敢前來投靠,比起此前十六城中的遺族後代,已經相差得不是一星半點,但白昊君從來沒有拒絕的意思,這讓溫千羽不由得懷疑,白昊君的目的,是否當真就是回歸祖地白城。   但他不會問,所有的人也不會問。   白昊君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讓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不知大間主召集我等前來有何吩咐,我等定當盡心竭力,效犬馬之勞。」胖子並沒有在意白昊君的神色,依然滿臉諂笑地道。   話音剛落,場中眾人心中頓時罵聲一片,好不容易過上兩天舒坦日子,這短命鬼偏要沒事找事。   白昊君並沒有搭理他們的心情,漠然道,「今日請諸君前來,自然是有要事相商。」   話音剛落,便見十來個黑衣少年抬著一口口箱子走了出來,眾人大覺好奇。   白昊君不為人知地冷笑一聲,示意白昊齊打開箱子。   白昊齊同樣一臉不解,箱子打開,便見其中琳琅滿目的珠寶金銀。   「這些是諸君這些時日辛苦的酬勞,還請各位自取。」白昊君話音剛落,眾人顧不上道謝,頓時一擁而上,只有風雨間的老人,此刻依然安坐椅中,但目光依然忍不住投向被眾人圍住的箱子。   白昊君沒有理會,片刻之後,幾大箱金銀珠寶被瓜分一空,一個個懷抱滿滿的人此刻方才想起來向白昊君道謝。   白昊君揮了揮手,「無礙,無礙,諸君自便。」   眾人頓時歡天喜地朝著門外走去,但第一個人剛剛邁出腳去,頓時感覺天旋地轉。   身後眾人還沉浸在金銀的寶氣之中,哪裡注意到這些事情。   片刻之後,堂口內外,已經是遍地屍首。   看著眼前的局面,縱然是白昊齊,也是一臉震驚,但見白昊君面色不善,眾人不敢表示,只得低頭視地。   白昊君站起身來,緩緩走到堂中,清咳一聲,剛才消失的少年人再次出現,比之剛才還多出十來人,顯然是因為此刻倒斃的人太多了。   大堂很快被清理一空,白昊君看了看場中剩下的眾人,點了點頭道,「諸位都是我風雨間的老人,自然知道眼前這些,不過是過眼雲煙。」   白昊君說著,眼睛卻冰冷地注視著每一個人。   「大丈夫在世,當建不朽功勳,諸君,可願意隨我一起?」   白昊齊抬起頭來,滿臉震驚地看著自己的兄長,這才發現,不知何時,自己的這個兄長,自己已經不認識了。   「大哥,現在我們回到了祖地,你已經建立了風雨間的不朽功勳了。」白昊齊沉聲道,卻不敢表露其他意思。   白昊君一揮袖子,接著道,「白城我志在必得,如何當得起不朽二字。」   白昊齊瞬間明白了,也終於知曉剛才死去的那幫人因何而死,白昊君的心中,從來就沒有將自己比作白啟第二,他想要做的,是第二個白啟,或者第一個白昊君。   白昊齊面帶苦澀,不敢再糾纏這個事情,其他人更加不敢言語。   「只是大哥,剛才這些人的死?」白昊齊只得轉移話題。   知兄莫若弟,反過來同樣如此,白昊君如何不知道自家兄弟在想什麼,沉聲道,「一幫成事不足的人,見錢眼開,自然是死有餘辜。」頓了頓接著道,「至於他們留下的兵馬,我已安排人前去接收,就不勞二弟費心了。」   白昊齊苦澀一笑,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還有什麼可說的?   一場集權與整頓的暗戰,就此拉開了序幕。   反觀城南,曾經的三巨頭看著眼前紅巾飄飛的小屋,一時間默然無語。   局勢翻轉太快,誰也未曾料到,自己等人有一天居然會來到曾經流民的地盤。   「朝廷難道當真沒有指望了麼?」兀魯爾哈輕嘆一聲,無奈地道。   帖木兒搖了搖頭,「昨日我收到密信,各地零星叛亂四起,雖然不成氣候,但也牽制了朝廷大量精力,更關鍵的是......」   帖木兒沒有繼續往下說,吳法言卻是瞭然於胸。   至正帝窮兵黷武,內部紙鈔橫行,橫徵暴斂,對外則是不知節制,當然,也是因為他不知如何節制,造成現在捉襟見肘,根本難以應付。   而西北道,雖然局勢糜爛,但尚且有兀魯爾哈在,至正帝從來不認為自己的愛將會如此不堪。   此刻在帖木兒的袖中,還藏著至正帝的密旨,內容就是詰問兀魯爾哈為何將局勢拖到了如此局勢。   吳法言還知道,帖木兒所獲知的內容並不止於此,帖木兒那紈絝王爺爹死了,並沒有拖到他回到京城,很不幸,家中嫡子繼承了王位,雖然明白上給了帖木兒也不少的分封,但終歸不是那麼回事。   斜眼看了看帖木兒冷峻的面容,吳法言不由得輕嘆,看來帖木兒註定是報仇無望了。   原本還可以趁著推行紙鈔的戰果贏下一城,奈何遇上了白奉甲和鹿見愁。   「依王爺之見,我們接下來該如何?」吳法言輕嘆一聲,沉聲道。   帖木兒仰頭看了看依然昏沉的天空,老天爺依然沒有放過地面上這群苦難人的意思,「毀城吧。」   旁邊二人悚然一驚,縱然是縱橫沙場多年的兀魯爾哈,也被這一消息震驚得無以復加,「小王爺,你所說的,可是實話?」   此刻除了三人以外,所有人都不知道,就在烏衣巷中,所有的高門大戶之下,都埋了黑火,這是他們的後手。   任憑誰都能想到,風雨間大軍入城,小兵且不說,那些風雨間的心腹之人,誰不會選一家豪奢門第居住?   此刻在引爆黑火,雖然不能摧毀風雨間,但定然能讓其元氣大傷。   吳法言漠然無語,帖木兒作此安排,顯然沒有顧及他感受的意思,這裡畢竟是白城啊,是風雨間的祖地,同樣是他吳法言的祖地,而按照吳法言的預料,眼下會偷偷行暗殺之事,尤其是背叛了眾人的言敘文,將白昊君的羽翼剪出,再與逐鹿山聯合,以圖後事,萬未料到帖木兒居然直接提了這絕戶的法子。   烏衣巷中,埋藏的是白城之中所有的黑火,甚至於官軍現在都沒有帶出來一點黑火。   兀魯爾哈面色變幻,正要開口說話,司馬香面色煞白地快步趕了過來。   吳法言無奈,知曉其前來定然是要事,果然,當他將手中密信遞給帖木兒與兀魯爾哈時,所有人都滿臉驚色。   白昊君,誅殺了意圖勾連官兵的頭領,並收服了所有的軍隊,毒死了一批,斬殺了一批,關押了一批,手段乾淨利落,甚至現在這些人的頭顱還懸掛在縣尹府前示眾,既平息了民怨,又收攏了軍權。   「好一個無情之人。」帖木兒輕籲一口氣,嘆息道。   吳法言贊同地點了點頭,心中對於帖木兒剛才提議,似乎也沒有那般牴觸了。   「喚白禮聖來吧。」三人默默交換了一個眼神,吳法言沉聲向著司馬香吩咐道。   司馬香面色不變,乖乖地退了出去,遠處,小沐早已經等著她了。   「好姐姐,幾位大人可有喚我前去?」小沐摸了摸腰間的貪狼劍,一張帥臉滿是笑意,看著司馬香笑道。   司馬香飛了一個媚眼,搖頭笑道,「我的幫主大人,你呀,還是乖乖等著吧。」說完一甩香袖,扭著腰走了,不為人知地露出了譏諷神色。   小沐有些尷尬,若是以往,他如何會落到這般田地,還不是因為他原本負責盯守城南的他,因為城破得突然,大部分兄弟還在搬運幫中財物,耽誤了最後幾門大炮的運轉。   但他並不擔心,因為他知道,城南的天,他是其中的一根支柱。 第三百九十章爾虞我詐   白禮聖一臉陰鷙地走過來,沒有去看一臉冷笑的小沐,直接走到三人身前,只聽幾人一陣輕語,片刻之後,白禮聖一臉漠然地走了回去。   「禮聖兄,幾位大人交辦了什麼差事啊?」小沐拉住白禮聖打聽到,換來的卻是白禮聖的蔑視。   「不該問的就別問,否則容易丟了小命。」白禮聖態度冷淡,對於小沐,他早已不滿多時。   當然,他的心中也知曉,他的不滿,更多的是對於此前三人的不滿,原本以為出賣了自己的家族,便可以換來榮華富貴,但事實給了他重重一擊,若非剛才吳法言親口許諾,否則他定然不會接下這趟任務。   小沐鬆開拉住白禮聖的手放其離開,眼中寒光閃爍,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但很快面色便恢復如常,因為遠處吳法言正在喚他。   小沐小跑著趕了過去,正要說話,迎接他的卻是兀魯爾哈的偷襲。   小沐悚然一驚,腰間貪狼劍迅若閃電,直接擋住了兀魯爾哈的凌厲一擊。   「大將軍這是何意?」小沐面色冷漠。   兀魯爾哈收刀歸鞘,走到一旁不再理會,只聽帖木兒笑道,「大幫主切莫見怪,剛才大將軍只是試探一下幫主的武力而已。」   小沐面色不變,心中卻不以為然,因為他知道,若是剛才自己沒有擋住,恐怕此刻自己已經成為了一具死屍。   「不知大人喚我前來所為何事?」小沐卻沒有心思糾纏,因為他知道,自己暫時還離不開眼前三人,至少糧餉這一塊,他便無法脫離,逐鹿山中糧倉丟失一事,讓他失去了獨立的資本,他雖然還是金錢幫的幫主,但卻不是以前的鳳三了,畢竟在他的身邊,還有閆雲山這等人的存在。   「並無大事,只是聽聞幫主這些時日交遊廣泛,每日賓客絡繹不絕,擔心幫主餉銀不夠,特有此一問。」帖木兒面帶笑意,眼睛卻死死地盯著小沐。   小沐悚然一驚,面色頓時大變,他畢竟還年輕,哪有鳳三那般心機和城府。   「小王爺說的哪裡話,在下是江湖人,自然朋友多些。」小沐很快反應過來解釋到。   帖木兒抬手打斷了他的說辭,搖頭道,「幫主愛交朋友,但萬萬不可亂交朋友。」   說完也不再客套,直接將依然未回過神的小沐打發走了。   看著小沐有些木然的背影,三人面色漠然。   恐怕此刻也只有小沐自己才知曉他自己在想些什麼,在帖木兒說破交遊之事時,他甚至差點忍不住拔劍,心中的第一個念頭便是事情已經敗露,但從三人的神色來看,似乎更像是在敲打他,說明還沒有當真暴露。   小沐回到暫時的駐地,還是在他原來棚屋的地方上,由金錢幫的幫眾蓋的一座屋子,雖然比不上原來金錢幫的豪奢,卻也比此前的破棚屋強上了百倍。   一個瘸著一條腿的老漢一瘸一拐地走了上來,提前水壺給小沐倒了一碗水,正要退出,卻聽小沐輕聲道,「你還是早些回去吧。」   老漢聞言一愣,卻未轉過身來,「出了何事?」   小沐端起碗來飲了一口水,咬牙切齒地道,「恐怕你的行蹤已經被人所察覺。」   老漢面色驟變,輕輕點了點頭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未消多長時間,一個年輕模樣的僕役離開了金錢幫的駐地,走到一處無人巷子中,四處觀察一陣,確認沒人,伸手在臉上一抹,露出了一張俊朗的面容,不是白禮賢又是何人?   四處觀望一陣,確認安全之後,白禮賢再無猶豫,施展武功在亂巷中消失不見。   等到白禮賢身影消失不見,一個一身黑袍的男子驟然現出身形,正是暗衛中的吳誠。   聽完吳誠的稟報,吳法言輕聲嘆道,「從城中傳遞情報出去的,想來便是他了吧。」   吳誠行了一禮,沉聲道,「家主,是否捕殺小沐?」   吳法言笑著搖了搖頭,「我們還需要這位幫主大人,便讓他多活一陣吧。」   而此刻,小沐似乎還不知道自己已經在死亡的懸崖上溜了一圈,正在與三位侍妾嬉戲玩樂,而在堂外,閆雲山等人已經候了許久。   逐鹿山中,戰場之上的損失並沒有帶來太多的悲痛,因為所有的流民早已經見慣了死亡,甚至已經習慣了死亡,但依然免不了被沉重的氣氛所籠罩。   蘇桓玉與方子夕二人沒有絲毫阻礙地漫步在山中,看著布局嚴整的營寨,縱然是已經見慣了中原各路水寨,依然感覺到心驚,能夠在如此倉促的時間內建起如此規模的營寨,不說逐鹿山的實力,便是這群人的精氣神便讓他們驚訝。   若是能夠給逐鹿山充裕的時間,未嘗不會出現一支百戰精兵,而現在,逐鹿山最大的問題便是時間。   二人剛剛逛完營寨,便聽營門處一陣喧譁,二人心中好奇,快步趕上去,正好見到一個面容俊朗的年輕人在眾人的歡呼聲中朝著聚義堂行去。   二人拉過一個人來詢問,方才知曉是早已失蹤多時,現在才知道是一直藏匿在白城之中傳遞消息的白禮賢。   方子夕不由得好奇,不就是一個探子麼,為何會受到眾人如此禮遇,跟隨白禮賢回到聚義堂,方見白奉甲等一眾頭目都已經等在此地,白奉甲更是親自上前迎接。   蘇桓玉拉住一臉喜色的白蓁蓁打聽,方才了解了眼前的年輕人,也知曉逐鹿山能夠在恰到好處的出兵,歸根到底還是在白禮賢。   原來從逐鹿山眾人撤出之後,白禮賢便肩負眾人,隱藏在白城之中,擔當起了城中諜子頭目的角色,負責一切情報的初次篩查核實和傳遞事宜,在官府如此重壓之下,還能夠在風雨間的重重圍困之中傳遞出情報來,也足以看出眼前年輕人的不凡,也難怪眾人對其如此禮遇。   蘇桓玉二人在白奉甲的引導之下接受白禮賢的見禮,隨後眾人便回聚義堂中議事,周圍圍攏過來的流民被一眾頭領分別帶回。   回到堂中,眾人的面色頓時凝重起來,絲毫沒有剛才的喜色,蘇桓玉不由得好奇,正要詢問,卻又因為自己的身份欲言又止,好在白奉甲已經說話了。   「消息屬實麼?」白奉甲悶聲朝著白禮賢問道。   白禮賢點了點頭,「白昊君確實已經在誅殺異己,估計很快就能夠將所有的勢力整合起來。」   文中堂輕嘆一聲,「果然是梟雄之姿,雖然有飲鴆止渴之嫌,確實當下整合力量,快速破局的不二法門。」   白奉甲面色凝重,原本還以為進城之後,各方矛盾激化會讓風雨間的整合之路拖得漫長一些,卻未曾料到白昊君居然選擇了最殘酷也是最有效的一條路。石頭站起身來,走到懸掛在堂中的地圖前看了看,沉聲道,「如此看來,恐怕不消時日,白昊君定然會攻打城南。」眾人點了點頭,吳清堏道,「但讓人好奇的是,為何城南遲遲沒有動靜?」話音剛落,眾人不由得將視線投向白禮賢,畢竟他剛從城中來,對城中的形勢最為清楚。白禮賢無奈一笑,「據我所知,帖木兒非但有計劃,而且是一個驚人的計劃。」等白禮賢說話,場中眾人頓時沉默下來,炸掉烏衣巷,恐怕也只有瘋子才能想到如此計策,但眼下對於城南而言,這樣的計劃,雖然也是飲鴆止渴,卻異常有效。片刻之後,白奉甲輕嘆一口氣道,「諸位,白城內終有一戰,我們暫時不過多插手,等待決戰之日吧。」眾人聞言點了點頭,心中自然知曉,等白昊君與吳法言之間決出勝負之後,無論誰勝,都不會放過逐鹿山的,屆時便是決戰之日。   堂中歸於平靜,只剩下白奉甲與蘇桓玉夫婦。「蘇莊主,貴伉儷來到山寨已有數日,卻遲遲不肯吐露來意,不知?」白奉甲欲言又止,卻是想讓蘇桓玉自己說。蘇桓玉與方子夕對視一眼,終於將二人打算和盤託出。白奉甲聞言沉默下來,片刻之後方道,「兩位莊主之意,我已然知曉,但眼下逐鹿山勢單力薄,可能並不足以支援二位太多。」蘇桓玉聞言大喜,笑道,「大當家的何以謙虛,依我夫婦看來,白城一戰,勝者定非逐鹿山莫屬,只求大當家的屆時響應中原義軍即可。」白奉甲心中大定,最怕的便是蘇桓玉讓逐鹿山出兵前往中原,若是如此,那便好說了。與滿臉喜色的蘇桓玉不同,白奉甲卻是一臉愁色,蘇桓玉止住笑聲,看了方子夕一眼,見其同樣迷惑,不由得追問道,「不知大當家有何憂愁之事,我夫婦二人定當全力相助。」   白奉甲輕嘆一口氣,無奈地道,「今日禮賢兄提及之事,不知二位莊主如何認為?」   蘇桓玉卻也是個明白人,正要說話,方子夕已經搶先道,「大間主是想讓我夫婦幫著救人?」   白奉甲聞言一驚,連忙道,「二位莊主若是願意幫忙,那便是再好不過之事了。」   蘇桓玉無奈地看了一眼方子夕,只得道,「不知大當家的有何計劃?」 第三百九十一章暫告平靜   白奉甲看了看蘇桓玉夫婦二人神色,知曉二人誤會了自己的意思,哈哈大笑道,「二位不必緊張,只是有件小事希望二位答應而已。」   蘇桓玉面色緊繃問道,「還請白大當家的明言。」   白奉甲走出聚義堂,看了看外面依舊白雪皚皚的世界,沉聲道,「希望有一天,我能夠救出雪影之時,二位能夠毫不保留相助於我。」   蘇桓玉看了看自己的妻子,二人不由得同時鬆了口氣,原本以為白奉甲會獅子大開口,卻未料到居然是此事。   方子夕滿臉笑意應承道,「原以為是何事,此事我與玉哥定然全力相助。」   白奉甲轉身鄭重地看了看二人,抱拳行了一禮。   平靜的日子總是異常難得的。   逐鹿山上,往日冰雪皚皚的世界少有人跡,即便是流民的孩子沒有人管束,也很自覺地待在營寨之中,不敢四處亂跑,但這些時日,似乎是覺察道大人情緒的變化,山寨之中的小孩子情緒都活潑了許多,不時從山中各個角落傳來孩子嬉戲的聲音。   逐鹿山頂,白狼呲了呲牙,向白禮賢宣示了自己的主權所在。   白禮賢無奈地朝著白狼抱拳行了一禮,乖乖地待在了邊角的位置。   白蓁蓁看著遠處的白城,消瘦的身姿平添了幾分處處動人。   「九妹,白奉甲就是個榆木腦袋,他哪裡知道你的心意。」白禮賢有些無奈地嘆息道。   白蓁蓁搖了搖頭,「二哥,我知曉你要說什麼,但我不會那麼做的。」   白禮賢聞言一窒,他回到逐鹿山便清楚地知曉自己妹妹的尷尬處境。   因為白狼的存在,加之與白奉甲曾經共患難,在山寨之中白蓁蓁具有特殊的地位,但她同時又異常的尷尬,恐怕除了孩童之外,任何一個山寨中人都知道她喜歡白奉甲,偏偏沒有一個人願意揭破。   雪影的存在,就是一道永遠邁不過去的溝壑。   白禮賢,就是想要自己的妹子主動邁過這個溝壑,世上最苦莫過於相思,最讓人受折磨的,則是單相思,這從白蓁蓁日益消瘦的身形便可以看出來。   「他和雪影姐姐,確實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不是麼?」白蓁蓁轉頭朝著自己的二哥苦澀一笑,伸手拂落隨風飄飛到臉前的碎發,更添幾分蕭瑟之意,就連白狼也站起身來,將自己的身體靠在白蓁蓁身後,似乎在無聲地安慰著她。   白禮賢負手而立,情關難破,自己即便作為兄長,又能如何?   而在山腰處,小葉一行人卻沒有心思卻思考這些事情,她正忙碌地帶著一群選出來的婦孺學習簡單的醫術,一舉一動雖然簡單,但卻可以決定許多人的生死。   「你們說白姑娘到底是不是真喜歡大當家的啊?」一個中年婦人不停地調著手中的藥膏,不時與旁邊的婦人閒聊道。   「嗨,只要沒瞎都能看出來,依我看啊,白姑娘終歸是單相思,大當家的一心鍾情於雪影姑娘,哪有閒情去看她啊。」另一個調製湯水的婦人接過話大聲道,頓時引起一片呼和之聲。   一個婦人嗤笑一聲,接過話頭,「是啊,也不是所有人都跟石頭當家的和塵煙姑娘一般,那才是金童玉女,羨慕死人啦。」   婦人說得高興,卻未曾看到身前的婦人們面色難看,轉過頭去,才見小葉一臉怒意地看著眾人。   「葉大夫,我們只是......」婦人面色一緊,連忙解釋道。   小葉卻沒有心思聽,只是冷聲道,「你們現在所調製的藥膏,以後都有可能用在你們丈夫或者孩子的身上,如果出一點差錯,就可能要了他們的命,你們居然還有閒情逸緻在這裡扯東扯西。」   婦人面色一慌,頓時告饒,小葉看了看眾人,見婦人們都是一副哀求神色,冷哼一聲,直接轉身走了出去。   「噓,你也是嘴欠,誰讓你在小葉大夫面前提石頭當家的事情啦。」最先說話的婦人見小葉走遠,走過來扶起婦人道。   婦人有些哀怨地看了看剛才說話的幾人,似乎是在無聲的控訴。   小葉走出專門單獨興建的木樓,冷哼一聲,狠狠地跺了一腳,卻將一旁正在晾曬的藥膏掀翻在地,小葉面色一紅,慌忙將籮筐抬起來擺好,趁著周圍沒人連忙落荒而逃。   正在暗堂之中的塵煙揉了揉蒼白的面容,不由得打了兩個噴嚏,一旁的小雪連忙走過來察看。   「塵煙姐姐,你已經熬了兩宿了,不能再這麼熬下去了。」小雪遞過來一壺熱茶,輕聲勸解道。   不單是她,周圍一眾醉香樓的姐們都投來了關切的目光,。   塵煙心中一暖,喝了一口熱茶,面色頓時好了許多,「這些日子城中的線報明顯少了許多,我們需要重新評估可能的損失,而且要儘快弄清楚風雨間和蒙軍想要隱藏什麼。」   小雪無奈地替塵煙簡單梳理了梳理太久沒有打理的頭髮,「也可能只是我們多慮了呢。」   塵煙正要反駁,一個女子接著勸道,「再說石頭當家的都已經來了兩回了,次次都不見你,這樣下去......」   女子的話點到為止,塵煙卻聽的明白,只是笑了笑道,「他不是那樣的人。」   婊zi無情,恩客更無情,一眾女子有如此想法,卻也是可預料之事。   一眾女子搖了搖頭,她們不是塵煙,也不懂她們之間的感情,正要說話,一個比小雪大上一些的姑娘面色不善地跑了進來。   「塵煙姐姐,你快出去看看,小葉那妮子都鬧上門來了。」姑娘粉面滿是羞惱之色,顯然在小葉哪裡吃了虧。   一眾女子聞言頓時義憤填膺,正要起身朝外走,塵煙已經先站了起來,將眾人攔住,自己和小雪跟著那姑娘走了出去。   「不知葉大神醫大駕光臨有何指教?」塵煙還沒說話,小雪已經搶先道。   小葉面帶不善,冷哼一聲道,「聽說野火堂深藏不露,小女子一時興起,便想來看看,到底是怎麼深藏不露法。」   塵煙紅塵帳裡打滾的人,如何看不出小葉是來撒氣來了,但她同樣知曉原因何在,笑聲道,「野火堂和暗堂不過暗處行事之人而已,哪比得上小葉姑娘仁濟堂功德無量。」   小雪看了一眼塵煙,有些不滿自家姐姐向別人低頭,正要接話已經被塵煙拉住了手。   小葉看著滿臉笑意的塵煙,頓時有種拳頭打在棉花上的感覺,心中卻越發生氣,「難怪能夠迷得石頭暈頭轉向,看來果然是紅顏禍水。」   小雪聞言,直接掙脫塵煙,走到小葉面前怒聲道,「你說誰是紅顏禍水?」   小葉被激,更是寸步不讓,冷哼道,「誰是紅顏禍水,誰自己清楚。」   塵煙面色煞白,走上前去將小雪拉到一旁,沉聲道,「小葉姑娘,你我雖出生不同,但都是為了逐鹿山,都是為了流民,又何必如此相逼?」   小葉看著塵煙楚楚可憐的模樣,面色更加難看,只感覺心中有一股邪火,不發出來就要燒死自己一般,一念及此也再也不顧及其他,「眼下戰事吃緊,有些人居然還有閒情逸緻談情說愛,要是如此下去,恐怕不單害己,還會誤人。」   小雪再也無法忍耐,衝上前去便和小葉廝打起來,而塵煙則搖搖晃晃,悶聲一響,直接癱倒在地。   還在打鬥的二人絲毫不覺,還是跟隨而來的年輕姑娘大聲呼喊,方才止住了二人。   小葉低頭一看氣若遊絲的塵煙,頓時心中一慌,她是大夫,如何看不出來一個人是裝病還是果真有病。   正要前去診治,一旁的小雪已經站過來阻止,「你將我姐姐氣病了,你該滿意了,那還需要你來這裡充好人?」   小葉頓時面色暈紅,想要反駁一二,卻發現什麼也說出來。   暗室裡的醉香樓眾女聽到呼喊,更是慌忙趕將出來,圍在塵煙或小葉周圍,哭喊呼喚著有之,聲討謾罵者更是不少。   小葉滿臉羞憤,推開眾人便要離開,卻見一個野火堂打扮的年輕人快步衝了進來。   「急報,急報!」場中眾人聞言一靜,小雪連忙站出去,接過年輕人遞來的情報,面色凝重地打開被鮮血染紅的蠟封,掏出裡面的紙團,打開快速一掃,頓時面色大變。   小葉見狀,知曉出了大事,一時間也不知該走還是該留。   而此刻小雪也再也顧及不了其他,朝著小葉大喊道,「快救我姐姐。」   小葉一愣,又飛快反應過來,掏出隨身攜帶的銀針,飛快插在塵煙幾處大穴,片刻之後,便聽塵煙輕哼一聲,悠悠醒轉過來。   小雪見狀一喜,等塵煙稍微緩了緩神便連忙遞上手中紙團。   塵煙知曉事態嚴重,強定心神掃了一眼,頓時面色比之剛才更加煞白幾分,掙扎著在一眾姐妹的攙扶下站起身來,快步朝著暗堂走去,臨走還不忘朝著小葉喊道,「快去將石頭他們叫來。」   小葉面色一變,張嘴說了一聲「你」,卻再也說不出其他,面色凝重地轉身去招呼眾人前來。   而在遠處的白城,一條閃爍著紅光的焰火騰空而起。 第三百九十二章紛亂   這一刻,萬籟俱寂。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那搖曳的煙花,並不是因為它有多麼好看,而是大家心中同時泛起了一股不好的預感。   一個可能影響著自己生死的預感。   煙花爆炸,散落漫天繁星。   緊接著,便是震天的轟鳴。   所有人都死死地捂住自己的耳朵,腦海之中傳來的震顫讓他們差一些直接暈倒過去。   但有比他們更倒黴的,無數人根本沒有時間去捂住自己的耳朵,下一刻便已經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不見。   黑火很殘酷,並不會在意你是男是女,是富貴還是貧窮。   繁榮白城,聞名西北的烏衣巷,在漫天煙塵之中,化為了一片廢墟,一如南方的烏衣巷一般,終歸是時間的一堆塵埃。   煙塵尚未落盡,慘叫聲已經從各個角落傳出,在滿眼的廢墟之中,甚至都無法分辨到底是從何處傳來的哀求。   白昊君面色漠然,冷冷地看著眼前的一片廢墟。   在轟鳴聲響起的時候,他便已經出現在了吳府最高的樓閣之上,緊接著便出現在了這裡。   在他旁邊,正是白昊齊。   看著遠處依然不斷傳來的轟鳴,白昊君的面色紋絲未動,但白昊齊知曉,此刻自己的兄長是如何的憤怒。   毫無疑問,吳府是安全的,一方面是風雨間的人早已經將吳府內外翻了一個遍,讓白昊君能夠安心地回歸自己的祖地,即便其上的很多建築早已經不知道經過了多少的毀壞及翻建,但白昊君還是固執地住進了吳府。   同時,吳法言也是個聰明人,他很聰明地沒有在吳府動任何手腳,只是在明面上造成了一些破壞,既無傷大雅,也可以讓風雨間的人知曉他們撤離得匆忙。   所以他把下手的地方放在了白昊君的眼皮子底下,居住著無數風雨間要人的烏衣巷。   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夠視金錢與享受如無物,尤其是在大勝之後,免不了要升起歇一歇,享受一番的心態。   「我們有多少人在這裡?」白昊君的聲音很冷,猶如從九幽之中傳遞而來。   白昊齊沒有沉吟,「五十人以上。」從來到烏衣巷,他便一直在計算著這個數字。   「這還是以前的降將先行搶佔了宅院,很多弟兄搶不到,到白府和文府這些地方了。」白昊齊緊接著道。   「不用再管,儘快集合軍隊,我們該動手了。」白昊君面色越發冷峻,根本沒有理會白昊齊面上的驚愕之色。   看著白昊君遠去的背影,白昊齊輕嘆了一口氣,攔住了所有想要前來救援的人。   已經沒有意義了。   烏衣巷已經成為了修羅場,而白昊君的目的,是讓另外一處,也變為修羅場。   聽著身後越來越低的呼喊聲,白昊齊感覺自己的心缺了一塊,卻不知道到底少了些什麼,只是猶豫片刻,便毫不猶豫地邁出了腳步。   血債,只能用血償。   駐紮在城內的軍隊很快集合完畢,周遭的居民早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場景,乖乖地躲在家中不敢出門。   