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娇/作者:吱吱』 『狀態:更新到:番外18』 『內容簡介:      郁棠前世家破人亡,今生只想帮着大堂兄振兴家业。裴宴(冷眼睨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小姑娘的总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的,难道是觊觎裴家宗妇的位置?郁棠(默默流泪):不,这完全是误会!我只是想在您家的船队出海的时候让我参那么一小股,赚点小钱钱……   』 愛下電子書Txt版閱讀,下載和分享更多電子書請訪問,繁體:https://ixdzs8.tw;簡體:https://ixdzs8.com,E-mail:support@ixdzs.com ------章節內容開始------- 第一章大火   大火沖天,噼哩啪啦地映紅了半邊天,熱浪一陣高過一陣地競相撲來,身邊全是奔走相告的人:「走水了!走水了!」   鬱棠兩腿發軟,若不是丫鬟雙桃扶著她,她恐怕就跌坐在了地上。   「大小姐,大小姐!」雙桃被眼前的情景嚇得說話都不利索了,「怎麼會這樣?不是說裴家的護院半夜都會起來和衙門的人一起巡查他們家的鋪子,裴家三老爺說今年的夏天特別炎熱,天乾物燥,怕走水,前幾天還特意讓人在長興街兩旁設了三十八個大水缸,每天都讓各家鋪子的掌柜把缸裡挑滿了水,長興街怎麼會走水?那,那我們家的鋪子怎麼辦?」   是啊!   他們家的鋪子怎麼辦?   鬱棠兩眼溼潤,眼前的影像有些模糊起來。   她居然重生了!   而且還重生在了他們家鋪子被燒的那天傍晚。   她家庭和美,手足親厚,順風順水地長到了及笄。在此之前,生活中的不如意最多也就是父母不讓她爬樹下河,拘著她學習女紅不讓出門而已,記憶因此而顯得平順又溫馨,反而印象不深刻。只有這個夏天,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燒毀了長興街所有鋪子。她家和大伯父家的漆器鋪子也未能倖免於難。不僅是鋪子裡的材料被燒了,鋪子後院的庫房和作坊也被燒的乾乾淨淨,馬上就要交付的貨沒了,祖宗留下來的那些珍貴模板也沒了,鬱家因此一蹶不振,從此開始落魄。   不遠處有人要衝進鋪子裡救火,卻被突然坍塌的大梁埋在了火裡。   「當家的!當家的!」女人跑過去要救人,卻手腳無措的不知道如何是好,被人攔住。   也有男子跌坐在地上,拍著腿嚎啕大哭:「這可讓我們怎麼活啊?」   鬱棠和雙桃則被聞訊陸陸續續趕過來的人撞了肩膀,雙桃回過神來。   她忙一把將鬱棠拉到了旁邊,急切地道:「大小姐,太太還病著,老爺又不在家,您這一句話也不交待的就跑了出來……」   鬱棠也回過神來。   對於此時的雙桃來說,她不過是蕩鞦韆沒有站穩,從空中跌落下來,昏迷半天;可對她來說,她已經經歷了家道中落,父母雙亡,未婚夫早逝,孀居守節被大伯兄覬覦,好不容易逃脫夫家,卻在庇護她的庵堂裡被人殺死。   這場大火固然重要,更重要的,卻是她母親的病情。   她父親鬱文和母親陳氏鶼鰈情深,就算她母親生她的時候傷了身子骨再無所出,他父親也對母親和她愛若珍寶,從未曾有過罅隙,只是她母親自她出生之後纏綿病榻,十天之內有七天在用藥。她父親前幾天從友人那裡得知御醫楊鬥星告老還鄉,特意趕往蘇州城為母親求醫問藥。   前世,他父親無功而返,母親因為她跌落鞦韆受了驚嚇,病情加重,臥床不起。父親下決心帶著母親去尋隱居在普陀山的另一位御醫王柏處治病,卻在回來的路上遇到風浪翻了船,死於非命。   「走,快點回家去!」鬱棠頓時心急如焚,拉著雙桃就往家裡跑。   「等一等,等一等!」雙桃一面氣喘籲籲地跟著她跑,一邊面道,「您這是要去哪裡?家在那邊!」   鬱棠停下腳步,沉默片刻。   她已經有十年沒有回那個位於青竹巷的家了,都不記得從長興街到青竹巷之間有一條這樣的小路了。   或許是因為長興街走了水,平日裡這條僻靜無人的小巷也有人走動,只是大家都行色匆匆,抬頭看她一眼就面色沉重地和她擦肩而過。   鬱家後堂的院子靜悄悄的,幾叢挺拔的湘妃竹枝葉婆娑地在月色中靜立,長興街的喧譁和紛亂仿佛是另一個世界的事。   母親的咳嗽清晰可聞,隱約間帶著些許的嘶聲裂肺:「阿棠怎麼樣了?醒了沒有?「   回答母親的是貼身服侍的陳婆子:「一早就醒了,說是要吃糖炒慄子才能好。您說,這個時節,我到哪裡去給她找糖炒慄子?騙了我一碗桂花糖水喝了,又吃了三塊桃酥,這才歇下。」   鬱棠的眼淚一下湧了出來。   前世,她沒心沒肺的,母親常年病著,她也沒覺得這是個事,反而借著自己從鞦韆上落下來騙吃騙喝的,把平日裡母親不讓她做的事都做了個遍。等到父親帶著母親去求藥,臨出門前她還吵著要父親給她帶兩包茯苓粉回來,不然她就不背書了。   「姆媽!」鬱棠站在母親的門前情難自禁地喊了一聲。   門「吱呀」一聲就打開了。   陳婆子探出頭來,一面朝著她使眼色,一面道:「大小姐又要吃什麼?這個時候了,灶堂的火都熄了,最多給您衝碗炒米墊墊肚子,再多的,可沒有了。」   鬱棠愣住。   她早已不是那個被父親捧在手心裡,無憂無慮,什麼也不知道的小姑娘了。   陳婆子神色有異,她腦子飛快地轉著。   難道前世的這個時候,母親的病情就已經不大好了?   鬱棠臉色一沉,望著陳婆子的目光就不由帶著幾分凝重,她朝著陳婆子做了個跟我來的手勢,說話的聲音卻帶著幾分小姑娘的嬌縱:「我姆媽的病好些了沒有?我不是餓了,我是想跟我姆媽說幾句話。」   這樣的鬱棠讓陳婆子非常的陌生,很很意外。她卻來不及多想,朝著鬱棠點頭,說出來的話卻是攔她:「太太剛用了藥,已經漱洗歇下了,大小姐有什麼事明天再過來吧!」   鬱棠伸長了脖子往廂房望。   剛剛還在和陳婆子說話的母親卻一聲沒吭。   顯然是不想見她。   鬱棠的心沉甸甸的,她儘量地模仿著自己十五歲時說話的語氣:「那好!我先回去睡了。你可記得告訴我姆媽我來過了。」   「記得!記得!」陳婆子笑著,若有所指地道,「這風涼露重的,我送大小姐回屋吧!」   這個季節,哪有什麼風和露?不過是找機會私底下和她說兩句話罷了。   鬱棠應著,和陳婆子去了旁邊自己的廂房。   因為走得急,被子還凌亂地丟在床上,軟鞋橫七豎八的,一隻在床前,一隻在屋子中央。陳婆子低聲喝斥著雙桃:「你是怎麼服侍的大小姐?屋子裡亂糟糟的,這要是讓太太看見,又要教訓你了。」   雙桃紅著臉,轉身去收拾房間。   鬱棠拉著陳婆子說話:「姆媽到底怎樣了?你別拿話唬弄我。我知道常來我們家給姆媽看病的是濟民堂的劉三帖,我到時去濟民堂找他去。」   陳婆子詫異地看了鬱棠一眼。   鬱棠是被家裡人寵著長大的,雖說沒有養歪,但也不是個強勢的姑娘,這樣咄咄逼人,還是第一次。   陳婆子不免有些猶豫。   鬱棠自己知道自己的事,說好聽點是沒有心機,說不好聽點就是沒有腦子。家裡出了什麼事,她自然不是依靠,大家也不會對她說。   她索性對陳婆子道:「你看我的樣子,蓬頭垢面的,我剛才跑出去了,長興街走水,我們家的鋪子也被燒了。」   就著如豆的燈光,陳婆子這才發現鬱棠衣飾不整,她駭然道:「您說什麼?長興大街走水了?」   鬱棠點頭:「鋪子裡的貨都沒了,田裡要過了中秋節才有收益,還要給姆媽看病,家裡沒銀子了。」   這話倒不是她唬弄陳婆子的。   前世就是這樣。   鬱家小有薄資,倒不至於兩間鋪子被燒就沒落了。可這次走水,庫房裡別人訂的一批貨也被燒了,鬱家賠了一大筆銀子,父親之前從朋友手裡買的一幅前朝李唐的《松湖釣隱圖》也到了要給銀子時候,母親不願意父親失望,就做主賣了家裡的三十畝上等良田,等到父親帶母親去普陀山時,又背著母親賣了家裡的二十畝良田……之後父母去世,為了體面的治喪,她又賣了剩下來的五十畝良田。   祖父分給父親的產業都沒了,伯父那邊也遇到事,沒辦法幫襯她。   她這才會同意李家的婚事。   念頭閃過,鬱棠的神色又沉重了幾分。   她冷著臉道:「姆媽要是有什麼事,阿爹回來定不會饒你!」   陳婆子哭笑不得。   她是陳氏的陪房,又是陳氏的乳母,陳氏不好,她比誰都著急,比誰都心疼,大小姐居然威脅她。   可看到這樣的大小姐,她又莫名覺得欣慰。   她想了想,告訴鬱棠:「天氣太熱,太太苦夏,什麼也吃不進去,既擔心您的傷勢,又擔心老爺在外面奔波,吃不好睡不著的,人眼看著瘦了一圈,不敢讓您知道。」   鬱棠又愧疚又自責。   前世的她,總是讓父母擔心,從來沒有成為父母貼心的小棉襖,更不要說是依仗了。   想到這裡,鬱棠情不自禁地雙手合十,朝著西方念了聲「阿彌陀佛」。   前世,她不是虔誠的信教徒,菩薩卻垂憐她,讓她重新回到了現在,重新回到了父母還在的時候,她定會好好珍惜現在的時光,不讓前世的恨事重演,不讓這個家支離破碎,親族離散。   鬱棠淚如雨落。   第二章鋪子   發生了一件這麼匪夷所思的事,鬱棠以為自己會失眠,誰知道她腦袋挨著枕頭,呼吸間縈繞著熟悉的佛手香時,她居然連夢也沒有,一覺睡到了天明。   可她不是自然醒的。   而是被雙桃叫醒的:「大小姐,大太太過來了!」   鬱棠每次起床的時候都有些混混沌沌的。   她靠坐在床頭,睜著一雙黑白分明、水氣氤氳的大眼睛,半天才回過神來,打了一個哈欠道:「大伯母?大伯母什麼時候過來的?」   說著話,鬱棠卻一個激靈,完全清醒過來。   前世,長興街走水的第二天天還沒有亮,她大伯母就過來。說是天氣炎熱,睡不著,日子難熬,帶了針線過來做,實際上卻找了藉口把母親和她拘在了家裡一整天,直到傍晚,她大伯父和大堂兄忙完鋪子的事,給遠在蘇州城裡的父親送了信去,大伯母這才離開回去。   就算是這樣,大伯母走的時候還特意吩咐家裡的僕從,不許向她和母親透露鋪子裡的半點消息,留下了大伯母隨身服侍的王婆子在家裡告訴她做雪花酥。   她母親很是欣慰她能有興趣學點廚藝,就搬了凳子在廚房裡陪著,就這雪花酥,把她們母女倆一起拘到了父親回來。   父親回來,對鋪子裡的事也是輕描淡寫的,要不是那幅《松湖釣隱圖》,別人家來要銀子,母親還不知道家裡沒錢了。而她卻是等到父母都去世了,才知道家裡只餘那五十畝良田了。   長興街走水的事,她是直到嫁入李家,被李端覬覦,才覺得這是她人生中的一個重要的轉折。   鬱棠急急忙忙起身:「大伯母由誰陪著?我姆媽知道大伯母過來了嗎?」   雙桃一面服侍著她梳洗,一面道:「天還沒有亮就過來了,說是天氣太熱睡不著,也不讓我們吵醒您和太太,由陳婆子陪著在庭院裡納涼。」   鬱棠點頭。   還是和前世一樣。   只是,這一世她不會把這些都丟給家裡的長輩了。   鬱棠匆匆去了庭院。   大伯母穿著件靚藍色的夏布襦裙,正坐在香樟樹下的竹椅上,陳婆子和王婆子一左一右,一個陪著說話,一個幫著打扇。大伯母的神色卻懨懨的,黑眼圈非常的明顯,一看就是沒有睡好。   她前世心得多大,才會一點都沒有覺察到大伯母的異樣。   「大伯母!」鬱棠上前給大伯母王氏行禮,眼眶卻忍不住湧出淚花來。   前世,大伯父和大堂兄都因為她的牽連死於非命,大伯母沒了依靠,回了娘家守寡,在娘家的侄兒、侄媳婦手裡討生活。大伯母不僅沒有責怪她,在她最艱難的時候,還託了在庵堂出家做主持的表姐收留了她。   「你這孩子,哭什麼哭?」王氏看著鬱棠嘆氣,親自上前把她扶了起來,示意王婆子給鬱棠端張椅子過來,然後溫聲道,「我已經聽說了,你昨天去過長興街了。難得你這樣懂事。多的話我也不說了。鋪子裡的事,無論如何也得瞞著你姆媽。你姆媽身體不好,聽到這消息準急。你阿爹又不在家,若是你姆媽急出個三長兩短來,你讓你阿爹怎麼辦好?」   鬱棠連連點頭,扶著王氏重新坐下,又敬了杯菊花茶給王氏,在王氏身邊坐下,道:「大伯母放心,我曉得厲害的。」   王氏頷首,覺得今天的鬱棠和往日大不一樣,不禁打量起鬱棠來。   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怎麼打扮都漂亮,何況鬱棠是青竹巷裡出了名的標緻。只是她平日裡被嬌寵著,看上去一團孩子氣,今日卻身姿站得筆直,眉眼間透著幾分堅韌,澄淨的目光清亮有神,整個人像拔了節的竹子般舒展開來,看上去清爽利落,讓人看著更是喜歡了。   王氏暗中讚許,道:「聽說你昨天下午撞著頭了,好些了沒有?」   鬱棠連聲道:「我沒事!事發突然,當時嚇了一跳,很快就好了。」   王氏卻不信,道:「剛剛陳婆子說,你昏迷了兩個時辰,醒來之後又說了些胡話,沒等雙桃去稟告你姆媽,你拉著雙桃就去了長興街看熱鬧,攔都攔不住。要不是陳婆子穩得住,幫你東扯西拉地瞞住了你姆媽,你姆媽只怕要跑到街上去找你。」   鬱棠心虛,認錯道:「是我做得不對。我以後再也不這樣了。」   王氏見她雪白一張小臉皺巴巴的,怪可憐的,頓時覺得不忍,笑道:「好了,我也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只是你姆媽和阿爹只有你一個,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摔了,不免多思多慮,你要多多體諒你姆媽和阿爹才是。別人能做的事,你未必就能做。」   「我知道了!」鬱棠乖乖受教。   或者是心裡還牽掛著丈夫和兒子,王氏低聲和她說起昨天的大火來:「你大伯父和你大堂兄忙了半夜,帶了信回來,說不僅是我們家的鋪子,就是裴家的鋪子,也都燒得只剩下些殘垣斷壁了。偏生裴家又出了大事,連個主持大局的人都沒有,湯知府如今焦頭爛額的,都不知道怎麼給朝廷寫摺子了。」   裴家是臨安城裡的大戶人家。   真正的大戶。   不管誰在臨安城做知府,正式上任之前都要先去拜訪裴家。   在她死之前,裴家都是臨安城最顯赫的家族。   臨安城最繁華的長興街,除了像鬱家這樣經營了數代人的七、八間鋪子,其餘的全都是裴家的,城外的山林、良田、茶莊、桑園也有一大半是裴家的。很多人都靠著裴家過日子。   前世,他們鬱家的那一百畝良田,也是賣給了裴家。   裴家足足富了好幾代人。   從前朝到現在陸陸續續出了二十幾個兩榜進士,七、八個一品大員。   到了這一代,裴家的三位老爺都是兩榜進士出身。等再過幾年,裴家又有兩位少爺中了進士。   裴家的老太爺,好像就是這個時候病逝的。   鬱棠不由道:「可真是不巧了。他們家的老太爺怎麼說去就去了!」   誰知道王氏一愣,反問道:「裴家老太爺嗎?誰告訴你裴家老太爺去了?是裴家的大老爺,那個在京城做工部侍郎的大老爺,說是前些日子在京城暴病身亡了。消息才傳到臨安。裴老太爺一下子病倒了,裴家的幾位少爺昨天晚上連夜趕往錢塘接靈,管事們都忙著給大老爺治喪,誰也沒空管長興街的事。」   鬱棠愕然,卻也沒有多想。   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裴家都離她太遠,裴家的事,她也不過是道聽途說,作不得數。   王氏感慨道:「長興街的火,是一下子燒起來的。你大伯父說,這火燒得蹊蹺——誰家走水都是從一個地方燒起來,然後蔓延到別的地方。你大伯父懷疑有人縱火,還想去官府裡說說。可惜,裴家出事了,湯知府肯定沒有心情去管這件事……」   鬱棠聽了,心跳得厲害。   前世,李家就是在他們家出事之後來提的親。當時她不太願意,覺得自己還在孝期,議論這件事不太妥當。可大伯父和大伯母覺得,等過了孝期,她都十八了,到時候肯定嫁不了好人家,就和她商量著先和李家定親,等滿了孝再議婚期。   她不免有些猶豫。李家卻派了人來私下裡和她說,若是她同意先訂親,李家願意借五千兩銀子給大伯父,不要利錢,讓大伯父家東山再起。   長興街失火,他們家的鋪子被燒了,她伯父家的鋪子也被燒了。李家來提這件事的時候,裴家正在重修長興街。地基是現成的,修建鋪子的錢卻得各家出各家的,若是有人沒錢重新修建鋪子,可以作價賣給裴家。   大部分的人都把地基賣給了裴家。   她大伯父不願意賣地基。   那是鬱家留下來的老祖業。   不僅不願意賣,甚至還想把她父親留下來的兩間門面也建起來。   可她祖父死的時候,她大伯父因為顧念著她父親不會經營庶務,四間鋪子平分了,兩百畝地,一百畝良田分給了她父親,另五十畝中等地、五十畝山林分給了他。   四間鋪子造價需要四千兩銀子,就是把她大伯父的田全賣了也只是杯水車薪,連建鋪子的柱子都買不齊。   她聽了李家的話,覺得自己這樁婚事好歹能讓大伯父一家擺脫困境,沒有知會大伯父一聲就答應了和李家二少爺李竣的親事。   事後,大伯父覺得對不起她,打聽到賣糧去九邊換鹽引能賺大錢,拿了李家的五千兩銀子去湖廣。   雖然那次大伯父和大堂兄九死一生賺了大錢,可也埋下了後患——大伯父和大堂兄為了給她賺嫁妝,幾次進出九邊,先是把父親留給她的那兩間鋪子重新建了起來,後來又把她家賣出去的良田花了大力氣買回來……可大伯父也因此把主要的精力放在了糧食和鹽引生意上,不僅和大堂兄在以什麼為生的事上發生了爭執,還在一次去九邊的路上遇到了劫匪,屍骨無存。   前世的她,養在深閨不諳世事,就算知道長興街的大火,知道這火燒得蹊蹺也不會有什麼想法。可此時的鬱棠,曾經落入過李家的泥沼裡,不知道見識過多少齷齪的手段,就這麼聽了一耳朵,就知道裴家這侵吞商鋪的手段和當年李家圈地時的手段如出一轍。   只要有機會,就會欺小凌弱。   一樣的心狠手辣,一樣的卑劣惡毒!   第三章歸家   這些往事想起來只會讓人心情低落。   鬱棠此生再也不願意沾染李家,就更談不上和裴家打交道了。   她趁這個機會給大伯母吹耳邊風:「連裴家的鋪子都燒了,我們家的就更保不住了。好在地基還在,有了機會,總能東山再起。至於說鋪子裡的貨,若是賠銀子,肯定雙倍。若是能找到買貨客商和人家好好商量商量,說不定人家願意寬限些時日,我們再重新給那客商做一批貨,或者是能少賠些銀子。長興街走水,是誰也沒想到,誰也不願意的事啊!」   「話是這麼說。可延遲交貨恐怕不行。」王氏聞言苦笑,道,「你是個小孩子,平時家裡也沒人跟你說。這些年來,閩南那邊的人出海賺了大錢,杭州城裡的人就心動了,有本錢有本事的,就一家出一條船,帶了絲綢、茶葉、瓷器之類的組成船隊出海做生意。沒那麼多錢的,就拿了茶葉、絲綢等貨入股出海。向我們家訂漆器的,就是要出海做生意的。船隊已經定下了出海的日子,若是他到期拿不出參股的貨物,這生意就黃了。他可不得向我們要雙倍的賠償。」   前世的鬱棠的確不知道這件事,但這世的鬱棠是知道的。   李家在臨安城算是新貴。   他們家從前也有錢,但上面還有個裴家,他們家就有些不夠看了。據說往上數三代,李家年年大年初一的時候都要去給裴家拜年的。直到李家的老太爺,也就是李端、李竣家的祖父考中了舉人,他們的父親又中了進士,還和裴家的二老爺是同年,這才慢慢地站直了腰杆。年年的大年初一去給裴家拜年的時候,李家的人能坐在裴家的大堂裡喝杯茶了。   也因為如此,李家雖然顯貴了,卻沒有辦法利用手中的權力擴大自家的產業——臨安城的山山水水也好,街道商鋪也好,多是裴家的,流落在外的原來就少,誰家會沒事賣祖業?就算是賣祖業,大家也都習慣性賣給裴家。   李家難道還敢和裴家爭不成。   可想要在官場上走得遠,就不能貪,就得打點上司。這兩樣都要銀子。李家想要更多的銀子,就只能把眼光放在外面。   一來二去,李家就做起了出海的生意。   當然,出海是有風險的,遇到了海上風暴,往往會血本無歸。杭州城裡很多人家就是因此而破產。李家的運氣卻不錯,十次有九次投的船隊都會平安歸來,她端著李竣的牌位嫁過去之後,李家開始暴富。李峻的母親誇她有旺夫命,李端也因此對她更加糾纏了。   可笑李竣墜馬身亡的時候,李峻的母親卻指著她的鼻子罵她是「狐狸精」,說她紅顏禍水……   往事提起來全是心酸。   鬱棠忙把這些過往都壓在心底,繼續和大伯母說鋪子裡的事:「那能不能找那客商商量著由我們家出面,幫他保質保量地買一批貨?」   王氏聽了看著鬱棠的眼睛一亮,道:「你倒和我想一塊兒去了。」   她如同找到了知己般開始吐槽丈夫:「你大伯父不答應。說鬱家百年老字號,不要說臨安了,就是整個杭州城裡也沒誰家的手藝比得過鬱家。用次貨冒充好貨,這種事他幹不出來。   「你大堂兄就說了,江西那邊有幾家百年老字號的漆貨,東西也不比我們家差,若是你大伯父擔心讓那客商吃虧,親自去那邊一趟,盯著別人家出貨就是了。你大伯父又覺得江西那邊的貨比我們家賣得便宜,這件事要是被別人知道了,鬱家百年聲譽就會毀於一旦,那些商戶為了蠅頭小利,寧願捨近求遠也會去江西訂貨,到時候我們家沒了名聲不說,還會白白給江西那邊的漆貨鋪子找了買家。」   鬱棠是知道大伯父做生意有些執拗的,不然他上輩子也不會因此在生意上和大堂兄有了分歧,可她沒有想到大伯父會這麼執拗。   她道:「那您不妨讓大伯父去杭州城走一趟。我聽說那些海上生意最喜歡的是茶葉、瓷器和絲綢,漆器、錫器都要得少。有人知道江西那邊的鋪子手藝不比我們家差,價錢也比我們家低,可過去一趟風險不小,貨出了什麼問題也不好退換,就算是讓給他們又何妨?」   王氏直點頭,心裡的算盤卻打得噼啪響。   這話兒子也曾經說過,可丈夫太固執,聽不進去。但若是這話由二叔來說,肯定又不一樣了。   王氏就心心念念地盼著鬱棠的父親鬱文早點回來。   鬱棠從十年後回來,年紀閱歷在那裡,遇事原本就比十五歲的小姑娘淡定從容,何況該發生的事都已經發生了,著急上火也沒有用,她的心態就更好了。   她如大伯母所願,在家裡呆了一天,之後又跟著王婆子學做雪花酥。   和前世不一樣的是,前世她花了兩天的功夫才學會做這個點心,這輩子因有上輩子的經驗,上手很快不說,還多做兩鍋雪花酥讓陳婆子送給了街坊鄰居——前世,她家出事,街坊鄰居多有幫襯,她一直記著,心存感激。   等到她父親鬱文回家,已經是四天後了。   鬱棠剛幫母親洗了頭髮,坐在庭院裡幫母親通頭。   陳婆子一面給陳氏打著扇,一面誇獎鬱棠:「您看大小姐,多懂事,多孝順啊!您以後就等著享大小姐和姑爺的福好了!」   陳氏呵呵地笑。   清瘦蒼白的面孔流露出些許愧疚。   鬱棠的婚事不順,是因為他們家想招婿。   前世的鬱棠對自己的婚事沒有什麼想法,一切都由父母做主。可經歷了前世的那些事她才知道,若是能招贅,守在父母身邊,就是她莫大的幸運和福氣了。   看到母親這樣的內疚,她撒嬌般靠在了母親的肩頭,道:「我要找個漂亮的,不要像隔壁阿姐似的,嫁個矮銼子!」   這是鬱棠第一次在母親面前表現出自己對婚姻的想法。   陳氏不由大喜,小心地問她:「那,那你願意招婿?」   「願意啊!」鬱棠主動積極地參與道,「招婿在家裡,我就能一輩子陪著姆媽和阿爹了,家裡的事都是我說了算。我為什麼不願意招婿啊?」   陳氏見她說得真情實意,立刻高興起來,把鬱棠拉到她的面前,語重心長地對她道:「你放心,姆媽和阿爹一定幫你好好看著,不會讓我們家阿棠吃虧的,不會委屈了我們家阿棠的。」   鬱棠重重地點頭。   陳婆子看著氣氛好,跟著湊趣:「太太可別忘了,要挑個漂亮的。我們家大小姐喜歡漂亮的。」   反正不指望丈夫有多大的出息,當然是要挑個順眼的。   鬱棠再次點頭:「姆媽要記得!還要長得高,聽話。」   陳氏看她一副無知無畏的模樣,笑出聲來。   一身文士襴衣的鬱文就是在這笑聲中走了進來:「母女倆在說什麼呢?這麼高興!也說給我聽聽唄!」   「相公!」陳氏的眼睛都亮了。   鬱文的目光也是直直地落在了陳氏的身上。   「幾天不見,你怎麼又清減了。」他關切又有些心疼地問陳氏,「是不是阿棠在家裡又鬧騰了?還是這些日子太熱,你又吃不下東西?要不我讓人去街上買些冰回來,讓陳婆子給你煮點綠豆水?」   「不用,不用!」陳氏笑眯眯地道,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鬱文,生怕他出門受了磨難似的,「濟民堂的劉大夫不是說了,我這病,受不得涼。你怎麼還慫恿著我吃冰。」   鬱文嘿嘿地笑,道:「我這不是覺得能讓你鬆快一刻是一刻嗎?」   這就是她父親的性格。   人很好,真誠、樂觀、大方、善良、幽默……什麼事都大大咧咧,透著幾分不以為意,隨遇而安。小的時候一心只用功讀書,長大了,就依靠自家的哥哥幫著打點庶務,好不容易考中了秀才,覺得讀書太辛苦,就不讀了。   不遇到事還好,遇到事,只怕是有些經不住。   鬱棠在心裡嘆氣,上前給父親行禮。   鬱文這才注意到自家的閨女,有些心虛地道:「阿棠,這些日子阿爹不在家,你有沒有頑皮?有沒有聽你姆媽的話?」   鬱棠經歷兩世,都很喜歡父親待母親好。   她嗔道:「您答應我的茯苓粉呢?我還等著做茯苓膏呢!」   鬱文聽說家裡的鋪子被燒了,差點急瘋了,哪裡還記得茯苓粉?   他語塞。   鬱棠在心裡又嘆了一口氣。   父親為了不讓母親擔心,哪次出門回家不是光鮮靚麗的?所以她們都沒有注意到父親的心焦。   這些年,鋪子裡的收益全給了她母親吃藥,父親知道長興街走水,心裡不知道怎麼煎熬,忘記了給她的禮物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前世的她,和阿爹大吵了一架,後來阿爹陪她去山外山吃了頓好的,她這才罷休。今生的她,只想怎樣為父母脫困。   「阿爹說話不算數。」鬱棠插科打諢,推著父親往書房去,「我要阿爹藏的那枚青田玉籽料。」   鬱文割肉似的心疼,一邊被女兒推搡著走,一邊和女兒討價還價:「我把那方荷葉滴水的硯臺給你好不好?或者是上次你說好的那盒狼毫的毛筆?」   「哼!」鬱棠不滿地道,「我才不會上當呢!就要那枚青田玉,我要雕個印章,像阿爹那樣,掛在腰間。」   鬱文道:「男子才把印章掛在腰間,你是女孩子,掛三事。我給你打副金三事①好不好?」   家裡都快沒銀子給姆媽買藥了,她阿爹還準備給她打副金三事。   鬱棠冷哼。   陳氏笑得直不起腰來。   父女倆推推搡搡進了書房。   第四章父親   鬱文的書房設在庭院西邊的廂房,整整一大間,四壁全堆著書,大書案在書房的正中,書案旁放著幾個青花瓷的大缸,插著高高低低的畫軸,書案上擺著一個小小的粉彩魚缸,養著一紅一黑兩尾金魚。   鬱棠推搡著父親進來當然不是為了討要那塊青田玉籽料,她是為了和鬱文商量母親的病情。   在父親回來之前,她仔細地想過。前世她家破人亡看似由長興街走水引起的,實則是因母親的病情一直得不到緩解引起的。   想要改變前世的命運,得從她母親的病情入手。   只有她母親的病好了,她父親才不會病急亂投醫,才不會聽風就是雨,帶著她母親出門瞧病。至於財物,沒了就沒了。人在才是最重要的。   「阿爹,您不是說您去蘇州城見那個楊御醫了嗎?」鬱棠擺弄著書房多寶閣上的文竹道,「楊御醫怎麼說?母親的病他能瞧好嗎?」   鬱文還把鬱棠當成小孩子,道:「那是大人的事,你別管。你只管好好地陪著你姆媽就行了。你姆媽的病,有我呢!」   鬱棠隨手掐了一根文竹枝杈,逗弄著魚缸裡的魚,道:「阿爹您別總把我當成小孩子。長興街走水的事我早就知道了。當時我還去看了熱鬧。可我還不是一樣幫著大伯母瞞著姆媽。姆媽到今天連一點風聲都沒有聽到。連大伯母都誇我懂事。」   鬱文非常意外,看著女兒把兩尾金魚攪得在魚缸裡亂遊,忍俊不禁道:「你看你這個樣子,撩貓逗狗的,哪有一點點大姑娘的樣子?我怎麼把你當大姑娘?」   在李家的七年太苦了,她若不苦中作樂找點趣事,恐怕早就活不下去了。   鬱棠嬌嗔道:「這與長大了有何關係?您這麼大了,還不是饞山外山的馬蹄糕。」   鬱文不好意思地咳了兩聲,轉移了話題:「你姆媽這些日子的身子骨到底怎樣?她總瞞著我,我這心裡沒底!」   鬱棠正等著父親這句話。她道:「您不跟我說心裡話,我也不想和您說心裡話。」   「哎喲!我們家囡囡還知道和我講條件了。」鬱文打趣著女兒,抬眼卻看見女兒認真的目光,心中不禁湧現幾分陌生的情緒,好像他不過一眨眼睛的功夫,女兒就已經成了個大姑娘,不僅懂事了,還知道關心、體貼、心疼父母了。   這讓他既感慨又驕傲。   別人都說他太寵女兒了,他的女兒也沒見被他寵壞。   還越來越孝順。   鬱文決定尊重女兒的心意。   把女兒喜歡的那枚青田玉籽料也送女兒玩。   他一面翻箱找著那塊青田玉籽料,一面道:「我沒能見到楊御醫。他的徒弟說,楊御醫是因為傷了雙手的筋脈沒辦法行醫,這才從御醫院致仕的。我怎麼好執意要見楊御醫。」   鬱棠微微一愣。   前世,楊御醫回到老家之後再也沒有行醫,她以為楊御醫是年老體衰,沒想到居然是這個原因。   她道:「阿爹,姆媽的病,是不是只能求助於楊御醫?」   如果父親要帶著她姆媽去普陀山,她無論如何也要阻止。   鬱文終於找到了那枚青田玉籽料,決定再找個合適的匣子裝籽料。   他又重新開始翻箱倒櫃:「楊御醫是你魯伯父介紹的。說楊御醫從前在宮裡以婦科見長。皇太后懷著皇上的時候,是楊御醫保的胎。你姆媽的病根是生你之後落下的,當然是找那楊御醫最好。」   魯伯父叫魯信,和她父親是同年,倆人私交甚篤。他就是那個賣《松溪釣隱圖》給她父親的人。他還曾經慫恿著她父親印什麼詩集,哄著她父親出了一大筆銀子,結果出的詩集一多半都是他的詩,她父親這個出資人沒什麼人記得,魯信的詩卻因此在江南一帶漸漸流傳起來。   鬱棠因而不喜此人,就道:「您也別什麼都聽他的。他既然知道楊御醫告老還鄉的事,怎麼就沒有打聽一下楊御醫為何要告老還鄉呢?害得您白跑了一趟,還讓母親擔驚受怕。」   鬱文終於找到了個合適的剔紅漆小匣子,坐到了書案後的圈椅上,道:「你別這麼說。你魯伯父也是一片好心,不僅親自陪著我去了趟蘇州城,還幫我打聽到另一位御醫王柏隱居在普陀山,不過王柏擅長的是兒科,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你姆媽?」   原來普陀山的事也有魯信摻和。   鬱棠氣得不得了,道:「阿爹,魯伯父陪您去蘇州城,是您出的銀子還是他自己出的銀子?」   鬱文笑道:「你這孩子,怎麼能這樣計較?」   她就知道,魯信又算計她父親。   鬱棠生氣道:「我是覺得,魯伯父既然對這些御醫如此了解,他怎麼不建議您帶了姆媽去京城求醫。畢竟京城的御醫遍地走,沒有這個還有那個,總能求到個能治姆媽病的。」   鬱文失笑,道:「你以為御醫是什麼?還遍地走!你魯伯父是關心我,這才特別留意御醫的消息。你可不能再這麼說你魯伯父了,不禮貌。」   鬱棠就鼓動父親帶母親去京城看病。   只要避開那些危險的地方,就能保住父母的性命,他們家也就可以完整、幸福了。   鬱文被鬱棠說得有些心動。但去京城是件大事,若是下了決心,要準備的事很多。   他把青田玉籽料試著裝了裝匣子,心不在焉地道:「這是你要的青田玉籽料,好好收著,別弄丟了。這可是我從你魯伯父手裡搶來的。」   鬱棠現在連這個名字都不願意多聽,道:「那我還是不奪人所愛了。您還是把那個荷葉滴水的硯臺送給我吧!」   「給你你就拿著!」鬱文伸長了手不收回來,調侃鬱棠道,「我還準備把荷葉滴水硯臺留著,等你下次頑皮的時候和你講條件呢!若是此時就給了你,豈不是虧了!」   鬱棠想著這青田玉籽料的確是個好東西,她犯不著為了魯信就遷怒別的東西。   她若是覺得膈應,到時候用來送禮好了。   鬱棠接過匣子,向父親道了謝,兩人討論了幾句這枚青田玉籽料雕個怎樣的印章好之後,她提醒父親:「阿爹,若是去京城瞧病,肯定要很多的銀子。那幅《松溪釣隱圖》您已經拿在手裡觀賞了好幾天了。」   鬱文訕笑。   鬱棠不說這件事,他還真忘了。   鬱文對錢財沒有什麼概念,也沒有什麼要求。他不以為意地道:「我和你魯伯父是知交,遲幾天給銀子他不會說什麼的。而且家裡再缺銀子,也不缺你姆媽吃藥的銀子。你不用擔心。」   鬱棠就知道父親會這麼回答。   她道:「阿爹從來不管家裡的帳吧?您要不要去問問陳婆子?」   陳氏因為身體的緣故,從來不管家中的瑣事。陳婆子也不負陳氏所託,家裡的事在她手裡井井有條,從不曾出過錯。   鬱文遲疑道:「不至於……連你姆媽的藥也吃不起吧?」   鬱棠恨鐵不成鋼,道:「坐吃山也空。家裡的鋪子被燒了,會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進帳,姆媽的藥卻是一天都不能斷,大伯父還想重新建鋪子。您說,這些銀子都從哪裡來?」   鬱文知道鬱棠不會為了阻止他花銷而誇大其詞。   當自己的愛好和妻子的病情相衝突的時候,鬱文毫不猶豫地為妻子的病情讓步。   「知道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應了一聲。   鬱棠知道父親不會買那幅畫了。   她鬆了一口氣,重新提起鋪子的事:「大伯母出身商賈世家,祖父在世的時候,就看著大伯母能幹,所以才為大伯父求娶了大伯母。而且祖父去世的時候也說了,以後鋪子裡的事,不可避開大伯母,言下之意,是讓您和大伯父多聽聽大伯母的意見。鋪子裡的事,您是不是去和大伯母商量商量?我看著大伯父和大堂兄這幾日忙得人都瘦了。平時都是大伯父幫襯我們家,這關鍵時候,您也應該幫幫大伯父才是。」   她祖父去世前,的確是有這樣的交待。   鬱文點頭。   鬱棠盈盈地笑。   家裡的事,總算是有了一點點小小的進步。   鬱文摸了摸鬱棠的頭,道:「那你在你姆媽面前擔著點,我瞅著機會去見見你大伯母。」   鬱棠高興地應下,拿著剔紅漆的小匣子和鬱文出了書房。   陳氏就讓鬱棠去請了大伯父一家來家裡吃飯:「你父親不在家的日子辛苦你大伯父了,請你大伯父來和你父親喝盅酒,解解乏。」   鬱家兄弟雖然分了家,但宅子挨宅子住著,走得非常親熱。   鬱棠領著雙桃從後門去了大伯父家。   王氏正在清點自己的陪嫁。   鬱棠直接跑進王氏的內室,邀功似的跟大伯母耳語:「我已經跟我阿爹說過了,我阿爹說,鋪子裡的事,他會先商量您的。」   她希望大伯母也主動一點,免得她爹隨性地看逮著誰就先和誰商量。   大伯母一喜,去捏鬱棠的臉:「好閨女,越來越機敏了。有點小棉襖的樣子了。」   鬱棠側頭,避開大伯母的「魔爪」,帶著雙桃跑了:「您快些來,我姆媽和阿爹在家裡等著呢!」   王氏望著她的背影笑著搖頭。   第五章魯信   鬱家的人都有一副好相貌。   高鼻梁,大眼睛,頭髮烏黑,皮膚雪白。若說有什麼缺點,就是個子不高。   典型的南方人模樣。   因而鬱博雖然早已過而立之年,又因為常年做生意,遇人三分笑,可看上去依舊清秀斯文,像讀書人而不是商賈。   鬱棠的大堂兄鬱遠就更不用說了,除了眉目精緻清雅,說話行事間還帶著幾分靦腆,有著鄰家少年般的溫文,讓人看著就覺得親切。   可鬱棠知道,她的這個大堂兄十分的有主見。前世,若不是他撐著,就算有李家的那五千兩銀子,她大伯父也不可能把他們家賣出去的祖產一一買回來。   鬱棠對這個大堂兄是很感激的。   在父親和大伯父說話的時候,她以茶代酒,悄悄地給鬱遠敬酒。   鬱遠訝然。   他的這個堂妹被叔父和嬸嬸慣著,雖然及笄了,卻還是個小孩兒心性,除了吃就知道喝,家裡的事一律不管不說,人情世故上也一律不應酬。   鬱遠不由地小聲問鬱棠:「你是不是有什麼事讓我去辦?」   或者是她又闖了什麼禍,需要他幫著在二叔父和嬸嬸面前說說好話。   鬱棠被噎了一下。   難道前世她在她大堂兄心裡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她不禁重新審視自己。   那邊鬱遠見她的樣子誤以為自己猜對了,少不得小聲安撫她:「你別著急,有什麼事慢慢地跟我說。要是急呢,我這就幫你辦。若是不急,你就等兩天——這兩天我要跟著阿爹忙鋪子裡的事,要等忙過了這兩天再給你辦。」   鬱棠哭笑不得。   仔細想想,前世她還真沒有少麻煩自己的這個大堂兄。   她忙朝著鬱遠甜甜地笑,又敬了鬱遠一杯茶,道:「我是看阿兄這幾天辛苦了,這才敬你酒的。」   「是嗎?!」鬱遠有些懷疑。   鬱棠嘟了嘴,正欲說什麼,坐在上座的大伯父卻突然拔高了聲音,道:「這件事我不同意!若是爹娘泉下有知,也不會同意的。」   屋裡因為他的這句話齊齊一靜。   鬱遠和鬱棠也忙正襟坐好。   陳氏已拉著鬱文的衣袖,低聲道:「相公,我也不同意。」   鬱文望著妻子,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欲說什麼,卻被大伯母打斷:「二叔,我們都知道你心裡急。可這不是急就能解決的事。你也說了,那位王御醫擅長看兒科,未必就能對症下藥,看好弟妹的病。京城裡我們人生地不熟的,御醫院的門朝哪裡開都不知道,你這樣貿貿然就帶著弟妹去了,先不說能不能找到合適的大夫,就是弟妹這身子骨,怕是也經不起這樣的折騰啊!」   因鬱棠的祖父在世的時候就很抬舉自己的這個長媳,王氏在家裡說話向來有分量。   鬱文有些不知所措地望著王氏,道:「那,那怎麼辦?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孩子她姆媽就這樣消瘦下去啊!」說著,他眼眶都紅了。   陳氏忙道:「相公,我這是因為苦夏,不是病情加重了。我知道你是擔心我。可大伯和大嫂說得更有道理。就算是要去京城看病,也得請人去打聽打聽,等我的身子骨好一些了再說。」   鬱文頓時有些沮喪。   王氏就朝著丈夫使了個眼色,偏生鬱博還沉浸在對弟弟的不滿中,道:「我說你也是做父親的人了……」   這是他教訓鬱文開頭必說的話,家裡的人都熟悉了解。鬱遠怕父親和叔父有了爭執,顧不上旁的,開口打斷了鬱博的話:「阿爹,有件事您得和二叔商量商量。」   鬱博打住了話題,和鬱文的目光都落在了鬱遠身上。   鬱遠道:「我聽人說了,裴家大老爺的棺槨明天出殯,我們是不是要設個路奠。不管怎麼說,從前在長興街做生意的時候,裴家對我們家也多有照顧。」   長興街十之八、九都是裴家的生意,衙門的那些捕快不僅不敢在長興街撒野,還常常在長興街巡邏,他們這些在長興街做生意的人家也跟著沾光,治安好不說,也從來不曾有過吃拿卡要的事。   「應該設個路奠。」鬱博連連點頭,對鬱文道,「最好還寫篇祭文,你是秀才,這點事對你來說應該信手拈來吧?」   鬱文應下,道:「我今晚就寫好了,明天派人送去裴府。」   鬱博想了想,道:「就讓阿遠送過去。長興街被燒了,裴家肯定不會眼睜著地就這樣荒廢下去的。讓阿遠多跑幾次裴家,和裴家的管事、掌柜的混個臉熟,以後有什麼事也能和裴家搭得上話。」   鬱文頷首,雙桃跑進來稟道:「魯先生來了!」   在鬱家被稱為魯先生,又會在飯點的時候來的,只有魯信了。   鬱棠皺眉。   鬱文已經親自去將人迎了進來。   「大兄!大嫂!弟妹。」魯信以通家之好與在座的諸人問過好,笑道,「阿遠和阿棠也在啊!看來今天是闔家歡啊!」   眾人起身和魯信見禮。   陳氏熱情地吩咐雙桃給魯信拿一副碗筷上來,道:「之前不知道伯伯要來,也沒有準備什麼好酒好菜的,您先將就著,我這就讓人去重新做幾道菜,您和孩子她大伯父、大堂兄好好的喝幾盅酒。」   魯信擦了擦還泛著油光的嘴,笑道:「弟妹不用客氣,我用過膳了才來的。」   鬱棠挑了挑眉。   魯信和她父親一樣,都是秀才。但她父親是不願意再讀,魯信卻是因為家貧,沒有錢再繼續讀下去。她父親因此覺得魯信不過是魚擱淺灘,暫時落難,假以時日,一定會金榜題名的,不僅常帶魯信來家裡蹭吃蹭喝,還常常救濟魯信。   前世,鬱棠覺得這也沒什麼。   就算是魯信和父親是酒肉朋友,那也是朋友,是能讓父親開心的。   可自從知道王柏的消息是魯信透露的,她對魯信就不太喜歡了。   她注意到魯信鸚哥綠的杭綢長衫上還沾著幾塊油印子,有些尖銳卻故做天真地道:「魯伯父是在哪裡吃過了?我們家今天做了紅燒肘子。陳婆子說,您最愛吃這個了。上次您來家裡,把一盤紅燒肘子都吃完了。」   魯信老臉一紅,急急地道:「我是在裴家吃的。裴家大老爺不是暴病而亡了嗎?他們家二老爺和三老爺都回來了,家裡客似雲來,名士林立。裴家怕家中的管事招待不周,特意請了我和幾個好友去招待客人。」   鬱棠暗暗撇了撇嘴。   什麼招待客人,是去裴家混吃混喝吧!   鬱文卻一點也沒有懷疑,讓雙桃去給魯信沏茶,請了魯信上桌坐席:「那就隨意再加一點。」   魯信向來把鬱家當自己家,沒有推辭就上了席。   鬱文道:「這三老爺回來還說得過去,怎麼二老爺也回來了?」   裴家三位老爺,大老爺和二老爺是同年,當時一起考取了庶吉士。因要避嫌,兄弟倆只能留一個在京城,二老爺就主動外放,在武昌府下的漢陽縣做了個縣令,現如今是武昌府的知府。三老爺是去年大比的時候考上庶吉士的,如今在刑部觀政。   大老爺去世,三老爺在京城,隨道跟著回來說得過去,二老爺專程從武昌府趕回來,請假都不容易。   「誰說不是!」魯信嘆道,「要不怎麼說二老爺這人敦厚實在又孝順呢?我尋思著來給大老爺送喪只是其一,主要還是聽說老太爺病了,想回來瞧瞧。」說到這裡,他表情一變,神色有些誇張地低聲喊著鬱文的字,「惠禮,我可聽說了,二老爺見老太爺病了,立刻拿了自己的名刺派人去了蘇州城……」   鬱文眼睛一亮,道:「你是說?」   魯信嘿嘿地笑,道:「我可幫你打聽清楚了。楊鬥星明天晚上就會到臨安。你可要抓住機會。」   「太好了!」鬱文躍躍欲試,隨後又神色一黯,道,「上次我們去見楊御醫,他徒弟不是說他傷了雙手的筋脈,沒辦法行醫了嗎?」   魯信不以為然,道:「那就要看他明天會不會到臨安來了!」   言下之意,若是來了,雙手筋脈受傷就是個推脫之詞。   鬱文愁道:「既然是推脫之詞,就算他來了臨安,也未必會答應給孩子她姆媽看病。」   「你怎麼這麼傻!」魯信急道,「在蘇州城我們當然沒有辦法,可這是在臨安。我們求到裴家去,鄉裡鄉親的,裴家還能不幫著說兩句嗎?」   鬱文連連點頭,看到了希望。   鬱棠只當在聽廢話。   前世,她不知道楊鬥星是否來過臨安,也不知道魯信是否給父親通風報信,結果是,裴家老太爺在裴家大老爺死後沒多久就病逝了,二老爺和三老爺回鄉守制,她父親也在不久之後帶著母親去了普陀山看病。   可見不管發生過什麼,楊鬥星對她母親的病情都沒有什麼作用。   鬱博擔心弄巧成拙,道:「我認識裴家的大管事,不如讓阿遠先去打聽打聽!」   「還是別了!」魯信反對,「若是平時,你們求上門去自然無妨,可如今,」他說到這裡,左右看了看,有些故弄玄虛地小聲道,「我聽說,老太爺要把三老爺留在家守家業,長房的不同意,大家正鬧著呢!」   「啊!」眾人不約而同地吸了口冷氣。   裴家的老祖宗怕子孫不成氣侯,敗壞了祖產,連累後代子孫沒錢讀書,有讀書種子卻不能出人頭地,規定誰任族中宗主,誰就掌握家中五分之四的祖產。   那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當然,這些產業並不是全供宗主享受。做為裴家的宗主,是有責任、有義務用祖產資助家境清貧又願意讀書的族人,維護族學文風昌盛,保證裴家的家業能世代傳承下去的。   這讓鬱棠想起一件事來。   前世,裴家的宗主是裴家三老爺。   第六章軼事   前世,鬱棠對裴家三老爺成了裴家宗主沒有什麼感觸。主要還是因為她知道裴家是三老爺當家的時候,她已經嫁到了李家,裴家三老爺已經是宗主了。可現在想想,她非常地不解。   裴家祖業再豐厚,做為一個讀書人,做了宗主,就意味著得遠離仕途,留在鄉野守業,怎比得上拜相入閣,青史留名?   何況像裴家這樣的大族,為了保證出外做官的子弟不會因為錢財在仕途上翻船,通常每年都有一定的補貼,以保證裴家的子弟在外做官能不受財物的束縛,在政治上一展抱負,根本不用擔心嚼用。這也是李家為何新貴之後就想辦法拼命撈錢的重要原因——他們家想像裴家一樣,從此步入耕讀傳家、世代官宦的大族行列。   當然,這也是鬱棠嫁到李家之後才知道的。   魯信這個人雖然人品不怎麼樣,但狐朋狗友很多,消息靈通,雖不可全信,也不可全不信。他既然說裴家為誰做宗主的事鬧了起來,就不可能是空穴來風。至少裴家的人為此有過爭執。   可裴家三老爺是這樣的人嗎?   鬱棠想到前世裴家三老爺給她的印象。   神秘、低調、強大、高高在上。   牢牢掌握著裴家,控制著臨安城。   如同盤旋在空中的鷹隼,大家平時沒有什麼感覺,可一旦遇到什麼大事,就能感受被他籠罩的陰影。   李家那樣的巴結裴家,她都未曾見過裴家三老爺;李家幾次想背著裴家插手臨安城的生意,都沒敢動手。   這樣一個人,會為了宗主之位和長房的侄兒相爭嗎?   鬱棠非常地懷疑。   她不由對魯信笑道:「魯伯父的消息可真靈通!既然讓裴三老爺留在家繼承家業是老太爺的主意,萬事孝為先,長房有什麼可爭的?」   從前鬱棠可不關心這些。魯信聞言頗為意外,微微一愣,笑著對鬱文道:「阿棠長大了,都有自己的主見了!」   言下之意,他們這些大人在一起說話,鬱棠做為女子,不應該隨便插話。   可惜,鬱文從來不覺得自己唯一的女兒坐席面,有困惑就說出來有什麼不對。   他笑道:「可不是。我們家阿棠長大了,懂事了,知道心疼、體貼父母了。」說話間,他想到女兒的成長是由於家裡遇到事才會這樣的,心裡不免有些鈍疼,神色微黯,嘆了一口氣。   鬱博則是被魯信的話吸引。   他在外面做生意,更能體會到裴家的厲害。甚至可以說,裴家這邊有個風吹草動的,他們這些做生意的都會跟著一起搖擺晃動。   「那裴家到底是由長房繼承家業還是由三老爺繼承家業呢?」他更關心這個問題,「魯先生可否說得具體一些。」   魯信見這兩兄弟都不著調,心中有些不喜,但也不好多說什麼,甕聲甕氣地道:「裴家的宗主哪能這麼快就做決定?裴家老太爺雖然是宗主,可裴家現在共三支。若是傳嫡長子,誰都沒話可說。可裴家老太爺要越過長房和二房傳給三房,其他兩支肯定不同意啊!這件事還有得爭。」   他話說到最後,語氣裡帶著些許的幸災樂禍。   鬱棠就更不齒此人了。   剛剛還在裴家混吃混喝,轉頭就巴不得裴家出點事才好。   她暗暗給了魯信一個白眼。   鬱博知道魯信說話向來如此,沒有放在心上,而是擔心道:「也不知道裴家的事什麼時候能消停,若是他們家放任長興街這樣……」   鬱家就算是有銀子把鋪子重新建起來,也沒辦法把生意做起來。   誰會跑到一堆廢墟中去買東西。   魯信不關心這些,他絮絮叨叨地說了裴家的很多八卦。比如說,裴家的大老爺娶的是當朝祭酒的長女,兩個兒子都是讀書的料子,從小跟著外祖父讀書,小小年紀,學問卻非常的好。   二老爺是個泥菩薩的性子,遇事就只知道說好,娶的是裴老太爺舉人同窗家的閨女,有一兒一女。   三老爺是老來子,從小就非常的頑劣,喜歡舞槍弄棍,不喜歡讀書,到了七、八歲還坐不住,常常從學堂裡逃學去梨園聽戲看雜耍,再大些了,就學了人賭博鬥雞,惹得家裡的管事滿街的找人,是臨安城出了名的紈絝子弟。裴家大老爺想教訓幼弟一頓都會被裴家老太爺給攔著。當時大家都說,裴家百年的聲譽都要被裴家三老爺敗光了,誰知道他居然一帆風順地考上進士?不要說外面的人了,就是裴家的人都嚇了一大跳,覺得是不是弄錯了。裴家老太爺也偏心得離了譜,知道裴家三老爺高中,拿了籮筐裝著銅錢在大門口撒,還一心想著給這個小兒子說門顯赫的親事,放出話來說非三品大員家的嫡女不可。更邪門的是,這件事還真讓裴家老太爺心想事成了,當朝次輔辛大人據說看中了裴家三老爺,要不是大老爺突然暴斃,這親事就成了……   鬱棠聽得津津有味。   她前世從沒有聽說過裴家三老爺的這些軼事。   別人說起裴家三老爺,都話裡話外透著榮幸地說一聲「我認識」,或者是「我見過」、「我和三老爺喝過酒吃過飯」之類的。她從來不知道裴家三老爺小的時候還曾經這樣輕狂浮躁過。   她以為裴家三老爺從小就是個穩重、懂事、知書達理的世家子呢!   鬱文好像也沒聽說過裴家三老爺的事,直呼想不到。   魯信不以為然地道:「成王敗寇。現在他小小年紀就在六部觀政,裴家又有意疏導,誰還會不識趣地繼續非議裴三。也就是像我們這樣的,沒根沒樁的,被人當浮萍算計了。」   鬱文知道他又要發牢騷了,忙勸他道:「你總比我好一些。我爹就是個做漆貨生意的,令尊好歹是個秀才,給左大人當過幕僚,是讀書人家出身。」   左大人名光宗,兩榜進士出身,在蘇浙任巡撫期間,曾經多次擊退海盜,造福蘇浙百姓。累官至兵部尚書,死後被追封為襄懋。是蘇浙出去的名臣、能臣。在蘇浙聲望極高。   就是鬱棠這樣不關心世事的小姑娘都聽說過這位大人的名字和軼事。   魯信有些得意,讓鬱棠的母親拿酒來,他要和鬱氏兄弟喝兩杯,並在酒過三巡之後說起他祖上的事跡來:「……我父親曾經親隨左大人出海,繪製輿圖,還曾幫著左大人訓練水軍。」   鬱棠覺得魯信在吹牛。   一頓飯吃到了月上柳梢頭,鬱遠扶著醉醺醺胡言亂語的魯信在鬱家歇下。   翌日,魯信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   他臉色蒼白,嘴裡噴著酒氣地在屋裡團團亂轉的找著鞋子:「完了!完了!惠禮,你們家的這些僕從都是從哪裡買來的?怎麼連這點小事也做不好。明明知道今天裴家大老爺出殯,我還要幫著安排出殯的事宜,也不早點叫醒我!你可害死我了!」   鬱文心生愧疚,一面幫他找到了被他不知道什麼時候甩在床底的鞋子,一面歉意地道:「沒事,沒事,裴家離我們這裡很近的。我讓阿苕帶你走小路過去。」   「快!快!快!」魯信催著,茶水都沒來及喝一口,就跟著鬱文的小廝阿苕出了門。   鬱棠在帘子後面看著抿了嘴笑,轉身陪著母親用了早膳。   大伯母王氏和大堂兄鬱遠來見鬱文。   鬱遠拿了鬱文連夜寫的祭文就走了,大伯母卻留了下來。   鬱棠尋思著可能是為了鋪子裡被燒的那一批貨,隔著窗欞聽了會牆角。   大伯母果然是為了讓父親說服大伯父去江西買漆器的事。   鬱棠心中微安。   等送走大伯母用了午膳,鬱文就出了趟門,說是要去鋪子裡看看。   陳氏已經知道自家的鋪子被燒了,但還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親自送鬱文出門的時候還叮囑他:「錢財是身外之物。家裡的庶務向來是大伯幫著打理。沒有大伯,我們家的生意也做不成。有什麼話好好說,我們家多認點損失都行。」   鬱文胡亂地點了頭,晚上回來的時候告訴陳氏和鬱棠:「大哥和阿遠有急事要去趟江西,家裡做些乾糧和佐菜給他們帶在路上吃。」   陳氏笑眯眯地應了,和陳婆子去了廚房。   鬱棠卻是長長地舒了口氣。   家裡的事總歸是慢慢地朝著好的一面在走,假以時日,定會擺脫前世的厄運的。   鬱棠歡歡喜喜去廚房給陳氏幫忙。   魯信卻垂頭喪氣地再次登門。   他苦著臉對鬱文道:「這次你可害死我了!我今天早上到裴府的時候,裴家大少爺已經摔了盆,裴家的大總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娘希皮的,他算個什麼東西?不過是裴家養的一條狗。要不是看在裴家的份上,誰認識他啊!」   魯信少有口出穢言之時,鬱文一愣,魯信已道:「不行!我不能再在臨安呆下去了。死水一壇,我再呆下去也沒有什麼意思。我要去京城。我爹還有幾個故交在京城。」他說著,轉身拉了鬱文的手,「惠禮,我不是有幅《松溪釣隱圖》在你這裡的嗎?你前些日子還說喜歡,要買了去。這樣,我們知交一場,我也不說多的,二百兩銀子。二百兩銀子你就拿走。」   第七章看病   前朝李唐的《松溪釣隱圖》是名畫,是古董。   要價二百兩銀子,不貴。   何況鬱文非常的喜歡,魯信此時的模樣又如同落難。做為魯信的朋友,鬱文於情於理都應該把這幅畫買下來。   可就在這兩天,女兒鬱棠給他算了一筆帳。   買了畫就沒銀子給妻子治病。   但他的愛好不是最重要的,妻子的病才是最重要的。   鬱文雖然性情溫和,行事優柔,孰輕孰重卻是分得清楚的。   「魯兄,」他臉漲得通紅,「這件事是我對不起你。你也知道,我們家的鋪子燒了,我現在拿不出那麼多的銀子來……」說著,就要去將畫拿給魯信,「你看看還有沒有其他人喜歡……」   魯信不信,道:「你家底殷實,又無什麼負擔,怎麼可能拿不出二百兩銀子?」   鬱文更是羞愧,道:「還要留了銀子給拙荊看病。」   魯信不悅。   鬱文卻無論如何也不鬆口,直道:「是我對不起兄長!」長揖不起。   魯信揪著不放,道:「你不是還有一百畝良田嗎?」   臨安山多田少,尋常地界,一百畝良田值個五、六百兩銀子,在臨安,卻最少也值一千兩銀子。   鬱文喃喃地道:「給拙荊看病原本銀子就不夠,恐怕到時候還要賣田,我不能因我的事耽擱了她看病。」   魯信還想說什麼,聽到消息趕過來的鬱棠推門而入,笑盈盈地道:「魯伯父若是等著銀子急用,不妨把畫暫時當了,等到手頭寬裕了再贖回來就是。裴家當鋪,還是很公正的。」   前世,她就去當過東西,雖然價格壓得很低,相比同行,卻又算得上好的了。   魯信覺得失了面子,臉色一變,對鬱文道:「雖然鬱氏只是市井之家,可到底出過你這樣的讀書人,姑娘家,還是多在家裡學學針線女紅的好!」   鬱文汗顏。   鬱棠則在心裡冷笑,睜了雙大大的杏眼,故作天真地道:「魯伯父這話說的不對,我也常幫著我父親去跑當鋪的。」   鬱文欲言又止。   他看出來女兒是怕他借了銀子給魯信。   可見女兒有多擔心他失信於她。   鬱文有些傷心,轉念覺得這樣也好,魯信也不用責怪他見其落難而不出手相幫了。   魯信怒氣衝衝地走了。   鬱棠非常的高興,把這件事告訴了母親陳氏:「您看,父親為了您,把魯伯父都得罪了,您等會見了父親,可得好好安慰安慰他。」   陳氏聞言眼睛都溼潤了,回房答謝鬱文不提。   第二天一大早,鬱棠和母親提了做好的乾糧和佐菜隨鬱文去給鬱博和鬱遠送行。   鬱博叮囑鬱文:「鋪子裡的事你不要管,等我回來再說。」   鬱文連連點頭。   可送走了鬱博之後,他還是非常擔心地去拜訪了和他們家情況相似的幾家商戶,晚上回來的時候不免和妻女唉聲嘆氣:「大家等著看裴家怎麼說呢!還有兩家想回鄉務農賣地基。只是這個時候,除了裴家,還有誰家願意接手。也不知道裴家的事什麼時候能夠了結。」   鬱棠對裴家的事非常地好奇,道:「裴家真的如魯伯父說的那樣吵了起來嗎?」   「應該是你魯伯父誇大其詞了。」鬱文道,「裴家是讀書人家,知書達理,怎麼會吵起來?最多也不過是兄弟間彼此爭執了幾句。況且裴家老太爺還在世,最終怎樣,還不是裴家老太爺一句話。」   怕就怕裴家老太爺也命不久矣。   鬱棠在心裡想著,那魯信又登門拜訪。   她有點煩了,吵著跟著父親去了書房。   魯信這次來不是推銷他的畫的,而是給鬱家帶了另一個消息:「王柏也從普陀山來了!」   鬱文又驚又喜。   魯信不無妒忌地道:「還是裴家厲害!什麼致仕隱退,裴家一個帖子過去,還不是得屁顛屁顛地全跑到臨安來。」   鬱文道:「也不能這麼說。裴家老太爺是個好人,他病了,楊御醫也好,王御醫也好,能幫得上忙就幫一幫唄!」   「哼!」魯信不以為然,道,「哪有人這麼好心!」   鬱文訕訕然地笑。   魯信道:「我已經幫你打點過了,你明天一早就隨我去裴府見老太爺,請老太爺出面,讓楊御醫或是王御醫來給弟妹瞧瞧。」   不要說鬱文了,就是鬱棠,都喜出望外。   鬱棠甚至生出幾分愧疚。   魯信人品再不好,對他父親還是挺好的。就憑這一點,他以後再來家裡蹭吃蹭喝的,她肯定裝不知道。   鬱文對魯信謝了又謝,道:「不管拙荊的病能不能治好,你都是我的大恩人。」   魯信倒不客氣,道:「你也不看看我們是什麼交情。你的事,我肯定會放在心上的。只是我能力有限,幫不上你什麼忙。」   「兄長說這話就見外了!」鬱文和魯信客氣了幾句,喚了阿苕去酒樓裡訂一桌席面過來,吩咐陳婆子去打酒。   「打好酒!」鬱棠笑盈盈地道,還拿了自己的一兩體己銀子給陳婆子,「魯伯父可幫了大忙了。」   陳婆子笑呵呵地去了。   當晚魯信又在鬱家喝了個大醉。好在是他沒有忘記和鬱文去裴家的事,清晨就起了床,梳洗過後,在鬱家吃了一碗蔥油拌麵,喝了兩碗豆漿,和鬱文出了門。   鬱棠心神不寧地在家裡等著。   下午,魯信和鬱文分別背著兩個藥箱,殷勤小意地陪著兩個陌生男子進了門。走在鬱文身邊的身量高一些,鬚髮全白,看上去最少也有六十來歲了,精神抖擻,神色嚴肅。走在魯信身邊的白面無須,胖胖的,笑眯眯的,腦門全是汗,看著就讓人覺得親切。   鬱文瞪了鬱棠一眼,示意她迴避一下。   鬱棠避去了自己的廂房,不放心地派出雙桃去打聽。   雙桃足足過了快一個時辰才回來,回來的時候卻眼角眉梢都是歡喜,讓鬱棠生出無限的希望來。   「大小姐。」雙桃不負鬱棠所望,開口就是一串好消息,「裴家老太爺真是慈善之人,自己的病還沒有好,卻讓大夫到我們家來給太太瞧病。而且一來就來了兩位御醫——楊御醫和王御醫都來了。兩位御醫都給太太診了脈,說太太這是生育時留下的舊疾,只要平時少勞累,少動怒,好好養著就成,日日用藥,反而不好。那楊御醫還給太太開了個方子,讓製成丸子,每日服一粒,給重孫餵飯都不是問題。老爺高興壞了,直嚷著要給兩位御醫立長生牌呢!」   沒想到裴家老太爺讓兩位御醫都過來了。   「阿彌陀佛!」鬱棠忍不住雙手合十,念了一聲,心裡對裴家生出無限的感激。   不管裴家行事如何,裴家老太爺救了她母親的性命是真的,救了他們一家是真的。   鬱棠想起裴家老太爺病逝就在這幾天,頓時心中焦慮起來。   她要不要給裴家的人報個信,或者是示個警?   說不定裴家老太爺因此而逃過這一劫呢?   可怎麼才能給裴家報信、示警而不被懷疑她發了瘋,鬱棠腦子裡亂糟糟的,沒有主意,只是人隨心動,不由自主地往鬱文的書房去,正巧看見鬱文在送魯信和兩位御醫出門。   「你家裡還有病人,就不講這些虛禮了。」白胖和善的那位眯著眼睛笑道,「裴家老太爺那裡,還等著我們回信呢!」   另一位鬚髮全白的則冷冷地朝著鬱文點了點頭,道:「我們過來,也是看在裴家老太爺的面子上,你要謝,就謝裴家老太爺好了。」   