好歹這些時日風雨間大軍的軍紀好了不少,總算讓白城已經提心弔膽的居民略微放下心來,但誰曾料到,現在又來了這麼一下。   新築的城牆下,曾經勸解過小虎頭的劉老頭再次躲進了自家的地窖,但很遺憾,他並沒有如願逃脫戰亂的影響。   一個身著黑衣的年輕人粗暴地將他提了出來。   看著眼前高坐馬上的中年男子,劉老頭差一些沒有直接跪倒在地,白昊君,自己面前的居然便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   「我問你一個問題,」白昊君低頭睨了劉老頭一眼,甚至都沒有客氣,或者任何要求,仿佛劉老頭做一切,都是應該的一般。   「如何攻破它。」白昊君一指前面的高牆,冷聲問道。   劉老頭顫顫巍巍地轉頭看了看高牆,再看了看身旁已經屍首分離的無數鄉鄰,沒來由地感到一陣悲哀,若是當初自己跟著小虎頭走了,那該有多好。   白昊君此刻哪有曾經儒雅的樣子,見劉老頭不答,抬起手來便要揮下,而在劉老頭的身後,一個年輕人已經舉起了手中的大刀。   「大人等一等......」劉老頭委頓到底,老淚縱橫地喊道。   白昊君神色不動,依然漠然地看著眼前的老者,猶如看著一具死屍一般。   「他們築城的時候,因為沒有那麼多好磚,所以在那一段用了曾經的土磚填充。」劉老頭想要克服顫抖的身體,卻哪裡有效,哆嗦這嘴唇,勉強將自己想要表達的意思表達完整。   白昊君面色一動,揮了揮手,年輕人猶如提著一隻死雞,絲毫不管劉老頭的掙扎和讓人心煩的哭嚎,來到劉老頭所指的位置前二十仗,正好處在守軍的攻擊範圍之外,再次確認了準確的位置。   言敘文慢悠悠地策馬走上前來,他來晚了,但並沒有來晚了的自覺。   「城主大人果然高明。」言敘文直接更換了稱謂,卻沒有如往常一般贏來白昊君的歡喜。   白昊君沒有轉頭,看著已經癱軟成一團的劉老頭,聞著刺鼻的屎尿味,揮手驅趕了所有街巷中的居戶。   「看來言將軍早有定計。」白昊君聲音微冷,換來的卻是一聲輕笑。   「城主大人英明神武,在下佩服萬分,哪有什麼定計。」言敘文瞥了一眼城頭上的守將,淡然笑道。   白昊君嘴角露出譏笑之色,知曉自上次毒殺一眾降將,言敘文便暗暗提防自己,好歹是自己早有準備,很快便拿出了相應的證據,而且將一慣忠心而且守規矩的人都留了下來,方才沒有讓言敘文立即發作,但這終歸不是長久之計。   「今日主攻,還得拜託言將軍。」白昊君斜著朝言敘文抱拳行了一禮,而言敘文也沒有拒絕,該談的條件,早就已經談妥,現在不過是例行公事罷了。   城牆之上,一個言敘文熟悉的蒙將看著城下緩緩帶軍靠近的言敘文,不由得破口大罵起來,所用的是蒙語,其他人聽不懂,言敘文卻是眉頭微皺,手掌輕壓,一發炮dan已經飛起,目標正是蒙將的位置所在。   那蒙將面色劇變,剛想要退走,卻驟然被人定在了原地,蒙將面色驟變,回頭一看,便見到了一臉漠然的兀魯爾哈。   果然,炮dan只是擦道了城牆的高點,雖然爆了,對於已經退後的蒙將卻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威脅,更讓兀魯爾哈心驚的是,此刻剛才劉老頭所指的地方,已經成為了對方集火的區域,無數的大炮瞄準著此處轟擊,讓新築的城牆不住地發出讓人牙酸的震顫。   所有人都盯著那段可能隱藏著貓膩的城牆,城牆之下的人,渴盼著城牆早些垮塌,而城牆之上的守軍,則早已經面如死灰。   在更遠處的城牆上,小沐強作鎮定,遠遠地看著遠處的一切,帖木兒面色陰鷙,卻沒有任何動作,即便他身後便有淨清等一眾高手。   「幫主大人,帶人上去吧。」吳法言姍姍來遲,朝著小沐吩咐一聲,反倒讓小沐解脫了出來。   「如何了?」帖木兒聲音很冷,目光冰冷地注視著小沐的背影。   「逐鹿山不願插手,閆雲山已經帶軍去了。」吳法言聲音低沉,說出了兩句話,一個壞消息,一個好消息。   帖木兒嗯了一聲,接道,「我們應該殺了他的。」   吳法言看了一眼小沐的背影,淡然道,「他還有他的用處。」隨後便是一片靜默。   就在城下軍士都在懷疑劉老頭所指的位置有誤之時,堅持已久的城牆終於緩緩露出了原形,一反常態地直接從中間開始垮塌,在無數的歡呼和哀嚎聲中,徹底斷成了兩截。   看著被對面城牆之上的大炮轟塌的大炮和死傷的軍士,言敘文面色不變,根本沒有心疼的意思,長刀一指,無數的軍士順著倒塌的缺口殺了過去。   一場血與火的交鋒,在剛剛戰火停息的白城之中,再次燃燒起來。   遠處的白奉甲,此刻正與蘇桓玉夫婦站在城頭的樓閣之上,看著城外野地上尚未遮掩住的血跡,靜靜地看著城中所發生的一切,以及遠處傳來的轟鳴聲和喊殺聲。   「大當家的難道不此刻去救雪影姑娘麼?」蘇桓玉有些驚訝,原本以為白奉甲帶自己夫婦二人前來便是為了救雪影,但似乎並不是。   白奉甲搖了搖頭,「此刻城中雖然紛亂,但我懂白昊君,他不會給我留下機會的。」   蘇桓玉與方子夕對視一眼,有些詫異地問道,「那你帶我們來此地又是為何?」   白奉甲無奈地笑了笑,「讓你們更加了解,白城是什麼地方。」   二人微微一愣,但很快他們便明白了白奉甲所說的是什麼意思。   風雨間的大軍周遭,驟然閃出無數的民戶,只是與普通人不同的是,他們手中都持著各式各樣的刀劍,用最直接,也最慘烈的形式,插進了距離最近的風雨間將士的軀體之中。   白城,從來都是一個血與火,以及充滿了欺騙和詭譎的地方。 第三百九十三章廝殺   此刻的白城,再次陷入了血與火的汪洋。   風雨間攻勢猛烈,官軍卻也準備充分,即便言敘文帶軍已經衝過了城南新牆,後方卻早已有無數屯兵等著他,縱然言敘文攻勢兇猛,一時之間也難以寸進。   白昊君並未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言敘文身上,白昊齊指揮收攏起來的大炮,不斷地向著新牆上炮轟,為言敘文減輕壓力,同時攀附軍已經整軍,從不同地方朝著城牆之上攀爬而去。   而閆雲山的偷襲,也給風雨間大軍造成了阻礙,讓白昊君不得不派人防備著後方,一時間雙方撕扯得難捨難分。   白奉甲三人旁若無人,並不介意有人前來滋擾,畢竟三人高來高去,也不畏懼一般的軍士,而風雨間與官軍都已知曉三人的存在,卻也不願意多惹是非,就讓三人一旁觀戰。   「二位莊主認為,此戰結局如何?」白奉甲看了一陣,言敘文麾下傷亡慘重,卻也終於在新牆後撕開了一個口子,無數風雨間軍士順著破口衝啥殺進去。   蘇桓玉搖了搖頭,「暫時尚未可知。」   方子夕輕哼一聲,「雙方無論誰輸誰贏,對於逐鹿山而言恐怕都並非好事。」   白奉甲點了點頭,雙方無論誰贏了,只要堅守雄城,逐鹿山眼前並沒有這個實力前來攻打,但白奉甲相信,雙方都不會放任逐鹿山壯大。   此刻,白昊君終於勉強評定了身後的襲擾,閆雲山死傷並不算慘重,反倒是無數平民因為官軍身著平民裝扮,無辜死傷無數。   閆雲山無力再戰,只得退走,而他的目標卻不是城南,而是朝北行去,哪裡是風雨間的大本營,原本是他們的大本營才是,天然之中便佔據了地理優勢。   白昊君面色冷漠,閆雲山猶如跗骨之蛆,根本不在意傷亡,從無數的密道和暗巷襲擾著城北各個可能駐軍的地方,若是一味放任,恐怕必將釀成大禍,白奉巳等人更是心焦,只得四處圍堵,一時之間也難見成效。   白昊君不再分心,專注於城南的攻勢,他的選擇無疑是對的,只要解決了城南的大軍,閆雲山畢竟只能算是一群流寇。   而此刻的城南,也早已經亂成了一團。   此前官軍集體遷往城南,諸多城中大戶已經滿是不滿,現在風雨間攻勢兇猛,新牆岌岌可危,人心思動卻也是正常之事。   古爾赤此刻正在指揮手下奴僕和護衛收攏家中財物,對於近在咫尺的戰事,他並不關心,更在意自己接下來的去向。   看見手下亂作一團的情形,古爾赤心焦不已,更是暗罵兀魯爾哈,若是此前便放自己離開,哪裡會有今日之事。   但後悔顯然是來不及的,古爾赤再也按捺不住,手下護衛派出去一波接一波,看看是否有逃出去的可能。   兵荒馬亂之中,不知誰家收拾財物之時,打翻了蠟燭,人心浮動,居然沒有顧上及時撲滅,飛快形成了火勢。   小沐帶軍巡查,眼見火勢升騰,不由得破口大罵,連忙帶人前去撲滅。   但城中大戶幾乎全部遷居此地,一家著火,其他人戶早已經是亂成一團,小沐想要帶軍撲火,居然被阻在陋巷之中不得前行。   而小沐長居城南,如何不知道此時火起將是什麼模樣,惱怒之下拔刀就砍,手下金錢幫幫眾本就是土匪流氓,見到此景哪裡還摟得住,拔刀跟著小沐砍殺起來。   「官軍殺人啦!」   「官軍殺人啦!」   不知誰在其間大喊起來,緊接著便是無數呼應,讓本就亂成一團的形勢更加慌忙。   小沐更加惱怒,貪狼劍再也不管不顧,直接下了死手。   帖木兒看著身後升騰起來的火勢,再聽著遠遠傳來的呼喊,一時間面如死灰,兀魯爾哈帶軍堅守,卻也是捉襟見肘,吳法言長嘆一聲,放棄了帶軍饒擊風雨間大軍的打算,朝著城內圍攏過去。   看到大軍到來,剛才還慌作一團的城中大戶和隨遷而來的居民頓時安靜了下來。   吳法言扔掉手中的長刀,此刻身上官袍已經是滿身血跡,冷哼一聲,讓身旁兩個傳令官高聲喊道,「縣尹吳法言在此,若有異動者,格殺勿論。」   亂民被吳法言震懾住,不由得停在了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縣尹大人有令,所有居戶全部退回原地,一切罪過既往不咎。」   傳令官連喊幾遍,眼前的亂民卻是面面相覷,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一個穿著華貴的老者顫顫巍巍排開眾人走到吳法言身前,吳法言認出來,是雲姓的旁支,但與雲牧這個家主不同,此人一向是吳家的擁壘,是此前自願跟隨官府遷居城南的帶頭人之一。   「縣尹大人。」老者慢慢彎腰,朝著吳法言行了一禮。   「雲族長。」吳法言心知這些人的重要性,也鄭重回了一禮。   「前有大軍,後有大火,小老兒等人實在不知往何處退啊。」老者面色悽惶,無助地道。   吳法言打量了一番身後火勢,小沐帶人此刻已經趕到了火點,但火勢兇猛,一時之間也難以奈何。   「煩請族長帶頭,朝東西兩側遷移。」吳法言無奈,只得出此下策,須知此刻城中兵荒馬亂,亂民隨之而動,恐怕帶來的影響並不亞於風雨間大軍攻進城來,但眼下吳法言也顧及不了這麼多了,先安撫住這群人才是大事。   老者看了看身後眾人,無奈地點了點頭,剛要帶人遷走,身後不知何人喊道,「吳大人,咱們還能打贏嗎?」   此話一出,剛剛安定下來的人群頓時喧譁起來,遷往何處都是小事,最為關鍵的,是官軍能不能打贏,就連剛才已經答應遷走的雲姓老者也停住了腳步,等待著吳法言的答案。   吳法言默然片刻,冷哼道,「來人,前去將此蠱惑人心的賊子抓住,本官要治他擾亂軍心之罪。」   吳法言身後,吳器和吳誠應聲而動,又有一個聲音喊道,「不好啦,官軍要殺人啦。」   吳法言冷哼一聲,「休得蠱惑人心,你們乃是風雨間的諜子,恐怕剛才的大火,也是你們放的吧。」   說完示意吳器二人不必顧慮,直接騰身而起,朝著剛才聲音來處撲去。   亂民在推搡之中,再次亂了起來。   但吳器與吳誠二人早已得了吳法言的示意,關注亂民已久,居然當真直接便抓住了幾個商人打扮的人。   「回稟大人,賊子已經抓獲。」吳誠提著人縱身回到吳法言身前稟報導,不能說話的吳器手中提了兩個人緊隨而來。   「殺了吧。」吳法言聲音冷漠,直接宣判了三人死刑,可憐三人被點住啞穴,只能一臉悽惶地用眼神哀求著面前的父母官。   吳誠眼神微縮,心中輕嘆一聲,手下卻不留情,手起刀落之間,三顆人頭在地上留下一道血線。   亂成一團的人群寂靜下來,開始無聲地朝著東西兩側遷移而去。   看著一個個拖家帶口,還綁縛著無數財物的大戶,吳法言輕嘆一聲。   吳器走上前來,剛要比劃,吳法言已經轉過身去,帶軍回撤了。   吳器愣愣地看著地上的死屍,吳誠走過來,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算是安慰了。   吳法言快刀斬亂麻,處理完眼前的亂局,馬不停蹄地趕到新牆處,此處已經是一片亂戰,好歹是新牆長度有限,官軍人數不少,還能勉強佔據人數優勢,並沒有被風雨間直接攻破,但現在看來,恐怕並不能堅持太久。   而在攻城戰中,一切的計謀都無法施展,拼的就是雙方誰能堅持得更久,或者說誰的底蘊更強。   廝殺聲中,天色已經漸漸轉明,新牆前後,早已經是一片屍山火海,言敘文已經帶軍攻破兀魯爾哈設置的三層屏障,卻也無力再戰,好歹是白昊君早已安排了後手,白昊齊帶軍緊隨而來,接替了言敘文的位置,而自己則親自指揮攻城。   風雨間的人能歇,官軍卻沒有這個運氣,除了應對城頭的攻勢,城中的亂民也讓帖木兒和吳法言心力交瘁,因為他們已經無處可去。   古爾赤已經派人接二連三傳來消息,讓兀魯爾哈儘快安排他出城,可憐的信使則被惱怒的兀魯爾哈一刀一個,全部成了刀下亡魂,但古爾赤並沒有停歇的意思,根本不管手下的死活,只要兀魯爾哈不回話,他便不停地催促。   城前的白昊君,面色漠然地看著眼前的高牆,不遠處堆疊成山的屍體也沒有動搖他的神色,白奉丁快步跑了上來,低聲在他馬前稟報了起來。   等白奉丁說完,白昊君始終不變的臉上浮現出一抹冷笑,沉聲道,「告訴他,只要他們願意配合,風雨間不但保他們富貴,還將重賞他們。」   白奉丁微微一愣,馬上回過神來應了聲是,轉身跑了回去。   再次看向城頭上巋然不動的兀魯爾哈,白昊君面上重新恢復冰冷。   很快,高牆背後的城中,剛剛撲滅的大火的小沐精疲力盡地躺倒在地,剛想要喘息片刻,東西兩側再次燃起大火來。 第三百九十四章敗局   小沐得了稟報,回頭一看,頓時破口大罵,見狀卻也無可奈何,帶人便要朝著火點趕去。   剛走出兩步,卻見司馬香一聲妖嬈地站在不遠處朝自己打量,小沐心中一愣,叫住眾人,自己孤身一人朝著司馬香走去。   「香姐。」小沐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   司馬香噗呲一笑,揮了揮手中香巾笑道,「我的好弟弟,怎麼弄成了這番模樣。」   小沐微愣,只得將事情說了說,司馬香聞言笑得更大聲了。   小沐不解,腦中靈光一閃,態度更加恭敬,「還請香姐教我。」   司馬香斜眼看了看小沐,嘆道,「咱兩好歹好過一場,你說我是說呢,還是不說呢。」   小沐心中暗罵,面上卻不敢表露出來,「還請姐姐大人不記小人過,前些日子確實是小弟混蛋,佔了幫主之位便得意忘形,忘了姐姐的一番栽培。」   司馬香輕哦了一聲,揮了揮手笑道,「既然如此,那姐姐便給你指一條明路。」   小沐心中好奇,連忙道,「姐姐快快教我。」   司馬香笑得更開心了,將小沐招到自己身邊,朝著小沐耳朵吹了口氣,弄得小沐渾身雞皮疙瘩,方才輕聲嘀咕了幾句。   小沐聞言微愣,看了看司馬香沉聲道,「姐姐此話當真?」   司馬香擺了擺手道,「姐姐言盡於此,信與不信,就看弟弟的啦。」說完不再停留,直接轉身走了,留下小沐一個人在巷中呆愣無言。   等司馬香走得沒影了,一個手下連忙走上前來呼喚小沐,小沐驚醒過來,思索片刻,不顧眾人驚愕,直接帶人朝著城西而去。   等一眾人等走得沒影了,司馬香緩緩轉出來,面上笑意吟吟。   吳法言等了半天,依然不見小沐蹤跡,一顆心頓時沉到谷底,連忙差吳誠前去打探,等了半天,吳誠卻帶回了小沐不知所蹤的消息。   吳法言頓時心道不好,連忙讓吳器前去查看金錢幫幫眾,得到的結果卻是金錢幫大堂早已經空無一人。   得到消息,吳法言徹底心如死灰,帖木兒是個聰明人,從吳法言面色便知發生了大事,正要追問,吳法言苦笑一聲道,「小王爺,我們還是早做打算吧。」   帖木兒心中一沉,自然知曉吳法言所說早做打算是何意,但依然不願意死心,追問放知小沐恐怕已經叛逃,更讓人心驚的是,小沐叛逃事小,城中管控一直便是金錢幫和僕從軍負責,現在閆雲山還在城北兜圈子,小沐走了,僕從軍恐怕也早已退走,而城中無人管控,想到昨夜之時,吳法言便遍體身寒。   正思慮間,城東一處城牆處驟然爆發一聲驚呼,眾人心道不好,看過去才見城頭守軍不知何時被一隊人馬突襲,此刻已經是傷亡摻重,而風雨間的人馬,此刻正從對面密密麻麻的房屋之中竄出,正朝著事發的城頭攻來,吳法言等人看了看攻城之人的裝束,一顆心更是沉到了谷底,奉字營。   而此刻,那隊突襲城頭的人馬身份已經昭然若揭,不是小沐的僕從軍,便是城中大戶的護衛。   畢竟此刻還能夠湊出這隊人馬的,也只有那些大戶了。   此前為了安撫眾人,縣尹府允諾眾人可以保留自己的護衛,以免眾人財物受損,沒想到此刻居然成了城南的致命傷。   吳法言看了看帖木兒,二人一時間相顧無言,淨清和尚等人見狀,卻沒有前去救助的意思,反倒是彼此交換起眼神來。   真金見狀,不由得心中微急,這幫江湖人士,平日裡被帖木兒豢養,此刻卻有可能成為致命問題,誰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人倒戈一擊,摘下帖木兒的人頭向風雨間邀功。   「小王爺,咱們撤吧。」真金俯身在帖木兒耳旁輕聲道。   帖木兒一愣,看了看吳法言,卻見吳法言一言不發,只是打量著周圍形勢。   「吳大人,計將安出?」帖木兒苦笑一聲,一時間依然不願意放棄,朝著吳法言問道。   吳法言搖了搖頭,轉身朝著吳誠道,「前去問問大將軍,是否還有把握守住城頭?」   吳誠一愣,連忙領命而去。   城東的異變,兀魯爾哈第一時間便已知曉,但他卻無力阻攔,白昊君並沒有給他機會,因為白昊齊已經帶軍朝著城頭攻來。   一般軍士,又如何是白昊齊的對手,即便邦察緊緊守著他,卻也只能是用手中弓箭延緩白昊齊的速度,吳誠前來,兀魯爾哈便已經知曉吳法言的打算。   「撤吧。」兀魯爾哈也是雄主,當斷則斷,率先轉身前去與帖木兒二人匯合。   主帥撤走,其他軍士哪裡心思再戰,只得一路掩護兀魯爾哈撤走。   三人匯合一處,彼此相顧無言,轉身朝著此前預定的路線逃去。   遠處的白奉甲三人,看了一夜,終於還是等來了預想之中的結果。   「哎,我們也該走了。」白奉甲輕嘆一聲,朝著蘇桓玉二人道。   蘇桓玉微微一奇,「難道咱們不去接應吳法言麼?」   白奉甲看了看正策馬進城的白昊君,而白昊君也似乎察覺到了白奉甲的目光,轉過頭來,二人相視無言。   「逐鹿山沒有他們的位置。」白奉甲收回視線,沉聲道,說完不再管其他的,直接縱身躍下了樓閣,朝著來路而去。   蘇桓玉看了看方子夕,心中卻安定下來,原本他還擔心,白奉甲會為了壯大力量,接收官軍的勢力,如若當真如此,恐怕蘇桓玉非但不會幫助白奉甲,反而會成為仇敵,畢竟蘇桓玉二人來此的目的,便是為了尋求反抗朝廷的盟友。   吳法言三人一路奔逃,很快便來到城西喇嘛寺,見風雨間大軍尚未追來,大軍正好佔了喇嘛寺修整。   看著白城之中四處冒起的濃煙,看來撤退之時四處放火,還是延緩了風雨間追擊的打算,畢竟白城乃是白昊君的祖地,更是未來的大本營,白昊君不能容忍白城有失。   「二位大人,不知接下來咱們該往如何去?」兀魯爾哈查看了一番身後大軍的情況,心中稍定,雖然流散人員較多,但終歸主力還在,即便是風雨間追兵趕來,還是有一戰之力。   吳法言看了看帖木兒,似乎是在等帖木兒的答案,而此刻帖木兒周圍,淨清和尚等人早已經被派到大軍之中,守在身邊的正是真金和邦察,連嘎達也不見蹤跡。   帖木兒閉目凝神,撤退過程中,他無疑是最受罪的,但對於他來說,此刻這點痛苦並不算什麼,因為他早已經心如死灰,大都,徹底離他遠去了,曾經的復仇大業,也變成了過眼雲煙。   「奔赴銀城吧。」帖木兒思慮片刻,沉聲道,讓一眾人等微微一驚。   「大人,銀城距離我們有五百餘裡,為安全計,是否還是前往固城更為妥當?」真金沒有理會兀魯爾哈與吳法言的眼神,先行插話道,卻也說出了眾人的心聲。   帖木兒緩緩搖了搖頭,「你當真以為,白昊君會困守白城麼?」   眾人聞言很快反應過來,白昊君能夠橫掃周邊十六城,雖然都是攻而不佔,卻也只是在等待時機,現在有白城為根本,恐怕再也沒有什麼能擋住他的野心了。   「大人,已經查明,小沐帶著金錢幫和僕從軍投敵了。」吳誠遠遠稟報一聲,得了應允,快步跑過來稟報導。   吳法言聞言並沒有驚訝,緩緩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曉了,卻見吳誠沒有退走的意思,輕嘆一聲道,「還有什麼消息,一併說吧。」   吳誠悶聲應了一聲是,偷偷看了一眼兀魯爾哈,咬了咬牙道,「古爾赤大人聯合五大家族,一併投敵,同樣被白昊君優待。」   兀魯爾哈聞言面色鐵青,只是閉目不言。   帖木兒輕嘆一聲,「城東之變,可是他們所為?」   吳誠斜眼看了看兀魯爾哈,無聲地點了點頭。   眾人心中明了,揮手打發了吳誠,沒有再談論這個問題,接著說起了銀城之事。   三人很快達成了一致,前往銀城,尚且有充足的時間整軍,屆時若是白昊君有心攻打,尚且有一戰之力,否則到了固城,即便是有城可守,恐怕也難道敗亡結局。   眾人正休息間,閆雲山渾身血跡,滿臉疲憊地趕了過來。   吳法言心中一驚,連忙迎了上去,卻見閆雲山面色蒼白,看模樣是受了重傷。   「閆兄,城中撤退的急,未能當面招呼,一切可還好?」吳法言連忙解釋到,他們撤退之時,閆雲山早已不見了蹤跡,只能點起濃煙,算是通知閆雲山一聲,但閆雲山早已深入城北,被白奉巳帶人死死圍住,沒有了後方的牽制,風雨間又豈會放過他們,大軍圍困,最終最有閆雲山等幾人從地道之中逃出生天,卻也差點被早已埋伏在地道之中的掘子軍堵個正著,幸好是一條鳳三早年專門修築的一條逃生密道,只有閆雲山知曉一二,如此方才逃脫,但即便如此,此番戰事,官軍已經是敗得不能再敗了。 第三百九十五章借道   閆雲山搖了搖頭,沒有再說這個問題,又聽吳法言說起打算,沉思片刻道,「此去銀城,定然要途徑逐鹿山,當日之仇,恐怕逐鹿山不會輕易放我們通過。」   眾人靜默無語,吳法言沉聲道,「我先行前往逐鹿山,先禮後兵,若是逐鹿山不允,那免不得要強行通過。」   兀魯爾哈與帖木兒對視一眼,沒有提出異議,在他們心中,即便官兵大敗,但也不是逐鹿山能夠應對的,他們有信心,能夠強行通過逐鹿山的勢力範圍,這恐怕也是帖木兒明知逐鹿山的存在,依然提出了前往銀城的原因。   吳法言見狀不再猶豫,提劍便朝寺外走去,吳器剛要跟上,卻被吳法言強行攔了下來。   吳法言剛走,一騎探馬便從東邊奔來,兀魯爾哈接過手中情報,冷哼一聲遞給了帖木兒。   風雨間的追兵,還是來了。   此刻的逐鹿山中,一眾人正聚攏一處,探討著接下來的局勢。   官軍雖然戰敗,但實力受損並不是特別嚴重,雖然強行攻山佔據逐鹿山的可能性幾乎不存在,但也不可不防。   更為關鍵的,是風雨間的大軍,估計也不會給逐鹿山太長時間的喘息機會,畢竟從白昊君辣手誅殺一眾投靠實權派時,便已經註定了他提前穩定內部,進而為四處攻伐做好了準備。   逐鹿山,首當其衝。   堂中眾人正為如何應對風雨間可能的攻勢爭執不休,看守山門的阿七卻派人傳來了消息。   白奉甲接過信件,面色頓時古怪起來,緊接著是石頭、文中堂和吳清堏,看到阿七歪歪扭扭的字跡,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吳法言來了。   白奉甲輕嘆一聲,「該來的終歸會來。」   說完攔住了石頭的阻攔,起身朝著門外走去,只留下吳清堏坐在原地。   當看到吳法言時,所有人都沒辦法將眼前人與曾經高高在上的縣尹大人聯繫起來。   親身參與廝殺的吳法言,也沒有時間去更換被鮮血沾染的官袍,但他的臉上依然是一幅古井不波的神色,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衣著。   「白大當家的,本官見禮了。」吳法言有些詫異,對面眾人之中,幾乎佔了所有逐鹿山的高層人士。   白奉甲擺了擺手,冷聲道,「不知縣尹大人此番前來,所為何事?」   吳法言並不介意對方直接堵住了自己前往營寨的想法,抱拳笑道,「本官此來,只為借道。」   白奉甲心頭一驚,攔住身後眾人的議論,沉聲道,「不知吳大人想往何處去?」   「前路漫漫,走到哪裡便是哪裡,只請白大當家的讓開道路,讓官軍安然通過即可。」吳法言洒然一笑,並未透露行止。   白奉甲雙眼微眯,心中已經暗暗盤算,文中堂走上前來,輕聲道,「小心有詐。」   白奉甲點了點頭,沉聲道,「吳大人孤身前來,難道就不怕身陷此處?」   吳法言定睛看了看對面的年輕人,準確地來說,還是自己的弟弟,淡然笑道,「本官相信白大當家不屑於此種行徑。」   白奉甲心中更加拿不定主意,不知道對方到底是何打算,畢竟不能排除對方就是前來麻痺自己,好掩蓋官兵真正的打算。   「若是我們不借呢?」白奉甲凝思片刻,沉聲道,邊說邊朝身後打了個手勢,石頭見狀,面色凝重地緩緩朝後退去。   這個答案似乎並沒有出乎無法言的預料,「此行我大軍勢在必行,若是大當家的不願意借,那我們也只能強行走了。」   身後的王仙芝聞言怒喝道,「好一個無恥之人,借道不成,還敢威脅我等?」說完朝著白奉甲抱拳道,「大當家的,還請速速拿下此賊,砍下腦袋為我們死在官兵手中的弟兄報仇。」   王仙芝話音剛落,周遭流民頓時應和,白奉甲等了片刻,抬手打斷眾人斥罵,冷聲道,「吳大人想必也看到了,弟兄們並不想借道於你。」   吳法言冷眼看了看身前眾人,聽到消息也不著急,只是沉聲道,「難道當真準備和我們開戰嗎?」   白奉甲聞言眼神一縮,心中卻快速計算起來,此番只是吳法言一人前來,並不知曉官軍實力如何,若是當真開戰,恐怕也是一個未知之數。   正在此時,文中堂沉聲道,「若是放他們過去,逐鹿山與白城之間,便再無阻擋了。」   白奉甲聞言一驚,心中頓時明了,且不說官兵借道之後,是否當真遠去,若是他們與白城聯手圍攻逐鹿山,那麼恐怕逐鹿山定然難以倖存,即便官兵遠走,那麼白城追來,恐怕會順勢攻打逐鹿山,屆時最難自處的,恐怕便是逐鹿山自己了。   一念及此,白奉甲堅定地搖了搖頭,「這條路,逐鹿山不借。」   吳法言聞言一愣,未曾料到白奉甲態度居然如此堅決,但也不想糾纏,沉聲道,「既然如此,本官告辭,還請諸位做好準備,戰場上見。」   白奉甲沒有理會吳法言的威脅之意,不住思索著接下來可能出現的局面。   見吳法言要走,王仙芝早已按捺不住,大聲道,「好賊子,以為此處是你想走就走的地方麼?」說完提刀便衝了出去。   白奉甲回過神來,不由得大驚,「不可!」隨即縱身便要前去救援。   但蘇桓玉的速度比他更快,直接拉住了衝到半路的王仙芝,而吳法言也停下腳步,目光冰冷地看著眼前眾人。   白奉甲剛剛安下去的心頓時一驚,暗道一聲不好,轉身朝向一旁,一個肥碩無比的身形不知何時已經撲了過來,看樣子是準備攔截王仙芝的,現在卻直接朝著白奉甲撲殺而來。   只聽轟然一聲震響,白奉甲驟然被偷襲,氣力不繼,被震退了兩步,而對面來襲之人更慘,直接被震飛出去。   白奉甲定睛一看,不是吳清奇又是何人?   山門處的眾人見狀,哪裡還能按捺得住,齊齊撲了過來,將吳法言二人團團圍住。   而吳法言依然面色淡然,看了看眾人,目光依然放在了白奉甲身上。   吳清奇擦去嘴角的鮮血,面色沉默地走到吳法言身邊,渾身戒備著。   白奉甲看了看眾人,沉聲道,「放他們走。」   王仙芝忿然變色,「白兄弟,怎麼能放他們走?」   白奉甲搖了搖頭,朝著吳法言道,「你我同胞之情分,今日就此斷絕。」   吳法言聞言眼神微凝,靜靜地看了看白奉甲,轉身離去了,吳清奇默不作聲,在人群之中掃了一眼,沒有見到吳清堏的身影,沉默著轉身跟著吳法言離開。   「大當家的,咱們這是放虎歸山啊?」文中堂輕嘆一聲,無奈地道。   阿七性子更急,朝著白奉甲道,「大當家的,你讓我帶一隊兵馬,我一定將二人給你帶回來。」   白奉甲搖了搖頭,沉聲道,「你們不要忘了,若論單打獨鬥,沒有幾個人是吳法言的對手。」眼下之意,即便是大軍圍困,恐怕也留不下吳法言,而吳清奇在暗中接應,這也是吳法言敢自己一個人前來借道的原因。   眾人聞言沉默下來,白奉甲卻還有一層打算沒有說,即便官兵想要借道,恐怕風雨間並不會給他們留出充足的時間,而這恐怕也正是吳法言想要借道,而不願意直接與逐鹿山開展的原因,如此一來,能夠多消耗風雨間的力量,是白奉甲想要看到的。   果然,吳法言叔侄二人行到半路,吳器正面迎了上來,一番比劃,二人頓時一驚,連忙朝著來路趕去。   快到喇嘛寺時,前方已經喊殺聲震天了,吳器頭前帶路,正要帶著二人與帖木兒等人匯合,身後吳法言卻突然叫住了他。   「吳器,你別回去了。」吳法言沒有理會吳器面上的不解,沉聲道。   吳清奇同樣滿臉詫異,回身看向吳法言。   只聽吳法言輕嘆一聲,「你嫂子與侄子,我已經提前將他們安頓在一戶普通人家,但此刻白城已經是風雨間的天下,若沒有人看顧,我怕他們二人難以應付。」   吳器雖然啞巴,卻是個極其聰明的人,聞言面色一急,正要說話,吳法言已經攔住了他,「此戰並非易事,大哥拜託你了,他們二人此前受我所累,長期禁足於思過園,與人相處一張白紙,恐怕無需太久,便會暴露。」   吳器聞言,緩緩低下頭去,心中已經認可吳法言所說。   吳清奇見狀,也輕嘆一聲,「器兒,回去吧,無論如何,也算是為我們吳家留下一條血脈。」   話音剛落,吳法言卻看向了吳清奇,沉聲道,「三叔,也請你跟著吳器一起回去。」   吳清奇驟然一愣,卻聽吳法言接著道,「白城危險,單靠吳器,定然難保周全,還得你暗中看顧。」   不待吳清奇回絕,吳法言朝著二人鄭重地行了一禮,沉聲到,「吳家的未來,就拜託二位了。」說完不再管二人,縱身朝著戰場躍去,留下相顧無言的二人,一時之間有些躊躇。 第三百九十六章圍殺   吳法言退走,逐鹿山眾人並未放鬆下來,反倒是異常警惕。   白奉甲當機立斷,開始布置應對事宜,做好官軍隨時攻打的準備,尤其是在向西的必經之路上,除了阿七之外,王仙芝也被安排了進來。   吳清堏始終沒有露面,王仙芝疑惑之餘,想要表達什麼,卻被白奉甲乾脆利落地拒絕了。   他選擇相信吳清堏,這不是施恩,而是這樣的吳清堏,方才值得信任。   張一豐帶人來回運送箭矢,這些時日他一直沒得閒,除了營寨的修修補補,準備箭矢便成了緊急要務,可惜的是弓製作周期長,讓張一豐頗為費勁,還是從白城戰場上撿回來一批,方才是解決了大麻煩。   一聽說官軍可能要借道過山,一直藏在製作坊內的張一豐也按捺不住,開始帶隊忙碌起來,只是這個統領著實沒有統領的模樣,當他來到白奉甲身前,白奉甲微微一愣,才認出這個滿臉油漆的人居然就是張一豐。   卻聽張一豐道,「大當家的,我一會也要上陣殺敵。」   白奉甲哭笑不得,無奈地道,「一豐大哥,我知道你報仇心切,但你更重要的任務是保障物資,你的物資到了兄弟們手裡,不是幫著你殺敵了麼?」   張一豐聞言一急,還要求告,一個手下慌忙跑上來,詢問長刀的位置所在,張一豐無奈,憤憤地轉頭離開,倒讓白奉甲省了事。   看著張一豐遠去的背影,白奉甲心中默禱,「大娘,我們一會為你報仇。」   官軍來得比想像之中還要快。   長長的擂鼓聲宣告著逐鹿山已經全面進入戰備狀態,阿七與王仙芝各守一段,手中刀柄緊握,死死地盯著遠處的林子。   一個,兩個......無數官軍猶如蝗蟲一般,快速朝前衝殺而來。   「候!」阿七冷靜地下達著命令,在他手下,絕大部分都是此前上過戰場的人,還是白奉甲專門調配過來的,倒是讓阿七省了很多事情。   「弓箭準備!」看著遠處越來越密集的人,阿七面無表情,猶如看到了一群屍體一般。   「放!」敵人走近二十步,阿七終於下達了命令,轉瞬就是兩輪齊射,無數的官軍倒在衝鋒的路途之中。   但很快阿七便發現了不對,前方衝鋒的全部是漢軍,絲毫沒有蒙軍的影子。   「拒馬!快!」阿七大喊道。   陣前的一隊人馬聞言,當即架著手中的拒馬往前行去,那是候補的拒馬,此前已經假設好了一批,顯然阿七察覺到了什麼。   拒馬剛剛架好,便是隆隆的馬蹄聲,果然不出阿七所料,漢軍衝鋒便是消耗守軍的銳氣,為騎兵留下更多的生機。   騎兵衝鋒,上陣便沒有停歇之時。   「射!」阿七用刀敲擊著身前的石頭,大吼道。   又是一輪箭雨,但現在效果並沒有此前那般好,蒙古鐵騎甲天下,即便眼前的並非最為精銳的邊騎,卻也已非凡俗。   一半以上的騎兵冒著箭雨活了下來,但他們並沒有理會高高的山門前的拒馬,而至調過馬頭,朝著道路上奔去,而在他們面前,同樣是早已準備好的拒馬。   阿七眼神一凝,騎兵的轉向表明,他們根本不想攻佔山寨,而是一心想要向西突圍。   更讓阿七想像不到的是,衝在最前面的騎兵臨到拒馬之前,沒有選擇越過拒馬,居然驟然翻身下馬,幾個人一組,在馬匹的簡要遮擋下,開始移動拒馬。   阿七見狀大急,箭雨齊射,而蒙軍似乎根本不在意箭雨一般,繼續著自己的行徑。   很快,此前還堆疊密集的拒馬被蒙軍用生命搬開,但剛才衝上來的騎兵,也已經所剩無幾。   緊接著又是步兵,他們的選擇與此前的騎兵一致,繞過山門,直接衝下西側,顯然剛才騎兵的行徑,是為後續的大軍打開通道。   阿七一時間有些震驚,但他絕不會此刻選擇打開山門,與對方硬拼,只是繼續箭雨覆蓋。   讓人驚訝的是,快速奔跑過來的步兵,撿到還活著的馬匹,直接縱身跳了上去,也不顧陣型,直接打馬向前衝去。   所有的人都是一愣,沒有明白此舉何意,就連守在後半段的王仙芝也是感覺有些莫名其妙。   但很快,他們便知道了原因。   看著前方繼續堆疊上的拒馬,衝在最前面的騎兵掏出牛角吹咽一聲,緊接著,直接慷慨赴死。   這群人居然選擇了最為原始的方式,用生命來為後軍作為探馬。   白奉甲微微有些動容,未曾料到,即便是此刻,蒙軍依然能夠保持如此戰力,尤其是精神狀態,更讓他有些心驚。   「請王大哥派人,做好截擊準備。」白奉甲冷聲下令,決不能暴露所有的底牌,必須要儘可能地在路上消耗官軍的實力,而不是全部壓在最後的峽谷之中。   「請吳掌律儘快到來,我們要做好截殺對方高手的準備。」顯然,如果官兵前行受阻,吳法言等人定然會冒險試探,屆時便非一般士兵能夠解決的事情。   事實驗證了白奉甲的預料,淨清和尚是第一個出來的,即便他已經作了很好的偽裝,但白奉甲依然一眼認出了他,遠遠比其他軍士高出一頭的他。   白奉甲面色一肅,沒有絲毫猶豫,直接親自下場,因為就在山門後不遠,白蓁蓁還在那裡看著,他需要給白蓁蓁一個交代。   淨清和尚暗道倒黴,他雖然主動請纓前來探路,但未嘗沒有自己潛逃的準備,誰曾料到直接遇上了白奉甲。   剛剛交手,淨清和尚便生退意,但白奉甲顯然不會給他這個機會,腰間雪寂出鞘,嘶吼著直接斬殺了這個曾經凌辱了白蓁蓁的惡和尚。   看見白奉甲親自出手,遠處的白蓁蓁等人好奇,但見氈帽掉落,露出來的正是淨清和尚的臉,白蓁蓁不由得淚流滿面。   而對於官兵來說,淨清和尚的死,並未消除他們的積極性,因為他們知道,更危險的還在後面。   看著白奉甲退回,青衣秀士等人紛紛裝扮成普通軍士,一路緊隨著奔向出路。   迴轉回去的白奉甲有些詫異,雖然與青衣秀士等人並不算熟悉,但淨清和尚之事讓他有些警惕,很快便辨別出青衣秀士等人的行藏,這幫豢養的江湖高手,為何今天會這般積極地帶頭衝殺?   疑惑剛起,一身軍士打扮的小雪快步跑來,呈上了一份情報。   白奉甲打開,心中驟然一驚,將情報遞給了一旁的文中堂和剛剛到來的吳清堏。   「風雨間大軍追擊官兵,與喇嘛寺大戰,官兵受損頗多。」   眾人頓時明了,風雨間的速度遠遠超過了官兵和他們的想像,也難怪官軍此刻根本不在意傷亡,奮不顧身地想要打開西行道路。   「大當家的,如此看來,若是我們強行攔截,恐怕傷亡會很大。」文中堂折起手中情報,輕聲道。   白奉甲默然點了點頭,兔子急了還咬人,更何況是忙於奔命的官兵呢?   若是拼命截殺,不讓官兵走脫一人,逐鹿山定然辦得到,但屆時損失眼中,風雨間攻來,恐怕反倒是為他人做了嫁衣。   而現在官軍雖然攻勢兇猛,但依然是安排得當,白奉甲一見情報便知,風雨間恐怕正遠遠地墜在官軍身後,只追不擊,讓官軍與逐鹿山硬磕,自己則是坐山觀虎鬥。   而若是不截殺,官軍走脫之後,回身一擊,屆時逐鹿山腹背受敵,情況更是緊急。   一瞬間,白奉甲便已然下定了決心,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放任帖木兒逃脫。   這不單是家仇,更是大恨。   感受到身旁白奉甲氣勢變化,文中堂與吳清堏對視一眼,均已明白白奉甲心意。   官軍攻勢更猛,吳法言與兀魯爾哈終於露面了。   前軍調度,正是兀魯爾哈,根據前方探馬傳回來的消息,有條不紊地做著各種調整,吳法言則是面色冷漠地看著遠處的逐鹿山山門,思慮著如何解決更高戰力的問題。   剛才的青衣秀士等人,直接被雲牧等人截殺,看模樣,白奉甲並不打算放一個高端戰力到後方去。   吳法言心中微沉,點了點身後一眾武士,其中有帖木兒豢養的江湖人士,還有吳家的供奉高手,雖然比不上臺積電等人,但也算是一方高手。   可惜沒有白水燒壯行,吳法言心中輕嘆一聲,沒有選擇偽裝,直接光明正大地帶人朝著道中衝去。   而兀魯爾哈也知曉吳法言的打算,直接調了一支騎兵作為掩護,替吳法言遮擋著兩側。   這支騎兵與此前不同的是,他們沒有帶刀,而是最大限度地裝備著箭矢,他們的目的,便是用箭矢拔出一切敵人。   而代價,便是他們的生命。   在吳法言等人身後,則是官兵的大軍。   這是兀魯爾哈對吳法言的信任,同時也是一場豪賭,若是賭輸了,則萬事皆休。   此刻,在官軍身後的風雨間大軍,似乎覺察到了什麼,直接一反常態,拼命咬住了官軍的後軍。   官軍,危矣。 第三百九十七章冰冷   官軍此刻展現了他們有史以來的最強戰力。   最前方的阿七已經廝殺了半個時辰,前面的屍體已經堆積如山,但官軍絲毫沒有撤退的意思,因為他們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無路可退。   吳法言親自下場,白奉甲自然不會放過,一眾高手形成戰團,周圍的士兵則是遠遠避開,但依然免不了受到波及。   吳清堏縱然再不想面對吳清奇叔侄,此刻卻也無法避免,但好歹是有蘇桓玉在,他不用直接面對吳清奇。   邦察帶著狼逐衛已經從後軍變為了前軍,肩負著整個大軍突圍的希望。   王仙芝移軍到大路之中,斜持鏈刀,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死死地盯著前方被阿七拖住的嘎達。   閆雲山似乎對於這種情況早有預料,斜刺裡殺出,繞開嘎達,直奔王仙芝而去,這位一直未曾顯露真實戰力的金錢幫二當家,此刻居然展現出了不弱於王仙芝的實力,一刀將擋在面前的拒馬劈開,撕開一條口子,讓身後的大軍洶湧而入,自己則與王仙芝捉對廝殺。   王仙芝面色猙獰,與閆雲山縱然往日無冤,但身在兩營,便已決定了生死相見。   鏈刀出竅,直擊閆雲山面門,閆雲山橫刀劈開,身體一滑,欺近王仙芝身前,二人轉瞬之間已經是面對面交手。   緊跟在閆雲山身後的,都是從金錢幫便跟著閆雲山的老人,是金錢幫精銳中的精銳,而王仙芝身後的,同樣多為往日跟著他的弟兄,老六冰寒之中,依然一身腱子肉,蠻橫地揮舞著手中的鐵棍,以勢不可擋之勢擋住了前方的眾人。   一時之間,雙方交戰難分高下。   而在密林之後,言敘文怡然自得地高坐馬上,只是指揮風雨間大軍墜在官軍後面,只要看見撤退不及,便揮軍上去撕咬一口,讓官軍撤也撤不得,不撤也不是。   白奉巳被白昊君寄予厚望,專門跟著言敘文前來剿滅官軍,但所有人都知道,他還有一層用意,便是前來監督言敘文。   而言敘文何嘗不知,只不過他似乎並不在意,依然大大方方地與白奉巳打趣玩笑。   「言將軍為何不拖著官軍,難道就不怕逐鹿山的人攔不住他們麼?」白奉巳觀看良久,終於按捺不住心中好奇。   言敘文揮了揮手中的馬鞭,驅使身下坐騎慢行兩步,淡然道,「我們的任務不在於剿,而在於追,只有給官軍以莫大的壓迫感,他們才會權衡,是逐鹿山更容易突破,那麼他們便會拼盡全力去突破逐鹿山的防線。」   白奉巳眉頭微皺,卻聽言敘文接著道,「再說,眼下我們的大敵雖然是官軍,但別忘了,逐鹿山是我們接下來的目標,讓他們狗咬狗,我們得漁翁之利,何樂而不為呢?」   聽著言敘文輕快的笑聲,白奉巳眉頭皺得更緊了,但他也知道,自己的任務便是看住言敘文,而不能插手任何事務,只得靜默不言,靜靜地看著言敘文不斷地從官軍身上撕咬下一塊塊的肥肉。   嘎達作為後軍統領,此刻終於明白自己曾經師父的恐怖,從原本的畏懼,此刻隱隱之間有怨恨之意,看著大軍之後隱隱約約露出面容的言敘文,嘎達咬牙切齒,卻只能強迫自己冷靜。   言敘文教他的第一件事,便是冷靜。   所以他願意付出代價。   一支埋伏已久的軍隊從密林之中殺出,直奔言敘文所在,手下之人,乃是官軍之中殘餘的僕從軍。   這群人不知生死,只知服從命令,小沐叛走之時,並未能及時將分布在各處的僕從軍全部撤走,現在則變成了嘎達的敢死隊。   面對這群悍不畏死的兇徒,縱然是以戰力著稱的風雨間依然感覺到了吃力。   白奉巳看著越來越近的僕從軍,已經突然反撲的嘎達,朝著言敘文主動請戰,卻被言敘文斜眼看得發慌。   言敘文似乎對於僕從軍的埋伏和嘎達的反撲並不在意,看了白奉巳一陣,終於同意眼前的年輕人帶軍衝殺,自己則直接迎上了中軍衝殺的嘎達。   只有一股兇悍之氣,卻沒有領頭人物的僕從軍如何是白奉巳戰不勝的騎兵的對手,幾個回合下來,便被穿插包圍,看著眼前的怪胎,即便是早有心理準備的風雨間軍士,依然感覺到膽寒,白奉巳揮刀砍下一個僕從軍的腦袋,方才讓對方徹底死絕。   而其他風雨間將士也有樣學樣,紛紛揚刀砍頭,雖然將眼前的僕從軍誅殺乾淨,自己卻也損失嚴重。   白奉巳指揮手下收拾戰場,自己回到馬上,顧不得盤點損失,剛想要前去支援言敘文,卻見言敘文依然慢悠悠地朝著中軍而去,半點沒有慌亂的感覺。   白奉巳一時之間不明白言敘文的目的,只是面對嘎達的兇狠反撲,前面的風雨間大軍已經可以說是損失慘重,但言敘文似乎並不在意。   白奉巳心中暗恨,看來言敘文並不可靠,相信若是白昊齊在這裡,恐怕根本不會給嘎達反撲的機會。   但無論如何,他知道自己的位置,安排手下快速清理戰場,將所有的僕從軍全部砍下頭顱,免得節外生枝,自己則是策馬朝著言敘文所在的中軍趕去。   而就在白奉巳趕到之時,言敘文終於趕到了前軍所在的位置。   「小嘎達,你投降吧。」言敘文伸手拿出馬鞍上的弓箭,連珠三箭,直接射殺了跟隨在嘎達身旁的三個親衛,讓嘎達頓時陷入了重圍之中。   而在嘎達的身後,已經被風雨間的軍士徹底割裂開來。   他不知不覺之間,已經衝殺得太深了,究其原因,未嘗沒有看到言敘文的原因。   嘎達滿臉血跡,面色猙獰地看著言敘文,恨聲道,「言將軍,你為何投敵?」   言敘文渾不在意地鬆開手中箭矢,嘎達身後不遠處,一個剛剛想要前來營救嘎達的軍士應聲落馬。   「你是蒙人,我是漢人,蒙漢不兩立,這已經是天註定的。」言敘文收起手中弓箭,淡然笑道,仿佛是在說一件與自己渾不相干的事情一般。   嘎達憤怒地揮刀砍倒一個衝到自己面前的風雨間軍士,憤怒地道,「可是小王爺和大將軍對你都很好,你辜負了他們的信任。」   言敘文壓制住有些躁動的馬匹,緩緩搖了搖頭,「兀魯爾哈一直將我當狗,玩的不過是平衡之術,如何能讓本將心服口服。」   嘎達有些詫異,似乎未曾料到言敘文居然會這麼說,但想想自己跟在言敘文身邊的經歷,一時間卻想不到什麼語言來反駁,張了張嘴有些走神,一個面色兇厲的風雨間軍士趁其不備,從身後衝上來,直接在嘎達背上留了一道口子。   嘎達一聲大叫,回身將其斬殺,自己卻已經付出了代價。   其他風雨間軍士眼見如此,如何會錯過良機,猶如嗜血的狼一般,紛紛朝著眼前流血的羊撲咬而去。   言敘文高坐馬上,看著自己的弟子被大軍包圍,開始尚有抵擋的餘力,漸漸揮刀的速度越來越慢,身上的傷口則越來越多,等到白奉巳趕到他的身邊,嘎達已經成為了一個血人。   白奉巳早已將這一幕收入眼底,心中不由得有些驚懼,言敘文此人,恐怕已經不能用一個普通的將領來形容他,在他身上,白奉巳看到了白昊君的影子,或許嘎達還以師禮對待他,否則又何須一心想要來質問,而言敘文,顯然根本沒有在意過這段師生之情,或許剛才故意慢慢趕來,就是為了引誘嘎達近前來,陷入了風雨間大軍的重圍。   看著遠處搖搖欲墜,拼著一口氣站著的嘎達,言敘文眼神冰冷,並沒有絲毫憐憫之色。   反倒是周圍圍殺嘎達的眾人,看著身旁倒伏一片的同袍,眼中對於瀕死的嘎達充滿了敬意。   無論陣營如何,英雄,總是值得人們尊崇的。   「言敘文,你個狗賊,老子死不瞑目!」嘎達一聲大喊,踹開腳下踩著的一具死屍,拔刀騰空而起,看樣子是想要拼盡最後一絲力氣殺死自己曾經的恩師。   周遭的風雨間軍士霍然一驚,齊齊揮刀朝著嘎達斬去,卻只是在他身體上留下刀口,未能將其斬落下來。   嘎達怒目圓睜,根本不在意身上的傷,一身鮮血地朝著言敘文撲來,卻見言敘文緩緩從箭囊中抽出一支羽箭,緩緩的彎弓搭箭,隨即一支箭射出。   剛剛劈倒兩個探身阻攔的風雨間軍士的嘎達,人在半空之中,被正面而來的羽箭正中肩膀,被箭矢的衝勁帶回剛才停留的地方,讓他根本沒辦法站立,直接躺倒在地。   而下一刻,無數把刀從四面八方劈落下來,齊齊斬在他的身體上。   嘎達,這個曾經胸懷夢想的蒙古小將,等到周圍軍士散開,滿眼怨恨和不解地看著陰沉沉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麼。   隨著眼中最後一絲光彩散去,嘎達再也無力合上他的眼睛。   言敘文緩緩策馬走過去,掃了一眼嘎達身上的刀口,翻身下馬,伸手合上嘎達的眼睛。   再次沉默不語地翻身上馬,繼續著自己的追擊之旅。   而在他身後,嘎達的眼睛,再次睜了開來。 第三百九十八章突圍   嘎達死不瞑目,但言敘文並未停留,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隨著嘎達的死去,官軍的後軍只能快速撤退。   帖木兒雖然早已知曉後軍必敗,卻未曾料到居然會敗得如此之快。   但幸好早有準備,安排真金快速收攏敗退下來的軍士,重新組成陣型,依託林中高地對風雨間的大軍進行阻截。   看到已經追上了官軍的大軍,言敘文再次恢復了一直以來漠不關心的態度,甚至於開始安排埋鍋造飯,還有軍士為他支起了營帳,雖然簡陋,卻也給對面的官軍造成了莫大的震懾。   「小王爺,言敘文此賊罪不容誅,末將請命,率親軍前去砍下此賊的頭顱獻給您!」一個蒙將怒氣衝衝地跑過來,跪倒在帖木兒面前請命道。   帖木兒面色肅然,言敘文此舉,給他的壓力最大,但他知道,現在自己並沒有主動開戰的權力,而面前的蒙將,正是平日裡與言敘文頗為不對付的蒙將團體中的一員。   好言安撫一番,帖木兒靜靜地坐在輪椅上,叮囑真金小心監視,自己同樣開始閉目養神起來。   言敘文微微一奇,知曉這位小王爺心有溝壑,卻未料到也是一個硬茬,在自己的大軍壓迫之下,還能擺出這分姿態,雖然不知幾分是真幾分是假,卻也不俗。   但對於言敘文來說此舉並無多大意義,不過就是無法探知官軍此刻狀態和前軍交戰情況,並不影響言敘文的戰術。   他就是要逼迫官軍玩命與逐鹿山的人馬交戰,儘可能消耗雙方的實力,以便他漁翁得利。   不得不說,言敘文的目的達到了。   當風雨間的大軍逼迫帖木兒所在之時,兀魯爾哈便得到了消息,特別是知曉言敘文的行徑時,兀魯爾哈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卻也忍不住抽出鞭子狠狠地鞭打了一番身旁大樹,勉強排解了一番胸中怒氣。   回過頭來,兀魯爾哈開始調兵遣將,前方吳法言和閆雲山攻勢受阻,遲遲不得寸進,讓他已經等不及了。   前方的邦察已經將兩個箭囊射空了。   不得不說,邦察神射之名名不虛傳,幾乎箭無虛發,一箭便會帶走一條性命,壓製得旁邊圍射的逐鹿山軍士抬不起頭來。   但目前來說,也局限於此了。   無數的大軍在邦察的掩護下朝前開進,但前方道路狹窄,根本不容大軍通過,兩側逐鹿山將士更是不停地射出冷箭,倒讓官軍損傷不少。   而在最前方,閆雲山與王仙芝殺得難分難捨,身後大軍只能與逐鹿山的人換命,卻也效果不佳。   吳法言揮劍逼退白奉甲,看了看眼前的局勢,目光一寒,不再管白奉甲的逼近,直接朝著前軍突去。   白奉甲心中一沉,他一直纏住吳法言,就是擔憂吳法言會參與前軍之戰,現在吳法言絲毫不顧及白奉甲可能對大軍的影響,成心要拔掉前方的阻礙,便成了白奉甲最大的隱憂。   一念及此,白奉甲再不猶豫,縱身緊跟吳法言而去。   吳法言速度奇快,很快便到達了閆雲山的所在,目光一寒,直接揮劍朝著王仙芝殺去。   王仙芝見狀,大罵一聲狗賊,劈開眼前的閆雲山,鏈刀飛出,想要勉強延緩吳法言的速度。   但吳法言與王仙芝的差距,已經不是尋常兩人交手,只見吳法言面容冷漠,撥開王仙芝飛擊出來的鏈刀,手下毫不留情,直接朝著王仙芝胸口刺去。   而王仙芝已經躲閃不及,面目猙獰,乾脆放棄了抵擋,張開雙手朝著吳法言抱去,目的自然是拖住吳法言,給緊追而來的白奉甲找尋到機會。   白奉甲心中大急,閆雲山則知曉自己無法參與白奉甲與吳法言的戰鬥,直接隱身退到身後大軍之中,對於他來說,保命是最為重要的。   吳法言的速度很快,眼看便已經要刺中王仙芝,但未曾料到,有人的速度比他更快。   一道鐵塔般的身體驟然出現在他與王仙芝中間。   吳法言手中的劍絲毫不費力氣,直接穿入了鐵塔的身體。   老六面朝王仙芝,嘴角溢血,慘笑著看著自己的結義大哥。   「大哥,兄弟先走一步,保重!」老六死死抓著偷胸而出的長劍,看著王仙芝哈哈大笑道。   王仙芝面色變得煞白,大喊一聲老六,卻哪裡能救回自己的結義兄弟。   身後的吳法言卻沒有心思管這麼多,面色一沉,催動內力,從老六的身體中拉出長劍,腳尖在老六鐵塔的身體上一點,直接將老六踹向王仙芝,正好攔住了一個大敵。   白奉甲此刻已經追了上來,目的老六的死,心中大慟,厲喝一聲,雪寂劃出一道刀氣,直劈吳法言。   吳法言則早已料到白奉甲在自己身後,轉身避開,再次殺向逐鹿山攔阻的重軍。   白奉甲眼眶崩裂,心中大急,速度猛然大漲,閃身到吳法言身前,提刀擋住吳法言的去路,但閆雲山卻已經抓住了機會,沒有王仙芝的阻擋,帶軍直插逐鹿山大軍中心。   王仙芝顧不得兄弟之死,翻開老六的屍體,抬刀想要攔住閆雲山,卻已經來不及了,在他身後,源源不斷的蒙古大軍,猶如出閘洪水一般,滾滾向他撲來。   此刻的王仙芝,猶如洪水之中的一塊礁石,不住地經受著洪水的衝擊。   而在山上觀戰的方子夕,再也顧及不得丈夫對自己的叮囑,騰身而起,腳尖輕點,翻身朝著王仙芝撲去。   到了王仙芝頭上,勉強避開王仙芝下意識的防守,嬌喝一聲「是我!」伸手拉住王仙芝的頭髮,騰身便走。   可惜王仙芝身體比她重太多,人未拉起,反倒將方子夕的速度一帶,差點便掉入亂軍之中,好歹是王仙芝也是久經戰陣,雙手一託,直接將方子夕拋出去,自己則在方子夕甩出的劍鞘助力下,騰身而起,越過洪水一般的蒙軍,勉強翻身到了旁邊的崖壁上。   等回過頭看去,閆雲山已經帶人衝破了逐鹿山的第一道封鎖,朝著後方衝殺而去,吳法言和白奉甲,則如同兩道旋渦一般,扎在亂軍之中繼續纏鬥。   王仙芝無暇顧及白奉甲,順著崖壁朝前奔去,他要支援後面的防線。   其他亂軍也不敢靠近白奉甲與吳法言,只知道朝前衝殺。   而在亂軍身後,邦察也看到了機會,帶著殘存不多的弓兵,縱馬順著兵流,緊跟著朝著湧去。   逐鹿山在短短的路程之中設置了六道防線,加上兩側山崖上挖掘出來的洞溝,不住地用冷箭和滾木收割著蒙軍的生命。   