鬱文很是謙遜,道:「裴家老太爺那裡我是一定要去磕個頭的,您兩位神醫我也是要謝的。」   不過是幾句應酬的話,鬚髮全白的已面露不耐。   魯信忙道:「惠禮,你在家裡照顧弟妹,我代你送兩位御醫回裴府好了。」   鬱文只得答應,悄悄塞了幾塊碎銀子給魯信,這才送了三人出門。   鬱棠立刻竄了出來,對父親道:「這下姆媽可有救了。您是怎麼求的裴家老太爺?」   鬱文笑道:「得感謝你魯伯父。他說通了大總管,稟到了裴家老太爺那裡,裴家老太爺慈悲為懷,立刻就讓兩位御醫來給你姆媽瞧病了。我都沒有見到裴家老太爺。」說到這裡,他摸了摸鬱棠烏黑亮澤的頭髮,「這個恩情,你可要記住了!」   鬱棠迭聲應諾,問起裴家老太爺的病來:「知道是哪裡不舒服嗎?」   鬱文道:「說是氣鬱於心。可能是白髮人送黑髮人,一時接受不了。」   既然如此,前世怎麼就去世了呢?   不會還有其他什麼內幕吧?   鬱棠想到魯信之前提到的裴家宗主之爭,心裡很是不安,但她又沒有什麼阻止前世發生的本事。   她該怎麼辦好呢?   就在鬱棠發愁的時候,她突然發現父親和前世一樣,將家中祖傳的二十畝良田給賣了。   「您拿這銀子做什麼去了?」裴家老太爺的事還沒想出個辦法,她爹這邊又出了事,她不免有些氣極敗壞,話說得也很不客氣,「我不是說了又說,讓您別隨便賣家裡的田地嗎?現在母親的病有了著落,家裡的鋪子又沒有了進項,地就算是要賣,也應該慢慢地賣了給母親換藥吃!」   楊鬥星開的方子裡有人參,常年累月,對於鬱氏這樣的人家也是筆不小的開銷。   第八章買畫   這件事鬱文覺得是他的錯,被女兒質問,他不免有些心虛,小聲道:「阿棠,你姆媽現在雖然要吃藥,卻不用去京城了,這銀子就當是我帶著你姆媽去了趟京城的。再說了,你魯伯父對我們家怎樣,你也是看在眼裡的。我怎麼能在這個時候只顧著自家的好不顧他的死活呢?」   鬱棠氣極,道:「他現在是生死關頭嗎?沒這二百兩銀子他就活不下去了嗎?」   「也差不多!」鬱文道,「你魯伯父他得罪了裴家的人,在臨安府呆不下去了。明年又要開恩科了,他得不到好的推薦,學業上很難有精進。」   這種事情鬱棠知道。   致仕的官員通常都是願意造福一方的。有本地士子進京科考,都會寫了名帖給相熟或是相好的官員,請他們幫著安排住宿甚至是指點課業,以期金榜題名,取得更好的成績。   她冷笑,道:「我要是沒有記錯,魯伯父還只是個秀才吧?裴家給他寫了推薦信,他恐怕也用不上吧?再說了,裴家素來喜歡幫襯鄉鄰,他做了什麼事,居然得罪了裴家,阿爹難道就不仔細想想嗎?」   鬱文顯然不願意多談,只道:「他已決定寓居京城,以後也不知道會不會回來,這算是我最後一次幫他了,也算是我報答他救你姆媽之命,你就不要追究了。」   事已至此,鬱棠還能說什麼。   她恨恨地道:「畫呢?」   那畫畢竟是古董,還值些銀子,以後家裡萬一拿不出給母親用藥的錢,還可以把那畫當了。   鬱文討好地將畫軸遞給了鬱棠。   鬱棠一面將畫卷攤開在書案,一面小聲嘀咕:「也就是您好說話。二百兩銀子,他若拿去當鋪,最多也就能當個一百兩銀子……」   她話沒有說完,就瞪大了眼睛。   這不是她前世時常拿出來摩挲觀看的那一幅《松溪釣隱圖》。   前世,父母出事後,這幅畫卻留在了家裡,被人遺忘。直到她出嫁,大伯父考慮到她要嫁的李家是讀書人家,想買些字畫給她陪嫁,讓她的嫁妝體面些,這幅畫才被重新找了出來。又因為父母出事與這幅畫有關,她把它當做了念想,小心翼翼地保管,時不時地拿出來看看。   她記得很清楚,這幅畫有二十三個印章,最後兩枚印章一枚是「春水堂」,一枚是「瘦梅翁」,「春水堂」蓋在「瘦梅翁」的旁邊,而此時,原本應該蓋著「春水堂」印章的地方卻蓋著「梅林」。   這幅畫是假的!   鬱棠大怒,道:「阿爹,魯信是個小人!」   鬱文見女兒反覆地詆毀自己的朋友,心裡就有點不高興了,走了過來,一面要收了畫卷收藏起來,一面道:「你這孩子,怎麼說話呢?世人誰沒有缺點,你不要總揪著你魯伯父的那點不是不放,看人,要看主要的……」   「不是!」鬱棠打斷了父親的話,阻止了父親將畫卷捲起來,指了那枚蓋著「梅林」的印章道,「爹,您看,這裡應該蓋著『春水堂』……」   鬱文笑了起來,道:「平日裡讓你讀書你不讀,現在鬧笑話了吧!『春水堂』是誰的印章我不知道,可這『梅林』卻是左大人的私章,從前我還曾專門研究過左大人的手稿和印章。你魯伯父家的這幅是左大人贈予其先父的,沒有這枚印章才奇怪呢?你看,這『瘦梅翁』就是你魯伯父父親的別號。」   鬱棠完全凌亂了。   難道她上一世時常拿在手裡把玩的名畫才是假的?   鬱棠不甘心,她請鬱文找人鑑定。   鬱文不同意:「你阿爹讀書不行,鑑定幾幅前朝的古畫無論如何也不會走眼的。」   鬱棠心中的困惑卻越來越大。   前世,她嫁到李家之後,家裡曾經鬧過一次賊,後來大家清點家什,只有她丟了兩、三件金飾。那時她還奇怪,李家高牆大院,有人去李家做賊,怎麼只偷了這點東西。   難道那個時候這幅畫已經被人偷了?   在李家的日子,鬱棠不願意回想,卻不能否認那是她心中的一個結。特別是對李家諸人的怨恨,碰一碰都會讓她氣得發抖,說不出話來。   不行!   她不能就這樣稀裡糊塗當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   鬱棠向鬱文討了《松溪釣隱圖》去觀看,私下卻悄悄將畫帶去了裴家的當鋪。   裴家在臨安只開了一家當鋪。   在臨安府碼頭前的十字路口。   掌柜還是那個白白胖胖的佟貴。   前世,鬱棠在他手裡當了不少的陪嫁。   她包了頭,打扮成個鄉下婦人,悄悄地進了當鋪。   佟掌柜不在,守在柜上的是佟掌柜的兒子佟海。   和佟貴一樣,他也長得白白胖胖,現在不過弱冠之年,就已經見人一臉的笑,十分可親了。   鬱棠把畫遞了過去,低聲道了句「活當」。   佟海笑眯眯地接了畫,漫不經心地打開了畫卷,卻在看到畫卷的那一瞬間神色一凜。雖然隨後立刻就換上了一副笑臉,但他臉上的震驚卻已被鬱棠捕捉到。   可見佟海這個時候已經練了一雙好眼力。   「小娘子慢等,且先請到內堂喝杯茶。」他笑得像彌勒佛,「您當的這是古玩字畫,得我們鋪子裡的客卿看看才能作價。」   為什麼說裴家的當鋪還算是公平公正的呢?很多當鋪一見你去當東西,先就詐你一詐,問你要當多少銀子,而且不管你開口要當多少銀子,他們都能把你要當的東西貶得一文不值,勸著你死當。   鬱棠點頭,自從知道父親又買了這畫以來的焦慮都緩解了不少。   她的際遇如此奇妙,什麼事都在變,至少這裴家的當鋪是她熟知的,當鋪的大、小掌柜還和從前一樣。   她跟著小佟掌柜往內堂去。   一陣風吹過,天井裡的香樟樹譁譁作響,惹得樹下池塘裡養的幾尾錦鯉從睡蓮葉片下冒出頭來。   鬱棠不由放慢了腳步,看了幾眼,卻聽見對面半掩著的琉璃槅扇後隱隱約約有人在說話。   她循聲望過去。   沒有看見人臉,只透過門縫看到兩個男子的身影。   胖胖的那位是佟貴,她一眼就認出來了。身材高大的那位穿了件天青色素麵杭綢道袍,身姿挺拔,背手而立,遠遠的,隔著道槅扇都能感覺到那種臨淵峙嶽的氣度。   應該是當鋪裡來了大客戶。   鬱棠隱姓埋名來這裡當東西,怕露餡,不敢多看,忍不住在心裡暗暗琢磨。   氣度這樣好,卻來當東西,也不知道是誰家公子……   她搖了搖頭,莫名地覺得有些可惜。   喝過兩盅茶,大、小佟掌柜居然連袂而來。   「這位小娘子,」佟大掌柜拿著她之前遞給小佟掌柜的畫卷,擦著汗道,「您這幅畫,是贗品。」   假畫?!   鬱棠騰地一下站了起來。   她就知道,這個魯信不是個好東西!   前世,她父親沒有拒絕就買了他的畫,他好歹還賣了幅真畫給她爹。這一世,她爹不願意買他的畫,他索性賣了幅假畫給她爹。   鬱棠咬牙切齒。   但心裡不得不承認,若不是她插手,今生也不會發生這種事。   既然是她闖了禍,自然由她收拾爛攤子。   不把魯信手中的真畫要回來也得把他手中的銀子要回來!   鬱棠一把奪過了佟大掌柜手上的畫,恨恨地道:「多謝佟大掌柜,打擾了。」   大小佟掌柜卻愣愣地望著她,好像被嚇著了似的。   鬱棠只好勉強地笑了笑。   她怨懟魯信就怨懟魯信,卻不應該遷怒人家佟大掌柜。   「不好意思!」她道歉道,「我沒有想到是幅假畫,耽擱你們時間了。」   大、小佟掌柜涵養真是好。若是換了其他人,拿了幅假畫來當,早就被當鋪的人當成碰瓷給架出去,丟在了大街上讓人看笑話了。   「不是!」小佟掌柜說話都有些結巴了,「您,您頭巾掉了。」   頭巾掉了怎麼了?   鬱棠半晌才反應過來。   她為了來當鋪,特意找了件雙桃的舊衣裳,這都不說,還梳了個婦人頭,戴了朵粉紅色的絨花,原來還想著要不要抹點粉,讓臉色顯得憔悴些,可找出雙桃的粉時,她卻嫌棄雙桃用的粉不夠細膩,雙桃說去「謝馥香」買一盒新的回來,她又覺得為這個花二兩銀不值得——二兩銀子,都夠她姆媽吃半個月的藥了。   鬱棠尋思著自己前世隨便包了包就進了當鋪也沒有人認識,就心大像前世一樣包了頭,卻忘了自己如今才剛剛及笄,一張臉嫩得像三月枝頭剛剛掛果的櫻桃,還透著青澀和嬌俏,怎麼看怎麼像個穿著大人衣裳的小孩子,瞎眼的也能看得出她是喬裝打扮。   鬱棠臉漲得通紅,胡亂地包了頭,抓著畫軸就出了當鋪。   盛夏的正午,陽光火辣辣的,刺得人睜不開眼睛。   碼頭上一個人也沒有,隔壁鋪子的屋簷下,有掌柜的袒露著衣襟躺在搖椅上搖著蒲扇,看鋪子的狗無精打採蜷臥在搖椅旁,知了一聲聲不知疲憊地叫著,讓這寂靜的午後更顯沉悶。   鬱棠回過神來。   她只是問清楚了這幅畫的真假,卻沒有弄清楚這幅畫假在哪裡?   萬一那魯信抵賴,她該怎麼說呢?   鬱棠猶豫片刻,咬了咬牙,又重新折回了當鋪。   當鋪裡,她之前看到的那個青衣男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出來了,正和佟大掌柜在說話:「小小年紀就知道騙人,以後再遇到這樣的事,切不可姑息養奸!」   佟大掌柜點頭哈腰地站在那男子面前,正要應諾,抬頭卻看見鬱棠走了進來。   他張口結舌,面露尷尬。   第九章贗品   那青衣男子大概感覺到佟大掌柜的異樣,轉過身來。   鬱棠看到了一張極其英俊而又氣勢凌人的面孔。   她呼吸一窒。   但很快被那青衣男子看她時眼底的淡淡漠然刺傷。   鬱棠臉上火辣辣的,不禁解釋道:「我不是來當假畫的,是我爹,買了朋友的一幅畫……」   青衣男子根本不相信,視她如無物般,微微揚了揚線條分明的下頜朝著佟大掌柜點了點頭,和鬱棠擦肩而過。   怎麼會這樣?!   鬱棠在心裡尖叫,懵了半晌,不由自主的跟了過去,氣憤地道:「我真不是來碰瓷的……」   青衣男子回眸望了她一眼。   烏黑的眸子清浚浚,涼悠悠,如秋日深潭,幽寒入骨。   鬱棠心中一凜。   再多辯解的話都被堵在了喉嚨裡。   她定在原地。   佟大掌柜則急忙追了過去,殷勤地送那青衣男子出了門。   鬱棠此時才發現門外不知何時已停了輛青帷馬車。   佟大掌柜親自拿了腳凳,要服侍著那青衣男子上馬車,卻被馬車旁的一位穿著玄色短褐的勁瘦男子搶先一步撩了車簾。佟大掌柜也不惱,彎腰後退幾步,望著馬車「得得得」地駛遠了,這才站直了轉身回當鋪,笑眯眯地道:「小娘子,您怎麼折了回來?可是有什麼要緊的事?」   鬱棠不禁訕然地朝著佟大掌柜笑,道:「剛才那位公子是誰啊?」   佟大掌柜和煦地笑,沒有直接地回答她的問題,而是一面彎腰伸手示意她裡面說話,一面笑眯眯地問她:「小娘子有什麼話我們屋裡說。」   鬱棠回過神來。   雖然說兩世為人,她還沒有見過比那青衣男子更好看的人,可她一個小姑娘家的,居然追著別人問他是誰……還好佟大掌柜為人厚道,沒有諷刺她兩句,不然她只有去鑽地縫了。   鬱棠赧然,忙將畫遞給佟大掌柜,真誠地請教,道:「大掌柜,您說這畫是假的,可有什麼證據?」   佟大掌柜一愣。   小佟掌柜可能以為她是來找事的,忙上前幾步將佟大掌柜攔在了身後,道:「小娘子,我們當鋪在臨安府是百年的老字號了,您一開口就點出我們姓佟,想必也是打聽過的。我們鋪子裡從來不做那偷龍轉鳳的事,您要是不相信,可以仔細檢查檢查那幅畫,您是怎麼拿進來的,我們就是怎麼還給您的。雖說《松溪釣隱圖》是名畫,可我們當鋪也不是沒有見過好東西,為了您這一幅畫壞了名聲的事,我們可做不出來。」   鬱棠的臉羞得通紅,忙道:「不是,不是。我不是懷疑你們偷龍轉鳳。是這幅畫,也是別人賣給我們家的,我就是想知道這畫哪裡出了問題,我到時候也好去找那人!」   大、小佟掌柜都鬆了一口氣。   小佟掌柜快言快語地道:「你們就不該貪小便宜——我們裴家的當鋪開了多少年,死當活當從來不勉強別人,他若是真的缺銀子,怎麼不拿來我們這裡當了……」   「有你這樣對客人說話的嗎?」佟大掌柜喝斥了小佟掌柜一聲,打斷了小佟掌柜的話,想了想,道:「說這幅畫是假的,也不完全對。」   鬱棠精神一振,道:「您此話怎講?」   佟大掌柜道:「小娘子可能不知道,能傳世的古畫,多是用宣紙畫的。這宣紙呢,有兩個特點,一是吸墨性極好,就是說,可以墨透紙背。另一個特點呢,就是它是由好幾層紙漿反覆曬制而成。手藝到家的裝裱師傅,通常都是可以把宣紙一層一層剝開的。為什麼說您這幅古畫是贗品而不是假畫呢?我們剛剛給鋪子裡專門鑑賞古畫的先生看過了,您的這幅畫,的確是李唐所做。可最上面那層被人揭了,您這幅,是下面的那一層,所以您看——」   他說著,打開了畫卷,指給鬱棠看:「這裡,這裡,明顯就是後來添加上去的,少了幾分浩然飄渺之風……。」   不是因為印章嗎?   鬱棠有些茫然。   佟大掌柜望著鬱棠那稚嫩的面龐,心中生出幾分不忍,同情地道:「小娘子若是手中拮据想當這幅畫,也不是不可以。就是當不了幾個銀子。」   鬱棠聞言,指了畫上的蓋著「梅林」的印章道:「這個印章沒有問題嗎?」   佟大掌柜聽著,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鬱棠心中喊著糟糕。   她這麼問,分明是欲蓋彌彰——既然懷疑印章有問題,知道這幅畫不妥當,還要拿到當鋪裡來當……   鬱棠再看佟大掌柜的臉,果然已經不復剛才的春風和氣。   她急急地道:「不是。我是覺得既然這幅畫是左大人收藏的,應該不會有錯才是……」   只是佟大掌柜已經不相信她了,臉上浮現出生意人特有的客氣和疏離,笑道:「小娘子說的對,這幅畫最終的確是落在了左大人的手裡,可小娘子的這幅畫也的確是贗品,恕我們當鋪不能收。若是小娘子還有什麼好東西,再來光顧我們就是了。」   小佟掌柜乾脆就親自送客。   鬱棠氣得頭昏腦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去的。回去之後連喝了兩杯大葉粗茶,這才緩過氣來。   好你個魯信!   拿了他們家的銀子就想跑,哪有這麼好的事?!   鬱棠喊了阿苕過來,給了他十幾個銅板,吩咐他:「你去打聽打聽魯秀才的下落,不要讓我阿爹知道。」   阿苕常常背著鬱文和陳氏給鬱棠買零嘴,不以為意地笑呵呵應諾,出去打聽魯信的事去了。   到了下午,他憂心忡忡地來給鬱棠報信:「魯老爺是不是犯了什麼事?他把房子都典當給別人,說是要去京城投親。可就算京城裡有親戚,難道能在親戚家住一輩子不成?」   前世,魯信就再也沒有回臨安府。   鬱棠冷笑,道:「那他走了沒有?」   「大家都以為他走了,」阿苕機靈地道,「可我打聽清楚了,他有個相好在花兒巷,他這幾天就宿在花兒巷,怕是捨不得那相好。」   鬱棠腦子飛快地轉了半晌,嘆了口氣,朝著西方合十拜了拜,招了阿苕過來,附耳叮囑了他半天。   花兒巷就在長興街的背面,彎彎曲曲一條巷子,東邊通往長興街,西邊通往府衙大街,兩旁都種著合抱粗的香樟樹,到了晚上就紅燈高照,鶯鶯燕燕的,人聲鼎沸。   因長興街走水,鋪子都燒沒了,殘垣斷壁的不好看,就有人用雨布將通往長興街這邊的道口遮了,只留了通往府衙大街那邊的路。   晚上戌時,正是花兒巷最熱鬧的時候,一輛馬車停在了楚大娘的院子前,呼啦啦下來七、八個膀大腰圓的婦人,手持著棒槌就往院子裡闖。   眾人都是風月巷裡的老手,一看這架式就知道是有正房來鬧事了,興奮地就裡三層外三層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看著笑話。   楚大娘院子裡一陣砰砰啪啪地砸,一個人高馬大的婦人揪著魯信的衣領從院子裡走了出來,一面走,還一面高聲道:「你到院子裡喝花酒就喝花酒,怎麼為了院子裡的姐兒把家裡的房子典當了呢?你讓我們娘倆以後住哪裡?吃什麼?喝什麼?」   臨安城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何況魯信是個喜歡多事的,哪裡有事都要湊一腳,認得他的人很多。見此情景不由都鬨笑起來。   有人道:「難怪魯秀才天天往院子裡跑,原來他家裡的婦人五大三粗的,要是我,我也呆不住。」   也有人奇怪:「不是說魯秀才前頭的老婆死了之後就沒有再娶,無兒無女嗎?這是哪裡冒出來的婦人?」   有人猜想:「可能也是相好,不過是一個在院子裡,一個養在外面。」   魯信氣得嘴都歪了,不知道哪裡來的婦人,鬧事鬧到他面前來了,想辯解幾句,偏偏衣領勒了脖子,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就這樣被那婦人一直拖到了馬車上,嘴裡塞了一堆破布,駛出了花兒巷。   他這事只怕會被臨安府的人議論一輩子。   魯信裂眥嚼齒。   要是讓他知道是誰在暗算他,他絕不讓他好過!   馬車停在長興街的街口。   魯信被拖下了馬車。   月光照著長興街斷梁碎瓦,影影綽綽一片荒涼,隔壁花兒巷不時傳來的吹彈笑唱又透著幾分怪誕,讓他頭皮發麻,兩腿打顫。   「你,你們這是要幹什麼?」魯信戰戰慄慄地道。   鬱棠包著頭,從斷牆的陰影中走了出來。   魯信一眼就認出了她。   他像被踩了尾巴似的跳了起來,指責道:「怎麼是你?你想幹什麼?我要找你爹去評評理!」   鬱棠似笑非笑地道:「幹嘛找我爹評理啊!我和你去衙門裡評評理去!」   魯信愕然。   鬱棠把那幅畫丟在了魯信的腳下:「你不是說這是前朝李唐的《松溪釣隱圖》嗎?裴家當鋪的佟掌柜正好和我家沾親帶故,我拿去給佟掌柜掌了掌眼,人家佟掌柜可說了,這是贗品,最多值三、五兩銀子。要麼,我和你去衙門走一趟,要麼,你把騙我爹的銀子還回來!」   魯信跳腳:「你一個小丫頭片子,扯著虎皮做大旗,還想拿裴家壓我?!你們家是什麼家底,我還不知道?你說是贗品就是贗品。我還說你偷梁換柱,拿了我的畫又不想給銀子,誣陷我賣給你們家的是假畫。」   那婦人一個使勁,重新把魯信壓在了地上。   鬱棠不屑地道:「我也知道你不會認,也沒有指望你認。天一亮我們去衙門,我已經請了佟掌柜做證。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你到時候就等著身敗名裂吃官司吧!」   第十章再見   別看鬱棠的話說得振振有辭,擲地有聲,她心裡卻十分的抱歉。   拿了裴家做筏子,是她的不是。   可除了這個辦法,她也沒有其他的辦法了。   她暗暗想,等這件事過去了,她一定到廟裡去給裴家老太爺祈福,謝謝裴家對他們家,對鄉鄰這些年來的庇護。若是有機會對裴家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她一定盡心盡力,絕不含糊。   魯信對鬱棠的話半信半疑的。   可這種事不怕一萬,就萬一。   鬱家和裴家是沒有什麼走動,可前些日子他親自搭橋,從裴家請了御醫給鬱陳氏瞧病,鬱文曾經說過,要親自去裴家拜謝裴老太爺的,誰知道他們之間說了些什麼?   想到這裡,他就後悔得要跺腳。   早知如此,他就不管鬱家的事了。   但不管鬱家的事,鬱文又怎麼會輕易地花二百兩銀子買了那幅畫呢?   魯信掙扎著:「我要去見你爹!我於他有救妻之恩,他竟然這樣待我!」   鬱棠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道:「你以為我這麼做敢不經過我爹的允許嗎?我爹不過是不想看著自己最好的兄弟一副無賴的嘴臉罷了。」說著,她對阿苕使了個眼色,道:「你先把人送到佟掌柜那裡,明天再和他理論。」   阿苕高聲應「是」。   魯信一下子慌了神,色厲內荏地道:「你想怎麼樣?你就不怕壞了名聲,以後都嫁不出去嗎?」   鬱棠無所謂地道:「我們家被你騙得家破人亡,我難道就能嫁個好人家了?」   兩人唇槍舌劍半晌,魯信到底忌憚著裴家,道:「要銀子沒有——我已經花了五十兩了。」   鬱棠讓阿苕搜身,搜出一百八十兩銀票來。   她啐了魯信一口,當場寫下文書要魯信畫押:「咱們把話說清楚了,你自願把這幅《松溪釣隱圖》的贗品作價二十兩銀賣給我們家,立此為據,以後不得糾葛。另外我還送你三十兩銀子做盤纏,這件事就算了結了。」   魯信怎麼甘心。   鬱棠威脅他道:「據說長興街燒死了不少人,我若是把你藏在這裡,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被人發現。」   魯信像條毒蛇怨恨地盯著鬱棠。   前世的鬱棠遇到過比這更難堪的事,哪裡會因為魯信的目光就有所動搖?   她旁若無人地按著魯信的手畫了押,收好了文書,丟了三十兩銀票給魯信,讓他滾蛋。   魯信恨恨地走了。   鬱棠又拿出二十兩銀子謝過幫忙的婦人,把那些婦人送走,心裡的一塊大石頭暫且落了地。   阿苕擔心地道:「大小姐,魯秀才不會找老爺申訴吧?」   鬱棠拍了拍腰間放著文書的荷包,道:「他要是有那個臉就去。」   阿苕放下心來,開始心疼那三十兩銀子:「那您為什麼還給他那麼多的銀子?」   鬱棠不以為意地道:「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他不是急著去京城嗎?我們一文錢都不給他,斷了他的念想,他若是鋌而走險對我們家不利怎麼辦?這三十兩銀子就當是買平安好了。」   希望魯信像前世一樣去了京城之後就再也不要回來了。   阿苕笑嘻嘻地應著。   鬱棠也覺得出了口氣。   只是沒想到,她一轉身,發現對面斷牆的陰影下一雙幽暗的眼睛,正靜靜地盯著她看。   鬱棠嚇了個半死。   難道是長興街火海燒死的鬼魂?   她拔腳就想跑,誰知道兩腿卻像灌了鉛似的,怎麼也抬不起來。   鬱棠瑟瑟發抖,甚至差點和阿苕抱做一團了。   眼睛的主人悄無聲息地從斷牆陰影中走了出來。   皎白的月光照在他的臉上。   二十三、四歲的年紀,修眉俊目卻面若寒潭,面如冠玉卻氣勢凌人。   竟然是當鋪裡遇到的那個青衣男子。   他此時閒庭信步般地走出來,殘垣斷壁的長興街都成了他的後花園似的。   鬱棠瞪圓了眼睛。   他怎麼會在這裡?   鬱棠忙朝他身後望去。   有影子!   她鬆了口氣。   好歹是個活人,不是什麼鬼怪!   鬱棠輕輕地拍了拍胸口,安了安神。想到在當鋪裡時這個人對她的態度,遲疑著怎麼和他打個招呼,青衣男子卻朝著她挑了挑眉,道:「裴家?你和裴家當鋪的佟掌柜很熟?佟掌柜給你背書說這幅畫是贗品?」   他聲線平淡冷漠,鬱棠聽來卻面色赤紅,倍感狼狽。   她生平做過最荒唐的事,一件是去裴家鋪子當畫,第二件就是扯裴家大旗打壓魯信。   偏偏這兩件事都被眼前的男子碰到了。   他肯定以為自己是個招搖撞騙、品行卑劣之人。   念頭轉過,鬱棠就覺得渾身不自在,忙道:「不是,不是!你聽我說,這個就是賣畫給我的……」   「如若不是見你也是受害之人,你以為你有機會扯了裴家的大旗在那裡胡說八道?」那男子厲聲道,壓根就不想聽她解釋,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她的話,「念在你小小年紀,只是想討回被騙的財物,這件事我就不跟你追究了。若是還有下次,定不輕饒!」   原來他都看見了!   幸好他沒有當場戳穿她。   鬱棠舒了口氣。   不過,他這副語氣,不是裴家的人就是和裴家有關的人。   如果換成是她見有人這樣狐假虎威,早就急得跳了起來,哪裡會像他只是喝斥兩句完事。   鬱棠低頭認錯。   男子無意和她多說,大步朝花兒巷去。   鬱棠猶豫著要不要追上去問一聲他是誰,日後也好請了父親親自登門道謝,男子卻如同後腦勺長了眼睛似的,回頭瞥了她一眼。   那目光,像利刃之鋒划過長空落在她的身上。   鬱棠頓時失去了勇氣。   雖然說事出有因,可做錯了事就是做錯了事。看他那樣,根本不想和她有任何交集的樣子,她怎麼好意思再多糾纏?   男子大步離開。   七、八個舉止矯健的男子從黑暗中走了出來,簇擁在他身邊。   原來暗處還有這麼多的人嗎?   鬱棠駭然。   她可一點也沒有瞧出來。   那男子和身邊的人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   鬱棠打了個寒顫。   阿苕仿若從冰窟窿裡爬出來的,上牙齒和下牙齒打著架,道:「大,大小姐,這人是誰啊?怎麼看著這麼嚇人?他不會去裴家告我們的狀吧?」   鬱棠苦笑:「應該不會!」   別人根本就沒有把他們放在眼裡。   誰又會和不相干的人計較?   鬱棠心情複雜,越發對這男子好奇起來。   她吩咐阿苕:「你找佟掌柜打聽打聽,看看這人是誰?」   阿苕有些害怕,但想到家中這些日子發生的事,還是硬著頭皮應下。   鬱棠揣了那一百三十兩銀子回家,交給了鬱文,直言不諱地把事情的經過全都告訴了鬱文。   鬱文大驚失色,嚇得出了一身的冷汗,責怪女兒:「你怎麼這麼大的膽子?一個小姑娘家,居然跑到那種地方去了?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你讓我和你姆媽怎麼辦?還有阿苕,反了天了,還敢慫恿著你去花兒巷僱了婦人讓魯信出醜?若是那魯信血氣一些,不要臉地拉了你墊背,你準備怎麼辦?」又感嘆那青衣男子好修養。   「這件事是我不對!」鬱棠道,說起了佟掌柜的仁義,「因不知道那幅畫的真假,手裡又沒有多餘的銀子,這才藉口去當鋪當東西,實則應該請佟掌柜幫著掌掌眼的。佟掌柜那裡,還請父親備些厚禮去謝他才是。」   她畢竟只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鄭重其事,得家中的長輩出面才對。   「理應如此!」鬱文連連點頭,道,「若是能知道那青衣男子是誰就更好了——也要去向別人賠個不是。」   鬱棠頷首,舉了手中的畫,道:「那這幅畫如何處置?」   鬱文嘆氣,道:「留下來做個念想吧!就當是買了個教訓。你魯伯父出了這麼大一個醜,多半是不會回臨安了。」   這樣最好!   免得他隔三岔五地就慫恿著她父親做這做那的。   鬱棠「嗯」了一聲,再次提起裴家老太爺,道:「阿爹,您去裴家的時候再問問裴家老太爺的病情這幾天怎樣了唄!我們家欠著他們家這麼大的一個人情,若是有什麼我們能幫得上忙的,也能幫一幫。」   鬱文瞪她一眼,道:「裴家要什麼沒有?還用得著我們相幫?」   鬱棠抿了嘴笑。   鬱文感激裴家,去裴家道謝的時候還就真的好好地問了問裴老太爺的病情。   裴家的大管家因有裴家老太爺請了楊、王兩位御醫給陳氏看病這事,鬱文又態度誠懇,也就沒有瞞他,道:「真沒什麼大事。就是心裡不痛快,把二老爺和三老爺都叫了回來。三老爺是個坐不住的,可二老爺素來安靜,這幾天陪著老太爺喝茶說話,又有幾位名醫坐鎮,老太爺眼看著氣色一天比一天要好。」   至於那青衣男子是誰,裴家的大管家含含糊糊的也沒有說個清楚。   鬱文想著這肯定就是裴家的人了。裴家的人不說,想必是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他也不好多問,記得這份情就是了。   他回去教訓鬱棠:「你再敢這樣胡作非為,我打斷你的腿!」   鬱棠乖巧地上前給父親捏肩膀。   鬱文拿這樣的女兒沒有辦法,無奈地嘆氣。   第二天又提了些點心茶酒親自去給佟大掌柜賠禮。   佟大掌柜知道了前因後果哈哈大笑,不僅沒有責怪鬱棠,還誇鬱棠有膽識,讓鬱文帶了包桂花糕回來給鬱棠當零嘴。   只是同樣沒有告訴鬱文那青衣男子是誰。   鬱棠對佟大掌柜的印象就更好了。   因出了這件事,鬱文和陳氏怕鬱棠再出去闖禍,商量了一番後,禁了鬱棠的足,把她拘在家裡做女紅。   阿苕打聽了好久也沒有打聽到那天當鋪裡的男子的身份。   臨安府有什麼事能瞞得過裴家人的。   可見別人根本不願意見她。   鬱棠漸漸就斷了念想,只是晚上一個人睡在床上,有時會輾轉反側睡不著,想起那男子看她的目光,心生不安。   第十一章去世   如此過了十來日,鬱博和鬱遠從江西回來了。   鬱文正在畫畫,聞訊訝然道:「他們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難道事情不順利?」   從這裡坐船到江西的南昌府,要兩月有餘。   鬱棠卻和鬱文想的相反。   如果事情不順利,才需要更長的時間。事情順利,他們反而會提前回來。   「大伯父家就在隔壁,」鬱棠抿了嘴笑,道,「要不,我幫您過去問問?」   陳氏陪著鬱棠在做針線。她笑著喝斥女兒:「我看你不是想去幫你爹問信,你是想偷懶吧?」   前世的鬱棠,思念親人,多少個夜裡哭溼了枕頭。如今能時光逆回,讓她承歡父母膝下,她恨不得去給菩薩鍍個金身,又怎會如從前那個不懂事的自己,讓母親擔憂,讓父親為難呢?   這十來天,她可是老老實實地在家裡做繡活,還畫了幾個後世流行的花樣子,讓陳氏覺得女兒受了這次教訓,改頭換面了,欣慰不已。   「還是姆媽最了解我。」她彩衣娛親,在陳氏肩頭蹭來蹭去,道,「姆媽,您就讓我出去透透氣唄!我都好幾天沒有出門了。」   陳氏最是心疼女兒的,加之這幾天用了楊鬥星的藥,感覺胸口舒暢多了,精神頭也足了,覺得就算是女兒闖了禍,也不至於讓鬱文一個人收拾爛攤子,遂笑:「行!你和你爹一起去你大伯父家瞧瞧。」   鬱棠歡呼。   鬱博和鬱遠卻一塊兒過來了。   大家互相見過,在庭院裡的樹冠下坐下,雙桃上了茶。   鬱博說起這次去江西的事:「運氣很好!我們剛進江西境內,就遇到了位廣州的行商,販了漆器準備去寧波碰碰運氣,我見他貨收得的不少,和他說了半天,他分了一半的貨給我們。正巧在我們家訂貨的黃掌柜的不拘是什麼貨,只要能趕上船隊出海就行。這生意就談成了。不過,我們家總歸是失信於人。我答應給黃掌柜的賠五十兩銀子……」   「應該的,應該的。」鬱文忙道:「這銀子兄長做主就行了。」   鬱氏的漆器鋪子是連在一塊的,生意一塊做,錢物也是一塊出,年底算帳的時候才分紅的。   不用賠那麼多銀子了,鬱棠一家都很高興。   鬱文留了鬱博和鬱遠吃飯。   鬱博拒絕了,道:「我得趕著去裴家一趟。我聽說裴家要重建長興街,我得去打聽打聽。」   鬱文頗為意外,道:「這消息可靠嗎?我呆在臨安城都沒有聽說,兄長這才剛回來怎麼就知道了?」   鬱博笑道:「你一心只讀聖賢書,這些商賈之事,就算別人說給你聽了,你也不會留意的。怎比得上我,從小就跟著爹經營我們家的漆器鋪子。」   鬱文道:「裴家怎麼突然想到重建長興街?」   鬱博道:「好像是知府大人的意思。特意請了裴家的二老爺過去商量。這件事就傳了出來。」   鬱棠在旁邊聽著,覺得和前世一樣。裴家同意重建長興街,但也提出來,那幾家不屬於裴家的鋪子若是出不起銀子,裴家可以買下他們的地基。   前世她不知道這其中的蹊蹺時覺得裴家這是在做善事,後來想明白曾暗中把裴家罵了一頓。今生她知道了這其中的蹊蹺,卻已受了裴家的大恩……   鬱棠在心裡嘆氣。   乾脆眼不見心不煩,回了房間做針線。   鬱氏兄弟在書房裡說這件事。   鬱文提出兩家各賣一間地基給裴家,裴家幫他們重建鋪面。這樣一來,鬱家雖然資產少了一半,好歹還保住了另一半。   鬱博擔心裴家不會同意,道:「長興街多是裴家的鋪子,他們大可晾著我們,我們到時候還得把地基全賣給他們家。」   鬱文卻躍躍欲試:「兄長看我的!」   他自從知道魯信賣給他的是幅贗品而他卻沒有看出來之後,就對佟掌柜的鑑賞能力刮目相看,幾次帶酒菜請佟掌柜吃飯,時不時地請教些鑑定古玩的技巧,自詡和佟掌柜已是半個摯友。   鬱文覺得他可以走走佟掌柜的路子。   臨安城的人都知道佟掌柜家世代幫著裴家掌管著當鋪,如今已經有七、八代人了,是裴家有體面、說得上話的老人。   鬱博沒有鬱文樂觀。   若是那佟掌柜是個好說話,什麼事都往裴家帶的,怎麼可能有今天?   只是鬱文興致勃勃,他也不好潑冷水,索性鼓勵了弟弟幾句,這才領著鬱遠去忙鋪子裡的事了。   鬱文用了午膳,換了件衣裳就出了門。   晚上回來,他喜滋滋地告訴妻女:「佟掌柜的人真不錯。他答應幫我們家去問問了。」   陳氏歡天喜地。   鬱棠有些發愣。   鬱文把那幅《松溪釣隱圖》拿出來在燈下打開,一面觀看,一面對鬱棠感慨:「所以說,這做人不能太計較得失。你看,我是買了幅贗品,可它也讓我交了個朋友。」   鬱棠撇了撇嘴。   要不是她想辦法證實這幅畫的真偽,他們家怎麼能和佟掌柜打上交道。不過,正如他父親所說,佟掌柜這人真心不錯。   鬱棠又想起前世的事。   照佟掌柜的意思,這畫就是一模一樣從原畫中揭下來的,也就是說,那些傳承印章是沒有問題。那前世落在她手裡的那幅畫到底是從哪裡來的呢?是真的還是假的呢?   鬱棠想找機會請教佟掌柜,可沒等她找到機會,鬱文就興高採烈地告訴陳氏和鬱棠:「我們家的鋪子有救了!」   「這是怎麼一回事?」陳氏放下手中的針線,親自給鬱文倒了杯茶。   鬱文三下兩下喝了茶,喜上眉梢地道:「佟掌柜給我回信了,說裴家大總管原是不答應的,覺得兩間地基不足以重建兩間鋪子,佟掌柜就尋思前些日子我們家不是被騙了銀子嗎,想給我們家說個情,讓我們家再添點銀子好了。大總管卻說這個先例不能開。不然那些被燒了鋪子的人家都有樣學樣的怎麼辦。誰知道兩人正說著這件事,裴家三老爺路過聽到了,就做主答應了這件事。還放出話來,所有被燒了鋪子的人家,裴家都可以幫著先把鋪面建起來,所花費的銀子也由裴家先行墊付,分五年或是十年分期還款,不要利息。」   「啊!」鬱棠愕然。   這樣一來,所有被燒了鋪子的人家都能順利地渡過這次難關了。   「裴家真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陳氏雙手合十,連連朝著裴家住的方向作揖。   這和前世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難道是因為她重生的緣故嗎?   那李家來提親的時候,她豈不是什麼也不用做,他們家就會拒絕這門親事了?   那她是不是以後再也不用和李家打交道了?   他們家原來可是打算給她招贅的!   鬱棠想想這件事就覺得心裡暢快。   陳氏則欣喜地道:「那我們家是不是也不用賣地基了?」   「那恐怕不行!」鬱文尷尬地摸了摸腦袋,道,「我們家之前就已經向裴家提出賣地基的事了,裴家人慈悲為懷,願意借銀子給大家,我們怎麼能失信於裴家人呢!」   陳氏神色一黯,失望地嘆了口氣。   鬱文安慰陳氏:「這樣就已經很好了。你要這樣想,要不是我們家請了佟掌柜去說項,這件事怎麼會被裴家三老爺知道呢?裴家三老爺不發話,裴家又怎麼會無償地借銀子給這些燒了鋪子的人家,說起來,我們家也間接做了件好事。」   陳氏笑了起來,嬌嗔道:「就你心寬。」   鬱文嘿嘿地笑。   得了消息的鬱博也以為自家鋪子的地基不用賣了,跑來和鬱文商量的時候才知道這其中的原委,他哭笑不得,倒和鬱文想到一塊去了,心也很大,豁達地道:「就當我們家沒有這個緣分好了。」   鬱氏兩兄弟都有了決斷,其他人就更不好說什麼了。   過了幾日,裴家和這些燒了鋪子的人家協商著怎麼重建鋪面的事,裴家的老太爺突然去世了。   「這不可能!」半夜得到消息的鬱文披著衣裳站在庭院裡,聽著一聲高過一聲的蟲鳴,握著陳氏的手滿臉震驚,「我昨天去裴家的時候還問起過老太爺,說老太爺好著呢,怎麼會就這麼走了?」   陳氏滿心悲傷,道:「會不會得了什麼急病?裴家老太爺也過了耳順之年吧?」   「可這也太突然了。」鬱文還是不敢相信,吩咐阿苕,「你再去探探,是不是弄錯了?」   阿苕一面抹著眼淚,一面哽咽地道:「我已經問過了,裴家敲了雲板,已經開始往各家報喪了。昭明寺和清虛觀都得了消息,兩家的住持已經趕了過來。消息不會有誤了!」   鬱棠依在門邊,只覺得夜露重重,寒透心肺。   她已經很關注裴家老太爺的身體了,大家都說裴家老太爺好著,為何裴家老太爺還會去世?   鬱棠非常後悔。   她不應該只聽別人說,她應該親自去看一眼的。   裴家幫了他們家這麼多,她卻沒有積極主動地去幫裴家。   鬱棠走過去挽了母親的胳膊,道:「姆媽,你們到時候要去給裴家老太爺上香嗎?能不能帶了我去?」   第十二章祭拜   臨安城三面環山,苕溪河慢悠悠自東而西繞過臨安城,流入錢塘江,成了臨安百姓出城的要道。   裴家大宅就建在城東的小梅巷。依山而建的房舍錯落有致,佔據了整個小梅巷。而從苕溪河引入,自裴家大宅後院蜿蜒而下,匯入苕溪碼頭的那條小河,則被臨安城的百姓稱為小梅溪。又因這小梅溪是城裡唯一一條通往碼頭還能走船的河,待過了城中的府衙和州學,河道兩邊就開始河房林立、小販雲集,雖比不上城西的長興街滿是商鋪的繁榮,卻也有著不輸城西長興街的熱鬧。   夏日的早上,太陽還沒有升起來,空氣中瀰漫的是草木和露珠的清新。   鬱棠戴白色的絹花,穿了件素色的夏布襦裙,扶著母親穿過小梅溪兩旁的河房。   小梅巷還遙遙無期,額頭上已經冒出汗來。   她拿出雪青色杭綢素帕擦了擦汗,這才後知後覺朝母親陳氏望去。   見她也汗溼了鬢角,忙遞了帕子過去,低聲道:「姆媽,您也擦擦汗吧!」   陳氏搖了搖頭,掏出了自己的帕子擦了汗,贊了她一聲「乖」,道:「你不用管姆媽,自己照顧好自己就行了。」   走在他們前面的鬱文不免有些抱怨:「我說僱頂轎子,你說對死者不敬。你這身子骨好不容易養好了一點,可別折騰得又倒下了。要我說,你就不應該來。我帶著阿棠過來就行了。」   陳氏瘦瘦高高的,面色青白,常年的病弱讓她精緻的眉眼看上去總帶著三分雨中梨花般的楚楚可憐。她笑著安撫鬱文:「好了,好了,我知道你關心我。我會量力而行,不讓你和阿棠擔心的。裴家老太爺於我有大恩,我若是身體好,應該三步一叩地去廟裡祈求菩薩保佑他老人家早登極樂才是,這樣不疼不癢地走去給他老人家敬炷香,不過是欺他老人家慈悲為懷,偷懶罷了。」說到這裡,她眼神都變得黯淡起來。   自從知道裴家老太爺的死訊,陳氏心裡就不得勁。   鬱棠忙寬慰母親:「姆媽,您也說裴家老太爺慈悲為懷,他不會計較這些的。以後我們有機會了,再去廟裡給裴家老太爺祈福。」   陳氏點了點頭。   鬱文叮囑母女倆:「裴家家大業大,三支雖然分了家卻沒有分宗。裴家老太爺那一支住在東路,裴家的祠堂也在東路。但裴家老太爺停靈,要來奠拜的人太多了,就停在了中路正門偏廳裡。男賓就在偏廳裡上香,女賓在東路另設了兩處敬香的地方。一處是那些親戚故交家的女眷,一處是像我們這樣的鄉鄰。你們進去的時候記得要跟著管事的婆子們走,別走錯了地方。」   三日小殮之後,靈堂開始對鄉鄰們開放。   鬱文因陳氏看病和裴家有些交集,又是秀才身份,提前去問候了一聲,這些日子都在裴家幫忙,今日才帶著妻女去祭拜裴家老太爺。   陳氏還沒有見過這麼大陣勢的喪事,心裡有些惴惴,忐忑地應了一聲。   鬱棠雖然兩世為人,卻被李家拘在內宅後院,出來一趟總是偷偷摸摸的,也沒有經過這樣的陣勢,但她覺得自己好歹在李家被磋磨了那些年,遇強則強,就算是出了什麼錯,不涉及到利益,裴家應該還是很大度的,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好了,倒不是十分擔心。   或許是因為臨安城受裴家恩惠的人很多,今天又是裴家開放靈堂的第一天,一路走過來,小梅溪旁有很多小販都沒有開張,逛的人也不多,等走到縣學的時候,她發現縣學居然沒有開課,還掛了塊白幡。   鬱文嘆道:「縣學裡的這些廩生秀才若是沒有裴家老太爺的資助,怎麼會隔幾年就出個舉人,如今裴家老太爺去了,裴家也不知道是誰當家,大家心裡都很不安,多半人都怕是無心讀書……」   陳氏聽了道:「你不會也信了魯信的鬼話吧?越過長房讓三房當家?這可是要出事的?」   就是朝廷,也是立嫡立長。   鬱文猶豫了半晌,悄聲道:「若是有這樣的傳言也不稀奇。大老爺壯年病逝,兩個兒子都未及冠,之前也沒有接觸過裴家的庶務……」   陳氏辯道:「這家裡不是還有管事的嗎?誰天生就會?只要願意學就成!」   鬱文遲疑道:「可我聽那些人議論,裴家的兩位少爺親舅家,二老爺從小就不通數數……說不定這才是有流言傳出來的緣故。」   只是這樣一來,裴家不免會起事端。   兄弟齊心,其利斷金。   若是內部出了紛爭,再大的樹也有可能哄然倒下。   鬱文和陳氏不約而同都沉默下來。   鬱棠看著氣氛不太好,笑著湊趣道:「阿爹,裴家住的地方為什麼叫小梅巷?小梅巷連株梅花都沒有,也沒有與梅有關係的東西。」   這個問題她前世就想問了。   只是一直找不到人問。   鬱文笑道:「你當然看不到。我也是上次聽佟掌柜說的。說是裴家老祖宗帶著家人來臨安避世時,發現了一株野生梅樹,就在那株梅樹旁建房而居,取了名叫小梅巷。不過是裴家人丁興旺,慢慢地向外擴建,那株老梅早已歸屬於內宅之中,尋常的客人難以一見而已。倒是這小梅巷的名字留下來了。」   一家三口不緊不慢地爬著坡,到了裴家。   大門外白茫茫一片。   世僕穿梭期間,忙而不亂。   見到鬱文,有管事模樣的人上前打招呼:「鬱老爺來了,請偏廳坐。」   鬱文忙指了指陳氏和鬱棠:「拙妻和小女,受了老太爺大恩,無論如何也要來給老太爺磕個頭,敬炷香。」   這樣的人太多了。   那管事客氣地給陳氏和鬱棠行禮,喊了個披麻戴孝的管事婆子過來,讓她帶著陳氏和鬱棠去拜祭裴老太爺。   陳氏和鬱棠客氣一番,跟著那婆子住(往)東邊走。   鬱棠這才有功夫打量裴家的大宅。   不愧是盤踞臨安城的龐然大物,在這山多地少的臨安城裡卻有個最少也能停二十幾輛馬車的庭院,庭院旁的樹多是也有合抱粗,枝葉繁茂,樹冠如傘,迎客松更是比人還高,虯結的丫枝盤旋著伸出去,沒有兩丈也有三尺。隨勢而上的迴廊綠瓦紅欄,頂上繪著藍綠色的圖案,柱子上全裹著白綾,兩旁蔥綠的樹木間全綴著碗口大的白絹花。   這得多少銀子!   鬱棠在心裡咋舌。   接著發現了更奇怪的事。   這一路上,她沒有看到一朵除了白色之外任何一個其他顏色的花朵。   富貴人家都很喜歡種一些寓意著多子多福、瓜瓞綿綿的花樹,特別是這個季節,正是石榴、棗樹開花的時節,不要說這些花樹了,就是如木槿、紫薇、月季這樣常見的花樹也沒有看見。   鬱棠腳步微滯,仔細打量著迴廊旁伸枝杈的樹木。   一直注意著來賓的婆子立刻就發現了異樣,她也慢下腳步,溫聲道:「小娘子在看什麼呢?可有什麼我幫得上忙的地方?」   陳氏也困惑地回過頭來。   鬱棠忙收回目光,向前幾步趕上了陳氏,怕那婆子誤會她窺視內宅,少了教養,解釋道:「我看著這樹像是石榴樹,卻又沒有開花……」   那婆子一愣。   許是怕鬱棠誤會裴家的石榴樹不開花,想了想,道:「原是開花的,這不是老太爺去了嗎?家裡的幾位老爺、少爺看著不舒服,就讓剪了去。」   居然是這個理由。   鬱棠愕然。   陳氏也很意外,道:「全都剪了去嗎?」   裴家一看就面積很大,花木也種得多,這要是全都剪了,得花多少人力啊!   那婆子估計是深受其害,聞言苦笑道:「誰說不是!自三老爺嫌棄花開得太豔起,整整兩天,三大總管又要忙著治喪,又要忙著指使人剪花樹,我們上上下下的跟著,手都要抬不起來了。」   「真是辛苦你們了!」陳氏同情地道,「忙過這陣子就好了。」   大概是陳氏說話十分的真誠,語氣放緩的時候又帶著幾分無人能及的溫柔,那婆子仔細地打量了陳氏幾眼,竟然道:「我夫家姓計,大家都稱我一聲計大娘。您有什麼事,可以讓人來跟我說一聲。」   能被稱一聲「大娘」的,可不是普通有體面的僕婦,多半是服侍了裴家幾代的世僕不說,還可能是精明強幹,被哪一房主子依重,管著一方事務的婆子。   陳氏客客氣氣地稱了一聲「計大娘」。   鬱棠心裡卻如翻江倒海。   陳氏聽不出來,她卻聽出來了。   不喜歡紅花的是三老爺,忙著治喪和指使人剪花樹的是三大總管,那大總管和二總管在幹什麼呢?   裴家難道真的像魯信說的那樣,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已改弦更張,重新排序了嗎?   她不動聲色,一派天真,童話童語地套計大娘的話:「裴家不愧是臨安城之首。大總管就有三個。那一般的管事有幾個?我阿爹認識佟掌柜。我阿爹說佟掌柜的學問很好,很厲害。那佟掌柜是你們府上的管事還是大總管呢?」   計大娘聽著目光都變得溫和起來,道:「佟掌柜是我親家翁。」   也就是說,計大娘的女兒嫁給了小佟掌柜。   「哎呀,這可真是巧!」鬱棠和陳氏齊齊低低驚呼,鬱棠更是繪聲繪聲地把她怎麼認識佟家父子的過程講給計大娘聽,把小佟掌柜好好地誇獎了一番。   第十三章裴家   哪個丈母娘不喜歡聽人誇姑爺呢!   計大娘對她們更熱情了,放下了防備,和她們說著裴家的事:「家裡的事很多,有三個大總管,七個管事。大總管管著家裡大大小小的事,二總管管著府裡的庶務和人情往來,三總管管著府裡帳房和外面的掌柜。七個管事裡,大管事跟著大總管;二管事、三管事跟著二總管;其他的四位管事則跟著三總管,其中七管事又專管內宅的事,比如我,就歸七管事管。   「至於說佟大掌柜的,他們祖上就是服侍老祖宗的,後來裴府能在臨安紮下根來,他們家立下了大功。老祖宗駕鶴歸西前放了佟家的籍。但佟家祖上是個知恩圖報的,雖說放了籍,卻一直沒有走,還幫著掌管著當鋪這攤子事,特別的有體面,與旁的世僕是不一樣的。」說話間帶著與有榮焉的自豪。   只要是生活在臨安府,就不可避免地或多或少要和裴家打交道。   如今的鬱家,不管是重新建鋪子,還是因為那幅畫,都和裴家有了更深的往來。   前世,是裴家三老爺做了宗主。   鬱棠因此不像鬱文或是陳氏對這件事有很多的猜測。   但裴老太爺的喪事透露出太多的信息。   比如說,臨安城的那些商戶有什麼事,求的是大總管;裴老太爺病逝,理應管著外面生意的三總管卻主持著裴老太爺治喪的事;應該這個時候站出來幫著治喪的二總管卻不知道在幹什麼?   裴家三老爺是怎麼做的宗主?   這期間又發生了什麼事?   三位大總管此時是一心奉裴三老爺為主,還是各有心思?   那誰是裴家三老爺的人?誰又是站在長房那一邊的?   鬱棠前世縱然嫁到了李家,因被困在後宅,對裴家的事知道的也不多。   前世,從來沒有聽到過有人非議三老爺。   好像他一出現在裴家就已經是隻手遮天,一錘定音,全族順服,無人敢有異議了。   她不想鬱家捲入裴家的這場事端中去。   還有那個她在當鋪遇到的青衣男子,看年紀應該不是長房的兩位少爺。那他和裴家到底是什麼關係?   會不會是其他兩支的少爺?   此時他站在哪一邊?   他知不知道最終贏得這場戰爭的會是裴家三老爺?   從前世的事看那位裴家三老爺的性情,成了裴家宗主之後的裴家三老爺,十之八、九是個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角色。   不知道那位青衣男子會不會因此避其鋒芒。   看那樣子,他也是個桀驁不馴的……   鬱棠心裡亂糟糟的,她理不清楚此時她是更想讓鬱家避禍還是想知道那青衣男子的處境……但她已止不住自己對於裴家的關注。   鬱棠道:「那三總管可有得忙了!又要管外面的事,又要管府裡的事。大總管和二總管也不幫幫忙嗎?」   計大娘驚覺自己失言,偏偏鬱棠一副不諳世事的模樣,她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大總管和二總管還有其他的事」就轉移了話題,道:「我看秀才娘子的身子骨還是很弱,您若是準備祭拜完老太爺在我們府裡用了素齋再回去,我就讓人帶您去偏廳後面的廡房歇個午。這中午的太陽太辣了,您小心中暑。」   怕引起計大娘的懷疑,鬱棠只好暫時打住。   陳氏謝過計大娘,說起裴家老太爺對她的恩惠來。   鬱棠一面聽著,一面觀察著周遭。   她發現這一路走來,還就真沒有看見一朵別色的花。   可見這位三老爺此時已令行禁止,表面上沒人敢不遵從的。   鬱棠更是擔心了。   只是不知道裴家三老爺是如何上位的?   是拿著裴老太爺的遺囑逼迫眾人就範的呢?還是在魯信等人有流言蜚語傳出來之前裴三老爺就已經挾天子以令諸侯?   她心不在焉的,等聽到動靜的時候,發現她和母親已隨著計大娘進入了一個哭聲震天的院子,很多像她們這樣的鄉鄰在這裡哭靈。兩旁的水陸道場梵唱綿長,念誦有韻,比人還高的三足銅鼎香炷如林,白煙嫋嫋,若不是到處掛著的白幡,她差點以為自己進了哪個寺廟。   陳氏被嗆得咳了幾聲。   計大娘道:「請跟我來!」   領著她們穿過眾多哭靈的婦人進了偏廳,在中堂給裴老太爺的畫像磕頭、敬香。   起身時鬱棠認真地打量著裴老太爺的畫像。   三縷長髯,臥蠶眉,杏仁眼,廣額豐頰,穿著件青綠色織金五蝠團花的圓領襴衫,笑眯眯的,看上去非常的慈藹。   不知道這幅畫是誰畫的,工筆十分的了得。面相栩栩如生不說,細微的表情都畫了出來。鬱棠就算是不怎麼懂畫,也能感覺得到這畫者的功底。   不知道是哪位大家所繪?   裴老太爺在畫這幅畫像的時候是否會想到他死後裴家會鬧出爭奪宗主之事來呢?   可見世事無常。   鬱棠在哭靈聲中突然生出幾分悲切。   她眼眶溼潤,落下淚來。   陳氏更是哭得不能自已。   鬱棠和計大娘一左一右地攙著陳氏出了偏廳。   計大娘略一思忖,叫了個名喚「累枝」的丫鬟,吩咐她:「這是鬱秀才家的娘子和大小姐,你領了娘子和大小姐去後面的廂房先歇著。」又對陳氏道,「我在外面還有差事,就不陪你們了。等會我再來看你們。」   廡房換廂房,這顯然是計大娘在照顧她們。   陳氏和鬱棠忙向她道謝,道:「我們在廡房休息就行了。」   計大娘低聲道:「沒事!那處廂房原是內宅女眷的客房,沒有安排待客,給你們歇一天,不打緊。」   這也是計大娘的好意。   母女倆謝了又謝,見計大娘說得真誠,又有僕婦來請計大娘示下,不好耽擱她的時間,就感激地應了,隨著那個累枝上了西邊的迴廊。   「這麼好的人,怎麼說去了就去了呢?!」陳氏還沉浸在傷心中,一面用帕子抹著眼淚,一面喃喃感嘆。   鬱棠安慰了母親幾句,抬頭發現她們跟著累枝七拐八拐的,到了一處僻靜的小院子。   院子裡青竹溪水、板橋靈石,布置得十分精緻,哭靈聲隱隱傳來,將小院襯託得更為靜謐。   累枝推了西邊廂房的門,請了陳氏和鬱棠進去,低聲道:「鬱家娘子,您先在這裡歇會,用午膳的時候我來請您。」說完,親自給兩人倒了茶。   鬱棠瞧這廂房清一色的黑漆家具,天青色帷帳,青花瓷的花瓶裡還插著一高一矮兩枝碗口大小的白色晚玉蘭,布置乾淨素雅,整潔舒適。   廡房換了廂房,她猜此處應該是為裴家親戚故交女眷準備的休憩之處,計大娘多半看著她父親是秀才,她母親體弱又說話相投,給開了個後門,將她們母女安排在了這裡。   陳氏接過茶,溫聲向累枝道謝。   鬱棠想著計大娘能讓這累枝做事,這累枝想必和計大娘關係不錯,她接過累枝的茶,謝了一聲「勞煩累枝姐姐了」,道:「我們能在這裡歇了,都是託了計大娘和累枝姐姐的福。等過幾天計大娘和累枝姐姐不忙了,我們再來拜謝。」   累枝沒想到鬱秀才家母女對她也會這樣客氣,不禁多瞧了鬱棠幾眼。   鬱棠衣飾尋常,中等個子,眉眼柔美,氣質溫婉,細膩的皮膚更是欺霜賽雪,仿若凝脂。   累枝訝然。   鬱家小姐竟然是個不輸裴家太太、小姐們的大美人。   鬱棠原來就是個大方的性子,後來又有了些匪夷所思的遭遇,行事間就更不卑不亢,從容淡定了。   她任由累枝看著。   倒是累枝有些不好意思,低了頭,恭敬地道:「鬱小姐客氣了。您的話我一定帶到。」   「計大娘和累枝姑娘都有心了!」陳氏又和累枝寒暄了幾句,親自送了累枝出門,這才面露疲憊癱坐在了屋裡的羅漢床上。   鬱棠想著這是計大娘給她們開的後門,讓人發現就不好了。遂關了面向院子的那一面窗欞,開朝外的那一面窗欞。而且就算是開了,也不敢全開,開一半留一半掩著。然後去給母親擰個帕子擦汗,道:「姆媽,您先歇會,午膳的時候累枝會來喚我們的。」   陳氏點了點頭,心裡過意不去地道:「如果不是我這身子骨,我們也不必在裴家討一頓素齋吃了。說的是來給裴老太爺上香,卻討了他們家一頓飯。」   鬱棠安慰母親:「裴家是鐘鳴鼎食之家,不會在乎這一頓兩頓飯的。」   陳氏見鬱棠額頭上都是汗,心疼道:「你也別勉強自己。若是覺得熱了,就找個地方歇歇涼,可別來給裴老太爺上香,卻把你給熱著了。」   「知道了!」鬱棠應著,端了小木杌過來,要幫陳氏捏腿。   陳氏又驚又喜,道:「哎喲!這可了不得了,我可從來沒有享過閨女這樣的福氣呢!」   是啊!   從前她不懂事,不知道珍惜。   現在才知道這樣的相聚是多難能可貴。   鬱棠眼底發澀,撒嬌著把這件事揭了過去,坐在陳氏腿邊給她捏腿。   陳氏一面享受著女兒的孝順,一面和她絮叨:「人都說有福之人六月生,無福之人六月死……裴老太爺做了多少好事……好在是兩位老爺都在家,臨走的時候兒子都在身邊。不過也不好,白髮人送黑髮人,大老爺不在了……」   鬱棠左耳進右耳出,想著那些全寫著「裴」的山林茶莊、街道碼頭,不無感慨地想:難道是因為裴家行的是小善?   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喧譁。   陳氏和鬱棠齊齊愣住。   鬱棠想到計大娘的話,悄聲對陳氏道:「您先坐著,我去看看!」   第十四章無意   說是去看看,但因不知道外面是個怎樣的光景,鬱棠只是先推開了道窗縫朝外望了望。   院子裡沒有人。   喧譁聲好像是從院子外面傳來的。   鬱棠正猶豫著要不要出去看看,就見五、六個婆子,七、八個丫鬟,簇擁著兩個婦人走了進來。   那些婆子、丫鬟都穿著靚藍色的細布比甲,戴著酒盅大小的白色絹花。   兩位婦人都花信年紀,個子高挑。一位通身素白,只在耳朵上墜了對蓮子米大小的珍珠耳環。另一位穿了件銀白色條紋杭綢襦衣,青色百褶裙,發間並插著兩支赤金鑲青石的簪子,手腕上各戴著一對綠汪汪的翡翠鐲子。   「你們就在這裡守著。」鬱棠見那穿著杭綢襦衣的婦人冷冷地吩咐那些婆子、丫鬟,「誰也別讓進來!」   婆子、丫鬟們齊齊停下腳步,半蹲著行福禮,恭敬地應「是」。   杭綢襦衣婦人就拉著那通身素白的婦人朝鬱棠這邊走了過來。   不知道這兩位婦人要幹什麼?   鬱棠有些看不透。   這兩位婦人一看就是顯貴人家的女眷。   若是裴家的客人,要在這院子裡歇息,裴家理應安排婆子、丫鬟在前面帶路才是?   若是裴家的女眷,因計大娘的緣故來找她們麻煩的……他們鬱家好像還沒有這麼大的臉?   她們是借了這個僻靜的小院說悄悄話?   鬱棠這一遲疑,兩位婦人已攜手上了東廂房的臺階,鬱棠也看清楚了兩位婦人的長相。   穿杭綢襦衣的那位容長臉,柳葉眉,懸膽鼻,櫻桃小嘴,有著張如工筆畫般精緻清麗的臉龐,卻目含冰霜,神色倨傲,十分不好接近的模樣。   通身素白的那位明顯帶著孝,瓜子臉,杏仁眼,雙目通紅,神色憔悴。   非禮勿視,非禮勿聽。   鬱棠頓時後悔自己之前沒弄出點聲響,讓這兩位婦人知道這小院裡還有別人的。只是還沒有等她補救,那位穿杭綢襦衣的婦人已開口責怪那通身素白孝衣的婦人:「你怎麼這麼糊塗?眼見著情況不對就應該想辦法儘快通知你哥哥和我。你看你,現在著急,還有用嗎?裴老三拿著你公公臨終前的遺囑當令箭,我們就是反對也來不及了!」   裴老三?   公公?   鬱棠一下子懵了。   那帶孝婦人是裴家的大太太?   穿杭綢襦衣的婦人是大太太娘家的嫂子?   她們這是要私底下非議裴家三老爺做了宗主的事嗎?   鬱棠被這突然的變化弄得一時失去了方寸,汗毛都豎起來了。   這大家大族的,不管內裡有多少齷齪事,表面上都無論如何也要做出一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樣子。   裴大太太分明是有話和娘家嫂子說。   她碰到了這麼私密的事,她和她姆媽不會被滅口吧?   鬱棠非常不安,下意識轉身朝著她母親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陳氏奇怪著,沒等她說話,裴大太太的聲音就傳了進來:「我怎麼知道我會養了一條噬人的毒蛇呢?想當初,他不聽話,我在老太爺和老太太面前給他求了多少情。他不好好讀書,又是我,親自求了阿爹給他私下授課,要不然他能金榜題名、考上庶吉士?也是他,說的是要娶恭孝順從的女子,您娘家嫂嫂瞧中了他,他卻百般推脫,要不是我,他就是考中了庶吉士,能像現在這樣順順利利在六部觀政嗎?」   「好了,好了!」裴大太太的嫂嫂口氣不善地道,「從前的事,還提它做什麼?說來說去,他還是覺得我娘家的門第太低。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這也是人之常情。要怪,只怪我娘家的兄弟不爭氣,沒能入閣拜相。」   居然聽到了這樣勁爆的消息。   鬱棠和陳氏面面相覷,大氣都不敢出了。   「這件事怎麼能怪嫂嫂呢!」裴大太太估計提起這件事就十分氣憤,道,「要說也是老三不識抬舉……」   裴大太太的嫂嫂口裡說不怪,實際上心裡應該還憋著一口氣,聞言冷笑著打斷了裴大太太的話:「也就你覺得他不識抬舉了!