但蒙軍此刻已經不管這些,只知道跟著閆雲山一路衝啥,而邦察的到來,又幫著蒙軍減輕了許多兩側崖壁的壓力。   第二道防線是老四防守,但他並沒有王仙芝的戰力,快速被閆雲山斬殺,成為大軍浪潮之中的犧牲品。   王仙芝猶如一隻猿猴,快速奔騰在崖壁之上,眼見自己的兄弟再少一位,不由得大聲狂呼,也不知道從哪裡生出來的力氣,從崖壁上縱身一躍,居然撲到了遠處的閆雲山身上。   因為被老四攔截片刻,閆雲山銳氣頓失,又被王仙芝所攔,其他蒙軍不管不顧,越過二人再次朝前撲去。   閆雲山心中焦急,如果不能趁著這一股氣,一鼓作氣衝破眼前狹路,恐怕今日所有蒙軍都將困死在這裡。   而王仙芝則是報仇心切,以以命換命的打法,反倒將閆雲山逼迫得處處受制。   兩人亂軍叢中交手,危機重重,卻誰也顧及不得,只想著儘快斬殺對方,加上亂軍的裹挾,二人也順勢來到了第三道防線。   第三道防線比第二道防線堅守得略長,卻也沒有擋住瘋了一般的蒙古大軍,直接被蒙軍用身體撞開拒馬樁,一些逐鹿山的流民,居然直接被蒙軍踩倒在地,再也沒有爬起來。   看著第三道防線順利突破,閆雲山不由得微鬆一口氣,正欲全身心對付王仙芝,卻猛然間看到一道白影從自己頭上閃過。   閆雲山心頭一驚,揮刀去擋,卻什麼也沒碰到,再看自己身上,不知什麼時候多出一道抓痕,轉頭看去,卻見兩個蒙軍被一道白影撲倒在地,脖頸之間汩汩流血,眼見是不活了。   再看白影所在,不是久未現身的白狼又是何物?   心中一驚,正要提刀砍殺,卻忘了自己此刻正對著王仙芝。   王仙芝趁著閆雲山失神瞬間,猛然抓住機會,滿臉鮮血地厲喝一聲,「你的對手是我!」手中刀卻毫不留情,鏈刀彈出,直接刺中閆雲山腰間。   閆雲山猛然一驚,想要閃開,腰腹受傷,又哪裡使得出力氣,勉強抬刀擋住王仙芝一刀,卻無法擋住第二刀。   隨著一聲慘呼,閆雲山左臂齊肩而斷,而王仙芝猶不解恨,鏈刀再出,直接斬下閆雲山右臂,看得崖壁上的方子夕都不忍再看。   伴隨著一聲怒喝,閆雲山,曾經金錢幫的二當家,吳清源的頭號諜子,徹底殞命在逐鹿山前的無名小澗中。 第三百九十九章對決   眼見閆雲山身死,吳法言不由得暴怒,大喊一聲閆雲山,卻得不到任何回應,不由得手下攻勢更急,但他面對的是白奉甲。   白奉甲見隨著閆雲山身死,蒙軍攻勢減緩,心中頓時大定,雪寂刀呼嘯狂舞,將吳法言攻勢一一化解。   邦察緊隨大軍而來,顧不得其他,當即接手大軍指揮,接過手下遞上來的箭囊,連珠箭射落第四道防線的守將,騰身而起,空中連發三箭,接連射死三名守軍,剛剛因為閆雲山身死掉落下去的士氣頓時大振,而被逼到無路可去的蒙軍更是被激起血性,直接用身體撞開攔在前面的拒馬樁和死樹做成的壁壘,繼續如洪水般向前淌去。   反倒是白狼在其中起到了莫大的震懾作用,縱身來回翻騰,將無數蒙軍逼迫得後退,讓蒙軍向前的攻勢為之一頓。   白奉甲心中稍安,全力應付起吳法言。   而在山門前的吳清堏等人,見前方攻勢減緩,心中也隨之稍安,將吳清齊等一眾高手牢牢地拖在了山門處。   緊緊墜在蒙軍身後的言敘文見狀,站起身來,輕笑道,「看來該給蒙軍加一把火了。」   說完快速整軍,全軍壓上,朝著對面的帖木兒而去。   真金見狀,不由得微急,走到帖木兒身旁勸道,「小王爺,此處危險,你還是先行撤退吧。」   帖木兒卻也知曉,若是自己此刻撤退,恐怕蒙軍後軍將徹底鬆散,那麼即便自己能夠成功從此處撤離,恐怕也難以擺脫風雨間的攻勢。   見帖木兒堅定地拒絕,真金無奈,只得自己率軍出戰。   而真金又如何是言敘文的對手,一攻一守,言敘文不費吹灰之力便已佔據上風。   帖木兒卻也死了心,一心一意堅守原地,其他蒙軍見主將如此,倒也士氣磅礴,悍不畏死地抵擋言敘文的攻勢。   白奉巳心中急切,也不朝言敘文請命,直接帶著手下親軍朝著蒙軍攻去。   作為風雨間青年一代的領袖人物之一,白奉巳自然是戰力卓越,將對面迎敵的蒙軍將領打得抬不起頭來,一時間傷亡慘重,但也有一股血性,就是死不後退。   白奉巳也不勸降,所有頑抗到底的人,一律就地格殺,但也無形之中被拖住了速度。   再說前方的峽谷之戰,邦察攻勢兇猛,逐鹿山眾人卻也憑著一股恨意,牢牢地釘在原地,即便是蒙軍已經衝破防線,也一個不退,步步為營,死也要拖住一個蒙軍,狹窄的地帶之中,到處都是血戰場面。   但無論如何,邦察也來到了第五道防線的位置。   可是讓他沒有料到的是,在第五道防線上,領軍之人,不是別人,居然是溫千羽,一個本不該出現在此地的人。   而原本此處的守將,正是石頭,他並未守在最後一道防線上,而是想要提前守住這一關,避免蒙軍一鼓作氣,將前五道防線全部突破,挾無上悍勇,再衝破最後一道防線。   正在此時,溫千羽出現在他面前。   石頭是知曉溫千羽存在的,而溫千羽也沒有多做解釋,只是告訴他,自己前來的目的,就是為了誅殺邦察。   兩個神箭手的對決,在其他任何地方,都是能夠吸引萬眾矚目的存在,但此處不是。   所有的人都在掙命,無暇顧及其他人的存在。   而當邦察看到溫千羽時,沒來由地感覺到心頭一松,下令身旁親衛帶著蒙軍繼續衝殺,自己則立在原地,靜靜地看著對面站在枯樹上的溫千羽。   兩人對視,仿若過了一秒,又仿若過了一個時辰,同時彎弓,同時搭箭,同時射出。   兩支箭在空中相遇,猛然爆出一聲炸響,四周的軍士無不捂住耳朵,避免被這銳利的聲音炸聾耳朵。   邦察與溫千羽卻沒有停手,連珠箭對連珠箭,箭箭相遇,居然硬生生地壓住了戰場上的廝殺聲和哀嚎聲,仿若這個世界只存在他們兩個人,只存在一支支空中相逢的箭矢一般。   很快,一袋箭矢射空,兩人的胸膛微微起伏。   溫千羽不由得眯眼看了看對面的邦察,即便剛才剛剛經過激戰,但此刻的邦察,狀態才是他此生的巔峰。   這便是對手的相遇,以及對手的成全。   手指輕顫,兩支箭同時搭上弓弦,但兩人均未著急射出,而是靜靜地觀察著彼此。   傷者的哀嚎聲再次響起,兩支羽箭同時射出,但這次,邦察的箭微微低了一寸,兩支箭在空中交錯。   溫千羽眼睛微眯,斜過身子,避開眼前的羽箭,自己的羽箭則正中邦察的頭盔。   就是此刻,邦察沒有絲毫猶豫,也沒有管自己剛才差點便命喪黃泉,連珠箭再發,目標正是溫千羽所有可能的躲避方向。   溫千羽身體四處發寒,他知道,自己已經被對方的箭路封死,不能動上一絲。   不,他有退路,只要他躍下枯樹,就可以避開邦察的連珠箭,但他不會退。   冷笑一聲,溫千羽伸手從箭囊之中一下抄起五支箭,沒有絲毫猶豫地一併射出。   邦察見狀大驚,伸手朝箭囊抄去,卻發現自己的箭囊已經只剩下四支羽箭。   但他同樣沒有停滯,四支箭第一時間射出。   下一刻,溫千羽四肢帶傷,他沒有退,更沒有躲,所以他受傷了。   而邦察則如願射中了溫千羽來襲的四支箭,第五支箭他沒辦法再躲,溫千羽也沒有給他躲的時間。   但邦察就是邦察,伸手在空中一抄,居然直接捏住了溫千羽來襲的羽箭,但箭矢來勢兇猛,瞬間便剿得邦察滿手血肉模糊。   邦察抬頭,朝著溫千羽咧嘴一笑,從胸口淺肉中拔出箭矢,沒有去看箭頭之上還帶著的皮肉,反手搭箭,用血淋淋的手射出了必殺一箭。   在他對面,溫千羽已經射出了箭囊之中最後剩餘的兩支箭。   箭矢告罄,一切都交給命運來裁決。   溫千羽已經盡了全力,他沒有退,所以他的箭矢靶心未失,一箭額頭,一箭心臟,邦察避無可避。   而邦察的箭,只射心臟。   砰!   羽箭在邦察面前率先出現,箭頭在他眼中驟然放大,他感到自己可以躲開這支箭,但下一刻,射向他額頭的箭矢驟然在他面前爆開。   邦察從未遇到這樣的箭,所以下意識地愣了愣。   分毫的時間,已經決定了很多事情。   箭矢從身體穿過的聲音,邦察再也無法忘記,雖然他的箭矢穿透過很多人的肉體,但永遠沒有從自己的身體中穿過去那般讓人印象深刻,更何況這支箭是從他的心臟中穿過。   邦察緩緩從馬背上墜落,掉在身後的亂軍中,所有人下意識地退了兩步,給這位曾經的牧奴留下了一片淨土。   邦察死了,但他的嘴角帶著微微的笑意,因為他從未後悔過他的一生,從跟隨兀魯爾哈離開草原的那一刻開始,更關鍵的是,他相信自己手中的箭,一直都相信,正如他相信自己剛才的必殺一箭,定然可以取對面箭客的命一樣。   還帶著一絲皮肉的箭矢在空中微微旋轉,猶如一道流星,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接近溫千羽。   這一次,他沒辦法躲,不是不想,是沒有辦法。   溫千羽苦笑一聲,箭客,死在箭下,倒也不冤。   但箭客,同樣不會認命,所以他會掙扎。   舉起手中的弓,溫千羽最愛的弓,白昊君親自賜給他的弓,擋在了他的胸口下方。   不是他來不及再舉高一些,而是他選擇了此處位置。   嘶!   帶著皮肉的箭頭扎進弓柄,發出了難聽的刺耳聲。   邦察算準了他所有的動作,最可能的動作便是向後退去,所以算好了他下降的位置,但沒有算準溫千羽根本就沒打算躲。   下一刻,由金絲包裹的弓柄爆裂開來,縱然最堅硬的弓也沒有擋住邦察的必殺一箭。   溫千羽,看來也逃不過死亡的解決。   砰!   溫千羽伴隨著沉悶的響聲,倒飛落地,羽箭的尾羽輕輕顫抖,被一支顫抖的手慢慢拔去。   是溫千羽的手,被箭矢的衝力衝擊得嘴角流血的他,居然沒有死去。   他緩緩拿起被射出一個小洞的匕首,這是白奉甲曾經在承平街刺殺木花的匕首,現在救了他一命。   溫千羽咧嘴笑了,並不在於他贏了邦察,而在於他被自己的徒弟給救了。   一道白影縱身飛來,白狼張嘴一咬,將溫千羽甩到自己背上,沿著陡峭的崖壁,騰身躍到逐鹿山挖掘出來的溝壑之中。   蒙軍,繞著邦察的屍體,居然一時間忘記了攻打防線的事情。   四周滾木在起,沒有了邦察,無數的流民終於發揮了他們應有的作用,一根根粗大的滾木滿含著他們的恨意,順著崖壁朝著蒙軍碾壓而去。   蒙軍終於反應過來,除去靠近崖壁的倒黴鬼,無數蒙軍哭喊著朝著衝破第五道防線,朝著最後一道防線衝去。   只要突破最後一道防線,他們便能夠活下來,這是他們的目標,而他們,既在為自己掙命,也在為後面的貴人掙命。   一道滾木將繞著邦察轉圈的馬兒擊倒,駿馬嘶鳴一聲,不知是為自己,還是為精心照料自己的邦察嘶鳴。   而一旁的邦察,正面帶笑意,靜靜地看著這片寧靜的天空。 第四百章屠戮   蒙軍戰力驚人,即便是此刻,依然沒有徹底打亂他們的陣型。   但最後一道防線處,石頭早已經做好了準備。   而這裡,便是逐鹿山選定的最後的決戰之地。   有著澗道內最高的山崖,過道處也最是狹窄,而逐鹿山準備也最充分,根本不是此前的枯樹拒馬,而是一道堆壘起來的高牆,由石頭堆壘起來的高牆。   衝在最前面的蒙軍在看到眼前的高牆時,不由得生出了一股絕望之情。   但他們誰也不敢放棄,因為命運已經註定,要麼死在這裡,要麼活著出去,既然是死,終歸要拼殺一番。   騎馬的下馬,步卒已經開始準備攀爬。   因為逐鹿山準備同樣匆忙,堆砌的石牆終歸不是白城的城牆,他們尚有一戰之力。   石頭高站石牆上,面色微微漲紅,指揮著手下的流民不住地扔下滾木和石頭,將一個個攀附在石牆上的蒙軍擊落下去。   而蒙軍也悍勇,滿是淋漓鮮血的石頭和木頭,居然被後面的人直接抬過來,一點點堆壘起來,看模樣是要堆砌一個個臺階,攀爬上石牆的臺階。   石頭面色微變,眼見蒙軍大部已經衝殺到眼前的彎道口,再無猶豫,一聲唿哨,兩側早已埋伏好的流民紛紛站起,舉起手中的弓箭,朝著澗中的蒙軍傾洩而去。   蒙軍的哀嚎聲響徹並不高的溝澗。   吳法言面色微白,原本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準備,對於這條路也有預計,但未曾料到逐鹿山在進駐之後,除了修築營寨,最主要的工作便是在山澗兩側挖開溝壑,設置伏擊的地方。   而並不高的山澗,若是以往,根本不存在任何埋伏的可能,只要有一支奇軍繞到後方出擊即可,但文中堂又豈會給他們機會。   現在他們只有突圍一條路可走。   吳法言不要命地揮劍,一副一命換命的打法,倒讓功力更佔優一些的白奉甲有些驚訝,未曾料到吳法言居然也會到這一地步。   而吳法言也不猶豫,直接飛身躍到一側澗頂處,在白奉甲尚未追擊到時,一揮劍便解決了四五個埋伏的流民。   白奉甲迎頭趕上,面帶憤怒之色,吳法言此舉堪稱卑鄙,但相信白奉甲易地而處,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白奉甲想要逼退吳法言,而吳法言卻似乎鐵了心一般堅持將戰場放在山澗頂,且戰且退之間,無數流民遭了殃。   他們遠遠夠不到白吳二人的層次,停留在這裡便只能是白白送命。   王志銘唿哨一聲,還未被波及的流民紛紛撤出溝壕,將戰場留給二人,至於澗底下的蒙軍,他們自然也有辦法。   等吳法言向前,流民便去而復返,但對於蒙軍來說,終歸是喘了口氣。   但石頭不會給他們喘息的時間。   為了防止蒙軍用滾石和滾木築臺,石頭很快下令停止了滾木,選擇用箭雨洗禮。   但他同樣有所擔心,逐鹿山的箭並不多,這是一個最大的問題。   可是眼下顧忌不得,因為蒙軍的攻勢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更為甚者,見流民不再投擲滾木,一個個蒙軍居然開始抬著死亡同袍的屍體堆疊高臺,要與流民決一死戰。   石頭當機立斷,將早已準備好的黑火袋投擲到空中,再用手中帶火的箭羽射中,伴隨著硝石的燃燒,黑火在空中燃爆,灑落在蒙軍身上,有些倒黴的直接開始熊熊燃燒。   這是逐鹿山最早想出的法子,在山澗之中,沒有人敢直接點燃黑火,否則逐鹿山上的積雪將成為所有人的噩夢。   最終文中堂出了這個折中的方案,雖然降低了殺傷力,但也減少了對山體和積雪的擾動。   蒙軍終於有些慌了。   流民則開始倒放熱油,還有點燃的火滾木。   而蒙軍的運氣著實不是特別好,往日大雪連綿的天氣今日並未下雪,讓流民的火攻之術奏效了。   狹窄的山澗,成為了血與火的地獄。   無數著火或被炸傷的蒙軍哀嚎練練,流民卻沒有放過的意思,無數的滾木此刻不再猶豫,直接向著山下扔去。   吳法言轉過頭去,看了看山澗中的慘狀,一時間感到無力回天。   而悍勇的蒙軍依然還在源源不斷地湧來,他們已經沒有了退路。   更有甚者,對於躺倒在地哀嚎的蒙軍,後來者不是選擇救援,而是直接一刀劃破他們的脖子,幫助解決他們的痛苦。   溝澗兩側,無數流民沉默地看著這一幕,也毫不留情地將手中的弓矢和滾木朝著澗中滾去。   也不是沒有想要爬上兩側山澗的蒙軍,但他們低估了流民的戰力,而且他們的攀爬能力終歸遜色一籌,面對巨大的傷亡,終歸選擇了放棄。   而此刻,前方的蒙軍驟然爆發一聲歡呼,一個蒙軍終於攀爬上了石頭所在的石牆。   看模樣,這個蒙軍滿臉悍勇,一臉獰笑,絕非尋常軍士。   石頭心中瞭然,恐怕是一個蒙將裝扮而成,而且戰力不低,但他低估了石頭的存在。   平正劍寬大無鋒,戰力卻頗為驚人,只是一劍,剛剛攀上石牆的蒙將居然被直接掃飛出去,看著腦袋開花的蒙將,剛才的歡呼頓時被扼住了喉嚨。   但蒙軍依然沒有放棄,有一個就有兩個。   石頭漸漸感覺到了吃力,身旁的流民也開始戰損嚴重,影響了滾木和火球的投擲,也給了蒙軍更多的機會。   一聲嬌叱傳來,眾人回頭看去,居然是塵煙帶著醉香樓的一眾姑娘前來支援。   「你怎麼來了?」石頭拍飛出一個蒙將,有些惱怒地問塵煙道。   「戰到此刻,諜報已經沒了意義,還不如上陣廝殺,以報雪影姐姐大仇。」塵煙回答一聲,不再理會情郎,轉身抬劍攻向源源不斷攻上來的流民。   白奉甲一邊應對著吳法言,另一邊則開始思忖應對之策,畢竟石牆窄小,若是長此以往,恐怕最終免不了失利。   正籌劃間,卻聽一聲嚎叫,白狼不知何時站在一處澗頂大石上仰天長嘯。   很快,密林之中接二連三地傳來狼嚎聲,白奉甲一喜,頓時知曉頗局之策為何。   果然,伴隨著狼嚎聲越來越近,白奉甲粗略估計,也有一百餘頭草原狼呼嘯而來。   一頭,兩頭......   一頭頭草原狼在白狼的帶領下,直接撲向了澗中的蒙軍,尚未反應過來的蒙軍哪裡見過這種陣勢。   而蒙人與草原狼,這對死敵有著太多的仇怨,卻也終歸扭轉不了人在大自然的暴虐之下掙扎求活的必然。   現在,一百餘頭草原狼,便如同天罰一般,尤其是其中十來頭身形異常高大的巨狼,深邃的狼眼之中透著狡黠和暴虐,以最殘忍的方式虐殺著殘存的蒙軍。   蒙軍終於退了,在狼群的肆虐下,似乎回想起了從小的恐懼,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有面對草原狼的勇氣,那是草原的英雄。   而當蒙軍退的那一刻,白奉甲便知道,蒙軍完了。   此前的激戰之中,蒙軍已經損失半數,在加上草原狼的出現,讓他們的士氣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無數從溝澗之中退出來的蒙軍,和後方的蒙軍碰撞在一起,同樣是一場慘烈的大戰。   無數的傷者和弱小的蒙軍,就這樣被狼群驅趕下的大軍活活踩踏至死。   而吳法言又何嘗不知,再也無心戀戰,轉身朝著澗外奔去。   此刻的山門口,吳清齊等交戰尚未結束,但地上躺著的屍體說明了此戰的殘酷,青衣秀士等人不知何時已經命喪此地,只有吳器等人尚在堅守。   而逐鹿山一方也並非毫無損失,縱然有蘇桓玉和吳清堏這般的高手,但王仙芝的其他一眾兄弟,和少年團的眾人,也是血濺當場。   見吳法言出現,吳清奇面色微變,逼退蘇桓玉,衝到吳法言身前迎上,見吳法言高喊一聲,「走!」   吳器等人當機立斷,直接舍下自己的對手,朝著後方掠去。   白奉甲見吳法言選擇逃走,也不追逐,停在山門處,看了看山前的慘狀,不由得輕嘆一口氣。   但無論如何,不可一世的蒙軍,終於敗了。   而此前與帖木兒交手的風雨間,此刻卻迎來了一場考驗。   無數潰散而來的亂兵和此前對壘的盟軍混在一塊,在狼群的驅趕下,朝著風雨間的陣前撲來。   縱然吳法言出手逼退了白狼,但終歸無法力挽狂瀾,關鍵無論是逐鹿山還是風雨間,都沒有給他和兀魯爾哈留出充足的時間和空間,讓他重整大軍。   兵敗如山倒,並非一句虛言,縱然強悍如兀魯爾哈,當面對十倍於自己的潰兵,也只有堅守本陣,扯開口子放潰兵通過的份。   而此前戰力有多兇悍,此刻便可能有慌亂。   吳法言眼見如此,無奈嘆息一聲,不再堅持,和吳清齊縱身飛到兀魯爾哈處,二人相顧無言,帶著手下親衛,分開亂兵朝著帖木兒處而去。   而帖木兒,此刻也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   真金已經被白奉巳親自下場,斬殺於原地,而他並沒有兀魯爾哈那般的應變。   當潰兵湧來時,他選擇了就地攔截,意圖整合潰兵...... 第四百零一章逃亡   當吳法言將帖木兒從亂軍之中救出之時,這個往日的翩翩公子,已經沒有了往日瀟灑的模樣,雙目無神,口中念念有詞。   「完了,完了,全完了。」   吳法言靜默無言,知曉若是誰最不想這場仗敗退下來,恐怕便是眼前的帖木兒了。   在此之前,他還殘存著一線希望,一線翻身的希望。   但今天,經此一戰,他的希望徹底破滅了。   「走吧!」吳法言看了看被前後夾擊的蒙軍,知道現在是他們脫身最好的時機,縱然是風雨間和逐鹿山一個個殺,眼前的蒙軍也會耗費他們極大的時間。   而風雨間和逐鹿山也不會放任蒙軍四處流竄,原地擊殺是最好的選擇。   與兀魯爾哈匯合一處,看了看身旁還殘留的人員,不過就是狼逐衛和暗衛的大部,兀魯爾哈的親軍也有部分,但加起來也不足五百之數,而這些人,能夠保住他們脫離此處,也得求長生天庇佑。   兀魯爾哈眼中滿是血絲,看著自己的心血就此付諸東流,再想到即便脫身,至正帝的斥責,也讓兀魯爾哈一時間滿是茫然。   「走吧!」兀魯爾哈無奈地應了一聲,眾人看準形勢,直接從亂軍之中殺出,朝著北邊而去。   北邊,是逐鹿山的餘脈,山巒沒有逐鹿山高,卻也頗多險峰,而南側,則是風雨間的陣營,這點人出去,恐怕還不夠白昊君塞牙縫的。   吳器沉默著揮舞著手中的彎刀,臉上和衣襟上滿是鮮血,而且基本上都是自己人的血,他已經麻木了,而且接連的戰鬥讓他滿身疲倦,但他知道,他不能倒下。   在他的身後是吳法言和吳清奇,這兩位武功最高的高手一直沒有出手,應為他們需要做好準備。   終於脫離了亂軍,甚至還有一些潰散的軍士看到他們的隊伍,居然聰明地選擇跟了上來。   吳法言攔住了吳誠阻攔的打算,風雨同舟對於他們而言並不適用,因為吳法言知道,自己一行人即將面對的,可能比亂兵遇到的更殘酷。   往山中行出一裡地,便逐漸有人跟不上節奏開始掉隊,兀魯爾哈看著自己往日的親衛,硬下心腸沒有理會,埋著頭向前走去。   再行一裡地,已經可以看到山中繁茂的森林,即便沒有樹葉,卻也密密麻麻,讓人看不清林中景象。   一直修整的吳法言抬起手來,阻止了隊伍的前行。   吳誠走上前來,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吳法言,卻見其滿臉戒備,只是盯著對面的森林。   「吳大人果然好功力。」一個低沉的聲音伴隨著清脆的鼓掌聲從林中傳來。   所有人目光一凝,下意識地舉刀戒備,而吳法言則是緩緩運轉功力,防備著可能發生的一切。   無數軍士從密林之中繞了出來,出現在正中的,是一襲白衣的白昊齊,讓他顯得與周圍戴甲的軍士截然不同。   「原來是二當家的,不知大當家的何在?」吳法言面容冷靜,看不出他心中所想,沉聲問道。   白昊齊笑了笑,沒有答話。   吳法言等人抬頭看去,便見一襲黑衣飄然站立在一個大樹的樹巔,伴隨著寒冷的冷風微微飄搖,但他的腳上卻一動未動。   「讓二位久等了,法言得罪。」吳法言心中一沉,原本還抱有一絲幻想,現在徹底破滅了。   「吳大人的老朋友來了。」但更讓他無奈的事實還在後面,白昊齊輕笑一笑,指了指南邊的大樹,吳法言順著白昊齊指出的方向看去,不是白奉甲和蘇桓玉又是何人?   此刻,就連吳清奇都感覺無力回天,更何況他人。   「大人,我們跟他們拼了。」一個蒙將走上前來,朝著兀魯爾哈嘶聲喊道。   兀魯爾哈看了看吳法言,不知可否,而那蒙將悻悻地退了下去,但狼逐衛卻不管,直接走上前去,將一眾貴人圍在了中間,用自己的身體擋在了風雨間大軍之前。   白昊齊搖了搖頭,手掌輕揮,四周的風雨間大軍大吼著朝著殘存的蒙軍衝殺而去。   就在雙方解除的時候,吳法言與吳清奇提著帖木兒,直接朝著東邊而去。   繞過那裡朝西,正是鹿見愁的方向。   而只要過了鹿見愁,便是草原。   白昊齊似乎對此早有預料,自己也不著急,看了看白昊君與白奉甲的方向,自己繼續坐鎮原地,絞殺著被兀魯爾哈等人捨棄在此地的蒙軍。   身著黑衣的白昊君漠然地看了白奉甲一眼,率先朝著吳法言等人追去。   白奉甲與蘇桓玉對視一眼,緊隨其後。   吳器殿後,可惜他的速度也是最慢的。   看著越來越近的白昊君等人,吳器無聲地嘶吼了一聲,提刀反身衝了上去。   但讓他意外的是,白昊君根本沒有理會他,直接彈身越過他,繼續朝前追去。   白奉甲心中暗罵一聲,手中雪寂閃過一道寒光,吳器,吳家的武器,就此喪命在冰天雪地之中。   看著已經遠去的白昊君,白奉甲搖頭嘆了口氣,與蘇桓玉加快速度跟了上去。   等他們趕上前方白昊君,卻見白昊君正靜靜地與一個人對峙,吳清奇。   白奉甲心中微喜,沒有理會,直接繞過二人朝前追去。   雪地之上,到處都是腳印,誰也掩蓋不了自己的行蹤。   白奉甲二人速度比帶人行走的吳法言速度要快,沒過多久便看到了前方急行的眾人。   而追趕之間,眾人已經登上了缺口的山脊,正好夾在逐鹿山與喇嘛寺之間。   白奉甲心中一沉,只要越過了此處,再想追上,恐怕便要費一番心力了。   一念及此,率先騰身而起,運轉內力,瞬間縮短了與眾人的距離。   兀魯爾哈轉過看了看追來的二人,慘笑一聲,「吳大人,我兀魯爾哈徵伐一聲,未曾料到臨了居然如此倉惶,罷了罷了,你帶著小王爺走吧。」   吳法言轉頭看了看兀魯爾哈,沒有勸解,漠然地點了點頭,直接一個人帶著帖木兒先走了。   兀魯爾哈也沒有轉頭,解開自己的披風,看了看四周,哈哈笑道,「此地甚好,可以埋骨。」   白奉甲停下腳步,打量著對面的草原漢子。   往日統領十萬大軍的大將軍,現在孑然一身,除了身上滿是血汙的鎧甲還在述說著往日的輝煌,似乎他已經徹底淪落。   但白奉甲相信,兀魯爾哈依然是兀魯爾哈,那個可以縱橫草原的大將軍,可以將一個牧奴從泥潭之中拉出來的漢子。   在皚皚白雪之中,兀魯爾哈猶如一個黑點,顯得異常渺小,但伴隨著腰間長刀的出鞘,他仿若一下高大了起來。   白奉甲給予了他最大的尊重,拔出雪寂改為雙手握刀,兩人對視一眼,怒吼著向著對方衝鋒。   衝鋒,猶如馬背上的騎士一樣,捲起漫天飛雪。   兩人交錯而過,白奉甲停下身形,兀魯爾哈同樣停了下來。   片刻,兀魯爾哈倒了下去,一道淡淡的血跡從他的腰間蔓延開來。   這個蒙古大漢躺倒在雪白的白雪上,抬頭開著昏黃的天空,眼神卻前所未有的清澈。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兀魯爾哈緩緩吟唱道,眼中的光慢慢熄滅,卻始終盯著頭頂的蒼天。   他,已經回到了長生天的懷抱。   白奉甲緩緩收刀,蘇桓玉跟了上來。   「走吧。」白奉甲沒有轉頭,語氣淡然地說道。   蘇桓玉回頭看了看已經沒有呼吸的漢子,輕嘆一聲,緊緊跟了上去。   吳法言不是當年的蒼玄二老,帖木兒也不是當年的帖木兒。   但他們都來到了曾經的地方。   鹿見愁。   帖木兒看著眼前的斷崖,苦笑一聲,「始於此,難道也要終於此麼?」   吳法言愣了愣,他自然清楚帖木兒與鹿見愁的淵源,面色沉靜地道,「等翻下那道懸崖,你就安全了。」   帖木兒搖了搖頭,慘笑道,「安全了又如何,終歸還不是一枕黃粱。」   吳法言眉頭微皺,他可不想救下一個精神萎靡的廢物,但今日帖木兒所受打擊頗大,吳法言也知曉,現在不是糾纏的時候。   「我們先行下崖吧。」說完也不管帖木兒,直接負著帖木兒快步朝崖邊走去,而帖木兒,則面色煞白地看著曾經熟悉的地方。   比如,蒼鷹跳崖的地方,一時間不知道他泛著空洞的眼睛之中在想些什麼。   吳法言的速度很快,轉眼便到了崖邊,正是曾經蒼玄二老帶著帖木兒攀爬上來的地方。   但吳法言沒有再往前走,因為一個人站在了那裡,攔住了他下崖的路。   鹿見愁上的風很大,一如所有的懸崖一般,將白昊君的衣襟不時掀飛起來,讓吳法言定睛看了一眼,才看清了他手裡所提的物事。   那是一顆頭顱,一顆死不瞑目的頭顱。   而吳法言對這顆頭顱的主人很熟悉,因為正是他的叔父,也是他的師父,曾經白芷最信任的好友。   但現在,他死在了自己曾經的熟人手中,或許他在再見白昊君的那一刻,便已經做好了準備。   從他憤怒的面容之中,可以看出,他死得很不甘心。   因為未能為白芷報仇,這是他心中的一個結。   他著實不知道,白芷的死,到底該怪罪吳清源,還是該怪罪白昊君,這也造就了他悲哀而憋屈的一生。   現在,他死了,就死在白昊君手裡。   吳法言緩緩將帖木兒放在一旁,神色冷靜地拔出了手中的劍。 第四百零二章赴死   白昊君面容冷淡,靜靜地站在原地,身周崖上的積雪紛紛鼓蕩飄飛起來,圍著二人形成了細細的漩渦。   那是二人內力激蕩,相互影響的結果。   白奉甲只是冷眼旁觀,並沒有介入進去,縱然吳法言當真是自己母親的兒子,又能改變什麼呢?   吳法言率先動手,手中劍劃開身前的積雪,猶如一道閃電,擊向白昊君的面門。   白昊君搖了搖頭,側頭避過吳法言來勢兇猛的劍勢,右手微抬,直搗吳法言胸腹。   二人都是一方高手,交手速度越來越快,若非白奉甲與蘇桓玉同樣功力高深,恐怕當真跟不上二人交手的速度。   至少此刻帖木兒便是如此,看著吳法言面色凝重,而白昊君則是輕鬆寫意,帖木兒已經知道了結果。   吳法言敗了,自己則必死,最關鍵的是,他將怎麼死?   看了看對面的白奉甲,他一顆心已經沉到了谷底。   縱然白昊君放過了他,白奉甲也不會放過他的。   一念及此,帖木兒雙眼目視白昊君與吳法言交手,身體卻開始緩緩向著崖側挪動。   一把刀突然橫在了他的面前,帖木兒霍然抬頭,卻見白奉甲面色冰冷地看著他。   「想要尋死不必著急。」白奉甲的聲音很冷,帖木兒苦笑一聲垂下頭去,沒有再挪動身體的意思。   白奉甲並沒有著急殺了他,他似乎更想讓帖木兒感受一番一切希望都斷絕的感覺。   而白昊君並沒有讓他等太久,吳法言縱然武功高強,但面對白昊君,終歸欠缺許多。   隨著一聲悶哼,吳法言手中劍被擊飛出去,掉落在鹿見愁的崖旁,而吳法言則是口吐鮮血,艱難地站在白昊君身前。   白昊君並沒有追擊,而是雙手負後,回頭看了白奉甲一眼,「我以為你會選擇和他合作。」   白奉甲看了看吳法言,搖了搖頭道,「我並不準備和任何人合作。」   白昊君有些詫異,輕喔一聲,「看來你對自己的實力很有信心。」   「縱然我死,能殺了你便也心滿意足了。」白奉甲沒有再看吳法言,而是將全部心思都放在了白昊君身上。   「不要著急,我還沒有死呢。」吳法言勉力笑了笑,啐了一口血痰道,這個窩囊了前半生的男人,此刻終於徹底直起了腰來。   白昊君有些詫異地看了看他,卻見吳法言抬手擦掉了嘴角的血跡,渾身衣袍迎風鼓蕩,整個人的氣勢渾然一變。   白昊君神色突然變得凝重了起來,直覺告訴他,此刻的吳法言,和此前的吳法言,仿若脫胎換骨一般。   至於到底是什麼原因,他暫時還不知道,但他很有興趣知道。   伸手一攝,剛才還妄圖跳崖的帖木兒直接被白昊君攝到了手中,看著被捏著脖子的帖木兒,吳法言神色冰冷,並沒有多看一眼。   白昊君突然失去了威脅他的興趣,伸手一扔,帖木兒再次被扔回了原地,但除了他癱瘓的下肢,這一摔讓他感覺渾身骨頭都斷了一般,劇烈地蜷縮起來,大聲咳嗽著。   「果然是吳家最有天資之人,恐怕吳清源都比不上你。」白昊君點了點頭道。   吳法言沒有應聲,袖袍驟然鼓蕩,那是內力運轉的結果,整個人凌空而起,斜刺裡朝著白昊君擊去。   白昊君目光一凝,沒有再防備身後可能的偷襲,同樣雙袖鼓蕩,迎上了來勢洶洶的吳法言。   鹿見愁上的積雪驟然炸開,露出了雪底深褐色的草皮。   如若細細看去,還有一絲絲淡淡的綠色。   可惜的是,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有心思欣賞遲到的春色。   蘇桓玉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此刻的吳法言,給了他莫大的危機感,若是讓他直接面對此刻的吳法言,他沒有把握全身而退。   「你可看出是服用了藥物麼?」蘇桓玉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問道。   白奉甲搖了搖頭,沉聲道,「可能與他所練的功法有關。」   具體內容他並沒有透露,因為縱然是他,也不曾知曉吳法言到底修習的是什麼功法,只知道能夠滿足吳清源的功法,定然不簡單。   或許這便是白昊君感興趣的地方。   「你當真不插手麼?」蘇桓玉忍不住追問道,對於白奉甲而言,要殺白昊君,眼下確實是一個極好的機會。   更為關鍵的是,現在白昊君對於白奉甲根本沒有防範,可能就是一刀便能扭轉眼前的局勢。   白奉甲搖了搖頭,十分乾脆地沒有解釋原因。   蘇桓玉沒有再追問,心中不由得好奇,白奉甲與白昊君之間定然有一戰,屆時白奉甲又將憑什麼戰勝白昊君呢?   而此刻白昊君與吳法言的激戰也到了最關鍵的時刻。   高手的交手,往往便是電光火石之間。   帖木兒縱然離得最遠,此刻卻已經抵擋不住,抬起胳膊死死地護住自己的臉,免得被炸飛的雪粒打傷自己。   「死!」白昊君驀然大喝一聲,面色變得前所未有的猙獰,在他的黑袍上,不知何時多出了兩隻顯眼的血手印,不用猜都能知道,那是吳法言留下的。   而能夠傷到他,足以知曉白昊君此刻憤怒的心情。   吳法言面色一變,鼓起全力迎向白昊君的雙掌,卻感覺一雙肉掌之中內力連綿不絕,堅持片刻,整個人不由得向後倒飛而去。   而吳法言同樣不好過,向後退了兩步,身體搖晃了幾下方才站穩了身形。   深吸一口氣,回頭看了看白奉甲,又專門看了看白奉甲握刀的手,確定了他當真沒有插手的意思,白昊君堅定地向前走去。   吳法言躺倒在地,大口地喘息著,身上的氣勢不減,但他已經沒有站起來的力氣了。   這是他功法決定的,能夠讓他一夜之間廢掉所用內力,也可以讓他一夜之間恢復,甚至超過往日的水平,他的內力便是如此修煉得來的。   而每次內力恢復,都會有一個虛弱期,現在正是如此。   吳法言苦笑著搖了搖頭,不知是否對於未能殺死白昊君更感到失望。   白昊君伸出右手,朝著吳法言一攝,吳法言猶若渾身無骨一般,直接被白昊君提在手中。   「若是你願意告訴我功法原本,我會放了你。」白昊君眼睛微眯,沉聲說道。   白奉甲並不懷疑白昊君的話,但吳法言似乎並沒有興趣,艱難地搖了搖頭,輕聲道,「你可以選擇殺了我。」   白昊君目露兇光,讓所有人都以為他接下來便會殺了吳法言,但他並未動手,「難道你不怕死?」   吳法言越過白昊君的頭頂,看了看白奉甲,澀聲笑道,「人固有一死,不是麼?」   白昊君面色更冷,他可以忍受很多東西,但現在,他越發不能忍受,特別是不能忍受別人拒絕他的恩賜。   右手緩緩用力,吳法言的面容開始出現扭曲,呼吸也越發的艱難。   「現在,你該求我了。」白昊君的聲音比鹿見愁的寒風更冷幾分,目光死死地盯著吳法言的每一絲面部表情。   但讓他失望的是,吳法言並未哀求,反倒是露出了一絲解脫之意,遠遠地看了看白奉甲,低下頭正是白昊君的目光,面上的猙獰之色消失,驟然正色道,「現在,我求你赴死!」   白昊君驟然一驚,遠處的白奉甲、帖木兒與蘇桓玉同樣一驚。   吳法言緩緩從白昊君手中滑落,整個人還殘留著一絲力氣,支撐著自己的身體不徹底倒下,因為他想要看白昊君。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著白昊君,準確地說,是盯著白昊君胸前的一柄匕首。   匕首不長,比尋常的匕首還要短一些,但渾身泛著烏光,顯然是已經淬了劇毒。   白昊君一臉的不可置信,不知道吳法言是如何做到的,但事實就是如此,吳法言傷了他,用自己的生命為誘餌,最終只為了這一擊。   吳法言看著白昊君的神色,不由得大笑兩聲,但剛笑兩聲,便開始劇烈咳嗽起來。   「這原本是為了吳清源準備的,沒成想用到了你的身上。」吳法言聲音很低沉,卻滿是喜悅,可見他對於白昊君並非面上那般淡然,而白奉甲緩緩握緊了手中的雪寂,因為吳法言再也沒有看他。   白昊君輕咳了一聲,似乎是被傷到了肺葉,聲音低沉地道,「你很不錯,居然敢以身為餌,果然是白芷的兒子,很好,很好。」   就在剛才,他能夠清晰地感覺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力從吳法言身體內傳來,將匕首狠狠地釘入自己的身體,顯然剛才的一切都是演戲。   吳法言艱難地笑了笑,正要說話,白昊君已經先說話了,「但你確定傷了我麼?」   所有人聞言驟然一驚,卻見白昊君直起腰來,緩緩拔掉了胸前的匕首。   匕首上殘留著一團血跡,證明吳法言的刺殺成功了,但白昊君並未如預想中的一般中毒倒下,顯然白昊君只是受了一些外傷。   「你從未想過,五毒為什麼願意留在風雨間麼?」白昊君轉過頭去朝著白奉甲問道。   白奉甲瞬間面如土色,所有的風雨間奴僕,縱然有被罰的原因,但同樣因為風雨間有他們夢寐以求的功法和修煉資源。   但他的印象之中,風雨間中除了五毒,並無他人修煉毒功,那麼五毒留在此處,只剩下為奴的可能性了。   今天,白昊君給了他另一個答案,他便是五毒留在風雨間的原因,也是五毒想要離開風雨間的原因。   「現在,你可以死了。」白昊君看向吳法言,一字一句地說道。 第四百零三章上中下三策   吳法言聞言面色微苦,下意識地想要逃開,但白昊君又豈會給他機會,閃電般出手,一掌擊在吳法言胸口,直接將吳法言擊到懸崖邊上方停下來。   吳法言仰天噴出一道血色長虹,此刻已經氣息奄奄,誰又何嘗料到過,曾經的白城縣尹大人,此刻居然會如此的狼狽。   白昊君沒有去看吳法言,反倒是轉頭看向了白奉甲,有些詫異地道,「你難道沒有出手的打算?」   白奉甲手中的雪寂握得更緊了,面色繃緊,靜靜地搖了搖頭。   白昊君回頭又看了看吳法言,朗聲笑道,「我原以為你們兩兄弟會聯手殺我,還費得我做了諸多準備,」白奉甲聞言心頭一緊,下意識地四周掃視了一圈,果然發現遠處林中不知何時多了幾道隱秘之極的氣息,看模樣顯然不比曾經的白奉甲弱,甚至於其中還有不少白奉甲熟悉的人物,比如秋官,白昊君似乎並不在意白奉甲已經知曉,洒然道,「既然如此,白奉甲,你們可以走了。」說完逼視著白奉甲二人,讓白奉甲一時間有些不明白他想要做什麼。   思忖片刻,白奉甲堅定地搖了搖頭,他依然不明白白昊君的打算,但他還是決定說出自己的要求,「將把給我,我便離開。」   白昊君看了看被白奉甲指著的帖木兒,笑著道,「人是我抓住的,為何要給你呢?」   白奉甲心頭微沉,緩緩向前一步,沉聲道,「那是我與他之間的恩怨,如果這樣,我便只能搶了。」   饒有興趣地看了看白奉甲,白昊君並不在意地笑道,「好,好,好,果然不愧是我的好兒子,不過此人我還有大用,」說著輕笑一聲,「為了不影響你我父子之情,吳法言你可以帶走,但此子必須留下。」   白奉甲心中微鬆一口氣,面上卻絲毫不見動靜,盯著白昊君冷聲道,「我要殺了他。」   白昊君同樣逼視著白奉甲,片刻方才沉聲道,「如果你還沒有準備好動手,那今天就不要動手。」說完直接提起帖木兒朝著崖下走去,而帖木兒見狀頓時一喜,只要不用去死,他都會非常開心,只是想著生死未知的吳法言,帖木兒忍不住回頭看向吳法言,卻看到了白奉甲充滿恨意的眼神,慌忙將視線收了回去。   白奉甲果然沒有動手,蘇桓玉不由得有些詫異,卻見白奉甲緩緩搖了搖頭,「我還沒有做好準備。」   蘇桓玉心中更奇,卻聽差一點便掉落懸崖的吳法言傳來一聲輕輕的咳嗽,白奉甲面色一松,緩緩轉身朝著吳法言走去。   「你不應該放他走的。」吳法言面色煞白,勉力看著白奉甲說道。   白奉甲握了握手中的刀,「我沒有把握留下他。」   吳法言有些無力地搖了搖頭,不知是贊成還是否定,但剛才白昊君之變,確實足以摧毀一個人的信心。   因為你永遠不知道他到底隱藏了多少底牌。   就仿佛一個你原本異常熟悉的人,突然變成了一個完全陌生的人一樣。   蘇桓玉看著仿若自言自語的二人,忽然間似乎明白了什麼,難道剛才是二人的一場戲?但看起來並不像。   「你不應該這樣的。」蘇桓玉正疑慮間,卻聽白奉甲接著道。   吳法言喘息一聲,「這是我的選擇,跟你沒有關係。」   白奉甲搖了搖頭,接著道,「你走吧。」   蘇桓玉陷入了茫然,卻見吳法言笑了,這笑聲在寒風之中顯得異常的蕭索,「你就不怕白昊君知曉你放走了我?」   「他無權決定我做任何事情,你也一樣。」白奉甲眼神異常的堅定。   吳法言聞言一窒,支撐著緩緩站了起來,慢慢向著崖下走去,當走到白奉甲身邊時,以幾乎只有二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道,「不要太早動手,給我一些時間。」   白奉甲聞言微愣,卻堅定地點了點頭。   看著吳法言拖著虛弱的身體緩緩消失,蘇桓玉滿臉錯愕地看向白奉甲,卻見其轉過身來,淡然說了一聲,「回吧!」便帶頭向崖下走去。   蘇桓玉縱然心中滿是疑惑,卻也不知道該從何處說起,只得搖了搖頭,緊跟了上去。   回到逐鹿山,一切似乎都已經歸於了平靜,但只有白奉甲知道,這一場仗給逐鹿山帶來了多大的傷害。   「風雨間攻山了麼?」白奉甲看向迎上來的石頭沉聲問道。   石頭面色凝重地搖了搖頭,「言敘文帶人在山門處看了一會便直接回去了。」   白奉甲心中微奇,雖然早已讓石頭等人做好迎戰的準備,但他心中著實沒底,現在聽聞風雨間居然沒有乘勢動手,反倒有些好奇。   眾人無言,舉步向聚義堂走去。   文中堂和吳清堏已經在堂中相侯,受傷的王仙芝也來到了此處,滿屋子人幾乎有一半是帶傷的,足以看出此戰之慘烈。   看到吳清堏迎上來的眼神,白奉甲心情沉重,緩緩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而吳清堏似乎明白了什麼,臉上神色頓時一黯,而白奉甲卻沒辦法顧及如此之多,大步走到正座坐下。   石頭率先站起身來道,「稟大當家,此戰山中戰損人員兩千餘人,傷三千餘人,山下關卡已近通透,短時間內無力設防。」   白奉甲聞言面色凝重地點了點頭。   張一豐緊接著站起身來道,「稟大當家,此戰山中戰儲幾乎告竭,滾木熱油等物急需補充,好在營寨並無太大損傷。」   堂中眾人很快便將自己分管的事情一一說明,匯集在一處,更讓白奉甲心情沉重。   顯然,此戰對於剛剛立足的逐鹿山而言,是一場堪稱慘烈的大仗,尤其是死的很多人都是家中青少年,對於流民家庭的打擊是最為隱秘,卻最為致命的問題。   白奉甲思慮片刻,抬頭朝著文中堂問道,「文軍師,不知可有良策?」   文中堂近來精神不佳,顯然也是受了大戰的影響,眉頭微皺輕聲道,「眼下有三策,可解山中之困。」   眾人聞言頓時眼神一亮,其他人一策都無,此刻一聽三策,頓時一喜。   只聽文中堂豎起一根指頭道,「上策,乃是請蘇方兩位莊主回中原,為我們請來援軍,前後呼應之下,定能攻佔白城,但前提是能夠堅守足夠長的時間。」眾人聞言頓時開始議論起來,但列坐一旁的蘇桓玉和方子夕卻是滿是錯愕,但猛然間見到白奉甲朝他們使了個眼色,頓時收束神色,端坐一旁。   一個流民打扮的將領站起身來大聲道,「軍師,這要等援軍來了,誰知道等到猴年馬月呢,你還有啥好計策,快快說來。」   文中堂也不惱,淡然道,「中策,固守原地,坐看風雨間開疆拓土,等朝廷前來攻打便是。」   所有人聞言,頓時精神一振,就連白奉甲都心中一驚,他著實未曾想到這個問題,而現在文中堂的話提醒了他,白昊君帶走帖木兒的原因。   但白奉甲並未表露出來,因為他知道這其中還有一個巨大的漏洞,風雨間會因為想要搶佔先機,而坐視逐鹿山在身旁坐大麼?   片刻之後,堂中終於安靜下來,只聽文中堂接著道,「下策,則是放棄逐鹿山,朝著中原遷徙,與中原義軍匯合,」說道此處,蘇桓玉與方子夕頓時眼神一亮,而白奉甲卻是面色凝重,他可清楚此刻中原的義軍是什麼水平,三三兩兩,不成氣候,若是眾人前往,恐怕會招致朝廷覆滅式的打擊。   蘇桓玉正要表示歡迎,卻見文中堂朝他微微一笑,堵住了他的嘴,又接著道,「更為乾脆的,則是直接投降風雨間,畢竟大當家的,乃是風雨間少主。」   所有人都滿是錯愕,畢竟這個消息不是所有人都知曉,只見白奉甲差點將喝進口中的水噴出來,卻聽文中堂接著道,「此舉只是玩笑話而已,白昊君自然想大當家的回去,但屆時為了掌控大當家的,恐怕屆時諸位便只有當馬前卒的命了。」   眾人聞言頓時安靜下來,片刻之後,紛紛將視線看向了白奉甲。   白奉甲心中輕嘆,終歸還是逃不過去,站起身來道,「諸位兄弟,此戰辛苦,奉甲在此謝過諸位。」說完朝著眾人鄭重行了一禮,眾人則連道不敢,鄭重回禮。   只聽白奉甲接著道,「眼下去向之事固然重要,而且軍師三策均為良策,我會細加斟酌,確定之後再告知諸位,接下來還有些更緊要的事情要做,」   眾人聞言,頓時心定了不少,紛紛聽白奉甲說道,「一則是安民,特別是家中子弟傷亡的,要注重撫恤,二則是儲糧,需儘快清點庫中存糧,將此戰所獲糧草入庫,三則是募民,儘快整肅軍隊,詳加操練......」   白奉甲一一吩咐,不時有人前來領受將領,倒是很快將戰損之事的陰影遮掩而過,也沒有過於沉醉於戰勝之事,畢竟誰都知曉,此戰的關鍵,很大程度上都取決於風雨間,特別是言敘文最後那戲謔的眼神,讓所有逐鹿山人,都從勝利的喜悅中快速冷靜了下來。   眾人散盡,白奉甲孤身一人站在聚義堂前,看著忙碌的眾人,心中不由得輕嘆一口氣。   「你在嘆息。」一道溫柔的聲音從身側傳來。 第四百零四章最後的寧靜   白奉甲轉過頭去,正好看到白蓁蓁緩緩從側邊出來,顯然是已經在此處等了許久。   「你怎麼來了?」白奉甲正要站起身來,白蓁蓁已經伸手阻止了,同樣跟著坐到了白奉甲身旁,恰到好處地保持著合適的距離。   白蓁蓁輕咳一聲,笑道,「現在你越來越忙了,想見你一面,總得我主動一些才是。」   白奉甲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近些時間來確實忙昏了頭,幾乎沒顧得上去看望白蓁蓁,而自白蓁蓁從吳府出來,便一直身體不好,顯然是受了不可逆的傷害,加之逐鹿山條件苦寒,一直未曾將養過來,這還是白奉甲偷偷帶著白蓁蓁前往風火洞調養的結果,否則白蓁蓁恐怕已經是命在旦夕了。   「上次塵煙姐姐病重,石頭好歹還去看了看,在外人來看,你好歹是我的伴侶。」白蓁蓁嘴角輕笑,看著白奉甲尷尬的神色,隱隱現出幾分俏皮的神色。   白奉甲無奈地笑笑,任憑白蓁蓁拿自己打趣,卻始終未曾反駁。   「好啦,不逗你了,今天專門在這裡等你,是因為我二哥想走了。」白蓁蓁抬頭看了看眼前不停川行的人,輕聲道。   白奉甲驟然一驚,連聲問道,「走?要去哪裡?」   白蓁蓁搖了搖頭,「不知道,從得知大哥的死訊之後,二哥便已經萌生了離開此處的想法。」   白奉甲聞言沉默下來,白禮聖已經死了,當日在炸毀烏衣巷時,被奉字營的人發現,在自知逃跑無望之時,他猶如一個瘋子一般,居然迎著烏衣巷的爆zha跑了進去,自此屍骨無存。   「那你呢?你也想走麼?」白奉甲靜默一陣,沒有轉頭,只是輕聲問道。   白蓁蓁聞言一愣,又緊接著輕聲笑了起來,「我孤單一個人習慣了,但我二哥不行,他在這個世界上就我一個親人了,我得陪著他。」   白奉甲沉默地點了點頭,沒有反駁,回頭看了看白蓁蓁長長的睫毛和靈動的側顏,輕聲道,「那祝你一切順利。」   白蓁蓁聞言低下頭,片刻又抬起頭來笑道,「嗯,我們都要順利才是。」   聚義堂前,張一豐專門請文中堂題寫的匾額靜靜地懸掛在一男一女頭頂,靜默無聲之間,述說著說不清的故事。   逐鹿山上一片忙碌,白城之中同樣如此。   從白昊君迴轉白城開始,整個風雨間的人便仿若陷入了一種癲狂,一些年輕人更是整夜飲酒作樂,若非白昊齊強加約束,恐怕早就已經是陷入了失控。   但白昊君並沒有制止這樣的問題,反倒是在與白昊齊聊天之時說自家弟弟管得太多了,擔負了太多的壓力。   只有白昊齊知道,這樣的事情已經招致了許多中間力量的不滿,比如曾經白昊君的擁壘秋官,自從知曉白見真被白昊君廢除之後,便幾乎處於半隱退狀態,而一些中年人,冷眼旁觀,自然看出白昊君野心不至於白城,而他們早已經厭倦了這樣的生活,畢竟他們不是奉獻了自己的一輩子,還有他們的祖祖輩輩。   但白昊君的打算深得年輕人擁護,這也是白昊君對年輕人頗為縱容的原因,畢竟新的計劃還需要年輕人擁護。   而白奉丁等年輕人也給了白昊君足夠的回報,當白昊君決定大慶三日,然後厲兵備戰時,青年一代用他們的刀和血,作出了選擇。   兩個反對的老人被無情地當堂斬殺,而白昊君絲毫沒有動作,甚至於眼角都沒有眨一下。   這讓原本打算提議安民止戈的白昊齊打消了念頭,而秋官則不管不顧,直接說及了白啟祖宗舊事,話中之意自然是白啟先祖天縱其才,也只不過建立了白城千年基業,若是好高騖遠,容易栽了跟頭。   白昊君不傻,當即面色鐵青,但他也清楚秋官的獨特地位,所以攔下了年青人的刀,只是罰秋官閉門思過。   就在一片忙碌之中,白昊齊提著兩壺酒,孤身一人緩緩朝著一條陋巷走去,在他身旁,是穿梭不停的布置城中景色的將士和百姓。   雖然當即知曉了周圍監視的人數和位置,但白昊齊淡然一笑,並沒有在意,還是堅定了敲響了面前殘破不堪的大門,一道可以自己站在門外便可以打開的大門。   秋官咳嗽的聲音從裡面傳來,透過破損的門板,面色先是大喜,後又大驚,連忙低聲道,「二當家的,你怎麼來了,快快回去。」   白昊齊見正主已經來了,也沒了顧及,直接伸手從裡面拔掉了門栓,大踏步走了進去,而秋官則是面露感動之色,愣愣地站在原地。   「二當家的,你不該來的。」秋官從側屋端出一個缺口明顯的破盤子,裡面簡單擺著幾片不知為何物的東西,一看便是經過醃過的。   白昊齊自顧自揭開一瓶酒封,聞了聞酒香,露出沉醉之色,怡然自得地道,「這可是二十年的白水燒,是我從醉香樓的地窖密室偷出來的,這世界上可僅剩下這兩瓶了。」   秋官將盤子往簡陋的桌子上一扔,大喇喇地坐在白昊齊對面,也放開來了,大聲罵道,「你當老頭子好騙呢,其他的肯定被你自己給藏起來了。」   白昊齊也不否認,舉起手中酒壺,在秋官面前晃了晃,秋官也乾脆,揭開酒壺酒封,兩壺酒,兩個半老老人,重重一磕,細細以呡,許多話就這樣消散在了酒中。   到了天黑,白昊齊一個人踉踉蹌蹌地走出了破敗的小院,借著酒勁,轉頭看了看眼前身處陋巷之中,卻宛如世間最大的豪宅,比起吳府之中的雕欄畫棟絲毫不遜色,就這樣孤寥寂靜地端坐於此,一如此刻在院中低垂著頭,沉沉睡去的老人。   白昊齊輕嘆一聲,知曉老人再也不會醒過來,不由得久久不願離去。   「二當家的,你該走了。」一個身著黑衣的年輕人走了過來,朝著白昊齊行了一禮,沉聲道。   白昊齊沉默著點了點頭,再看了一眼小院,轉過身去沉聲道,「不要讓他受折磨。」   年輕人的身形驟然一頓,沉默著點了點頭。   一群人黑衣人與白昊齊擦肩而過,去送他們的先輩,前往往生之路。   短短的一段路,白昊齊猶如走了一輩子,原本挺拔的背脊越發的佝僂起來,直到一雙熟悉的布鞋出現在他低垂的頭顱下。   「大哥。」白昊齊微愣,抬起頭來,輕輕呼喚一聲。   背對著白昊齊的男人緩緩轉過身來,他的鬢角,有兩縷霜白的頭髮迎風飄飛,只聽白昊君撫摸著兩縷白髮自嘲地道,「老了終歸是老了,哪怕是自己騙自己,終歸也是騙不過的。」   白昊齊看著自己兄長的背影,一時間五味陳雜,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秋官是個好人,我還記得當年初入修煉,因為吃不了苦,差點被父親打死,若非秋官以命相護,恐怕現在便該是你擔任這一家族重任了。」白昊君轉過身來,看向道路盡頭的小院,眼光迷離,陷入了回憶之中。   白昊齊沒有接話,因為他知道,此刻說任何話都是蒼白的。   白昊君收回思緒,搖了搖頭道,「但他必須得死,否則風雨間的大業,終歸要毀在咱們的手中。」   白昊齊面無表情,雖然他並不明白大哥所說的,風雨間大業與自己,與秋官有何關係,但他已經習慣了大哥說得便是對的,今天,也暫且如此吧。   白昊君伸手拍了拍兄弟的肩膀,輕聲嘆道,「二弟,大哥現在的擔子很重,需要你幫著挑一挑了。」   白昊齊抬起頭來,看著滿臉真誠的大哥,片刻方道,「大哥想讓我做什麼?」   對於白昊齊並未拒絕,白昊君有些驚訝,緊接著便是高興,「再過三月,雪影也該差不多了,從現在開始,你要緊緊看著她,」說及此處,白昊君抬頭看了看天,有些唏噓地道,「她現在可是我們唯一的指望了。」   白昊齊未置可否,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沒有招呼白昊君,繼續著自己的前路。   白昊君目送白昊齊消失在視線之中,面上帶著不可捉摸的神色。   「大當家的英明。」一個滿身鐐銬的侏儒穿著破破爛爛的五顏六色衣服從遠處連滾帶爬地跑了出來,到白昊君面前跪下,諂媚地說道。   白昊君面色露出笑意,看了看侏儒輕喔一聲,笑道,「五毒,那你來說說,我怎麼英明啦?」   