人家的算盤打得精著呢,推了我們家,轉身就搭上了黎家。」   「黎家?」裴大太太驚呼,「禮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黎訓家?」   「除了那個黎家,你以為還有哪個黎家能被裴老三放在眼裡?」裴大太太的嫂嫂譏諷道,「看樣子這件事你也不知道。我之前就說你傻,讓你防著點裴老三。你不聽。現在知道厲害了吧?你們家老太爺這心偏著呢!要說黎家,他們家三小姐和我們彤官年紀相當,若是為了裴家好,大可以讓我們家彤官和黎家聯姻。」   「大嫂,您是不是弄錯了。」裴大太太不敢相信地道,「之前可一點風聲也沒有。」   裴大太太的嫂嫂冷哼,道:「別的事或許我聽錯了,這件事卻是絕不會錯的。黎夫人聽說我們兩家是親家,悄悄地找到我,想打聽裴老三房裡的事呢,我還能弄錯了!」   裴大太太倒吸了一口冷氣。   裴大太太的嫂嫂就道:「你們家老太爺突然病逝,你們家二老爺和裴老三都要守孝三年。三年後的事誰知道會怎麼樣?現在要緊的,是裴老三的宗主之位。裴老三的心性你是知道的,沒有一點容人之量,他大哥待他那樣的好,可他呢,說翻臉就翻臉,一點情面了悄講。若是他坐穩了這宗主之位,長房可就完了。」   裴大太太遲疑道:「他還能擋著我們家彤官不讓去科考不成?爹也說了,我們家彤官是個讀書的料子,只要我們家彤官能舉業有成,老三他能把我們怎樣?裴家還要靠著我們彤官兒光宗耀祖呢!」   裴大太太還是挺有眼光的。   鬱棠聽著在心裡暗忖。   前世,裴老太爺死後的第五年,裴家大少爺就考中了舉人,後來又考中了進士。   只是前世她全副心思都放怎麼從李家逃脫,對裴家的事知曉不多,不知道裴家大少爺後來怎樣了?   不過,她聽李太太私底下和李端議論過,說是裴大太太有個人脈深厚的爹,還有個累官三品的兄弟,裴家大少爺就算是不靠裴家,前程也不會太差。   裴大太太的嫂嫂不這麼想,道:「你可真是像婆婆說的,白長這麼大個子了。彤官這三年可是得在臨安給姑爺守孝的,裴老三當了宗主,又是彤官的嫡親叔父,就算公公和你哥哥想把他接到我們家去讀書,也得他答應才行。不說別的,他如果鐵了心要留了彤官在臨安讀書,又不好好地指導他,別說三年了,就是三十年,彤官也休想出頭。」   這位裴家大太太的嫂嫂是來挑事的而不是來解決問題的吧?   鬱棠越聽越感覺這位裴大太太的嫂嫂有種看戲不怕臺高的味道,不像是真心為裴大太太打算。   不過,裴大太太的嫂嫂有一點還真說對了。   前世,裴大少爺就一直呆在臨安,直到他孝期滿了,也沒有參加科舉,還是裴大太太的父親病危,帶了信說臨終前要看裴大少爺一眼,裴大少爺這才離開臨安,然後在京城借籍,考上了舉人。   真相果真如裴大太太的嫂嫂所說的那樣?!   鬱棠再次覺得裴家的水深,她們這些平常普通的人還是躲著點的好。   「嫂嫂,那您說怎麼辦?」裴大太太聽了嫂嫂的話,急道,「如今木已成舟,難道我們還能跳出來反對老太爺的臨終遺言不成?別人豈不說我要和小叔子爭產!這豈不是壞了彤官的名聲?」   「你怎麼不開竅呢!」裴大太太的嫂嫂恨聲道,「這不是還有裴二老爺嗎?就算是宗主之位輪不到你們這一房,也不能就這樣讓給裴老三啊!」   「這是不可能的!」裴大太太道,「二叔父素來老實忠厚,他不可能出頭爭這些的。再說了,爭這些對他也沒有什麼好處啊?」   裴大太太的嫂嫂道:「他是不會出頭爭這些,但他可以出面說句公道話啊!裴家不是還有另外兩支嗎?毅老爺、望老爺,莫非也沒有什麼可說的嗎?你不想裴家的那一大筆財產,毅老爺和望老爺也不稀罕?他們兩支可不像你們這支代代都出讀書人?要是我,我得不到的東西,別人也別想輕易就得到。」   裴大太太半晌沒作聲。   裴大太太的嫂嫂也沒有催她,不知道在幹什麼,屋簷下靜悄悄的,沒有人聲。   鬱棠和母親斂聲屏氣,生怕被人發現。   不知道過了多久,裴大太太沉聲道:「大嫂,這件事我聽您的!」   鬱棠就聽見裴大太太的嫂嫂語帶喜悅,滿意地道:「你早該如此!從前有姑爺護著你們,你自然什麼也不用管,可如今,姑爺去了,就算是為了兩個侄兒,你也要剛強起來才是!」   裴大太太「嗯」了一聲。   裴大太太的嫂嫂就道:「你附耳過來,我告訴你該怎麼做!」   鬱棠就看見裴大太太和她嫂嫂的腦袋湊在了一起。   說了些什麼就聽不清楚了。   這算不算是親眼見證了裴大太太的逢魔時刻?   鬱棠搖頭。   不知道長房和裴三老爺之間到底有什麼衝突,讓彼此之間必須分個勝負出來。可惜的是,長房最終還是失敗了。   好不容易裴大太太和她嫂嫂走了,鬱棠和陳氏都長長地舒了口氣,陳氏更是後怕地反覆叮囑女兒:「你聽到的話一定要爛在肚子裡。家務事都是婆說婆有理,公說公有理的。我們不是當事人,不能隨便插手別人家的事務。」   鬱棠連連點頭。   陳氏還是不放心,讓鬱棠詛咒發誓了一番,才將信將疑放過了鬱棠。   第十五章身份   儘管如此,陳氏和鬱棠都覺得如坐針氈,此處非久留之地。兩人商量著,去跟累枝說一聲,提前去裴家擺素宴的地方。   誰知道他們出門,卻看見一群小廝在卸箱籠。   聽那口氣,是裴大太太娘家的嫂嫂楊夫人過來弔唁,安排住在了離這裡不遠的客房。   難怪剛才聽到一陣喧譁聲。   陳氏和鬱棠生怕引起了別人的注意,悄悄找到了累枝,向她告辭。   累枝還以為她們母女覺得那裡太過孤單,想著馬上也要到了開席的時候,遂丟下了手中的事,領她們往安排午膳的廳堂去。   正值夏日的中午,太陽刺目,裴家迴廊兩旁的大樹卻遮天蔽日,涼風習習,非常的舒適。   遠遠的,鬱棠看見對面的迴廊走過來幾個男子。   中間的男子二十三、四歲的樣子,身材挺拔,穿著孝衣,面孔蒼白,鼻梁高挺,緊繃的下頜微微揚起,氣勢雖然張揚,眉宇間卻透著陰鬱。   居然是那天在當鋪遇到的青衣男子。   鬱棠杏目圓瞪。   他,他怎麼會在這裡?   這可是裴家的內院!   累枝忙拉了拉鬱棠的衣角,急聲道:「鬱大小姐,是我們家三老爺和他的朋友。您,您迴避一下。」   三老爺?!   裴家三老爺?!   不會吧?!   鬱棠望了望累枝,又望了望對面的人,懷疑自己眼花耳鳴了。   累枝見鬱棠眼睛都不帶轉彎般直勾勾地盯著三老爺,急得滿頭是汗,也顧不得失禮不失禮的了,拉著鬱棠就避到迴廊的拐角。   陳氏見狀,攔在鬱棠的前面。   裴宴目不斜視,從對面的迴廊走過。   倒是跟在他身後的男子,好幾個都回頭看鬱棠一眼。   鬱棠沒有注意到這些,她還陷在青衣男子就是裴家三老爺的震驚中。   等到累枝帶著她繼續往前走時,她還有些不敢相信地向累枝求證:「三老爺,怎麼這麼年輕?」   累枝道:「三老爺是老太爺老來子。」   她知道他是老來子啊!   可她不知道他看上去這麼年輕!   想當初,她還猜想他是其他兩支的少爺。   還把他當裴家的親戚。   難怪他當時沒有個好臉色。   鬱棠臉一紅,道:「你們家三老爺幾歲考中的庶吉士?」   累枝道:「二十一歲。」   這不能怪她。   她爹二十一歲的時候還是個童生。   鬱棠嘟了嘟嘴。   陳氏阻止女兒道:「不得無禮!好好走你的路。」   在裴家非議裴家的人,太沒有禮貌了。   鬱棠只得閉嘴。   陳氏還不放心,道:「你答應過我,不惹是非的。你再好奇,也給我忍著。」   鬱棠無奈地點頭。   累枝聽她們母女話中有話,緊張地問:「出什麼事了?」   陳氏道:「沒事,沒事。我家的這小丫頭,就是好奇心太重。」   累枝眼底閃過一絲笑意,道:「見到我們家三老爺的人都會很驚訝的。鬱大小姐不是第一個。」她說著,朝身後望了一眼,然後小聲道,「三老爺多半是去探望楊夫人的。」   「探望楊夫人?」鬱棠道,神色有些古怪。   裴三老爺和楊夫人有這麼好嗎?   「就是我們家大太太娘家嫂嫂。」累枝道,「我們家大太太娘家兄弟在通政司任通政使,正三品呢!」說到這裡,累枝朝著四處張望了片刻,見周圍沒人,露出鄙夷之色,道,「剛才就是楊夫人不舒服,說什麼安排的院子不好,讓大總管幫著換一間。大總管也是,這點小事還報到了三老爺那裡——三老爺因為老太爺的事,這幾天吃不好喝不好的,一直都沒有合眼,心裡正煩著,大總管就撞了上去。你且看著,大總管要吃排頭了。」   不知道這是不是楊夫人計謀的一部分?   鬱棠暗忖著。   陳氏聽得膽戰心驚,小聲道:「也許是大總管也拿楊夫人沒辦法處理呢?」   「楊夫人不是那樣的人!」累枝不以為然地道:「大總管這個人有點倚老賣老的,偏偏三老爺是最不吃這一套的。從前他還有老安人護著,如今老安人因為老太爺的事都病倒了,誰還有功夫去管他啊!他也不看看這是什麼時候!」   這又是哪一出呢?   陳氏和鬱棠都不好評論,陳氏順著累枝說了幾句,到了擺席面的廳堂。   廳堂裡熱氣撲面,密密麻麻地坐了很多人。   鬱棠看到了好幾個熟面孔,應該是他們家的鄉鄰。   或許是離開了靈堂,悲傷也很快逝去,大家說說笑笑的,廳堂裡嘈雜又熱鬧,不像是喪禮,倒像是喜宴。   鬱棠想起剛才裴三老爺的樣子,又想到前世她接到父母死訊時的悲痛,不由嘆了口氣。   只有真正的親人才會有痛徹心肺的悲傷。   累枝把陳氏和鬱棠安排在了靠後面的席面上。   那兒比較安靜,有穿堂風,比較涼快,席面上坐的也都是臨安城一些鄉紳家的女眷。其中一個圓臉的小姑娘,和鬱棠差不多大小,見到她就笑盈盈地和她打招呼,還要和她坐一塊兒。   鬱棠想了半天才認出她是城裡馬秀才家的女兒馬秀娘。   前世的這個時候,她們玩得還不錯。她出閣的時候,馬秀娘已經嫁給了一位姓章的童生,特意託人帶了一對足足有五兩銀子的銀手鐲給她壓箱,還帶了口信給她,讓她有什麼難處可以找她。   只是後來李家手段狠毒,她怕連累了馬秀娘,沒敢聯繫她,直到臨死前,她都沒來得及給她道聲謝。   鬱棠眼眶溼潤,握著馬秀娘的手就坐在了她的身邊。   馬秀才娘子對陳氏道:「你看這兩丫頭,好得像一個人似的,倒顯得我們是那劃江王母娘娘,也要把她們給分開似的。」   陳氏忍俊不禁。   馬秀娘問鬱棠:「你去了哪裡?我剛剛還在找你?」   鬱棠道:「我就在府裡啊!你剛才在哪裡?我也沒看到你。」   馬秀娘嘀咕道:「這就奇怪了。」   鬱棠轉移了話題,道:「你是什麼時候來的?我們有些日子沒見了,你都在忙些什麼呢?」   馬秀娘說起了自己的事。   陳氏見鬱棠口風嚴謹,鬆了口氣,和馬秀才娘子寒暄起來。   鬱棠這邊卻聽得有些心不在焉。   她還在想裴三老爺的事。   真是做夢也沒有想到他就是傳說中的那位裴家宗主。   枉她之前還擔心他會在這場紛爭中站錯隊,誰知道人家卻是一點虧也不肯吃的主。   前世不僅穩穩佔據了宗主的位置,還把裴家那些在外面當官的子弟指使得團團轉。   後來裴家又出的兩個進士,一個是長房的大少爺,一個是另一支的禪少爺。   長房的大少爺被他壓著,不知道另一支的禪少爺是不是被他捧的?   說起來,他之前沒有計較她利用裴家的名聲,她還欠著他的人情呢。   原以為他是哪支的少爺,她尋個名畫古玩之類的送上,也算是道了聲謝。可如今他是裴家的三老爺,她就是尋了名畫古玩,只怕他也不稀罕。   要不,這件事就當沒發生?她就當不知道他的身份算了?   鬱棠只要一想到青衣男子是她記憶中那個隱藏在裴家身後,像陰影一樣籠罩著臨安城的裴家三老爺,她就如臨深淵,戰戰兢兢,覺得自己隨時會面臨著未知的危險。   哎,裴家三老爺的事這麼多,但願他已經忘記了她和她所做的事。   不過,他的神色比她上次見著的時候陰沉了很多,從前他給她的印象是冷漠,疏離。可現在,他給她的印象卻是暴戾、浮躁,如一張緊繃的弦,用理智壓著心中的不快,卻隨時都可能因為繃不住而暴發。   是他父親的死引起的嗎?   父母去世的時候她也傷心,卻不是像他這樣的。好像把他身上某些讓他安靜、鎮定的東西帶走了似的。而她只是感覺到痛苦。   裴家三老爺和裴家老太爺的感情肯定非常的好。   鬱棠在心裡感慨著,突然發覺馬秀娘搖了搖她的手,並道:「我剛才和你說話呢,你沒聽見嗎?在想什麼呢?」   她立刻回過神來,道:「不好意思,我剛才在想別的事。你要跟我說什麼,我聽著呢!」   馬秀娘沒有追究,道:「我說再過十天昭明寺有個廟會,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她不提,鬱棠還真忘了這件事。   前世,李家的二公子,也就是李峻,據說就是在昭明寺的廟會上看了她一眼,就放在了心上,要死要活,非她不娶。李家考慮到他不是繼承家業的兒子,這才勉強同意了這門親事,請了媒婆上門提親。   今生,她再也不想和李家有任何的牽扯了。   「我就不去了。」鬱棠道,「我姆媽的身子骨不好你是知道的,我要在家裡陪著我姆媽。」   馬秀娘點頭表示理解,在旁邊聽了隻言片語的陳氏卻道:「難得秀娘約了你出去玩,你就去吧!家裡有陳婆子呢。」   前世,母親也是這樣勸她出去玩的。   鬱棠眼眶微溼,道:「我不想去。天氣太熱了。我還是呆在家裡好了。免得中了暑。」   馬秀才娘子聽了,訓斥馬秀娘道:「你看人家阿棠,你也給我在家裡呆著,哪裡也不許去。」   「娘!」馬秀娘如遭雷擊,求了半天,馬秀才娘子也不答應。   鬱棠汗顏,道:「要不,你來我家玩吧!廟會有什麼好玩的?熱得要死,吃個冰拿到手裡都快化了。你來我家,我讓我阿爹去給我們買冰,還有井水湃的甜瓜吃。」   馬秀娘立刻高興地應了,興高採烈地和她說起串門的事來。   第十六章娘子   鬱棠專心致志地聽馬秀娘說話,有人過來和陳氏打招呼:「你可是稀客!這麼熱的天,我還以為你不會出門呢,沒想到你居然會來祭拜老太爺。」   陳氏和馬秀才娘子都站了起來,客氣地和來人寒暄:「湯太太,您也來祭拜老太爺啊!」   鬱棠抬頭,看見一張滿是精明算計的婦人面孔。   她目光一寒。   本城湯秀才家的娘子湯太太。   也就是前世受了李家所託,私底下給她傳話,她若是答應了李家的婚事,李家願意借五千兩銀子給鬱家的人。   前世,她把湯太太當恩人,覺得她古道熱腸。   後來她見識漸長,這才覺得,這位湯太太能越過她伯母慫恿她一個小姑娘私下答應李家的婚事,分明是心懷叵測、包藏禍心才是。   湯太太和陳氏、馬太太回了禮,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並不存在的淚水,神色間帶著幾分悲傷地道:「可不是!老太爺去了,可是我們臨安城裡的一件大事!知府家的夫人也來了,這不,我一直陪著她在那邊的小院歇息,沒有注意到你們也來了。」   陳氏和馬太太都不太想和這位湯太太打交道,實在是因為這位湯太太十分喜歡交際應酬、攀高結貴不說,還喜歡吹噓顯擺。   那湯知府因為和湯秀才姓了一個姓,她不知怎地,硬生生讓比湯秀才還小兩歲的湯知府成了湯秀才同宗的叔父。她更是整天巴結奉承著湯夫人,熱情得讓湯夫人有時候都受不了。   聽到她又在這裡顯擺,不太喜歡她的陳氏和馬太太乾巴巴地和她說了幾句話,準備將人打發了。   誰知道平日裡看見了湯夫人眼裡就沒有別人的湯太太今天卻像吃錯了藥似的,不僅沒有走,還笑盈盈地打量著鬱棠和馬秀娘,道:「這才幾天沒見,鬱家小娘子和馬家小娘子都長成了大姑娘。又漂亮又溫順。要是在大街上撞見了,我肯定不認得。」   陳氏和馬太太只得讓女兒給湯太太行禮,又謙虛了幾句。   湯太太仿佛看不到陳氏和馬太太的敷衍,親熱地道:「要不我怎麼和湯夫人說,這滿城的秀才娘子就你們二位是最最賢良淑德的呢,家裡這麼標緻的小姑娘都不隨便讓人看一眼。要是我有個這麼長臉的閨女,早就帶著到處走動了。」   兩人不想和她多說,都只是應了一聲。   不知道是不是鬱棠想多了,她總覺得湯太太明面上好像是在打量她和馬秀娘,實際上卻更關注她。   她不動聲色地朝母親身後躲了躲。   湯太太已笑著拉了靠她而坐的馬秀娘的手,問馬太太道:「我記得你們家小娘子是去年三月及的笄,定了親事沒有?我們有這麼出眾的小娘子,可不能就隨便許配了人家。」   馬秀娘羞得低下了頭。   馬太太則皺了皺眉。   大庭廣眾之下,湯太太當著馬秀娘的面這麼直白說起馬秀娘的婚事,是件很失禮的事。   馬太太不悅道:「湯太太記錯了,三月份及笄的是鬱家小娘子,我們家閨女五月及笄。」   「哎呀!瞧我這記性!」湯太太笑著,望向了陳氏母女,道,「鬱家小娘子說了親事沒有?要不要我幫著關心關心。你猜,我剛才遇到誰了?裴家大太太娘家的嫂嫂楊夫人。楊夫人這次還不是一個人來的,帶著她娘家的侄兒呢!而且我聽人說,楊夫人的夫婿,在通政司任通政使呢!正經的正三品。要不然湯夫人怎麼一直在那邊陪著呢!」   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楊夫人帶誰過來與他們鬱棠何幹?   想以楊家的權勢吊他們鬱家的胃口嗎?   陳氏微慍,語氣生硬地道:「那就不耽擱湯太太應酬了。我們家姑娘留著準備招婿的。」   湯太太愕然。   陳氏瘦弱的身體攔在女兒前面,動也沒動一下。   湯太太勉強露出個笑來,道:「那我就不打擾了。先去那邊陪楊夫人了。等有空了再去你們家串門。」   「不送了!」陳氏淡淡地道。   湯太太有些悻然地走了。   馬太太長籲一口氣,毫不掩飾對湯太太的嫌棄,道:「還好她識趣走了。再說兩句,我都要忍不住了。」說完,招呼鬱棠和馬秀娘坐下,並板著臉對她們道,「小姑娘家,以後再遇到這種事就該不聞不問避著走,知道了嗎?」   馬秀娘委屈地大叫,道:「又不是我想聽……」   「大人說話小孩聽著。」馬太太沒等她說完就打斷了她的話,然後不再理會女兒,轉身去和陳氏說著話,「你說這個湯太太是怎麼想的?湯夫人也好,楊夫人也好,別人家再怎麼好那也是別人家,她這麼上杆子爬,也沒有看見落得個什麼好啊!」   好處?!   鬱棠一愣。   陳氏應和,和馬太太小聲議論起湯太太來,馬秀娘也拉著鬱棠竊竊私語:「我跟你說,已經有人來我們家給我提親了。不過那家沒娘,底下還有好幾個弟弟妹妹,我娘還在猶豫,就沒對外透露風聲。」   議親?   是這個時候才開始的議親嗎?   是前世那個姓章的童生嗎?   鬱棠被馬秀娘的話吸引,沒心神琢磨湯太太的話,好奇地問起了去馬秀娘家提親的人。   馬秀娘羞羞答答的又忍不住炫耀地道:「是跟我爹讀書的章師兄,人很好,老實本分,從來不和那些人出去喝酒取樂,讀書也勤奮。我爹說了,他怎麼也能考個秀才。就是這親事若是說定了,怕是馬上就要嫁了。」   鬱棠聽著心裡有些內疚。   前世馬秀娘很關心她,她沉浸在失去父母的悲傷裡,並沒有怎麼關注馬秀娘。馬秀娘是什麼時候和章童生定的親,什麼時候出的閣都不知道,若不是那重五兩的銀手鐲,她恐怕對馬秀娘都沒什麼印象了。   她待馬秀娘並沒有馬秀娘對她純粹、上心。   「那你要好好的!」鬱棠不知道她嫁人之後過得好不好,只能送這寡淡的祝福。   馬秀娘卻用力地點了點頭,好像鬱棠這樣的祝福於她已經足夠了似的。   鬱棠握緊了馬秀娘的手。   廳堂裡開始上菜了。   鬱棠想起李夫人。   她前世的公公李意此時在山東日照任知府,李夫人常常自詡自家是官宦世家,尋常人家壓根就不放在眼裡,那些秀才娘子在她的眼裡更是「泥腿子都沒有洗乾淨的窮酸」,平時遇到了她多半都會鼻孔朝天,裝做沒看見的。這也是為什麼雖然都是鄉裡鄉親的,鬱棠卻不怕碰著她的緣故。   放眼整個臨安府,進士夫人還真沒有幾個。   湯夫人和李夫人因此常來常往的,關係還不錯。   既然楊夫人來了湯夫人會作陪,那想必李夫人也在其中。   湯太太莫名其妙地跑過來和她們寒暄,她不會也莫名其妙地遇到李夫人吧?   鬱棠低了頭吃飯,決定避著那些貴門女眷——她不是怕李夫人,她是怕自己控制不住潑她一臉茶水,卻沒有合理的解釋,讓她母親丟臉。   可有的時候就是你越不想發生什麼就越會發生什麼。   鬱棠安安穩穩地在裴家混了一頓素齋,眼看著日頭越來越辣,大家睡意濃濃,陳氏和馬太太帶著女兒準備打道回府,出了廳堂,竟然迎面碰上了湯太太和鬱棠前世的婆婆李夫人。   李夫人依舊如前世那樣令鬱棠厭煩。烏黑的青絲一絲不苟地挽了個圓髻,戴著兩朵白絨茶花,穿著件月白色杭綢襦衣,玄色馬面裙,板著臉,神色嚴肅,帶著幾分傲慢。   遠遠的,鬱棠就感覺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等到湯太太不知道附耳和她說了什麼,她看鬱棠的目光就更專注了。   這是什麼意思?   鬱棠知道自己長得好看,而且因為好看常常被人看,但她還沒有那麼自大,覺得以李夫人的尖酸刻薄,會因為她長得好看就留意她,甚至是關注她。   她心裡隱隱有什麼念頭閃過,想要抓住,卻又倏然消失不見了。   「鬱太太、馬太太!」湯太太高聲地笑著走了過來,道,「這可真是有緣。」說著,她介紹身邊的李夫人給陳氏和馬太太,「這是城南李府的李夫人,就是和二老爺是同年、在日照當知府的李大人家的夫人。」   陳氏和馬太太只得停下腳步,和她們打招呼。   李夫人又看了鬱棠好幾眼。   鬱棠這下能肯定自己的直覺沒有出錯了。   湯太太也好,李夫人也好,都是衝著她來的。   可她有什麼值得她們這樣注意的呢?   這個時候李峻還沒有見過她!   李夫人優雅地和陳氏、馬太太見禮,親切溫柔地和陳氏、馬太太說著話:「早就聽說過兩位的賢名了,因緣巧合,一直沒有機會見著。今天倒是有緣能在這裡碰到。」   陳氏、馬太太連稱不敢。   李夫人的目光卻有意無意地總往鬱棠身上看。   鬱棠在心裡冷笑,任她看。   她皮膚雖然非常的白,光潔細膩一點瑕疵也沒有,但面頰卻像小孩子,始終帶著點肥,身體也是,珠圓玉潤的,雖然玲瓏卻也豐腴,不像如今的很多大家閨秀,伸出手來瘦得能看見骨頭。為此李夫人沒有少嫌棄她胖,說她也就只剩下膚色能看了。   前世的她,有一段時間很自卑,吃飯都不敢多吃。   直到前世她的大嫂,也就是李端的妻子顧氏羨慕地說她的模樣宜生養,她才驚覺李夫人完全是雞蛋裡面挑骨頭,覺得是她剋死了李峻,討厭她罷了。   第十七章林氏   而此時的李夫人,再一次打破了鬱棠對她的印象。   她神色依舊帶著幾分高傲,卻談吐溫和,笑容親切,望著鬱棠和馬秀娘道:「這是兩位的掌上明珠吧!真是春蘭秋菊,各有千秋。之前湯太太向我提起,我還覺得是湯太太誇大其辭,沒想到是我見識淺薄了。」   陳氏和馬太太都不是擅長交際應酬的人,之前從未曾和李夫人打過交道,不免有些拘謹,聞言忙謙遜地道著「哪裡,哪裡」、「夫人過獎了」之類的客氣話。   李夫人卻一副和陳氏、馬太太一見如故的樣子,繼續誇了鬱棠和馬秀娘兩句,還從衣袖裡拿出兩塊玉佩要給鬱棠和馬秀娘做見面禮,說什麼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她們兩個,小小的心意,請她們不要嫌棄。   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李意這幾年順風順水的,已做到日照知府,李夫人的娘家據說是福建的大商賈,就算是有些嬌縱,也情有可原。何況她對她們以禮相待,陳氏和馬太太兩人頓時覺得李夫人為人還是不錯的。遂叮囑女兒收了見面禮,約了下次有機會登門道謝。   李夫人笑道:「到時候把兩位小娘子都帶來。我只生了兩個兒子,混世魔王一般,一直以來都心心念念想有個女兒,偏偏沒有這樣的好命。」說完,還長長地嘆了口氣。   陳氏從前身體不好,很少出門,對李家是真不了解,馬太太比陳氏好一點,城中的進士、舉人、秀才只有那麼幾戶,有個什麼婚喪嫁娶的,總是能碰到。見李夫人恭維她們,也投桃報李地恭維李夫人道:「我們還羨慕夫人有個好兒子,年紀輕輕就中了舉人呢!我們家那個混帳小子要是有令公子一半的爭氣,我半夜都能笑醒過來。」   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李端都是李夫人的驕傲。   馬太太正好撓到她的痒痒窩了。   她忍不住面露得意,滔滔不絕地講起李端來了:「馬太太過獎了!那孩子,也就讀書沒有讓我操心……從小就體弱多病,生怕他長不大……到了娶妻的年紀,又是一番頭痛……好在是顧家看他是個讀書的料子,同意了這門親事……就盼著他能早日成親,來年下場的時候能春闈題名……」   如果說這一生最讓李夫人志得意滿的是兒子李端的舉業,那第二樁讓她自得的就是幫李端求娶了杭州府顧家二房的嫡長女。   江南四大姓。   顧、沈、陸、錢。   李端的妻子顧曦,就是杭州那個顧家的姑娘。   陳氏和馬太太都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聽著,不時捧幾句。   鬱棠冷眼旁觀。   好像全天下只有李端鍾靈毓秀,是個人物似的。   她想到當初李端對她做的那些事,到她委婉地向林氏求助,林氏卻罵她不要臉,勾引李端……   鬱棠忍不住就想讓林氏也嘗嘗那種傷心、痛苦甚至是絕望。   她故意用一種看似是壓低了嗓子實則旁邊的人都能聽見的聲音,困惑地和馬秀娘私語:「李家的大公子多大了?我剛聽府裡的人說,裴三老爺二十一歲就考中了進士。」   林氏像被人打了一拳似的,話聲戛然而止。   陳氏臉漲得通紅,喝斥鬱棠:「胡說八道些什麼?裴三老爺的事,也是你能議論的。」然後向林氏道歉,「小孩子家不懂事,您別放在心上。」   但林氏的笑容還是有了裂痕。   湯太太看著氣氛不對,忙笑著給林氏解圍:「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林氏聽了,一副強壓著火氣的樣子勉強地朝著陳氏笑了笑   鬱棠暗暗稱奇。   林氏什麼時候這麼好的脾氣了!   想當初,她嫁進李家的時候,林氏是想怎麼說她就怎麼說她的,就算林氏最滿意的兒媳婦顧曦,一不如林氏的意,林氏也是不給情面就發作的。   可見林氏也不是真的受不得氣。   不過是對著兒媳婦,一點也不想忍罷了。   鬱棠在心裡嘲諷。   就聽見林氏繼續道:「我這人,就是有點話多,一說起話來就有點打不住。」   「大家都一樣。」陳氏和馬太太應酬著她。   誰知道林氏卻一點也沒有散了的意思,居然繼續道:「這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們家,我雖然愛長子,可最心疼的,還是小兒子。他比他哥哥要小四歲,又是次子,不用繼承家業,我婆婆就使勁慣著,養成了個不諳世故的稟性。如今都十八了,還什麼也不懂,嫌棄家裡的丫鬟婆子囉嗦,不讓近身服侍,整天跟著身邊的小廝、隨從騎馬蹴鞠,要不就跟著家裡的帳房先生去鋪子裡查帳,他的婚事,我都要愁死了!」   說完,深深地看了鬱棠一眼。   在場的人全都愣住了。   特別是鬱棠。   她和李家這是什麼孽緣?   前世說是李竣看中了她,這一世她躲著李竣,卻好像被林氏瞧中了。   不過,真是謝謝她了。   李家的媳婦,她可是一點也不稀罕。   想到這裡,她突然想到了顧曦。   如果顧曦也知道她嫁到李家會發生什麼,恐怕也不會嫁給李端吧!   要不,把她和李端的婚事給破壞了?   林氏會氣得一跳三丈高吧!   鬱棠只是想想就覺得樂得有些合不攏嘴。   陳氏此時反應過來。   敢情這位李夫人說了這麼多,是看中了他們家鬱棠啊!   她剛才已經很明確地拒絕了湯太太,怎麼李夫人還堵著她們說這件事啊!   陳氏有自知之明。   若是論長相,他們家阿棠就是裴家也嫁得。可若是這婚姻大事全都論長相,又怎麼會有門當戶對這一說呢?   她看了湯太太一眼。   湯太太不敢和她對視,好像很心虛的樣子。   陳氏明白過來。   原來之前湯太太在廳堂和她們「偶遇」,是受了李夫人所託。   李夫人不顧兩家的生疏在這裡和她尷尬地聊天,原來是不死心啊!   這種事拖不得,拖來拖去就容易生出很多流言蜚語來。   他們家阿棠也到了說親的年紀,可不能因此影響了婚事。   陳氏笑著對林氏道:「您倒是和我害的是一樣的心病。我們家只有這一個閨女,她爹是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鐵了心要給招女婿上門。可這招女婿上門哪裡是那麼簡單的,我頭髮都愁掉了。」   林氏愕然。   鬱棠偷樂。   林氏這是沒有想到自己會被拒絕吧!   林氏的笑容再也維持不下去了。她草草地和陳氏說了幾句,就和湯太太匆匆告辭了。   鬱棠恨不得抱著她姆媽親兩口。   她看著林氏的背影很是解氣,決定再送林氏一份「禮物」。   「姆媽,」她笑盈盈地道,「城南的李家,是不是就是那個賣果子的李家?」   李意祖上,是賣果子起家的。   當然,這已經是好幾十年前的事了。   如今的臨安城裡知道的不多。   她還是嫁到李家後,偶爾聽李家的一個世僕說的。   林氏娘家是做絲綢、茶葉生意的,而且是經營了幾代的大商賈。她很忌諱別人說李家的祖上是賣果子的。   陳氏和馬太太都沒聽說過。   她們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好。   鬱棠卻看到林氏很明顯地打了個趔趄,差點跌倒。   鬱棠心裡的小人哈哈大笑。她決定再送點「禮物」給林氏:「姆媽,難道你們都沒有聽說過?東街上擺茶水攤子的王婆子、小梅溪賣水梨的阿六可都知道。」   「是嗎?」陳氏和馬太太以為鬱棠只是閒聊,隨口應了一聲。   鬱棠卻感覺到林氏都有點站不住了。   她嘻嘻地笑,還想再諷刺林氏兩句,眼角的餘光突然掃到旁邊迴廊裡站著個人。   鬱棠抬眼望去,頓時臉色一窘,連退了兩步。   這下子輪到她差點跌倒了。   馬秀娘眼疾手快地扶了她,關切地道:「你這是怎麼了?沒站穩,崴了腳?」   「不是,不是。」鬱棠紅著臉道,「我沒事!」   人卻踮著腳,伸長了脖子朝馬秀娘身後張望。   馬秀娘幾個都順著她望過去。   黑漆灰頂的迴廊,青石油潤,竹枝婆娑,空無一人卻滿目濃綠,遠遠的,一陣清涼之風撲面而來。   「你看什麼呢?」幾個人不解地問鬱棠。   「沒看什麼!沒看什麼!」鬱棠粉飾太平地道,拉了拉母親的衣袖,「客走主人安。我們還是快點回去吧!」   大家也都累了。   「行!」馬太太熱情地邀請陳氏母女,「你們要是有了空閒,就去我們家裡坐坐,她爹去了杭州府,還要七、八天才回來,你們來了,正好給我做個伴。」   陳氏應了,和馬太太母女說著話,去跟鬱文打了一聲招呼,回了家。   鬱棠卻一直心不在焉的。   她這段時間是什麼運氣?怎麼走到哪裡都能遇到裴家三老爺。   而且還是她最狼狽的時候——她剛才在裴家,就笑了。   喪禮那麼肅穆的場合,她竟然笑了,還笑得挺歡快的,而且被裴家三老爺逮了個正著。   他會不會以為自己對逝者沒有敬意啊!   而且,他剛才的臉色好難看。   仿佛陰沉得能滴得出墨汁來。   也不知道他是聽見她笑才這麼氣憤?還是他正好心情不好?   不過,他一個人,怎麼會去了那裡又正巧碰到了她們呢?   他是只看見了自己笑還是連她諷刺林氏的話都聽見了呢?   鬱棠嘆氣。   她在他心裡估計就沒有個好了!   鬱棠想到裴家那些被掐了花的花樹。   綠油油一大片。   沒有雜色。   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像那些花樹上的花一樣,被他處理掉……   不過,話又說回來,他心胸也太狹窄了一點。   一點小事就板著個臉。   還是庶吉士呢?   但現在他父親去世了,他應該得在家裡守孝了吧?   以後他們說不定還會遇到……   她怎麼這麼倒黴。   鬱棠憂鬱了好幾天。   第十八章出殯   不管鬱棠的心情如何,時光都一直向前,很快到了裴家老太爺出殯的日子。   裴家的祖墳在東天目山的腰間,靠山面河,大家都說那兒是塊風水寶地,所以裴家的人才會幾代富貴不輟。   裴老太爺下葬的前一天,鬱文乾脆就歇在了裴府。鬱棠和母親則一早準備好了紙錢香燭,翌日天還沒有亮就起床梳洗,換上素淨的衣飾,帶著陳婆子和雙桃,和馬太太母女一道趕往小梅巷。   她們要去送裴老太爺最後一程。   一路上都是人。   大家三五成群,議論著裴老太爺的葬禮。   「就算是天氣炎熱也不至於這麼寒酸啊!停靈只停了七天不說,棺槨也直接葬入祖墳。這是誰的主意?」   「聽說是三老爺的意思。」有知情的人低聲道,「長房的大少爺因為這件事,還和三老爺起了爭執。可他一個小孩子,哪裡爭得過叔父啊!這件事就這樣定下來了!」   「那裴家二老爺就沒有說什麼嗎?他也是叔父啊!」   「現在可是裴家三老爺當家,他能說什麼?」   「這倒也是。」有人感慨,「大老爺去的時候,棺槨還繞城一周,讓大家設了路祭。如今我們想給老太爺送些紙錢都不成,只能這樣簡陋地送老太爺上山了。」   有人更關心自己的切身利益,竊竊私語道:「你們說現在裴家是裴三老爺當家,有什麼證據沒有?」   「你看這幾天,大總管出面了沒有?」有人八卦,「從前大總管可是大老爺的陪讀,裴府的事哪一件不是他說了算?還有二總管,你看他這幾天露面了沒有?」   「大總管我是知道的,可這關二總管什麼事?二總管不是一年四季都是以大總管馬首是瞻的嗎?「   「這你就不知道了。連坐懂不懂?二總管站在大總管那邊,大總管倒了,他還能討個什麼好?」   「嘿!那扇子劉家的虧大發了,他們家剛把閨女嫁到了大總管家。」   「不是嫁了進去,是抬了進去吧!」說起桃色事件,大家都來了勁。   「不管是抬還是娶,扇子劉在外面自稱和大總管是親家不假……」   鬱棠聽著這些飛短流長,又想起裴三老爺陰鬱的面孔。   為什麼要製造把柄給人捏呢?   不就是死後哀榮嗎?   裴家又不是沒有錢,灑錢往上辦就是了。   或者,這是他和長房爭鬥的一種策略?   鬱棠胡亂猜測著,裴家到了。   馬太太拉著她們進了巷口的一家雜貨鋪,道:「這是我相熟的鋪子,我們在這裡歇歇,等會裴老太爺出喪的時候我們再出去也不遲!」   只是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外面就是一陣喧囂,有人喊「摔盆了」。   洶湧的人潮朝裴家大門口湧了過去。   鬱棠就聽見有人道:「怎麼是裴家三老爺捧的牌位?長房呢?就算大老爺死了,還有二老爺。就是排序也輪不到他啊!」   「快別說了!」有人道,「你這還看不出來嗎?傳言是真的。以後裴家三老爺就是裴家的宗主了。」   摔盆捧靈可都是長子長孫的事啊!   就算大老爺去了,可大老爺還有兩個兒子。   雖說前世裴三老爺最終做了裴家的宗主,可今生和前世已有些許的變化。比如說,前世裴家就只知道買地基收鋪子,沒想過要借錢給鄉鄰。   鬱棠一聽就為裴三老爺急起來。   這哪裡是讓他當宗主,這是把他架在火爐上烤啊!   裴老太爺到底留下了什麼樣的遺囑?   就算是要裴三老爺當宗主,不能等出了殯,兄弟們再坐下來商量著定下來嗎?為何要在葬禮上就明晃晃打長房的臉呢?一副要把長房變旁支的模樣。這擱誰誰受得了啊?   鬱棠踮了腳朝裡張望。   裴三老爺已被人扶著走了出來。   他低著頭。   夏日初升的陽光斜斜地落在他的孝帽上,形成了一道陰影,擋住了他的面孔。   「孝子叩首。」隨著禮賓的唱喝,裴家的孝子孝孫們呼啦啦全都跪在了地上,三叩首。   旁邊來祭拜裴老太爺的人們開始放爆竹,插香炷。   禮賓喊著「起靈」。   棺槨抬了起來,走了三步。   禮賓再喊「孝子叩首」,棺槨停了下來,孝子孝孫再三叩首。   馬太太緊緊地拉著馬秀娘,對陳氏道:「我們快過去把紙錢給燒了,不然等大家都放起爆竹來,被炸著可不是好玩的。」   陳氏還是第一次帶著女兒來參加路祭。   她緊張地點頭,緊隨在馬太太身後。   爆竹聲聲響起,空中到處飄散著嗆人的煙。   鬱棠和母親剛剛站定,就看見有個身材高瘦的男子朝著裴家送葬的隊伍衝了過去,「撲通」一下跪在了老太爺的棺槨前,哭著嚷著:「老太爺啊!您可得睜開眼睛仔細看看,您選了個白眼狼啊!他這是要把長房的少爺們擠兌得沒有活路了啊……」   人群炸開了。   「是大總管!」   「居然是大總管!」   「這是怎麼一回事?」   「難道裴三老爺當宗主還另有隱情?」   裴三老爺抬起頭來,看了大總管一眼。   冷漠、厭倦、死氣沉沉的。   鬱棠嚇了一大跳。   有人上前拉走了大總管。   他一邊掙扎,一邊嘴裡嚷著什麼。可惜爆竹聲太大,鬱棠沒有聽見。   有人大聲嚎了一嗓子「老太爺您好走啊」,眾人俱是一愣,隨後想起裴老太爺對自己的恩惠,都哭了起來。   送葬的隊伍恢復了之前的秩序,很快又動了起來。   爆竹聲好像更響了。   鬱棠覺得這一嗓子不像是無意的。   她在送葬的人群裡尋找哭靈的人,卻一無所獲。   鬱棠又踮著腳找父親的身影。   人群擁擠,一眼望去全是人頭。   父親也不知道在哪裡忙著?   鬱棠嘆氣。   和馬太太母女分手,回到家中,已過正午。   鬱棠全身都是汗,內裡的小衣都貼在身上了。   她好好地洗了個澡,重新換了輕薄的杭綢褙子,用了午膳,一覺睡到了夕陽西下。   鬱文也回來了,在廳堂裡一面用著膳食一面和陳氏絮叨著裴家的事:「大總管也算忠烈的人了,為了大老爺,全家的性命都壓了上去。哎,可惜了。」   鬱棠聽著心頭一跳,快步走了進去,道:「阿爹,您在說什麼呢?」   陳氏正坐在丈夫身邊幫著丈夫打扇,聞言道:「小孩子家,大人說話就聽著。不該管的事不要管。讓你繡的帕子你繡得怎麼樣了?不是說過兩天秀娘要來家裡做客的嗎?你許了人家冰、甜瓜,都置辦好了沒有?」   鬱棠笑嘻嘻地過去給鬱文捏著肩膀,道:「姆媽,我這不是來求阿爹的嗎?我手裡只有二兩銀子的體己錢了,買了冰和甜瓜就沒零花了!」   「讓你平時大手大腳的。」陳氏責怪道,但還是吩咐陳婆子,「去我屋裡絞幾兩銀子給阿棠。」   「姆媽最好了!」鬱棠衝上去給陳氏捏肩。   陳氏啼笑皆非,把女兒的手從自己的肩膀上拉了下來,道,「不準再皮。給你爹捏肩去。你爹這幾天在裴家幫忙,辛苦了。」   「好嘞!」鬱棠又去給鬱文捏肩,並道,「阿爹,我對您好吧?」   鬱文看著眼前的妻女,眼睛笑成了一道彎,道:「好,好,好!我們家阿棠最好了!」   「那好!」鬱棠朝鬱文伸手,「那您也資助我點銀子唄!免得我在朋友面前丟臉。」   「鬱棠!」陳氏嗔怒。   鬱文忙安撫妻子:「別生氣,別生氣。楊御醫和王御醫都說了,你不能生氣。」然後又訓了鬱棠,「你要是敢再這樣,小心我再把你禁足,罰你寫一千個大字。」   鬱棠原本是想彩衣娛親的,結果弄巧成拙了,也很是後悔,忙去哄了母親。   鬱文喊著陳氏的閨名:「秀妍,你看,阿棠臉都嚇白了。你就不要生氣了!何況我們只有阿棠這一個孩子,以後家業都是她的,我們現在給她和以後給她也沒有什麼差別。你說是不是?」   陳氏無奈地嘆氣,又吩咐陳婆子:「拿一小錠雪花銀給她。」說完,白了丈夫一眼,道:「你這下滿意了!」   「滿意,滿意!」鬱文笑眯眯地道,朝著鬱棠使眼色,「你看你姆媽,待你多好啊。我前幾天看中了一盒湖筆,要二兩銀子,你姆媽都沒捨得給我買,你一要就是十兩銀子。」   「多謝姆媽!」鬱棠笑呵呵地跟母親道謝。   陳氏無奈地搖頭。   鬱棠問起父親裴家的事來:「阿爹,您剛才是在說裴家大總管的事?他怎麼樣了?」   鬱文則是怕陳氏揪著這幾兩銀子不放,遂順著女兒轉移了話題,道:「正是在說他。他回去之後就自縊了!」說到這裡,他神色一黯,繼續道,「我回來的時候,聽說因為這件事,三老爺把長房一家都拘在了汀蘭水榭,誰也不許見。大太太娘家的嫂子和侄兒這不是還沒走嗎?當場就鬧了起來。」   陳氏也是此時才聽說,「哎呀」一聲,道:「裴三老爺這也太,太……」   她一時找不到個合適的詞來形容裴三老爺幹的事。   鬱文也搖頭,道:「大家也都這麼說。我看著裴家要起風波了,就藉口惦記著你的病早點回來了。湯秀才幾個還都呆在裴府呢。」   鬱棠想到裴大太太和楊夫人的對話,直皺眉,覺得父母說的都不對,道:「這怎麼能怪裴家三老爺呢?身為大總管,事事應該以裴府為先。今天是老太爺出殯的日子,他居然自縊了,他這是要幹什麼呢?我要是裴家三老爺,還給他收什麼殮啊,直接把人送出去才是。」   第十九章反對   鬱文和陳氏都嚇了一大跳。   鬱棠從前可是從來不關心這些事的,何況說出來的話還這麼尖銳。   陳氏忙道:「你這孩子,怎麼說話的呢?死者為大!到了外面,可不能這麼說。別人會說你刻薄的。」   鬱棠不以為然,覺得不能讓父母上了那個大總管的當,道:「本來就是那大總管不對嘛!您想想啊,他這麼一死,他好了,得了個忠義的名聲,可活著的人呢?他們一家的差事算是完了吧?不,不僅是他們一家的,就是和他們家沾親帶故的,恐怕都不能在裴家做事了。還有長房的。雖說三老爺當了宗主,可他是有老太爺遺命的,就算是這其中有什麼勾心鬥角的地方,成王敗寇,不服氣再鬥,他這麼一死,別人會怎麼想長房的?這是對老太爺的安排不滿呢?還是要和三老爺爭這個宗主的位子呢?裴家可不是一個人的裴家,他們可是有三支。長房這麼鬧,就不怕其他兩支笑話嗎?還是說,長房已經不顧顏面和體面了,一心一意要把三老爺拉下馬?」   鬱文和陳氏面面相覷。   這還是他們那個只知道吃喝玩樂的閨女嗎?   什麼時候,女兒有了這樣的見識?   鬱棠沒有自知之明,還問父母:「難道我說的不對嗎?我最討厭像大總管這樣的沽名釣譽之輩了——只顧自己身前死後的尊榮,不顧別人的死活。他這麼一死,三老爺固然難逃責任,長房也一樣被人非議。」   她還在想,這樣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法子,說不定是二老爺想出來的。   畢竟他才是這件事的得利者。   不過,鬱棠並不擔心裴三老爺會失敗。   前世他可是大贏家。   和前世不同的是,前世她以為裴三老爺過得挺愜意的,今生看來,卻也未必。   鬱棠嘆了口氣,問父親:「您見過裴家二老爺嗎?他是個怎樣的人?」   她此時有點後悔前世沒有好好關注裴家的那些事。   鬱文回過神來,道:「我當然見過二老爺。他為人是很不錯的,有學識,有修養,性格溫和,行事大方,待人處事細緻周到,讓人如沐春風,是個難得的雅士。」   對二老爺的評價這麼高!   鬱棠頗為意外。   轉念又覺得,她爹這個人看誰都挺好,就是魯信,賣了幅假畫給他,誆了他的銀子,他還是選擇了原諒魯信,並不記恨魯信。   用她爹的話說,就是恨人也是要精力的,與其恨誰,不如去爬個山,買幾支湖筆,做件新衣裳,高興高興。   想到這些,她就又想起了那幅蓋著「春水堂」印章的畫。   既然那幅真跡上的印章是對的,那前世落在她手中的那幅畫到底是從何而來呢?   鬱棠想著,下次她爹去見佟掌柜的時候,她是不是也吵著去一趟,問問佟掌柜有誰家的私章刻的是「春水堂」。   她在那裡琢磨著,就聽見一直沒有吭聲的陳氏對她的父親道:「惠禮,我是覺得阿棠的話很有道理。若是大總管覺得長房受了委屈,要為長房出頭,大可等老太爺出了殯再向三老爺討個公道。」   鬱棠驚喜於母親的醒悟。   鬱文則苦笑,道:「到底有什麼內幕,我們也不知道,也不好議論。」委婉地讓陳氏和鬱棠不要再說這件事了。   鬱棠笑眯眯地應了。   陳氏也點著頭。   鬱博一家過來串門。   鬱文草草地扒完了飯,陳氏指使著陳婆子和雙桃收拾好碗筷,親自去沏了茶。   鬱棠則去洗了些果子。   兩家人坐下來說話。   鬱博問鬱文大總管的事:「你可知道了?」   「知道了!」鬱文把他了解的告訴了兄長,還拿鬱棠剛才說的話評判了大總管一番。   鬱棠有些詫異。   她沒有想到大總管自縊的事傳得這麼快。   算來算去,大總管也不過死了幾個時辰。   但她見父親心底實際上是贊同自己說詞的,還是很高興,在旁邊抿了嘴笑。   鬱博和鬱文之前一樣,覺得大總管是個忠僕,但聽鬱文這麼一說,他也覺得大總管的做法有些不妥了。只是他過來是另有其事的,同弟弟感慨了幾句,他道:「阿弟,你知不知道誰接手了大總管的差事?」   鬱文向來不關心這些的,他猶豫道:「難道不是三總管?」   「我聽說不是。」鬱博擔憂地道,「聽說接手大總管差事的既不是其他兩位總管,也不是七位管事之一,而是一個叫裴滿的。我可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人。你這幾天在裴家幫忙,可曾聽說過這個人?」   「沒有!」鬱文愕然,道,「這姓裴,又行僕役之事,肯定不是裴家的子弟。那就是賜的姓。能被賜了姓,肯定是十分出眾的世僕了,可裴家和我們鄉裡鄉鄰的,這麼出眾的一個人,就算是沒有見過也應該聽說過。這個叫裴滿的突然就這樣冒了出來,還一下子就做到了大總管……」   「我也是這麼想。」鬱博失望地道,「還以為我是個商賈,和裴家來往不多,沒聽說過呢!」   鬱文道:「你打聽這個做什麼?之前建鋪子的事不是裴三老爺答應了的嗎?如今他是宗主了,就更不可能有什麼改變了。」   鬱博搔頭,道:「我不是擔心這個。我是想著這裴滿當上大總管了,我怎麼也得去道個恭賀,若是能從你這裡知道點消息,到時候也能和他多搭幾句話。你是不知道,如今生意難做,祖宗傳下來的那些花樣子也都被燒了,我尋思著,鋪子重新建了起來,我們要不要換個其他的買賣。」   鬱遠欲言又止。   鬱棠覺得大堂兄比大伯父做生意更厲害,決定幫一幫大堂兄。她仗著自己還是個小姑娘,父母和伯父母對自己又很是縱容,插嘴道:「大伯父也說生意不好做,若是要轉行,不如讓大堂兄到外面去多走走看看,大堂兄得了大伯父的真傳,肯定能有所收穫的。」   鬱博見侄女拍他的馬屁,呵呵地笑了起來,心情十分地舒暢,大手一揮道:「也行!反正這段時間我要忙著重建商鋪的事,就讓你大堂兄到杭州府住些日子,看看別人是怎麼做生意的。」   並不覺得鬱遠能有什麼好主意。   鬱遠是男子,鬱博對他管得比較嚴,他也比較規矩,長輩說話的時候等閒不敢說話的。   他瞪了鬱棠一眼,恭順地應了一聲「是」。   鬱博、鬱文兄弟繼續說著閒話,鬱遠抽空把鬱棠揪了出來,威脅她道:「再這樣亂說話,我去杭州府的時候就不給你帶篦梳、頭箍了。我們鬱家祖傳的漆藝,怎麼能隨便改弦更張呢?何況各行各業都是有竅門的,不是像你說的那樣,隨便看看就能入門的。」   鬱棠對做生意一竅不通,但她卻知道,想做好事,就得先做好人,想做好人,就得有眼光和格局,想有眼光和格局,就得多看多聽多走多經事。   「大堂兄,你放心好了,我不是在搗亂。」她笑嘻嘻和鬱遠解釋道,「就算你不同意大伯父的做法,你也不好反對。與其像你這樣不情不願地跟在大伯父身邊做事,還不如出去見識一番——知道那些名揚天下的大店是怎麼招待客商的也好啊。」   鬱遠心中一動。   鬱棠道:「大堂兄,我資助你五兩銀子。」   鬱遠敲了下鬱棠的頭,道:「你那點銀子,也就能多買幾包窩絲糖,還想資助我。」   「大堂兄,你可不能瞧不起人!」   兄妹兩個鬧成了一團。   等送走了大伯父一家,鬱棠開始準備招待馬秀娘到家裡做客的事。鬱文為這件事還特地上街訂了冰,叮囑阿苕等馬秀娘到了之後再去店裡拿。   馬秀娘吃著用冰拌的桂花紅糖涼粉,羨慕得兩眼冒星星,倚靠在鋪了涼蓆的羅漢榻上,咯吱咯吱地咬著冰,含糊不清地道:「阿棠……好吃……要不,你招了我二弟弟做女婿吧……他今年雖然才九歲,可你從小養著,肯定聽話……」   鬱棠也好久沒有吃過拌著冰的桂花紅糖涼粉了。   從前沒出閣時是陳氏不讓她多吃,怕她涼了肚子,後來嫁到李家,卻是因為林氏想折騰她,誰都有,就是不給她吃。   她幸福地舀了一大勺冰塞進了嘴裡,「呸」了一聲馬秀娘,道:「我才不要幫你養弟弟,我家要招女婿,肯定要招個會做生意的女婿,才不要讀書人呢!」   「為什麼?」馬秀娘詫異道,「秀才不用徵賦,還受人敬重。」   鬱棠不以為意地道:「會讀書的人誰願意做人家的上門女婿,反正我家我爹已經是秀才了,招個會做生意的,讓家底再殷實些,以後也好督促子孫讀書。」   「嘻嘻嘻!」馬秀娘掩了嘴直笑,道,「原來你想讓你兒子給你掙誥命啊!」   小姐妹遇到一起肯定會瞎說,可說到馬秀娘這個份上,還是讓人有點害臊。   「你胡說些什麼啊?!」鬱棠丟了碗去撓馬秀娘的胳肢窩,「我看你才是想等著夫婿給你掙誥命呢!」   馬秀娘哎喲哎喲地叫著,從榻上避到了門口。   鬱棠的手一頓,朝湘妃竹簾外望去,挑了挑眉。   「怎麼了?」馬秀娘轉過身,也望了過去。   帘子外,陳婆子正領著帶了個丫鬟的湯太太往陳氏的正房去。   「她來做什麼?」馬秀娘站在鬱棠的身邊,有些討厭地道,「她這個人,最勢利了,沒有什麼事不會登門的。」   第二十章求親   鬱棠對湯太太也有戒心,她叫了雙桃進來,吩咐她:「你去看看湯太太來做什麼?」   雙桃應聲而去。   鬱棠和馬秀娘的玩心都淡了不少,兩人規規矩矩坐在羅漢榻上吃著冰,說著城裡的八卦。而城裡的八卦,最引人注目的就是裴家的事。   「你聽說了沒有?」馬秀娘低聲道,「裴家大少爺的舅母,要帶裴家大少爺回京城讀書,裴三老爺把裴家的長輩都叫到了祠堂,當著眾人的面問裴家大少爺是留在家裡守孝還是回外祖父家讀書……」   「啊!」鬱棠驚訝地道,「裴三老爺這樣,裴家大少爺就算是想去外祖父家裡讀書也不敢啊——他要是去了,就坐實了『不孝』的名聲,他就別想做官了。」   她雖然知道前世裴家大少爺是被裴三老爺壓在家裡的,但卻不知道是用這種方法。   「是啊!」馬秀娘道,「我爹說,裴三老爺真狠。還說,我們家以後有什麼能不找裴家還是儘量不要找裴家了。」   鬱棠呵呵地笑。   馬秀娘則嘆氣:「還有大總管一家,也不知道怎樣了?我爹說,自從大總管死了之後,臨安城裡的人就再也沒有看見過大總管一家人了。」   鬱棠愕然,遲疑道:「應該是被趕出了臨安城吧?!」   馬秀娘道:「可誰也沒有看見大總管一家出城啊!」   言下之意,是指大總管一家都遇了害。   「不會吧!」鬱棠道,「大總管家應該人還挺多的!」   「這種事誰說得準。」馬秀娘顯然不相信裴三老爺,道,「誰做了壞事還會在腦門上寫著啊!」   那個人會殺人嗎?   鬱棠半晌沒有說話。   雙桃跑了進來:「小姐,小姐,湯太太是來給您說媒的!」   「什麼?!」鬱棠和馬秀娘都站了起來。   鬱棠皺眉,馬秀娘卻興奮拉著雙桃道:「你快說說,湯太太是給誰家來提親的?」   雙桃笑道:「是城南李進士家的二少爺!」   「李竣!」鬱棠驚呆了。   馬秀娘看著露出狡黠的笑容,指著鬱棠道:「阿棠,你給我老實交待,這其中有什麼故事,我呢,就給你保守秘密,要不然,我就告訴嬸嬸去,說你認識城南李府的二少爺……」   「胡說些什麼呢?」鬱棠心裡亂糟糟的,道,「我怎麼會認識李竣!」   她說的是實話。   雖然她前世嫁給了李竣,卻從來不曾見過這個人。   說親的時候,她想著李竣是見過她的,還傾心於她,至少比盲婚啞嫁要好多了。後來她嫁進李家,李竣已經不在世了。   馬秀娘卻不信,道:「那你怎麼知道李府的二少爺叫李竣?」   鬱棠心不在焉地敷衍她道:「我之前聽人說過。」然後急急地問雙桃,「我姆媽怎麼說?」   雙桃笑道:「太太說家裡原是準備招婿的,沒想過把您嫁出去。茲事體大,太太得和老爺商量了之後才能答覆李家。」   鬱棠愣住。   她姆媽怎麼會這樣答覆湯太太?   她道:「湯太太還說了些什麼?」   雙桃抿了嘴笑,若有所指地道:「湯太太說,李家二少爺曾經無意間遇到過您,非您不娶。李夫人之前也是因為李家二少爺在家裡鬧騰,所以才請了湯太太來試探太太口氣的,後來湯太太給李夫人回了話,李夫人不死心,又親自試探太太的口氣。可李家二少爺知道後,不僅沒有打消念頭,還在家嚷著要給鬱家當上門女婿。誰說也不聽。李夫人沒有辦法了,只好託了湯太太來和太太商量。」   難怪母親口氣有所軟化!   不管是父親還是母親,最在乎的就是她的感受,若是她能幸福,招不招婿對他們來說都沒有關係,大不了讓大堂兄鬱遠一肩挑兩房就是了。   可這件事也太蹊蹺了。   前世,林氏明明說李竣是在廟會上見到她的,現在怎麼又變了說詞!   鬱棠不由喃喃地道:「怎麼會這樣?」   難道她就跳不出被嫁入李家的命運?!   一時間,鬱棠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   馬秀娘和雙桃面面相覷。   鬱棠問雙桃:「湯太太走了沒有?」   雙桃道:「剛剛走!」   鬱棠心裡很急,給馬秀娘賠了個不是,撩了帘子就準備去找母親陳氏。   馬秀娘這下子可看出來了,鬱棠並不喜歡這門親事,她忙拉了鬱棠,道:「你這邊有事,就別管我了。我先回去了。等你這邊閒下來,我再來家裡串門。」   鬱棠覺得特別不好意思,留馬秀娘用了晚膳再走。   馬秀娘爽利地道:「我們還是不是好姐妹了?你若是認我這個姐姐,就什麼也不要說,跟嬸嬸打聲招呼,我先回府了。」   鬱棠抱了抱馬秀娘,道:「姐姐,對不住了,以後我們再聚。」   馬秀娘直點頭,由鬱棠陪著去向陳氏辭行。   廳堂正中的黑漆四方桌上,堆滿了禮盒。   陳氏正和陳婆子在清點禮盒。   知道馬秀娘要走,陳氏讓人去拿幾盒點心給馬秀娘,並請馬秀娘經常來家裡串門,又安排阿苕去僱了頂轎子,讓阿苕送了馬秀娘回去。   馬秀娘辭了陳氏,鬱棠扶著母親回了正房。   她直言道:「姆媽,我想留在家裡。」   陳氏只當她年紀還小,很多事都不通透,笑道:「把你留在家裡,是怕你嫁出去了受苦。可若是有好人家,阿爹和你姆媽讓阿遠照顧也一樣。」   事情果然如鬱棠所料。   她道:「不知道有多少人家婚前說得好好的,成了親就變了。您別聽那湯太太巧舌如簧,李夫人向來瞧不起人,我不喜歡這樣的婆婆。」   陳氏笑道:「傻孩子,你又不是跟你婆婆過一輩子。再說了,若是夫婿願意維護你,誰家的婆婆會隨便給媳婦臉色看?」   「那可不一定!」鬱棠道,「百事孝為先,誰家的相公會為了媳婦頂撞婆婆的。」   陳氏不想惹得女兒不快,何況這件事八字還沒有一撇。   她安撫女兒道:「好,好,好,都聽你的。等你阿爹回來,我們家就正式相看幾戶人家,把你的親事定下來。」   鬱棠見母親並沒有把她的話放在心上,急得不行,想著如何勸父母改變主意。馬秀娘第二天一大早又來探望鬱棠。   「是不是出了什麼事?」鬱棠嚇了一大跳。   馬秀娘連喝了幾口茶,這才道:「阿棠,我昨天特意讓……」她含糊地說了一聲「章公子」,繼續道,「幫著去打聽了一下那個李竣,」然後嘴裡又像含了個蘿蔔似的道著「章公子」,道:「說李竣雖然有點驕縱,卻待人真誠,行事磊落,品行端正,是個可託付終身的人。」   沒想到李竣是這樣的人。   更沒有想到馬秀娘會這樣的幫她。   鬱棠眼眶溼潤,道:「謝謝姐姐!也幫我跟姐夫道聲謝。」   馬秀娘聽了,臉色通紅,羞赧地道:「不用,不用。能幫得上你就好。」她好奇地道,「那你,你還想留在家裡嗎?」   「我還是想留在家裡。」鬱棠和她說著體己話,「我總覺得這門親事不太好。」   馬秀娘勸她:「有什麼不妥的?他都說了,只要能娶了你,寧願到你們家來當上門女婿。你還要怎樣?人家不就是圖你這個人嗎?」   她的話讓鬱棠突然間如醍醐灌頂。   對啊!李家和他們家結親,圖的是什麼?   難道真的是她這個人!   前世,他們家也是誠意十足地把她娶進了門,而且她還是望門寡,可林氏也沒有善待她。   難道是因為李竣的死讓林氏遷怒於她?   可林氏對顧曦也沒有好到哪裡去啊!   鬱棠在心裡撇了撇嘴。   她決定親自去會一會她前世從不曾見過面的「未婚夫」。   「姐夫和李家二少爺熟嗎?」她問馬秀娘。   馬秀娘道:「你要幹嘛?」   「我想見見李家的二少爺,到時候想請姐夫和姐姐陪著我一起去。」   馬秀娘以為鬱棠怕李竣長相醜陋,要親眼看了才放心,笑道:「你放心好了,人家李家二少爺可是一表人才,不知道多少人盯著想招了他做女婿的,保證不讓你失望。」   鬱棠笑了笑。   她根本不想知道李竣長得怎樣,她想知道,李竣到底有多稀罕她。   她到底哪裡惹了他,讓她人在家裡坐,禍從天上來,兩世都讓她不得安寧。   馬秀娘怕自己不答應鬱棠,鬱棠不死心,託付別人相伴,鬧出什麼事來。   她道:「那你等我問問……章公子……」   鬱棠笑著應了。   送走了馬秀娘,她叫了阿苕,給了他十幾個銅板,道:「你拿給小梅溪賣水的阿六,讓他盯著李家的二少爺,看他平日裡都在幹些什麼?」   鬱家只有三個僕從,陳婆子、雙桃和阿苕。家裡有什麼事都瞞不過他們三個人。阿苕自然也聽說了李家二少爺上門求親的事,想著大小姐肯定是怕那李家二少爺長得對不住人,他也怕李家二少爺配不上他們家大小姐,忙笑著應下了,並道:「大小姐您放心,我不會告訴太太的。」   鬱棠索性賞了阿苕十幾個銅子。   過了兩天,馬秀娘派了人給她回信,說章公子答應陪她們一道去見李竣。   阿六也打聽到了李竣的消息:「李家二少爺約了朋友去昭明寺裡吃齋菜。」   鬱棠去給馬秀娘說了一聲,兩人定下策略,由章公子和阿苕陪著她們去趟昭明寺上香。   第二十一章寺廟   昭明寺位於東天目山,山腳下有一彌陀村。   鬱棠和馬秀娘、章公子就約了在這裡見面,然後裝著偶遇,一起去昭明寺。   馬秀娘和章公子比鬱棠先到。   鬱棠下了轎子,連聲道歉。   馬秀娘帶了丫鬟喜鵲,笑著抿著嘴挽了鬱棠的胳膊,笑道:「我們也沒有比你早多少。」又問鬱棠,「你用過早飯了沒有?可曾帶了點心茶水?」說完,還看了氣喘籲籲的阿苕一眼。   去昭明寺,要爬半座山,路還有點遠。大家或因敬香要有虔誠之心,或因轎子上山價錢太貴,通常都是在山腳下轎,一路走過去。   阿苕忙拍了拍背後的包袱,道:「馬小姐放心,陳婆子昨天就給我們準備好了。」又上前去給章公子行禮。   章公子點了點頭。   鬱棠就好奇地飛快睃了他一眼。   十八、九歲的年紀,相貌清秀白皙,高高瘦瘦的,看上去很溫和的一個人。   在家裡條件並不怎麼樣的情況下,還能這個年紀就考上了童生,可見勤奮和資質都不差。   鬱棠喜歡聰明人。   章公子帶了個小廝,讓馬秀娘和鬱棠走在前面。   鬱棠就拐了拐馬秀娘,悄聲打趣道:「姐夫看上去挺好啊!