五毒捧著白昊君的腳,行了比間內最高禮儀更為濃重的禮儀,滿臉褶子的臉滿是笑意,恭聲道,「主子將白昊齊打發到雪影身邊,名為看護,時則是將白昊齊這個老東西的遠遠趕走,免得壞了大當家的事。」   白昊君面色不變,驟然一腳將五毒踢飛,冷聲道,「本主的弟弟,也是你這汙濁之人可以置喙的?」   五毒一瘸一拐,連滾帶爬地跑了過來,再次跪倒在白昊君身前,磕頭如搗蒜一般,卻聽白昊君淡然笑道,「不過你這老貨說的還有幾分道理,便暫且饒過你吧。」   五毒頓時大喜,連連親吻白昊君的腳背,白昊君面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意,淡然說道,「不過你得幫本主盯住小沐這些年輕人,」不管五毒愣神,又接著道,「年輕人嘛,有些時候容易頭腦發熱。」 第四百零五章戰火連綿   白禮賢走了,帶著白蓁蓁一起。   據前去送行的張一豐等人說,白蓁蓁一路前行,一路回頭,只要是明眼人,都知道白蓁蓁的心意。   用張一豐醉酒後的話來說,「若是大當家的去看一眼,哪怕就是一眼,九姑娘也不會走了。」   白奉甲聽聞這句話後,並沒有反駁,因為他知道白蓁蓁的心意,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但他不能去,因為他知道,自己的心並不屬於白蓁蓁,而是歸屬於一個久久未見的女人,而現在,這個女人還身在敵營。   似乎是為了躲避四周的流言,也可能是受了雪影還身在白城的刺激,白奉甲躲進小樓成一統,開始閉關修煉起來。   沒有人能指摘什麼,石頭眾望所歸地暫時接替了白奉甲的位置,在文中堂和吳清堏的輔助下,開始山寨的治理工作。   他本身就是少年團的領頭人,而現在少年團已經成為了逐鹿山的主幹力量之一,幾乎所有流民的勢力都在少年團的掌控之下。   而文中堂和吳清堏也有意打壓自己所屬派系的勢頭,所以對於石頭都是給予了絕對支持。   他們知曉,逐鹿山現在不能亂,更不敢亂。   好歹是白城也異常的配合,除了開展了一場聲勢浩大慶祝宴會之外,其他的並無異常,但通過城中斷斷續續傳回來的線報,所有人都知道,寧靜的日子是短暫的。   聚義堂中,塵煙遞給石頭一張平平無奇的紙條,石頭熟練地在遞過來的蠟燭上一帶而過,顯現出來的字跡卻讓他異常吃驚。   「已於銀城達成交易。」   石頭沉默無言,將紙條遞給四周眾人,逐一看過之後,堂中陷入了一片死寂。   「這一天終於來了。」文中堂輕嘆一聲,緊接著又輕聲咳了起來。   石頭連忙過去看望,文中堂抬起手來示意自己無礙。   眾人並沒有反駁,因為這已經是近些時日來傳遞來的第十封情報了,所說的都是同一件事。   白昊君,以帖木兒為人質,與銀城守官達成了協議,糧草五萬擔,武器無算。   當然,為了穩住朝廷,白昊君冠冕堂皇地遞上了降表,向至正帝稱臣,言辭謙卑,敘說了白城的由來和自己重回祖地的正當性,這也是銀城守官願意乖乖送上糧草和武器的前提。   但白昊君並沒有依照承諾放走帖木兒,而是聲稱經過盛情挽留,帖木兒小王爺決定繼續盤桓數日。   銀城守官縱然無奈,卻也拿白昊君沒有辦法,現在的西北道,沒有了兀魯爾哈的震懾,不是每一個人都有勇氣向剛剛誅殺了兀魯爾哈的白昊君開戰的,包括痛失愛將的至正帝。   但所有人心裡都清楚,在凍土已經解封的現在,白昊君還堂而皇之地要了如此批量的糧草,難道當真是天降皇恩,拿來賑濟百姓和流民的麼?   要知道,原本裹挾在風雨間大部隊中的流民,此刻早已經是十不存一,就算填塞城中百姓死傷留下的空餘居所也有所不足,哪裡還需要如此批量的救濟?   塵煙看了看眾人凝重的面色,試探著問道,「要不要請大當家的出關?」   吳清堏緩緩搖了搖頭,回應道,「現在大當家的出關,所能做的事情也就是等待,」   石頭回過神來接道,「掌律所說沒錯,若是風雨間將矛頭對準我們,那白大哥面臨的首要問題便是白昊君,所以我們要盡一切可能,為白大哥爭取時間。」   文中堂輕嘆一聲,也點了點頭,「但我們不能寄希望於風雨間忽視我們。」   所有人都知道,逐鹿山便是白昊君的眼中釘肉中刺,無論是東徵還是西討,逐鹿山都是繞不過去的坎。   眾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白城之中,白昊君高坐縣尹大座,案上擺放著至正帝賜下的官帽和金券,白昊君斜睨一眼,很好地隱藏著自己的輕視和不屑。   堂下,一個文官模樣打扮的漢人正局促不安地坐在下手位置,在眾多風雨間人士的包圍之中,顯得頗為難堪。   「聖使一路辛苦,還請到驛站休息幾日。」白昊君並沒有刻意折磨對方,心中冷笑兩聲吩咐道。   那漢官連忙站起身來,朝著白昊君拱了拱手,諂笑道,「白大人體恤下官,下官感激不盡」,似乎斟酌了一下言辭,還是鼓足勇氣道,「只是,只是,只是帖木兒此人,您看?」   白昊君看著不住搓手的漢官,輕喔一聲問道,「只是前幾日,有一個蒙將前來,說皇帝陛下盛讚本官的歸誠之心,還叮囑本官一定要照顧好帖木兒大人,何以聖使今日前來,又讓本官殺掉帖木兒大人呢?」   堂下漢官聽白昊君說得如此直白,頓時嚇得面無血色,顫聲道,「白大人見諒,下官只是傳達陛下旨意而已,其他事項與本官概無關係。」   白昊君心中冷笑更甚,嘆息道,「既然如此,還請聖使到驛站盤桓幾日,本官一時之間也難以抉擇,還看皇帝陛下是否有新的旨意下來。」說完也不再跟那漢官廢話,直接讓白奉丁脅迫著走了出去。   等漢官走遠,堂中頓時哄堂大笑起來,白昊君看著一眾年輕面孔,同樣面帶笑意。   白昊齊等笑聲暫歇,清咳一聲站起身來,朝著白昊君拱了拱手道,「城主大人,現在兩撥使臣都被扣在了驛站,但這樣並非長久之計,不知城主接下來有何打算?」   眾人的視線齊刷刷落到了白昊齊身上,又飛快轉移到了白昊君身上,他們的眼中透露著火熱之色。   白昊君站起身來,淡然應道,「現在凍土已經化開,正是耕種的時節,他們既然等得起,我們更等得起。」   眾人聞言不由得面露失望之色,卻聽白昊君話音一轉,接著道,「但我們也不能讓他們閒著,官兵不是已經駐守在逐鹿山以西了麼?那便讓他們和逐鹿山練練手吧。」   眾人頓時又是鬨笑一陣,官兵的到來,並沒有出乎白昊君的意料,畢竟說朝廷當真放心他了才是怪事,但現在相較於白城,官軍顯然更在意逐鹿山,只不過現在誰都沒有先開戰的勇氣。   而白昊君,便是要攪動風雲。   是夜,銀城派過來的軍隊大營之中,主將拖哥脖子被人生生折斷,於萬軍叢中死於非命,兇手更是留書,「殺人者,救國救民逐鹿山」   所有人都看出這是一個陰謀,自然也包括石頭等人,但他們百口莫辯,因為他們並沒有與官兵投降的打算。   所以這個赤裸裸的栽贓,是否當真屬於栽贓,已經不重要了。   但好歹兀魯爾哈死後,西北道的蒙軍戰力大降,加上駐軍主將被人暗殺,所以縱然有副將主持攻打,卻也是有心而無力。   時間,就在這綿延不絕的戰火之中過了三個月。   西北的天氣異常怪異,此刻已經五月,而早在三月之前凍土便已經開始化凍,但現在的逐鹿山中,依然還有殘雪殘留。   官軍今天再次攻山,被阿七輕而易舉地打退了。   但聚義堂中的眾人並沒有輕鬆的神色,反倒是滿臉凝重。   因為城中再次傳來消息,白昊君已經不準備再等了。   雖然白昊齊千般勸阻,但他開拓的心已定,加之無數青年將領已經等不及了,再在城中憋下去,恐怕開疆拓土沒有完成,先毀掉的便是白城。   而不出所料,白昊君選定的第一個目標,便是逐鹿山。   石頭燒掉了手中的信件,遮掩掉上面特殊的印記,沉聲道,「若是風雨間與官兵合兵一處,我們必敗無疑。」   文中堂咳嗽越發嚴重,讓人以為他隨時都會死去一般,在咳嗽間隙,他悶聲道,「但好處是我們也徹底紮下根來,特別是現在流民們也都有了一定戰力,」   見文中堂說話困難,吳清堏攔住了文中堂接著道,「加上有逐鹿山地理優勢,堅持一些時日終歸問題不大。」   眾人不由自主地思考起吳清堏所說的事的可能性,塵煙突然打破沉默道,「不知道蘇方兩位莊主現在如何了。」   其他人聞言一振,大戰止歇後,蘇桓玉見白奉甲閉關,而風雨間也暫時沒有攻打的打算,終於決定繼續夫妻二人中斷的路程,加上天氣漸好,入川之路也不再難行,便出發朝川中而去,而且約定,若如願尋得助力,將前來相助逐鹿山。   而王仙芝因為出生川中,思來想去,還是決定跟著蘇桓玉夫婦前往,也方便聯絡一二,畢竟要論川中綠林,恐怕沒有人比王仙芝更熟悉,也省得蘇桓玉夫婦二人找不到門徑。   但所有人都知道,不能將希望寄托在蘇桓玉夫婦身上,屆時他們能夠回來相助一二便已經十分不易,更何況是有大軍相助?   石頭現在暫行大當家職權,清咳一聲,打破了場中沉悶的氣氛,沉聲道,「逐鹿山是一塊硬石頭,白昊君縱然想吃下,我們也要崩掉他的大牙。」   雖然這話並不好笑,但眾人聞言,俱是哈哈一笑,勉強掃清一些頹然氛圍,石頭也趁熱打鐵,開始布置起應對事宜。   而就在此刻,關閉許久的白城大門,再次緩緩打開。 第四百零六章攻山   出乎意料的是,風雨間的大軍並沒有直接攻打,而是開到了逐鹿山前便紮營不動,讓此前負責攻山的官軍有些莫名其妙。   只是在面對前來責問的官兵,這次白昊君並沒有選擇忍耐,而是直接拘押了起來。   更讓官軍沒有想到的是,只是短短一個時辰之後,前去責問風雨間的將領迴轉回來,便直接開始了調兵猛攻逐鹿山,而且是絲毫不顧及傷亡和後果的攻打。   所有人都察覺出來了不對,但這將領言行舉止分毫不差,讓人即便懷疑風雨間動了手腳,也沒有任何證據。   好在官軍也並不是傻子,雖然主將之前被人謀害,但銀城守官早有明文任命,現在好歹是救了官軍一命。   但面對前來圍捕的官兵,那出使的將領看著正在加緊攻山的官軍,露出邪魅一笑,直接拔劍自盡了,更讓官軍感到心驚。   一時間,官軍之中人心惶惶,雖然有主將及時將大軍撤了回來,但在攻山之中,損失已經不可避免。   而在風雨間中,白昊君正在聽著眾人的匯報。   「啟稟大當家的,兒郎們跟著官兵後面,已經基本上把逐鹿山半山以下的情形摸得差不多了,只是官兵撤得太快,所以半山以上依然還是一無所知。」一個青壯派的將領滿臉興奮,又忍不住有些遺憾。   白昊君點了點頭,拍了拍跪在一旁的五毒的腦袋,輕聲笑道,「做得不錯。」   五毒聞言,頓時滿臉興奮,朝著白昊君不住地磕頭諂笑,讓四周一眾將領感覺到心驚,曾經一個縱橫江湖的老毒物,現在居然成了這般模樣,任憑誰都會感到驚訝。   「既然現在情況已明,那便開始攻山吧。」白昊君站起身來,看了看對面高聳的逐鹿山,輕聲道。   白昊齊站起身來,沉聲道,「現在攻山,還有官兵的因素在,是否會對我們造成不利?」   白昊君轉頭看了看自家兄弟,冷笑道,「他們現在還敢來嗎?」   這話說得很堅定,卻也讓白昊齊膽寒,雖然戰場上無所不用其極,但如此行徑,終歸是有失偏駁。   輕輕搖了搖頭,白昊齊抬頭看了看對面的逐鹿山,心中輕聲嘆道,「一切就看你的造化了。」   風雨間的攻勢一上來便比官兵要兇猛得多,防守第一道關口的阿七頓時壓力驟增。   但好歹是借著地理的優勢,加上專門掘出來的坑洞,消減了風雨間炮陣的威脅,這才確保第一道關口直接在炮火之中陷落。   聽著山下震耳欲聾的炮聲,石頭等人不由得心驚,風雨間的實力出乎了人的意料,看來這些日子風雨間並不是單純地在等待,此前鳳三留下來的無數軍工作坊,現在成了風雨間對外擴張最好的基礎。   而現在,逐鹿山有點淪為練手的意思。   石頭苦笑一聲,讓吳清堏直接將山中僅有的五門大炮推到了炮陣。   這還是逐鹿山在白城之中,乃至於在白城外的攻防戰中得到的戰利品,好在此前石頭堅持,即便廢了九牛二虎之力,依然選擇拉到了山上來,否則現在當真是空手應對。   藉助地利優勢,逐鹿山的五門大炮上來便立了一功,直接炸毀了風雨間的兩門火炮,加上這也是風雨間第一次如此大規模地使用大炮,發了幾炮之後便需要靜置一陣,現在居然出現了暫時性的空檔。   白昊君聽著稟報,面色森冷,但並沒有施誡,只是將來人打發走,帶頭走出了營帳。   而正在此時,一枚逐鹿山的炮彈從天而降,直接朝著營帳處襲來。   這也是風雨間從未料想到逐鹿山中還有大炮的存在,一時間放鬆了許多。   白昊君目光一冷,身體彈身而起,長袖一甩,直接在空中卷中襲來的炮彈,反身一甩,又朝著逐鹿山飛去。   風雨間的大軍之中,頓時爆出激烈的喝彩聲,若是以前醉香樓的江湖豪客在,現在恐怕得大叫一聲,「好活,該賞。」   但逐鹿山現在卻沒有這個閒情雅致,白昊君的親自出手,頓時讓僅存的五門大炮損失了一門。   石頭搖了搖頭,也不再待在聚義堂,直接帶著吳清堏等人來到了點將臺,那是逐鹿山中視野最開闊的地方,被有心的張一豐專門搭了個臺子,可以俯瞰逐鹿山半山以下的場景。   白昊君自然第一時間便發現了石頭等人的存在,但他並沒有直接動手的意思,練兵,便應該有練兵的模樣,否則手下這些人癱了三個月,恐怕身體都該生鏽了。   令旗一揮,白奉巳等青壯頓時開始帶兵攻山。   而白昊君看著高山上的石頭等人,面上露出譏諷的笑意,只可惜距離太遠,也不知道石頭是否準確領會到了。   石頭也不囉嗦,吳清堏更是主動請戰,現在王仙芝不在,他便成為了最為核心的領軍人物。   攻山與攻城有所不同,山中的一切都是陌生的,而且是多變的。   更何況石頭等人已經在逐鹿山常居了得有半年光景,所有可以設置陷阱的地方,以及可以藏人偷襲的地方,都已經被張一豐最大程度地發掘了出來,現在便成為了風雨間大軍的噩夢。   縱然已經看到了敵人所在,但一轉眼對方便已經消失不見,反倒是自己掉入了坑洞之中,被其中削尖的樹杆活活插死。   如此這般的陷阱還有很多,這還是官兵已經將半山以下摸索了大概的情況。   白奉丁看著高高的逐鹿山,不由得有些無奈,若是這般打下去,不知道還需要賠進多少人的性命去。   而白昊君也未料到,原本以為是磨刀石,現在卻成了亂葬崗,這讓他不由得有些牙酸。   可惜的是,白昊君從來不是一個喜歡後悔的人,而且越是如此這般,他越要堅定不移地執行著自己的意志。   單獨有一個營帳的言敘文被請了過來,雖然風雨間的一眾青壯不服,但言敘文自然有他獨到之處,加上白昊君力挺,其他人一時之間也只能屈服。   言敘文拿到了掌軍權,倒也不著急攻打,而是化整為零,將白奉巳等人的屬下全部分散開來,十人一個小隊,十人一個小隊,開始零碎進攻。   這一招卻是比此前有用得多,縱然是一些坑洞陷阱,即便有所傷亡,卻也比此前小了許多,而遇到一些埋伏,十個人雖然力量薄弱一些,但周圍的小隊可以及時支援,倒是很好地應對了逐鹿山上複雜的情況。   原本逐鹿山佔優的局面,現在變成了勢均力敵,兩軍開始在半山處打起了拉鋸戰。   上一刻風雨間的軍士剛剛攻上兩丈,下一刻逐鹿山的軍士便要將他們逼退三丈。   只是看著血腥的消耗戰,白昊君面色不動,而石頭則早已經面露心痛之色。   相較於逐鹿山的勢單力薄,風雨間卻可以很好地保證兵源,這也是石頭不想與白昊君硬拼的原因。   好歹是在血火之中時間過得很快,聽著風雨間吹響的撤兵號角,所有人都有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而在逐鹿山中,聚義堂裡,燈火徹夜通明。   所有人都在商議如何應對風雨間接下來的攻勢。   阿七和吳清堏沒有機會參加,因為他們需要防範風雨間可能的夜襲。   白昊君的目的已經極為清楚,便是拿逐鹿山當練兵場,所以他絕不會因為磨刀石累了,便放棄練兵的打算。   而文中堂現在身體狀況更加糟糕,好歹是現在天氣暖和了許多,讓他氣色稍好了幾分。   「現在的關鍵,不是戰勝白昊君,而是如何讓他們退軍。」   「我認為,風雨間的這幫狼崽子,還得狠狠的揍他們,哪怕同歸於盡,我也在所不惜。」   「可是風雨間勢大,我們連人手都有限,如何能夠抵擋得住。」   ......   聚義堂中亂成了一鍋粥,所有人都開始爭執不休,讓石頭頗有些頭疼。   「諸位不要爭了。」石頭站起身來,運轉功力朗聲道,頓時將場中的其他聲音都壓了下去。   眾人不由得全部看向石頭,不得不說,石頭確實是一個很有魅力的統領,雖然時間尚短,但已經讓絕大部分逐鹿山的人都認可了這個年紀尚輕的當家的,現在他說話,眾人選擇了聽從。   「現在我們的問題,關鍵還是在於固守有餘,而靈動不足,如果被動挨打,我們縱然有再多的人,都會被打沒,若是我們靈活起來,倒未嘗沒有贏的可能。」   石頭說完,眾人頓時眼前一亮,文中堂眼中更是爆出一團精芒,讓人都擔心他是不是迴光返照。   「咳,」文中堂清咳兩聲,接著道,「石頭此言極是,此前我們都陷入了誤區,認為山勢是我們最大的優勢,所以選擇了固守,現在看來,我們還得更靈活一些,」說著看了石頭一眼,輕笑道,「畢竟土匪便要有土匪的樣子。」   石頭聞言先笑了起來,其他人同樣如此。   而既然打開了一扇大門,眾人心思頓時活泛了起來,很快便想出了無數辦法,而其中,張一豐所出的招數最陰損,卻不得不說,有可能是最有效的。 第四百零七章反了   張一豐思慮片刻,有些猶豫地道,「石頭,你說我們能不能聯合官兵?」   其他眾人聞言,頓時大急,一個中年漢子不由得大喊,「張一豐,你個狗崽子,難道你想當叛徒嗎?」   而石頭卻頓時明白了張一豐的想法,拍手道,「對啊,現在白昊君雖然名義上投降朝廷,但屢屢作為無不彰顯其野心,恐怕銀城主官早已經是膽戰心驚,若是我們與之聯合,只談合作,倒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文中堂點了點頭,贊同地道,「白昊君現在猶如如鯁之刺,只是帖木兒還在他們手中,朝廷會不會投鼠忌器?」   眾人一時間不由得陷入了沉默。   所有人都忘了帖木兒這個因素,甚至很多人都以為他已經死了,但不得不說,白昊君提前捏住這張牌,確實給自己帶來了先機。   正在此時,一個聲音朗聲道,「不必擔憂,帖木兒雖然是張牌,卻有可能是張死牌。」   眾人聞言頓時大喜,不是因為帖木兒此事,而是因為一個熟人,一個朋友。   白禮賢回來了。   石頭當即迎了出去,摟住白禮賢的肩膀,哽咽著卻說不出話來,還是白禮賢笑道,「本來已經走得很遠了,但聽說風雨間下手了,實在擔心大家,所以還是回來吧。」   小雪聞言,頓時跳出來道,「蓁蓁姐姐呢?」   白禮賢面色一僵,岔開了話題,「我收到線報,白城之中,先後來了兩撥使者,不過一撥是想讓帖木兒活,另一撥則是想讓帖木兒死。」   吳清堏接過話頭,「所以說銀城也可能有人想他死?」   白禮賢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石頭揮了揮手,大聲道,「無論如何,這是一種可能,還請掌律大人親自跑一趟銀城,看看是否有這種可能。」   吳清堏面色凝重地點了點頭,卻聽石頭走到他身邊輕聲叮囑道,「記住,若是不成,便速速退回,切莫以身犯險。」   吳清堏點了點頭,直接轉身朝外走去,看來是想連夜趕路。   石頭看著吳清堏的背影,接著朝小雪和張一豐道,「王大哥他們已經去川中頗久,若是一切順利,現在也應該差不多往回趕了,你們二人前去迎一迎,催促他們行程快一點。」   張一豐有些愕然,卻聽小雪道,「可是我還得幫著塵煙姐姐......」   塵煙看了一眼石頭,卻似乎明白了什麼,笑著道,「此事更重要一些,你和一豐快些去吧。」   石頭也不猶豫,朝著小葉道,「現在正是大戰時期,為了保護傷員,所有的救治場所全部轉移到山洞之中,」   小葉正想要反駁,卻聽石頭逼音成線道,「若是避之不及,白大哥跟你說過線路吧?」   小葉頓時一驚,下意識地點了點頭,石頭朝她笑了笑,斬釘截鐵地道,「此事便這麼定了,不必多說。」   轉眼間,石頭便將場中非戰力人員大致安排得差不多了。   而漸漸地,所有人都回過味來,但並沒有任何人反駁,反倒有些高興,石頭是為他們的婦孺兄妹安排退路,而他們,所需要做的,則是,死戰而已。   文中堂清咳一聲,沉聲道,「現在一切都尚未知,白大當家尚在閉關,待其破關而出,白昊君定然斃命,」   石頭點了點頭,接著道,「萬望諸君死戰,等到白大哥和援軍到來,逐鹿山必勝!」   眾人聞言,先是一愕,緊接著紛紛振臂高呼,「逐鹿山必勝!逐鹿山必勝!」   所有的計劃都異常完美,唯一的不足便是風雨間不會配合他們,也不會給他們留出太多的時間。   第二日天色漸明,山門處的示警牛角便已經吹響,白昊君,迫不及待地想要給他們送終了。   石頭看了看許多都是晝夜未休的眾人,無言地點點頭,示意眾人依計行事。   石頭直接來到山腰,坐鎮指揮迎敵。   而在山後,野火堂的眾人已經齊聚,他們的領頭人,是阿七。   炮火轟鳴,敵人蟻附,從態勢上來看,風雨間已經壓上了自己的主力。   就連奉字營也分散其中,帶著其他各軍攻山,顯然白昊君已經不準備逐一練軍,而是轉換了思路。   但逐鹿山顯然出乎了他的預料。   今日的逐鹿山,比起昨日來,更加眾志成城,更加戰意高昂。   除了可以眼見的坑壕中的逐鹿山眾,還有許多不知從何處冒出來,抱住一個個驕兵悍將,直接從山腰間滾落下來,直接就是最為兇悍的換命之勢。   這不由得讓所有人膽寒,很多滾落下來的人,早已經是體無完膚,死得不能再死,但他們比起風雨間的軍士,一個個枯瘦不堪,看模樣便是逐鹿山的主力,流民,顯然逐鹿山中的日子也不太好過,但所有人都知曉,他們,已經不是那群自己可以隨意驅使的散落流民了。   白昊君抿了抿嘴,拔出劍來將抬到自己面前的流民直接斬掉了頭顱,冷聲道,「一群賤民,還想與日爭輝,告訴言敘文,今日之前,務必讓逐鹿山化成死灰。」   白昊齊抬眼看了看白昊君,無奈地搖了搖頭,示意身旁一個年輕將領先去傳令。   待所有人都離開營帳,白昊齊靜靜地看著自己的兄長,白昊君自然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冷聲道,「怎麼,你有話說?」   白昊齊走到白昊君正前方,看著兄長的面容,輕聲道,「大哥,你在害怕。」   白昊君頓時勃然大怒,跳起身來,冷聲道,「難道你想做第二個秋官嗎?」   白昊齊搖了搖頭,「秋官已死,間中卻再未設秋官,兄弟自然沒有權利挑戰間主權威,只是我想告訴兄長,在剛才那一刻,我也感到了害怕。」   二人不由得陷入了沉默,似乎都回想起了哪些不斷滾落下來的屍首,他們枯瘦如柴,但在他們的身體之中,似乎還存在著另外的一個人,一個脫胎換骨、悍不畏死的人。   片刻之後,白昊君寒聲道,「沒有關係,今夜之後,他們都將不復存在。」   白昊齊抬頭看了看遠處的逐鹿山,沒有言語。   風雨間的攻勢更猛,小葉已經帶著所有的傷患轉移到了此前的糧庫,而現在,原本滿滿當當的糧庫,已經只剩下一倉糧食了。   這還是張一豐可以收緊的原因,畢竟白城可以趁土地解凍耕種,而逐鹿山則沒有這個機會,加上連綿戰火,幾撥前去周邊買糧的隊伍都鎩羽而歸。   若是此戰不勝,恐怕逐鹿山也會自己消亡,畢竟誰也不可能不吃飯。   塵煙帶著所有的老弱婦孺也進來了,白禮賢回來了,情報之事由他直接擔了起來,畢竟現在白城中的諜子,就數他最為熟悉,甚至還有幾個所有人都不掌握的密探。   所有人都在祈禱,甚至很多人祈禱的內容,便是神使大人早日出關,誅除邪祟。   很多人都沒忘記,白奉甲,便是那個天降之人,特別是對流民而言,白奉甲確實扮演了一個拯救者的角色。   眾人正在祈禱,一聲嚎叫遠遠傳來。   眾人正驚訝間,卻見白狼輕巧地邁步,從洞外進來,在它的身後,正是白蓁蓁。   流民們不由得歡呼,自己的祈禱起作用了,神靈回應了自己,否則為何如此及時地出現在這裡。   而他們中的很多人,並不知道白狼與白蓁蓁原本已經離開,只是認為白狼被神明召回了而已。   此刻的白城,相較於此前防守嚴密,現在幾乎已經成了一座空城,但也只是相較而言,若是有人不長眼睛在此鬧事,恐怕下場堪憂。   司馬香巧笑嫣兮,扭著屁股哼著歌承平街中走過。   往日繁華的承平街,經過幾個月的恢復,再加上白昊齊的刻意扶持,終於恢復了幾分往日的生機。   而最先恢復的,自然是宜春院這些地方。   而且在白昊君的恩典之下,往日被醉香樓壓了一頭的宜春院,現在直接佔了醉香樓的地方......   「叫你們老鴇出來。」司馬香絲毫沒有客氣,站在門口嫌惡地喊道。   門口的gui公認得司馬香,不敢得罪,連忙屁顛屁顛地將一個濃妝豔抹的婦人拉了出來。   「不知司馬大人駕到有何要事?」婦人面上露出恰到好處的驚慌加驚喜的神色,行了一個萬福道。   司馬香冷眼打量著眼前的婦人,看了看周圍,冷聲道,「鳳舞姑娘,本姑娘有一事相求。」   而在風雨間的大軍旁,一座座破舊不堪的營帳顯得異常扎眼。   小沐正高坐椅中,身前桌案上,赫然擺著一壇壇白水燒,正昏昏沉沉地飲著。   在堂中,則是無數叫苦不迭的堂主和將領,還有同樣滿臉急色的五毒。   「幫主,你別喝了啊,現在戰事十萬火急,但白城主只是讓我們跟隨,還將我們安置在此處,恐怕對諸位兄弟是百害而無一利啊。」一個身著黑衣的高個男子急聲道,卻不敢前去阻攔小沐飲酒。   眾人頓時點頭附和,五毒一張老臉更是漲得通紅,高聲道,「他們好吃好喝好住,我們現在卻是這番模樣,哪裡有把我們當人看,不行就反了他娘的。」   眾人聞言,帳中頓時一靜,就連小沐都不由得放下了酒壺,齊刷刷看向了五毒。   五毒頓時一驚,訕笑道,「諸位兄弟,我只是一時嘴快,大家就當我是放屁了。」   正在此刻,一個面裹黑巾的黑衣人猶如一道鬼魅般地出現在營帳之中,朝著小沐點了點頭。   小沐扔下酒壺,發出一聲脆響,站起身來朝著五毒輕笑道,「你說得沒錯。」 第四百零八章圍攻   五毒死了,怒目圓睜,他不明白,自己是何時暴露的,甚至於在臨死反撲時,小沐根本沒有給他反撲的機會。   「現在的年輕人啊。」五毒臨死之前想到,原來小沐已經成長到了讓他感覺到驚忌的地步。   片刻之後,五毒化成了一灘膿血,他本想撒出去的毒藥,全部被小沐裹在了他自己的身體裡。   而此刻白城之中,也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四處升騰起了幾處濃煙。   