伯父給姐姐選了一門好親事。」   馬秀娘臉羞得通紅,卻連客氣話都沒有說一句。   可見是十分地滿意這門親事。   鬱棠就道:「姐夫叫什麼?」   馬秀娘低聲道:「單名一個慧字,還沒有取字。」   章慧嗎?   不知道前世是什麼時候考中的秀才?   鬱棠再一次感慨自己前世的心大。   或許是走的人很多,通往昭明寺的山路蜿蜒卻很平坦,又不是講經或香會,去敬香的人不多,而且都是老年或是中年的婦人,像他們這樣年輕的女孩子,後面還遠遠綴著個年輕的公子,就非常的惹人注目了。和他們擦肩而過的人都會回頭多看他們兩眼。   雖然戴著帷帽,但馬秀娘還是羞得不行,低聲對鬱棠道:「我們,我們還是和章公子約個地方見面吧?」   這青天白日的,馬秀娘帶了丫鬟,她帶了小廝,鬱棠想想,笑著點了頭。   馬秀娘轉身和喜鵲說了幾句,喜鵲捂著嘴笑著去給章慧傳了話。   章慧抬頭看了馬秀娘幾眼,很勉強地點了點頭,惹得鬱棠又是一陣笑。   馬秀娘就去擰鬱棠,嬌嗔道:「我們這不都是為了你。要是讓人看出個什麼來,我們都不要做人了!」   鬱棠連聲賠罪,調侃道:「姐姐放心。等你出閣的時候,我無論如何也要親手繡一對鴛鴦枕頭給姐姐壓箱底的。」   「你這死丫頭,還胡說八道。」   馬秀娘和鬱棠說說笑笑的,時間過得很快,太陽剛剛升起來的時候,她們就到了昭明寺。   兩人去了天王殿。   鬱棠脫了帷帽。   馬秀娘低聲驚呼了一聲:「阿棠,你今天可真漂亮!」   鬱棠今天穿了件茜紅色的杭綢繡折枝花褙子,白色銀條立領窄袖衫,烏黑的青絲綰個隨雲鬟,靠近鬢角的地方斜斜地插了一支鎏銀鑲珍珠的小小步搖,襯得她膚光如雪,眉目如畫,清新秀麗。   她微微地笑。   那李竣說看中了她的相貌,她倒想看看,她的相貌對李竣而言到底有幾分喜歡。   她不僅敷了面,還絞了額頭,修了眉。   盛妝而來。   馬秀娘感慨道:「你平時應該多打扮打扮的。」   可能因為陳氏就是個美人,鬱棠雖然常聽人誇她漂亮,但誇她的多是家中的親戚朋友或是隔壁的鄰居長輩,和母親並肩照著鏡子的時候也沒覺得自己有多漂亮,認為大家是說客氣話。後來嫁到李家,被李端覬覦,她才覺察到自己可能比很多的人都漂亮,但她那時候已經是孀居,穿著打扮都有規矩,林氏視她為眼中釘,她也無意傷風敗俗,平日裡就儘量地把自己往簡單、低調上打扮。   重生後,有些習慣一時還沒有改過來,難怪馬秀娘會被小小地驚豔了一番。   兩人敬了香,在招待香客的廡房裡休息,阿苕去打聽李竣具體在什麼地方。   馬秀娘再次盯著鬱棠的臉感慨:「你還別說,我越看你越覺得漂亮,特別是說話的表情和看我的神態,好像和從前有很大的不同。可我看你也不過是換了件衣裳,戴了件首飾啊!難道是我從前和你來往得太少?」   可能是因為前世的一些經歷刻在了她的骨子裡,現在的她,比前世的她更有主見,更有膽識了。   鬱棠笑道:「你這是情人眼裡出西施。不知道看姐夫是不是也如此?」   「你這個壞蛋,我幫你,你居然笑話我!」   兩人又鬧作一團。   良久,馬秀娘這才和鬱棠分別癱在羅漢榻上。   她道:「我覺得,就憑你這模樣,只有你不同意別人的,沒有別人不同意你的。若是你覺得李家二少爺還看得過眼,你會答應這門親事嗎?」   馬秀娘沒有親眼見過李竣,不知道李竣到底長什麼樣子。   不會!   鬱棠差點脫口而出。   她轉念想到現在這種情況下她若是對李竣一口就否定,肯定會讓人很奇怪,遂道:「嫁人又不是只嫁他一個人,是嫁給他們一家人。」   「這倒也是的。」馬秀娘想了想,道,「我要是有李夫人那樣的一個婆婆,我也得煩死。」   兩人相視一笑。   馬秀娘終於不再勸她。   鬱棠問起馬秀娘的婚事來。   馬秀娘告訴她,她和章公子下半年就會成親了,說是章公子家缺少主持中饋的人,想讓她早點過門:「我娘也是個爽快的性子,覺得不答應是不答應的事,既然答應了,就是一家人,怎麼樣好好過日子才是正經,有些事,大致上能過得去就行了。」說完,悄悄地叮囑她,「我娘當著外面的人都說我們兩家早就議了親,只是我們年紀還小,沒有正經提,免得說我們前腳定了親,後腳就成了親,若是有人問起你,你可別說漏了嘴。」   「我知道,我知道!」鬱棠有點羨慕馬秀娘的婚事順利。   也不知道她會嫁給誰?   招婿說起來簡單,想要招個品行端方,又聰明的人卻很難。   鬱棠幽幽地在心裡嘆氣。   阿苕回來報她:「李家二少爺穿了件竹青色的杭綢道袍,簪著白玉竹節簪子,繫著白色的腰帶,墜了對荷包,一個水綠色,香袋樣;一個湖綠色,如意樣。和幾個同窗在悟道松那裡喝茶。」   悟道松在昭明寺東邊的藏經閣旁,是株古松,其蓋如傘,可蔭數丈。臨安很多讀書人都喜歡到那裡開詩會喝茶下棋,寺裡的僧人就在樹下設了石桌石凳、竹蓆木榻,供那些士子們嬉戲。   鬱棠道:「那裡離我們和章公子約的洗筆泉有多遠?」   洗筆泉則是昭明寺另一處有趣的地方。它在昭明寺的後山一處峭壁處,有一眼小泉從山腹中流出,泉水清澈甘甜,據說泉水喝了能清目滌神,讀書聰明,臨安城裡很多人家添了孩子,特別是男孩子的,都會到這裡來接上一甌水給孩子喝,以求孩子喝了能聰穎伶俐。甚至是有些人有個頭疼腦熱的,也來這裡接一甌水回去喝。來昭明寺敬香的人就更不用說了,肯定是要來這裡喝一口山泉水的。   阿苕機靈地道:「我已經去看了,我們從這裡出門往西,到悟道松那裡轉北,有道門可以到昭明寺的後山。出了門再往東,有條路專通洗筆泉。」   也就是說,她們要從悟道松那裡繞一圈。   若不是那裡有道門通往昭明寺的後山,被人發現了,她們難道說自己迷了路嗎?   馬秀娘捂了臉。   和章公子在哪裡會合,是她定的。   鬱棠笑得直不起腰來,催她:「我們快去,小心去晚了又有了什麼變化。」   馬秀娘顧不得害臊,忙道:「那我們快去!」   鬱棠整了整鬢角,重新戴上帷帽,和馬秀娘去了悟道松。   悟道松下鋪著七、八張涼蓆,幾個青年學子盤膝而坐說著話,十幾個小廝在旁邊,或在打扇,或在焚香,或在煮茶……還有三三兩兩看熱鬧的人。   昭明寺的香客好像全都聚集在了這裡。   馬秀娘緊張地道:「怎麼辦?我們就算是這樣走過去,他們也不會注意到我們!」   鬱棠冷笑。   林氏不是說李竣看中她了嗎?   那他肯定認識自己,並有深刻的印象。   馬秀娘警惕地道:「你要做什麼?」   按她們之前想的,只要她們走過去,引起李竣的注意就行了。   鬱棠道:「姐姐,你留在這裡,我裝著去看熱鬧的樣子瞧上一眼就行了。」   馬秀娘猶豫道:「這樣不好吧?」   鬱棠知道這樣有風險,所以才不能把馬秀娘拉進來。   她笑道:「沒事,你聽我的,不會有錯的。」說完,不等馬秀娘反應過來,交待了喜鵲一聲「你看好你們大小姐」,抬腳就朝悟道松走去。   馬秀娘想把鬱棠喊回來,可沒想到鬱棠健步如飛,很快就走出一丈地,她看了看周圍的人,只好把呼聲咽了下去。   鬱棠身量雖不高,但腰細腿長、腳步輕盈、風姿綽約,人還沒有走到悟道松,悟道松下那群裝名人雅士的半大小子就全都注意到了,一個個睜大眼睛瞧了過來。   悟道松下的喧鬧聲都漸漸變小了。   第二十二章李竣   鬱棠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她徐步走了過去,無視那些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佯裝好奇般地撩了帷帽。   然後她看到了一張張目瞪口呆的面孔。   青竹色道袍……兩個荷包……一個水綠色,一個湖綠色……   鬱棠很快找到了坐人群偏西處的李竣。   他不到弱冠之年,皮膚白皙,五官英俊,眉宇間神色飛揚,正和身邊的人說著什麼。   感覺到了身邊的異樣,他回過頭來,一眼就看見了鬱棠。   鬱棠看見他慢慢張開了嘴巴,睜大了眼睛,像傻了似的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瞧著,眼中充滿了驚豔。   這就是李竣嗎?   鬱棠眨了眨眼睛。   在她的想像中,李竣若是認識她,看見她突然出現在這裡,應該很驚訝才是。若是不認識她,就會很陌生,或看她一眼就轉過頭去,像裴三老爺第一次見她似的,或好奇地打量她幾眼。   可現在……她沒有想到李竣會是這樣一副模樣。   讓她沒有辦法判斷他認不認識她。   但她又不能無功而返——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她再想找到這樣的機會就難了。最最重要的是,她怕她父母覺得這是一門好親事,悄悄地答應了李家。   鬱棠想了想,朝著李竣笑了笑。   李竣臉色頓時通紅,但人也回過神來了。   他不好意思地低頭,假意喝了一口茶,又忍不住地抬頭看她,一副對她非常好奇的模樣。   鬱棠上前幾步,走到了悟道松下,看著李竣道:「可否向眾位公子問個路?」   李竣面露猶豫,離鬱棠最近的一位公子已站了起來,赤紅著臉,神色有些慌張地高聲道:「這位小姐,您可以問我。」說著,他朝著鬱棠行了一個禮,「小生姓陳,乃臨安府板橋鎮人,家住板橋鎮西邊的陳家村……」   沒等他的話說完,陳姓書生突然被他身邊的一個公子給推到了旁邊,有人湊上前來對鬱棠道:「小姐別聽他的。他一個板橋人,哪裡有我這個祖籍彌陀村的人清楚。小姐您要問哪裡?」   「唉,唉,唉!傅小晚,你太過分了。」陳姓書生氣憤地指著和鬱棠說話的人道,「你怎麼連個先來後到也不講,虧你還是孔子門生,孟子信徒。」   「這和讀書有什麼關係?」有人走過來搭了那個叫傅小晚的肩膀,笑著對陳姓書生道,「陳耀,我們給別人排憂解惑,是日行一善而已。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你別把別人想的都和你一樣。」大約這句話不太雅,那人含糊其詞的。   被稱作陳耀的人氣得不得了。   就有人過來解圍:「好了,好了,沈方,陳耀,傅小晚,你們都少說兩句。你看你們把別人嚇得。」   鬱棠一看,是李竣。   李竣給了她一個溫和的笑容,對鬱棠揖禮道:「小姐,我的這幾位同窗都是挺好的人,不過是喜歡開玩笑,沒有嚇著你吧!」   傅小晚高笑起來,道:「李竣,你別站著說話不腰痛,你這個樣子,我也沒有察覺到你有多有禮啊!」   「小晚!」沈方攔了傅小晚,看得出來,他們倆的關係很好。   傅小晚沒再說話。   鬱棠心中一喜。   她沒有認錯李竣,而且還和李竣搭上話了。   鬱棠就笑著對李竣道:「這位公子,多謝您了!我想去洗筆泉,不知道怎麼走?」   李竣忙給她指路:「你從這邊往前,看到一個紅色的角門,先向左……」   他身邊的小夥伴在他身後尖叫著起鬨。   那個傅小晚更是促狹道:「原來小姐是想請了李公子指路啊!難怪不搭理我們!」   只是他的話音還沒有落,就被沈方拍了拍肩膀,喝斥道:「胡說些什麼呢?」   傅小晚嘻嘻地笑。   就有人道:「他可是城南李家的二公子,叫李竣的,最喜歡在城外的驛道上跑馬了,小姐可記住了。下次若是又迷了路,不妨去那裡問問。」   李竣很是尷尬的樣子,卻沒有阻止或是反駁那人的話。   鬱棠詫異。   李竣這是什麼意思?   不會真的誤會她是看中了他吧?   鬱棠正尋思著怎麼讓李竣消除誤會,就聽見那陳耀陰陽怪氣地:「李公子這就有點不解風情了,還是趕緊問問人家小姐哪個府上的才是,別辜負了別人的一番深情厚意才是。」   這話就說的有些過分了。   鬱棠皺眉。   李竣不悅地轉身瞪了陳耀一眼。   沈方乾脆怒目而視,喝斥陳耀道:「不會說話就別說,沒有人把你當啞巴。」   陳耀道:「沈公子高門大戶,又是杭州府的,瞧不上我們這邊窮鄉僻壤的也是常事。」   「你說誰呢?」傅小晚幫沈方出頭,懟著對方,「你給我把嘴巴放乾淨一點。」   「我說沈方,與你何幹?」   陳耀、傅小晚幾個吵了起來。   李竣不僅沒有去幫忙,反而站在鬱棠的面前,期期艾艾了半晌,朝她行了個揖禮,道:「還不知道小姐是哪家府第呢?是否有丫鬟小廝跟過來?那邊有個石凳,若是小姐不嫌棄,不妨過去休憩片刻,我派了小廝去找了小姐的家裡人過來。」   鬱棠一瞬間如墜冰窖。   真相來得這樣猝不及防。   她以為自己還要花些功夫,誰知道李竣幾句話之後就自暴其事。   李竣根本不認識她。   不知道她是誰。   林氏說了謊!   可她為什麼要說謊呢?   就是為了讓她嫁給李竣嗎?   林氏圖的是什麼?   前世,她失去了父親,家中落魄,就是嫁妝,也沒有多少銀子?   林氏為什麼一定要她嫁給李竣呢?   難道是因為林氏知道李竣命不久矣?   鬱棠立刻否認了這個猜想。   就算李竣早逝,李家要給李竣找個冥婚也不是不可能的。為何要大費周折,圖謀她呢?   鬱棠想不出來。   而旁邊藏經閣的二樓旁,把整個過程都看在眼底的裴宴,一張臉繃得緊緊的,原本就沒有什麼表情的面孔越發顯得冷峻、肅殺。   還沒有到冬天,就讓人感覺到了刺骨的寒冷。   剛剛趕來不久的昭明寺住持慧空大師看著他緊握著大紅欄杆的手,白皙如玉、修長如竹,卻捏住了裴府的七寸,讓人不敢動彈,不禁在心裡微微搖頭,道:「施主在這裡看什麼呢?」   裴宴收回了目光,漠然地看了慧空一眼,沒有吭聲。   慧空不以為忤,走到他的身邊,望著悟道松下的男男女女,笑道:「若是施主沒有注意,我倒想請施主看幅畫卷。」   裴宴沒有說話,淡淡的青色經絡卻浮於手背,手好像抓得更緊了。   慧空指了下面的鬱棠和李竣等人,道:「施主你看!」   他並不指望裴宴會回答他,所以繼續道:「我們站在二樓望去,只覺得男才女貌,如同一對璧人,那位公子仿佛對那位小姐十分傾心,正小心翼翼地和她說著話。可實際上,那位公子和小姐在說話之前並不認識,而且是那位小姐主動跟那位公子搭的話。可見事實和想像有多大的差距。   「我和令尊是方外之交,他喚你回來的事,也曾跟我說過。   「我當時覺得令尊做得對。   「可誰又知道,令尊會因此而病逝呢?   「所以,還請您節哀順便,不要用想像去代替事實,不要用未來去懲罰現在。   「你應該更關注目前。   「否則,裴老太爺喚你回來又有何意義?」   裴宴垂了眼目。   長長的睫毛像齊刷刷的小扇子,在眼瞼處留下了道陰影。   慧空看著,喧了一聲佛號,轉移了話題道:「施主說想借昭明寺的藏經閣一用,本寺深感榮幸。不知道施主對哪本藏經感興趣呢?老衲平日常誦《金剛經》,不知施主可有什麼心得?」   裴宴突然睜開眼睛,然後冷冷打斷了慧空的話:「《心經》。」   慧空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什麼?」   「我說《心經》。」裴宴的目光依舊看著原來的地方,道,「您問我喜歡什麼,我說喜歡《心經》。」   慧空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裴宴願意和他說話就好。   自從裴家老太爺去世後,裴宴就不再跟別人交流,說出來的話也帶著幾分金戈鐵馬般的殺戮,讓他身邊的人都不好受不說,還傳出許多不利於裴家的流言。   這是和裴老太爺私交甚篤的慧空長老不願意看到的。   「你從小就有過目不忘的才能,《心經》短短百來字,想必已被你爛熟於心……」慧空一面和裴宴說著話,一面想著他剛剛翹起來的嘴角,忍不住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就看見原本站在悟道松旁的女子已不見了蹤影,只留李府的那個二公子李竣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那裡。   他身後的年輕士子還在吵著什麼,他的神色卻很茫然,仿佛被人拋棄了似的。   這恐怕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慧空收回心緒,繼續和裴宴說著《心經》,想通過這種方式,打開裴宴的心結。   鬱棠是被馬秀娘拉走的。   馬秀娘在聽到那群人起鬨的時候就怕鬱棠會有麻煩,她三步並作兩步地跑了過去,匆匆地對李竣說了聲「抱歉,我和妹妹走散了」,就強拉著鬱棠離開了悟道松。   鬱棠低一腳高一腳的,直到開始爬洗筆泉才緩過氣來。   她恨不得立刻就趕回家去,把自己的發現告訴陳氏,查清楚林氏為何兩世都要她做媳婦。   但馬秀娘好不容易能和章慧出來一趟,她不能只管自己不管別人。   第二十三章不知   鬱棠實在是太害怕舊事重演,再次和李家扯上關係,又不願意掃了馬秀娘的興,她悄悄地招了阿苕:「你回去跟我姆媽說,李夫人說謊,在我回家之前,無論如何也不能答應李家什麼事。」   阿苕有些摸不著頭腦,但今天鬱棠是來相看李家二少爺的,剛才又同李家二少爺搭上了話,鬱棠等不及到家就讓他去報信,想必這件事很要緊,忙連聲應下,一溜煙地跑下了山。   鬱棠心中微安,這才有心情陪著馬秀娘去洗筆泉。   馬秀娘心裡卻開始有些狐疑,道:「是不是李家二少爺說了什麼不妥當的話?我剛才聽著他們起鬨了!」   在她的心中,這樣的男子人品是絕對不行的,家境再好,相貌再俊也不能答應。   兩世為人,李竣都沒有做出什麼對不起鬱棠的事,鬱棠也不能因為他是李家的子弟就冤枉他。   她道:「那倒沒有。只是我不喜歡長成他那樣的。」   馬秀娘就有點可惜,道:「那就沒有辦法了。這就像青菜蘿蔔,各有所愛。勉強不得。」   鬱棠越和馬秀娘相處,就越覺得她通透體貼,是個難得的可交之人。   她笑著挽了馬秀娘的胳膊,親親熱熱地喊了一聲「姐姐」,說起了她感興趣的話題:「你和章公子的婚期定下來了沒有?到時候還要打家具、訂喜餅、請全福人,來不來得及?」   「來得及!」馬秀娘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她歡歡喜喜地說著自己的事,「家具什麼的,我姆媽從前就給我做好了兩口樟木箱子,其他的,就先緊著章家的,有多少算多少……」   兩人說著話,很快就到了洗筆泉。   洗筆泉是個小小的泉眼,泉眼下是個一半藏在山石裡一半露在外面的小窪,寬不過三尺,深不過雙膝,清澈見底,旁邊兩株碗口粗的樹,不知道是什麼品種,卻樹冠如傘,低低地覆在水窪上面,還有不知名的草葉落在水面上。   七、八個婦人正圍著小窪打水。   章慧帶著小廝遠遠地站在一塊橫臥的大青石旁,看見她們眼睛一亮。   馬秀娘抿了嘴笑。   兩人一句話都沒有說,眉眼間卻喜氣盈盈的,讓人看著就覺得高興。   鬱棠見通往洗筆泉的山路還繼續蜿蜒向上,好像可以往上爬似的,不由笑著小聲問馬秀娘:「你們要不要去爬山?我和喜鵲在這裡歇一會兒,喝點水再走。」   馬秀娘臉色一紅,低聲道:「你和我們一起去爬山好了。」   鬱棠連連搖頭,道:「我走累了,要在這裡歇會!」   馬秀娘自然不能丟下她不管,還要說什麼,鬱棠已道:「我剛剛才見過李家二少爺,我想自己先靜一靜,想想以後怎麼辦。」   馬秀娘想想也是,不好再勸她,叮囑了喜鵲幾句,看著來打水的人慢慢少了,這才給了章慧一個眼神,先行往山上去。   章慧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好奇地看了鬱棠一眼,等馬秀娘走了一段距離,這才跟了上去。   鬱棠是真的在想以後怎麼辦。   李家的事一定得查清楚,不然就算是她招了女婿在家裡,李家要對付他們家也是很容易的。   她前世可是見識過李家的那些手段。   不知道為什麼,鬱棠突然想到了裴三老爺。   她突然覺得,她這麼想也不全對。   如果他們求了裴家庇護,李家肯定不敢隨意就對付他們家。   問題就出在「隨意」這兩個字上了。   裴家為什麼要為了他們家和李家對上呢?   林氏所求之物對李家到底有多重要,李家會不會因此而寧願和裴家對上呢?   想到這些,鬱棠就有些煩躁。   為什麼他們家一定要依託裴家或是順從李家呢?   說來說去,還是他們家不夠強大。   可他們家人丁單薄,這個時候讓大堂哥去讀書也來不及了啊!   畢竟遠水解不了近渴。   那還有沒有第二條路可走呢?   繼續做生意,搬出臨安?   杭州府的達官貴人更多,他們又是外來戶,很難得到世家大族的庇護,那還不如在臨安,至少周圍都是知根知底的鄉親,鬱家一直與人為善,他們家若是有事,街坊們也多願意出手相助。   前世,她父母去世之後,她就得到過他們很多的幫助。   哎!   真是左也難,右也難。   若是裴三老爺遇到這樣的事,不知道他會如何解圍?   鬱棠在那裡託腮發愁。   喜鵲看她安安靜靜坐在那裡快兩刻鐘了都沒有說一句話,有些無聊,就在附近能一眼看得到她的地方折了樹枝做花冠玩。   又有人過來打水。   鬱棠隨意看了一眼。   是個十二、三歲的童子,梳著雙角,穿著件青蓮色杭綢道袍,懷裡抱著個小木桶,臉圓嘟嘟的,粉撲撲的,看著十分討喜。   察覺到鬱棠的視線,他好奇地看了鬱棠一眼,隨後露出驚訝的表情,半晌都沒有挪開眼睛。   鬱棠見四周沒人,這童子又很是可愛,笑著逗他:「你認識我?」   童子像受了驚嚇般,連忙搖頭,再不敢看她,轉身去打水。   鬱棠看著好笑,心情都變得輕快起來。   那童子一面打水,一面悄悄地偷窺她,好像她是個大老虎似的,張口就能吃了他,特別的好玩。   鬱棠道:「你這是要做什麼呢?」   童子懷裡的木桶雖小,但也能裝上四、五斤水的樣子,這童子年紀尚幼,短時還好,若是走長路,怕是抱不動。何況這童子一身富貴人家的打扮,行的卻是小廝之事,想必是哪位先生養在身邊的書童,而且這戶人家不僅十分富足,還對身邊的僕從頗為友善,不然這童子的表情也不會這樣生動活潑了。   她覺得這童子十之八、九是跟著家裡的主人來寺裡遊玩的。   童子想了想,靦腆地道:「是住持,要煮茶。我家老爺就讓我來取水。」   家中僕人穿成這樣,能得了昭明寺的住持親自接待也就很正常了。   鬱棠笑道:「我只聽說這泉水喝了能明目清肺,不知道還能煮茶。煮茶好喝嗎?」   那童子聽著笑道:「不好喝!可住持說了,喝茶是明志,我們家老爺最煩別人這樣附庸風雅了,不想和他計較,就隨他去了。反正我們老爺是不喝的。」   鬱棠聽了一愣,竟然這樣評價昭明寺的住持……她覺得這童子家的老爺很有意思,嘻嘻地笑了起來。   童子看著也跟著笑了起來,好像對鬱棠更親近了。   他把打了一半水的小木桶放在旁邊的青石上,半是抱怨半是驕傲地道:「是真的!我們家老爺說了,什麼天下第一泉、陳年的雪水,那都是些沒事幹的文士為了唬弄人造出來的,不管是什麼水,澄幾天,都一樣用。我們家老爺還說過,他老人家有個師兄,買了一條船,半夜停在江中間,潛入江下三丈打了一桶水上來沏茶喝,還要分什麼春夏秋冬,世人競相效仿,風靡一時,全是一群瘋子。」   鬱棠哈哈哈大笑,朝著那童子豎了大拇指,道:「你們家老爺才是真正的名士作派,魏晉風骨。」   童子聽了露出與有榮焉的表情來,抱了小木桶道:「主持師父和我們家老爺還等著我的水呢,我先走了。」   鬱棠朝著他揮手,道:「你慢點,小心別跌倒了。」   童子乖乖點頭,問她:「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要不,等我把水送回去了,跟我們家老爺說一聲,我來陪你,等你家裡人過來了我再走?」   「不用!」鬱棠指了指遠處的喜鵲,「我就是在這裡歇會!」   童子鬆了口氣的樣子,笑著和她告辭,抱著小木桶走了。   鬱棠繼續想李家的事。   如果不依靠別人,怎麼才能擺脫李家呢?   李家又有些什麼人或事可以利用的呢?   她慢慢地回憶著前世嫁入李家之後發生的事。   李家後來是靠做海上生意發的財。與臨安府的人不同,臨安府的人做海運生意,都是從杭州找的門路,李家卻是從福建找的門路,是林氏的娘家牽的線。李家手段開始凌厲,也是在暴富之後,有了錢做膽、官位為傘之後。都是現在沒有發生的事,根本不能作為把柄。   當然,還有一件事可以利用,就是李端對她的覬覦。   但這太噁心人了。   她寧願死,也不願意利用這件事。   想到這裡,她眼前一亮。   那李竣呢?   如果利用李竣呢?   比如說,李竣在前世意外逝世。   如果她救了李竣,持恩求報,要求李竣發誓,不娶她為妻,不與鬱家為敵呢?   鬱棠越想越覺得這件事可行。   最大的問題是要打消李竣對她的興趣。   那就得明明確確先拒絕李竣,或者是以最快的速度定下一門親事。然後安排她的未婚夫去救李竣。   朋友妻,他肯定不好欺!   鬱棠覺得幾天以來的鬱氣一朝散盡,心情都變得美好起來。   不過,最終還是得自強自立才行。   只是她現在沒有什麼主意,只能慢慢的想了。   鬱棠打定了主意,去找了喜鵲,和她一起做幾頂花冠。   等到馬秀娘和章慧回來,她分了幾頂花冠給馬秀娘。   而為了避開李竣等人,他們沒有在昭明寺用齋食,買了幾盒昭明寺特有的素點心,在彌陀村路邊的食肆借了個僻靜的角落,吃了自帶的乾糧,等到了來接人的阿苕,他們這才各自打道回府。   第二十四章美名   陳氏翹首以盼,好不容易把鬱棠盼回了家,沒等鬱棠從僱來的轎子裡下來站穩,就拉著女兒的手往廳堂去。   一面走,她還一面吩咐雙桃:「把鎮在井裡的甜瓜切一個端過來,打了水服侍小姐梳洗更衣。」   雙桃應聲而去。   鬱棠被母親按著坐在了廳堂的太師椅上。   陳氏見她鬢角的髮絲都被汗打溼了,心疼得不行,轉身不知道從哪裡拿了一把團扇出來,坐在她身邊打著扇:「你給我好好說說,今天到底出了什麼事?你怎麼中途讓阿苕給我帶了那麼個口信?把我嚇得坐立不安的,生怕你出了什麼事。」   鬱棠沒有想到。   她忙向母親道歉,道:「我是覺得那湯太太像個牛皮糖似的,怕她胡說八道的,姆媽和阿爹被她說動了心。」   陳氏嗔道:「你阿爹和姆媽就這麼糊塗啊!」   鬱棠嘿嘿笑。   陳氏正色道:「是不是李家二少爺有些不妥當?」   女兒出門的理由雖然說得含含糊糊,但她畢竟比女兒經歷的多,琢磨著鬱棠多半是擔心和李家的婚事,想親自看看李家的二少爺長什麼樣子。他們家不是什麼豪門大戶,有很多的規矩,也不是什麼人丁興旺之家,有很多的孩子,他們夫妻只想著女兒以後能過得幸福就行,想著若是能看對了眼,那豈不是樁極好的姻緣?這才睜隻眼閉隻眼,讓阿苕陪著鬱棠出去的。   見女兒等不到回來就派了阿苕帶信給她,她怎能不擔心?   鬱棠把今天相看李竣的事一五一十地都告訴了陳氏。   陳氏驚訝得半晌都合不攏嘴,直到雙桃端了甜瓜進來,服侍鬱棠梳洗更衣之後離開,她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似的,小心翼翼地問吃著甜瓜的鬱棠:「也就是說,李家二少爺根本不認識你,李夫人求親的話都是粉飾之詞?」   鬱棠點了點頭,覺得今天的甜瓜格外的甜,塞了一口給母親,把自己的懷疑告訴了母親:「我就是覺得他們家肯定是圖我們家什麼。可惜,我想不到我們家有什麼能讓他們家覬覦的。」   陳氏看著女兒那張就算是在光線昏暗的屋內依舊像上了一層釉似的面孔,不由有些得意。   像他們家阿棠這樣漂亮的小姑娘,不要說是臨安城,就是杭州府,恐怕也不多見。   難道就不能是看上了他們家阿棠長得漂亮?   陳氏雖然這麼想,但也知道不太現實。   她道:「我已經讓人給你阿爹帶信了,讓他今天早點回來。你阿爹畢竟是秀才出身,比我們見多識廣,這件事,還得他拿主意。」   三個臭皮匠,頂一個諸葛亮。   鬱棠是喜歡有什麼事說出來家裡人一起商量的。   她道:「阿爹今天去碼頭了?」   裴家新上任的大管事裴滿做事利落,裴家老太爺還沒有過七七,長興街重建的事就已經開始,她之前聽阿苕說,裴家從杭州那邊買了幾船磚瓦,這兩天就要運到苕溪碼頭了,鬱文這幾天都和鬱博在一起。   陳氏「嗯」了一聲,覺得這次的甜瓜的確比平日吃的要甜,對鬱棠道:「你留點給你阿爹吃!這個瓜就剩這一點了。」   鬱棠朝母親眨眼睛,鬱文回來了。   陳氏忙迎上前去,服侍鬱文洗臉淨手。   鬱棠起身喊了聲「阿爹」,等鬱文收拾好了就端了甜瓜給鬱文吃。   鬱文贊了女兒一聲「乖」,問陳氏:「什麼事火急火燎地把我給催了回來。我今天還想請佟掌柜到章二魚館喝兩盅呢!這季節吃魚最好不過了。」   陳氏笑道:「我就說你怎麼去這麼久?磚瓦的事還順利吧?」   「順利。」鬱文道,「家裡出了什麼事?」   陳氏把鬱棠去昭明寺的事說了一遍。   鬱文十分心大,不以為意地道:「管他們要幹什麼,我們不答應就行了。」   陳氏皺著眉道:「可他們這樣,就怕所圖不菲,沒了這件事,還能整出件別的事來,防不勝防。」   鬱文笑道:「除了我們家阿棠所託非人,其他的事有什麼好擔心的?千金散盡還復來嘛!」   「你說的倒好。」陳氏不滿地道,「我就是怕他們攪和我們家阿棠的婚事。」   「這件事你別管了,」鬱文道,「我自有主張。」   鬱棠聽著頭皮發麻。   自從有了魯信賣畫的事,她對她爹都有了全新的認識了。   他的主張,她可一點也不放心。   鬱棠搖著母親的胳膊,撒著嬌道:「姆媽,您看阿爹,一點也不關心我,那是我的終生大事,他誰都不商量就想定下來,哪能這樣啊!就算是買個桌子還要去看幾遍呢!」   「你這孩子,說什麼話呢?」鬱文朝著女兒瞪眼,道,「這選夫婿是買桌子嗎?你以為你的事我不著急啊,這不是沒有什麼好人選嗎?我知道你是怕我把你嫁到李家去,你放心,沒有你同意,我誰家也不答應。」   鬱棠欣喜地驚呼一聲,狗腿地把裝著瓜果的盤子捧到鬱文手邊,討好地道:「阿爹,這世上您是對我最好的人了,您也是這世上最好的父親了!」   「那是!」鬱文雖然覺得女兒這話有點誇張,可還是止不住嘴角高翹,心情舒暢。   陳氏直搖頭。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派了人去給湯太太回信,說是他們家已經決定為鬱棠招贅了,恐怕不能和李家結親了。   湯太太得了信就立刻趕了過來,一面喘著氣,一面苦笑著對陳氏道:「我們也知道你們家要招婿,這話也跟李家二少爺說了,可沒想到的是,李家二少爺寧願入贅也要娶令千金。這不,這件事鬧得他們家大少爺知道了,把二少爺關在了家裡,還寫了信去給李大人。二少爺堅決不從,已經開始鬧絕食了。   「李夫人是最心疼孩子的,既怕二少爺有個三長兩短,又怕李大人知道了生氣,您的人前腳一走,她後腳就來了,讓我無論如何也要幫他們家二少爺走這麼一趟。說是他們家孩子是真心實意喜歡你們家小姐的,讓您無論如何也給他們家二少爺一次機會,先別忙著給你們家小姐定親。能不能入贅,最多三個月,他們家就給一個準信。」   說完,她長嘆一口氣,拉了陳氏的手道:「這滿城的秀才娘子,我就羨慕你。夫婿對你一心一意不說,就是養個女兒也這樣給你爭氣。你說,李家是什麼人家,他堂堂的二少爺不做,來給你們家當上門女婿,不管這門親事成不成,你這輩子都值了。」   陳氏和鬱棠都被這個變故驚呆了。   沒有想到鬱家提出來的條件這樣的苛刻,李家居然還會考慮。   這讓鬱棠更加忌憚這門親事,忌憚李家。又覺得這一切的後續都是因為她昨天私自去找了李竣……   鬱棠心情複雜。   而等到了下午,她只想抽自己幾下,想讓時光倒流。   陳耀請了媒婆上門提親。   陳氏目瞪口呆,和陳婆子道:「這又是哪裡冒出來的一個人?」   陳婆子也被這段時間發生的事給弄得有點頭暈,她道:「說是在縣學讀書,昨天去昭明寺遊玩的時候偶遇了我們家小姐,念念不忘,稟明了父母之後,特請了人來求親。」   陳氏道:「那他知不知道我們家是要招女婿的?」   陳婆子道:「說是知道。還說他們家五個兒子,他排行第三,家裡同意他入贅。」   鬱棠揉了揉鬢角,只得出來收拾殘局,把在昭明寺如何遇到陳耀的事告訴了母親,並道:「這個陳耀不成,他人品不好。」   陳氏沒想到還有這種事,她好奇地問鬱棠:「那個陳耀真的只是見了你一面?」   「真的只是見了我一面!」鬱棠頭痛,「您還想他見我幾面啊?」   「別急,別急。」陳氏安撫女兒,道,「我只是沒有想到真的有人見了你一面就來我們家提親的。」   鬱棠怎麼聽怎麼覺得母親語氣裡隱隱帶著幾分驕傲呢?   她無力地道:「您能不能先把那媒婆打發走了?她這樣帶著一堆東西堵在我們家門口,我怕到時候大家都以為我急著出閣呢!」   鬱棠的話提醒了陳氏,陳氏忙對陳婆子道:「快,快去讓那媒婆走了,說我們家阿棠的婚事她爹已經有主意了,暫不議這事。」   陳婆子應聲而去。   卻滿面的春風。   顯然對有人能這樣來家裡提親非常高興。   鬱棠以為這件事就這樣完了。   不曾想過了兩天,傅小晚也請了媒人來提親。   只是傅家知道鬱家要招婿後,很失望地走了。   好歹有個正常人啦!   鬱棠鬆了口氣。   可她貌美的名聲卻因此被傳了出去。   等到鬱家的人知道,已到了中秋節送節禮的時候了。   大伯母王氏就笑著打趣陳氏:「我們家阿棠真是好福氣。一家有女百家求,這樣的事只在書上看到過,卻是第一次親眼見到。」   陳氏發愁,和王氏說著體己話:「我這人是不是膽子太小了?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我怎麼覺得阿棠有這個名聲不是件好事,想起來我心裡就怦怦亂跳呢!」   王氏一愣,道:「我們家阿棠有兄弟維護,還有個秀才的阿爹,又不是那沒有依靠的寒門小戶,有什麼好怕的。不過,姑娘家還是賢名重於美名,阿棠的婚事,要快點定下來才是。」   第二十五章謠言   陳氏和王氏的擔心不無道理。   很快,就有「鬱家女兒依仗自己有幾分姿色就不知道天高地厚,要招個讀書人做女婿」的傳言,等到這個傳言傳到陳氏和鬱棠的耳朵裡時,臨安城已傳得沸沸揚揚,少有不知道的。   陳氏氣得直哆嗦,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鬱棠生怕她有個好歹,忙讓阿苕去請大夫。   陳氏一把抓住了鬱棠的手,眼眶頓時溼潤起來,道:「阿棠,去請了你大伯母過來,我有話跟她說。」   鬱棠聽了就在心裡琢磨開來。   她若是再裝小姑娘,家裡有什麼大事恐怕都不會和她商量,偏偏很多事她都是知道結果的,而想讓父母相信她,她就得拿出手段來,讓父母覺得她有能力、有見識,可以幫著家裡解決困境。   「姆媽!」鬱棠拿定了主意,不僅沒有去請大伯母,還坐在了陳氏的床頭,直言道,「您是為了外面的那些流言嗎?」   陳氏不想讓女兒煩心,道:「大人的事你不要管,讓你去請你大伯母你就去請好了。聽話!」   鬱棠笑道:「姆媽,我已經長大了。有些事,您可以試著和我說說。若是我說得不對,您再找大伯母也不遲。」   陳氏愕然。   鬱棠就道:「如果您是為別的事找大伯母,我這就去請大伯母。若是為了外面那些關於我婚事的流言,我倒有個主意。您不妨聽聽。」   陳氏看著女兒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不免有些猶豫。   鬱棠笑道:「實際上這件事不難。您只要請個官媒到家裡來,然後拿一筆銀子給她,把我們家要招什麼樣的女婿跟她說說就行了!」   陳氏忙道:「這怎麼能行?官媒通常都不靠譜的。」   鬱棠笑道:「我們又不是真的要那官媒保媒,靠不靠譜有什麼關係?」   陳氏驚得坐直了身子,忙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鬱棠就細細地給母親講道:「您想想啊,外面那些流言蜚語也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我們就是想查也查不出個什麼來,就算是萬一讓我們查到了,別人一句『不過是隨意說說』,就能讓我們拿別人沒有辦法。對付這種事,最好的法子就是我們也傳出話去。那些人不是說我不知天高地厚,要招個讀書人做女婿嗎?我們乾脆把招女婿的條件宣而告之,讓那些流言不攻自破,這件事不就解決了?」   陳氏還是有些轉不過彎來,道:「難道我們隨便招個女婿不成?讀過書的和沒有讀書的可不一樣。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家底太薄了,飯都吃不飽,哪裡還有那多的講究?到時候就算是到了我們家,他今天眼紅這個,明天算計那個的,沒事也會鬧出事來。若是將來孩子受了父親的影響……你還有什麼好日子過?」   「怎麼可能隨便找一個?」鬱棠笑道,「您想多了。」   陳氏皺眉。   鬱棠徐徐地道:「讀書人不等於有功名啊!」   陳氏恍然大悟,反手握緊了女兒的手,連聲道:「我怎麼這麼糊塗,我怎麼這麼糊塗!」   鬱棠抿了嘴笑。   陳氏激動地道:「有功名的自然不願意入贅,而且就算入了贅,將來也麻煩。我們應該尋個相當的人家,讀過幾年書,為人厚道,能寫會算,能幫著打理庶務,將來有了孫兒,父親那邊的血脈不差,肯定不會蠢。再交給你阿爹悉心教導幾年,說不定我們家也能出個舉人、進士呢?」她越說越覺得可行,「這樣的人家,父母肯定也不是那見到東西就挪不動腳的,以後和我們有來有往的,當多個親戚走動,你們要是遇到什麼事了,那邊還能幫襯幫襯。我們還可以答應人家,三代歸宗,到時候么房的還跟著他們家姓。」   話說到這裡,陳氏的鬱悶一掃而空,坐不住了。   她叫了陳婆子進來,抓了一把銅錢給了陳婆子,讓陳婆子去請官媒來家裡,並道:「多請幾個。反正是要把這件事宣揚出去,人越多越好。」   陳婆子見鬱棠的事有了對策,心裡也跟著高興,喜氣洋洋地走了。   陳氏呵呵地笑,轉身拉著女兒的手上下打量起來。   鬱棠想著自己到底和從前不一樣了,心裡難免有些發虛,不自在地道:「姆媽,您這是怎麼了?」   「我是在看我們家阿棠可真是長成大姑娘了。」陳氏眼角眉梢全是喜悅,「從前是姆媽和你阿爹不對,總覺得你是在胡鬧。可你看你這些日子做的事,雖說大膽得很,可也是有稜有角,主意正得很。」說著,她長長地嘆了口氣,欣慰地道,「從前我們沒有一定要把你留在家裡,就是怕你撐不起這個家來。如今看來,姆媽和你阿爹關心則亂,不知道我們家阿棠骨子裡是個有主見、有擔當的好姑娘!」   你們並沒有看走眼!   是老天爺重新給了我一次機會,我才能在應該擔起這個家的責任時擔起這個重擔。   鬱棠眼角微紅,緊緊地摟住了母親,又是愧疚又是心酸地喃喃道:「姆媽,您別這麼說,是我,是我的錯……」   「你看你,又胡說八道了。」陳氏哪裡能猜到鬱棠的心事,還以為女兒是不知道說什麼好,笑著推開了鬱棠,見鬱棠滿臉的淚,奇道,「你這又是怎麼了?」   母親什麼都不知道,卻讓鬱棠覺得既踏實又安穩。   她擦著眼淚笑道:「我、我沒事,就是好久都沒有被姆媽這樣誇過了!」   「你這孩子!」陳氏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道,「讓你做的鞋面你都繡好了嗎?這要是真的找到了個合適的人家,很快就要給你辦婚事了。你可別到時候連鞋都要去鋪子裡買。」   江南這邊的風俗,新婦第二天認親的時候,要送公爹婆母等親戚親手做的鞋襪的。   鬱棠從小就喜動不喜靜,又有父母嬌寵著,女紅自然也就很一般,後來嫁到李家,見林氏待她不善,就更不願意給誰做針線了,繡個花葉子都繡不好。陳氏揪著她不放,她哪裡還敢多說,一溜煙就跑了。   陳氏望著女兒的背影,笑得直不起腰來,卻被從長興街那邊趕回來的鬱文撞了個正著。   他鬆了口氣,笑道:「什麼事這麼高興呢?剛剛碰到阿苕,說你身子骨不好,要請大夫來著……」   陳氏笑著把剛才的事告訴了鬱文,並道:「有了阿棠的主意,我這病還不得立馬就好。」   「還有這種事?!」鬱文驚呼,「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真是沒有想到。」   「可不是!」   夫妻倆感慨了半天。   鬱文把鬱棠叫到書房好好表揚了一通,還把鬱家祖傳的一塊豆沙綠澄泥硯送給她了。   鬱棠拿著硯臺和母親抱怨:「這麼名貴的硯臺,我要是用了,阿爹肯定要嗷嗷叫的,這算什麼獎勵啊?不過是換了個地方讓我幫著保管罷了。」   陳氏笑著點了點鬱棠的額頭,道:「給你做壓箱底的還不夠體面嗎?」   鬱棠嘻嘻笑。   陳氏疼愛女兒,不想她失望,去銀樓訂了一個珍珠發箍,一對珍珠頭花送給鬱棠,道:「你馬姐姐出閣的時候,你正好戴著去喝喜酒。」   鬱棠驚喜地道:「馬姐姐的婚期定了?」   陳氏笑著點頭,道:「定在了九月初六。添箱的東西你準備好了沒有?要是沒有,就趕緊去鋪子裡訂了。我給你出錢。」   女兒的女紅,她是不指望了。   鬱棠想多送點東西給馬秀娘,銀子當然是越多越好。   她撒著嬌又從陳氏那裡多要了五兩銀子,去銀樓給馬秀娘訂了一對銀手鐲,一支鑲翡翠的分心。   很快,官媒就把鬱家招女婿的條件大肆宣揚了一番,還解釋道:「不是那幾家的公子不好,是不符合鬱家條件,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眾人都覺得有理,關於鬱棠「心高氣傲要招讀書人做女婿」的流言也就慢慢散了。   不過,鬱棠的婚事也放在了很多人的心上。   這天,鬱文去給佟掌柜送了中秋節禮之後回來,就很高興,酒意微醺地對陳氏道:「佟掌柜說要給我們家阿棠做個媒!」   陳氏一面端了醒酒湯給鬱文,一面高興地道:「量媒量媒。佟掌柜人這麼好,說的親事肯定也靠譜。你坐下來仔細給我說說。」   鬱文將手中的醒酒湯一飲而盡,和陳氏在燈下道:「佟掌柜說,他有個好友,姓衛,兩口子都是爽利人。家裡有一個油坊,兩百多畝地,還有個山頭,種了三百多株桂花樹,家裡五個兒子,全都啟了蒙,是他看著長大的。長子肯定是要留在家裡繼承家業的,其他的兒子應該可以入贅。若是我覺得可以,他就去探探口風,把人叫出來給我們家瞧瞧。行了,就讓我們家阿棠給他做雙鞋穿。不行,就當是我認了個子侄的。」   「五個兒子?」陳氏笑道,「那敢情好。若是這門親事成了,我們也有個親戚搭把手。你看你一個秀才,還要親自管著鋪子裡的事。要是家裡多幾個孩子,你和大伯也不必如此辛苦了。」   鬱文因鬱棠的婚事有了眉目,心裡高興,開玩笑道:「說來說去,都怪裴家。要不是裴家每年資助那麼多的學子,臨安府怎麼可能出那麼多的秀才。你看看別的地方,秀才多值錢。再看看我們臨安,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好了,好了,你少說兩句。」陳氏笑著嗔道,「喝了酒就胡說八道。人家裴家做好事,還礙著你了不成?我倒覺得,我們臨安府的秀才越不值錢越好。走出去多好聽啊!那些在外面做生意的,別人也不敢隨意欺負。」   第二十六章相看   夫妻倆高高興興地說著體己話,大伯母王氏拿了新鮮上市的水梨過來,說是給鬱棠嘗嘗的,妯娌間不免說起鬱棠的婚事,知道佟掌柜要給鬱棠保媒,王氏喜道:「定了日子,你記得叫上我,我也去看看。」   陳氏笑道:「還不知道能不能成?只是去探探口風。」   王氏不以為然地笑道:「就憑我們家阿棠,只有她挑別人的,哪有別人挑她的。」   陳氏顯然對這門婚事有所期盼,連聲笑著說「借你吉言」。   或者真的是有緣分,佟掌柜那邊很快就回了信,說衛家的次子、三子都和鬱棠年紀相當,隨鬱家挑。   王氏聽了笑得合不攏嘴,對鬱博道:「我看這衛家都是實在人,說不定真是一門好親事呢!」   鬱棠是家中的掌上明珠,何況關係到她的終身大事,鬱博雖然沒有親自去問,但也很關心,聞言仔細地叮囑王氏:「你年紀比弟妹大,行事又是最穩當妥帖的,阿棠的這件事,你要好好地看看,什麼都是次要的,這秉性第一要緊。家和萬事興。要是脾氣不好,再有本事、長得再體面、為人再老實,也過得不舒服。」   「知道了,知道了!」王氏說起這件事,想起了自己的兒子,坐在鏡臺前梳頭的時候和鬱博道,「遠兒的婚事,你是不是也拿個主意。」   王氏之前想和娘家兄弟結親的,誰知道那孩子長到八歲的時候夭折了,王氏嚇了一大跳,去廟裡給鬱遠算命,都說鬱遠不宜早結親,他的婚事才一直拖到了現在。   鬱家子嗣單薄,向來把孩子看得重。鬱博也不敢隨便拿主意,道:「我和惠禮商量了再說。」又問王氏,「是兩個孩子都相看,還是定下了相看誰?」   王氏笑道:「弟妹的意思,次子比阿棠大兩歲,年紀大一些,懂事一些,就相看他們家次子。」   鬱博點頭,不再議論此事。   鬱棠這邊事到臨頭了,心裡卻有些忐忑不安起來。   自己的婚事,就這樣定下來了嗎?   不知道那個叫衛小山的人長什麼樣子?是什麼性格?怎麼看待這門親事?   她長長地嘆了口氣,自己告訴自己,衛家誠意十足,衛家的長子聽說還考上了童生,能結這樣一門親事,也算是門當戶對了,她應該很滿意才是。但想的是一回事,心卻不受她的控制,始終蔫蔫的,提不起興致來。   到了相看的日子,陳氏請了馬秀娘來陪鬱棠。   因相看的地方定在了昭明寺,鬱家除了要僱車馬,準備乾糧,還要在昭明寺定齋席,請中間牽線的人……陳氏忙前忙後的,鬱棠又有心遮掩,陳氏沒有發現鬱棠的異樣,馬秀娘卻發現了。   她找藉口把在屋裡服侍的雙桃打發出去,拉著鬱棠的手說著悄悄話:「你這是怎麼了?不滿意?還是有其他的……念想?馬上要相看了,若是沒有什麼明顯的不好,這件事十之八、九就定下來了。你要是有什麼覺得不好的,趁著現在木沒成舟,早點說出來。一旦這親事定下來了,你就是有一千個、一萬個想法,可都得一輩子給我壓在心裡了。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會害人害己的。」   馬秀娘始終不相信鬱棠面對李竣這樣不論是模樣還是誠意都讓人挑不出毛病的人一點都不心動。   鬱棠朝著馬秀娘笑了笑,只是她不知道,她的笑容有多勉強。   「我知道。」她低低地道,「我姆媽和阿爹也不是不講理的人。我只是覺得,就這樣嫁了……」   她有點害怕。   想當初,李端和顧曦,不知道多少人羨慕。就是她,在沒有發現李端那些下流心思之前,不也覺得他們夫妻喝酒行令、畫眉添香,是一對比翼鳥嗎?   馬秀娘不相信,但怕自己說多了引起鬱棠的反感,以後有什麼話都不跟她說了,像之前胡鬧似地跑去昭明寺會李竣,惹出更多的事端來就麻煩了。還不如她看著點,別讓鬱棠出什麼事。   「大家都一樣啊!」她索性順著鬱棠的話安撫鬱棠,「你看我,和章公子也算得上是從小就認識了,可真的說了親,定下了婚事,我心裡還不是一直在打鼓。生怕這裡做得不好,那裡做得不好。等過些日子,自然就好了。」   鬱棠笑著謝了馬秀娘,好像被她的話安慰到了,實則心裡卻更是不安了。   她的害怕,和馬秀娘所說的害怕還不一樣。   她不怕環境改變了,也不怕自己嫁人之後會過得不好,她怕的是,她不想嫁給這個人……   念頭閃過,鬱棠愣住了。   她,她原來是不想嫁給這個人嗎?   可這個人有什麼不好的?   大家不都是這樣的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門當戶對的,就能結親了。   衛家還把腰彎到了地上,兩個兒子任他們家選,她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她想找什麼樣的人?   鬱棠被自己嚇了一大跳。想和馬秀娘說說,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陳氏已經在外面催她們:「你們收拾好了沒有?馬車到了,我們還要趕到昭明寺用午膳呢!」   馬秀娘忙應了一聲,幫著鬱棠整理一番就出了門。   鬱棠再多的話都被堵在嗓子裡。   昭明寺還是像從前一樣高大雄偉,可看在此時的鬱棠眼裡,卻覺得它太過嘈雜浮華,沒有鎮守一方大鎮的威嚴和肅穆。   或許是因為心境變了,看什麼的感覺也變了。   她在心裡暗暗琢磨著,被陳氏帶去了天王殿。   來陪著鬱棠相看的人還不少,除了鬱文兩口子,女眷這邊是馬秀娘和王氏,男賓是佟掌柜和鬱博、鬱遠。   按照和衛家的約定,兩家各自用過午膳之後,大家就去遊後山,然後在後山的洗筆泉那裡裝著偶遇的樣子,兩家的人就趁機彼此看上幾眼。   鬱棠心事重重地用了午膳,和馬秀娘手挽著手,跟在陳氏和王氏的身後,往洗筆泉去。   為了不喧賓奪主,馬秀娘今天穿了件焦布比甲,插著鎏銀的簪子,戴著對丁香耳環,非常的樸素。鬱棠則穿了件銀紅色的素麵杭綢鑲柳綠掐絲牙邊的褙子,梳了雙螺髻,插了把鑲青金石的牙梳,華麗又不失俏皮。   衛家的人在人群中一眼就看見了鬱棠。   衛太太等不到兒子表態就已非常滿意了。   待回過頭去看兒子,兒子已經滿臉通紅,抬不起頭來。   衛太太忍不住就抿著嘴笑了起來。   鬱家的人也一眼就看見了衛小山。   他穿了件還帶著褶子的新衣裳,高高的個子,身材魁梧,人有點黑,但濃眉大眼的,敦厚中透著幾分英氣,是個很精神的小夥子。看鬱棠的時候兩眼發光,亮晶晶的,透著讓人一眼就能看明白的歡喜。不要說鬱家的人了,就連來時還有點不快的鬱棠,都對他心生好感,飄忽的心頓時都變得安穩了幾分。   若是這個,倒也還好。   她在心裡想著,不禁仔細地打量了一眼衛家的人。   衛父一看就是個沉默寡言的莊稼人;衛太太精明外露,目光卻清正;衛家的長子和衛小山長得很像,只是眉宇間比弟弟多了幾分儒雅;衛家的長嫂也不錯,清秀溫和,說起話來慢條斯理的,看著像是讀過書的。還有個相陪的,是衛太太娘家嫂子,看著也是個精明能幹的。倒是衛家跟過來的老五衛小川,剛滿十歲,看到鬱棠之後就一直有些氣呼呼的。兩家人說話的時候他落在大家的身後,不知道什麼時候還折了一條樹枝,一會兒掃著路邊齊膝的雜草,一會兒打打身邊的樹枝,時不時地弄出些動靜來,打斷了兩家人說話的興致。   衛太太看著直皺眉,把長子叫過去低聲吩咐了幾句,衛家的長子衛小元就沉著臉將衛小川拎到了旁邊,低聲斥責了他幾句,衛小川竟然發了脾氣,一溜煙跑了。   鬱家的人看著,有些奇怪。   衛太太應該一直觀察著鬱家人的臉色,忙向陳氏解釋道:「這孩子是最小的一個,被家裡人慣壞了。今天原本沒有帶他,可到了昭明寺才發現他不知道什麼時候跟了過來,只好帶在了身邊。親家……嗯,鬱太太不要放在心上。我回去了之後會好好教訓他的。」   陳氏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人,見衛太太這樣的客氣,忙道:「小孩子都是這麼頑皮,衛太太不必放在心上。」   衛太太聽了,立刻就和陳氏搭上了話。說的雖然都是些日常瑣事,卻能看得出來,對陳氏很用心,非常想和鬱家結親。   陳氏對衛太太一家也滿意,散的時候明確表示讓衛太太有空的時候去家裡做客。   衛家的人包括衛父,都面露喜色。   回去的時候馬秀娘也一直在誇衛小山。   鬱棠籲了口氣,撩開車簾回頭望著漸漸遠去的昭明寺,良久一顆怦怦亂跳的心才慢慢平靜下來。   第二天一大早,衛家就請了媒人上門,誇鬱棠的話說了一籮筐,陳氏臉上的笑就沒有褪下去過,但還是按照習俗矜持地表示要考慮考慮。   媒婆知道這門親事十拿九穩了,歡歡喜喜拿了陳氏的賞銀走了。   大伯母想著之前大家議論鬱棠心高氣傲要招讀書人做女婿的傳言,有心把這門親事傳了出去。   第二十七章變故   一時間,青竹巷的人都知道鬱家馬上要和衛家結親了。   只是陳氏還沒有等來衛家的媒婆帶著提親的禮物正式上門,先等來了湯太太。   她進門就抱怨:「我不是說讓你們等一等嗎?你怎麼就這麼急不可待的。放眼整個臨安城,有誰比得上李家,比得上李家二少爺。你可不能眼皮子這麼淺,願意給人當上門女婿的,有幾個是好的。」   這話說得陳氏心中生慍,她說話也就不客氣了。   陳氏慢條斯理地喝著茶,淡淡地道:「這要看是什麼人家了。我們家姑娘啊,就有這樣的福氣。李家再好,你之前讓我們等著,不就是因為李家也在考慮讓他們家二少爺給我們家當上門女婿嗎?不過是他們李家沒有衛家有誠意,衛家趕到他們前頭了。湯太太怎麼能說衛家不如李家呢?」   湯太太被嗆得一噎。   陳氏繼續道:「湯太太想必還不知道吧?我們兩家準備在中秋節之前把婚事定下來,到時候請湯太太來喝杯水酒,還請湯太太不要推辭。」   湯太太灰頭土臉地走了。   陳氏朝著她的背影「呸」了一聲,吩咐陳婆子:「把她喝了的茶盅給我扔了。」   陳婆子笑道:「您何必這樣動怒。就算是個舊茶盅,好歹也值幾個銅子。不如留在家裡,等著有行乞的路過我們家討水喝,也能盛盅茶水。」   陳氏冷笑,道:「給行乞的人用都埋汰了別人。」   陳婆子嘿嘿直笑。   陳氏自去督促鬱棠繡鞋面不說。   林氏得了湯太太的回話,氣得臉色鐵青,想嚷著這件事就算了,可想想還在家裡鬧騰的小兒子,和把她叫過去喝斥了一頓的婆婆,她說話都不利索了,道:「這鬱家,太、太不識抬舉了。」   湯太太以為這件事就這樣完了,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不免和林氏生出幾分同仇敵愾來,道:「可不是嗎?那陳氏,更是張狂得沒邊了。不就是生了個女兒嗎?仗著自己有幾分顏色就這個瞧不起,那個看不上的。色衰而愛馳。她就不怕哪天招上門的女婿不聽話……」   誰知道林氏卻翻了臉,道:「又不是納妾?什麼色衰不色衰的?」   湯太太討了個沒趣,想著裴家的太太小姐都沒有這樣潑她的面子,心裡也有點不高興了,草草地陪著說了幾句話就走了。   鬱家這邊,鬱文又請了幾個人去打聽,都說衛家家風好,幾房之間互幫互助,衛小山更是個忠厚孝順的,鬱文這才算放了心,和陳氏商量起兩家的婚事來:「既然衛家這樣抬舉我們家,我們也不可讓衛家沒臉。也不用他帶什麼過來了,定親的時候我們這邊拿一百兩銀子,兩頭豬,十壇金華酒,一擔茶葉,一擔米,四季的衣服你看著給置辦好了。總之,不能讓別人挑出什麼毛病來。」   陳氏有些為難地道:「一百兩銀子嗎?還要布置新房,阿棠的首飾也要添一些……」   一口氣拿出來還是有點困難的。   鬱文笑道:「我已經跟佟掌柜說好了,他借我六十兩銀子,六分利,一年還清。你就放心好了。這些事我心裡都有數,你只管去辦就行了。」   陳氏歡喜道:「佟掌柜這次可幫了大忙了。他有小孫孫沒有?要是有了小孫孫,我給他們家小孫孫做幾件衣裳。」   「還沒!」鬱文道,「他正為這件事犯愁呢!你要是有空,可以和佟太太說說——你之前不是常去廟裡嗎?看看有沒有哪家廟裡靈驗的,讓佟太太也去拜拜。」   陳氏猶豫道:「要說靈驗,當數靈隱寺了。可靈隱寺有些遠……」   鬱文笑道:「那有什麼。等我們家阿棠成了親,你正好沒事,和佟太太一起去。還可以給我們家阿棠求個籤什麼的。」   陳氏頓時興致勃**來,和鬱文說起杭州的美食來,還道:「你到時候也去,阿棠也去,我們家就當是去杭州城玩一趟。」   鬱文看到妻子這樣好心情,連連點頭,還真在心裡琢磨起這件事來。   不曾想,到了衛家媒人應該上門的時候,衛家的媒人卻沒有來。   陳氏心中暗暗著急,想讓阿苕去打聽打聽,又怕露了痕跡,讓人以為鬱家急著嫁女兒,於鬱棠的名聲不好,只能在家裡團團轉,偏偏還不能讓別人知道。   等在家裡的鬱文則有些生氣,覺得衛家不守信用,對和衛家結親這件事心裡有了芥蒂,又怕陳氏急出病來,只得憋著氣安慰陳氏:「人家說了今天過來,也沒有說是早上還是下午,衛家離我們有四、五裡地,若是有個什麼事耽擱了,到我們家就是晌午了,難道別人還來我們家蹭頓飯不成?鄉下人家,米精貴著,是輕易不在別人家吃飯的。」   陳氏笑得勉強,弱弱地道:「話雖這麼說,但不是應該早就準備起來,天不亮就出門嗎?到了下午才來……」   顯得誠意不足。   夫妻兩人正在說著話,來幫著待客的王氏過來了。   她見家裡冷冷清清的,嚇了一大跳,忙道:「怎麼?衛家的媒人沒來?」   陳氏愁著臉搖了搖頭。   王氏臉一沉,道:「這可不是個事。我這就讓阿遠去問問。」   陳氏拉住了王氏,道:「還是再等等吧!也許有什麼事耽擱了。」   王氏只得作罷,心裡很不高興。   這件事自然也就沒能瞞得過鬱棠。   她一愣,隨後心裡一陣輕鬆。   覺得若是這門親事就這樣作罷了也沒什麼,她還可以繼續幾年這樣輕快的日子。只怕家中的長輩心中不快,畢竟人也相看了,家裡對衛小山也很滿意。   她去見了陳氏和王氏,見她們在她面前強裝笑臉,不由對自己的不以為意生出愧疚,忙道:「姆媽,大伯母,好事多磨,沒了衛家這門親事,只能說我們緣分不夠,您二位不必傷心難過。」   「你這孩子,」陳氏打起精神來安撫鬱棠,「大人的事少插嘴,你的婚事姆媽知道該怎麼辦,你好好呆在屋裡把鞋面繡好就成了。」然後趕了她去屋裡做女紅。   鬱棠只得叮囑雙桃一聲,若是衛家有人來就來報她一聲,讓她也知道他們家和衛家的婚事出了什麼岔子。   雙桃苦著臉應諾。   衛家直到過了午時才來人。   而且是衛家的長子衛小元和媒婆一起來的。   還兩手空空,穿著素衣,在腰間系了根孝帶。   鬱家的人心裡咯噔一下。   陳氏和王氏在屋裡嘀咕:「衛家這是誰沒了?他們家剛和我們家阿棠要說親,不會扯到阿棠的身上吧?」   王氏當機立斷:「走,去看看!」   按禮,衛小元先去見鬱文。   陳氏和王氏包括得了信的鬱棠,都在鬱文的書房外面聽著。   「鬱伯父,」衛小元紅著眼睛,滿臉悲痛地道,「是我們家小山和鬱小姐沒有緣分,小山,小山他昨天晚上出去捕魚,沒回來,早上我們才發現,他,他溺水了!」   「啊!」還準備給衛家一個下馬威的鬱文手一抖,茶盅落在地上,「哐啷」一聲,茶水濺到了他新換的胖頭鞋上。   「怎麼會這樣?」他大怒,「你們家不知道他要定親了嗎?他還跑去捕魚?你們家就缺這點銀子?」   他心裡卻直呼「完了、完了」,他們家阿棠剛剛和衛小山議親,衛小山就死了,這「克夫」的帽子只怕是要扣在他們家阿棠的頭上了。   偷聽的三個人也呆住了。   鬱文的話說得刻薄尖酸,衛小元剛剛喪弟,換個人都會和鬱文吵起來。衛小元不僅沒有和鬱文吵起來,甚至連句重話都沒有,還忍著悲痛道:「鬱伯父,這件事是我們家不對。我之所以這時候才來,是因為來之前阿爹和我商量了半天,就是怕壞了鬱小姐的名聲。我爹的意思是,若是有人問起來,就說和鬱家小姐相看的是我們家老三,但我們家老二出了這樣的事,一時半會不能和你們家議親了。你們家就說等不得,再給鬱小姐尋門更好的親事就是了。當初也沒有說定是和我們家老二議親還是和老三議親。」   「啊!」這又是個意外。   鬱文驚得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屋外偷聽的三個人,特別是陳氏和王氏,眼淚一下子就落了下來。   「這麼好的人家……這麼好的孩子……」陳氏甚至忍不住就嗚咽起來。   鬱棠想到衛小山看自己時歡喜的眼神,也跟著無聲地哭了。   鬱文和衛小元聽到動靜趕出來,看見三個淚如雨下的人,鬱文不由重重地嘆了口氣,人慢慢地緩了過來,歉意地對衛小元道:「剛才是我說話有欠思量,你不要責怪伯父,誰遇到這樣的事,心裡都不好過。你也多勸勸你父母,節衰順便。我等會跟著你去家裡看看,讓她堂兄去給小山上炷香。」   衛家這樣地講道理,喪子之痛時還能顧及到鬱棠的名聲,他們應該心存感激才是。   衛小元很是意外,看了幾眼一面落淚一面勸慰著長輩的鬱棠,心中一酸。   這大約就是情深不壽了。   小山知道鬱家也瞧上了自己,一直興奮得都不知道怎麼好。   可沒想到,卻出了這樣的意外。   若是這兩人能成了夫妻,該有多好啊!   不過,小山不在了,鬱家沒有避之不及,鬱小姐還因他落了淚,小山泉下有知,想必也會高興的。   他想寬慰鬱家的人幾句,鬱文已拍了拍他的肩膀,痛聲道:「我這就去換件衣裳,讓人喚了阿遠過來,我和你到你家去。」   衛小山猶豫地看了鬱棠一眼,想跟鬱棠說說自己的弟弟,轉念又想,就算鬱棠知道了又如何呢?不過是更傷心罷了。若是以後過得好則已,若是以後遇到不順之時,總想著這門沒成的親事,豈不是讓她以後也過得不安生。   他最終什麼也沒說,朝著鬱家女眷鄭重地行了個禮,出了鬱家的大門。   第二十八章死訊   晚上,鬱文和鬱遠從衛家回來,聽到消息的鬱博也趕了過來。   一家人坐在廳堂裡說起這件事,鬱文毫不掩飾對這門親事的可惜:「真正的厚道人家。衛老爺不說,是個男人,就是衛太太,見了我也是一句苛責的話都沒有,不停地說對不住我們家阿棠,還反覆地跟我說,以後若是有什麼流言蜚語的,都可以推到他們家那邊去。你說,當初我們怎麼就沒有和他們家老三議親呢?要不然也不會發生這件事了。」   鬱博聽著也覺得可惜,道:「那明天我也過去給送份奠儀吧!阿遠呢,去給衛家幫幫忙。人家厚道,我們也不能不聞不問的。就算是以後有什麼流言蜚語的,也不能推到衛家人的身上。那孩子人都不在了,還怎麼能壞了他的名聲?我們家的孩子是孩子,別人家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   「是這個理。」王氏長嘆道,還怕鬱棠聽見了不高興,去看鬱棠。   鬱棠默默地坐在窗邊,像被霜打了的茄子。   剛剛聽到衛小山死訊的時候,她覺得很震驚,震驚過後,是可惜,可惜過後,卻是濃濃的傷心。   這麼年輕就沒了。   父母得多不好受啊!   推己及人。   想當初,她知道父母遇難的消息,像天塌了似的。   他的死,肯定讓他的父母也覺得像塌了天似的。   讓她心一閒,就會想起他那雙看著她綻放喜悅的眼睛。   鬱棠就會忍不住眼眶溼潤。   再想到衛家的厚道,她突然也可惜起這段還沒有開始的緣分。   她懨懨地坐在那裡,連話都不想說。   王氏走過來輕輕地摟了摟她,低聲道:「阿棠,這不關你的事。人這一生還長著呢,這不過是個小小的坎,時間長了,就好了。」   陳氏這才驚覺自己忽略了女兒的感受,忙走過來和王氏一起安慰她。   鬱棠不想讓家中的長輩擔心,打起精神來和她們說著話,最後還問她們:「我能去給衛家的二公子上炷香嗎?」   陳氏和王氏面面相覷,想了想,遲疑道:「阿棠,我們都知道你傷心,可我們家畢竟和衛家沒有什麼來往,你去不合適。」   鬱棠點頭。   她雖然可憐衛太太失去了兒子,卻更要照顧好自己母親的心情。   等到第二天鬱遠去衛家的時候,她讓鬱遠幫她給衛小山敬炷香,寬慰衛家人幾句。   鬱遠一口答應了。   衛太太知道後哭成了淚人,直說衛小山沒有福氣。   鬱遠看著黯然神傷,接下來的幾天都在衛家幫忙。   衛小山因沒有成親,又是暴亡,父母叔伯都在世,按禮是不能葬入祖墳的,更不能停靈七七四十九天。衛家的人就商量著把衛小元的次子過繼給衛小山,這樣,衛小山就有了子嗣,能入祖墳了。可問題是,衛小元此時只有一個兒子,過繼的事得等他有了次子再說,這摔盆打靈之人怎麼辦?   衛小元提出來讓幼弟衛小川代替。   衛家的人都覺得可行。   衛小川紅腫著眼睛答應了。   衛家的長輩就定了給衛小山停靈二七十四天。   衛太太不答應,要給兒子停靈三七二十一天。   但守三七,又要多花些銀子。衛家當初之所以答應給一個兒子去鬱家做上門女婿,就是因為兒子多了花銷太大,特別是還有個讀書極有天賦的小兒子衛小川,家裡有點負擔不起了。   衛父想得更遠一些——死者固然重要,活著的人更重要。   他傾向於守二七。   衛家父母有了矛盾。   鬱文從鬱遠那裡知道後,拿了二十兩銀子和陳氏去了衛家。   鬱棠則心情低落,想去和馬秀娘說說體己話。   前世,李竣墜馬;今生,衛小山溺水。   她怎能沒有什麼想法?   馬秀娘也知道了衛家的事,自然歡迎鬱棠來家裡做客,不僅如此,她還貼心地把家裡的弟弟打發去了章慧那裡,買了很多零嘴點心招待鬱棠。   鬱棠滿腹的心思,在見到馬秀娘之後,卻不知道說什麼好。   馬秀娘善解人意,鬱棠不說,她也不提,就靜靜地陪鬱棠在她家院子的芭蕉樹旁坐了半天,什麼話也沒有說。鬱棠臨走的時候,她還問鬱棠要不要她去家裡陪。   鬱棠心裡暖暖的,心情頓時好了很多。   她緊緊地抱了會馬秀娘,這才打道回府。   只是坐著轎子剛剛進了青竹巷,她就發現家門口圍了好幾個鄰居。   鬱棠心裡一緊,催著抬轎的快走,沒等轎子停穩,就撩簾下了轎。   有認識鬱棠的鄰居看了忙道:「鬱小姐,你去了哪裡?你們家裡被偷了。阿苕已經去找鬱老爺了,你也快回家看看吧!」   鬱棠嚇了一大跳,推開人群就進了門。   陳婆子正在掃地,看見鬱棠回來就快步迎上前來,道:「小姐,沒事。不過丟了幾刀肉和半缸米。」   鬱棠皺眉。   臨安城這幾年風調雨順,幾乎路不拾遺,很少出現這樣的事情。就是後來災年,裴家也開倉放糧,又關了城門拒絕流民進城,也幾乎沒有出現偷竊之事。   可見裴三爺做了裴家的宗主,還是有利於他們這些百姓的。   鬱棠道:「你仔細查過了?」   「仔細查過。」陳婆子道,「太太庫房的東西我還一一對照了帳冊的,都還在。」說到這裡,她慶幸地拍了拍胸,「還好我半路折了回來,要不然我罪過可大了!」   鬱棠仔細地問了問,原來陳婆子見家裡沒人,準備去隔壁串個門,走到半路想著說話的時候閒著也是閒著,不如拿了針線過去做,這才撞破偷東西的人,沒有偷更多的東西走。   「那你沒事吧?」鬱棠關心地問。   陳婆子紅著臉道:「沒事,沒事。早知道我就不出門了。」   鬱棠道:「以後注意些就是了。」   陳婆子抱怨道:「我們這青竹巷這麼多年都沒有誰家丟過什麼東西,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混帳東西。」   鬱棠道:「報官了嗎?」   「報了!」陳婆子道,「隔壁吳老爺幫著報的官。只是這門沒壞窗沒撬的,只怕是報了官也查不出什麼來。」   主要還是丟的東西不貴重,衙門不會重視。   不管怎麼說,家裡被陌生人闖進來過……鬱棠都覺得心裡瘮得慌。   鬱文和陳氏還是到了晚上才回來,聽說這件事,鬱文心裡也覺得瘮得慌,吩咐阿苕:「你去買條大黃狗回來看家。」   從前他們家不養狗,主要是那時候鬱棠還小,怕嚇著了鬱棠。如今遭了賊,卻不能就這樣不聞不問了。   阿苕應聲而去。   鬱棠問起鬱文去衛家的事。   鬱文嘆息,道:「衛家不願意收我們家的銀子,還是我好說歹說,衛家最後才收下了。但只說是借,給我們六分息,三年之內還清。」   鬱棠有些驚訝。   她沒有想到衛家家底這麼薄。   鬱文道:「你瞎想什麼呢?去年有幫他們榨油的人病了,他們家不僅幫著看了病,還收留了那家的兩個孩子,手頭就有些不寬裕了。」   陳氏聽著說起了衛家:「衛老爺和衛太太都是大善之人。他們家還有位表小姐,說是衛太太娘家侄女,自幼喪母,被養在衛家,衛太太當自己親生的閨女似的,教識字還教管家。這次的葬禮,內宅的事,多是那姑娘在旁邊幫襯。我瞧她行事作派倒和衛太太有幾分相似,精明卻不失和善,真是難得。」   鬱棠對這些不是太有興趣,她道:「那衛小山的葬禮,定了幾七?」   陳氏道:「定了三七。」   那就好!   鬱棠在心裡嘆氣。   外面有男子高聲說話的聲音。   鬱棠等人還以為是衙役過來查今天的盜竊案,鬱文沒等陳婆子稟告,就推門走了出去,誰知道進來的卻是個面生的白胖男子。   他穿了件靚藍色團花杭綢直裰,圓頭大腦的,看見鬱文就急聲地問:「您是鬱惠禮鬱老爺嗎?」   「是我!」鬱文應道。   那男子明顯神色一松,道:「我是從杭州過來的。魯信魯老爺您認識吧?」   鬱文和隨後出來的陳氏、鬱棠俱是一愣。   那男子已道:「我是太湖人士。前些日子和他同在一家客棧落腳。五天前他飲酒過量,突然暴斃在了客棧。客棧的老闆報了官。官府讓自行處理。客棧老闆曾聽魯老爺說和您是八拜之交,見我返鄉,就讓我來給您帶個信。看您能不能幫他買副棺材把他葬了。不然客棧的老闆就把他拖到義莊去了。」   「啊!」鬱文和陳氏、鬱棠面面相覷。   這都是什麼事啊!   陳氏對那男子道:「那您應該去魯家報信吧?」   男子苦笑,道:「我去了。可人家說了,魯信和他父親與魯家已出了五服,平日裡也不來往,魯信臨走前把祖宅都賣了,而且還為了多賣幾兩銀子,賣給了外人。他是死是活都與他們沒有關係。」那男子可能是怕鬱文和魯家的人一樣不管這件事,又道:「反正我的信已經帶到了,您去不去幫他收屍,那是您的事了。我還急著要回鄉呢,就不打擾您了。」說完,轉身就走了,連口茶都沒有喝。   鬱文來回踱著步。   陳氏道:「你不會,真的要去杭州給他收屍吧?」   鬱文看了一眼鬱棠,道:「我還是去一趟吧!就當為我們家阿棠積福了。」   陳氏欲言又止。   她想到了衛家。   做了好事,餘蔭後人。他們只有鬱棠這一個女兒,只要是好的,就盼著能落在她的身上。   陳氏跺了跺腳,吩咐陳婆子給鬱文準備行囊。   鬱棠原本想阻止的,轉念想到父親這一生都與人為善,魯信就是再不好,人已經死了,再也不可能麻煩父親了,為了讓父親安心,就讓父親走趟杭州好了。   就當是做好事了。   前世,她沒了魯信的消息。   不知道魯信是像現在一樣死在了外鄉?還是因為她父母去世了和他斷了音訊?   這又成了一個謎。   第二十九章小川   翌日,鬱文沒等衙役來家裡詢問案情就往杭州趕。   陳氏和鬱棠送他到了碼頭。   守當鋪的居然是小佟掌柜而不是佟掌柜。   鬱文不免問一句:「佟掌柜哪裡去了?」   小佟掌柜笑道:「裴家在杭州城還有個當鋪,每個月月初,我爹都要去那裡查查帳。這段時間臨安城的事情多,我爹忙著這邊的事,有幾個月沒去杭州城了,就想趁著這幾天不忙,過去看看。」   裴家大老爺和老太爺相繼去世,難怪佟掌柜沒有出門。   鬱棠在心裡想著,鬱文卻很驚喜,道:「裴家在杭州城還有當鋪?當鋪在什麼地方?我正要去杭州城,到時候去找他吃個飯。」又道:「早知道他要去杭州城,大家就一起同行做個伴了。」   小佟掌柜已讓人倒了茶水過來請鬱家人喝茶,並關心地道:「鬱老爺您這是去杭州城做什麼呢?裴家當鋪在施腰河旁的仿仁裡那塊兒,五間門臉,人高的招幌,老遠就能看見。我爹還要在那裡呆個兩、三天的。當鋪旁邊有好幾家書局,還有古玩鋪子,鬱老爺過去了,還可以和我爹一起逛逛。」   鬱文愁眉苦臉的。   他倒是想逛啊,可魯信等不得啊!   他道:「只能等下次和你爹再約了。」   兩人說話間,去杭州城的船過來了。   鬱棠和母親送鬱文上船。   船還沒有駛離碼頭,一艘華麗三帆大船停在了客船旁。   眾人紛紛觀望、指點。   鬱棠看見一個身姿挺拔的青衣男子帶著一群人趕了過來,指使隨從搭著船板。   有人在旁邊議論:「看見沒有,那就是裴家的大總管裴滿。」   「真的,真的!」有人道,「你站開點,我瞧瞧。」   鬱棠頗為意外,踮著腳多看了幾眼。   那個叫裴滿的男子二十七、八歲的年紀,面容削瘦、目光堅毅、神色嚴肅,看著很不好說話的樣子。   鬱棠撇了撇嘴。   僕從肖主。   一看就是裴三老爺喜歡用的人。   和他一樣!   她在心裡腹誹了幾句,就看見大船上下來了一位身穿白色錦衣的男子。三十來歲,留著八字鬍,手中拿了把黑漆描金川扇,趾高氣揚的。剛下船他就板著臉對裴滿道:「遐光呢?他怎麼沒來接我?我從京城來,這麼遠,專程來看他!他不去杭州城迎我也就罷了,我都到苕溪碼頭了,他居然也不來接我。這是待客之道嗎?」   裴滿的姿態放得非常低,恭敬地上前給那人行禮,稱那人為「周狀元」,道:「我們家三老爺被家裡的事纏著了。不然憑您和我們家三老爺的交情,我們家三老爺怎麼可能不來接您呢?」   周狀元就冷哼了兩聲,抱怨道:「我讓他別管這些亂七八糟的事。鄉下地方,有什麼好呆的。他偏不聽。現在好了,這大好的天氣,竟然要處理庶務,想想我都替他心痛。」   裴滿賠著笑,不置可否。   周狀元估計也沒準備讓裴滿接話,朝著他揮了揮手,道:「走吧!轎子在哪裡?遐光是知道我的脾氣的,轎子裡的用具燻的什麼香?」   裴滿忙道:「這個三老爺親自交待過,燻的是我們家三老爺親自做的梨花白。」   周狀元聞言看了裴滿一眼,嗤笑道:「難怪遐光選了你在他跟前當差,就你這睜眼說瞎話還不讓人討厭的本事,也當得這個差事了——你們家三老爺,可是從來不用香的,更別說親手制香了。」   裴滿的確會說話,笑著道:「大家都說您和我們家三老爺是諍友,也只有您這麼了解我們家三老爺了。」   只是他笑起來的時候依舊帶著幾分冷意,並不十分親切。   但他的話顯然讓周狀元很受用,周狀元也不挑了,「唰」地打開扇子搖了兩下,道:「前面帶路。」   裴滿忙做了個「請前面走」的手勢,陪著周狀元往停在碼頭旁邊的轎子去。   僕從魚貫抬著箱籠從船上下來。   鬱棠就這麼看了一眼,那些箱籠就不下十個,個個都漆著上好的桐油,明晃晃的能照得出人的影子,四角包著祥雲紋的黃銅,還有七、八個穿著素淨,戴著帷帽的女子站在船舷邊,看樣子等著下船。不知道是那位周狀元的丫鬟還是內眷。   旁邊的人看著又炸開了鍋。   「這是裴三老爺的好友吧?」   「從京城裡來,還是位狀元郎,裴三老爺好有面子。」   「看這些排場,這位狀元郎肯定也是大戶人家出身。」   鬱棠卻在想,原來裴家三老爺字「遐光」。   是「心乎愛矣,遐不謂矣」呢?還是「於萬斯年,不遐有佐」?   或者是「山色蔥籠丹檻外,霞光泛灩翠松梢」?   不過,裴家三老爺的確如松似竹、如光似珠,相貌出眾。   還有那個周狀元。   前世她並沒有聽說過。不知道是哪一科的狀元。不過,那副驕傲自大的模樣倒和裴三老爺如出一轍,兩人不愧是好友。   鬱棠想著,載著鬱文的客船駛離了碼頭。   她和母親朝著父親揮手,直到船已經駛遠,她才攙著母親去當鋪和小佟掌柜打了聲招呼往家走。   那邊周狀元和裴滿已不見了蹤影,留了個管事打扮的人在那指使著小廝裝箱籠。   高高的箱籠堆了兩馬車還沒有完。   鬱棠不由咋舌。   出來做個客而已,卻帶了這麼多的東西,可見這個人是如何的講究了。   她對這個周狀元的身份不免有些好奇。   回到家中,阿苕已經照著鬱文的吩咐抱了一條小黃狗回來。   小小的身子,柔軟的毛髮,烏溜溜的大眼睛,讓人看一眼就會暖到心裡頭。   鬱棠忍不住蹲下來撫摸小狗,小狗就在她掌下細細地叫著。   她的心都要化了,問阿苕:「哪裡捉來的?可取了名字?」   阿苕笑道:「就從我們家鄉下的佃戶家裡捉來的,叫三黃。」   鬱棠「咦」道:「為什麼叫三黃?」   阿苕笑道:「說是一口氣生了四個,這是第三個,就隨口叫了三黃。」   鬱棠笑道:「可它是我們家唯一的一個,叫小黃好了。」   眾人都稱「好」。   陳婆子就用骨頭湯拌了飯給它吃。   小黃吃得呼哧呼哧的。   陳氏看著有趣,也過來摸它的頭。   鬱棠想著她屋裡還有馬秀娘送的肉脯,跑回屋裡去拿,卻聽到後門有動靜。   家裡的人都在前面的庭院裡,難道是進了賊?   鬱棠尋思著,拿了根插門的木棒高聲喊了句「誰在那裡」。   後門不僅沒有安靜下來,反而還「哐啷」一聲,有人朝後院扔了塊石頭進來。   這就不是賊了,是有人對他們家不滿。   鬱棠很生氣。   他們家向來與人為善,鄰裡間從不曾有過口角,還有上次那賊,只拿了些吃食走,說不定也是有人惡作劇。   她三步並作兩步跑過去開了後門,看見一個穿著靚藍色細布衣的男孩子飛快地從他們家後門跑開了。   因是早上,又是後巷,並沒有什麼人,鬱棠看得清楚,她不由得一愣,茫然地喃聲道:「衛小川!」   不錯,那個男孩子就是她上次相親見過的衛小川。   他跑到他們家後門來幹什麼?明知被發現了,還朝著他們家後門拋石頭?像是有什麼不滿似的。   她想起上次他拿著小樹枝甩打身邊雜草的樣子。   也是一副氣呼呼,很是不滿的神態。   他們家到底哪裡惹著他了?   想到衛小山,她就悄悄招了阿苕去打聽:「衛家最小的那個兒子,叫衛小川的,你看看他最近都在做些什麼?」   阿苕曾經跟著鬱文去過衛家,道:「應該在縣學裡上學吧?我聽衛家的人說,他幾個哥哥啟蒙的時候他就在旁邊聽著,三歲就能識字,五歲就能背下整本的《孝經》,雖然年紀小,可早早就進了縣學,估計明年就要下場了。」   鬱棠很是意外,更擔心這孩子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按道理,如此早慧的孩子,不應該表現得這麼激憤才是。   阿苕應聲而去,不一會就來告訴她,說衛小川正規規矩矩地在縣學上學呢!   鬱棠想了想,讓雙桃拿了幾盒點心,帶著阿苕去了縣學。   因是跟縣學的先生找的人,衛小川雖然不願意,還是繃著個臉出了學舍,冷冷地問鬱棠:「你找我幹什麼?我們兩家又沒有什麼關係了!」   鬱棠更覺得這其中有什麼問題了。   她道:「你別告訴我今天早上朝我們家扔石頭的不是你。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當,有話說話,有事說事,縮頭縮尾的,算什麼好漢?」   畢竟還是孩子,衛小川聽著眼睛都急紅了,高聲道:「你以為我不敢找你。是我四哥攔著我,不讓我找你。你這個狐狸精,紅顏禍水。我二哥水性好著呢,就是為了娶你,才去河裡摸魚的,結果溺死在了河裡。還有我三哥,聽說你漂亮,你們家選了我二哥入贅,還和我二哥打了一架。現在我二哥不在了,三哥後悔死了,覺得在兄弟間都不能抬頭做人了。要不是你,我二哥和三哥怎麼會這樣!」   鬱棠愕然。   「你別來找我了!你再來找我,我就把你做過的好事都告訴別人!」衛小川衝她嚷著,一溜煙地跑了。   鬱棠只覺得渾身發冷,站都站不住了。   前世,林氏也罵她是狐狸精,可她只是在心裡冷笑。現在,衛小川罵她,她卻想起衛小山那雙看著她綻放著喜悅和驚豔,如晨星般亮晶晶的眼睛。   她的眼淚忍不住落下來。   第三十章縣學   鬱棠知道這不是自己的責任,可她只要一想起這件事來,就會覺得傷心。   陪她去的雙桃則非常地氣憤,道:「小姐,我去把他逮回來。這小子,說的是什麼話呢?他們家出了事,還賴我們家了。」   鬱棠制止了她,道:「他年紀還小,驟然間失去了兄長,心裡不好過,說話有些不妥,也是常情。你不要因這件事鬧騰,兩家長輩知道了,都要傷心的。」   前世,父母去世之後,她也曾遷怒過很多的人,甚至包括裴家,覺得若不是裴家巡查不力,長興街怎麼可能燒起來?可夜間巡查原本就不是裴家的責任,裴家不過是因為長興街多是他們家的鋪子,才順帶著幫著他們這幾家同樣在長興街做生意的商家巡了鋪子,結果她家裡出了事,她還不是一樣在心裡責怪裴家?   雙桃不好再去找衛小川,嘴裡嘀嘀咕咕的,這時有男子驚喜的聲音在鬱棠耳邊響起:「鬱小姐?」   鬱棠循聲望去,竟然是李竣。   他穿了件寶藍色雲紋團花直裰,烏黑的頭髮高高綰起,插了支白玉簪,額頭白淨,眼睛明亮,比上一次見面打扮的成熟很多。   「真的是你啊!」李竣滿臉的驚喜,急切地道,「我遠遠地看見就像你,一時都沒敢相信我的眼睛。你來縣學做什麼?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嗎?」   鬱棠客氣地朝著他笑了笑,道:「沒什麼事。過來看個親戚家的孩子。」   她眼角還殘留著哭過之後的紅意。   李竣欲言又止。   鬱棠向他告辭。   李竣忙叫住了她,真誠地道:「鬱小姐,你有什麼事,真的可以和我說。我平時都在府學那邊跟著我哥哥一起讀書的。但縣學這裡的教諭是沈方的族叔沈善言先生。他是己卯年的探花,曾經在翰林院做過大學士,精通經史,後來厭倦了官場中的紛爭,才接受了裴家的邀請,來臨安城做了一名普普通通的教諭。他是很有學問的人,是我阿兄的恩師。若是我做不到,還可以請我阿兄出面幫你找沈先生。」   鬱棠非常意外。   兩世為人,她都不知道原來臨安城的縣學藏龍臥虎,還有這樣的人才。   李竣卻激動起來,道:「鬱小姐,我是隨我兄長過來的。你知道嗎?周子衿也來臨安了。不過,你多半沒有聽說過。周大人是壬午年的狀元郎,南通周家的嫡系子弟。他祖父是帝師,他爹曾經做過首輔,他大兄是當今吏部尚書,他還有個叔父在大理寺,他自己則做過刑部給事中。全家都很很厲害的。他來臨安城拜訪裴三老爺。裴三老爺你肯定知道,就是裴遐光,裴宴。周大人知道沈先生在縣學裡做教諭,特意和裴三老爺一起來拜會沈先生。大家都不知道。我爹因為和裴家二老爺是同年,我阿兄又常去裴家請二老爺指點課業,這才知道他們來了縣學,我阿兄特意帶我過來在他們面前露個臉的……」   他像個開屏的孔雀,想吸引鬱棠的注意。   鬱棠聽見李端也在這裡,只覺得渾身像被毛毛蟲爬過似的不舒服。   她打斷了李竣的話,道:「李家二少爺多心了,我真沒什麼事。家中的長輩還等著我回去呢,我先告辭了。」說完,朝著雙桃使了個眼色,轉身就準備離開。   李竣一愣,見鬱棠走出十來步遠,他這才回過神來,忙喊住了鬱棠。   鬱棠不解地轉身。   李竣滿臉通紅地站在那裡,一副支支吾吾不知道說什麼好的樣子。   鬱棠還有什麼不明白。   前世,李竣從來不曾見過她,林氏卻說他對她一見傾心,她就靠著這個念經,忍了林氏很多年。今生,造化弄人,李竣見到了她,居然應和了前世林氏的謊言——李竣對她一見傾心。   可惜,她就對李家膩味得不得了,不管李竣多好、對她多有誠意,她都不準備和李家扯上任何的關係。   鬱棠冷冷地道:「下次李少爺還是想清楚了要和我說什麼再叫住我吧!「   若想讓李竣對她死心,她就不能對他和顏悅色。   李竣果然面露羞慚。   鬱棠帶著雙桃往外走。   李竣咬了咬牙,卻追了上去。   「鬱小姐!」他攔在了她的面前,結結巴巴地道,「鬱小姐,那個,那個湯太太,我姆媽說,已經去過你們家好幾次了,你們家……要招上門女婿。你別急,你等幾天,我阿爹這幾天就應該會有信回來了……我,我是願意的……」   他的話還沒有說話,就看見鬱棠的神色以肉眼可見的程度蒼白僵硬起來。   這是怎麼了?   李竣在心裡嘀咕著,說話的聲音就更大了,表決心似的道:「鬱小姐,你放心,我們家有兩個兒子,我知道你們家要上門女婿,我無論如何也會讓我阿爹答應的,你等著我!」   「李竣,你胡說八道些什麼!」有男子暴怒著打斷了他的話,「你給我滾過來!」   這熟悉的聲音……   李竣霍然轉身,看見自家兄長那張英俊卻鐵青著的面孔。而他兄長身後,還站著一臉高深莫測的裴三老爺裴宴、頗有些興災樂禍的周狀元,還有一臉錯愕的沈先生。   「阿兄!」李竣慫著肩膀,小心翼翼地喊了一聲李端。   李端恨不得一巴掌拍死這個沒腦子的弟弟。   今天是多好的機會,一個狀元郎、一個探花郎,還有個兩榜進士,別人想巴結都沒有機會,他卻跑到這裡來撩別人小娘,還大言不慚地要去別人家做上門女婿,簡直是有辱斯文。   念頭閃過,他心中一動。   上門女婿?!   難道那位女郎就是鬱棠?   李端忍不住看了弟弟對面的女子一眼。   就這一眼,他就再也挪不開視線。   中等的個子,身材不像時下的那樣纖瘦,卻腿長腰細,曲線玲瓏,穿了件很普通的白色細條紗襦衣,下身是緋紅色八面繡折枝花的馬面裙,梳了個雙螺髻,髻後插了一叢茉莉花,小小的銀丁香耳璫在陽光下閃閃發亮,襯著她眼角的那一抹紅,清麗中平添了些許的妍豔。   難怪傅家也會去求親。   果然長得漂亮。   李端半晌回不過神來。   周狀元在旁邊看著嘻笑一聲,展開了手中黑漆描金川扇,打破了這瞬間的靜默:「這是誰家的小娘子,長得可真是標緻!這一個臉紅耳赤的,一個梨花帶雨的,也不知道誰受了委屈。」他說著,含笑望了一眼李端,「來、來、來。有什麼委屈直管和我們說說,我們給你們做主。」   好似那李端是壞人姻緣的王母娘娘似的。   「子衿!」沈善言沉臉喊著周狀元的字,道,「這裡不是京城,你給我收斂著點,少拿你那一套在臨安城發瘋!」   他是個年約五旬的男子,身材高瘦,鬚髮全白,面容嚴肅,穿了件靚藍色粗布袍子,不像個探花郎,而是像久考不中的落第文生。   周狀元好像有點怵他。見他不悅,呵呵地笑了幾句,朝裴三老爺望去。   裴三老爺卻在看鬱棠。   又遇到了這姑娘。   他還記得那次在昭明寺看見她時的情景。   她穿了件茜紅色的杭綢繡折枝花褙子,綰了個隨雲鬟。行走間,軟軟的絲綢貼在她的身上,腰肢盈盈一握,仿佛柳枝,斜斜地插在鬢角的鎏銀鑲珍珠步搖仿若那鞦韆,貼著她雪白的面孔,蕩得悟道松下的那些男子個個神魂顛倒、不能自己,爭先恐後地跑到她面前獻殷勤。   但此時……她卻紅著眼睛,面如素縞,愣愣地望著李端。   裴宴不由朝李端望去。   或者是因為要來見他們,他穿得很正式。棗紅色五蝠團花杭綢直褶,頭上扎著藕色頭巾,腰間墜著荷包、金三事,皮膚白皙,五官俊逸,身姿如松,就這樣靜靜地站在那裡,就令人想起「玉樹蘭芝」之類的讚美之詞來。   只是他此時的表情有些不對。   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鬱家的那位小姐,眨也不眨一下……   難道這位鬱小姐出頭露面,在昭明寺得了李家老二的傾慕之後,又惹上了李家老大?   裴宴勾了勾唇角,被卻撲過來把手臂搭在他身上的周子衿撞得差點一個趔趄。   他皺著眉,周子衿已和他耳語:「喂,你那是什麼眼神?你不會也認識這女郎吧?這是個什麼情況?能讓個男子這樣不管不顧地嚷著要去做上門女婿,這女郎不簡單啊!你跟我說說,我一定給你保密!」   「與我何幹?」裴宴不耐地把他手臂從自己的肩上打了下來,「你少給我在這裡搗亂!」   周子衿嘴角微翕,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沈善言心裡咯噔一聲,生怕他又說出什麼驚世駭俗的話來,忙重重地咳了幾聲。   李端還不算糊塗,清醒過來。   他有些心虛。   十年寒窗苦讀,他從來都不曾看過別的女子一眼,可眼前這個女孩子,卻讓他心痒痒的,沒辦法不去仔細打量。   他忙整理好自己的思緒,對李竣道:「還不去給長輩行禮,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   李竣紅著臉上前給眾人行禮。   裴三老爺裴宴隨意地抬了抬手,示意李竣不用多禮,淡然地周子衿道:「若是沒有什麼事,大家就先散了吧!沈先生今天還有課,你一時半會也沒準備回京,等哪天縣學休沐,我們再好好聚聚也不遲。」   第三十一章蹊蹺   鬱棠這才發現裴三老爺也在場。   她朝裴宴望去。   他穿了件月白色細布直裰,除了頭上那根青竹簪,通身都沒有其他飾品,神色漠然,目光陰鬱,比前幾次見到的時候更顯得森冷。   鬱棠鄂然。   他不是裴家爭鬥的勝利者嗎?怎麼不見一點喜悅呢?   鬱棠困惑著,感覺身體一點點地回暖,因為看見李端而變得麻木的四肢也漸漸能夠動彈了。   有些事,她以為自己已經釋懷。   實際上,並沒有!   看見李端,她還會憤怒,還會憎恨,還會不甘。   她強忍著,才沒有口出惡語。   而李端此時,卻顧不得鬱棠了。   他今天是帶李竣來露臉的,這才剛和裴宴等人碰頭,還沒有來得及說幾句話,裴宴就要走了……這怎麼能行呢!   李端上前幾步,忙對裴宴道:「世叔,周先生難得來一回,我帶來了上好的毛尖,老師那裡還有一套天青色的汝窯茶具,縣學後院那株百年的桂花樹也快要開花了,與其匆匆趕回去,不如去後院喝喝茶,浮得半日閒,聞聞桂花香。」   裴宴的師座是原吏部尚書張英,工部尚書、東閣大學士江華和吏部侍郎費質文都是他的同門師兄。按理說,不管是李意想再進一步,還是李端想仕途順利,找誰都不如找裴宴這個同鄉。   可偏偏裴宴性格古怪,他和長房劍拔弩張不說,和二房也不來往。   李意雖然和裴家二老爺裴宣是同年,裴宣回來之後也常去請教裴宣,卻一直沒有找到機會和裴宴搭上話。   李端沒有辦法,只能找恩師沈善言。   沈善言對這個弟子是寄予了厚望的,這才借著裴宴陪著周子衿來拜訪他的機會,特意把李端叫了過來,就想藉此機會讓他能和裴宴結交。   此時他自然要為李端說話:「遐光,子純說得對,你難得來一趟縣學,不如留下來喝杯茶再走。」   李端字子純。   裴宴沒有說話,面無表情地瞥了李端一眼,又瞥了鬱棠一眼。   眾人一愣。   李端想到自己剛才的失禮,面孔頓時漲得通紅,喃喃地向裴宴解釋道:「鬱小姐,差點和我們家議親!」   鬱棠杏眼圓瞪。   李端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叫差點和他們家議親?   鬱棠氣得肺都要炸了。   裴宴卻慢不輕心,言不由衷地「哦」了一聲。   鬱棠不解。   周子衿的眼睛卻一會兒落在鬱棠身上,一會兒落在李端身上。   鬱棠一個激靈,恍然大悟。   裴宴不會是懷疑她和李端……   這怎麼可能?   裴宴是怎麼想的?   可她一想到有這種可能,血就直往頭頂湧。   鬱棠喊了一聲「裴三老爺」。   裴宴置若罔聞,突然對沈善言道:「那就一起去後院喝杯茶。」   沈善言心中暗喜,生怕裴宴改變了主意,拉著他就往後院去:「實際上我是有事找你。自你做了裴家宗主之後,我還沒有和你好好說過話。裴老太爺在世時對縣學多有照顧,如今他駕鶴西去,縣學裡受他照拂的學子很多都心浮氣躁的,你若是不來,我還準備過幾天去找找你……」   兩人漸行漸遠。   鬱棠氣得不行,高喊了聲:「裴三老爺,我有話跟您說!」   有些事她得和他說清楚才行。   前兩前是她不對,可這一次,卻是他冤枉她。   眾人回首。   裴宴卻仿若沒有看見,徑直朝前。   沈善言看了鬱棠一眼,想了想,跟著裴宴走了。   周子衿倒是很感興趣。   他嘴角含笑,「唰」地一下打開了川扇,只是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就被像後腦勺長了眼睛似的裴宴轉身拎了衣領,拖著往前走,道:「你不喝茶嗎?你不喝茶那就回就京城去!」   周子衿立刻閉了嘴。   李端驚愕地望著眼前的情景,拽著李竣就去追裴宴。   李端不敢說話,眼巴巴望著鬱棠。   鬱棠氣得半死,耳邊卻傳來幾「噹噹當」的敲鐘聲。   縣學放學了。   年輕的學子三三兩兩地走了出來。   鬱棠跺腳,把什麼李端也好,李竣也好,統統都拋到了腦,怒氣衝衝地回了家,又怕母親看出什麼來,叮囑阿苕不許將今天的事說出去。   阿苕連連點頭。   那可是裴家三老爺!   他哪敢胡說。   鬱文從杭州城回來了。   一同回來的,還有魯信的棺槨。   「這次可花了大錢了。」鬱文苦笑道,「棺材不說,別人一聽我要扶棺回鄉,都不願意送我,我只好專程僱了一條船。把他的棺槨寄放在廟裡,也收了一大筆香火錢。」他覺得很對不起妻女,向陳氏和鬱棠保證:「這是最後一次了。以後再不會如此了。」   陳氏是個心胸豁達之人,想著事已至此,多說只會壞了夫妻的感情,不僅沒有責怪鬱文,還安慰他:「做人只求心安,我們算是對得起魯老爺就行了。」   鬱文嘆氣道:「你是不知道。我們還得想辦法和魯家的人交涉,否則還得幫他置辦一塊墓地,以後還得安排人奠拜他。」   陳氏道:「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明天我讓陳婆子給你準備些茶點,你走趟魯家。死者為大,我相信魯家也不是那不講理的人家。」   「但願如此。」   鬱文憂心忡忡去了魯家。   魯家見鬱文幫著魯信收了屍,還把棺槨運了回來,也願意退一步,同意讓魯信葬入祖墳。   鬱文鬆了口氣,第二天就去了廟裡,準備請廟裡的和尚給他超度三天,再選個吉日葬了。   鬱家又被盜了。   這次盜賊是在翻鬱文的書房時被小黃髮現的。   小黃畢竟還小,「汪汪汪」地衝著小偷叫著,還去咬小偷褲腳,被小偷踢了一腳,疼得直嗚咽。   阿苕雖然及時趕了過來,卻沒有敢和那小偷正面交鋒,半嚇半趕地就讓那盜賊跑了。   陳氏心疼地抱著小黃輕輕地給它順著毛。   陳氏也覺得非常害怕,拿了五兩銀子給阿苕,讓他去找鬱文:「這銀子給衙役們喝酒,就是抓不到賊,請他們多在我們家門口走幾趟,也能威懾一下那些小偷。」   阿苕應諾。   鬱棠想著父親這些日子的奔波,去給鬱文收拾書房,順便幫著父親清點一下物什,看有沒有丟失什麼。   屋裡還整整齊齊的,不知道那小偷是來不及還是做事謹慎,輕手輕腳地讓人看不出來。   鬱棠慢慢地幫父親整理著,那小偷居然只偷了他父親的半刀宣紙,家中祖傳的那些澄泥硯被翻了出來都沒有拿走。   是那小偷不識貨嗎?   鬱棠看著硯臺旁雕刻著的栩栩如生的喜鵲和仿若活了過來的梅花,總覺得這件事透著蹊蹺。   要偷銀子,應該去父母的內室才是?要偷書房,肯定是能有些見識的,否則怎麼知道哪些東西值錢哪些東西不值錢?   陳婆子氣得在院子裡大罵:「他們就是欺負我們家老爺不在,不然怎麼敢來偷了一次還來偷第二次。」   第三十二章小偷   聽到陳婆子罵聲的鬱棠眉頭微蹙。   還別說,陳婆子罵得真有點道理。   家中兩次被盜,都是鬱文不在的時候。   怎麼會這麼巧?   陳氏也覺得巧,帶著鬱棠去了趟鬱博家裡,想請鬱遠在鬱文不在的時候到家裡住幾天。   鬱博還在忙鋪子裡的事,王氏一口答應了,和陳氏商量:「要不,還是早點把阿棠的婚事定下來吧?你們家有個人,那些人也不敢隨便進出了。」   他們家就是人丁太單薄。   陳氏嘆氣,道:「總得等衛家那孩子七七了再說吧!人家厚道,我們也不能太急切。阿棠也等得起。」   王氏嘆氣,讓家裡的小廝搬了些鬱遠慣用的東西過去。   有鄰居看見,不免要問幾聲。   陳氏把家裡的事告訴那鄰居,那鄰居也跟著感嘆了幾句,安慰陳氏:「你們家招了女婿就好了的。「   「承您吉言!」   陳氏和鄰居客氣幾句,回到家中就把客房收拾出來。   鬱棠則蹲在迴廊裡逗著小黃玩,心裡卻想著裴宴。   這人真狂妄自大,一知半解的就給人下結論,也不聽人解釋。裴家偌大的產業落在他手裡,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撐起來的。   鬱棠幽幽地嘆氣,覺得自己流年不利,近段時間運氣很差。   她抱著小黃輕輕地捋著它的毛,有兩個衙役上門。說是得了師爺的吩咐,以後巡街,多在這附近逛逛。   陳婆子謝了又謝,請兩人進來喝茶,又吩咐雙桃去買茶點。   這兩人不僅世代在臨安城居住,而且是世襲的差事,雖在衙門當差,行事卻頗有分寸,該貪的時候不手軟,該幫忙的時候也願意幫忙。平日裡和城中有頭有臉的人家也當鄰裡走動。   見陳婆子說得誠懇,鬱文在臨安城素來有和善的名聲,遂不客氣,在前院穿堂前坐著喝茶,和陳婆子閒話。   「說來也奇怪,這一片向來清靜太平,怎麼就你們家被偷了,而且還連著偷了兩次。該不會是前次在你們這得了手,惦記上了吧?」其中一個姓李的問。   陳婆子道:「不應該啊!我們家上次也沒丟什麼東西。再說了,誰不知道我們家連著做了幾樁好事,家裡的銀子都用完了,不說別的,就是魯秀才的喪事,我們家老爺還向佟掌柜借了幾兩銀子呢!要偷,也不該偷到我們家來啊!」   另一個衙役姓王,道:「肯定是丟了什麼東西你們不知道。憑我的經驗,若是沒有偷到東西,不可能短短的幾天光景,就來你們家兩回。多半是什麼東西被人惦記上了,上次沒偷成,這次又來了。」   鬱棠深以為然。   不過,是什麼東西被人惦記上了呢?   她想起鬱文的書房。   難道他們家還有什麼傳家寶是她父親也不知道的。   她說給陳氏聽。   陳氏直笑,道:「你祖父去世之前就把家產分清楚了,等給你祖父脫了孝服,你大伯父和你阿爹才正式分開,你大伯父這個人心細,分家的時候怕說不清楚,不僅請了裡正,還請了兩位鄉鄰。若是有什麼東西,早就被人惦記了,還等到現在?」   鬱棠想起前世,李家隔壁新搬來的鄰居,嫌棄院子裡種的是香樟,結果在香樟樹下挖出一匣銀子……   反正是閒著無事,這幾天陳氏也不督促她繡花了,她乾脆去幫父親整理書房。   丟在書櫃下的獅子滾繡球,櫃頂上落滿了灰塵的《棄金釵》,鋪在旁邊小書案上的《衛夫人碑帖》……鬱棠甚至在書房的角落找到了一盒曹氏紫雲墨錠。   她趁機幫著把父親平時的手稿、書畫都歸類收整。   陳氏進來的時候就看見滿地的書畫紙墨,詞話繪本,亂糟糟像家裡遭了賊似的,鬱棠則笑呵呵地依在書櫃旁拿著本書看得入迷。   「你這孩子!」陳氏一面收拾著地上的書本,一面笑著嗔怪道,「我看你比那賊還厲害,看這屋子,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了。」   鬱棠笑嘻嘻地放下手中的書,隨手拿了個髒兮兮的荷包,道:「姆媽,您猜這裡面是什麼?」   「是什麼?」陳氏笑著,收拾出一條道來。   「是我小時候給您畫的一幅花樣子。」她樂滋滋地跑過來拿給陳氏看,「我還記得我說要好好地收著的,後來不知怎地不見了,今天竟然找了出來。您看,這上面還有我寫的字。」   陳氏拿過來一看,上面歪歪斜斜地寫著「第一」兩個字。   她也記起來了,不由笑道:「這是我讓你畫的第一幅花樣子。」   鬱棠連連點頭,道:「沒想到我當時藏在了阿爹的書房裡。」   陳氏笑道:「你阿爹的書房是要收拾收拾了。」   母女倆說說笑笑的,整理著書房的什物。   魯信賣給他們家的那幅贗品從一個夾層裡滾落出來。   「怎麼放在這裡了?」陳氏喃喃地道,想把它放回原處。   鬱棠卻覺得不吉利,道:「人都不在了,還留著它做什麼。我明天拿到佟掌柜的當鋪去,佟掌柜說了,這畫還是可以賣幾兩銀子的。好歹補貼一下我們家的家用。為了給他辦喪事,阿爹還向佟掌柜借了銀子的。若是能補上佟掌柜那邊的空,這畫也算是物歸原主了。」   陳氏覺得這主意好,笑道:「就你鬼點子多。」   鬱棠俏皮地皺了皺鼻子,把畫軸拿回了自己屋裡。   半夜,他們被小黃的叫聲驚醒,書房那邊傳來鬱遠的怒喝:「什麼人?跑到我們家來偷東西!」   鬱棠披著衣服跑出去,就看見鬱遠和一個瘦小的黑衣人在打架。   「抓賊了!抓賊了!」鬱棠高聲喊了起來。   隔壁的人聽到聲響都被驚醒。   燈光漸次亮了起來,寂靜的青竹巷變得喧譁。   鄰裡或拿著棍子,或拿著菜刀跑了過來。   那黑衣人被捉住。   陳婆子拿著油燈湊過去。   小偷居然是他們青竹巷的一個小子。   眾人譁然。   吳老爺氣憤地讓人去叫那小子的父母,並道:「得通知你們本家,像你這樣的,得除名。」   那小子嚇得嚎啕大哭,抱著吳老爺的大腿求饒道:「您別告訴我本家,我,我是被人陷害的,我就想來偷幾兩銀子用用,我沒有傷人害命的意思,我也不敢傷人害命啊!」   吳老爺不為所動,道:「被人陷害?!誰能陷害你?我看你平時就不學好,這才會動了歹心。你這種人,留著也是害人害己!」   他正怒斥著,那小子的母親來了,見此情景「撲通」一聲就跪到了陳氏面前,頭如搗蒜地給兒子求著情:「只要不送官,您說什麼都成?」   陳氏非常地為難。   不懲處這小子,他們家也不能就這樣白白被人偷了;懲處這小子,大家比鄰而居這麼多年,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以後遇到他們家的人怎麼相處?   鬱棠看著心中一動。   這小子她不怎麼認識,可剛剛他母親磕頭的時候,他卻把臉側了過去,一副不忍多看的樣子,也不向吳老爺求情了。   她走了過去。   那小子正默默地流淚。   鬱棠在心裡琢磨著,這小子出了這樣大的事,他父親居然沒來。   不知道是沒有父親?還是父親不管?   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卻都可以利用利用。   她去拉了陳氏的衣袖,低聲道:「鄉鄰們都來幫了大忙,您先請他們去屋裡喝杯茶,有大堂兄在,這小子先綁起來讓阿苕守著,等阿爹回來了再說。」   陳氏覺得這個主意好,商量了鬱遠後,請了大家進屋喝茶。   大家見事情完了,半夜三更的,誰還有心思喝茶,紛紛道謝,向陳氏告辭。   陳氏感激地一一送了他們出門。   只有那小子的母親,如喪考妣地癱坐在地無聲地哭著。   吳老爺有些不放心,道:「要不讓我們家的小廝過來幫個忙。」   「多謝多謝!」鬱遠恭敬地再次給吳老爺行禮,道,「我省得。天色已晚,明天等我叔父回來,我和叔父再登門道謝。」   吳老爺見鬱遠行事周全,頷首背手回家去了。   那小子的母親不停地給陳氏磕頭求情。   那小子則哭得人都抽搐起來。   鬱棠就指了那小子的母親對那小子道:「你看,你做的事,卻連累了你母親。民不告,官不究。你跟我說實話,你到底來我們家幹嘛的?你要是老老實實地跟我說了,我就幫你向我阿爹求情放了你。你姆媽也不用受人白眼,一輩子抬不起頭來做人了。」   那小子聽了抬頭看了鬱棠一眼,流露出猶豫之色。   鬱棠心中有數,繼續道:「這偷東西是最沒用的,你看那些家規族規,誰家能容忍那些偷東西的小偷。我阿爹這個人和吳老爺一樣,最恨這種事了。他未必會報官,但一定會讓你本家把你逐出家門,除去名字的。到時候你母親去世了,連個供奉香火的人都沒有了……」   那小子眼淚譁的一下又流了出來,他哽咽道:「我阿爹在外面賭,把家裡的祖宅都賣了,我,我就是想弄幾兩銀子租個房子。」   鬱棠嘆道:「那我就沒什麼好說的了。你就等著我阿爹回來把你送了官府,再去找你本家長輩了。」   「不是,不是。」那小子聽了忙道,「鬱小姐,你,你若是給我五兩銀子,不是,給我三兩也成,我就告訴你。」   鬱棠不動聲色,道:「你還騙我!一兩銀子也沒有,你愛說不說。」說完,起身就做出一副要喊人來的樣子。   那小子慌了,忙道:「是有人給了我五兩銀子,讓我來你們家偷一幅畫……你別把我送官了,我也沒有偷成……」   第三十三章懷疑   一幅畫?!   一幅怎樣的畫?   鬱棠聞言心怦怦亂跳,呼吸急促。   「你識字?」她聽見自己聲音有些嘶啞地問。   「不識字。」那小子哭喪著臉,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樣子,道,「是賭坊的管事讓我偷的,說若是偷了出來,就給我五兩銀子。是幅兩個老頭在山林的河邊釣魚的畫……」   兩個老頭在山林的河邊釣魚!   鬱棠立刻想到了那幅《松溪釣隱圖》。   她感覺自己心慌氣短,手腳發顫。   「是不是這幅畫?」鬱棠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房間,又是怎麼把那幅畫攤給那小子看的,只知道當她打開那幅畫的時候,那小子的眼睛都亮了,連聲道著:「就是這幅畫、就是這幅畫。管事跟我說過,這上面有個章是蓋在老頭旁邊童子的頭髮上的。就是這幅畫沒錯。」   從前忽略的那些事交錯紛亂地在鬱棠的腦海裡一一掠過。   前世李家被盜案,李家的暴富……今生的兩次行竊,蓋在小童頭髮上的「梅林」印章,還有「梅林」印章旁邊的「春水堂」……她仿佛明白,又仿佛千頭萬緒,什麼也不知道。   「阿棠,你這是怎麼了?」陳氏和鬱遠、雙桃幾個都圍了過來,陳氏更是扶住了鬱棠,不解地道:「你這孩子,怎麼把這幅畫又尋了出來?這畫有什麼不妥嗎?還是……」她問著,看了看到他們家偷東西的小子,又看了看鬱棠。   有些事還沒有弄明白……而且,就算是弄明白了,她母親知道了除了跟著擔心、著急,也沒有其他的辦法。   「沒事。」鬱棠極力壓制著心中的驚濤駭浪,讓語氣聽上去平和淡然地道,「他說是來我們家偷畫的,我就問了問他。」   那小子一聽,立刻嚷道:「就是……」   鬱棠卻裝作無意的樣子用畫軸打了那小子的嘴一下,讓那小子的話變得含糊不清,並道:「姆媽,他不識字,說是別人讓他來我們家偷東西的,我看這件事還得從長計議,等阿爹回來才好。現在還是把他給大堂兄看管吧,免得他東一句西一句的,沒有個真話,我們聽了反而著急上火的。」說完,她還給了那小子一個威脅的眼神。   陳氏對女兒和丈夫都有盲目的信任,自然沒有懷疑。鬱遠卻看得分明,他仔細地打量了鬱棠一眼,幫著鬱棠說了話:「是啊!阿棠說得對。這裡有我呢,嬸嬸還是早點去歇了吧。您身子骨一向不好,這麼一番折騰,若是又有哪裡不舒服就麻煩了。」   鬱棠看鬱遠一眼,知道鬱遠看出這其中有問題了卻還在幫她,她也就順著鬱遠的話道:「姆媽,因為魯信的喪事,我們家還欠著佟掌柜的銀子呢!」   陳氏不敢再在這裡耽擱,但還是心存疑惑地道:「難道有人將這幅畫當成了真跡?」   「也有可能。」鬱棠現在只想哄著母親去睡覺,笑道,「當初阿爹不也看走了眼嗎?」   陳氏點頭,由雙桃陪著去了內室。   那小子的母親就來求鬱遠。   鬱遠則盯著鬱棠。   鬱棠朝著他使了個眼色。   鬱遠會意,對那小子的母親道:「你也別急,我們家不是那刻薄之人,只是這件事是我二叔家的事,我也不好此時就拿主意。我看你也累了,但讓你回去你恐怕也不會回去。我看這樣,你今天就和陳婆子睡一夜,你家小子呢,就由我暫時看管著,等我叔父回來了,我們再商量看怎麼辦。」   那小子的母親千恩萬謝,喝著那小子給鬱遠磕頭,罵著他不知道上進之類的話。   陳婆子也看出點端倪來了,打斷了喝罵,拉著那小子的母親走了。   鬱遠叫來阿苕,把那小子綁了,丟在了他的房間裡。   兄妹兩個就站在庭院的竹叢邊說話。   「我就是覺得不對勁,詐了那小子幾句,那小子就告訴了我一通話。」鬱棠把剛才問的消息都告訴了鬱遠,「也不知道是真是假?阿兄您不找我,我也會找您幫著打聽打聽。」   她說完,和鬱遠去了書房,重新點了燈,把畫攤在了大書案上,一面仔細地打量著這幅畫,一面道:「可我實在想不通這畫有什麼特別之處——就算它是一幅真跡,也得換成銀子才成。當初魯秀才賣這幅畫的時候,不止找了阿爹一個人。那人若是喜歡這幅畫,何不多花幾兩銀子買了,為何要節外生枝地做出這許多事來。何況這幅畫是假的,還經過了佟掌柜的鑑定,他如果一直想得到這幅畫,應該知道才是。」   鬱遠比鬱棠讀的書多,而且非常喜歡字畫,對此也比鬱棠有研究。   他細細地觀看著這幅畫,實在看不出有什麼不同之處來:「難道佟掌柜就沒有走眼的時候?」   鬱棠一愣。   她為什麼會覺得佟掌柜不會走眼?   一是前世佟掌柜沒有任何不好的事傳出來,她先入為主;另一件事就是,前世這幅畫在她手裡不知道被她觀摩了多少遍,她絕不會看錯!   可鬱遠的話又像滴進油鍋裡的水,濺得油花四濺。   如果她那幅畫是假的呢?   鬱棠只覺得心裡驟然間亮敞起來。   她剛才不就冒出了個這樣大膽的念頭嗎?   如果前世她父親買的就是這幅畫,而這幅畫隨著她陪嫁到了李家,李家那次被盜,就有人把她的畫換了……那這一切好像都說得通了。   這就是幅真跡!   佟掌柜走了眼。   前世在她手裡的那幅,才是假的!   可又是誰換了她手中的那幅真跡呢?   鬱棠腦子轉得飛快。   她那時候已經捧著牌位嫁進了李家,是李家的守貞婦人,全臨安城都盯著她,看她什麼時候能給臨安城、給李家掙一個貞節牌坊回來,她不怎麼出門,可但凡她出了門,遇到的認識她的人,都對她三分同情,三分唏噓,還有三分是敬重。   誰會沒有腦子的偷到她這裡來。   誰又有那麼大的膽子偷到李家去。   而且,那次偷盜李家始終諱莫如深。   她從前以為李家是怕有不好的謠言傳出來,影響她孀居。   但如果事情不是這樣的呢?   如果偷她畫的就是李家人呢?   還有李家的暴富,就是從她丟畫之後沒多久開始的。   鬱棠想到這裡,就覺得氣憤難平,腦子嗡嗡作響。   她移了兩盞燈到書案上,對鬱遠道:「阿兄,你能看出這畫有什麼異樣嗎?」   鬱遠搖頭,拿著那畫左看右看了好半天,苦笑道:「難怪人說書到用時方恨少。我若是多讀點書就好了。」   鬱棠一下子就想到了裴宴。   她忙搖了搖頭,好像這樣,就能把這個念頭搖走一樣。   裴宴可是裴家的三老爺,她如果拿一幅被佟掌柜鑑定過是假畫的畫去找他幫著鑑定,裴宴恐怕就不僅僅是要把她趕出來,說不定還會覺得她是去鬧事的。   她真是腦子進了水才會想求裴宴幫忙!   難怪之前裴宴瞧不起她,她的確是……做事不經大腦!   鬱棠嘆氣,問鬱遠:「阿兄,你說,我們要不要把這幅畫拿去給更厲害的人看看?我總覺得,若是那小子沒有唬弄我們,我們肯定被指使他偷畫的人盯著,那人得不到這幅畫,肯定還會生事。我們不知道他是誰,就算是想舍財免災,把這幅畫送給他也沒有辦法啊!」   鬱遠想了想,道:「我明天去找叔父,把這件事告訴他。然後再請李衙役幫我悄悄去問問那堵坊的管事,看能不能問出是誰想要我們家這幅畫。若是叔父答應,我們就請了那堵坊的管事做中間人,大張旗鼓地把這幅畫賣給對方好了。」   鬱棠擔心道:「若他們覺得我們賣給他們的是贗品呢?」   鬱遠愕然,半晌道:「那,你有什麼好主意?」   「我覺得還是想辦法弄清楚這幅畫的好。」鬱棠說著,突然想到了魯信,她頓時語凝,朝鬱遠望去。   鬱遠在堂妹的眼中看到了困惑、遲疑、擔憂、驚訝,甚至是驚懼。   他心中咯噔一聲,想到了這幅的來源。   難道,難道魯信的死也與這幅畫有關?   魯信這個人實際上是非常自私的,他每次飲酒過量,都是別人出錢,他自己幾乎從來不買酒喝,如果饞了,多半是想辦法蹭別人家的酒喝,蹭不著的時候,才會心痛極了地打上二兩酒。   「我,我這就去找叔父。」鬱遠一下子跳了起來,「魯信具體是怎麼死的,我們都不知道,只能去問叔父。」   鬱文在城郊另一個廟裡忙著魯信的喪事。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鬱棠望著書案上的畫,恨不得把它一把火燒了,「這真是無妄之禍啊!」   但她不敢。   她怕就算她真的把畫燒掉,要畫的人不相信,也還是會來找他們家的麻煩。而且到時候他們交不出畫來,弄不好處境比現在還要艱難。   鬱棠去看了看漏壺,道:「城門最快還要兩個時辰才開,你先睡會,我到時候讓雙桃去叫你。然後讓阿苕去吳老爺家借匹騾子,一大早的,萬一僱不到馬車,你有騾子騎,總比走路快!」   鬱遠知道鬱棠這樣的安排是最好的。   他心情雖然沉甸甸的,還是照著鬱棠的安排強迫自己睡了一覺。   鬱棠則一夜沒睡。   她一直盯著那幅畫,希望能找到和前世不同的地方。等到快天亮的時候,她先喊了雙桃起來幫鬱遠準備了乾糧,然後讓阿苕去叫了鬱遠起床,送鬱遠出了門。   第三十四章對策   同樣睡不著的,還有偷東西那小子的母親。   聽到鬱家有了動靜,那小子的母親就麻利地收拾好自己出了門,看見陳婆子在掃院子,她一句話不說,找了把掃帚就開始打掃,陳婆子阻攔,她就抱著掃帚苦苦地哀求:「您就讓我幫著你們家做點事吧,不然我哪還有臉去見鬱太太。」   陳婆子拗不過她,索性把掃院子的事交給了她,自己去廚房裡忙去了。   那小子的母親倒歡天喜地,一絲不苟地掃著院子。   鬱棠站在窗邊,聽著「唰唰」的掃地聲,想了想,去叩了阿苕的門。   阿苕打著哈欠開了門,看見是鬱棠,一個激靈,清醒過來,忙道:「小姐有什麼事?」   鬱棠道:「你把那小偷叫出來。」   阿苕去叫了人。   或許是沒有睡好,那小子精神委頓,眼睛紅得像桃核。   鬱棠指了在掃地的婦人,道:「你看,你做的好事,卻要你母親幫你償還。她今天天還沒有亮就幫著我家掃院子了。」   那小子的眼睛立刻溼潤起來。   鬱棠道:「我大堂兄已經去叫我阿爹了,你有什麼話,趁早和我說了,不然等到我阿爹查到了,你可就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我知道的都說了。」那小子流著眼淚抽泣道,「我以後真的再也不敢了。」   鬱棠見問不出什麼,叮囑阿苕把人看好,去了陳氏那裡。   陳氏也沒有睡好,正在揉頭。   鬱棠喊了一聲「姆媽」,過去幫母親按摩鬢角,安撫她道:「您別擔心,阿兄已經去找阿爹了,以後肯定不會輕易有人來偷東西了。」   「但願如此!」陳氏嘆氣。   鬱棠想了想,道:「昨天多虧了鄰裡幫忙,您看要不要做些糕點給各家送去,答謝一番。」   「應該,應該。」陳氏聽著精神一振,誇道,「我們家阿棠成了大姑娘了,這人情世故心裡都有數了。」   很是欣慰的樣子。   鬱棠抿了嘴笑。   陳氏有了事做,不再總想著昨天晚上的事了。   用了早膳,她和陳婆子做了一鍋白糖糕,又把家裡的茶葉拿出來仔細地分成了若干份,就帶了鬱棠一家一家地感謝。等到東西送完了,也到了晌午吃飯的時候。   鬱文趕了回來,騎著吳老爺家的騾子。   陳氏奇道:「阿遠呢?」   鬱文含糊其辭地道:「我讓他去辦點事去了。飯做好了沒有?等會還要去吳老爺家還騾子,得備份大禮才是。昨晚的事,他可幫了大忙了。」   顯然是有事瞞著陳氏。   陳氏見他精神不佳,吩咐鬱棠去廚房幫著陳婆子擺桌,自己親自打了水服侍鬱文梳洗。   鬱文更了衣,洗了把臉,問陳氏:「那偷兒和他母親呢?」   陳氏道:「在柴房呢。怕是不好意思見人。」   鬱文沒有管那對母子,和陳氏、鬱棠吃了飯,拎了茶酒糕點親自去吳家還了騾子,這才坐下來好好地和陳氏、鬱棠說話:「我去了吳老爺家之後,又去了裡正那裡。我們青竹巷這麼多年都沒有出過行竊之人,這小子留不得。但看在鄰裡的份上,我不把他送官,把他交給他們本家處置。裡正也同意了。他等會就過來把人帶走。」   陳氏鬆了口氣,道:「這樣也好,免得壞了我們青竹巷的名聲。」然後她問起魯信的事來:「定了下葬的吉日沒有?有沒有什麼需要我們幫忙的?」   提起這件事,鬱文就心情低落,他道:「這件事全是我的錯,還怎麼能把你們都牽扯進去。我和廟裡的和尚定了明天就下葬,到時候讓阿遠去幫幫忙就行了。你們好生在家裡歇著,該幹什麼就幹什麼。」   說話間,鬱遠回來了。   鬱文就對陳氏道:「我等會就要回廟裡去,魯信無兒無女的,今天晚上我給他守夜。天氣越來越冷,你給我收拾兩件厚些的衣裳,我去廟裡的時候帶過去。」   陳氏應聲而去。   鬱文立馬叫了鬱棠,低聲道:「你跟我到書房說話。」   鬱棠尋思著父親是要問她那畫的事,點了點頭,輕手輕腳地跟著父親去了書房。   鬱遠也在。   三個人湊在一起小聲地說著話。   鬱棠這才知道,原來鬱遠是奉了鬱文之命走了趟賭坊。而賭坊的管事不肯承認是受人所託,咬定了是自己聽說他們家有這樣一幅畫,又不想出銀子,所以才會花錢請了個混混去他們家偷東西的。   賭坊的管事這樣,鬱遠也就沒辦法請賭場的管事做中間人了。   關於魯信的死卻沒有什麼收穫。   鬱文說:「我當時只想把人快點運回來,入土為安,他是什麼時候死的,死之前有什麼異樣,還留了些什麼遺物,我想著人死如燈滅,一律沒有多問。」   他後悔道:「早知如此,我就應該問清楚的。」   鬱棠這一晚上想了很多,心裡暗暗也有了一個主意。等到父兄都說完,她試探著道:「阿爹,我覺得這件事我們一定得查清楚了。不說別的,至少我們知道了對方到底為何非要得到這幅畫,哪怕是他們在暗我們在明,我們也有辦法和對方周旋。否則我們就只能一味地被動挨打。說不定還會像魯秀才似的……」   鬱文聽著,臉色鐵青。   鬱棠道:「阿爹,阿兄,我有個想法。」   鬱文和鬱遠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這才道:「之前佟掌柜不是說,這幅《松溪釣隱圖》並不完全是幅假畫,是有手藝高超的師傅把宣紙的最上面一層揭了,留下了下面的一層,然後在原來的印跡上重新臨摹的嗎?佟掌柜還說,宣紙是有好多層的。要不,我們也找個手藝高超的師傅,把這畫最上面一層揭下來,由著他們偷走好了。這樣一來,我們既擺脫了困境,又可以仔細地研究這幅畫裡到底有什麼秘密。您看能行嗎?」   鬱文和鬱遠的眼睛都一亮,鬱文更是毫不隱藏自己喜悅地讚揚道:「阿棠,你從小就鬼機靈的,為了幾顆糖,什麼鬼點子都想得出來。如今終於把你的機靈勁用在正事上了。你說的有道理。與其讓對方懷疑我們給他的是假畫,懷疑我們不願意將畫賣給他,不如像你所說的,我們也做一幅贗品好了。」   鬱遠道:「二叔,阿棠,我之前為了我們家的漆器生意,認識了一個專仿古玩字畫的,我們可以去問問他。」   鬱文道:「人可靠嗎?別傳出什麼風聲去,弄巧成拙就不好了。」   鬱遠笑道:「那人姓錢,住在杭州城。因做的不是什么正經買賣,所以住在一個叫十字巷的地方,那裡是杭州城最繁華的地方,街道兩邊商鋪林立,每天進出不知道有多少人,又四通八達,非常的熱鬧。出了事,跑出巷子就能找不到人。所以您放心,我們去的時候多繞幾圈,小心一點,肯定不會被人發現的。」   鬱文有些意外,沉吟道:「在杭州城啊!」   「是的!」鬱遠想說服鬱文,道,「您想想,做這門生意的人,怎麼會隱居鄉野呢?