開始巡防的軍士並未在意,以為只是人戶之中生火一類,但當濃煙越來越多,便知曉事情並不簡單。   可惜的是,對手比他們行動更加迅速,而現在他們最大的劣勢,便是人手不足。   白昊君自然第一時間便收到了白城受到偷襲的情報,但他並未當一回事。   包括他在內,很多風雨間將領都認為,逐鹿山的人全部被圍在了此處,哪裡有力量去偷襲白城,唯一的可能便是官軍的餘孽,此刻乘勢作亂。   而這本來就是他們預料之中的事情,相信留守的守軍會很快處理完畢。   可惜的是,此刻與司馬香站在一起的,是阿七,藉助地道,從喇嘛寺出來,避開了風雨間大軍包圍的野火堂。   鳳舞正諂笑著站在司馬香身旁,有些討好地看著她,而司馬香面帶笑意,看著升騰而起的濃煙,滿臉都是笑意。   當僕從軍出現異動之時,白昊君頓時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   他本來就是個聰明人,所以很快聯繫到了剛才白城之中傳遞來的情報,但他依然未曾想到,白城之中的事情與逐鹿山有關。   白昊君冷哼一聲,一個軍士快速衝進營帳,大聲喊道,「大當家的,逐鹿山主動出擊了。」   此刻白昊君如何不明白,原本自己設好的局,正被一群年輕人聯合起來想要破局。   但白昊君並不慌亂,看著帳中眾人,冷聲笑道,「去吧,告訴這幫亂臣賊子,誰才是真正的王者。」   眾將領命而去,只有白昊齊靜靜地坐在椅中,看著自己的兄長,但白昊君卻沒有這個閒心,瞥了一眼白昊齊之中,大步走了出去。   這是一場有組織的預謀,否則何以逐鹿山和僕從軍的異動如此合拍。   但更讓白昊君驚訝的是,官兵也開始向風雨間的駐地移動,美其名曰,「得知敵有異動,特來相助。」   白昊君面露冷色,將手中的信紙碾成灰燼,抬頭看了看逐鹿山上,此刻,縱然高傲如他,也不由得感嘆,現在的年輕人,著實是陰狠得緊啊。   只是不知道這個年輕人,是自己的兒子,還是其他。   但都無所謂了,他已經做好了出手的準備,這將是對於逐鹿山毀滅性的打擊。   果然不出白昊君所料,逐鹿山最先發難,無數軍士猶如滾石一般從天而降,直接衝入了風雨間大軍早早擺好的盾陣之中。   但出乎所有人預料的是,此刻的逐鹿山大軍,瘦弱的身軀之中,猶如蘊藏了無窮的力量,前僕後繼,穩如泰山的盾陣,居然沒能阻擋他們分毫。   此後的長槍陣,更是絲毫沒有嚇到他們,一個個流民魚躍而起,有的便直接被插在了長槍之上......   堪稱血腥的一幕並未震懾住逐鹿山眾將,雲牧等人悍不畏死,帶頭衝在前面,接連突破了盾陣、長槍陣、長刀陣......一路勢如破竹,朝著中軍而來。   緊隨其後的,是官軍,似乎是壓抑依舊,原本還做著協防模樣的官軍,看著風雨間刀口相對的模樣,更是不忿地上前來討要說法,眼見逐鹿山氣勢如虹,直接給了自己的友軍斜刺裡一刀子,畢竟並不是每個人都有白昊君那般的敏感,官軍為了對付逐鹿山,已經搭進去了太多的性命,許多風雨間的將士看來,官軍又怎麼會和逐鹿山聯合在一起呢?   所以防備並沒有當真落到實處,便成了最慘烈的犧牲品,不知道臨死之前,是否明白官軍對於風雨間的恨意,更甚不偷不搶的逐鹿山。   左軍受到攻擊,隨著一團煙花爆開,身處風雨間右軍的僕從軍也開始緩緩移動,而小沐正不厭其煩地與風雨間的守軍將領解釋自己來此的原因。   白昊君終歸輕敵了,並未直接下達處決和滅殺的命令,小沐是個年輕人,是個貪生怕死,嚮往權位,而且看得清形勢的年輕人,這個形勢,便是誰勢大,便會與勢大一方牢牢地站在一起。   但現在小沐作出了不一樣的選擇,當看到煙花爆開,剛才還滿臉苦笑、一臉委屈的小沐,眼中寒光一閃,貪狼劍猶如一條毒蛇,無情地刺進了對面同袍的屍體,而在他身後,這一幕同步上演,無數白昊齊安插的人手,被直接割下頭顱,朝著對面他們的親友展示著。   除了親信,所有人接到的信息,確實是小沐帶兵勤主,甚至在看到逐鹿山進攻之時,還有白昊齊安插進來的親信憤憤不平,認為風雨間的同袍太過死板,沒有給他們勤主的機會,可惜現在他們不會這麼想了。   風雨間的右軍一片死寂,著實沒有料到,小沐居然會如此狠辣,下一刻,小沐帶著身後毫無感情的僕從軍,猶如餓狼一般殺進了風雨間的右軍。   白昊君的臉色異常難看,剛剛準備動手拔除逐鹿山關鍵人物的他,得到小沐造反的消息,怒聲喚來了白昊齊。   沒有多言,白昊齊有些沮喪地看著自己的兄長,躬身領命,緊接著朝著右軍而去,他要直面小沐。   而白昊君怒視正站在半山腰的石頭,眼中滿是恨意,直接騰身而起,越過重重正在激戰的大軍,朝著石頭掠去。   此刻,他已經確定,便是眼前的年輕人讓他腹背受敵,但他依然不慌,因為他的大軍,是風雨間。   石頭自然第一時間便看到了白昊君的行動,只是白昊君的速度太快,眼神一凝,白昊君便已到跟前。   寬大的平正劍橫在胸前,白昊君一掌拍下,頓時將石頭擊得倒飛出去。   而白昊君面上寒霜未減,緊跟著石頭的身體掠去,再一扇,將石頭猶如沙包一般,扇到了一塊凸起的石壁上,不由得吐出一口鮮血。   吳清堏終於到了,這個連夜奔波,終於說服銀城主將,又親自盯著山下官軍如約而動,剛剛迴轉來的老者,用自己的身體擋在了白昊君前面。   白昊君抬頭看了一眼眼前滿臉苦澀的同齡人,他自然認得吳清堏,也知曉吳清堏當年的作為,冷聲道,「如果你選擇走,我不會殺你。」   吳清堏擦掉嘴角的鮮血,臉上的苦澀之色更重,襯託得面上的傷疤更加猙獰,緩緩拔出佩刀,同樣冷聲道,「不,我會殺了你。」   白昊君有些驚訝,但吳清堏毫不猶豫地朝他衝了過來。   一刀,兩刀......緊接著便是吳清堏被擊退一次,兩次......   他的實力縱然高絕,但他面對的是白昊君,這個堪稱恐怖的男人。   白昊君終於被激怒了,不再顧及舊情,冷哼一聲,直接將吳清堏拍得倒飛出去,與石頭坐倒在一起。   二人對視一眼,不由得苦笑一聲,抬頭看向白昊君,似乎是在等待自己的死亡。   白昊君目露寒光,不得不說,對面兩人行徑讓他異常憤怒,他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緩緩上前,無數衝上來救護的逐鹿山將士,被白昊君一個個猶如拍蚊子一般拍飛出去。   吳清堏眼中淚花閃現,不住地朝著自己曾經的獄卒或囚犯揮手,示意他們不要前來,但曾經兇神惡煞的獄卒和囚犯們,只是淡然地報以笑容,猶如飛蛾一般撲向白昊君......   白昊君輕呼一口氣,終於走到了石頭和吳清堏身前,卻不由得皺眉,一個小姑娘攔住了他們的身前。   他覺得有些眼熟,又很快想起來,卻是老駝背的孫女。   「小姑娘,你不怕我殺了你麼?」白昊君面上寒霜更重。   「那你就殺了我吧。」小葉張開雙臂,冷冷地看著曾經與自己有一面之緣,或許幼時有多面之緣的敵人。   「不要以為老駝背是我的什麼人,我們是朋友,更是敵人,若非他當年使壞,我又何嘗會被該死的吳家人擊傷。」白昊君冷笑一聲,逼視著小葉道,「如此你還敢攔在我的面前嗎?」   小葉的身體不由得微微顫抖,她確實在賭,想要賭老駝背和白昊君的交情,但現在,她失望了,但她並未放棄,梗著脖子悽聲說道,「那你就殺了我吧!」   白昊君眼睛微眯,緩緩運轉內力,便要朝著小葉拍下,而動彈不得的石頭,聲嘶力竭地喊道,「小葉快走。」   可惜小葉從來不聽他的話,緩緩閉上了眼睛。   就在小葉都已經察覺到白昊君手上噴薄的內力之時,白昊君抬起頭來。   逐鹿山的山側,驟然爆出一聲炸響,一股讓白昊君有些心驚的氣息噴薄而出。   白昊君眯眼看去,一道白色影子卻猶如鬼魅一般閃到他身前。 第四百零九章傾覆   白昊君豁然一驚,抬手抵擋住迎面而來的攻擊,身體卻被震得向後退了兩步方才止住,定神一看,對面之人不是白奉甲又是何人?   「白大哥,你終於來了。」小葉泫然若泣,她終歸是還是個小女孩,驟然面對白昊君這般的人物,又豈有不懼之理,只是擔憂石頭的安危,不由得鼓足勇氣衝了上來,現在白奉甲來了,小葉只感覺渾身力氣都被抽光了一般癱倒在地。   白奉甲緊盯著白昊君,即便此次閉關又有突破,但他依然沒有完勝白昊君的自信,輕輕點了點頭安慰道,「小葉,你先帶著他們退回去,其他的交給我。」   小葉點了點頭,掙扎著起身,在其他幾個趕來相助的軍士相助下,勉強將石頭和吳清堏扶了下去,臨走還不忘叮囑白奉甲,「白大哥,你小心。」說完恨恨地看了白昊君一眼,只不過白昊君並不在意罷了。   「你果然是我看中的人,如此短的時間,居然成長到這般地步。」白昊君點了點頭,打量了白奉甲一番,「我從你身上感受到了危險的氣息。」   白奉甲面色凝重,沒有過多廢話,直接拔出雪寂,直接運轉冥靈決,朝著白昊君劈去。   山下戰事焦灼,他不能有絲毫耽擱。   白昊君面色一肅,心中絲毫不敢輕敵,兩人瞬間戰成一團。   而剛才趕來的一眾逐鹿山軍士,直接被四處橫溢的罡氣震得連連後退,不敢再作停留,將周圍地帶全部留給了激戰的兩人。   白昊君的謹慎是有道理的,現在的白奉甲完全是拼命的打法,雪寂將身周團團圍住,刀光凌冽之間,猶如一團刀芒向著白昊君滾去。   一時間,白昊君居然被打得連連後退。   而白奉甲自身付出的代價也不小,他已經用上了狂刀,這個曾經讓白昊君都忌憚的刀術,而就在閉關之時,他已經領悟了刀法的第四層境界。   天人。   雪寂在他的手中,每一刀劈出,都發出震耳的龍嘯聲,讓白昊君猶如回到了當年面對鐵浮屠的時候。   此刻,白昊君也不再保留,胸前衣襟鼓蕩,捲起周遭的落葉枯枝,直接向著白奉甲轟擊而去。   一刀破之。   白奉甲雙眼通紅,眼中瀰漫著殺意,對於這個便宜父親,此刻卻是最大的敵人和仇人。   但這並不是白昊君的殺招,似乎早已經料到了白奉甲會破開招數,兩根瑩白如玉的手指並成劍指,霍然點在雪寂刀身之上。   白奉甲驟然一驚,只感覺刀身之中傳來滔天的怒吼,那是雪寂不甘的嘶吼。   霎時間,白奉甲已經知曉,曾經的狂刀術,現在對於白昊君已經構不成致命的威脅。   「你在成長,我又豈會停留在原地呢?」白昊君冷笑一聲道。   是啊,以白昊君的秉性,面對能夠威脅到自己的東西,以十餘年的時間,豈會不加以研究破解?   這也難怪雪寂會有如此大的反應。   白奉甲輕吸一口氣,眼中赤紅稍稍消退,整個人拔刀再起,卻沒有變招式,而是以冥靈決注入雪寂之中,瞬間整個刀身泛起詭異的天藍色光芒,雪寂更是發出了舒暢的龍吟之聲。   白昊君面色一變,雙指再點,在即將觸碰到雪寂之時,卻慌忙變指為掌,側擊雪寂刀身。   他已經不敢直掠其鋒。   白奉甲抓住機會,身體更是一刻不歇,手中雪寂連連劈挑,一時間戰成勢均力敵之勢。   而在山下,白昊齊速度同樣不忙,點齊兵馬,直接殺向右軍所在,在哪裡,小沐已經帶著悍不畏死的僕從軍突破了風雨間的重重阻礙,正朝著中軍殺去。   白昊齊的到來,讓所有的風雨間將領都鬆了一口氣。   白昊齊冷冷地看了看靠攏過來的幾個少壯派將領,都是新一代奉字科的新人,只是排名靠後的他們,自然得不到像白奉甲等人一般的重視,所以這次白昊君的突然轉性,讓他們看到了希望,他們也是這次表現最為瘋狂,最支持白昊君的一群人,也靠著這招,成功得到了白昊君的賞識。   只是臨到戰場,相比於依然被放在前軍的白奉巳等人,他們已經可以用不堪來形容了。   只是白昊齊知曉此刻不是追究這些的時候,拍馬向前,冷冷地看著對面高坐馬上的小沐,曾經為了求取富貴而不惜出賣自己的年輕人,如今也是人上之人了。   「你難道不怕死?」白昊齊面如寒霜,冷聲問道。   小沐把玩著手中的貪狼劍,嗤笑一聲問道,「那你來殺我啊。」   白昊齊抬手攔住身後怒不可遏的少壯派將領,目光冷冷地打量著小沐,他絕對有他的底牌,這也是白昊齊不願意輕舉妄動的原因,更重要的是,他想試一試。   「如果你現在退去,我可以保證不會追究,而且還會讓城主封你一城。」似乎是怕小沐不相信,又補充道,「你也知道,除了白城,風雨間已經打下了周邊十六城。」   小沐面露驚訝之色,見白昊齊面色不變,輕罵一聲沒勁,反問道,「那我要是想要白城呢?」   白昊齊眼中寒光一聲,調轉馬頭退回陣中,朝著自己帶來的白昊丁等人冷聲道,「殺了他,鞭屍。」   風雨間眾將早已按捺不住心中怒火,帶著手下部署,怒吼著直接朝僕從軍殺去。   小沐卻是巋然不動,他的對手,只有白昊齊,只要白昊齊沒有出手,他便不會出手。   相較於僕從軍這邊的僵持,官兵一側卻沒有這般的戰鬥力,縱然心中滿是怒火,但相較於風雨間的戰力,連日攻伐的官軍終歸是差了一籌,現在已經節節敗退,但按照此前的約定,他們還在堅持,這也算是蒙古男兒的血性與堅韌。   率領風雨間左軍禦敵的,正式曾經白奉甲曾經無比頭疼的風大,此刻的他,一把長刀在手,在亂軍叢中肆意砍殺,渾身都是沾染的血跡,哪裡有平日裡跟隨在白昊君身邊忠僕的模樣,而甚少有人知曉,風大在跟隨白昊君之前,便曾經是邊城的一員猛將,只是因為自身漢人身份,被同僚排擠,最後機緣巧合之下方才跟隨了白昊君。   而現在,再遇蒙軍,風大宛若將多年來的仇怨全部發洩出來一般,幾乎以一己之力,便鑿穿了對面蒙軍軍陣,更讓人恐懼的是,在他身邊,溫千羽猶如一道鬼魅,緊緊地跟在風大身後,遇到有人想要偷襲,便立馬彎弓搭箭射於馬下。   他終歸是風雨間的人,現在,他只能選擇為風雨間而戰。   很快,縱然是咬牙堅持的蒙軍,也到了崩潰的邊緣,他們從草原狼變成了圈養的羊群,只能任人宰割,是誰也難以抵擋這般的壓制。   而就在風雨間眾將看到勝利的曙光之時,在蒙軍的後方,從四周密林之中,一群飛鳥驟然齊齊飛出。   溫千羽第一時間察覺到了不對,連忙出手攔下了已經殺瘋的風大。   剛才還廝殺慘烈的戰場,突然間變得安靜了起來。   他們並未等待太長時間,一聲激昂的喊殺聲傳來,緊接著,無數衣裝襤褸的人群從密林之中殺了出來。   所有人面色均是一變,不知道所來何人,但溫千羽知道,因為他認出了領頭的人物。   王仙芝,曾經城南的靈魂人物之一。   而現在,他仿若帶著千軍萬馬一般,朝著風雨間的軍陣衝殺而來。   身在兩軍之間的蒙軍正倉惶之間,王仙芝大喝一聲,「誅殺風雨間逆賊!」蒙軍頓時知曉是自己的援兵來了,扭頭猶如瘋了一般,朝著風雨間撲殺而來。   溫千羽面色一變,朝著風大冷聲道,「敵人勢大,速退。」   但已經殺紅了眼的風大哪裡管得了這些,面露憤恨之色,直接撇開溫千羽,領軍朝著對面敵陣迎頭衝了上去。   白昊君與白奉甲雙雙停下手來。   白奉甲雙手拄著雪寂,抬頭冷冷地注視著身前的白昊君,勉強壓制住從身體中生起的疲憊感,靜靜地等待著蓄力再戰。   而他的對面,白昊君似乎依然氣定神閒,但他背負在身後的右手,已經忍不住輕輕顫抖起來。   他已經無法在使用自己的右手。   此刻,他眼中已經沒有了對於兒子的一切感情,除了冰冷,還是冰冷,仿若對面之人是他此生最大的仇寇一般。   他們都在蓄力,都想要自己儘快的恢復,好殺死對方。   或許,他們都很清楚,自己都無法殺死對方。   場面陷入了僵持,直到下方接二連三的煙花射出,在清朗的天空下炸開。   白昊君緩緩迴轉身去,面色頓時一變,而他對面的白奉甲,臉上終於露出一絲輕鬆一色。   「你輸了。」白奉甲輕聲道。   白昊君默不作聲,但他知道,白奉甲說得對,只是自己不願意承認而已。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輸的。   但這並不成為他輸了的理由。   白昊君轉頭,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白奉甲,身體彈身而起,猶如一片秋日的落葉,飄飄搖朝著地面墜落。   等到山下的歡呼聲傳來,白奉甲輕呼一口氣,猛然倒了下去。   天空,真藍啊。 關於完結的說明   原本是打算今天完結的,也已經跟芥末老大說好,但看了看日曆,明天是八一,最近很多事情觸動很多,所以為什麼不在八一這個特殊的日子裡完結呢?也算是自己的一點小任性吧。   朋友們,明天完結,見!   希望祖國富強、人民安康!   《白雪歌》 第四百一十章人質   當吳大出現在小沐身旁,一臉笑意地看著白昊齊時,白昊齊終於知道小沐的底氣在哪裡。   而他也知道,風雨間敗局已定,否則吳大何以隱藏至此刻方才出來。   白昊齊苦笑一聲,或許自己還該感謝吳大才是,不然當自己憤怒著殺向小沐之時,恐怕才是真正掉入了陷阱。   左軍的消息也傳來了,不住有亂軍衝擊著中軍,中軍已然支撐不住,而有著王仙芝帶來的心生力量,左軍早已經抵擋不住,眼見著逐鹿山和官軍聯合著將左軍軍陣硬生生鑿破,而風大,則怒吼著被溫千羽拉了回來,倒是免於一死。   但逐鹿山顯然沒有止歇的意思,四處煙花升騰,那是此前安排好的聯絡信號,頓時山前開始轉守為攻,而小沐也開始加緊了攻勢,很快,陣容強勢的風雨間,便呈風雨飄搖之勢。   其中一些從各城歸附的軍隊,此刻則開始心思活泛起來。   他們看到了希望,尤其是曾經的城主或將領被白昊君毒殺之後,他們今天看到了報仇的希望。   「他馬的,白昊君那個狗砸種,毒殺王將軍,兄弟們,我們卻還在這裡給他賣命?反了他丫的!」風雨間大軍之中的隱患,瞬間開始爆發起來。   無數的風雨間嫡系軍士,此刻被數倍於他們的歸附軍士偷襲而死。   他們,原本是白昊君為了更好地控制歸附部隊而派往的,但現在卻成了他們的催命符,而這些人一旦反目,則開始以比逐鹿山更加兇狠十倍的姿態朝著風雨間的主體撕咬而去。   他們中,有恨意,更有貪生怕死,或者是,對權力的嚮往。   隨風倒,並不是上位者的專屬,對想要上位的一些人,同樣適用。   白昊齊有些不敢置信,仿若轉瞬之間,曾經高高壘起的風雨間大廈,便轟然倒塌一般。   但他必須接受這樣的結果,他果斷捨棄了右軍,開始回到中軍指揮坐鎮。   風雨間需要他,而在白昊君沒在之時,他選擇了攏軍回撤,逐鹿山將後路留給了他們,本身便是一眾暗示,當然,也可能是一道陷阱,白昊齊只能賭。   看著風雨間大軍撤退,逐鹿山聯軍之中,驟然爆出一陣陣歡呼,然後便是銜尾追殺,讓風雨間的每一步都退得異常艱難。   千鈞一髮之際,白昊君來了,他終於來了,但卻挽救不了風雨間敗退的事實。   滿眼都是憤怒的白昊君猛然出手,下手的對象卻是小沐,可見他心中對於小沐的憤恨。   小沐萬未料到白昊君會突然出現,身旁的吳大倒是有所察覺,但白昊君威名在外,讓吳大不由得心生膽怯,但他還是出手了,擋在了小沐身前。   下一刻,吳大橫飛出去,白昊君卻是滿臉不屑,目標直指小沐,但已經晚了。   兩柄劍驟然橫亙在他與小沐之間,攔住了他的進一步動作。   白昊君伸出手去,拼盡全力,卻直接被兩劍合璧攔了下來。   白昊君看著眼前二人,知曉自己今日已經沒了機會,目露兇厲,起身朝著壓陣撤退的白昊齊追去。   也是因為白昊君的到來,逐鹿山聯軍終於停下了追殺的意圖,站在原地看著風雨間的殘軍緩緩向著白城撤去。   戰火平息,但所有人都很清楚,白昊君不會容忍這般的恥辱。   只是誰也未曾料到,白昊君的憤怒會來得如此迅猛。   就在逐鹿山聯軍打掃戰場之時,白奉巳來了,雖然他極不願意來。   看著往日的老友,白奉巳面色複雜,遞上了手中的書信。   白奉甲沒有多言,拆開書信,便是熟悉的字體,屬於白昊君的。   「雪影為質,今日黃昏,思過園中,孤身赴約,若有違背,香消玉殞!」   筆跡龍飛鳳舞,其中卻滿是殺氣,足以看出白昊君對於此戰的失利如何憤怒。   「二當家已經下獄,你多保重!」白奉巳看了看一起奮戰和成長的兄弟,話語之間透露著重要消息,然後點了點頭,轉頭回去了。   白奉甲捏緊了手中的信紙,抬頭看向白城,一時間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黃昏很快到來。   逐鹿山中卻已經吵成了一團,有支持白奉甲前去的,有反對的,更有王仙芝等想要一同前去的。   文中堂已經很久沒有睜眼,讓人都以為他是不是快死去了,驟然間說話,反倒將眾人嚇了一跳。   「大當家,我知道攔不住你,但你要活著回來。」文中堂枯敗的臉上閃爍著鄭重和希冀。   白奉甲點了點頭,此刻的逐鹿山,便是往日的風雨間,聯軍縱然勢大,但卻隱患重重,需要他的鎮壓,以及,需要時間來磨合。   蘇桓玉與方子夕夫婦站了出來,他們二人,現在是逐鹿山中除了白奉甲以外最高的戰力,站出來的意思不言而喻。   白奉甲搖了搖頭,示意不用,但文中堂卻朝他們使了一個眼色。   王仙芝等人自然不敢落後,卻直接被文中堂咳嗽著攔了回去。   白昊君將地方定在了思過園中,便是有仗勢的意思,若是一般人前往,恐怕連白城的路都走不過去。   石頭和吳清堏也被人扶著走了進來,兩人臉上滿是鄭重,只是朝白奉甲行了一禮,卻沒有說任何話。   二人態度不明,場中的爭執反倒更甚了。   「白大哥,我支持你去。」一道清亮的女聲在門口響起,卻是一臉焦急的白禮賢跟著白蓁蓁來了。   白蓁蓁大步邁進聚義堂,重複了自己的話,「雪影姐姐是個好人,她不應該被白昊君如此對待。」   緊接著又是一個女聲響起,「她最早跟隨我的爺爺,奠定了城南的基礎,對逐鹿山有大功。」卻是小葉來了。   「我姐姐含辛茹苦,庇護萬千流民,現在卻陷於敵手,我們豈能容忍。」再朝門外看去,卻是塵煙、小雪和醉香樓眾妹來了,在他們的身後,還有無數衣衫襤褸的流民。   所有人都閉上了嘴巴,民意不可違,即便是此前持反對意見的,也將目光投向了白奉甲。   他們在等白奉甲的決定。   只見白奉甲躬聲朝著眾人行了一禮,又來到門外朝著一眾流民行了一禮,直接彈身而起,朝著白城而去。   「凱旋!凱旋......」無數的吶喊聲在背後響起,白奉甲卻忍不住想要流淚。   他原本擔心,雪影會成為另一個老駝背,但現在,事實證明並沒有,所有人都沒有忘記她,並不單是自己。   兩道身影快速跟了上來,卻是蘇桓玉和方子夕。   「我們送你到縣尹府。」蘇桓玉的聲音很堅定,讓人不由自主地感到信任。   白奉甲將勸阻的話咽了回去,收拾情緒,沉默地點了點頭,並沒有朝二人致謝,經過短短時日的相處,他已經不需要用口頭的謝意來表達任何東西。   白城在望,三人停下腳步,看著高高的城牆,一時間都有些唏噓。   城頭的防備顯然增強了許多。   鎮守城門的,正是白奉丁。   眼見三人到來,白奉丁莫不作聲,指揮著打開了城門。   白奉甲朝著城頭上的他點了點頭,白奉丁滿臉苦澀,回應了一個難看的笑容,兩人之間多年情誼,夠了。   一路前行,顯然白昊君早有準備。   長長的承平街兩側,門店商鋪靜悄悄的,關閉的門窗後,不知道隱藏著什麼。   而在街道兩側,則是一個個怒目而視,整齊排列的風雨間軍士。   「白奉甲,欺師滅祖,可曾知罪?」剛過城門,一個灰袍素衣的老者站在一側,朝著白奉甲怒目而視冷喝道。   白奉甲目光一凝,認出了對方族老的身份,朝著對方行了一禮,卻沒有回應,直接向前走去。   周遭的軍士眼中憤怒更甚,卻強忍著沒有拔刀,直接用自己的視線,為白奉甲施加著壓力。   再行百步。   「白奉甲,起兵作亂,可曾知罪?」又是一個族老。   白奉甲再次恭敬地行禮,再次繞過族老,堅定前行。   ......   承平街很長,白昊君居然安排了二十個族老,沿途問責。   而且二十個族老,居然沒有一個人言辭重複,雖然並未動手,但從白奉甲的面色便可以知曉,白昊君的這個安排,才是誅心之舉。   白奉甲,難道當真就脫離了風雨間麼?   縱然他脫離了風雨間,風雨間早已在他身上,包括靈魂之中,打上了無數的印記。   白奉甲緩緩吐了一口濁氣,因為他看到了醉香樓,看到了上面懸掛的怡紅院的牌匾。   俱往矣,又何止於他呢?   只是不知道,現在是否還有兩個長者,藏在四層的隔窗後,靜靜地看顧著自己。   繼續向前,風大和風二站了出來,擋在了蘇桓玉和方子夕前面。   白奉甲轉過頭來,朝著二人點了點頭,既是致謝,也是安慰。   方子夕面色大急,朝著蘇桓玉正要說話,卻見蘇桓玉緩緩朝著一側的茶樓走去,伸腳踹開緊閉的大門,無數其中明晃晃的刀槍,直接朝著裡面走去。   片刻之後,蘇桓玉毫髮無損地拉出兩把太師椅,擺在了方子夕身後。   兩人緩緩坐下,迎著白奉甲驟然閃現笑意的目光,沉穩的點了點頭。   白奉甲轉身抬頭,看向眼前城主府的牌匾,霍然氣勢一漲,抬腿向前行去。 第四百一十一章關卡   邁進門內,映入白奉甲眼帘的,是整裝的奉字營。   看見白奉甲進門,所有的奉字營老卒臉上神色很複雜,他們中的許多人,都曾經跟隨過白奉甲作戰,又或者,其中的一些老人就是看著白奉甲成長起來的。   「奉字營,迎客!」霍然一聲大喝,一眾老卒拔刀,中間閃開一條道路,耀眼的刀光閃爍在白奉甲眼前。   白奉甲氣勢不變,緊了緊手中的雪寂,緩緩邁下臺階。   一把刀襲來,白奉甲側身躲過,剛剛揮刀的老卒頓時閃到一旁。   第二把刀襲來,白奉甲再次側身避開,剛剛揮刀的老卒再次閃開。   越來越密集的刀光閃現,白奉甲再也無法憑藉身法躲開。   「拔刀!」一個老卒朝著白奉甲悽聲喊道。   白奉甲堅定地搖了搖頭,繼續朝前走去。   白奉甲身上出現了第一道刀上,老卒們並沒有留手,這是他們的規矩,更是他們收到的命令。   「拔刀!」又一個老卒大聲喊道。   白奉甲咽下到了嘴邊的鮮血,依然是搖了搖頭,猛然揮拳,將擋在自己身前的老卒擊飛出去。   刀光更密,而本來就窄小的門徑,此刻顯得更加的幽深,仿若看不到盡頭一般。   「拔刀!」「拔刀!」「拔刀!」   一個個老卒含淚朝著白奉甲劈去,口中異口同聲地喊著,但卻沒有絲毫動搖白奉甲的意志。   他堅定地向前走著,分毫不差地朝前邁著步子,絲毫沒有憑藉輕功偷越過去的意思,更沒有偷襲前方攔路人的想法,他就是這樣揮拳,這樣邁步......   他的腳步終於遲緩了一絲,在他的對面,無數把刀織成了密集的刀網朝他籠罩而來,白奉甲眼神一凝,他知道,如果自己拔刀,包括運轉冥靈決,便可以很輕鬆地通過這一道關卡,但他並不願意。   