何況杭州城離我們也不遠,坐船最多半天就到了。而且有人問起來也好應對,這不快到中秋節了嗎?就說想去杭州城買點東西。」   鬱文想了想,拍板道:「那就這麼辦!」   鬱棠忙道:「阿爹,那我跟不跟著去?我想跟著你們一起去,我還是小時候去過一趟杭州城呢!您就把我也帶去吧?」   鬱文遲疑了一會就下定了決心,笑道:「行,帶你去。不過,路上不準給我惹事,眼睛也要睜大一點,發現什麼不對勁的地方,要及時跟我和你阿兄說。」   父親這是肯定了她的能力吧!   鬱棠高興極了,上前抱了父親一下,道著:「您真好。」   鬱文卻假意板著臉,嚴肅地道:「你先別拍馬屁。這件事,得瞞著你姆媽,你知道嗎?」   「是!」鬱棠保證。   鬱文笑了笑,溫聲對鬱遠道:「大兄和大嫂那邊,你也不要透露了風聲。免得他們兩人為我們擔心。」   「是!」鬱遠恭敬地道。   鬱棠一溜煙地跑了:「阿爹,我這就去收拾東西。」   鬱文和鬱遠看了笑著直搖頭。   陳氏知道鬱文要帶鬱棠去杭州城,不免嘀咕道:「雖然說要過中秋節了,可也用不著去杭州城買東西吧?臨安城什麼東西沒有?」   鬱文願意帶著鬱棠去杭州城玩,她當然高興的。可現在,家裡沒什麼銀子,鬱文又是個不看重錢財的,還有鬱棠,那是出門沒看到合意的,糖也要買三顆回來的傢伙,他們這麼一買,他們家下半年的日子可怎麼過?   鬱棠隱隱猜出母親的心思,她親熱地挽了母親的胳膊,悄聲道:「姆媽,我跟著阿爹去,就是要看著他,不讓他亂買東西。」   陳氏「撲哧」一聲笑,摸著女兒的頭道:「你能管著你自己就不錯了,你還幫我看著你阿爹?」   「真的!」鬱棠發誓,「我若是亂買東西,就罰一個月不能出門。」   陳氏擰了擰女兒的鼻子,並不相信她的話,可也不忍心拘著女兒和丈夫,索性把心一捂,就當不知道。   大不了下半年她去當兩件首飾。   母女倆說笑著,裡正帶了幾個人過來。   鬱文在廳堂招待了他們。   喝了半杯茶,寒暄了幾句,那些人就把那小子和他母親帶走了。   據說,跟裡正過來的人都是那小子的本家,至於本家怎樣處置這對母子,就要看這對母子的造化了。   安葬了魯信,鬱文把畫藏好,帶了鬱遠和鬱棠去杭州城。   在苕溪碼頭,他們遇到了裴宴和周子衿。   第三十五章坐船   裴宴穿了件竹青色細布直裰,連個簪子都沒插,更不要說其他飾物了,通身乾乾淨淨的,依舊陰著個臉,看什麼都漫不經心的。周子衿則穿了件紫紅色寶藍折枝花團花的錦袍,腰間掛著玉佩、金三事、荷包等物,頭上簪著碧玉簪,手上換了把紅漆描金摺扇,正和裴宴說著什麼,裴宴不時點個頭,態度挺敷衍的。   兩人前面停著艘船。   兩桅帆船,十來丈長,明亮的桐漆能照出人的影子,雕花窗欞,白色的紗簾,掛著桐漆燈籠。   不是周子衿那天來時坐的船。   比起那天周子衿坐的船要小巧精緻。   裴滿在船邊指使著僕從抬箱籠,看那樣子,是誰要出門。   鬱棠伸長脖子掃了一眼。   鬱文則精神一振,笑著對鬱棠和鬱遠道:「沒想到在這裡遇到了裴家三老爺,你們在這裡等著,我去打個招呼。」   鬱棠想起裴宴的傲慢無禮,不想父親熱臉貼他的冷臉,拉了拉鬱文的衣袖,低聲道:「他又沒有看見我們,而且他還有朋友,我們一定得上前去和他打招呼嗎?」   最重要的是,她爹又不準備再考舉人,也不準備做官,有必要和裴家走那麼近嗎?   鬱文卻道:「裴家三老爺這個人還不錯的。裴家老太爺去的時候我不是在那邊幫忙嗎?裴家三老爺每天都來跟我們打招呼,還派了兩個小廝專門服侍我們,禮數周到,待人真誠。如今遇到了,怎麼能當沒有看見呢?」   可你看重別人,別人未必看重你啊?   鬱棠拉著鬱文的衣袖不放,道:「阿爹,我們的船快到了。」   他們坐客船去杭州城。   鬱文道:「還早。船就是到了,還得在碼頭停靠一刻鐘,不會遲的。」說完,甩開衣袖就要過去。   鬱棠氣得暗暗跺腳。   結果鬱文卻像想起什麼似的,停下腳步轉過身來。   鬱棠一喜,以為鬱文改變了主意。   誰知道鬱文卻朝著鬱遠招手,道:「你也隨我一道過去和裴家三老爺打個招呼。正好裴滿也在,在他面前混個臉熟,你以後有什麼事找他也方便些。」   她爹主動去跟裴宴打招呼,她大堂兄還要在裴滿面前混個臉熟,鬱棠氣得不行。   可鬱遠已樂顛顛地跟著她爹跑了,她就是氣也沒有用。   鬱棠捂著眼睛,不想看她爹在裴宴那裡受冷待,但令她驚訝的是,裴宴對她爹還挺客氣的,說話期間還抬瞼看了她一眼。因為他這一眼,周子衿也注意到她,朝她望過來,隨後不知道和她爹說了什麼,她爹一個勁地擺手,周子衿哈哈地笑了幾聲,朝裴宴望去。   裴宴冷著個臉,什麼也沒有說。   周子衿也不說話了。   裴宴就喊了裴滿一聲。   裴滿丟下手頭的事,立刻大步走了過去。   裴宴指了指鬱遠。   裴滿就朝著鬱遠行了個揖禮。   鬱遠急忙回禮,顯得有些緊張。   裴宴又說了幾句話,鬱遠再次向裴滿行禮,裴滿還了禮,轉身又去忙他的事去了。   鬱文和裴宴說了幾句話,裴宴點了點頭。鬱文又和周子衿打了個招呼,大家就散了。   鬱棠鬆了口氣,等她爹一過來就迫不及待地問:「阿爹,裴家三老爺都和你說了些什麼?」   鬱文紅光滿面的,非常高興的樣子,道:「裴家三老爺人真不錯,他那個朋友也不錯,聽說我們要去杭州城,和他們順路,請我們和他們一道坐船,我看裴家三老爺的樣子,像有要緊事的,就婉言拒絕了,裴家三老爺果然沒有留我。不過,他年紀輕輕就能在六部觀政也不是沒有道理的,我和他才說了幾句話,他就把裴滿叫了過來介紹給你阿兄認識。就憑這眼力勁,以後肯定會仕途順利,飛黃騰達的。」   鬱棠在心裡撇了撇嘴。   什麼仕途順利、飛黃騰達,他後來根本就沒有去做官。   而且他年紀輕輕就在六部觀政,不是因為他考上了庶吉士嗎?和他是否有眼力應該沒有關係吧?   至於父親對裴宴的誇獎,她壓根不信,覺得她爹是帶著善意去看他,才會這樣誇獎他的。   不然周子衿提出和他們一道坐船去杭州,他為什麼不順著客氣幾句?   他根本就不想和他們同行。   而且連最基本的面子情都不願意維繫,客氣話都沒有說一句。   鬱棠頓時想起上次遇到裴宴時,裴宴看她的眼神。   真是氣人!   她鼓著腮。   偏偏鬱遠也對裴宴讚不絕口:「待人和氣又客套,一點也不倨傲,我還以為像他這樣少年得志的人都很清高,不太願意和我們這樣的人打交道。裴家三老爺不愧是讀書人,腹有詩書氣自華,有涵養,有氣度。」   鬱棠聽不下去了,道:「阿兄,什麼叫『我們這樣的人』,我們家哪裡不好了?你也不要妄自菲薄!」   鬱遠赧然。   鬱文呵呵地笑,拍了拍侄子的肩膀道:「我當初就覺得你應該跟著我好好讀書,可大兄非要你跟著他做生意。看見了吧?讀書人就是比別人受人尊重。你是沒機會再讀書了,以後你的孩子可不能走你的老路子,就算是把家裡鋪子都賣了,也要供孩子們讀書。」   鬱遠深以為然,不停地點頭。   鬱棠卻不這麼認為,她為鬱遠辯道:「若是阿兄不跟著大伯父做生意,不要說大伯父那邊了,就是我們這邊,只怕吃穿嚼用都成問題。我倒覺得大伯父做得對。」   「你這孩子!」鬱文道,「怎麼像個爆竹似的,一點就著。不,沒點就著了。我又沒有說什麼,不過是希望你阿兄的目光要看長遠一點,孩子一定要讀書。」   父女倆你一句我一句的,船過來了。   鬱棠隨著父兄登了船。   進船艙之前,她不由朝裴宴那邊望了一眼。   那些僕從還在搬箱籠。   她想到周子衿來時的情景,不禁低聲問鬱遠:「阿兄,他們去杭州城做什麼?裴家三老爺也去嗎?」   鬱遠愣了一下,也朝裴宴那邊望去,道:「聽那個周狀元說,新上任的浙江提學御史是裴三老爺的同門,周狀元好像有什麼事要找那位提學御史,拉著裴三老爺一道過去。不然裴三老爺還在孝期,怎麼會隨便就往杭州城跑。」   鬱棠有些意外,在心裡惡意猜測裴宴。   說不定他和她爹說這麼些話,就是為了讓她爹幫他把去杭州的意圖告訴別人,免得有人以為他孝期不在家守孝,跑去杭州城裡玩。   鬱棠又把裴宴鄙視了一番。   今天坐船的人不多,三三兩兩的,有很多的空位。   他們找了個角落坐下。   船開動後,初秋的涼風吹在人臉上,清爽又涼快,非常的舒服。   鬱遠去幫鬱文父女買了茶點過來,三個人喝茶聊天。   鬱文問鬱棠:「你有什麼地方想去的?或者是有什麼東西想買的?」   鬱棠惦記著畫的事,哪有心情去玩?不過,她既然到了杭州城,怎麼也要給她姆媽和馬秀娘帶點東西回去。   她挽了父親的胳膊,笑道:「能不能買幾塊帕子和頭巾回去?」   鬱文訝然,笑道:「只買這些嗎?」   他每次出門,鬱棠都恨不得開出長長的一張單子,讓他全都買回來。   鬱棠臉紅,哼哼道:「我那不是不懂事嗎?」   鬱文聽了直笑,心裡卻異常的妥帖,大手一揮,道:「你不用擔心錢的事,想買什麼就去買。等到中秋節過後,田莊的收益就會交過來了,家裡又有銀子用了。」   鬱棠暗自嘆氣。   她前世怎麼沒有發現,她爹就是個寅吃卯糧的。   不過,她好像也是……   鬱棠訕然。   有人扒著船窗驚呼。   船艙裡的人都被驚動了,紛紛朝外望去。   就見一艘桐漆兩桅船如魚般靈巧地劃著水,乘風破浪地從他們身邊馳過。   「是裴家的船!」有人喊道,「我見過。裴老太爺在世的時候,每次去杭州城時坐的就是這樣的船。」   「真的嗎?」那人不說還好,一說,更多的人扒到船窗邊去看。   「好快!」   「真漂亮!」   眾人贊道。   就有人喊:「你們快看,那是不是官牌!有誰識字的,快看看寫的是什麼?」   鬱遠也扒過去看。   鬱棠把他給拉了回來,道:「阿兄,這有什麼好看的。不過就是艘船罷了。別人還以為我們沒有見過似的。」   鬱遠嘿嘿笑,道:「我這不是羨慕嗎?哪天我們家也能開上這樣的船就好了。」   鬱棠嘟了嘟嘴。   鬱遠就摸了摸她的頭,道:「阿棠不要生氣了。以後阿兄一定好好賺錢,讓你侄子好好讀書。等到阿棠回娘家的時候,我就讓你侄子也豎著官牌,用這樣的大船去接你。」   都說的是些什麼鬼話啊!   鬱棠道:「我就呆在家裡,回什么娘家?!」   鬱遠怏怏然地笑,求助似地朝鬱文望去。   剛才一聲不吭的鬱文卻一拍桌子,正色道:「阿棠說得對。應該先做好生意,再想辦法讓子孫讀書。裴家就是這樣的。剛剛搬到這裡來的時候也沒有立刻就參加科舉,是到了第二代才開始的。」接著對鬱遠道:「這些年是我誤會你爹了,等回到臨安,我要請大兄喝酒!」   鬱遠不好意思地連道「不敢」。   鬱棠卻連說話的興致都沒有了。   怎麼到哪裡都遇到裴家的人,說什麼都提到裴家!   她就不能生活在一個沒有裴宴,沒有裴家的地方嗎?   好氣啊!   第三十六章進城   江南水鄉,河道縱橫,百姓出行,多靠水路。   杭州城大大小小的碼頭好幾個,其中最大的三個碼頭分別在武林門、湧金門和錢塘門附近。   武林門碼頭在城西北,和江南大運河互通,是南來北往的必經水路,因千年古剎香積寺離這裡不遠,這個碼頭又叫香積寺碼頭。   湧金門碼頭在城西,西湖邊上,是往太湖、臨安等地的要道。   錢塘門碼頭在香積寺碼頭和湧金門碼頭的中間,附近寺廟林立,常年香菸嫋嫋,香客如雲,有著「錢塘門外香籃兒」之說。   鬱棠他們的客船停靠在湧金門碼頭。   他們要在這裡下船,或換乘小小的烏篷船,或僱頂轎子進城。   坐船要比坐轎子便宜很多,也舒服很多,還能看看沿途的風景。唯一不好的就是花費的時間比坐轎子要長。好在是鬱文他們準備在杭州城多呆幾日,頗為閒暇,他一早就打定了主意坐烏篷船進城。   或許是在船上呆久了,下船的時候,鬱棠兩腿發軟,覺得整個人都在晃動。   鬱遠扶著她,指著前面大槐樹下一個賣大碗茶的道:「你要不要喝杯茶歇會兒?」   碼頭上人頭攢動、比肩接踵,叫賣聲、吆喝聲、呼喚聲、吵嚷聲,各種聲音一聲高過一聲,嘈雜喧囂,熱鬧得讓人頭疼。   「不用了!」鬱棠有些疲憊地道,「還是快點到客棧去吧!」   到了客棧,她就能好好休息了。   鬱遠點頭。   鬱棠趁機打量了碼頭幾眼。   青石鋪成的臺階厚重結實,無孔的拱橋秀美靜謐,河道裡停滿了各式各樣的船隻。   她沒有看見裴家的船。   鬱文已去聯繫好了烏篷船,一個人五文錢,送到小河御街旁的如意客棧。   他道:「我來杭州城,多半都住在那裡。又便宜又乾淨,老闆人不錯,飯菜也好吃。」   鬱棠和鬱遠點頭,跟著鬱文上了烏篷船。   船娘端了茶點招待他們。   鬱棠沒能忍住,悄聲問鬱遠:「裴家的船應該比我們先到,怎麼沒有看見?」   鬱遠哈哈地笑,打趣她道:「你不是說就算是多看幾眼,那也是別人家的船嗎?怎麼,你也關心起他們家的船來?」   鬱棠惱羞成怒,道:「不說算了。」   鬱遠又輕輕地笑了幾聲,這才道:「他們多半是從武林門那邊進的城。」   鬱棠不解。   鬱遠道:「香積寺碼頭通往內城的桃花河,他們開的是兩桅船,應該是直接進了城。」   自家有船就是舒服。   鬱棠撇了撇嘴。   鬱遠就指了兩岸的河房和垂柳讓她看:「漂亮吧?」   細細的柳葉如青絲垂落在河面,河房爬滿了藤蘿,石桌竹椅旁奼紫嫣紅地開滿了花,屋頂的露臺曬著大頭菜、竹筍。穿著花衣的小姑娘、小小子在門口踢著毽子,跳著百索,還有挑著擔子叫賣「花生酥」、「繡線剪刀」的貨郎。   「很漂亮!」鬱棠看得入迷。   鬱遠羨慕地道:「要是能搬來這裡就好了,生意肯定好做。」   不是「人離鄉賤」嗎?   兩世為人,鬱棠從來不知道鬱遠居然有這樣的勇氣。   是因為前世過得太艱難他不敢想?還是因為她自顧不暇沒有機會知道?   鬱棠的笑容一點點地褪去。   鬱遠望著兩岸的風景還在那裡興奮地說著話:「我第一次隨阿爹來杭州城的時候就覺得這裡很好,就是賣個小魚乾,客人也比我們那裡的多。我們那裡還是太閉塞了,來來去去都是那些人,說來說去都是那些事……」   鬱棠安靜地聽著,慢慢地喝了杯茶。   烏篷船靠了岸,兩邊都是三到五間門臉的商鋪,高高的幌子不是繡著金絲線就是鑲著銀絲邊,路上的行人也多是綾羅綢緞、僕從隨身,整個街道看上去都是明亮豔麗的。   可哪裡有什麼如意客棧?   鬱文付帳的時候鬱棠就抱著包袱左右地看。   然後一面寫著大大的「當」字,底下用金絲線繡了個「裴氏」的招幌就醒目地印入了她的眼帘。   鬱棠傻了眼。   裴家的當鋪嗎?   不是說在施腰河的什麼仿仁裡嗎?   他們不是要去小河御街嗎?   那她這是在哪裡?   鬱棠忙去拉鬱文的衣袖,指了裴家的招幌道:「阿爹,您看!」   鬱文卻見怪不怪的模樣,笑著對她道:「你眼睛還挺尖的。那裡就是裴家的當鋪了。可惜佟掌柜不在,不然我等會帶你去串個門。」   那他們來幹什麼?   鬱棠睜大了眼睛。   鬱文反應過來。   他哈哈大笑,道:「傻丫頭,我們面前這條河就叫施腰河了,我們站的這條路則叫小河御道。裴家的當鋪那塊兒叫仿仁裡,看見當鋪旁邊那條小巷子沒有,從那往我們這邊,卻是積善裡。如意客棧,就在那小巷裡面。」   也就是說,他們住在裴家當鋪的後面。   鬱棠憤然。   她到了杭州城怎麼還到處都碰到姓裴的!   鬱文覺得女兒的模樣很有意思,索性指了裴家當鋪旁一家書局道:「看見沒有?那也是裴家的。還有旁邊賣古玩的、賣胭脂水粉的、賣假髻頭花的,全都是他們家鋪子——仿仁裡、積善裡,還有它們相鄰的子瓦坊、定民居都是他們家的。」   那哪裡不是他們家的呢?   鬱棠道:「裴家三老爺也住這邊嗎?」   「那怎麼可能?」鬱文笑道,「他們家在鳳凰山那裡有別院,在清波門、梅家橋、明慶寺那邊都有宅子。不過,他們既然是由香積寺碼頭進的城,那不是住在鳳凰山那邊的別院,就是住在梅家橋那邊宅子裡了。」   鬱遠奇道:「叔父怎麼知道?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鬱文頗有些得意地道:「是佟掌柜告訴我的。聽佟掌柜說,梅家橋和清波門那邊的宅子,是裴三老爺自己的,是裴三老爺的外祖們留給他的,不是裴家的產業。」   鬱遠訝然,道:「裴家老安人是哪家的姑娘?」   「錢塘錢家的姑娘。」鬱文道,「就是那個吳越國姓的錢。」   江南四大姓,錢家居首。   鬱遠道:「裴家三老爺的外祖們沒有兒子嗎?」   「說是有個兒子,沒到弱冠就病逝了。」鬱文道,「後來雖然過繼了一個族侄,但家中的產業一半給了老安人做陪嫁,還有一半給了外孫、侄子們分了。錢家老太爺去的時候,裴家大老爺、二老爺都已經成了家,只有裴三老爺年幼,錢家老太爺怕裴家三老爺說親的時候吃虧,留了不少的產業給他。」   「哇!」鬱遠兩眼冒著星星,道,「這可真是皇帝重長子,百姓愛么兒。裴三老爺的運氣真好啊!」   「誰說不是。」鬱文和鬱遠說著閒話,「佟掌柜說,梅家橋那邊的宅子,僕從就得一百多人,清波門那邊的宅子就更大了。平時也沒有人去住,僅養這兩個宅子,花費就不小。而且這些花銷都是裴家三老爺自己在管,可見裴家三老爺還有自己的產業。可這些產業在哪裡?有多少?誰都不知道。因為這個,裴家老太爺在世的時候裴家長房就一直懷疑裴家老太爺私下裡給裴家三老爺置辦了私產……」   鬱遠道:「若是我,我也會懷疑。裴家三老爺這才多大的歲數……」   反正就是裴家很有錢!   鬱棠已經麻木了。   她不想說話。   跟著父親,七彎八拐地到了如意客棧的時候,鬱棠連好奇心都沒有了。隨著小二直接去了自己的房間,她甚至沒有仔細地打量打量如意客棧,倒在床上就睡著了。   是鬱遠把她叫醒的:「叔父說帶我們去北關逛夜市。你快換身衣服。叔父說,一刻鐘後我們就出發。」   鬱棠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有逛過夜市,她終於有了點精神,換了件喜鵲袍,包了頭,和父兄出了門。   天色已近黃昏,他們一路向北,路上的行人卻不減反增。   鬱遠告訴她:「我們要去武林門,北門夜市就在武林門外。」   他們不會遇到裴宴吧?   鬱棠道:「杭州城只有這一個夜市嗎?」   「杭州城有好幾個夜市,不過北城這邊的夜市最有名而已。」鬱遠笑道,「來杭州城的人多半都會去逛逛。可若是久居杭州城的人,卻喜歡去小河御街的夜市,那裡的夜市人少一些,東西也貴一些。北關夜市,多是南來北往的客商或是跑船的人去的。」   走在前面的鬱文聞言接了鬱遠的話:「主要是你沒來過,我想讓你看看。姑娘家,以後出了閣就沒現在自由自在了。能趁著這個時候多走些地方就儘量多走些地方,這人啊,要有見識才有膽量。等明天,我再帶你去小河御街那邊的夜市。讓你看看兩邊的夜市有什麼不同。」   裴宴那樣的人,就算是逛夜市,也應該會去小河御街夜市吧?   鬱棠來了興致,笑著問父親:「北關夜市什麼東西好吃?」   鬱文笑道:「關三娘的烤魚、王婆子的桂花酒釀圓子、唐二傻子的炊餅……多的是。你別吃得撐著就行。」   鬱棠道:「下次帶了姆媽來!」   鬱文笑道:「我和你姆媽還是剛成親的時候來過兩趟,後來你姆媽身體不好,我就不敢帶她門了。就是你,我怕你姆媽擔心,也不怎麼帶你出門。」   三個人說說笑笑的,出了武林門。   鬱棠沒有想到北關夜市離他們住的地方這麼遠,腳都走痛了。   鬱遠看著擠都擠不動的人群,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家有位置的食肆,和鬱文商量:「我們先歇一會吧?」   鬱文有些猶豫,低聲道:「這麼好的生意他們家都沒什麼人,可見東西很不好吃。要不,我們再往前走走?」   他們總不能白坐人家的地方不點東西吧?   鬱棠也這麼覺得,只是她剛要說話,一抬頭,看見了站在食肆旁邊的裴宴和周子衿。   第三十七章夜市   她這是什麼運氣?   不是說裴宴住在鳳凰山或是梅家橋的豪華宅子裡嗎?他跑到這平價的北關夜市做什麼?   鬱棠杏目圓瞪。   裴宴估計也挺意外,睜大了眼睛瞪著她。   兩個人就這樣隔著熙熙攘攘的人群,你看著我,我看著你,誰也沒說話,更不要說打招呼了。   還是周子衿發現了鬱文:「哎喲,這不是鬱秀才嗎?你怎麼在這裡?」   他說著,看了鬱棠一眼。   鬱棠穿著套藍色粗布印花衣裳,又包了頭,乍眼一看,像個鄉下進城來看熱鬧的村姑,只是露在外面的手又白又嫩,漂亮得像枝頭剛剛綻放的玉蘭花。   鬱文也沒有想到會在這裡遇到裴宴和周子衿,在這裡遇到了熟人他還是很高興的:「周狀元,裴老爺!好巧啊!我想著既然來了杭州府,怎麼也要到北關夜市來逛逛,就帶著侄兒和女兒過來了。你們怎麼也來了北關夜市?就你們兩個人嗎?」   裴宴矜持地點了點頭,周子衿則熱情多了,笑道:「我們住在梅家橋那邊,這不,梅家橋離北關這邊還挺近的,我也有好多年沒來過了,就把遐光拉著過來逛逛了。」他說著,又看了鬱棠一眼。   他對這姑娘的印象太深了。   長得漂亮的美人他不是沒見過,可像鬱棠這樣,能引得兩兄弟都心生愛慕,讓男孩子叫著嚷著要去他們家做上門女婿的,他還是第一次見到。   而且他這次見到的鬱棠還和上一次不一樣。   上一次的鬱棠,雖然是普通打扮,卻是個讓人眼前一亮,頗為驚豔的女孩子。這次打扮得如此鄉土,居然也難掩其妍麗,可見這個女孩子漂亮得有自己的風骨,無論怎樣的梳妝打扮也無損她的出眾。   周子衿忍不住問鬱文:「這小姑娘真是你們家千金?」   鬱文不知他為什麼這樣問,忍俊不禁地道:「難道還有假不成?」   周子衿嘿嘿地笑,道:「我就是有點可惜。你是不知道啊,我最近在畫十二美人圖……」   美人在骨不在皮。   如果這小姑娘不是鬱家的千金就好了。   他可以拿一大筆銀子請她出來畫個像。   一旁的裴宴知道周子衿是個畫痴,為此連在六部的差事都辭了不說,看到漂亮的小姑娘、小小子眼睛就像粘住了似的挪不開。   他不悅地皺眉,沒等周子衿把話說完已沉聲對鬱文道:「鬱老爺是剛來還是準備走了?」   鬱文也猜出了周子衿的未盡之言,他帶著女兒出頭露面是一回事,讓女兒給人畫在畫上又是另外一回事。他感激地看了裴宴一眼,道:「我們剛來!裴老爺和周狀元是剛來還是準備回去了?要不我們一起逛逛?」   裴宴卻道:「不用了。這夜市到處煙燻火燎的,我陪你看看就行了……」   周子衿忙道:「遐光,既然出來了,你就別掃興了。他鄉遇故知,人生一大幸事,我們不如結伴逛逛好了。」   鬱文看出裴宴不太願意,拒絕的話還沒有說出口,已被周子衿搭了肩膀,不由分說地推著往裡走:「走!我早年來的時候,吃過一回唐二傻子家的炊餅就念念不忘到了今天。這一次我來北關夜市,也是衝著這炊餅來的。」   鬱文還是挺喜歡周子衿這自來熟性格的,他想了想,覺得大家結伴走也挺好的,特別是周子衿和裴宴這兩個都是有身份地位的人,肯定不會對他帶著女兒逛夜市說什麼,索性一面隨著周子衿往裡走,一面和他聊著天:「我還以為你會喜歡吃桂花酒釀圓子,你不是南通人嗎?我們南邊的人都喜歡吃這個。」   「我是南方人啊!可我在京城出生,也是在京城長大的。」周子衿笑道,「我就喜歡吃麵食!」   不過幾句話,兩個人的身影差點就被淹沒在人群中。   鬱遠忙招呼鬱棠:「你走我前面,免得丟了。」   鬱棠看著裴宴微慍的面孔,有些不自在地整了整鬢角,這才照鬱遠說的跟在了鬱文的身後。   前面有耍猴戲的。   鬱文和周子衿擠進去看,也朝著鬱棠幾個招手。   裴宴的臉色更不好看了。   鬱棠和鬱遠卻很感興趣。   鬱遠拉著鬱棠的衣裳就往裡擠。   鬱棠不禁看了裴宴一眼。   他穿著件靚藍色淨面細布直裰,依舊是什麼飾品也沒有佩戴,白淨的面孔,英俊的五官,冷峻的表情,背手走在人來人往的夜市攤子前,硬生生把那份熱鬧走出三分的寂靜來。   這個人真是獨!   鬱棠思忖著,就把裴三老爺丟到了腦後,高高興興地去和鬱遠看猴戲去了。   不過,只看了幾眼,鬱棠心裡就開始有些難受起來。   那小猴子烏溜溜的黑眼睛,看人的時候就像有什麼話跟人說似的,瘦小的身子骨覆著一層薄薄的黃毛,身手靈活,雜耍的人讓它做什麼它就做什麼,還知道給人作揖討東西吃,非常的可愛。可它的脖子上卻被箍著一個鐵項圈,或者是箍的時候太長,周圍的毛都脫落了,它越是聽話乖巧,她就越沒辦法直視。   這些猴子長於山林,卻不知道怎麼被人逮住,要做些討好人的舉動才能有吃有喝,才能活下來。   她胸口生悶,拉了拉鬱遠的衣袖,在鬱遠的耳邊道:「我們還是別看了吧?我們就中午吃了些乾糧。我肚子餓了,我們去吃點東西好了。」   那小猴子正在表演舞大旗,鬱遠看著有趣,一心二用地道:「你等會,我看完了就和你去吃東西。」   鬱棠想著這小猴子的四肢原本是應該在地上,如今卻被迫站起來……更看不下去了,神色黯然地道:「那你在這裡看著,我在外面等你。」   鬱遠聞言一個激靈,忙道:「那我不看了,陪你去旁邊等叔父。」   鬱文也沒有吃晚飯。   鬱棠點頭,和鬱遠擠了出來。   鬱遠去找鬱文。   鬱棠一眼看到了站在旁邊樹下的裴宴。   他沒有去看猴戲,而是冷冷地站在旁邊的大樹下。   可能是感覺到鬱棠在看他,他轉頭瞥了鬱棠一眼。   鬱棠禮貌地朝他笑了笑。   他卻面無表情地回過頭去。   鬱棠被氣得不輕。   這個人怎麼回事?   看不出好歹嗎?   她對他先表達了善意,他居然這副態度!   鬱棠腦子裡嗡嗡的,半晌才回過神來。   鬱文和鬱遠、周子衿走了過來。   周子衿抱歉地道:「我不知道你們還沒有用晚膳。我請客,你們想吃什麼?」最後一句,他問鬱棠。   鬱棠怎麼好意思蹭周子衿的飯,忙客氣地道:「您不必客氣,我吃什麼都行。」   周子衿聽了笑道:「那我們去吃關三娘的烤魚吧?我上次來吃過,感覺還不錯。」   江南的人多愛吃魚。   鬱棠頓時對周子衿心生好感,笑著朝周子衿道謝。   周子衿不以為然地揮手,道:「這些都是小事……」話說到這裡,他欲言又止。   裴宴就語氣冰冷地喊了聲「子衿」,道:「你還吃得下嗎?你晚上吃了兩斤炙河豚。」   「哎呀!這有什麼吃不下的。」周子衿立刻道,「我走了這半天,那兩斤炙河豚早不知道哪裡去了,自然得去嘗嘗關三娘家的烤魚。」他說著,奇道:「難道你不吃嗎?」   裴宴斬釘截鐵地嫌棄道:「不吃!」   鬱棠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周子衿的身上。   周子衿心虛道:「我好歹是客人!遐光於情於理都應該陪陪我吧!「   裴宴斜睨了他一眼,徑直朝前走:「你不是說要吃關三娘的烤魚嗎?還不走!」   「好的,好的。」周子衿立刻跟上。   鬱文搖搖頭,帶著鬱遠和鬱棠也跟了上去。   鬱棠悄聲問鬱文:「阿爹,我們一定要跟著去嗎?」   裴宴的態度太差了,她覺得她繼續跟著會吃不下去飯的。   鬱文道:「我們反正要去吃飯,不如就去關三娘的店裡。他們店裡的拌麵也做得很好。上次我還跟你姆媽說過,想讓陳婆子學著點,結果陳婆子怎麼也學不像。」   好吧!   鬱棠決定為了美食,還是忍著好了。   關三娘烤魚棚子還挺大的,但還是裡三層外三層地坐滿了人。   周子衿土豪作派,直接拿銀子請人讓了一張桌子給他們。   幾個人準備圍著桌子坐下,裴宴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一塊白色的帕子,把他要坐的地方仔仔細細地擦了一遍。   鬱棠看著,悄悄地摸了摸桌子。   那桌子看著陳舊,燈光下仿佛泛著油光,可摸著卻很乾淨,不要說油花了,就是灰塵都沒有。   她放心坐下,裴宴開始擦桌子。   周子衿忍不住了,道:「遐光,你能不能別這麼講究?」   裴宴抿著嘴,堅持擦完了桌子。   周子衿無奈,和鬱文一起商量著點了店裡的招牌菜。   能在夜市裡闖出名堂來的果然都名不虛傳。   關三娘家的烤魚酥脆鹹香,拌麵紅油赤醬,滷豬蹄糯而不膩,銀耳湯甜軟可口……吃得鬱棠胃口大開,周子衿讚不絕口。   裴宴卻坐在那裡,一口也沒有吃。   周子衿故意小聲和鬱文說他:「你看,就是個這樣無趣的人!今天要不是遇到你們,我就是吃進去龍肝鳳膽也會變成石頭壓在心間。」   鬱文看著裴宴就這樣隨意地坐在那裡,已像株身姿挺拔的雪裡青松,從骨子裡隱隱流露出幾分孤傲來,突然覺得周子衿這樣勉強裴宴有些不妥當。   「各人有各人的秉性,好朋友就更不應該彼此為難了。」鬱文笑著,朝周子衿舉了舉手中的酒杯,道,「這杯我敬你。」   周子衿呵呵地笑,把這一茬丟到了腦後。   裴宴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坐在他對面的鬱棠的身上。   第三十八章放飛   鬱棠在啃豬蹄。   她開始是用的筷子,後來發現筷子不頂用,豬蹄時不時地就會落下來,旁邊的人又都手拿著在啃,她四處睃了睃,發現周圍的人都在喝酒吹牛,沒有誰會注意到她這個跟著父兄蹭飯吃的小姑娘,遂放心下來,悄悄地將下筷子換成了手。   有了雙手相助,那些蹄筋也被她啃得乾乾淨淨。   裴宴在看鬱棠的手。   鬱棠的手很漂亮。白皙細膩,十指修長,增一份則腴,減一分則瘦,沒有一丁點瑕疵。   可此時,這雙漂亮的手上卻沾滿了紅紅的辣椒粉,油膩膩的,反著光。   如明珠蒙塵、如白玉惹灰,讓人怎麼看怎麼覺得不舒服。   裴宴連自己都沒有發現地開始瞪著鬱棠。   鬱棠正滿足地咀嚼著豬蹄筋,卻感覺到有道強烈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   她抬頭一看,就看見裴宴那冰冷卻隱含著怒意的面孔。   鬱棠愕然。   他為什麼要這樣看自己?   她剛才什麼也沒有做啊!   難道是她吃相不好?   或者是她的著裝不妥當?   鬱棠低頭打量自己。   然後她非常震驚地發現,她的前襟上滴了一滴油。   怎麼會這樣?   鬱棠覺得自己有些凌亂了。   她舉著豬蹄望著裴宴,覺得自己應該和他解釋幾句才對。   可沒等她開口,裴宴就淡淡地挪開了目光。   鬱棠眨了眨眼睛。   裴宴,這是討厭她嗎?   鬱棠很是委屈。   馬有失蹄,人有失手的時候……她一天都沒有正經吃過東西了,看到這麼好吃的東西,怎麼可能像什麼都沒有看見似的,能一味地克制自己?再說了,這裡是夜市,來夜市吃東西,不就是講究興之所至嗎?   剛才還被她驚為天人的美食突然間讓她形同嚼蠟。   哎!   她就知道,她和裴家的這位裴三老爺犯衝,只要遇到就沒有什麼好事,更別說她在他面前有什麼形象可言了!   鬱棠正自怨自艾,裴宴突然轉過臉來,皺著眉頭從兜裡拿出一塊帕子丟在了她的面前,道:「擦擦!」   她一愣。   正在倒酒的鬱遠和正在喝酒的鬱文、周子衿聽到動靜都瞧過來。   鬱文和周子衿呵呵地笑了起來,鬱文更是指了鬱棠的嘴角,道:「有蔥花。」   鬱棠杏目圓瞪:「阿爹,有您這樣的嗎?」   鬱文不解,道:「我怎麼了?」說著,手點了點自己的嘴角,示意鬱棠快把嘴擦乾淨。   這麼多外人在,難道就不能私下告訴她嗎?   鬱棠氣呼呼的,覺得裴宴丟在她面前的帕子像針氈,不要說用了,看著就不舒服。   她掏出自己的帕子,狠狠地擦了擦嘴角,然後又順便擦了擦手,讓那方白帕子就那麼丟在了桌子上。   裴宴鬆了一口氣,覺得心情好多了。   鬱文和周子衿笑了兩聲就把這件事丟到了腦後,繼續喝著他們的酒,說話他們的話,在旁邊執壺的鬱遠笑吟吟地聽著,很感興趣的樣子。   鬱棠瞥了眼裴宴,重重地咬了口豬蹄。   裴宴的目光落在了她的前襟。   鬱棠嘴角抽搐。   他還有完沒完。   君子不是非禮勿視的嗎?他就不能裝作沒看見?裝著不知道?   鬱棠心裡的小人被氣得直跺腳。   她就知道,他是個心胸狹窄、吹毛求疵的小人。不說別的,她和他也算見過好幾次面了,可他給過誰一個笑臉?   而且還自以為是。   第一次見她,以為她是碰瓷的;第二次見她,以為她是騙子;第三次見她,以為她是水性揚花……想到這些,鬱棠像被針戳破了的皮球。   反正,她在他心目中估計也不是個什麼好人了!   何況,他們天差地別的,就算是她不是個好人,與他又有何干係呢?   鬱棠這麼一想,驟然間又高興起來。   她何必這樣患得患失的,這段時間也就是機緣巧合和裴宴碰到的次數多了起來,前世,她在臨安城生活了二十幾年也從來沒有碰到過裴宴。   可見沒有裴宴,她也活得好好的。   那裴宴怎麼看她,怎麼想她又有什麼關係呢?   她何必為了一個和她不會產生什麼交集的人浪費情緒呢?   鬱棠覺得自己想通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開始啃豬蹄。   關三娘家的東西可真好吃啊!   若是下次有人說起,她一定要告訴別人,關三娘家除了烤魚還有豬蹄,當然,他們家的拌麵也很好吃。   鬱棠又恢復了之前的樂觀和豁達。   裴宴眼睛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這小姑娘,怎麼沒心沒肺的,聽話都不帶聽音的。   吃得滿手都是油,哪有一點女孩子的樣了?   而放下了心中包袱的鬱棠,沒有了任何的負擔。   她不僅用手啃豬蹄,還站在路邊的小攤子上喝酒釀圓子,一邊走路一邊吃糖畫,嘗了驢肉,押了單雙……裴宴他想瞪她多久就瞪多久好了,她又不是裴家的什麼人,要從他手裡拿零用錢,得看他的臉色行事。   這個晚上,她比任何時候都要快活。   這就是父母雙全的幸福吧?   鬱棠扶著喝得微醺的父親,歡喜地想著。   這次出來回了臨安之後,她應該很難再出門了,更不要說像現在這樣跟著父親出來玩耍了。   以後,難有這樣的快樂時光了吧?   鬱棠和父兄慢慢地走在小河御街上,晚風吹在她的臉上,帶著初秋的涼意,讓剛剛度過了一個漫長炎夏的人倍感舒爽。   樂極生悲。   鬱棠回到客棧,梳洗躺下沒多久,就開始肚子疼。   她心中咯噔一下,腦海裡浮現出裴宴人似白雪般坐在煙火嫋嫋的夜市攤子上的情景。   難道她吃壞了肚子?!   鬱棠捂著一次比一次痛得厲害的肚子,立刻去敲了鬱遠的門。   鬱遠披著衣裳就去給她找大夫。   鬱文的酒全被嚇醒了。   可這半夜三更的,他們又是外鄉人,大夫哪裡是這麼好找的!   鬱文沒有辦法,只得去敲裴家當鋪的門。   裴家當鋪這邊主事的是佟掌柜的胞弟佟二掌柜。   他和鬱文認識,聞言立刻去找了裴宴放在鋪子裡應急的一張帖子,道:「王柏御醫正巧在杭州城裡,我這就去請他過來給鬱小姐瞧瞧。」   鬱文千恩萬謝,趿著鞋就隨佟二掌柜走了。   鬱棠卻用被子捂著臉。   裴三老爺的名帖啊……那他明天豈不是也會知道!   鬱棠覺得自己沒法見人了。   第三十九章頭花   鬱棠生無可戀地躺在床上,隔著屏風,聽著白面無須,胖乎乎、笑眯眯的御醫王柏對鬱文道:「沒大礙!小姑娘家,從小精心養在閨房裡,突然跟你出來亂吃亂喝的,腸胃一時受不了。也不用開什麼藥了,斷食二日即可。以後這些辛辣的東西還是少吃。」   鬱文後悔得不得了,躬身哈腰點頭稱是。   王柏還記得他們家,笑眯眯地問:「你們家太太的病可有了起色?老楊那人別看冷麵冷顏的,那是因為他醫術好,一力降十會。他開的方子應該不會有什麼錯的。」   上次雖然是他和楊鬥星去給陳氏瞧的病,可開藥方的卻是楊鬥星。   鬱文忙道:「拙荊記著兩位的恩情呢!前幾天還去廟裡給兩位求了平安的。要不是您二位正值春秋,都想給立個長生牌啊!」   「哈哈哈!」王柏大笑,道:「我就不用了,楊鬥星沽名釣譽的,最喜歡這些東西,你下回遇到他了,一定要告訴他,他面上不顯,心裡肯定很高興。」   文人相輕,同行互相拆臺的也不少。   這話誰也不好接。   鬱文支支吾吾地應酬了幾句,道:「您二位都是忙人,能再見一次都是福氣了,哪能經常見到。」   「那也不一定。」王柏笑道,「裴家大太太這些日子總是不好,楊鬥星都快住在臨安了。你們有什麼事,大可直接去裴府求見。」   這一次,不也是裴家的帖子把他半夜三更招來的嗎?   鬱家的人俱是一愣,隨即又有些高興。   有個這樣的名醫在身邊,有時候未必用得上,但心裡卻要踏實幾分。   鬱文謝了又謝,把王柏哄高興了,這才把王柏送走,回來的時候,雖是初秋,額頭上也冒出汗來:「哎,這些名人,一個比一個不好打交道。」   鬱遠忙給鬱文倒了杯茶,又向佟二掌柜道謝。   佟二掌柜見這裡沒什麼事了,笑著告辭:「若還有什麼事就直接讓店裡的小二去前面的鋪子傳個話,大家鄉裡鄉親的,出門在外理應多幫著點,您千萬別和我客氣。」   鬱文和鬱遠忙道謝,親自送了佟二掌柜出門,並道:「等過兩天我們家姑娘好一些了,我再去給裴三老爺道謝。」   這就不是佟二掌柜能做主的了。   他笑著應了,說了幾句「好好照顧家裡的孩子要緊」之類的話,回去歇了。   知道鬱棠沒事,鬱文和鬱遠懸著的心也落了下來,鬱遠更是打趣鬱棠道:「讓你不知道收斂,現在知道克制了吧?」   鬱棠有氣無力地躺在那裡看著鬱遠。   鬱遠又覺得她有點可憐,去倒了杯溫水要扶她起身喝水。   鬱棠緊緊地閉了閉嘴,可憐兮兮地求著大堂兄:「我已經喝了兩壺水了,再喝下去,肚子都成水囊了。」   「活該!」鬱文聽了笑道,「誰讓你不聽話的呢?」   鬱棠大呼冤枉,道:「是我不聽話還是您沒有交代我。我哪裡知道那些東西那麼厲害。我回去了要跟姆媽說,說您帶我出來,也不管著我,讓我亂吃東西。」   「你敢!」鬱文還真不願意讓陳氏著急,道,「你要是回去了敢跟你姆媽吭一聲,我以後去哪裡都不帶著你了。」   鬱棠哼哼了兩聲表示不滿,然後和父親講條件:「那你回去了也不能說我在夜市上吃壞了肚子。」   鬱文愕然。   鬱遠大笑,道:「叔父,您上阿棠當了。她就不想讓您跟別人說她在夜市上吃壞了肚子的事。」   鬱文呵呵笑了起來,點了點鬱棠的額頭,道:「小機靈鬼,我和你大堂兄都守口如瓶,你滿意了吧?」   「這還差不多!」鬱棠小聲嘀咕著,喝多了水又想上廁所了。   鬱文和鬱遠直笑,請了客棧的老闆娘幫著照顧鬱棠,回了自己的房間。   折騰了大半夜,快天亮的時候鬱棠才睡著,等她一覺醒來,是被餓醒的不說,鬱文和鬱遠還都不在了客棧。   老闆娘是個四十來歲的婦人,面相敦厚老實,笑著給她端了溫水進來,道:「你喝點水。你爹和你兄長走的時候都反覆叮囑過我們了,不能給你吃的,只能喝溫水。你先忍一忍,明天就好了。」   鬱棠覺得自己都快變成水囊了,肚子裡全裝的水,動一動都在晃蕩,她阻攔了老闆娘的水,問老闆娘:「您知道我爹和阿兄去了哪裡嗎?」   「說是要出去逛逛。」老闆娘也不勉強她,笑著把溫水放在了她床邊的小杌上,「說你若是醒了,就在店裡休息。他們晚上就回來了。」   難道是去那個姓錢的師傅那裡?   鬱棠不敢多問,怕被有心人看出什麼,和客棧的老闆娘寒暄了幾句,就佯裝打起哈欠來。   老闆娘一看,立刻起身告辭:「您先歇著,有什麼事直管叫我。」   鬱棠謝過老闆娘,等老闆娘走後,她感覺更餓了,可惜不能吃東西。   她數著自己出門前母親背著父親悄悄放在她荷包裡的碎銀子,覺得這次真的是虧大了。   父兄都不在,她又不好到處跑,自己把自己拘在客棧裡發了半天的呆,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前世李家的那個牢籠似的——因為答應過李家會守節,她以孀居的規矩要求著自己,處處留意,處處小心。但她遵守了承諾,李家卻背信棄義……想到這些,那些被她壓到心底的不快就像潰了堤似的,洶湧噴出,止也止不住了。   她不想這樣呆在這裡。   她想出去走走。   或者是給自己找點事做。   前世,她是怎麼打發那些苦悶的日子的?   做頭花。   是的,做頭花。   做各式各樣的頭花。   她答應李家的時候把事情想得太簡單,覺得人生短短幾十年,眨眼就過去了。若是能報答大伯父一家的恩情,他們兩家有一家能爬上岸去,她就是苦點累點又有什麼關係?等她真的開始守節的時候才知道,原來日子是真的很難熬。從天黑盼到天明,從天明盼到天黑。從朝霞滿天坐到夕陽西下。一個刻鐘,一個時辰,數著數兒過。她覺得日子沒辦法過下去了,非常地浮躁,做什麼事都做不好,也不喜歡做。養花、刺繡、製衣,都試過了,還是不行。   直到有一年端午節,李家那個叫白杏的小丫鬟悄悄送了朵棗紅色的漳絨頭花給她,還悄悄地對她道:「我知道您不能戴,可您可以留著沒事的時候拿出來看看。」   那是一朵很普通的頭花。   做成山茶花的樣子。   不過酒盅大小。   鐵絲做的花枝邊線都沒有纏好,露出些鏽斑來。   粗糙得很。   擱她在娘家的時候,就是雙桃也不會買。   可就是這朵花,她時時拿出來看看。   那暗紅的棗色,帶著絨毛的花瓣,居然漸漸地撫平了她的煩躁。   她開始用絲線纏繞露出鏽斑的花枝,用綠色的夏布給花做萼……後來,她開始給小丫鬟們做頭花。   杭綢的、絲絨的、織金的、粗布的、細布的……丁香花、玉簪花、茉莉花、牡丹花……酒盅大小的、蓋杯大小的、指甲蓋大小的……釘銅珠的、釘鎏銀珠的、釘琉璃珠的……到後來能以假亂真,在六月裡做出玉蘭花掛在香樟樹上……   她大部分時間,都花費在做頭花上。   鬱棠掩面。   自重生以來,她覺得自己就應該如新生一樣,把從前的種種都忘掉。   特別是在李府裡養成的那些習慣。   她不僅沒有動過頭花,沒有去找李家的人報仇,她甚至連她死時的苦庵寺都沒有去看一眼。   可有些事,發生過就是發生過。刻在她的骨子裡,融到她的血液裡。   她改不掉,忘不了。   鬱棠想做一朵頭花。   小小的,粉紅色的,一瓣又一瓣,層層疊疊,山茶花式樣,歇一隻小甲蟲,綠豆大小,栩栩如生,趴在山茶花的花蕊上,戴在她的發間。   那是她前世自從李竣死後就再也沒有過的打扮。   鬱棠此時就像乾渴的旅人,抵禦不了心裡的渴望。   她起身梳妝打扮。   看見銅鏡裡的女子有雙燦若星子的眼睛,明亮得仿若能照亮整個夜空。   她慢慢地為自己插了一朵珠花,戴上了帷帽,起身去找老闆娘:「您這附近有賣銅絲絹布的嗎?我想做點頭花。」   老闆娘知道她是秀才家的閨女。可秀才家多的是需要女眷做針線才有吃穿嚼用的。她只是同情地看了鬱棠一眼,就指了門外的一條小道:「從這裡出去遇到第一個十字路口向左拐,那一條巷子都賣頭花梳篦、帕子荷包的。」   不僅有這些東西賣,還有做這些東西的材料賣。   有收這些東西的店家,也有賣這些東西的客商。   老闆娘想著他們家和裴家熟,還叫了個小廝跟著她一道去:「幫著搬搬東西,指指路。」遇到登徒子,還可以威脅兩句或是喚人去幫忙。   鬱棠謝了又謝,由那小廝領著出了門。   花了三兩銀子,半天的功夫,她買了一大堆銅絲線、鎏金鎏銀琉璃珠子還有一堆各式各樣零頭布回來。   喝了點水,她就坐在客房的窗欞前開始做頭花。   熟悉的工具、熟悉的材料、熟悉的顏色……鬱棠的心平靜了下來,既感覺不到累,也感覺不到餓。   第四十章揭開   不知不覺間,屋裡的光線暗了下來,鬱棠這才發現太陽都已經偏西了。   她起身,揉了揉有點酸脹的眼睛,出了門招了個小廝來問:「鬱老爺和鬱公子都沒有回來嗎?」   「沒有!」小廝答道,鬱棠就看見佟二掌柜走了進來。   他和佟大掌柜很像,倒不是五官,而是氣質,都給人非常和氣、好說話的感覺。   客棧的老闆在櫃檯上管帳。   他問客棧的老闆:「老闆娘在不在?鬱家小姐怎麼樣了?一直惦記著要來問問,結果今天生意太忙了,總是抽不開身。」   男女有別。   客棧的老闆也不好意思去探望鬱棠,道:「應該沒事了吧?之前還聽店裡的小二說鬱家小姐出了趟門買了些東西回來——還能逛街,多半好了。」但具體好沒有,他也不知道,說完這話,他又讓人去喊了老闆娘出來。   老闆娘笑道:「好了,好了!就是精神不太好。不過,任誰這一天不吃東西也會沒精神啊!」   「那就好。」佟二掌柜鬆了一口氣的樣子,道,「我們家三老爺已經知道我用他的名帖給鬱小姐請大夫了,到時候三老爺要是問起鬱家的情況來,我也知道怎麼回答啊!」然後他又問起鬱文和鬱遠來,知道他們兩個人一大早就出了門還沒回來,他道:「那我就不去探望鬱小姐了,鬱老爺和鬱公子回來,您幫我跟他們說一聲,我明天再來拜訪他們。」   老闆和老闆娘連聲應好,送了佟二掌柜出門。   鬱棠也不好意思出去打招呼,又折回了自己屋裡。   掌燈時分,鬱文先回來了。   他神色疲憊,老闆和他打招呼的時候他的笑容都有些勉強,他草草地和老闆客氣了幾句就回了房。   鬱棠聽到動靜,就去了父親屋裡。   「坐吧!」鬱文眼底的倦意仿若從心底冒出來的,他撫了撫額頭,道,「你不來找我,我也準備去看看你。你今天怎麼樣?肚子還疼嗎?我們不在的時候,你一個人呆在客棧裡做什麼?」   鬱棠一一答了,然後幫父親倒了杯熱茶,這才坐到了父親的身邊,道:「您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事?」   鬱文點頭,端著茶盅卻沒有喝茶,而是愣愣地望著鬱棠,目光深沉,顯得很是凝重。   鬱棠心中咯噔一下。   按照他們之前的打算,為了不引人注意,她爹去查魯信的事,看魯信的死有沒有蹊蹺,而鬱遠則去找那位姓錢的師傅,看他能不能幫著把那幅《松溪釣隱圖》再揭一層。現在鬱遠沒有回來,不知道那位姓錢的師傅會怎麼答覆鬱遠,鬱文這裡,肯定不是什麼好消息。   她靜心屏氣,等著父親想好怎麼跟她說這件事。   鬱文果然沉默了良久,這才道:「阿棠,你是對的!你魯伯父的死,只怕真的應了你的猜測!」   得了這樣的信息,鬱棠心裏面反而踏實起來。她道:「難道魯伯父是被人害死的?」   「不知道是不是被人害死的,可他按理不應該這樣死的。」鬱文細細地和鬱棠說起他查到的事來,「你魯伯父死之前,還欠著客棧的房錢和巷子口小食肆的酒錢,而且他剛剛和新上任的提學御史搭上關係,聽那客棧的老闆說,他已經得到那位提學御史的推薦,過兩天就要去京城的國子監讀書了……」   鬱棠皺了皺眉,道:「會不會是魯秀才吹牛?」   「不管是不是吹牛,他準備去京城是真的。」鬱文道,「他還找了好幾個熟人湊銀子,想把住宿的錢和酒錢結清了。客棧還好說,那小食肆的老闆聽說他要走了,怕他不給酒錢偷偷跑了,一直派自己的兒子跟著你魯伯父。那小食肆的老闆說,當天晚上他兒子親眼看見你魯伯父回客棧歇下了,怕你魯伯父半夜被人叫出去玩耍,小食肆老闆的兒子一直等到打了二更鼓,實在是守不住了才回去的。   「誰知道第二天一大早,卻發現你魯伯父就溺死在了離客棧不遠的桃花河。   「我也問過客棧老闆了,客棧老闆信誓旦旦地說沒有發現你魯伯父出去。」   鬱棠打了個寒顫。   鬱文也神色黯然。   兩人都覺得形勢不妙,既不敢繼續查下去打草驚蛇,也不敢就這樣裝糊塗,等到禍事臨門。   一時間,父女倆都沒有了主意。   鬱文只好自己安慰自己:「也許是我們想得太複雜了,等阿遠回來再說。」   做錢師傅這種生意的,通常都很忌憚生面孔。今天鬱遠過去,並沒有把畫帶過去,而是請了個和那位錢師傅私交非常好的朋友做中間人,試著請錢師傅幫這個忙。   至於成不成還兩說。   鬱棠見父親有些喪氣,只得道:「阿爹,您還沒有用晚膳吧?我讓老闆娘端點飯菜上來。今天店裡煎了魚,我坐在屋裡都聞到了那香味。」   這家客棧是可以包餐,也可以單點的。   鬱文他們不知道事情會辦得怎樣,沒有包餐,就只能單點了。   「還是等阿遠回來吧!」鬱文蔫蔫地道,鬱遠回來了。   他倒是神採飛揚,高興地道:「叔父,錢師傅讓我們明天一大早就過去,看過了畫才能給我們一個準信。」   這也算是個好消息了。   鬱文打起了精神,但鬱遠還是看出了端倪。   鬱文也沒有瞞他,把事情的經過都告訴了鬱遠。   鬱遠神情嚴肅,道:「那我們明天更要小心一點了。」   鬱文嘆氣,道:「吃飯吧!盡人事,聽天命。明天的事明天再說。」   鬱棠忙去叫了飯。   吃過飯,原定去小河御街夜市的,大家也沒有了心情,早早就各自回了房。   鬱棠繼續做頭花,直到聽到三更鼓才睡下。   翌日她起來的時候聽到鬱文在和掌柜的說話,鬱遠帶著畫已經出了門。   不過,這次他回來得挺早。   午飯前就回來了,而且把畫留在了錢師傅那裡。   他兩眼發亮地壓低了聲音和鬱文、鬱棠道:「錢師傅看過畫了,說這畫最少還能揭三層,問我們要揭幾層。我想著總歸麻煩他一次,也沒有客氣,就讓他能揭幾層是幾層,不過,要比之前講的多要五兩銀子,要到明天下午才能拿畫。」   鬱文自昨天知道魯信的事之後就心情低落,聞言簡單地應了一聲「行」,直接拿了銀子給鬱遠。   鬱遠拿了銀子,又出去了一趟。   第四十一章丟臉   到了下午,鬱遠回來了,他們也沒什麼事了——現在就等著錢師傅那邊看能不能有什麼發現了。   鬱文等得心焦,和客棧老闆下棋打發時間。鬱遠有些坐不住,和鬱文打了聲招呼,街上逛去了,想看看杭州城什麼生意好,大家都做些什麼生意,怎麼做生意的。   鬱棠在房間裡做頭花。   有人進來道:「鬱老爺住這裡嗎?」   鬱文抬頭,道:「哪位找我!」   來者十五、六歲的樣子,唇紅齒白的,做僕從打扮。他笑道:「我是周老爺的小廝,我們家老爺讓我來看看您在不在店裡。」說著,一溜煙地跑了。   鬱文奇道:「周老爺?哪個周老爺!」   他話音剛落,就看見那小廝陪著周子衿和裴宴走了進來。   鬱文笑了起來,忙迎上前去,行著揖禮道:「我說是誰呢?原來是周狀元。您怎麼過來了?可是有什麼事找我?」又朝著裴宴行禮。   裴宴還是副不冷不熱的模樣,淡然朝著鬱文點了點頭。   周子衿道:「聽說令千金病了?我們應該昨天就來看看,可昨天約了人見面,一頓午飯吃到了下午,我也喝得醉醺醺的,不好失禮,就沒有過來。怎樣?令千金好些了沒有?有沒有我們能幫得上忙的?」   鬱文聽了很是感動,道:「小孩子家,吃夾了食,已經拿了裴老爺的名帖去請了王御醫過來瞧了瞧,說是沒什麼事,禁食就行。勞您二位費心了。我還準備過兩天去裴府道謝,沒想到您二位先過來了,真是過意不去。」說完,又單獨謝了裴宴。   裴宴沒說什麼,受了鬱文的禮。   鬱文道:「周狀元和裴老爺等會可有什麼事?不如我來做東,就在附近找個飯莊或是館子,我請兩位喝幾盅。」   周子衿眼睛一亮,顯然對此很感興趣,誰知道旁邊的裴宴卻在他之前開口道:「不用了,你這邊肯定還有很多事。以後有機會再一起喝酒吧!」   鬱文只當他是客氣,語氣更誠懇了:「以後的事我們以後遇到了再說。你們能來看我們家姑娘,我這心裡不知道多高興呢!若是就這樣走,您讓我心裡怎麼想?特別是裴老爺,昨天要不是您那張名帖,我們家姑娘還不知道遭什麼罪呢!」   「那也是碰了個巧!」裴宴淡然地道,執意要走。   周子衿倒是想留下來,可見裴宴不像是在客氣,只得出面道:「真不是和你客氣。我們今天就是過來看看令千金。令千金既然沒事,我們就先告辭了。」   鬱文當然不能讓他們就這樣走了,攔著兩人不放。   周子衿無奈,道:「不是我不給老兄這個面子,實在是遐光他……令千金吃壞了肚子,他因這個,攔著我不讓我去小河御街那邊的夜市……」   非常遺憾的模樣。   只是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聽見二樓的客房傳來「啪」的關門聲。   眾人不由齊齊朝上望去   只看見緊閉的房門。   鬱文想了想,笑道:「大概是我們家姑娘,不好意思了!」   「那是,那是!」周子衿笑道。   裴宴卻從頭到尾眉眼都沒有動一下。   屋裡的鬱棠滿臉通紅,咬著指甲打著轉。   裴宴不是來見那個什麼御史的嗎?跑這裡來幹什麼?梅家橋和如意客棧可是一個北一個西。   不過,裴家當鋪在這裡。   難道他是來裴家當鋪辦事,順道被周狀元拉過來的?   她怎麼就沒有想到這一茬呢!   真是太丟人了!   吃東西把肚子吃壞了。   能讓裴宴笑一輩子吧?   鬱棠覺得自己沒臉見人了。   特別是剛才——聽到有人喊她父親的名字就跑了出去,結果她看到裴宴一時激動,關門的時候就失了輕重,發出了很大的聲音……她好想有道地縫鑽進去啊!   鬱棠在房間裡懊惱不已,突然有點慶幸自己還在禁食。   這樣她就能躲在房裡不出去了。   鬱棠舒了口氣,覺得自己應該好好地把那朵頭花做出來,若是手腳快一點,說不定還能給她姆媽也做一朵。   可針拿在手上,她半晌都不知道扎在哪裡,腦子裡亂七八糟的不知道在想什麼,明明知道自己這樣不對,卻又懶洋洋地提不起精神,想著誰還不偷個懶,她等會趕一趕也不耽擱事。   這麼一想,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太陽已經偏西,老闆娘給她送了溫水過來。   鬱棠頓時覺得自己餓得都快坐不直了。   她忙道:「我爹呢?」   「在下面和我們當家的下棋呢!」老闆娘笑眯眯的,羨慕道,「昨天我看佟二掌柜拿著裴老爺的名帖過來的時候就在想,你們家和裴家可真好。沒想到裴老爺今天居然親自來探病了。你們家在臨安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吧?鬱老爺看著卻十分的樸素,不愧是讀書人家,行事就是低調有涵養。」   鬱棠一愣。   她爹沒有請裴宴吃飯嗎?   她不由道:「您,您也認識裴家三老爺?」   「認識,認識,怎麼不認識呢!」老闆娘樂呵呵地道,「我們這一片的人誰不認識裴家的三位老爺啊!我們可都是靠著裴家討生活呢。我們這客棧,租的就是裴家的房子,就是你買頭花珠子的那條街,也是裴家的。不過,三老爺還是第一次到我們這裡來。三老爺長得可真好!上次見他,老太爺還正值春秋鼎盛,他也就十三、四歲的樣子。老太爺來這邊當鋪裡查帳,他好像很嫌棄的樣子,就坐在外面御河邊的石欄杆上。大家都沒見過這麼鍾靈毓秀的人,想仔細看看,又不敢,就找了理由在他旁邊走來走去的。只有后街頭蔡家的姑娘膽子最大,朝他身上丟了朵花,他看了一眼沒吭聲。大家覺得有趣,好幾個人都學著蔡家姑娘的樣子朝他身上丟花,還有丟帕子。   「他氣得夠嗆,一溜煙地跑了。   「我到今天都記得他當時的樣子。」   「真的!」鬱棠想想就樂得不行,哈哈大笑。   「真的!」老闆娘也笑得不行,目光都變得溫柔起來,「一晃眼這麼多年過去了,三老爺越長越俊了,不過,看著脾氣好像也越來越不好了。」   「就是!」鬱棠應著,想著自己幾次遇到他時他那副神情,再想想老闆娘的話,不僅不覺得害怕了,還莫名有了幾分親切。她道:「裴老爺什麼時候走的?我爹沒有留他吃飯嗎?」   「留了。」老闆娘估計很少能跟人說裴宴,笑道,「裴老爺不答應,周狀元也只好跟著走了。他還和從前一樣,不合群。」   鬱棠抿了嘴笑,心裡的鬱悶一掃而空,吃壞肚子的事也沒有那麼在意了。   畢竟比起裴宴被小姑娘們丟花丟得害臊跑掉而言,她這也不算是什麼吧?   第四十二章夾層   鬱遠傍晚時分才回到店裡。他左手拎著幾個荷葉包,右手拎個玻璃瓶兒,看見鬱文在大廳裡下棋就直奔過去,笑著抬了手裡的東西,道:「叔父,您看我帶什麼回來了?」   鬱文在他靠近的時候就聞到了一股滷菜香,他深深地嗅了嗅,道:「是鎮北城家的滷豬頭。」   鬱遠哈哈大笑,道:「叔父您鼻子可真靈。」   「那是!」鬱文笑道,「你也不想想你第一次吃滷豬頭的時候是誰給你從杭州府帶回去的?要是他家的滷豬頭我都聞不出來了,還稱什麼老饕?」說著,他指了鬱遠手中的玻璃瓶兒:「這是什麼?還用琉璃瓶兒裝著,就這瓶兒都值好幾兩銀子,你從哪裡弄來的?」   鬱遠和老闆打了個招呼,有些得意地坐在了旁邊的春凳上,道:「這個您就猜不到了吧?這叫葡萄酒,是姚三兒送我的。」   「葡萄酒?」鬱文皺了皺眉,「姚三兒?」   「就是住在城北姚家的三小子,從小和我一塊兒長大,後來跟著他小叔做了行商的那個。」鬱遠興奮地道,「我今天中午在城北那兒逛著,沒想到遇到他了。他如今在武林門那邊開了間雜貨鋪子,做了老闆了。知道我和您一道來的,他原要來給您問聲好的,結果鋪子裡來了貨,走不脫身,就送了我這瓶葡萄酒,說是從大食那邊過來的,如今杭州城裡富貴人家送禮都時興送這個,說是孝敬您的,給您嘗個鮮。這鎮北城家的滷豬頭也是他買的。他還準備明天過來拜訪您。」   鬱文想起來了,笑道:「原來是他啊!當年他父母雙亡,你不時救濟他點吃食,沒想到他還能記得你,這也是緣分了。」   鬱遠連連點頭,笑道:「他現在真不錯了,還在慶春門那裡買了個小宅子,娶了個杭州城裡的娘子做老婆,在杭州城裡安了家了。」   鬱文點頭,邀請老闆和他一起喝酒:「難得我們這麼投緣,你也別客氣了。我們正好一起嘗嘗這葡萄酒是個什麼滋味。」   老闆和鬱文打過好幾次交道,知道他是個頗為豁達的人,加之最近這段時間這葡萄酒鬧得大家都很好奇,也就不客氣了,讓老闆娘去添幾個菜,就和鬱文、鬱遠挪到了天井,把滷豬頭肉裝了盤,先喝起酒來。   鬱遠執壺。   那酒一倒進酒盅裡鬱文就聞著一味果香,與平時他喝的酒都不一樣,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再低頭一看,白瓶的酒盅裡,那酒紅殷殷的,像血似的,他嚇了一大跳,道:「怎麼這個顏色?」   鬱遠忙道:「就是這個顏色,姚三兒之前還特意叮囑過我,要不是這個顏色,那就是假酒了。」   鬱文點了點頭,勉強地喝了一口。   客棧的老闆忙問:「怎麼樣?味道好不好?「   鬱文不置可否,幽幽地道:「這酒和那茶一樣,也是分口味的,我覺得好,你未必會覺得好,這個得自己嘗嘗才知道。」   客棧老闆覺得言之有理,舉杯就喝了一口……然後,整個人就呆在了那裡。   鬱遠看著不對,急道:「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客棧老闆看了鬱文一眼,把口中的酒咽了下去,這才慢慢地對鬱遠道:「你嘗嘗就知道了。」   鬱遠狐疑地看了兩人一眼,試探著喝了口酒,只是這酒還沒有入喉就被他「噗」地一聲吐了出來。   「這是什麼味道?」他擰著眉,「不是說非常的名貴嗎?「   鬱文和客棧的老闆都大笑起來,鬱文此時才直言道:「什麼名酒?怎麼比得上我們金華酒?不過,嘗個鮮還是可以的。去,給你阿妹也端一杯上去嘗嘗。難得來一趟杭州府,總得見識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才不枉此行嘛!」   鬱遠擠著眼端了杯酒給鬱棠。   鬱棠懷疑地望著鬱遠:「不是說讓我禁食嗎?」   「這酒很名貴的,你就嘗一口,聞聞味兒,你以為還能讓你一整盅都喝下去啊!」鬱遠道。   鬱棠不疑有它,喝了一口。   又澀又酸又苦,這是什麼酒啊!   鬱棠起身要揍鬱遠。   鬱遠和她圍著圓桌打著轉兒,道:「是叔父讓我端上來給你嘗嘗的。」   「那你不能這樣啊!」   兄妹倆正鬧著,小二在外面叩門,道:「鬱公子,有人找您!」   鬱棠不好再和他鬧,鬱遠一面整了整衣襟,一面問道:「是什麼人?」   那店小二道:「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子,只說來找您,不肯說自己是誰?」   鬱遠困惑地道:「這誰啊?」然後對鬱棠道:「我去看看就來。」   鬱棠點頭,送了鬱遠出門。   不一會兒,鬱遠就折了回來,他低聲和鬱棠耳語:「是錢師傅派了人找我過去,等會叔父回來了,你跟他說一聲。」   鬱文此時在和客棧老闆喝酒。   鬱棠擔心道:「沒說是什麼事嗎?「   鬱遠搖頭,道:「你放心,有什麼事我立刻就讓人來給你們報信。」   鬱棠再不放心也只能讓他走了。   打二更鼓的時候,鬱文的酒席散了,他過來看鬱棠:「你好點了沒有?」   「好多了!」鬱棠扶父親在桌邊坐下,給他倒了杯熱茶。   鬱文看到鬱棠做了丟在桌上的針線,不禁拿起來湊到油燈前觀看:「哎喲,沒想到你居然會做這個。這小蟲子可做得以假亂真的,背上七個黑點的位置都沒有錯。真不錯!」   鬱棠是很擅長做昆蟲,除了瓢蟲,還有蜻蜓、螳螂、蜜蜂……她都做得很逼真。   鬱文就道:「這花也做得好,我瞧著像白頭翁1。等你回去,給你姆媽也做朵戴戴。」   這是父親對她的嘉獎和肯定。   鬱棠非常的高興,笑道:「我準備給姆媽做個牡丹花或是芍藥花。」   鬱文卻道:「我覺得你姆媽戴海棠或是丁香更好看。」   難道在父親心目中,母親更像海棠花或是丁香花?「   鬱棠笑盈盈地點頭,把鬱遠的去向告訴了鬱文。   鬱文很是擔心,但又不好當著鬱棠的面表露出來,淡淡地道了句「我知道了「,就叮囑鬱棠:「你早點睡了,明天記得給你姆媽做朵頭花,我們就說是在杭州城買的,看你姆媽分不分辨得出來。」   鬱棠笑著應了。   晚上卻輾轉反側,一直沒怎麼睡著。   天還沒亮,鬱遠回來了。   他進屋的時候把隔壁心懸著的鬱棠也驚醒,她悄悄地穿了衣服去父親的房間。   鬱遠來開的門。   鬱文披著衣服,臉色沉重地站在書案前,看見鬱棠進來也沒有說什麼。   等鬱棠走近了,這才發現書案上攤著三幅沒有裝裱的畫。其中兩幅可以看得出來是《松溪釣隱圖》,還有一幅,看著像山又像海,上面還有很多各式各樣讓人看不懂的符號。   鬱文沉聲道:「阿棠,真讓你給猜中了。這畫裡有蹊蹺!」   這不用父親說鬱棠也看出來了,她朝鬱遠望去。   鬱遠的臉色也不怎麼好看,他壓低了嗓子道:「這是錢師傅揭出來的三幅畫,《松溪釣隱圖》在上下兩層,中層,是這層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錢師傅連裝裱都沒有裝裱就讓我們拿回來。」   可見錢師傅也看出這其中有問題了。   鬱棠指著那不知是什麼的畫道:「這是什麼?」   鬱遠搖頭:「我也不知道。」   鬱文盯著那無名之圖,陰著臉吐出了兩個字:「輿圖!」   「什麼?!」鬱棠和鬱遠異口同聲地問。   鬱文解釋道:「就是山川地形圖。從前打仗、治水,都要這樣的圖才能知道周遭都是山還是水,是山林還是平川。」   鬱棠想著自己去個昭明寺沒人領著都不知道往哪裡走,頓時覺得能畫出這樣一幅畫的人非常地令人敬佩。而且,肯定費了不少人力物力,很珍貴。她道:「難道他們找的就是這幅圖?」   鬱文和鬱遠沒有吭聲,默認了她的話。鬱文更是道:「輿圖是很稀少貴重的。都是由兵部或是工部掌管著,尋常人見都沒有見過。從前將領出徵,要總兵之類的三品大員才能憑著兵部文書到工部去領,打完仗了,輿圖就得原封不動地還回去。就是我,也是無意間聽魯信說過。」   鬱遠聽了不免有些惶恐,道:「這幅畫是哪裡流落出來的?到底是誰在找這幅畫?他怎麼知道這幅圖裡藏著這個東西?他為何不堂堂正正地找我們家買?」   這些問題誰也沒辦法回答這些問題。   鬱文也好,鬱棠也好,從未像此刻這樣清醒地認識到,他們家惹上了大麻煩。   鬱遠道:「那,那我們怎麼辦?」   鬱文癱坐在了書案後的太師椅上,道:「你讓我想想,讓我想想……我雖然認出這是幅輿圖,可到底畫的是哪裡的山形地貌,有什麼作用卻是一概不知……若是想知道,只能去找見過輿圖,甚至是對各種輿圖都很熟悉了解的人……」說著,他指著那圖中畫著波浪線代表水的地方:「什麼都沒有標,根本不知道是河水還是江水,我們拿著這幅畫,如同小孩子舉著把八十斤大刀,不僅不能威懾他人,還會傷著自己。」   見過輿圖的人,對輿圖很熟悉了解的人……鬱棠腦海裡突然浮現出裴宴的面孔。   「阿爹!」她吞吞吐吐地道,「要不,我們去找裴三老爺吧?!」   鬱文猛地朝她看過來。   鬱棠頓時莫名的心中發慮,像被人剝了外衣一樣的不自在,道:「要不,要不找周狀元也可以……他們都是有見識的人,肯定認識這上面畫的是什麼……」   第四十三章作假   「不行!」鬱文想也沒想就拒絕了鬱棠。   鬱棠和鬱遠均愕然地望著鬱文。   鬱文道:「若是阿棠猜得不錯,魯信的死十之八、九與這幅畫有關,我們都根本不知道這背後的人是誰,怎麼能讓裴家三老爺也惹上這樣的是非?」   鬱棠臉上火辣辣的。   她只想到前世裴宴是大贏家,卻忘了前世的裴宴並沒有摻和到他們家的事裡來,甚至不認識她。   父親說得對。   這幅畫已經背上了一條人命,他們不能自私地把裴宴也拉下水。   鬱棠此時才驚覺自己的路已經走得有點偏了。   她誠心地道:「阿爹,那我們該怎麼辦?」   「你讓我想想!」鬱文苦笑。   可以看得出來,他也沒有什麼好辦法。   鬱棠想起了魯信。   他應該也不知道這幅畫裡藏著這樣的秘密吧?否則他也不會丟了性命。   她回臨安後,應該去給他上炷香才是。   鬱棠幽幽地嘆了一口氣,心裡突然有了一個主意。   她試探地道:「阿爹,要不,我們讓魯伯父背鍋吧?反正這件事也是他惹出來的,魯家本家和他也恩斷義絕,沒有了來往,不會受到牽連。」   鬱文也是實在沒有辦法了,想著三個臭皮匠,頂得上一個諸葛亮,鬱棠自小就鬼機靈的,說不定真能想出什麼好主意來,遂道:「你說出來我聽聽。」   鬱棠精神一振,道:「您想啊,魯伯父因此丟了性命,那些人肯定來找過魯伯父,要不就是知道畫到了我們家,要不就是魯伯父也不知道這畫中的秘密,什麼都沒有交代清楚。我尋思著,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我們當務之急是得把我們家從這裡面摘出來。我們不如就把這幅畫給他們好了。」   「你說的我都懂,」鬱文道,「可問題是怎麼把這幅畫給他們?」   鬱棠笑道:「我們不是來了杭州城嗎?等我們回去的時候,不妨跟別人說我們是來給魯伯父收拾遺物的。那些人不是在我們家沒有找到東西嗎?他們聽了這話,肯定會想辦法把魯伯父的遺物弄到手的。我們到時候就對外說要把魯伯父的遺物都燒給他……」   「咦!」鬱遠兩眼發光,道,「這是個好主意!他們肯定會想辦法得到這些所謂的遺物,這畫我們不就送出去了嗎?」   鬱棠連連點頭,附和著鬱遠,對鬱文道:「您不也說,那幅畫是幅輿圖,尋常的人別說看,就是聽也沒有聽說過。我們不認識也很正常。到時候我們就說不知道這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豈不就可以從這件事裡摘出來。」   「說得有點道理。」鬱文一掃剛才的低落,笑吟吟地在屋裡打著轉,道,「不過,事關重大,我們還得從長計議,從長計議。」   但大的方向不會有錯了。   鬱棠和鬱遠心中一松,不由得相視而笑。   鬱文則在那裡喃喃地道:「就是得想辦法瞞過那些人,不能讓他們知道我們知道這畫的秘密。」說到這裡,他猛地停下了腳步,對鬱遠道:「這件事還是得麻煩錢師傅,讓他想辦法把畫還原了。」   「阿爹!」鬱棠打斷了鬱文的話,道,「還原恐怕不太妥當——大家都知道我們家買了魯伯父的《松溪釣隱圖》。」   是啊!若是有人問起他們家的那幅《松溪釣隱圖》來怎麼辦?   鬱文問鬱遠:「那錢師傅既然是做這一行的,你能不能問問他,看他認不認識臨摹古畫的高手。我們請人臨摹一幅《松溪釣隱圖》來放我們家裡。」   這樣一來,就萬無一失了。   鬱遠笑道:「魯班門前弄大斧,請誰也不如請錢師傅——他就是這方面的高手。」   「太好了!」鬱文道,「我剛剛還在擔心牽扯的人太多,保不住秘密。」   鬱遠笑道:「您放心好了,人家錢師傅不知道見過多少這樣的事,不然他也不會一發現夾層的畫不對勁就喊了我去了。」   鬱文頷首,道:「那就這麼辦!」   鬱遠應聲收畫,準備立刻趕往錢師傅那裡:「趁著天還沒有大亮,早點把這件事辦妥了,我們也能早點安心,早點回臨安。」   鬱棠卻叫住了鬱遠,對鬱文道:「阿爹,這件事急不得。我尋思著,既然那錢師傅是這方面的高手,一事不煩二主,我們不妨請他幫著把這輿圖也臨摹一份。」   「阿棠,」鬱文不同意,道,「我們不能再牽扯進這件事裡去了,能離多遠就離多遠。不管這其中有什麼秘密,我們都別窺視。有的時候,知道越多,死得越快,死得越慘。」   鬱棠溫聲道:「阿爹,這個道理我也懂。可我更覺得,靠誰都不如靠自己。我們就這樣能順利地把畫交出去固然好,可若是那班人根本不相信我們呢?難道我們還指望著他們能大發慈悲不成?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也不可無啊!」   這是她嫁到李家之後得到的經驗教訓。   也是她重生之後下定的決心。   靠山山有倒的時候,靠水水有涸的時候,只有把話語權掌握在自己的手裡,才能見招拆招,永立不敗之地。   「阿爹,」她勸鬱文,「您就聽我這一次吧!什麼事情都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那些人知道我們發現了這幅畫的秘密,他們會不會殺人滅口?會不會懷疑畫是假的?我們總得知道這一切是為什麼吧?就像魯伯父,他若是知道這畫裡另有乾坤,他還會落得個這樣的下場嗎?別人不知道,我們可是知道的。他的確是不知道這畫裡秘密的,可那些人放過他了嗎?」   鬱文和鬱遠都直愣愣地望著她,半天都沒有說話。   鬱棠卻在父兄的目光中半點也沒有退讓,她站得筆直,任由他們打量,用這種態度來告訴他們,她拿定了主意,就不會輕易地改變,也想通過這件事讓她的父兄放心,她長大了,能擔事了。   良久,鬱文嚴肅的目光中染上了絲絲的笑意。   他看了鬱遠一眼,突然道:「鬱家,以後交給你們兄妹兩個了。我和你爹都老了,怕事了,也跟不上這世道的變化了。」   「阿爹!」   「叔父!」   鬱棠和鬱遠異口同聲地道。   鬱文擺了擺手,笑道:「你們別以為我是在說喪氣話,我這是在高興。可見老祖宗的話還是說得有道理的。這人行不行,得看關鍵的時候能不能頂得住。你們都是關鍵的時候能頂得住事的孩子,我很放心。」說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大聲道:「那就這麼幹!」   鬱遠和鬱棠又忙異口同聲地道:「您小點聲!隔牆有耳!」   鬱文哈哈大笑,笑了兩聲又戛然停下,小聲地道:「聽你們的,都聽你們的。」   鬱棠和鬱遠再次相視而笑,都從對方的眼裡看到了喜悅。鬱棠甚至覺得,因為這件事,她和大堂兄的關係驟然間也變得親密了很多。   鬱遠一面收拾那幾幅畫,一面問鬱棠:「你還有什麼交代的沒有?」   鬱棠因為父兄的同心協力,腦子轉得更快了,她道:「阿爹,您怕把裴家三老爺牽扯進來,所以不想去找他。可您想過沒有,除了他,我們還能找誰?」   鬱文眉頭緊緊地皺成了個「川」字。   鬱棠繼續道:「我是覺得,我們還真非得請裴家三老爺幫忙不可。而且方法還有兩種。」   鬱文聽著,來了興趣,道:「你說說看!」   鬱遠也不急這一時了,重新在桌邊坐了下來。   三個人就圍著如豆的油燈說著話。   鬱棠道:「一種方法呢,就是向裴家三老爺和盤託出,由他決定幫不幫我們家。但這就像阿爹之前說的,會把裴家三老爺拖進來。還有一種,我們反正要請錢師傅幫著臨摹這幅畫和這輿圖,為何不索性做得乾脆一些——原畫我們留著,把臨摹的當成魯伯父的遺物!然後我們把原畫分成好幾份,拿其中的一份悄悄地去裴家,就說我們無意間在整理魯伯父遺物時發現的這幅圖,請教他這圖上畫的是什麼、大致畫的是什麼地方?不就行了!」   「你這還是連累了裴家!」鬱文哭笑不得,道,「要知道,不是什麼人都能偷幅輿圖出來的。」   鬱棠道:「阿爹,我覺得魯伯父有些話說得還是挺對的。比如說,他父親曾經做過左光宗左大人的幕僚,說不定,這畫還真是左大人的。」   至於說是送的還是使其他手段得來的,那就沒有人知道了。   「我是覺得,除了左大人那裡,魯家是不可能拿到這幅畫的。若是如此,左大人已經去世十幾年了,輿圖不見了,左大人在世的時候就應該有人追究才是。」鬱棠道,「這件事如今才事發,肯定不是朝廷的人在追究。以裴家的本事,只要不涉及到朝廷,有幾個人能傷他們家的根本,我們又何談拖累不拖累?」   鬱文輕笑,道:「我看你就是想請裴家幫忙。」   「您這話也說得不錯。」鬱棠覺得臉上發熱,尋思著自己是不是見父兄難得好好聽她說話太激動了,給自己倒了杯涼水,一飲而盡後才道,「裴家和我們不管怎麼也是老鄉,裴家老太爺在世的時候寬厚和善,修路鋪橋,資助鄉鄰讀書辦學,不知道做了多少好事。我們家也得了他們家的恩惠,我相信裴家老太爺養出來的兒子不會差到哪裡去。」主要還是她知道前世的裴宴是個怎樣的人,才有這樣的底氣說這樣的話:「裴家三老爺雖然看著面冷,但我覺得若是有什麼事,他肯定會幫我們的。」   她想起老闆娘口中所說的十三、四歲的裴宴,嘴角不禁露出個甜蜜的笑來。   「而且,現在我們為了避嫌不去求裴家,若是那些人真的找上門來,要滅我們全族,阿爹難道也不會去求裴家幫忙嗎?」她問鬱文。   鬱文低頭沉思。   鬱棠又道:「我的意思是,我們可以先自己想辦法,如果實在是看不出這輿圖畫的是什麼,再去找裴家三老爺幫忙不遲。不是一開始就把這件事丟給裴家三老爺,指望著他幫我們想辦法。」   鬱遠朝著鬱棠豎起了大拇指。   鬱棠朝著他抿了嘴笑。   燈花噼裡啪啦一陣響,鬱文抬頭,正色地望著鬱棠,道:「你說得對!說什麼不連累裴家,那是還沒有到生死關頭。若是到了生死關頭,只怕是誰的衣袖我都會拽著不放。剛才是我太矯情了。就照阿棠說的。請錢師傅幫著做三幅畫,一幅按照我們之前送過去的《松溪釣隱圖》還原,一幅臨摹《松溪釣隱圖》,一幅臨摹那輿圖。原樣我們保留。先自己想辦法看看能不能知道這輿圖都畫的是些什麼,實在不行了,就去請教裴家三老爺。」   鬱遠見事情安排妥當了,高興地起身,把那三幅畫貼身藏好,出了門。   鬱棠暗暗舒了口氣,這才覺得自己餓得都直不起腰來了。   她向鬱文求助:「阿爹,我應該不用禁食了吧?我現在白粥都能喝三碗。」   這件事解決了,鬱文也輕鬆愉快起來,打趣著女兒:「哼,你以為你還能吃什麼?禁食之後就只能喝白粥,而且還只能循序漸進,先喝一碗,沒事了才能添。我昨天就跟老闆娘說過了,她今天早上會給你熬點白粥的。」   鬱棠看了眼漸漸發白的天色,哀嚎道:「可阿爹,現在還沒有天亮,廚房也不知道熬了粥沒有,我都餓得頭昏眼花的了,您能不能去給我買兩個肉包子,我昨天出去的時候看了,裴家當鋪前面不遠就是我們下船的地方,是小河御街的一個小碼頭,那邊肯定一大早就有賣早點的,肉包子不行,豆腐花也行啊!阿爹,我求求您了!」   鬱文呵呵地笑,去給鬱棠買早點去了。   鬱棠趴在窗前可憐兮兮地等著鬱文。   鬱文不止買了豆腐花回來,還買了肉包子回來。   鬱棠兩眼冒星星。   可鬱文把豆腐花往鬱棠面前一放,道:「這是你的!」隨後塞了一個肉包子到自己的嘴裡,聲音含糊不清地道,「這是我的。」   鬱棠欲哭無淚,蔫蔫地喝了口豆腐花。   還好她爹沒有完全不管她,這豆腐花好歹是甜的,讓她補充了點體力。   至於老闆娘熬的白粥,她也沒有浪費,全都喝光了。   鬱文還刺激她:「你好好呆在這裡做頭花,記得給你姆媽也做一朵。我晚上準備和你阿兄去小河御街的夜市逛逛,到時候回來說給你聽。」   鬱棠佯裝恨恨地把針扎在了頭花的花萼上,心裡卻像糖水漫過,眼角也閃爍著淚花。   有父兄在身邊,有母親在等候,這樣的日子,才是真正的幸福!   第四十四章回家   鬱棠是個很豁達的人。   不然在李家那幾年,她早就被林氏磋磨瘋了。   既然做了決定,她就不會再多想。   只管照著他們商量的行事就行了。   錢師傅那邊說,要把畫還原,還要給他們做假,臨摹出三幅畫來,一時半會也交不了貨不說,還加了三十兩銀子。   鬱文當機立斷,悄悄向佟二掌柜借了三十兩銀子,約了回了臨安之後還,還怕佟二掌柜把這件事說了出去,讓別人懷疑他們到杭州的目的,鬱文再三要求佟二掌柜保密,道:「我好歹是個秀才,這話傳出去太丟人了。你就幫我圓個場。」   實際上是怕有人懷疑他來杭州的目的。   落魄的讀書人多著去了,甚至有些官員的手裡也不寬裕。佟二掌柜看得多了,笑道:「您放心,這件事我誰也不告訴。」然後讓鬱文寫了借據,藏在了當鋪的庫房裡:「這裡比杭州城府衙的庫房還牢靠,您就放心吧!」   鬱文若不相信裴家當鋪也就不會來這裡借銀子了。   他好好地謝了佟二掌柜一番,這才回到客棧。   鬱棠在客棧裡沒有事,利用這兩天不僅給陳氏做了個並蒂連在一起的海棠花頭花,還給客棧的老闆娘做了對紅漳絨的梅花頭花。   老闆娘收到之後非常地高興,直誇她的頭花做得好,還道:「我有好些年都沒有看到這樣精巧的東西了。你想不想靠這賺點體己銀子花?若是你有意,我可以幫你問問蔡家的花粉鋪子頭花多少錢收?你回了臨安之後,可以把做好的頭花讓裴家當鋪的佟大掌柜帶過來,我幫你賣去蔡家花粉鋪子裡。」   鬱棠兩輩子都沒有想到靠這賺錢,她不免有些遲疑,道:「我做的頭花真的有這麼好嗎?人家花粉鋪子願意收嗎?我不知道自己一個月能做幾朵頭花,心裡有些沒底。」   老闆娘笑道:「你要是真有心做這買賣,就回去仔細想想,看你一個月能做多少,各要花多少本錢?等你心裡有譜了,再來找我也不遲。我反正是隨時都在這裡,你只要來就能找到我的。」   鬱棠謝了又謝,利用閒著的這幾天功夫連著做了七、八朵頭花。正巧鬱遠回來換衣服,她還把鬱遠叫著讓他幫她算了算成本。   這可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嚇一大跳。   就這七、八朵頭花,花了不到十文,就最少三十文一朵,也賺得不少了。   鬱遠若有所思,和鬱棠商量:「你說我們做這個生意怎樣?」   偶爾閒了做幾朵頭花去貼補家用是可以的,但長期做這個生意,鬱棠從來沒有想過。但鬱遠要做的事她都會支持。   「那阿兄你去打聽打聽行情唄!」鬱棠道。   鬱遠想了想,最後還是嘆了口氣,笑容有些苦澀地道:「還是算了!阿爹一心要振興我們家的漆器鋪子。」   鬱棠從前沒有像現在這樣逛過杭州城,一直以來都覺得家裡的鋪子挺好的。現在逛了杭州城,才覺得臨安有點小,理解了鬱遠為什麼有點不「安分」。可有些路,得鬱遠自己去走,自己去感受,自己去選擇,自己去爭取。   她笑了笑,問起了錢師傅那邊的事:「你這幾天都守在那裡,還順利嗎?」   「順利!」鬱遠道,「錢師傅的手藝還是沒得說的。」   等到他把做的活拿回來,大家左看右看,硬是沒看出來與原圖有什麼不同。鬱文嘖嘖稱奇,很想認識錢師傅,被錢師傅非常直接地拒絕了。鬱文非常地失望,但知道這樣的事不能強求,收拾行李,準備回臨安。   鬱棠讓鬱遠陪著她去了那條賣水粉頭飾的巷子,買了些做頭花的材料和工具。準備啟程回臨安之前,鬱文帶著他們去向裴宴道謝。   可裴宴和周狀元去了淮安。   據佟二掌柜說,周狀元家的侄子調任淮安知府,周狀元把裴宴拉了過去。   鬱文非常地羨慕,道:「讀萬卷書,行萬裡路。也不知道哪天我能這樣。」   行船走馬三分險,鬱棠卻不希望鬱文走遠路。   她直言直語地道:「那是因為裴家三老爺和周狀元都有熟人。您還是在家裡陪我和姆媽吧!」   鬱文哈哈地笑,摸了摸女兒柔亮的青絲,笑道:「放心,我也就是羨慕羨慕,讓我丟下你和你姆媽出去玩,三、四天還可以,時間長了就不行了。」   鬱棠抿了嘴笑。   他們謝過客棧的老闆和老闆娘,在離裴家當鋪不遠的小碼頭上了船。   順風順水的,不過兩個時辰,苕溪碼頭在望。   裴家當鋪的大招幌還在迎風晃動,碼頭上依舊是那麼熱鬧。   鬱棠卻像走了一年半載似的,就是那些喧囂也變得親切起來。   她跳下船板。   佟大掌柜遠遠地就朝她喊著:「慢點,慢點,小心掉水裡去了。」   鬱棠嘻嘻笑,上前給佟大掌柜行禮。   佟大掌柜笑呵呵地迎上前來,和鬱文打招呼:「阿弟說你們今天回來,我剛才還尋思著你們怎麼還沒有到,沒想到你們就到了。杭州之行還好吧?」   「挺好的!」鬱文和佟大掌柜並著肩,一面朝前走,一面向他道謝,「要不是令弟,我們家姑娘可遭罪了。」把請大夫的事告訴了佟大掌柜。   鬱棠在旁邊氣呼呼地道:「阿爹,您跟佟大掌柜說說就算了,不可以再跟第二個人說了。」   鬱文和佟大掌柜愕然,隨後哈哈大笑起來,道:「小姑娘害羞了。我們以後肯定不說了,不說了。」   佟大掌柜請了鬱文到鋪子裡喝茶,歇息。   鬱文惦記著家裡的陳氏,婉言拒絕了。   鬱棠則把自己做的頭花送了幾朵給佟家的女眷。   佟太太和小佟太太看了都十分地喜歡,知道是鬱棠自己做的,紛紛拿出帕子或是錦襪做回禮,還叮囑鬱棠沒事的時候就和陳氏過來串門。   鬱棠笑盈盈地應了。   回到家之後就大方地開始派送自己做的東西   陳氏、陳婆子、雙桃,馬秀娘、馬太太……隔壁吳老爺家的女眷也送了一匣子。   眾人紛紛誇鬱棠的手巧,只有陳氏懷疑地問鬱棠:「這真是你做的?不是買的?」   鬱棠就當場給陳氏做了一朵。   陳氏非常地驚訝,抱著鬱棠笑道:「你這孩子,沒想到還有這樣的手藝。是什麼時候學的?我怎麼不知道?」   鬱棠不告訴陳氏。   到了晚上,陳氏和鬱文說悄悄話的時候就有些自責,道:「雖說我病著,沒有精力事事處處都管著阿棠,可我對她還是太疏忽了,她會做頭花我都不知道。」   鬱文卻想著那輿圖的事,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道:「快睡吧!你就別操心了。阿棠如今可有主意了,她以後能支撐起門庭來,我們說不定還真能享享她的福了。」   第四十五章散布   孩子不管多大了,在父母眼裡都還是孩子。   陳氏覺得鬱文的話太敷衍了,可轉眼看見鬱文呼呼就睡著了,不禁又為丈夫找藉口,覺得他可能是太累了的緣故,一個人在那裡琢磨了良久,覺得自己還是太忽視女兒了,第二天一大早起來,親自給做了一碗酒釀蛋花端到了鬱棠的房裡。   鬱棠前世倒是常常享受這樣的待遇,可重生後還是第一次,不免嚇了一大跳,忙從被窩裡爬了出來,道:「姆媽,您這是怎麼了?」   陳氏也不回答,笑盈盈地看著她穿衣服,道:「姆媽好些日子都沒有和你好好說說話了,你今天要不要和我去廟裡吃齋席?」   裴家老太爺去世之後,陳氏常常去廟裡給裴家老太爺燒香。   鬱棠用青鹽漱了口,道:「今天陳婆子沒空嗎?我和阿爹準備去給魯伯父上墳,馬上就是他二七了,阿爹說給他燒點紙去。」也好讓臨安城的人知道,他們去杭州城帶了魯信遺物回來,準備燒給魯信。   陳氏有些失望,不過鬱棠能和鬱文一起出去,他們父女倆親親熱熱的走一塊,她還是很欣慰的。   「行!」她痛快地答應了,道,「快把姆媽給你做的酒釀蛋花喝了,等會涼了就不好吃了。我讓陳婆子給你和你爹做些胡餅帶上。」   魯信埋在城郊的青山湖,從臨安城過去得兩個時辰,一路都是山,連個茶寮都沒有,只能吃乾糧。   鬱棠應了,很隨意地換了套月白色的細布短襦衣裙,簡單地梳了個丫髻,喝了母親做的酒釀蛋花,出房門和父母一起用早膳。   用完早膳,陳婆子的胡餅也做好了,陳氏親自用食盒裝了小菜,分咐阿苕:「路上仔細點,可別讓老爺和小姐餓著了。」   鬱文更擔心陳氏,道:「讓阿苕跟著你們吧!我有阿棠作伴呢。」   夫妻兩個你讓著我,我讓著你,鬱棠抿了嘴笑,向陳婆子要了一個挎籃。   陳氏道:「你要挎籃做什麼?」   鬱棠朝著父親使了一個眼色,道:「這不是要裝給魯伯父的香燭嗎?」   陳氏就去找了個不大不小的挎籃給鬱棠,鬱棠和父親了門,去買了香燭。   果不其然,兩人一出門就遇到了很多的熟人,大家都知道這幾天鬱文去了杭州府,見他回來的第二天就提著祭品不知道要去做什麼,都挺好奇的,十個裡面就有九個問他去做什麼,還有一個拉著他們問杭州有哪些好玩的。   鬱文照著之前和鬱棠商量的回答著眾人:「魯秀才還有些東西留在杭州了,去那邊幫著他收拾了一番,等到七七的時候,就把東西都燒給他。」   大家都誇鬱文為人厚道寬仁。   鬱文客氣了半天,這才僱了兩頂轎子往青山湖去。   到了魯信的墳地,四處青柏翠綠,墳前還殘留著下葬時燒的紅色爆竹碎渣。   鬱文嘆氣,跪在青石碑前給魯信燒著紙錢,道:「也不知道你在我面前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可不管真假,我都希望你能忘記這一世事,早日投個好胎,別像今生似的虛浮急進了。」   鬱棠就在旁邊好奇地打量著其他人的墓碑。   有人兒女雙全,福祿壽禧;有的人年紀輕輕就去了;有的留了半邊等著老伴合葬,還有的早早就是雙墓了。   秋天的風吹過來,吹得無人的樹林譁譁直響,也吹得人有點涼。   鬱棠雙手搓了搓胳膊,道:「阿爹,您冷不冷?這裡陰森森的,我們先回去吧!」   鬱文點頭,和鬱棠下了山。   臨安城裡很多人都知道這個消息了。   就是馬秀娘,借著來向鬱棠道謝的功夫,都好奇地問起這件事來:「魯秀才都留了些什麼?」   「一些字畫書帖什麼的。」鬱棠道,「都是他平時的一些日常慣用的東西,也不好留在我們家裡。」   馬秀娘很是同情地道:「鬱伯父也是運氣不好,交了他這樣的朋友,他死了兩眼一閉什麼也不知道,鬱伯父卻幫他跑前跑後的。」   鬱棠不想和她多說這件事,笑著問她:「姐夫家來下定的時候你準備穿什麼?」   她也好選一件不太打眼的衣服陪襯馬秀娘,不能奪了馬秀娘的風頭。   馬秀娘紅著臉道:「我姆媽給我準備了件朱紅色的。」   鬱棠笑了笑,道:「那我就穿件丁香色的吧!」   馬秀娘哼哼著應了,小聲和鬱棠說起體己話來:「我姆媽悄悄給了我三張十兩的銀票,讓我誰也不告訴,成親之後免得買個胭脂水粉都要伸著手朝章公子要。」   鬱棠從來沒有這樣的經歷,她奇道:「你不是有二十畝地的陪嫁嗎?」   馬秀娘道:「我姆媽說了的,雖說那二十畝地是我的陪嫁,可那些收益都是有數的。章家不寬裕,若是我大手大腳的,怕是他們家的人會不高興……」   鬱棠不由慶幸自己不用嫁出去。   這樣又過了幾天,臨安城都傳遍了,鬱棠覺得這件事應該十拿九穩了——那些人不來偷魯信的遺物,他們就把它燒了。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這燙手的山芋都可以甩出去了。   鬱文這些日子不是在家裡研究那輿圖,就是小心地打聽著臨安城有哪些人在福建做生意?生意做得大小?為人是否豪爽等等。有一次還被別人問起他為什麼打聽這些,是不是鬱家準備改行做其他生意了。   他打了個馬虎眼唬弄過去了,回到家裡才發現流了一身冷汗。   鬱文把這件事告訴了鬱棠,道:「可見我這個人不擅長做壞事。」   鬱棠直笑,有些擔心父親是否適合去京城或福建打聽消息。   鬱文卻安慰她:「有一就有二,人都是需要機會練習的。」   這話也有道理。   前世她是個萬事不管,如今行事不也有模有樣的了。   鬱文怕她多想,索性拿出錢師傅臨摹的兩幅畫欣賞起來,並道:「你說,這錢師傅有這麼好的手藝,為何還要做這一行?雖說賺得多,可風險也大,而且不可能名留青史,太虧了。」   誰還沒有些故事。   鬱棠對此不置可否,等到母親來喊他們吃晚膳,她幫著父親收拾桌子的時候,卻如遭雷擊地愣在了那裡。   「這,這是什麼?」她失聲道。   第四十六章印章   此時正值夕陽西下。赤色雲霞像火燒般鋪在天的盡頭,把半邊的書房都染成紅色。   鬱棠緊緊地抓著畫軸。   錢師傅臨摹的那幅輿圖一半攤在書案上,一面懸在半空中。   鬱文被鬱棠尖銳的聲音嚇了一大跳,疾步走了過來,道著「怎麼了」。   鬱棠臉色發白,全身的力氣仿佛都被抽走了似的,顫抖著指著那輿圖道:「您看,您看,春水堂!」   鬱文沒明白是什麼意思,走過去仔細地打量,卻是什麼也沒有看見。   鬱棠忙把畫軸塞到了父親的手裡,道:「您從這邊看,對著晚霞,那個山頂,有個印章,印著春水堂三個字。」   鬱文接過女兒手中的畫軸,照著鬱棠之前看畫的角度望過去,果然就看見了在隱隱約約閃著的霞光中,用秦隸刻著「春水堂」三個字的印章。   他眉頭緊鎖,先是喊了阿苕進來,讓他去把在幫鬱博修鋪子的鬱遠叫來,然後神色肅然地關了門,低聲對鬱棠道:「你別慌,這是那些工匠慣用的伎倆——做偽作,卻還心高氣傲地想名留青史,就在尋常人都不容易發現的地方印上自己的印章,好讓人無意間或是百年之後發現這東西是他造的。」   如果說之前鬱文有多欣賞這位錢師傅,那現在就有多煩他。   「也不知道除了這個印章,他還留了些什麼破綻?這印章除了在晚霞的時候能看到,還在什麼情況下能看到?」鬱文臉色很不好,「等會阿遠過來了,我們三個人仔細找找。」   鬱棠胡亂地點頭,心裡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她沒有認錯,那個「春水堂」和前世印在她手中那幅《松溪釣隱圖》上的一模一樣。   父母去世,李家來提親,答應幫他們家重振家業,她捧著李竣的牌位出閣,李家嫌棄她的陪嫁太少,專門闢了個偏僻清靜的地方給她放陪嫁,然後,李家被盜,只丟失了些無關痛癢的小東西,林氏甚至沒有去官府報案……   這一切的一切,都像散落的珠子,被「春水堂」這枚印章全都串了起來。   鬱棠好像一下子全都明白過來,又好像什麼都沒有弄明白。   她腦子裡糊成一團,兩腿發軟,再也站不住,跌坐在了身後的太師椅上。   鬱文看了道:「阿棠,你別害怕。這種事,不被事主看出破綻也罷,若是被看出來,我們可以讓那位錢師傅賠銀子,還可以要求他給我們重新做畫。好在是離你魯伯父的七七還有些日子,這個時候讓你阿兄跑一趟杭州城還來得及。」說著,他苦笑著嘆了口氣,道:「誰知道會出現這種事,我之前還為他可惜來著,他只怕是做了不少這樣的事。」   最最重要的是,他們家這件事牽扯著人命官司,他們還不知道幕後是誰,若是對方手段兇殘,說不定錢師傅都要跟著遭殃。   鬱棠的汗毛都要豎起來了。   錢師傅!   前世她手裡的那幅畫就是錢師傅幫著臨摹的,也就是說,當年有人和她想到一塊去了,請錢師傅幫著臨摹了一幅假畫,也是利用盜畫,換掉了她手中的真畫。   還有魯伯父。   她根本就是錯怪了他。   他賣給他們家的就是他所擁有的真畫。   是她。   是她若干年來拿在手裡摩挲的一直是幅贗品,卻把贗品當真跡,還自以為是地認定魯伯父賣給他們家的是假畫。   鬱棠止不住地自責。   「阿棠,阿棠!」鬱文看她一副內疚的模樣,忙上前拍了拍女兒的肩膀,低聲安慰道,「這件事不是你的錯。你想的辦法都很好。阿爹沒有見過比你更聰慧的孩子了。若不是你,阿爹現在都被蒙在鼓裡。這件事阿爹來想辦法,不會有事的。」   父親越這麼說,鬱棠心裡越不好受。   她小聲地抽泣著,半晌才道:「阿爹,您沒錯,魯伯父這個人還是不錯的。雖然坑過您,卻也真心地幫過您。從前是我不對,他不是馬上三七了嗎?我想去好好祭拜祭拜他。」   算是給他賠不是。   鬱文失笑,道:「你這是怎麼了?突然給你魯伯父說起好話來。他若是泉下有知,肯定很高興。」   魯信又不傻,鬱家其他的人瞧不起他,他也是知道的。   鬱棠抽出帕子來擦著臉,點著頭。   鬱遠氣喘籲籲地趕了過來,和鬱文、鬱棠打了聲招呼就喊著陳婆子給他倒杯茶進來,並對鬱文和鬱棠道:「渴死我了。那個裴滿,話真多。問完了這個問那個。不過,這個人也挺厲害的,至少比從前那個大總管厲害,話說的都在點子上,就這一天功夫,大家瞧他的眼神都不一樣了。他這個大總管算是坐穩了。」   鬱文忙問:「怎麼了?」   鬱遠道:「裴家的大總管裴滿去長興街看鋪子造得怎麼樣了,還挨家挨戶地問我們這些不是裴家鋪子的用的是什麼材料,有沒有按和裴家之前約定的樣式蓋,明溝留了多少,暗溝有沒有留……您說,這場大火一燒,誰家還敢不留溝啊?這次裴家三老爺慈悲為懷,願意借銀子給我們重新修造鋪子,若是下次再遇到這樣的事,裴家放手不管,我們這幾家除了賣地基,也沒有其他活路了。」   鬱文笑道:「那人家問得也應該啊!若是因我們這幾家又走了水,裴家鋪子也會被牽連啊!」   兩人說著長興街的事,鬱棠卻是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   她想到了李家的暴富。   是李家被盜之後的事。   之後,他們家利用林氏娘家的關係,做起了海運生意。   那《松溪釣隱圖》夾層裡的這幅輿圖,會不會是航海圖呢?   她嫁到李家之後,偶爾會見到林氏的那些子弟來李家拜訪。她還記得她曾經聽到林氏的其中一個侄子非常得意地吹噓,說這海上生意不是誰家想做就能做的,不僅要有船,要有能幹可靠的掌舵人、船工,還得要知道怎麼走……也就是說,得有航海圖。   而這航海圖,那可是無價之寶。   不說別的,就說要畫這麼一幅圖的人,不僅要會開船,還要會識別方向,知道潮汐變化的規律,還得識字、懂堪輿,幾十年甚至是幾百年都出不了這樣一個人才。而且就算是出了這樣一個人才,誰不去花個幾十年考個舉人進士做大官,卻把腦袋吊在褲腰帶上,無名無利,花一輩子的功夫在海上漂著?   這個時候,就算你是皇帝,也只能幹瞪眼。   那些知道怎麼走海路的,都是靠好幾輩人,甚至是十幾輩人用性命和經驗一點一點地積攢起來的。誰家要是有這樣的本事,就好像懷裡抱著個聚寶盆似的,就等著躺在金山銀山上吃香的喝辣的了。   鬱棠還記得,林氏的這個侄兒說了這樣一通話之後,她就再也沒在李家見到過這個人了。   她以為是因為她孀居,不怎麼見得到外人的緣故,如今想起來,分明就是另一樁她不知道的事。   那幅輿圖,肯定是航海圖。   這背後,肯定是李家。   鬱棠越想越覺得眼前仿佛被大風吹散了霧霾的山林,露出很多她原本沒有注意的面目。   這也就能解釋為何李竣不認識她而林氏卻說謊了。   也能解釋李家為何不顧顏面也要苦苦地求娶她了。   但鬱棠同時也生出了一股因為李家也知道錢師傅這人,他們的計策隨時可能被李家發現的恐慌。   這恐慌,她還不能告訴父兄。   鬱棠在書房裡來回走著,像陷入牢籠的困獸。   「阿棠!」鬱文首先注意到了女兒的異樣,他擔心地喊了一聲,道,「你走得我頭都暈了,你坐下來歇歇吧!我剛才已經跟阿遠說過了,阿遠明天一早就啟程去杭州。錢師傅那邊你放心,他既然是做這一行的,當然知道這一行的危險,這種事,他應該早有準備才是。」   鬱棠停下腳步,卻沒能停止心中的恐懼,道:「阿爹,為了這幅畫,已經死過人了。錢師傅雖然常在河邊走,肯定有溼鞋的時候,他有什麼不測我們管不著,但不能因為我們家這件事丟了性命。」   「我明白!」鬱遠聽著面色漸漸嚴肅起來,道,「我會把這件事告訴他,看他有沒有什麼自保的手段,或是讓他暫時避一避風頭。」   鬱棠暫且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她疲憊地揉了揉鬢角。   還有李家的事,得想辦法儘快地擺脫才是。   鬱棠現在覺得自己有點明白李家的做法了。   他們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覺得這幅輿圖如此珍貴,知道它價值的人肯定都不會放手,所以才會暗中出手,寧願鬧出些偷竊的事也不願意直接跟他們家買這幅畫。   不過,前世和今生有了很大的不同。   她也知道了在幕後出手的人是誰。   只是李家怎麼保證這幅畫會像前世那樣成為她的陪嫁呢?   前世,她父母雙亡,父母留下來的遺物肯定會帶在身邊。可今生……   想到這裡,鬱棠身體一僵。   她想到了她和衛家的婚事。   不會吧?!   李家不過是想要這幅畫,難道還會去左右她的婚事嗎?   鬱棠心裡這麼想著,可腦海裡有個聲音卻不停地道:已經死了一個人,還會在乎再殺一個人嗎?   鬱棠呼吸困難,再也沒有辦法在這個書房裡呆下去了。   她要知道衛小山的死與李家有沒有關係。   她要見到衛小川,向他打聽衛小山死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希望自己是疑心病太重,是胡思亂想。   鬱棠疾步走出了書房。   「阿棠!」鬱文和鬱遠都擔憂地喊著,跟著追了出來。   暑氣已盡,院子裡鬱鬱蔥蔥的桂花樹油綠色的葉間已露出黃色花瓣,晚風吹過,不時飄散著馥鬱的香味。   鬱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回頭時面上已帶了淺淺的笑:「我沒事。在書房裡聞到了花香,出來看看。」   鬱文和鬱遠表情忪懈下來。   鬱遠笑道:「你去杭州城也沒能好好地逛一逛,要不要我給你帶什麼東西回來?」   「阿兄平平安安地回來就好。」發生了這樣的事,鬱棠越發覺得一家人能齊齊整整地在一起,比什麼都要好。她壓低了聲音,道:「阿兄,你一定要勸錢師傅別大意,這幅輿圖我如果沒有猜錯,說不定是一幅航海圖。」   鬱遠愕然。   鬱文更是急促地道:「你是不是還有什麼發現?」   鬱棠沒辦法解釋自己的猜測,只好道:「我去買做頭花的東西時有遇到賣舶來貨的,無意間好像聽了這麼一耳朵,當時沒有放在心上,這個時候突然想起來,覺得我們這輿圖和那些航海圖非常的像。」   鬱文和鬱遠是不知道航海圖有多珍貴,卻知道福建那邊為著這海上的生意爭鬥得有多厲害。殺人放火每隔個幾年就會發生一起,上達天聽的滅門慘案都有幾樁。   尋常人家捲入這裡面,沒有幾個能活下來的。   兩人均是倒吸了一口涼氣。   鬱文一把抓住了鬱棠的手,道:「你,你真覺得這是幅航海圖?」   「我也不十分肯定。」鬱棠不敢把話說滿了,道,「我越想越覺得像。您想啊,左大人從前是做什麼的?魯伯父的父親從前是做什麼的?就算是幅輿圖,又不是朝廷追責,找不回來就要抄家,為何要這樣不依不饒地非要弄到手。」   「左大人從前抗過倭,」鬱文喃喃地道,「魯兄的父親曾經做過左大人的幕僚,只有能生出巨大財富的輿圖,才會有人一直惦記著。一般的輿圖,都是打仗的時候才用得上,就算是朝廷命官,拿在手裡也沒有什麼用啊!魯兄多半也不知道這畫中的乾坤,是因為魯兄的父親也不知道呢?還是他父親就算是知道,也和我們一樣,不知道怎麼辦,索性就讓它藏在畫裡呢?」   鬱遠聽著面如土色,不安地道:「叔父,那、那我們怎麼辦?」   從前只覺得這燙手的山芋甩出去就好,可現在山芋能不能甩出去還兩說了。   鬱文也沒了主意。   魯信的父親好歹還認識左大人這樣的人,他一個普普通通的鄉間秀才,難道比魯信的父親還有辦法不成?   這下換鬱文在院子裡打著轉了。   來喚他們吃飯的陳氏見了不由奇怪,道:「你們這又在商量什麼呢?神神叨叨的,還吃不吃飯了?」   第四十七章不放   鬱棠等人都不想陳氏擔心,一個個忙換了笑臉,輕鬆地和陳氏打招呼:「這就來了!」   鬱文更是道:「今天做了些什麼菜?阿遠留在家裡吃飯,你有沒有多做幾個菜?」   「放心好了!」陳氏笑著,「我讓阿苕去買了些滷菜,還打了二兩酒,你們叔侄兩個好好地喝一盅。」   鬱文想了想,道:「讓雙桃去把阿兄也叫來吧!他這些日子忙著鋪子裡的事,我們兄弟倆也有些日子沒有在一起喝酒了。」   特別是家裡出了這種事,而且還全是他連累的,偏偏還沒有辦法跟哥哥說清楚,鬱文心裡非常地苦悶。   陳氏沒有多想。   兩家原來就挨著住著,誰家做了什麼好吃的不叫了對方來吃也要送一碗過去。   她拿了些碎銀子讓阿苕帶去打些酒回來,吩咐雙桃去請鬱博和王氏。   兩人很快就過來了。   鬱家沒那麼多規矩,一家人圍著桌子一面吃飯,一面說著話。   鬱博想去趟江西:「家裡的一些模具、畫版都燒了,有些還是我們家的家傳圖案,這可不是一時半會就能補上的。上次賣給我們漆器的鋪子我瞧著也挺不錯的,我看能不能跟老闆說說,給我們鋪子裡介紹幾個師傅。再就是,你是讀書人,認識不少讀書人,看能不能幫著家裡找個畫畫的,得重新把那些模具、畫版弄出來。」   鬱文的畫就畫得挺好的,也有幾個這方面的摯友。他道:「我明天就去打聽打聽。」隨後說了鬱遠的事:「讓他幫我跑趟杭州城。」   鬱博不僅答應了,還叮囑鬱遠好好幫鬱文辦事。   王氏則拉著陳氏說鬱棠的事:「衛家那孩子也過了三七了,阿棠的婚事是不是也要重新提起來了。阿棠雖然年紀不大,可若是再這樣耽擱下去,也怕年紀拖大了啊!」   「我知道。」陳氏低聲道,「我已經約好了官媒,等衛家那邊的三七過了,就正式開始幫著阿棠相看人家。」   鬱棠如坐針氈。   若衛小山的死與李家有關,她此時和誰家議親都是害了別人。   鬱棠覺得自己得儘早地找到衛小川。   當天晚上她就讓阿苕去給衛小川帶信。   衛小川原本不想見鬱棠的,但鬱棠說要問問他衛小山的事,他想著他二哥活著的時候那麼看重鬱棠,鬱家為了他二哥三七之內都沒有再去相看人家,也算是為了二哥盡了一份心,就答應下來。   因衛小川還要上課,兩人約定中午的時候在縣學附近一家小飯館裡見面,順便一起用午膳。   鬱棠借了馬秀娘的名頭去見了衛小川。   地方是衛小川安排的,時間也是衛小川選的。   鬱棠沒有想到衛小川如此的細心。   那小飯館雖小,卻乾淨整潔。衛小川卻向老闆要了個後廚的小房間,看著像是老闆家自己吃飯的地方,小房間旁邊就是小飯館的後門,從後門出去是條僻靜的小巷子,直通人來人往的小梅溪的河房,出了小梅溪的河房,人能如水滴大海,立刻融入其中,很快就不見蹤影。   三歲看老。難怪衛家的人都覺得他是兄弟幾個裡最有出息的。   鬱棠到的時候衛小川已經坐在桌邊等她了。等她脫下帷帽,他就板著個臉對鬱棠道:「我是窮學生,如今還靠著家裡嚼用,只能在這小飯店裡請鬱小姐了。還請鬱小姐多多包涵。」說完,招了手叫了店小二,道:「把你們家的招牌菜小炒肉和炒青菜一樣來一份。」又解釋般地對鬱棠道:「我們長話短說,我等會還要回課堂溫書。」   明明手頭不寬裕還要裝男子漢大丈夫請她吃飯不說,只點了一葷一素兩個菜還稱是這個店裡的招牌。   可愛得一塌糊塗!   要不是鬱棠心事重重,恐怕早就笑出聲來。   「我原來是想來找你說話的,吃什麼都不要緊。」鬱棠顧忌著他的自尊心,語氣溫和地道,「以後有機會,你不上學的時候,我請你吃好吃的。」   衛小川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趁著小二給他們上茶沒有旁人在場的時候道:「你想問我什麼?」   鬱棠無意在外人面前談論這件事。等到小二上了茶,退了下去,她這才道:「你先吃飯,吃完飯我們再說。」   她是怕問出些什麼衛小川吃不下去了,衛小川則是因家裡從小教導他「食不言,寢不語」,不在吃飯的時候說話。   一個沒有心情,一個趕時間,兩個人很快就吃飽了。   店小二撤了盤子,端了兩杯茶進來。   鬱棠開門見山,也沒有客氣,直接道:「我從前聽你說你二哥水性很好,也不是那種不知道輕重的人,那你二哥去世的前一個晚上,是誰和你二哥在一起?」   「我啊!」衛小川毫不在意的樣子道,「我是家中的老么,大哥要幫著阿爹做事,我從小是我二哥、三哥幫著帶大的。「   因此他們的關係很好!   鬱棠道:「你二哥是個怎樣的人?」   衛小川聞言立刻目露戒備之色,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鬱棠道:「就是想問問。」   相親的前一天,衛家兩兄弟打了一架,衛小川對鬱棠的印象就很不好了,想去看看是怎樣的女子引得他家不和。結果到了那裡,衛小山陷下去了,鬱棠卻淡淡的,衛小川覺得自己的哥哥不爭氣,非常地生氣。   衛小川尋思著,難道鬱家小姐實際上也相中我二哥了?只是當時沒看出來?   既然這樣,他就當可憐可憐鬱小姐,和她說說他二哥好了。   衛小川想了想,道:「我二哥人很好的,又孝順又聽話。我們兄弟幾個在一起嬉戲的時候,我二哥不是在幫我姆媽做飯,就是去下河摸魚,給家裡添個菜……」   「你上次也和我說過,你二哥的水性很好,是不是因為他經常下河摸魚?」鬱棠突然打斷了他的話,道,「那你二哥對附近的小河小溪應該也很熟悉了解了?」   衛小川覺得鬱棠的行為有些奇怪,不過,他也沒有多想,道:「是的。早年間我們家和別人家爭水源的時候,我二哥還帶著我們悄悄地從山裡挖了條小溝到我們家田莊。而且我們從來不缺小魚小蝦吃,我二哥做魚蝦的手藝也因此比我姆媽還好……」   鬱棠的心不受控制地怦怦亂跳,仿佛下一刻就要從她的胸口跳出來似的。   她不禁捂住了胸口,道:「你說你二哥很聽話,那他去哪裡都應該會和家裡人打聲招呼吧?如果你姆媽不讓他去摸魚,他會聽嗎?」   「當然會聽!」衛小川想也沒想地道,「我們家的人出門都會和長輩打招呼的,這是最基本的禮儀,難道你出門不和家裡的人打招呼嗎?」   他覺得鬱棠這是在質疑他們家的家教,鼓著腮,很生氣的樣子。   「我就是隨口問問。」鬱棠笑得有些勉強,道:「我總覺得小子們比姑娘們頑皮,未必會那麼守規矩。」   衛小川不以為然,道:「你以為真的是我二哥打贏了我三哥,所以我姆媽才讓我二哥和你相親的?那是因為我二哥為人最最老實規矩,我姆媽說,若是心思太活絡了,就不能去當上門女婿。到時候別人幾句閒話一說,心裡有了怨恨,怎麼可能把日子過好。若是日子過不好,別人家還是要說我們家教子無方的。那不是結親,那是結仇。」   鬱棠一愣,心裡漫過一陣又一陣的苦澀。   如果沒有這樁意外該多好啊!   雖說她一開始有些茫然,可在一起過日子,時間久了,她肯定會喜歡上衛小山的。   鬱棠眼角頓時變得溼潤起來。   她低著頭,輕聲道:「那你二哥半夜出門摸魚,你們怎麼也沒有跟著?」   衛小川聽了氣呼呼地道:「所以那些阿婆都說,有了媳婦就忘了娘。都是你!要不然我二哥怎麼有這麼大的本事,誰也不說一聲就跑了出去。」   鬱棠的臉一白,道:「你不能這樣冤枉我。又不是我讓你二哥去摸魚。再說了,我成親和摸魚有什麼關係?提親要的是大雁,他不進山裡去捉大雁,摸什麼魚啊!」   衛小川啞口,隨後又惱羞成怒,道:「就是你,就是你。要不是你,我二哥怎麼會悄悄地出了門,我三哥的水性也好,如果他跟我們說一聲,我三哥肯定會陪著他去的。就算不陪著他去,那麼晚了他沒有回來,阿爹也會把我們兄弟幾個喊起來找他的……」他說著,眼眶也溼了:「我二哥都是因為遇到了你才會變的,遇到你之前他可不是這樣的……」   鬱棠手直哆嗦:「你怎麼能這麼說?你們田莊平時應該也有人去摸魚吧?難道就沒有人看見過你二哥出沒?」   衛小川愣住,喃喃地道:「是啊!怎麼就沒有人看見呢?田莊雖然是我們家的,可我們家不是那種苛待別人的人家。佃戶們日子都不太好過,小河小溝裡的魚蝦都是由著他們捕撈,回去當碗過節的菜的。我二哥是什麼時候出去的我們不知道,難道田莊裡那些摸魚的也沒有看見?可我二哥當時就溺亡在了他平時常去的小河裡啊?」   鬱棠沒能忍住,閉上了眼睛,任眼淚在眼眶裡肆意流淌。   衛小川驚訝道:「你怎麼了?你為什麼要哭?」   鬱棠好不容易才睜開眼睛,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掏出帕子來擦著眼角,道:「我這幾天在家裡做頭花,可能是傷了眼睛。」   衛小川懷疑地望著她。   鬱棠卻再也編不下去了。   如果衛小山是受她連累的,她怎麼向衛家的人交代?她怎麼面對自己的良心?   那麼好的一個人,因為和她相親,因為太優秀,就被害得丟了性命。   她怎麼還有臉活在這世上?   鬱棠坐在衛小川的對面,不敢抬頭看衛小川一眼,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去的。   「小姐!」陳婆子架著她進了門,責怪跟過去的雙桃,「你是怎麼服侍小姐的?有你這樣做事的嗎?還好這家裡只有這幾個人,這要是人多了,你豈不是連個東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鬱棠聽著陳婆子罵,高一腳低一腳地回了房,讓雙桃去找阿苕過來。   陳婆子忙道:「有什麼事都等你歇口氣了再說,你現在好好給我歇著。我看著上次有人送給太太的燕窩還有好幾盞,我這就去給你燉一盞,你吃了,好好休息一會就好了。」   因陳氏常年病著,陳婆子特別會做藥膳,也很會處理燕窩、鮑魚之類的補品。   鬱棠心急如焚,怕遲則生變,執意要雙桃去把阿苕找過來,道:「我讓他去給我買點東西而已,費什麼精力?你讓我得償所願了快點躺下才是正經。」   陳婆子沒有辦法,只好去叫了阿苕進來。   鬱棠好不容易打發了陳婆子和雙桃,叮囑阿苕去查衛小山的事:「看是誰第一個發現衛小山的?衛小山是在哪條河裡溺水的?田莊裡是誰最後見到衛小山?有沒有人遇到半夜出門摸魚的衛小山?」又讓阿苕發誓:「誰也不能告訴。若是有人問起來,你就說是我不舒服,讓你去廟裡幫著上炷香,知道了嗎?」   阿苕忙不迭地點頭,去了衛家的田莊。   鬱棠這邊輾轉反側,一直沒有睡好,早上起來照鏡子,發現她年紀輕輕的就有了黑眼圈。   陳氏問她:「你阿爹這是怎麼了?整天呆在書房盯著那幅魯秀才賣給我們家的畫看,那不是幅假畫嗎?」   鬱棠道:「佟掌柜說了,這幅仿得很真,也值幾兩銀子。阿爹喜歡畫畫您是知道的,說不定阿爹在對照這幅畫想找出點不同來呢?」   陳氏不懂這些,嗔怒著讓他們保重身體,道:「這世上好東西多著,別看著就挪不動腳了。」   鬱棠微笑著應了,討好地幫陳氏捶著胳膊。   阿苕下午就回來了。   他也感覺到這裡面的不尋常,悄聲對鬱棠道:「第一個發現衛家二公子屍體的是衛家的一個服侍衛太太的婆子,她一大早去倒夜香,發現衛家二公子浮在離衛家不遠的小河裡。至於衛家二公子是什麼時候去摸的魚,具體什麼時候出的事,誰也不知道,誰也沒看見。」   他把「不知道」、「沒看見」重複地說了兩遍。   第四十八章敏銳   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事,誰也沒有看到。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出的門,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死的,不知道他死前經歷了什麼,只憑著他的的屍體在河裡浮了起來,河邊丟著摸魚的工具,就斷定他是不小心溺水而亡的。   鬱棠聞言,半天都站不起來。   阿苕看著她的樣子,覺得非常的害怕,小心翼翼地問:「那,小姐,我,我還要繼續去問嗎?」   「不用!」鬱棠心裡仿佛有一把火在燒,又仿佛被冰水浸透。   衛家田莊附近住的都是衛家的熟人,阿苕是生面孔,若是有心,很快就能打聽出阿苕是誰,她不能驚動衛家的人,讓衛家的人陷入更大的悲傷中。這件事,就到她這裡為止了。   就讓衛家的人以為他就是溺水而亡的。   真相是什麼,她會查清楚的。   如果他真的死於陰謀,不管是因為什麼,是誰做的,她拼了性命,也會為他討個說法,還他一個公道的。   鬱棠扶著桌子慢慢地起身,推開了窗欞。   馬上就要中秋節了。   桂花次第都開了。   香氣撲鼻。   這是個闔家團圓的節日,大家都應該歡歡喜喜的才是。   鬱棠坐在庭院的桂花樹下做著頭花。   她這次做的是山茶花。各式各樣的,各種材質的,不同的顏色。等再過兩三個月,她就能裝滿好幾個匣子了。到時候除了給母親和大伯母、馬秀娘他們家,她準備給衛家的女眷也送些去。   鬱棠低著頭,慢慢地把剪好的漳絨花瓣一片片地縫在一起,很快就能做成一朵花了,然後再戴上綠葉,或用珠子做了朝露,或用碎布頭做了蜜蜂歇在上面,看著活靈活現的。   漳絨也好,多是棗紅色,帶著細細的絨毛,摸著就像真的山茶花花瓣,細膩而又有手感。   有水滴不知道從哪裡滴落下來,打溼了她手中剪成綠葉狀的潞綢。   鬱棠皺眉。   抬頭卻發現天空晴朗,萬裡無雲。   哪裡來的水滴。   她奇怪著,感覺到臉上不舒服,順手摸了摸臉,一手的水。   鬱棠有些懵然,耳邊卻響起雙桃的驚呼聲:「小姐,出了什麼事?您怎麼哭得這麼厲害?我,我這就去叫太太……」   她一把拽住了雙桃,道:「我哭了?」   雙桃有些畏懼地看著她,指了指她的臉,小聲道:「您臉上都是淚。」   「別讓太太知道。」鬱棠道,「你去打水來我重新梳洗一下。」   雙桃也怕嚇著陳氏,忙去打水。   鬱棠回到屋裡,照了照鏡子。   還真如雙桃所說的,她眼睛紅紅的,滿臉都是淚。   鬱棠木木地在鏡臺前坐了一會,腦子裡東一下西一下的,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等到雙桃打了水進來,重新梳洗更衣,阿苕突然來稟,說衛小川要見她:「就在後門等著。」   「我去看看。」她起身就去了後院。   衛小川提著學籃,無聊地靠在他們家後院的牆上踢著腳邊的小石子。   見到鬱棠,他立刻站得筆直,道:「鬱小姐,我有話單獨和你說。」   鬱棠點了點頭,讓他進了門,把雙桃和阿苕都打發走了。   衛小川問她:「阿苕為什麼要去打聽我二哥的事?你們家是不是有事瞞著我們家?還有,你上次到縣學來問我的那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鬱棠沒有想到衛小川這麼早慧,這麼敏銳。她尋思著找個什麼藉口唬弄一下衛小川,沒想到衛小川已道:「你要是跟我說實話,我說不定還能幫幫你。你要是騙我,我就把這件事告訴兩家的長輩。」   「啊!」鬱棠睜大了眼睛。   衛小川面露得意之色,道:「你別以為我年紀小就什麼都不懂。你悄悄來縣學見我,家中的長輩肯定不知道。阿苕也多半是奉你之命行事。我勸你老實點,別惹得我動用雷霆手段。」   鬱棠再多的悲傷也被衛小川的這番話給趕走了。   她哭笑不得,道:「你小小年紀的,居然威脅起我來了。你就不怕我去你家告狀?」   「應該是你更怕我告狀吧?」衛小川哼哼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要是想讓我家長輩知道,早就派人直接去問了,可見你做的事見不得光。」又道:「我也不是威脅你,是你做的事太不地道了。我回去之後仔細地想了想,你打聽我二哥的那些話,都是圍著我二哥怎麼死的問的。」他說到這裡,小臉漸漸變得嚴肅起來,眼中也流露濃濃的悲傷。   「我也覺得我二哥不是那樣魯莽的人,我還以為是我自己想得太多……你肯定知道了些什麼。」他求助般地望著鬱棠,「你,你就告訴我吧!就算我欠你一個大人情。我以後一定會報答你的。」   鬱棠愕然。   衛小川卻認定了她知道一些內幕,有些倔強地望著她,好像她不說,他就決不會放棄一樣。   鬱棠長長地籲了口氣。   若這是場孽,那這孽原本就是她造成的,她引起來的,她難道掩飾就能掩飾得住?就能當什麼也沒有發生?   時不待她,何況她現在急需有人幫忙。   「行!」鬱棠幾乎立刻就有了決斷,她肅然地道,「我告訴你可以,但你要發誓,決不對第三個人說起這件事。」   至於這件事的後果,她會承擔的。   衛小川遲疑了一會就發了誓。   鬱棠把自己的擔心告訴了衛小川,但沒有提畫的事,她怕衛小川或是衛家也被牽連進來,只說是懷疑有人爭風吃醋。   「我猜得沒錯,我猜得沒錯。」衛小川喃喃地道,「我就說,我二哥那麼老實的人,第二天就要去提親了,怎麼會一聲招呼都不打就跑了出去。我家田莊附近的大河小溪就像我二哥的後院,我二哥怎麼會去捕個魚就沒了。當時正是蛙肥魚美的時候,田莊裡的孩子只要空下來就會三三兩兩地一起去捉青蛙摸魚,怎麼就沒有一個人見到我二哥……」   半大的孩子,失魂落魄的樣子就格外地令人心疼。   鬱棠想安慰他兩句,他卻猛地抬頭,直直地盯著鬱棠,道:「鬱小姐,是不是李家!」   這孩子,成精了!   鬱棠的嘴巴半天都沒有合攏。   衛小川已恨恨地道:「我就猜著是他們。除了他們家,沒誰非要娶了你不可。」   鬱棠赧然,低聲道歉:「對不起。我還沒有證據,不知道是不是他們幹的……」   「你有什麼可道歉的。」衛小川不滿地道,「要說有錯,也是他們的錯。難道就因為你長得好看,他們一個個都慾壑難填,就把這責任推到你身上來?你不用跟我道歉,也不用跟任何一個人道歉。」   「衛小川!」鬱棠喃喃地道,視線突然變得有些模糊。   前世,李竣死了也好,李端覬覦她也好,林氏總說是她的錯,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她花了很長的時間才明白,有些時候,道理是站在少數人這一邊的。   她並沒有錯,錯的是那些心思齷齪的人。   自她重生以來,這還是第一個這樣斬釘截鐵地跟她說,她沒有錯的人。   鬱棠熱淚盈眶。   衛小川卻滿臉的嫌棄,道:「你們女人就是喜歡哭!大事哭,小事哭,高興的時候哭,傷心的時候哭,有事沒事都要哭。你能不能別哭了,你這樣很煩人你知不知道?」   他嘴裡說著抱怨的話,耳朵卻通紅通紅的。   鬱棠破涕而笑,試著摸了摸他的腦袋,道:「是我不對,我以後再也不這麼哭了。」   