深吸一口氣,再次揮舞出拳頭,卻擊了個空。   轉頭望去,一個雙鬢斑白,持著長弓的男子,身上白衣還沾染著血跡,正漠然地看著自己。   「迂腐!」溫千羽冷聲道。   話音剛落,幾個身著黑衣的人閃身出現在溫千羽對面,「溫千羽,你敢違逆間中鐵律,居然向謀刺城主,罪該萬死,快快隨我等回去受罰。」說著便要出手朝溫千羽攻去。   白奉甲霍然一驚,短短半日之間,白城之中顯然並不平靜,先是白昊齊被囚,然後便是溫千羽意圖謀刺白昊君,正待發問,溫千羽卻轉過頭去,斜睨著對面的黑衣人,冷聲道,「老子在風雨間為奴多年,受罪早已經受夠了,又豈會受罰?」   連珠箭發,整個人深深地看了白奉甲一眼,引著幾個黑衣人飄然遠去。   白奉甲心中猶若雷擊,恐怕白昊君以雪影為質,引自己前來,才是壓垮溫千羽的最後一根稻草吧,縱然白昊齊也不至於,而他明明體內還有戮仙丸之毒......   白奉甲很快收拾情緒,是啊,溫師說得對,自己果然是迂腐了。   轉過身去,面朝著一眾老卒,對面幾人,還是曾經跟隨自己出徵過西域的老卒,白奉甲笑了起來,「諸位兄弟,此生有幸,與君同袍,若有來世,再戰沙場。」   對面眾人滿臉鄭重,齊齊朝著白奉甲行了一禮,大聲應道,「喏!」   「小心了!」白奉甲猛然大喝一聲,一道寒光閃過,對面的刀陣應聲而破,無數奉字營的老卒被到氣震飛出去,只是看著眼前依然堅定前行的身影,滿嘴鮮血的他們,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繼續向前,眼前的陣型比奉字營的要少得多,只有寥寥三十人,但白奉甲的神情卻尤其莊重。   因為他們都姓白,中間都有一個奉字。   這些人,都是他的同袍兄弟。   「大哥!」站在最前面的白奉戊眼含熱淚,向著白奉甲抱拳行禮。   「大哥!」在他身後,無數的奉字輩抱拳行禮。   白奉甲沉默著抱拳回了一禮,鄭重地看著眼前眾人,沉聲道,「諸位兄弟,我不會留手。」   眾人沉默著點了點頭,無數聲長刀出鞘的聲音,三十人團團將白奉甲包圍其中。   白奉甲站在原地閉上眼睛,感受著外圍旋轉的陣型,再次睜眼,眼中已經一片血紅,狂刀一出,萬陣破滅。   白奉甲深吸一口氣,繼續向前走去。   終於,思過園在望。   但在門口之前,同樣有人在等著他。   那是無數身著白衣孩童。   「白叔叔!」無數孩童眼中閃爍著崇拜的目光,看著白奉甲大聲叫道。   白奉甲心中一緊,他自然知道這些孩子的身份,他們中的某一個人,未來將接替自己的位置,成為新一代的白奉甲。   而現在,他們就在自己的刀下,風雨間的未來,由自己一刀而決。   白奉甲閉眼,深吸一口氣,冷聲喝道,「白昊君,你就這點本事嗎?」   沒有人回答,一切都在於他的選擇。   白昊君的態度很明確,要麼就此退走,不再與風雨間為底,要麼,便與風雨間徹底一刀兩斷,又或許,白昊君還想著,自己的兒子能夠回來吧。   但現在,所有的選擇,都在白奉甲刀下。   「白叔叔,你回來教我們練武吧,聽大間主說,你的功夫可厲害了。」一個目光伶俐的女孩子走了出來,拉著白奉甲的手道,看著眼前的孩子,白奉甲不由得想到了,當年的雪影,也是這般的小,這般的惹人憐惜。   白奉甲再次睜開眼睛,運轉冥靈決,渾身一震,圍過來的一眾孩童頓時被震暈過去。   白奉甲看著倒地的孩子,面色冷漠,上前緩緩推開了思過園的門。   思過,思過,思的是誰的過?   當然是白奉甲的過。   推開門,一張熟悉的面容出現在白奉甲面前。   老人有氣無力地坐在圈椅之中,靜靜地看著抬步邁進的白奉甲。   「你來啦。」白昊齊笑著招呼道。   白奉甲有些詫異地看著白昊齊,沒有料到最先見到的居然是白昊齊,這個已經被白昊君下獄的人。   「你沒有讓我失望,很好,很好。」白昊齊面上笑意不減。   一道黑色的身影出現在白昊齊背後,一把細長的刀橫亙在他的脖頸之間,冷聲道,「白昊齊,不要不識時務,城主是讓你勸降他。」   白奉甲眼中閃過憤怒之色,白昊齊眼中卻全是輕蔑,冷笑一聲,讓身後的黑衣人頓時怒不可遏。   「回去告訴白昊君,我答應他,不過是為了見我侄子最後一面罷了,不要用死來威脅我。」說著滿臉慈愛地看著白奉甲,笑著道,「我們風雨間的人,又豈能用死來威脅呢?」   白奉甲強忍住眼中的淚水,手中的刀悄然握緊,黑衣人卻似乎察覺到了什麼,手中的刀微微用力,在白昊齊的脖頸上劃出一道血口,朝著白奉甲冷聲道,「你可不要衝動。」   白奉甲強忍住拔刀的衝動,低頭看向白昊齊,卻見白昊齊再次笑了,「去吧,不要管我,替我殺了他吧。」   白奉甲聞言,沉默片刻,又鄭重地點了點頭,然後便直接抬腿向著思過園正中走去。   黑衣人眼見如此,頓時勃然大怒,「沒有城主的命令,你哪裡也去不得!」說著便要持刀朝白昊齊捅去。   白奉甲猛然轉頭,卻見剛才還囂張至極的黑衣人已經變成了一具死屍。   一個面容俊美的男子緩緩從他身體中拔出長劍,望向白奉甲笑道,「不是說等等我麼?」   吳法言來了。   白奉甲笑了,白昊齊也笑了。   白奉甲背著白昊齊,一步一個腳印地朝著園中走去。   四周密密麻麻地站滿了弓箭手,但三人渾然不懼。   在曾經白蓁蓁所在的思過樓前,白昊君端坐在交椅之上,端著一杯茶水,正怡然自得地品著。   在樓前的小廊臺上,椅中綁著的,霍然正是雪影。   而在雪影的左右兩側,分別是兩架裝滿箭矢的排弩。   見到白奉甲三人出現,兩個黑袍人走上前來,將排弩引繩下的蠟燭點燃,靜靜地灼燒著上方的繩索。   白奉甲頓時大急,卻被吳法言拉住了。   「白大哥。」雪影輕聲呼喚道,面上卻滿是平靜神色。   「影兒,不要著急,我來了。」白奉甲連忙安慰,目光卻投向了臺上的白昊君。   「都來啦?挺好!」白昊君掃了一眼三人,又看了一眼奉甲和雪影,緩緩道,「你如果願意重回風雨間,我會讓她活下來。」   白奉甲目光一凝,冷聲應道,「你認為還有可能嗎?我的父親大人。」   白昊君端茶的手微微一顫,輕笑一聲,「難道你就不怕死?不單你會死,你的女人,你的孩子都會死。」   白奉甲緊緊握住雪寂,沉聲道,「那我就先殺了你,再救下我的人。」   白昊君聞言,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右手一彈,手中茶盞迅速旋轉著朝白奉甲飛來,白奉甲手中雪寂出鞘,茶盞應聲碎裂,一眾黑衣人緊接著閃身而出,圍攏在雪影周圍,手中的刀卻直直地橫在排弩的引繩上。   「如果你們敢輕舉妄動,」白昊君站起身來,掃了一眼吳法言和白昊齊,目光不由得在白昊齊的身上停留了片刻,接著道,「我會讓她,以最慘烈的方式死去。」 第四百一十二章滅亡   白奉甲騰身而起,雪寂出鞘,直接向著白昊君撲去。   他的目標是自己,無論自己是生是死,都要用自己去換下雪影來。   而在他動手之前,早已經叮囑吳法言,一定要救下雪影。   白昊君早就等著了,只是讓他感覺有些可惜的是,他低估了白奉甲的意志力,終歸來說,他對於自己的這個兒子並不了解。   兩把刀驟然出現在白奉甲與白昊君之間,卻是風大和風二。   白奉甲有些意外,白昊君卻沒有這個覺悟,對於白奉甲,現在他使的,才是殺招,之前的不過是問心而已。   不可否認,風大和風二在風雨間中已經是一流高手,即便是在江湖之中也有一席之地,只是他們現在面對的是白奉甲。   伴隨著兩聲慘叫,風大和風二同時捂著手腕,面色慘白地退出了戰鬥。   白昊君早已料到了結局,冷哼一聲,叱罵道,「廢物,還不快快退下。」   風大與風二退下,白奉甲卻沒有立即行動,他還在等,看看白昊君還有什麼招數。   驟然間,白奉甲身體一寒,雪寂出鞘,在腰眼處一擋,正好擋住了一把細長的匕首。   一個黑袍白眉的老人身體閃現,再次出現在白奉甲身前,朝著白奉甲的胸口處刺去。   白奉甲心中一驚,沒料到白昊君居然將這樣的老怪物都啟用了,對面之人,可以算是白奉甲當年暗殺師父的師父,早已頤養天年的人物,現在卻出現在這裡。   不得不說,他的暗殺技術已經爐火純青,屢屢讓白奉甲侷促不已。   再看白昊君臉上滿意的神色,顯然他的目標已經達到了,白奉甲呼吸的頻次越來越快,臉上的汗水也越來越多。   砰!不出所料,白眉老者直接被白奉甲用刀氣拍飛出去,直接倒在地上不能動彈,但白奉甲的狀態並不好。   雪影坐在椅中,不能回頭看白奉甲的情況,但從白奉甲輕輕的喘息聲中,她心知,白奉甲正處在極為危險的狀態。   「白大哥,你快走吧,不用管我。」雪影淚流滿面地喊道。   白奉甲笑著搖了搖頭,「影兒,今天白大哥一定將你救出去。」   白昊君嗤笑一聲,又是兩人出手,卻是白奉甲從未見過的人物,二人長相一致,手中短劍一般無二,一看模樣便是合擊招式,顯然比起風大和風二更有威脅性。   果不其然,白奉甲雖然擊退了二人,但自己身上也被二人留下了傷口,而這,也是白昊君所希望看到的。   如此這般的圍攻再次連番來了三次,白奉甲只感覺自己的手掌有些微微發顫,差一些便不能握住雪寂,但他的眼睛依然很堅定,看著白昊君冷聲道,「還有什麼手段,一併拿出來吧。」   白昊君緩緩站起身來,卸下身上的裘衣,朗聲道,「現在已經足夠了。」   他要的便是此刻的白奉甲,此前的風大等人,不過是他增加自己獲勝的砝碼而已。   獰笑一聲,這對父子已經搏殺在了一起。   吳法言冷眼看著一眾手執長刀的黑衣人,再看著蠟燭正在燃燒的繩索,還有狀態明顯差了很多的白奉甲,他不由得大急。   短短時間內,他已經和白昊齊商量了無數套方案,但無不以太過冒險告終。   只要圍著雪影的十來人,其中一個人的刀沒有控制住,雪影便會身死當場。   正侷促間,一聲嬌媚的輕笑從場中傳來,吳法言心中一驚,轉頭看去,卻是司馬香。   正好奇這個女人為什麼在這裡時,卻見一個黑衣人朝著司馬香叫道,「司馬堂主,你不是在外面盯著那兩個賊人嗎?」   司馬香一揮手中的香巾,嬌笑道,「那兩個小蟊賊,現在已經被我們抓住了,卻一直沒聽到這邊的好消息,這不趕緊過來看看麼?」   黑衣人黑巾上露出的眼中閃出一絲疑惑,但他沒有質疑司馬香,因為司馬香的特殊身份,能夠以最快速度獲得白昊君信任的人物,又豈是一般人?   他們一直跟在白昊君影子裡,知道的秘密越多,便越忌憚,比如眼前的女人。   「原來如此,司馬堂主辛苦了,還請一旁觀戰休息。」黑衣人笑道。   司馬香抬手擦了擦嘴角的細汗,轉頭看去,哎喲一聲道,「這不是我們的縣尹大人嗎,什麼風把您給吹過來啦?」   吳法言面色凝重,看著司馬香,只能一眼不發。   而司馬香剛要繞過一眾黑衣人朝著吳法言走去,手中絲巾自然而然在一眾黑衣人面前揮了揮。   剛才說話的黑衣人瞬間明白了司馬香出現在這裡的目的,但他已經無法動彈,同樣的還有其他的一眾黑衣人。   在司馬香的嬌笑聲中,他們不甘地躺倒下去。   吳法言反應迅速,彈身過去,手中長劍揮舞,直接以最快速度將身體同樣癱軟如泥的雪影救了出來。   對於後方的異變,白奉甲與白昊君同樣看在眼裡,但只不過一喜一怒而已。   「司馬香,你個jian人!」白昊君怒喝一聲,當即明白自己被耍了。   卻聽司馬香回頭嬌笑一聲,「城主大人,香香就是這般反覆無常,你可多多見諒。」   白昊君面沉似水,正要朝著司馬香攻去,白奉甲又如何會讓他如願。   吳法言救下雪影,卻見司馬香掏出一個瓶子在她鼻間一嗅,雪影很快坐了起來,只是讓吳法言失望的是,白昊君不知道對雪影使了什麼手段,現在的雪影,已經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女子了,如同白昊齊一般。   正思忖間,卻聽白昊齊在身後說道,「這是風雨間的特殊手法,你先前去相助白奉甲,待其來後,問題自解。」   吳法言聞言心中稍定,將雪影交給司馬香,拔劍出鞘,冷聲道,「出來吧!」   下一刻,猶如鬼魅一般的吳大,還有吳清堏出現在吳法言兩側,三人一起朝著白昊君攻去。   白奉甲不是迂腐之人,知曉自己狀態並不好,而這也是白昊君今日陰招頻出的目的,現在幫手來了,自然不會拒絕。   白昊君不由得怒吼一聲,吳法言倒也就罷了,吳大和吳清堏二人是什麼時候潛入進來的?   一雙肉掌泛著青玉之色,勉力抵擋著四人的圍攻。   只是周遭的思過樓卻遭了殃,尤其是曾經白蓁蓁的閨房,直接被縱橫的刀氣和劍氣破壞的不成人形,圍在周邊弓箭手終於等到了白昊君的命令,只是現在卻有些無濟於事,畢竟他們攻擊的,都是此間的一流高手。   吳大正要回身前去清除這些弓箭手,卻聽兩聲郎笑道,「你們忙你們的,這些雜碎交給我。」   卻是王仙芝來了,更讓人驚訝的是,在他的頭頂廊頂上,還站在溫千羽,只不過現在的溫千羽,箭頭對準的,卻是風雨間的人。   白奉甲心中大喜,逐鹿山眾人來的速度比他想像之中要更快,不由得手中攻勢更加迅猛,將白昊君逼迫得連連後退,怒吼連連。   他終歸還是低估了白奉甲。   只是被自己的兒子擊敗,他不甘心!   一聲怒吼,圍攻白昊君的四人同時被震飛出去,一股驚天的氣勢在白昊君身體中爆開。   「空谷散!」白奉甲第一時間便認出了白昊君的狀態變化,與吳法言對視一眼,不由得面色有些凝重。   因為這次白昊君沒有選擇壓製藥力,整個人眼睛變得赤紅,原本綁束齊整的頭髮,現在迎風飄蕩,獰笑著大聲喊道,「來啊,想殺我的來啊!」   腳下速度更快,直接朝著最弱的吳清堏奔去,吳清堏本身就體內有傷,現在被白昊君單獨針對,一時間白奉甲二人居然救援不及,只是白昊君一拍手,吳清堏便感覺身體遭到一股巨力,頓時震飛出去。   吳大面色一驚,連忙閃避,卻眼見白昊君攻勢比自己的速度更快兩分。   還在這次白奉甲與吳法言早有準備,一刀一劍直接攔住了白昊君,讓吳大有機會前去救助生死不知的吳清堏。   但面對不再壓制自己的白昊君,縱然再有突破的白奉甲和吳法言,依然覺得異常吃力。   「攻其腰腹!」一聲輕嘆傳來,緊接著便是冷靜至極的話語。   白奉甲聞言一喜,最為熟悉白昊君,或者除了白昊君外,對風雨間功法最為熟悉的,也只剩下一位了。   吳法言反應也很快,二人對視一眼,聽從白昊齊的指揮,直接向白昊君的腰腹攻去。   白昊君變招,白昊齊頓時出聲指點,他雖然武功被制,但眼力還在,在他的指點下,白昊君被逼得連連後退,口中更是嘶吼不已。   「白昊齊,你居然敢背叛我。」白昊君被白奉甲一刀劈在身上,恢復了一絲清明,怒喝道。   白昊齊苦笑著搖了搖頭,卻不理會,眼見二人無法突破白昊君的金身,猶豫瞬間,接著道,「攻他腋下。」   白奉甲與吳法言眼前一亮,二人聯手,專攻白昊君腋下,而白昊君連番受挫,口中嘶吼,又哪能抵擋的住。   伴隨著一聲怒喝,雪寂狂嘯著刺中的白昊君的腋下,哪裡,曾經有一個始終呵護著白奉甲的人留下的印記。   而今天,雪寂終於圓夢,順著前人的路跡,攻破了白昊君的金身。   看著白昊君身上不斷冒出的鮮血,和白昊君垂死一般的掙扎怒吼,白奉甲輕嘆著閉上眼睛,心中能夠感覺到雪寂傳來的欣喜,卻不忍看到一代梟雄,同樣也是自己的父親死於當場。   他終歸是風雨間中歷代以來,最優秀的間主,他實現了風雨間歷代以來,回歸祖地的夙願。   但同樣,因為他的野心,他徹底葬送了風雨間的基業。   暴虐的嘶吼聲暫息,白奉甲霍然一驚,雪寂傳來了痛苦的掙扎,睜眼一看,卻見白昊君七竅流血,一雙滿是鮮血的手正束縛著將雪寂一點點拔出體外。   白奉甲大叫一聲不好,卻見白昊君獰笑著將雪寂朝著自己和吳法言扔來,自己則身形一閃,從二人面前消失。   「大哥,你來了。」就在二人驚詫間,白昊齊的淡然的聲音響起。   白昊君瘋狂地道,「你知道我最恨背叛,包括在內,我要殺了你們所有人!」   白昊齊睜眼看著出現在自己眼前的白昊君,猶如多年未見一般,嘴角含笑,輕聲道,「我知道,那你便殺了我吧。」   白昊君面露猙獰之色,直接伸手朝著癱坐在椅中的白昊齊抓去。   下一刻,出乎所有人意料,一直癱坐在椅中的白昊齊猶如一道鬼魅一般繞開白昊君的手,直接抱住了白昊君。   「大哥,你太低估我了。」說著,這個頭髮白髮比白昊君更多的老人,朝著白奉甲笑了笑,張嘴無聲地說了一句話,然後,驟然炸開。 第四百一十三章零落   看著眼前翻飛的血肉,所有人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片刻之後,所有人終於確信,白昊君已經死了,而且屍骨無存,而和他一起死去的,還有一個可敬的老者。   白奉甲不由得悲從心來,腦海之中不由得想起了白昊齊日常對待自己的點點滴滴。   吳法言輕嘆一聲,走過來拍了拍白奉甲的肩膀,「節哀!」   白奉甲點了點頭,還未收拾情緒,思過園的大門猛然被撞開。   率先進來的,是蘇桓玉與方子夕,還有石頭等人,而在他們身後,則是源源不斷的風雨間大軍。   他們顯然還不知曉白昊君已經死去的消息,一窩蜂地朝著園中眾人圍攻過來。   白奉甲不由得面色微變,看了看雪影,卻見雪影朝自己點了點頭,連忙奔上前去迎上蘇桓玉等人,朝著眾人道,「大家速速撤退。」   話音剛落,無數的炮彈開始從四面八方朝園中轟擊而來。   眾人頓時大亂,縱然武力過人,但經過連番廝殺,誰也沒有面對無數大炮轟擊的實力。   眾人且戰且退,雪影在司馬香的保護下,一併朝外退去。   但風雨間的攻勢超乎眾人想像,白奉甲剛剛反攻出門,便被密密麻麻的箭雨逼退回來。   眾人見狀不由得大急,吳法言冷聲大喊道,「白昊君已死,爾等速速退去。」   吳法言重複了兩遍,園外的攻勢不由得止歇下來,緊接著便是越來越的哭泣聲,和許多人大聲的質疑聲和吵鬧聲。   眾人剛要鬆一口氣,卻聽門外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你們不要相信他,白城主武功蓋世,又豈是他們一群小蟊賊能夠奈何得了的。」   吳法言聞言微愣,下一刻方才反應過來,來者居然是帖木兒。   「小王爺,看在你我相交一場的份上,我們一行自行離開,後續事宜你自行處置,如何?」吳法言心思電轉,連忙道。   門外的帖木兒聞言沉默片刻,冷哼道,「原來是吳大人,好說好說,只要將雪影交出來,你們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此番輪到眾人沉默了,顯然此事觸及大家的忌諱,石頭活動了一下剛剛恢復一些的手臂,朝著白奉甲道,「白大哥,一會你帶雪影姐姐先走,我們斷後。」   白奉甲直接拒絕道,「此事萬萬不可。」   卻聽雪影同樣道,「大家冒險前來營救,若是拋下大家不管,豈非我們不仁不義。」   園中再次陷入了沉默,思忖著脫身之計。   司馬香淡笑一聲,「此事還不簡單,雪影妹子是易容高手,一會由她易容成我的模樣,隨同吳大人等人離開便是。」   眾人聞言,不由得眼前一亮,門外的帖木兒卻已經等不及了,炮聲再起,白奉甲與司馬香連忙給雪影易容起來。   很快,等雪影走出思過樓時,已經成了司馬香的模樣,而司馬香則成了雪影的模樣,加上微微隆起的肚子,簡直讓人難分真假。   白奉甲與吳法言對視一眼,開始分頭行動。   先有白奉甲等人從院牆翻過,直接撲向圍在園外的大軍,吸引了注意力,而吳法言則帶著易容後的雪影,直接從正門向外攻取。   帖木兒自然知曉眾人武功高強,加上自己身邊現在沒有得力的人,下意識地便將注意力放在了白奉甲身上,而有心放過了吳法言和司馬香。   白奉甲掃視場中一眼,直接盯上了帖木兒,眼中泛著冷光,直接帶人朝著帖木兒殺去。   片刻之後,吳法言與雪影已經離開了縣尹府,承平街上的風雨間大軍,此刻也紛紛朝著縣尹府中湧去。   二人避開大軍,從醉香樓的地道躲進醉香樓。   此地是雪影的家,自然是最熟悉不過。   吳法言輕鬆一口氣,朝著雪影道,「你現在此處稍候,我去將接應白奉甲他們。」   雪影點了點頭,稍稍欠身,朝吳法言行了一禮,而吳法言也沒有躲閃,肅然地朝著雪影回了一禮。   等吳法言離開,雪影打量著眼前空空的地窖,之前存放的白水燒,現在已經空了,顯然是這些時日沒有少遭「賊」。   正要四處探查,卻聽一聲輕笑從自己身後響起。   雪影霍然一驚,轉頭卻見一個不認識的老鴇模樣裝扮的人站在自己身後。   「你是誰?」雪影手持痴心劍,朝著對方警惕地問道。   「離別方才幾日,妹妹居然不認識我啦?」老鴇嬌聲笑道,卻讓雪影不由得生起了滿身雞皮疙瘩。   「鳳舞?你怎麼在這裡?」雪影不由得大驚,下一刻則直接軟倒在地。   揭下雪影面上的麵皮,鳳舞緩緩撫摸著依然嬌豔的面容,冷聲笑道,「我原本想找那個騙了我的賤人報仇,沒想到,天可憐見,居然讓我等到了你,哈哈哈......」詭異的笑聲在狹小的地窖中響起......   白奉甲越殺越勇,距離帖木兒也越來越近,讓他不由得大驚。   但剛想退後,卻猛然間發現,自己的身體不聽自己使喚了。   帖木兒低頭向下看去,卻見一柄劍不知何時從後背穿透過來,艱難轉過頭去,看到的,卻是熟悉的面容。   勉強伸出手,想要責問吳法言什麼,卻身不由己地緩緩向後倒去,吳法言根本沒有給他留下生機。   「想要佔據白城,你可問過我答應不答應?」吳法言的聲音很冷,卻只有二人能夠聽到。   帖木兒緩緩閉上眼睛,不由得笑了起來,只是這個笑容,很苦。   白奉甲終於殺了過來,見吳法言孤身一人,連忙問道,「雪影人呢?」   「在醉香樓等你。」吳法言大聲應道,此刻司馬香等人也匯合了過來,司馬香聞言,似乎想到了什麼,頓時面色大變,大聲驚道,「糟了!」   說完直接起身,帶頭朝醉香樓殺去。   一眾人不明所以,連忙跟了上去,只是風雨間大軍越來越多,一時間居然寸步難行。   正在此時,一隊身著銀甲的軍士從斜刺裡殺出,高聲道,「白大哥,且行,此地交給我等。」   白奉甲轉頭看去,卻是身上還帶著傷的白奉巳等人,眼圈頓時一熱,但也知道此刻不是多言的時候,朝著白奉巳點了點頭,趁著空檔直接騰身而去,直接朝著空中掠去。   等白奉甲和吳法言、司馬香等趕到醉香樓時,哪裡還看得到人影。   白奉甲不由得面色微白,剛才途中司馬香已經透露了鳳舞的真實身份,自然知曉雪影可能落到了鳳舞手中。   幾人正焦急間,卻聽一聲陰森的笑聲從地窖外傳來,幾人連忙追了出來。   趕到醉香樓大堂,卻見鳳舞與雪影一起坐在一架鞦韆上,正來迴蕩著鞦韆。   白奉甲面色頓時大變,大聲道,「鳳舞,你我往日無怨今日無仇,你放過雪影,我保證不傷你分毫。」   鳳舞輕輕摸了摸雪影的肚子,嬌笑道,「白大當家的,我鳳舞可不是三歲小孩,想要嚇我,可不容易。」   一旁的司馬香此刻也焦急起來,站出來道,「鳳舞姑娘,我承認我騙了你,但小三並未身死,此前已經被我送出城去了。」   鳳舞聞言微愣,又很快恢復了過來,冷笑道,「你當老娘那麼好騙麼?聽了你的話,到處放火差點被風雨間的人發現碎屍萬段,結果還是害得我家小三身死,」說及此處,鳳舞不由得哭了起來,但馬上又恢復了冷漠,恨聲道,「我要讓你們死,全部都死。」   話音剛落,醉香樓四周開始冒出滾滾濃煙,緊接著便是熊熊的大火。   眾人面色大變,白奉甲更是大急,朝著鳳舞道,「你到底要什麼,只要你放了雪影,我都答應你。」   鳳舞看著白奉甲焦急的神色,轉頭對雪影吃吃笑道,「你看你多幸福啊,但你越幸福,我便越要毀了這一切。」   看著鳳舞面上猙獰的神色,白奉甲大急,哪裡還忍得了,直接騰身而去,猶如鬼魅一般向著鳳舞抓去。   而下一刻,承載著鳳舞和雪影的鞦韆猛然墜落,擦著白奉甲的手向下墜去。   吳法言面色大變,正要向前營救,地下卻傳來隆隆的翻騰聲。   吳法言第一時間察覺到了不對,連忙拉著司馬香等人朝著門外退去。   下一刻,醉香樓整個翻騰起來,鳳舞居然在底下埋了無數的黑火。   白奉甲看著噴湧而來的火焰,眼眶崩裂,大聲嘶吼道,「不!」   雪影滿臉柔情地看著白奉甲,眼中晶瑩飄落,只留下鳳舞悽厲的笑聲,「好妹妹,你看,我沒有的,你也沒有了,哈哈哈......」   白奉甲緩緩站起身來,整個人仿若已經失去了魂魄。   石頭想要上前勸解,卻被吳法言拉住了。   此前若非吳法言及時返回攔下了白奉甲,恐怕白奉甲當真會隨著雪影一起,直接撲向火海。   醉香樓的大火已經熄滅了,承平街中也變得空空蕩蕩,一眾人站在寥落的縣尹府前,靜靜地注視著白奉甲,漸行漸遠。   吳法言似乎感應到了什麼,抬起手來,感受著手心傳來的冰涼,輕聲道,「下雪了啊。」   夏日的天空,居然開始下起了雪。   蘇桓玉與方子夕揮別逐鹿山眾人,經過此番,他們一時間也有些心灰意冷,初來此地的豪情也仿若消磨徹底。   二人緩緩策馬,行到喇嘛寺前,想起自己二人曾經在此地見到的那個美麗姑娘,對視一眼,不由得同時嘆了口氣。   正要轉身離開,方子夕猛然驚叫一聲。   蘇桓玉轉頭,卻見一個身著黑袍,滿頭白髮的年輕人,身背一刀一劍,站在喇嘛寺的門前看著自己二人。   人,自然是白奉甲,刀,自然是雪寂刀,劍,自然是痴心劍,那個美麗的女子,留在這個世上的唯一遺物。   片刻之後,一行三騎,踏著薄薄的積雪,迎著漫天飄飛的雪花,消失在南去的路上。   過了兩月,石頭站在聚義堂前,手中是塵煙剛剛遞來的情報。   抬頭看了看山巔靜靜坐著的女孩,一時間有些猶豫,到底該不該把消息給他。   白禮賢走了過來,輕嘆一口氣,「也該給她一個結果了。」   石頭點頭,彈身而起,繞開白狼,將信封遞給了白蓁蓁。   當日下午,白蓁蓁便從逐鹿山消失了。   過了很久很久,斷斷續續有人傳來消息,一路南行,有一對俠侶,走到哪裡,便會救濟哪裡的流民,誅殺當地的貪官惡霸。   而在他們的身後,起義的烽煙連綿不絕。   又過了很久,有人自中原來,說起了黃河石人的故事......   石頭眺望著靜謐的白城,嘴角一絲微笑漾開。   在哪裡,同樣有一個人靜靜地看著逐鹿山......   (全書完) 『還在連載中...』 更多電子書請訪問愛下電子書,繁體:https://ixdzs8.tw;簡體:https://ixdz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