衛小川偏頭躲過了她的手,道:「那我走了。等有了什麼消息的時候再來告訴你。」   鬱棠怕他亂來,忙拉住了他,道:「這件事我們先查清楚。只要查清楚了,不管是誰做的,我都有主意對付他們,你可別自作主張,壞了我的大事。」   「知道了,知道了。」衛小川不以為意地道,「我就算是想怎麼樣,一時也沒辦法動手,得找個幫手啊!」   原來她是衛小川選定的幫手啊!   鬱棠總算有點明白衛小川為什麼會來找她,會說出這樣一席話來了。   不過,她也需要幫手。如果有衛小川幫忙,肯定比阿苕好用。   鬱棠讓雙桃拿盒點心塞給了衛小川,道:「你正是長個子的時候,帶去學堂裡吃。若是吃不完,就給你的同窗們吃。」   衛家日子過得是不算差,但畢竟是鄉紳,兒子多,負擔重,不年不節的,小孩子沒有吃零食的習慣,更不要說和同窗分享了。衛小川在學堂裡有點孤僻,不是他不會結交人,主要還是結交人要花銀子,他心疼父母,不願意花這個銀子。   他並不想要鬱棠的點心,翻著白眼要塞回去,鬱棠道:「就當是你幫我打聽消息的酬勞。」   衛小川感受到她的善意,猶豫了片刻,把點心收下了,想著以後等自己做了大官,給她買個十車八車的,還了她的人情就是了。   鬱棠望著衛小川獨行的背影笑著搖頭,覺得這孩子早慧得讓人心痛。   沒兩天,鬱遠回來了。   鬱文、鬱棠和他又避開陳氏在書房裡說話。   「錢師傅很感激我們特意去跟他說一聲。」鬱遠壓低了聲音,道,「他說,他剛看見那圖的時候也懷疑是幅航海圖,只是不想捲入其中,所以什麼也沒有說。他也覺得這件事有點大,他準備去他師兄那裡躲幾年,若是那邊的生意能做起來,他就不回來了,讓我們不必擔心他。他還說,若是我們決定了去福建,他有個朋友在那邊,年輕的時候很喜歡研究輿圖,說不定認識。他還把那個人的住址告訴了我,讓我們去試試。」   鬱文和鬱棠聞言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不由歡喜起來。   「那就好!」鬱文更是道,「可見老祖宗的話有道理,做了好事是有好報的。我們不過是去給錢師傅提個醒,錢師傅卻給我們幫了這麼大的忙。正好,我也不用去打聽誰家都有些什麼人在福建做生意了,直奔錢師傅介紹的人去就行了。」   鬱棠連連點頭。   陳氏在外面叩門,抱怨道:「你們怎麼又把門給關了?我有話說,你們快開門。」   鬱文三個面面相覷,鬱棠忙去開了門。   陳氏皺著眉走了進來,道:「這秋高氣爽的,你們有什麼話不在院子裡說,躲到書房裡做什麼?」   鬱文忙轉移話題,道:「你找我們有什麼急事嗎?」   陳氏道:「家裡來了個媒人……」   鬱棠心裡的小人立刻豎起了個盾牌。   李家的事還沒有解決,這個時候她和誰家議親就是害誰!   「姆媽,我的婚事您還是暫且放一放吧!」她急切地道,「馬上就要過中秋節了,中秋過後是重陽,還是等到十月份再說吧!」   陳氏聽著「撲哧」一聲笑,道:「我若是執意要現在就把你的婚事定下來呢?」   鬱棠張大了嘴巴,卻在母親的眼中看到了促狹。   「姆媽!」她不知所措地道。   陳氏就笑著點了點她的額頭,笑道:「你以為你是什麼香餑餑?來我們家就是給你提親的?」   鬱棠茫然道:「難道不是?」   陳氏捧腹大笑,道:「我們家不是還有你阿兄嗎?」   眾人大驚。   鬱遠滿臉通紅。   鬱文忙問:「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給阿遠說親,怎麼不找大嫂找到你這裡來了?」   是啊!   鬱棠豎著耳朵聽。   陳氏道:「是衛家。衛太太託的人。說阿棠和他們家小二的事實在是可惜,想和我們家繼續做親家。怕大嫂有什麼想法,就讓媒人先來探探我的口風,我來找你,就是商量這件事的。」   鬱遠臉漲得通紅,想走更想聽,站在那裡進退兩難。   鬱文則道:「他們家不是只有五個兒子嗎?哪來的女兒?難道是衛家其他房頭的?」   陳氏掩了嘴笑,道:「衛太太是想給她那個從小長在衛家的外甥女和我們家阿遠保媒。」   「那個小姑娘啊!」鬱文顯然有印象,道,「可以,可以,我覺得可以。那你過去好好和大嫂說說唄。衛家是厚道人,我也可惜沒能和他們家結成親家。」   陳氏就笑眯眯地看了鬱遠一眼,道:「那我就過去了。人家媒人還等著回話呢!」話是這麼說,人卻沒動,把鬱遠臊得,恨不得縮成一團才好。   鬱文夫妻呵呵地笑,問鬱遠:「你怎麼說?雖說婚姻大事聽父母的,可我們也盼著你們能過得好。你也想想願不願意。」   鬱遠臉紅得能滴血,胡亂地點著頭。   第四十九章再續   這樣的鬱遠,讓陳氏覺得非常的有趣,她打趣他道:「你這胡亂點頭的,到底是同意你叔父的話呢還是不同意呢?」   平時挺隨和大方的鬱遠聽了居然一溜煙地跑了。   陳氏和鬱文哈哈大笑,收拾收拾,隨後去了鬱博家裡。   鬱棠呆呆地站在桂花樹下,半晌都沒有回過神來。   前世,她大堂兄沒有這麼早提及婚姻的事。   因為她父母去世,她家又沒有男丁,大堂兄就主動一肩挑了兩房,給她父母守孝三年。   三年之後,在世人的眼裡鬱家已經敗落了,大堂兄的婚事就成了大伯父和大伯母的心病。學識教養都夠的,嫌棄他們家家貧,願意把女兒嫁過來的,都有這樣那樣明顯的不好。但因為她父母的去世,家中人丁實在是單薄,大伯父和大伯母急著讓大堂兄成親,和河橋鎮鄉紳高家結了親。   誰知道高氏人長得十分美豔,脾氣卻非常的暴躁,嫁過來之後先是和大伯父大伯母矛盾重重,後來嫌棄鬱遠不會賺錢,動不動就不讓鬱遠近身,最後乾脆住回了娘家。   鬱遠雖然有妻子卻等於沒有妻子,更不要說大伯母和大伯父一直盼著的孫子了。   等到鬱遠賺到了錢,高氏也回了鬱家,她又覺得鬱遠對她太小氣,不願意幫扶她娘家。   不管大伯母和大伯父怎樣忍讓,在錢財上她都不依不饒,非要鬱遠把家中財物都給她掌管。   大堂兄在大伯母和大伯父的勸說下把家中財物給了高氏掌管,兩人的關係卻降至了冰點。   大堂兄在外行商,常年不在家,高氏在家呼朋喚友,喝酒行令。   家裡烏煙瘴氣。   最終鬱遠意外去世,高氏卷了家裡的財物和個行商跑了。   這也是為什麼大伯父和大堂兄去世後大伯母的生活幾乎沒有了著落……   想到這些往事,鬱棠苦澀地嘆了口氣。   前世,她沒辦法幫鬱遠,但她一直希望大堂兄能有個幸福的家庭,身邊能有個知冷知熱的人,不用和高氏糾纏不清。重生以後,她以為她還要想辦法改變這件事,沒想到,大堂兄的婚事猝不及防地有了眉目,與她無關了。   鬱棠有些後悔當初父母提起衛家那位表小姐的時候她沒有仔細地打聽一番。因而等到鬱文和陳氏從鬱博那邊回來,鬱棠就有些迫不及待地去了父母的房間。   「大伯母怎麼講?」她坐在內室靠窗的太師椅上看著雙桃服侍著母親更衣,「媒人走了?」   陳氏笑盈盈地點了點頭,道:「你大伯母當然是一千個、一萬個願意啦!衛家表小姐之前你大伯父就見過不說,而且聽那媒人說,那位表小姐還有五十畝良田的陪嫁。」   「啊!」鬱棠非常地意外。   五十畝的陪嫁,在江南可不是個小數目。   看來那位表小姐家的家境要比鬱家好。   陳氏換好了衣裳,笑著坐到了鬱棠的身邊,道:「那媒人說起這件事的時候,我和你大伯母他們也嚇了一大跳,你大伯母當時還怕別人說三道四,有些猶豫要不要答應這門親事。還是你大伯父果斷,說身正不怕影子斜,再說了,你大兄哪裡就配不上衛家表小姐了?這件事就這樣成了。」說到這裡,陳氏輕輕地摸了摸鬱棠的頭,道:「不過,過兩天我們兩家就要相看了,你到時候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鬱棠有些意外,道:「趕在中秋節之前嗎?」   陳氏點頭,笑道:「衛太太的意思,是想過了中秋節就把這件事定下來。」   為什麼這麼急?   鬱棠想起前世鬱遠的婚事,就是定得太匆忙才出問題的,她不由道:「姆媽,我們要不要訪一訪人家。雖說衛家表小姐你們都見過,可那時候畢竟身份不同,了解的也不同,娶媳婦,還是按著娶媳婦的要求看看才是。」   「你說的有道理。」陳氏笑著,道,「天色不早了,你快去歇了吧!明天我和你大伯母還要忙著和衛家相親的事。」語氣有些敷衍,看得出來,她並沒有把鬱棠的話放在心上。   鬱棠暗暗著急,盼著衛小川能早點找她,她也可以打聽打聽。   可直到兩家定下了相看的日子,衛小川也沒有來找她。   她急起來,偶爾和陳婆子說起這件事:「也不知道衛家為何要這麼快把婚事定下來?」   陳婆子顯然了解得比她多,聞言呵呵地笑,道:「衛家肯定急啊!衛家表小姐比我們家遠少爺要大三歲呢!」   鬱棠訝然。   陳婆子就低聲和她道:「衛家的表小姐姓相,父親是富陽的大地主。她生母病逝後,相老爺娶的是杭州沈家的嫡小姐,那位沈氏據說脾氣很大,不太能容得下相小姐。相小姐的父親沒有辦法,這才把相小姐託付給了衛太太教養。雖說相小姐長在衛家,可相家也不是破落戶,相小姐的婚事衛太太也不能自己一個人說了算,這一來二去的,就把相小姐的婚事給耽擱了。我尋思著,這次相小姐和我們家遠少爺的婚事,十之八、九是衛太太先斬後奏,所以才會這麼急。」   鬱棠道:「那我姆媽和大伯母知道嗎?」   「連我都知道了,太太和大太太怎麼會不知道?」陳婆子瞥了鬱棠一眼。   正巧雙桃抱了一小筐準備做梅乾菜的新鮮芥菜從廚房走了進來,插言道:「既然如此,衛太太怎麼不把相小姐留在家裡?」   「要不怎麼說你們這些小丫頭們不懂事呢?」陳婆子一面指使著雙桃把芥菜拿到井水裡洗乾淨,一面道,「衛太太那樣有主見的人,為何不敢做主給相小姐定個婆家,那是因為這婚姻大事可不像買衣服買鞋子,看著喜歡,看著好就成。別的不說,就說我們隔壁的吳老爺,當年和吳太太也是門當戶對,相貌相當,讓人看著就羨慕的一對,可你看這些年過下來,吳老爺的生意倒是越做越大了,可家裡的女眷也越來越多了。」說著,她壓低了聲音:「我聽吳老爺家的婆子說,吳老爺這些日子一直在杭州城,養了個戲子。吳太太生怕吳老爺弄出個孩子來,準備在家裡裝病,把吳老爺騙回來。」   「還有這事?!」雙桃睜大了眼睛。   話題全跑偏了。   鬱棠莞爾。   前世她覺得陳婆子嘴碎,什麼事都喜歡說一通,重生回來再聽她嘮叨,只覺得親切。   而且,這個家裡不管是陳婆子還是雙桃、阿苕,都把鬱家當成自己的家一樣,陳婆子和雙桃後來跟著她進了李家,阿苕一直跟在鬱遠身邊。鬱遠沒了之後,他就去了一家鋪子當了個小掌柜,娶了妻,生了子,日子過得不怎麼寬裕還記得去看大伯母,記得去給鬱遠上墳……   鬱棠眼眶溼潤。   陳氏的聲音在後院響起來:「你們這是在幹什麼呢?不是說讓你去買兩隻桂花雞回來嗎?我等會要帶去大嫂那邊招待媒人。」   陳婆子慌慌張張站起來拉著身上的圍裙擦了擦手,忙道:「我這就去,我這就去!」   鬱棠哈哈地笑。   陳氏看著皺眉,道:「你也別笑,讓你繡的帕子你繡得怎樣了?等你阿嫂進了門,你這做小姑的難道連個帕子也不給繡一塊嗎?」   鬱棠也惶惶然地跑了。   她在鬱遠和相小姐相看的前一天見到了衛小川。   衛小川提著個學籃,垂頭喪氣地靠在她家後門的院牆上,見她出來,有氣無力地打了聲招呼:「你來了?」   鬱棠看她就像看自己的弟弟,忙道:「你這是怎麼了?是不是在縣學受了欺負?」   「沒有!」他嘴抿得緊緊的,看得出來,心情非常的不好,「縣學裡有沈先生,誰敢欺負我。」   「那你這是……」   「我已經查到了。」他目光有些陰鬱,「那天晚上有人看到我二哥和兩個身材高壯的男子在我家田埂上走,還以為是我二哥的朋友,就沒有在意。但離我們家不遠的鎮子上,有兩個幫閒不見了。照他們的說法,這兩個人都又高又壯,是在我二哥去世之後第二天不見的。剩下的,我沒敢查……」   是因為沒敢查而悶悶不樂嗎?   鬱棠把他摟在了懷裡,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背。   衛小川掙扎了一下沒掙脫,身體漸漸地變得柔軟。   「你說,那些人怎麼那麼壞?」他有些哽咽地道,「要壞人姻緣而已,多的是辦法,為什麼一定要取人性命?」   鬱棠想到那幅《松溪釣隱圖》,悲傷道:「有些人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們在巨大的財富面前露出貪婪之色,就認為別人都會如此。」   衛小川沒有吭聲,卻偎得她更緊了。   「姐姐,」他突然改變了對鬱棠的稱呼,「我們該怎麼辦?」   以他們的能力,再查下去只會連累族人。   鬱棠冷笑,道:「以不變應萬變。」   衛小川不解,抬頭看她。   鬱棠低聲安撫他:「他們不會就這樣善罷甘休的,可為了不讓人起疑,同樣的事他們肯定也不會做兩次。這次,我就等著他們上門好了。」   關於輿圖的事,她不想讓衛家摻和進來,也就不準備讓衛小川知道。   衛小川道:「姐姐,我能幫你些什麼?」   她不需要衛小川幫她什麼,但衛小川早慧又敏銳,她不找點事給他做,她怕他無意間闖到她布的局裡來,讓衛家的人懷疑衛小山的死。   「你幫我看著點李竣。」鬱棠決定找點事讓他做,「這件事若是與李家有關,李竣那邊肯定有動靜。」   第五十章山林   衛小川興奮起來,忙道:姐姐,你放心。雖然他在府學我在縣學,可我們有相熟的人,他每天幹了些什麼,我保證都告訴你。   鬱棠道:那你也不可以荒廢學業哦?   李家想要那幅畫,要麼入她的圈套,或是偷或是搶,把魯信的遺物弄到手;要麼如前世一樣,逼著她嫁給李竣。   若是李家入了她的圈套,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她大可花個十年二十年,慢慢地查出衛小山真正的死因。可今生又和前世不同了,她有父母,有哥哥,若是李家想再插手她的婚事,只能智取不能強奪,肯定還有後招。   她且等著就是了。   現在當務之急是安撫好衛小川,別讓他因為這件事影響了學業甚至是前途。   衛小川露出了一點笑意,道:姐姐放心,我知道輕重的。   他的話音剛落,鬱棠就聽到了母親的聲音:你在這裡做什麼呢?   兩人齊齊循聲望去。   陳氏訝然,遲疑道:這是小川吧?衛家的五公子?   衛小川忙上前給陳氏行禮。   陳氏高興地摟了他,道:好孩子,你到我們家來可是有什麼事?怎麼不進去說話?在這後門多不好。快,快,快,隨我進屋去。又高聲喊了雙桃,把前幾天遠少爺從杭州城買回來的點心裝些給小川嘗嘗。   衛小川臉色通紅。他忙道:伯母,不用了!我就是來看看姐姐。馬上要過中秋節了,我們縣學放了假,我還要回去幫家裡做農活呢!   哎呀呀!陳氏聽著更喜歡了,道,你都在縣學裡讀書了,還幫著家裡做農活啊!真好。不像有些讀書人,讀了幾本書就什麼事都橫草不動豎草不拿了。不過,你既然急著回去過節,我就不留你了。但點心你一定得帶著,你不喜歡吃,給兄弟姐妹們嘗嘗也好。   衛小川應了,向陳氏道了謝,拿了點心,回家去了。   陳氏就關了門審鬱棠:小川一個還沒有三尺的童子,又在縣學讀書,怎麼突然跑來找你?   鬱棠只好道:我向他打聽打聽相小姐的事不行嗎?   陳氏就拍了她一巴掌,道:這事還沒有說定,要是因為你出了什麼妖蛾子,看我不把關到柴房裡去。   鬱棠知道母親對她永遠是刀子嘴豆腐心,小時候她不知道闖了多少禍也沒有被母親動過一個指頭。她有意逗母親開心,高聲叫著阿爹,道:姆媽要打我!   鬱文忙從書房裡出來,還沒有看見人就已高聲道:有話好好說,打什麼孩子!   鬱棠!陳氏哭笑不得。   鬱棠已經貓著腰跑到了鬱文身邊。   鬱文一看就知道是鬱棠在玩鬧,朝著陳氏無奈地攤手,道:算了,算了,我去寫字去了。你們的事我不管了。   鬱棠就跑到母親身邊向母親道歉,並轉移重點地說起了明天相親的事:我穿什麼衣裳好。要是掠了相小姐的風頭,她還沒有進門就不喜歡我這小姑了怎麼辦?   那就把你嫁出去。陳氏擰了擰女兒的面頰,還是幫著女兒挑起衣裳來。   鬱棠選了件陪馬秀娘插釵時穿的丁香色衣裳,陳氏雖然不太滿意,但也沒有多說,到了次日清晨,和王氏等人坐著轎子去他們鬱家位於鄉下的田莊,等用過午飯後,再裝著回鄉路過衛家的樣子,去衛家拜訪。   鬱棠看著沿途的風景,心情有些低落。   通常這樣的相看都在寺廟或是庵堂。   他們家和衛家卻迂迴著安排在了衛家,多半是怕她觸景傷情,想起了自己的婚事。   父母拳拳愛心,她卻無以回報。   鬱棠深深地吸了口氣,告誡自己在母親面前一定要歡歡喜喜的才是。   鬱家在鄉下的老宅子還是挺大的,五進的青磚房,家裡一個遠房的鰥夫帶著過繼的兒子住在那裡幫他們家照看房子管理農田,鬱棠要稱他為五叔祖,喊他那個過繼的兒子為七叔父。   這位五叔祖六十來歲,老實忠厚,前世一直幫著鬱家照看著這老宅子。知道鬱文等人要回來,他早早就把家裡打掃了一番,準備了酒席。   鬱棠和母親大伯母等女眷在屋裡吃飯,鬱文和五叔祖幾個就在外面喝酒。   五叔祖問鬱文:這中秋節還沒有過,田裡的糧食雖然收了,但還沒有入帳,你要不先去糧倉裡看看?   鬱文笑道:今天我們就是回鄉下來玩玩,田裡的事,還是依照往年。   五叔祖看了看有些陰沉的天空,不明白這種天氣來鄉下玩什麼。   可他是個實誠人,鬱文不說,他也不太好意思問。因鬱遠的事下午還要去衛家,鬱文沒有喝酒,又因和衛家相約的時間還早,吃完了飯也沒有散席,一面喝著茶一面和五叔祖聊著農田裡的事。   七叔父是個四十出頭的漢子,中等個子,皮膚黎黑,身材健壯,不知道為什麼,一直沒有娶妻。小時候鬱棠跟著父親來田莊的時候,他經常頂著她到處玩,還買零嘴頭繩給她,很喜歡她。   後來她父母去世,他曾專程去奠拜,還斷斷續續背過幾次米送她。   七叔父站在門外朝她招手。   陳氏和王氏見了就笑著對鬱棠道:去吧!讓你七叔父帶你在莊子裡轉轉,免得你無聊。   自重生後,鬱棠還沒有見過這位七叔父。   她笑著出了門。   七叔父從背後拿出個看著就是自己做的簡陋鳥籠,道:給你玩。   鬱棠一看,那鳥籠裡關著幾隻麻雀。   多半也是七叔父捉的。   從前還帶她烤過麻雀。   她抿了嘴笑,向七叔父道謝,接過了鳥籠。   七叔父問她:我等會要去採桂花,你去不去?我做桂花糖給你吃。   鬱棠不太想去,但她想去看看大伯父家的山林。   前世,這山林賣給裴家之後,裴家在山林裡種了一種果子,然後做成蜜餞賣,據說在杭州城賣得非常好。高氏因為這個常常罵鬱遠是個廢物,守著金山銀山當廢材,居然把這麼好的山頭給賣了。   鬱棠聽說後氣得好幾天沒有吃飯,但心裡不得不承認,裴家的管事很厲害,這樣一座山林到了他們家管事的手裡都能想出法子賺錢。   今生,她也想試一試。   鬱棠把鳥籠提進去交給了陳氏和王氏,道:讓大堂兄哄相小姐玩。我跟著七叔父去採桂花。   陳氏忙囑咐她:可別親自去採,小心手上沾了花汁,半天都洗不下來。還不放心地把七叔父叫了進來,讓他看著點鬱棠。   七叔父連聲保證。   鬱棠和七叔父去了種桂花的山腳。   綠油油的樹葉間綴滿了黃燦燦的小花。   七叔父拿了個布袋子給她,道:你在樹陰下站著,我去摘花。   鬱棠笑著應了。   七叔父摘花的時候她就踮著腳左顧右盼的和他說話:我看別人家的山林都種核桃桃啊李啊的,我們家的山林怎麼什麼都沒有?   七叔父一面手腳麻利地摘著桂花,一面道:你大伯父家這山林不行,土質特別不好,你祖父的時候也曾種過核桃,可結出來的核桃又苦又澀,賣不出去。後來又種筍,竹林倒長了一大片,可種出來的筍像乾柴,那些桃啊李啊的就更不要說了到了你大伯父的時候,就隨它了,長几棵雜樹賣點柴也行啊!你小姑娘家的不知道,到了冬天,柴也很好賣的。就是我們臨安城都供不應求我聽人說,杭州城賣得更貴,不過你五叔祖身體不好,我不好走得太遠,不然我就去杭州城賣柴了   鬱棠有些懵。   去杭州城賣柴?賣的柴錢還不夠運柴的船錢吧?   前世她從來不關心這些,左耳朵進右耳朵出,覺得這位七叔父說的話都挺有意思的。今生卻   鬱棠苦笑著暗自搖了搖頭。   有了前世的經歷,她就是再怎麼裝,也沒辦法回到當初了。   她整理著七叔父摘下來的桂花,耳邊傳來一陣沙沙沙的聲音,好像是有什麼人從草叢那邊過來了。   鬱棠抬頭,看見幾個吊兒郎當的青年男子。   看見鬱棠,幾個人眼睛一亮,還用眼神互相打了個招呼,一看就不懷好意。   鬱棠警鈴大響,喊七叔父:這幾個人你認識嗎?   七叔父回頭,笑道:哦,是我們村裡的幾個小混混。你不用管他們,他們不敢怎麼樣的!   話雖這麼說,他看上去卻非常地緊張,剛才還輕輕一捏就能摘下來的花現在使勁地拽了兩下都沒有拽下來。   難道這位七叔父和他們有什麼過節?   鬱棠急聲道:七叔父,我們還是回去吧!我等會還要陪著姆媽和大伯母去衛家做客,下次再來陪你摘桂花。說完,去拉七叔父的衣角。   七叔父嘴角抖了抖,卻道:不用,你先別回去,我一會就摘完了。   不對勁!   鬱棠朝那幾個混混望過去,那幾個混混正疾步朝她走過來。   氣勢有些兇悍。   鬱棠再去看七叔父。   他摘花的手正死死地捏著樹枝,指節發白。   鬱棠突然間就想到了她一直防備著的李家   她拔腿就跑。   臭丫頭,你給我站住!那幾個人衝著她就高聲喊了起來。   然後她的衣領被人拽住了。   鬱棠回頭,看見了七叔父滿目歉意的臉。   。m.   第五十一章相救   「大小姐,」七叔父有些心虛地道,「你別害怕,他們不會把你怎樣的。是李家。他們家想娶你,但你父母不同意,李家沒有辦法了,才出此下策的。」他說著,越說越覺得自己有道理,聲音也漸漸理直氣壯的大了起來,「李家二少爺非常喜歡你的。你放心,等你嫁到李家做了少奶奶就知道了。七叔父決不會害你的。我已和他們說好了,到時候我會隨著他們一起,會護著你的。」   ……   鬱棠在心裡罵了一句。   前世的經歷真是害死人。   她千算萬算,左防右防,卻沒有想到關鍵的時候被老實人給坑了,而且你和他講道理還不知道講不講得通。   鬱棠看著離自己越來越近的幾個混混,急中生智,三下兩下解了衣帶,任由七叔父拎著她襦衣的衣領,爭脫了外衣就朝老宅跑去。   「快,快把她抓住。」領頭的混混見了忙衝著七叔父嚷道,「她要是跑回鬱家老宅就完了,我們就前功盡棄了!」   七叔父回過神來,邁步朝鬱棠追去。   風在她耳邊穿過,亂草牽絆著她的衣裙。   她跌跌撞撞,不敢停留,用盡全身力氣喊著「救命」。   山林就在鬱家老宅的後面,可她要跑回鬱家老宅去,卻要沿著山腳的小路跑到另一面去,或者是?過一條小河跑到村裡去。   山腳的小路崎嶇,少有人走。   鬱棠轉過山腳,看見兩個壯年男子無所事事的模樣守在路上。   鬱棠跳上通往村裡的板橋,大聲地喊著「救命」。   村子裡靜悄悄的,只有村口大樹下拴著的兩條大黃牛「哞哞」地應著她。   糟了,她忘了此時正是用午飯的時候,村子裡的人估計都在家裡吃飯。   鬱棠在心裡哀嚎著。   她不會這麼倒黴吧?   鬱棠飛快地朝身後望了一眼。   幾個混混估計怕她跑到村子裡,驚動了村子裡的人,神色有些猙獰,眼看著就要追上她了。   鬱棠大驚失色,就看見村口的土路上晃悠悠地走來了一輛青帷馬車。   車轅上坐著個壯實的車夫,還有個十來歲的童子。   那童子十二、三歲的樣子,圓嘟嘟的臉粉撲撲的,梳著雙角,穿著件鸚哥綠的杭綢道袍,手裡不知道拿著個什麼白色的點心,嘴角滿是餅渣,正吃得歡。   居然是她在昭明寺洗筆泉遇到的那個童子。   鬱棠激動得眼淚都快落下來了。   她朝著馬車跑去:「救命啊!救命啊!」   那馬車車夫和童子齊齊望了過來。   童子的眼睛瞪成了圓溜溜的桂圓,車夫卻罵了一句,跳下馬車,拿著鞭子就趕了過來。   鬱棠大喜,連聲喊著「救命」。   鞭子劃破長空從她耳邊直接朝她身後揮去。   她身後傳來幾聲哀嚎和咒罵。   壯漢濃眉直豎,聲音震耳欲聾:「光天化日之下欺負小姑娘還敢亂嚎!」   他大步和鬱棠擦肩而過,手中的鞭子再次揮舞過去。   鬱棠停下腳步,這才發現自己喘得厲害,胸口疼得像被撕開了似的。   她不由彎腰撐在了膝蓋上。   「姐姐,姐姐。」有雙白白嫩嫩粘著餅渣的小手扶住了她,「你別怕,我們家老爺和老趙都在,他們再也不敢欺負你了。你要不要緊,我扶著你到旁邊的石頭坐下吧?」   村口有塊大青石,拴著牛。   鬱棠從來沒有這樣跑過,她喘著粗氣,說不出話來,只能搖頭。   「那,那我扶你去……」稚嫩的聲音一時沒有了主意。   應該是找不到有坐的地方吧?   鬱棠很想笑,卻笑不出來。   她抬頭,看見童子白白暄軟得像饅頭的臉。   「謝,謝謝,你……」鬱棠道。   童子頭搖得像撥浪鼓:「姐姐你別說話了,你住哪裡,我們送你回去。」   鬱棠深深地吸了幾口氣,感覺好多了,站直了腰,想著得先謝謝別人家老爺再去叫村裡的人才是,誰知道她一抬頭,就看見了冷眼坐在車轅上的裴宴。   「你怎麼在這裡?」鬱棠連退了兩步。   昭明寺……童子……青帷馬車……壯漢……   鬱棠望了望童子和把那幾個混混都打得趴在了地上的壯漢,又看了看裴宴,結結巴巴地對那童子道:「你們,你家老爺,該不會就是裴家三老爺吧?!」   「是啊,是啊!」童子笑嘻嘻地道,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我們家老爺就是裴家的三老爺啊!你怎麼認識我們家三老爺啊?我們家三老爺可好了,不僅免了佃戶的租子,還捐了錢給昭明寺的菩薩鍍金身。你去好好跟我們家三老爺說說,讓我們家三老爺把這幾個混混都送到衙門裡去。」   鬱棠好尷尬,一時間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裴宴看著她,嘴角輕抽。   這位鬱小姐,他們又見面了。   不同於第一次見面時的奸詐狡猾,第二次見面時的蠱惑美豔,第三次見面時的粗放隨意……這一次,裴宴上下打量著鬱棠。   披頭散髮,衣衫凌亂,滿頭大汗,一隻鞋穿在腳上,另一隻鞋不知道落在了哪裡,狼狽得像個逃難的女子。   鬱棠不禁隨著他目光低頭打量自己。   丁香色的襦裙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扯破了,露出左腳破了個大口子的繡花鞋和右腳被踩得髒兮兮的白色綾襪。   鬱棠頓時臉上火辣辣的。   她赧然朝裴宴望去。   裴宴卻側過臉去,好像不想看見她似的。   鬱棠有些難堪,可這難堪也不過維持了不到幾息的功夫就散了。   裴宴素來瞧不起她的,何況她上次在杭州府的時候,在被他看到她用手啃豬蹄之後,又讓他知道她因為貪吃吃壞了肚子……自古「好吃懶做」不分家,她之前還曾騙佟掌柜幫她鑑賞《松溪釣隱圖》,打著裴家的名號嚇唬魯信……她在他面前有什麼顏面可言?有什麼架子可端?   不過是衣冠不整而已,相比從前,已經好得很了。   鬱棠頓時釋懷。   比這更糟糕的時候都已經過去了,她有什麼好怕的?有什麼好害臊的?   放下心結的鬱棠,變成了那個在別人面前不卑不亢,落落大方,言詞平和的小姑娘。   她道:「裴老爺,謝謝您出手相助。我父母都在田莊,若是您沒有什麼急事,不妨去田莊我們鬱家老宅喝杯茶如何?讓我父母好好地向您道個謝。」   裴宴皺眉,道:「你和你父母在一起?」   難道他以為她是一個人跑到這裡來的不成?   鬱棠點頭,正要和裴宴再客氣幾句,耳邊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   她和裴宴不由循聲望去。   只見李竣和沈方各騎著一匹馬朝這邊飛奔過來。   鬱棠面色一沉。   李竣和沈方的馬已到了眼前。   「籲」的兩聲,兩人齊齊勒馬,馬蹄高揚,又在原地落下。   「鬱小姐,你沒事吧?」李竣焦急地問著,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沈方走了過來,他神色凝重,道:「鬱小姐,你還好吧?」   鬱棠挑了挑眉。   李竣忙道:「我和小晚幾個在茶樓裡喝茶,聽到有人談起鬱小姐。說是鬱小姐家資頗豐,有人想做你們家的上門女婿,打聽到你今天要回鄉下老家,請他們擄了鬱小姐去……他雖不敢接這門生意,卻有人鋌而走險……我聽了急得不得了,正巧遇到了來找小晚的沈兄,就和沈兄一起趕了過來……」說到這裡,他這才顧得上和裴宴打招呼:「裴老爺!看樣子是您救了鬱小姐,這可真萬幸萬幸!」   他擦了擦額頭的汗,然後義憤填膺地跑到了車夫身邊,狠狠地踢了那幾個小混混幾腳,對鬱棠道:「鬱小姐,還好你沒什麼事。我來的時候已經吩咐小廝拿著我大哥的名帖去了衙門報案,捕快應該很快就會來了。」   鬱棠從他跳下馬就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心裡卻飛快地轉著。   李竣這是什麼意思?   想要霸王硬上弓的不就是他們李家嗎?   他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可看他這個樣子,又不像是作偽。   特別沈方也來了。   她雖然和沈方只在昭明寺見過一面,可他能讓傅小晚對他言聽計從,就不是個能隨意被人擺布的人,若是李家想讓他做見證人,卻不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   鬱棠向李竣道了謝,不動聲色地道:「還好沈公子突然去找傅公子,又熱心快腸地跟了過來,不過就你們兩個人,也太危險了些。以後若是遇到這樣的事,應該多找幾個幫手來的。」   沈方沒有吭聲,深深地看了鬱棠一眼。   李竣卻快言快語地道:「誰說不是。我當時也急昏了頭,若不是沈兄提醒,連讓人去衙門報官都不記得了。」   鬱棠又向沈方道了謝。   沈方卻若有所指地道:「我今天的確是湊巧,臨時起意。不然阿竣怎麼說萬幸呢!」   這個沈方也是個心思十分細膩之人。   鬱棠含笑著朝他頷首。   沈方露出個瞭然的笑意。   鬱棠心中一動,腦海浮現出一個大膽的念頭。   前世,李竣在和她訂親之後沒多久就意外去世了。   她並不了解這個人。   如果李竣和李家不是一路人呢?   這一切就全都解釋得通了。   李家想使齷齪的手段逼她嫁過去,沒有李竣的配合是不行的,所以李家把她和李竣都算計了。先是讓七叔父相信他這麼做是在幫她,再有意讓李竣知道她的處境,設計李竣來救她。   只是李家沒有想到,裴宴突然經過這裡,沈方會意外碰到李竣。   第五十二章露餡   不過,最讓鬱棠意外的,還是遇到了裴宴。   在杭州城的時候,鬱文因為輿圖的事耽擱了幾天,等到去向裴宴道謝的時候,他已經去了淮安。回到臨安城之後,鬱文又去了幾次裴府,可裴府的管事們都說裴宴還沒有回來。   而鬱文最後一次去裴府,就在兩天前。   裴宴是真的很忙還是不想見她爹呢?   鬱棠覺得是後者。   不過,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裴宴無意和他們家來往倒是真的。   別說裴宴救了她,就算是不相識的人,她也不好勉強別人。   鬱棠再次向裴宴道謝,沒提讓她父親親自上裴府拜謝的話。   不知道是因為裴宴覺得鬱棠的行為舉止正中他下懷,還是他沒有把救她的事放在心上,他點了點頭,沒有多說,衝著車夫喊了聲「趙振」,道:「你把人交給鬱小姐,我們先走了!」   趙振立刻應了一聲,卻幾個手刀,把那幾個混混像劈甜瓜似的劈暈在地上,這才跑過來衝著鬱棠咧著嘴笑了笑,道:「鬱小姐,您放心好了,在衙門的捕快來之前,這些人都不會醒過來的。」   鬱棠訝然。   裴宴待人冷漠又倨傲,她沒有想到這個叫趙振的車夫也好,扶她的小童也好,都是和善而又溫暖的人。   他們能這樣,肯定與裴宴平時待他們的態度有直接的關係。   可見她對裴宴的認知是有偏差的。   不說別的,他至少對身邊的人很寬厚大度。   原本就是偶然相遇,鬱棠自然不好再耽擱裴宴。   她向趙振道謝:「這次多虧你把這些混混制住了。」   趙振擺了擺手,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我也是聽命行事。您要謝,就謝我們家老爺吧!」說完,快步跑到了青帷馬車的旁邊拉了馬的韁繩,招呼那童子:「阿茗,我們走了。」   被稱做「阿茗」的童子歡快地應了一聲,和鬱棠打了聲招呼,轉身就爬上了馬車,坐在了車轅上。   鬱棠不由莞爾,朝著阿茗揮了揮手。   阿茗羞澀地笑。   裴宴坐著馬車走了。   李竣和沈方站在村口目送裴宴離開,直到馬車遠去,兩人這才指了那橫七豎八躺在地上的混混道:「鬱小姐準備怎麼辦?」   鬱棠有意要留下李竣,聞言順杆子就爬,道:「李公子,沈公子,這次多謝兩位。雖說裴家三老爺家的趙振說那些捕快到來之前這些人不會醒過來,可事情就怕萬一,我鬥膽請兩位公子在這裡停留片刻,那些捕快來了,也能幫著作個證。我這就去叫村裡人請了村長和我父親過來,這件事不能就這樣算了。」   李竣和沈方都覺得應該,鬱棠忙去叩了離他們最近的一戶人家的大門,拿了兩塊碎銀子請他們去鬱家老宅報信,並道:「讓我爹別告訴我姆媽和大伯母,找到七叔父帶了他一塊來。」   剛才她沒有看到七叔父,不知道他是跑了還是在其他地方堵她。   那人看著地上的混混嚇了一大跳,想看熱鬧,又惦記著把那兩塊碎銀子賺到手,匆匆瞥了一眼,拔腿就往鬱家老宅那邊跑去。   李竣和沈方說起裴宴來:「裴家三老爺看著很冷傲,沒想到卻是個性情中人,豪爽快意,居然出手救了鬱小姐。」   沈方翻了個白眼,道:「誰遇到這樣的情形都會出手相助吧?我看不出裴三老爺哪裡豪爽快意了!」   「你不知道。前幾天我們家出了點事。」李竣辯道,「我表兄有一船貨被太湖巡檢司的扣了,我表兄派了人向我爹求助,我爹也不認識太湖巡檢司的人,死馬當成活馬醫,沒辦法只好找到了裴家三老爺那裡,裴家三老爺問也沒有多問,就拿了張名帖讓我大哥去找太湖知府,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裴家三老爺人真挺不錯的。」   沈方一愣,道:「你表兄?你哪個表兄?」   李竣道:「就是在福建做生意的那個表兄。我舅舅家的長子。他人不錯,下次他來臨安,我介紹你認識。」   沈方敷衍地應了一聲。在鬱棠看來,沈方並沒有認識李竣表兄的意思,可李竣明顯眼力不夠,還在那裡道:「我這位表兄和我大哥一樣大,卻已經是我舅舅的左膀右臂了……」   鬱棠知道他說的是誰了。   林氏娘家的侄兒、林家的宗子林覺。   他是個做生意很厲害的人,林家到了他的手裡不過幾年的功夫,就成了福建數得上數的巨賈。李家也是靠著他開始涉及海上貿易,暴富發家的。   前世,他走李家走得很勤,李端和他的關係非常的親密,有一次李端對她不懷好意,就是林覺幫的忙……   鬱棠沉默地陷入從前的回憶中,耳邊卻響起一陣嘈雜的喧鬧聲。   她抬頭,就看見她父親和大伯父、大堂兄帶著七、八個族中的男子怒氣衝衝地跑了過來。   鬱棠忙迎上前去。   鬱文一把抓住了鬱棠的胳膊,臉色發白地一面上下打量著她,一面急切地問:「你沒事吧?」   「我沒事!」鬱棠忙道,「姆媽不知道這件事吧?」她說著,伸長了脖子朝來的人望去。   沒有看見七叔父。   鬱文道:「我聽人來報信嚇了一大跳,沒等把你七叔父找到就和你大伯父帶著人過來了。你七叔父出了什麼事?他不是和你在一起的嗎?」   鬱棠道:「這件事等會再說。李公子和沈公子在這,兩位公子義薄雲天,聽說我出事就急著趕了過來!」   鬱文立馬上前向兩人道謝。   李竣和沈方側過身去,沒有受鬱文的禮,都有些臉紅地道:「我們來晚了啊,救鬱小姐的是裴家三老爺!」   去報信的人也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事,鬱文突然聽說這件事與裴宴也有關係,嚇了一大跳,道:「裴家三老爺呢?」   鬱棠道:「他有事先離開了。」   「那就等我們回城了再去向裴家三老爺道謝。」鬱文說著,還是很真誠地向李竣和沈方道了謝,「雖說兩位公子來得有點晚,可救人之心卻是一樣的。兩位不要謙遜,等會一定要去寒舍喝杯水酒,讓我略盡心意。」   李竣和沈方還在那裡客套,衙門的捕快過來了。   鬱文畢竟是秀才,在臨安城也小有文名,和衙門的捕快原來就是熟人,加之有李竣和沈方作證,捕快很快就將那幾個混混捆綁起來。鬱博又私下裡塞了幾兩碎銀子,請那捕快不要把事情扯到鬱棠的身上,等回了城大家一起喝酒,那捕快行事倒也麻利,將幾個混混先帶回衙門去了。   李竣和沈方見了也要走,並道:「小晚幾個聽說了很著急,若不是騎術不行,就跟著過來了。我們回去和他們說一聲。」   鬱文想到等會他們還要去衛家,就尋思著是不是改日再謝謝李竣和沈方,鬱棠卻道:「這裡也沒有了別人,還請兩位留步,去我們家喝杯茶,我有些話要同李公子說。」   李竣和沈方面面相覷,略一思忖,兩人都應下來。   一行人去了鬱家老宅。   陳氏和王氏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前院有客人來了,沒怎麼在意。   鬱棠請李竣和沈方在廳堂裡坐了,又把五叔祖請了過來,把七叔父做的事告訴了眾人。   大家都目瞪口呆,五叔祖第一個跳了起來,不相信地道:「不可能!怎麼可能?他那麼老實的人,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來?侄孫女,你是不是聽錯了?」   第二個跳起來的是李竣。   他滿臉通紅,道:「不,不應該啊!我娘怎麼可能做出這種壞人名聲的事來?就算你嫁到我們家來,我們兩個也成了仇人……我娘不可能這樣待我!」   就是鬱文,也覺得這件事太荒謬了:「會不會是有人沒安好心,嫁禍給李家?這件事得查清楚才是。」   鬱博回過神來,也道:「是啊,是啊!這種話可不能亂說。若是真的有人從中作梗,我們豈不是冤枉了李家。」   只有鬱遠和沈方沒有吭聲。   鬱遠是若有所思,沈方是看看李竣又看看鬱棠,最終目光微沉,把視線停留在了鬱棠身上。   「是不是誤會,等找到了七叔父,衙門那邊把相關的人逮住了就清楚了。」鬱棠冷靜地道,「這件事總不能就這樣算了。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不把幕後的人揪出來,千日防賊,怕是連個安生覺都睡不成。」   李竣的臉更紅了,仿佛滴血似的。他支支吾吾地道:「鬱小姐,你,你不相信我?」   鬱棠道:「我信不信你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件事是誰做的。手段太齷齪卑鄙了,擱誰身上也不可能容忍。」   李竣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憤怒地想說什麼,但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嘴角翕翕,沒有出聲。   沈方看著就站了起來,道:「正如鬱小姐所說,這件事得有證據,我們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正巧鬱老爺下午還有事,我們不如暫且散了。等貴府的那位七叔父找到了,衙門那邊也有了音信,再說這件事也不遲。」   鬱文覺得李竣和沈方來救鬱棠,最後還被鬱棠懷疑,太失禮了,慚愧地道:「怎麼能這樣……」   「叔父!」鬱遠突然站起來打斷了鬱文的話,道,「李公子和沈公子也不是旁人,先找到七叔父要緊。」   李竣聽了大聲附和道:「鬱老爺,鬱公子言之有理。我看還是儘快找到貴府的七叔父要緊。」   第五十三章相中   「對,對,對。」鬱博忙道,覺得還是先把自家的事處理好了再說。   沈方看著理直氣壯的李竣卻直搖頭。   他真怕李竣還說出什麼不可收拾的話來。   他一把拽住了李竣的胳膊,態度堅決地對鬱文道「鬱老爺,事關重大,來的突然,我想阿竣需要回去好好想想。我們就先告辭了。等有了什麼消息再說。」   鬱文也不好意思留李竣,親自送了兩人出門。   鬱遠立刻拉了鬱棠到旁邊說話「這件事會不會與那幅畫有關?」   鬱棠暗暗驚訝鬱遠的敏銳,可他下午還要去相親,她不能耽擱了鬱遠的婚事。   「不知道!」她道,「事情已經發生了,再多的猜測也沒意思,不如耐心地等待。」   最主要的是不知道七叔父去了哪裡?   鬱遠有些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   鬱棠只好給他打氣,道「不管怎麼說,那些人沒有得逞,還把派來抓我的人給折騰到大牢裡去了,知道消息後肯定很惱火。對方的惱火,就是我們的喜悅。我們應該高興才是。」   鬱遠因鬱棠的歪理笑了起來。   鬱棠鬆了口氣,道「阿兄,吉人自有天相。你看,我遇到這樣的事卻碰到了裴三老爺,李竣和沈方也趕來相救,你和大伯父、阿爹也都來了,我覺得我是個有後福的。」   「但願如此。」鬱遠說著,仔細想想,覺得鬱棠的話還真有那麼幾分道理,他不由笑了起來,心情也輕鬆了很多,道「你以後還是少往外跑的好,外面太不安生了。」   鬱棠笑道「那你快給我把嫂子娶回來。我有人陪了,自然也就不會總往外跑了。」   鬱遠嘿嘿地笑,很不好意思的樣子。   雖然有了這場風波,和衛家的事卻不好改期,七叔父雖然還沒有找到,但是他們卻不得不離開。   鬱文擔心鬱棠受了驚嚇,問她要不要先回城去。   鬱棠道「衛家已經知道我要去了,到時候若是我沒有出現,衛家問起來,您怎麼說好?」   鬱文還想說什麼,鬱棠推了他就往門外走,道「阿爹,我沒事,這不是有你們護著我嗎?我又不是那不能經事的人。」說著,她喊了陳氏「姆媽,我們什麼時候走?不早了。」   陳氏和王氏正在說體己話,聽到喊聲兩人笑盈盈地走了出來,看見鬱棠一身狼狽都嚇了一大跳。   鬱棠只說是和七叔父去摘花,摔了一跤,七叔父因此受了傷,去城裡看大夫了。   陳氏看著不像,但鬱文在旁邊幫著鬱棠說話,陳氏還以為鬱棠像小時候一樣闖了禍,鬱文在包庇她,把她拉到身邊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一番,見她沒受傷,出門之前又帶了更換的衣服,也睜隻眼閉隻眼當作不知道,隨他們去了。   鬱棠去重新梳洗了一番,一行人去了衛家。   衛家出來迎接他們的是衛氏夫婦和長子夫婦,聽說其他幾個孩子都去了衛太太娘家送中秋節禮去了。   鬱棠有點懷疑衛太太是怕家裡人太多,吵吵嚷嚷的,不夠隆重。   鬱家的人除了王氏都和衛家的人打過交道,而且彼此之間印象都很好,見了面,互相介紹之後,自然親親熱熱,談笑風生,頗為熱鬧,只有鬱遠,或許是身份變了,臉色緋紅地低著頭,縮在鬱博的身後,完全沒有了平日裡的沉穩大方,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王氏心裡著急,趁著衛家的人沒有注意,狠狠地朝著兒子背上拍了一巴掌,低聲道「你給我站直了,別關鍵的時候給我弄砸了。」   鬱遠倒是挺直了脊背,可臉紅得更厲害了。   好在是衛太太覺得這樣才是正常的,看鬱遠更順眼,待大家坐下,她吩咐丫鬟「鬱家大小姐也來了,你讓表小姐過來見見。」   />這才是鬱棠此時存在的意義。   鬱棠不由睜大了眼睛張望。   不一會兒,那丫鬟領個看著十七、八歲的女子進來。她身材高挑,滿頭的青絲綰了個螺髻,蜜色皮膚,濃眉大眼,穿了件鵝蛋青素麵杭綢短襦,戴了對蓮子米大小的珍珠耳墜,看人的時候目光明亮率真,笑盈盈的,很大方。   雖然沒有十分的好顏色,鬱棠卻立刻就對她心生好感。   相小姐笑著上前給鬱家的眾人行禮。   鬱棠看見鬱遠飛快地睃了相小姐一眼之後就一直沒敢抬頭,再看相小姐落落大方的樣子,突然覺得很有意思。   大伯父家,大伯父很敬重大伯母,什麼事都會告訴大伯母一聲不說,有什麼事還喜歡聽大伯母的意見,看著家裡好像是大伯父當家,實則是大伯母說了算。   如果大堂兄和相小姐成了,說不定兩人相處的模式和大伯父、大伯母一樣呢?   這還真是應了「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的老話。   鬱棠回相小姐福禮的時候,發現相小姐比她高了半個頭。   也就是說,相小姐和鬱遠差不多高。   兩人客客氣氣地聊幾句閒話,相小姐就退了下去。   今天的相親就算是正式結束了。   接下來的事就是媒婆出面,在兩家之間傳話了。   鬱棠有些擔心鬱遠會嫌棄相小姐的個子,回去的路上鬱棠悄悄地問鬱遠「你看清楚了相小姐長什麼樣嗎?你覺得怎麼樣?」   鬱遠赧然地道「你一個做妹妹的,管這麼多事做什麼?」   鬱棠見鬱遠不像失望難過的樣子,不由道「我這不是怕大伯母和我姆媽白忙了一場嗎?」又道,「你不願意告訴我就算了,反正等會大伯母和大伯父會問你的,我去問大伯母或是大伯父就是了。」   「你怎麼這麼多話?」鬱遠嫌棄地道,憋半晌憋出句話來,「誰家孩子的婚事不是父母做主,我聽父母的就是了」。   聽大伯父和大伯母的,那就是願意唄!   偏偏他還說得這麼婉轉。   鬱棠暗暗地笑,回到家中就像陳氏的小尾巴似的,陳氏到哪裡她到哪裡。   陳氏笑道「你這是要幹什麼?」   鬱棠嘿嘿笑道「你們等會商量阿兄婚事的時候,讓我也在旁邊聽聽唄!」   陳氏哭笑不得,道「你說你一個好好的姑娘家,怎麼淨喜歡聽這些事呢?」   鬱棠振振有辭地道「這又不是別人家的事,我阿兄,我關心關心怎麼了?」   陳氏笑道「行,行,行。我帶你去。我就是不帶你過去,你也會想辦法偷聽或是打聽的。」   鬱棠抿了嘴笑。   鬱文走過來,先是朝著鬱棠使了一個眼色,然後對陳氏道「我有事出門一趟,阿遠的事,我覺得人家衛家同意就成了。晚上我可能回來的有點晚,你也別等我。」   陳氏擔心道「今天的相看關係到阿遠的終身大事,你不過去不太好吧?等會大伯問起來,我該怎麼說好?」   鬱文道「這件事阿兄知道,我已經和他說好了,你們只管過去就行了,阿兄不會問什麼的。」   鬱棠懷疑鬱文是去衙門打聽消息。   她忙道「阿爹,我送您出門。」   衙門在城中,從青竹巷過去,必定只能往西走。   她想知道鬱文這麼晚了要去做什麼?   鬱文也沒準備瞞她,出了門,對她道「你好好在家裡等我回來。」然後往西去了。   鬱棠和陳氏去了大伯父家。   大伯父也不在家,說是去鋪子裡有事,大伯母還抱怨「什麼時候不能去,非得這個時候趕著過去。這都晚上了,難道這一夜的功夫等不得。他對阿遠的事   也太不關心了。我問他是不是仔細看過相小姐後不滿意,他又說滿意,還說,相小姐長得高,說不定以後生的孫子能隨了相小姐的身高。」   鬱棠懷疑她大伯父是和她爹一起去了衙門。平日裡她爹還有些自恃秀才身份,與人打交道的時候有些架子,她大伯父就不一樣了,做生意的,未開口人先笑,也捨得放下身段,像衙門這種地方,向來是小鬼難纏的,有她大伯父出面,事情會好辦很多。   陳氏倒沒有多想,而是拉著王氏的手道「我之前就瞧著相小姐不錯,今天一看,就更滿意了。就是不知道阿遠的意思,再就是,相小姐有沒有瞧中阿遠,阿遠看著和相小姐差不多高。」   王氏笑道「這你倒不用擔心,我一回來就問過阿遠了,他說全憑父母做主,他爹說相小姐長得高他還挺高興的,現在就看衛家的意思了。」   陳氏道「俗話說的好,抬頭嫁姑娘,低頭娶媳婦。既然大家都覺得好,我們家就要主動些,快點請了媒人提親不說,還要儘量成事才行——衛太太有什麼不滿意的,我們做到他們家滿意不就行了?」   王氏笑道「你倒和我想到一起去了。若是這門親事成了,相小姐年紀不小了,我們家阿遠也拖到了這樣的年紀,我想讓他們早點成親才好。我瞧著阿遠住的廂房不成,得重新修繕修繕才行,還有聘禮和衣服首飾什麼的,偏偏鋪子裡又要花錢……這可真不是時候。」   陳氏笑道「你愁什麼,我們兩家一起還怕給阿遠娶不了個媳婦嗎?雖說阿棠也到了成親的年紀,但長幼有序,阿遠的事已經有了眉目,自然先顧著阿遠。阿棠的事,到時候再說。」   王氏非常不好意思,迭聲道著「這怎麼能行」。   陳氏難得斬釘截鐵了一回,道「這件事就這樣決定了。就是惠禮回來,肯定也贊同我這麼做的。」   王氏還要說什麼,鬱棠知道大伯母是顧忌她。她索性在旁邊故意嘆氣,道「我這是招誰惹誰了?家裡給我準備的陪嫁就這樣成了阿兄的聘禮!」   陳氏聽了笑著嗔道「怎麼,你還敢有意見?」   「沒有,沒有。」鬱棠忙道,「我就是有點小小的要求——阿兄成親了之後,不能有了媳婦就忘了妹妹,要待我也像現在一樣好才行。」   陳氏和王氏哈哈大笑,王氏更是摟了她道「你放心,要是你阿兄待你不好,看我怎麼收拾他。」   鬱棠也跟著笑了起來。   。   第五十四章選擇   王氏和陳氏擔心的事完全沒有發生,衛家還怕鬱家嫌棄相小姐個子太高,媒人從中把話一傳,王氏和陳氏徹底地放下心來,一心一意只等著中秋節後正式到衛家提親。   鬱文卻和鬱棠在書房裡說著心裡話「你七叔父找到了,他估計是知道自己做錯了事,準備跑路,但他這個人,向來有些糊塗,跑來跑去也沒能跑出三裡地,很快就被你大伯父安排的人找到了。你大伯父親自去問了,讓他做這件事的,的確是李家的人,他也確實以為自己是在幫你。」   說到這裡,他苦笑著繼續道「跟他這種人你也說不清楚。不過,你大伯父跟你五叔祖說了,他不能再留在村子裡,至少,不能留在我們家。他是你五叔祖的嗣子,他離開鬱家,你五叔祖晚年就無所依靠了。不過,你五叔祖也說了,原本將你七叔父過繼過來是想享享晚福的,如今弄成這個樣子,晚福享不成了,還要被你七叔父拖累,他不想要這個嗣子了。今天去找了九叔公,想開祠堂解除了嗣子關係。你大伯父覺得若是這樣也行,私底下給了你五叔祖二十兩銀子,承諾以後會幫他養老。這樣一來,別人也就不敢隨意地管你的事了。」   鬱棠覺得這樣處理很好。   她道「就是辛苦大伯父了,我中秋節家宴的時候好好謝一謝他吧!」   「應該!」鬱文道,「你大伯父為你跑前跑後的,阿遠的事,你也做得很好。家裡的事就應該這樣,你顧著我,我顧著你才是。」   鬱棠連連點頭。   沒有了高氏,他大堂兄的日子也會順利的吧!   她問起了衙門的事「那些混混交待了沒有?」   「交待了!」鬱文提起這件事就有些惱火,皺著眉道,「那些人一進衙門甚至沒有動刑就立刻交待,說是李家想娶你過門,我們家不答應,李家就請他們做了個套,沒真準備把你怎樣,只是想嚇唬嚇唬你,然後讓李家二少爺李竣來個英雄救美,好成就一段佳話。湯知府把這件事告訴我的時候表示這樣的案子他也不好重判,李家那邊,最多也就是罰些銀子賠給我們家了事,這件事傳出去了還會壞了你的名聲,他勸我和李家私了。」   鬱棠忙道「那李竣事前知不知道?」   鬱文道「聽湯知府的意思,李竣事前是不知道的。」說到這裡,他語氣微頓,「湯知府勸我答應了這門親事……」   「那是不可能的。」鬱棠生怕父親改變了主意,一下子激動起來,道「我就是一輩子不嫁人,也不可能嫁到他們李家去!」   「我知道,我知道。」鬱文急忙向女兒保證,「我不會不知會一聲就給你定親的。我是擔心我們這樣和李家對峙下去,吃虧的可只是我們。得想個辦法把這件事了結才是。」   鬱棠冷笑,決定讓李竣儘快知道這件事。   如果李竣選擇了同流合汙,她會想辦法讓李家收手;若是李竣選擇了誓不兩立,她會用另一種方法對付李家;若是李竣選擇了獨善其身,她的辦法就又會變一變。   不過,她覺得李竣選擇和李家誓不兩立的可能幾乎沒有。   可不管怎樣,她都決定讓李家為此付出代價。   鬱棠心中暗暗盤算,讓阿苕去帶了信給李竣,把她七叔父和那些混混的話告訴了李竣,並帶話給他「你若是不信,可以去問湯知府。」   李竣沒有回音。   鬱棠不急。   第二天就是中秋節了,她怎麼也得讓人家過個闔家團圓的節日吧?   儘管如此,她的心情還是有些低落,好在是陳氏和王氏都因為沉浸在鬱遠的親事中,也都沒有發現她的異樣,一家人歡歡喜喜地過了個中秋節。   等中秋節過去,王氏為表示對相小姐的重視,花重金請了媒人,陳氏則在家裡清點財物,看哪些能動用的,鬱棠則被馬秀娘請到家裡做客。   馬秀娘趕在重陽節之前出閣,有很多小東西要準備,想讓鬱棠幫她看看。   鬱棠把自己的事先放到了一旁,專心幫著馬秀娘準備東西。   李竣差人來找到了馬秀娘家,說想見她一面。   鬱棠估計著他也應該有動靜了,但她需要確認李竣對這件事的態度,遂對來人道「李公子有什麼話讓人帶個信就是,見面就不用了。我怕我又落入什麼圈套裡。」   來人十五六歲的樣子,前世鬱棠見過,在李家一個田莊裡管帳,她曾聽李家的人說過,他曾經做過李竣的貼身小廝,李竣死後,李家看在他曾經服侍過李竣的份上,給了他一份比較優厚的差事。   鬱棠早忘了這人叫什麼了。   看到這個人,鬱棠想起來了,李竣是十月初二墜的馬。   前世和今生有了很大的不同,不知道等候李竣的會是怎樣的命運?   李竣的小廝聽了很是窘然的樣子,匆匆給她行了個禮就跑了。   馬秀娘並不知道這其中的內幕,看著感慨道「你說你怎麼就不喜歡李家二少爺,他待你可真好!」   鬱棠笑了笑,轉移了話題。   回家的路上,她遇到了李竣。   李竣在青竹巷的巷子口等她。   看見她的轎子,他匆匆跑了過來,道「鬱小姐,我知道是我家對不起你,你不想見我也是應該,那我來見你好了。」   鬱棠撩了轎簾,道「我看就不必了。之前我和公子已經說的很清楚了。」   「要的!」李竣說著,眼眶都紅了。   鬱棠這才發現李竣穿了件皺巴巴的靚藍色細布道袍,頭髮隨意地用著,額頭長痘,嘴角起泡,整個人不僅顯得有些邋遢憔悴,還顯得精神萎頓,像被霜打了的茄子,帶著深深的疲憊感。   鬱棠心中一動,覺得李竣至少保留著一份善良,不像林氏李端,行事已沒有了底線,只要自己高興就行。   她想了想,下了轎。   李竣表情一松,深深地朝著鬱棠鞠了一躬,真誠地道「我先代我家裡的人向你道歉。這是其一。其二,我根本不知道這件事,可不管怎樣,這件事因我而起,我也應該為我自己向你道歉。我向你保證,以後再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   他說完,神色更頹喪,背都仿佛直不起來了。   鬱棠對李竣沒有什麼惡意,但架不住林氏作妖,李端造孽。   就像他們鬱家「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雖說他們家是無意間得到的那幅畫,可他們家也只能想辦法把自己撇清一樣。   李竣沒錯,要怪,也只能怪他被親人連累。   鬱棠真誠地對他道「我和李公子無怨無仇的,能認識也是機緣巧合,只是你們家做的事太過分了,我實在是不想和你和你們家有什麼瓜葛了,還請李公子回去之後和令尊令堂言明,以後不要再找我們鬱家的碴了,我們小門小戶,當不起你們家這樣的折騰。」   李竣自從知道要擄鬱棠的事是自家人做的之後,他就知道自己此生只怕都和鬱棠無緣了。他去找母親林氏,林氏直言不諱,還振振有辭地說這是在幫他。他當時就呆了,痛苦得不知道說什麼好。   整個中秋節都是懵懵懂懂中度過的。   偏偏他哥哥還勸他,說這都是為了他好,讓他不要多想,只等著娶了鬱家小姐過門就行了。   那一刻,他突然體會到了鬱棠的憤怒——她明明是受害者,別人卻都不以為然,不認為這件事做錯了。   他頓時如坐針氈,在家裡一刻鐘也呆不下去了。   他雖然不能給鬱棠一個交待,但怎麼著也應該跟鬱棠賠個不是吧?   李竣沒有多想,憑著一腔熱血找到了鬱棠。   鬱棠對他只有惹不起的避之不及,只有接受了事實的求饒,這讓他的心裡更不好受了。   明明他們能有個很好的以後,卻陰差陽錯,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李竣滿臉羞慚,又低低地說了聲「對不住」。   鬱棠搖頭,道「我不會原諒你們家的。我們以後就當不認識。李公子也請早點回家,免得令堂又生出什麼主意來。這次我運氣好,有裴家三老爺伸出援手,若還有下次,我可不敢保證我還有這樣的運氣。」   李竣垂頭喪氣地走了。   鬱棠望著他的背影有些可惜。   李家可能就李竣一個人還有點良心了。   她轉身準備上轎,誰知道一轉身卻看見了站在巷子口大樹下的衛小川。   「小川!」鬱棠驚喜地走了過去,「你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去家裡坐坐?」又看見他手裡提了學籃,道「是不是中秋節假過了,你來上學了?」   衛小川「嗯」了一聲,道「我聽說我表姐馬上要和你大堂兄議親了?」   「是的。」鬱棠見他小臉上沒有一絲笑意,不禁有些小心翼翼地道,「你不喜歡嗎?」   「沒有!」衛小川道,「我表姐挺好的,你們家也不錯,她嫁到你們家來應該不會被你們家討厭的。」   鬱棠一愣。   衛小川已道「李家有一個小田莊和我外祖父家的田莊隔得不遠。中秋節的時候我去給我外祖父家送節禮,我向表哥打聽李家的事。他說,李家那個小田莊裡僱的人全是從外地逃荒來的流民,一個個兇神惡煞的,旁邊的人家都不敢惹。他還說,李家從前跟別人家爭田基的時候,那些人就跑了過去……」   。   第五十五章打草   鬱棠聽著,心跳如鼓,道:「你要說什麼?」   衛小川道:「他們家收留流民,我們能不能告他們?」   朝廷有規定,不允許隨意收留流民。   因為這些流民沒有戶籍,沒有土地,為了溫飽,很容易鋌而走險做些危害他人的事。通常遇到這樣的事,要麼由衙門出面遣返回原籍,要麼就地附籍,獎勵他們開荒落戶。   如果衛小川所言屬實,像李家這樣收留流民就有些不對頭了。   前世,她好像聽說過李家有這麼一個田莊,但當時她沒有注意。而且,她之所以對這個田莊有印象,是因為後來李家覺得那些流民都不好管束,要把那些流民趕出田莊去,有人不願意走,曾經鬧過事,死了人,李家報了官,後來官衙出面才把這件事平息下去。   林氏為此好幾天都心情不好,還為此在家裡脾氣,說做人就是不能太仁慈,李家做好事還變成了壞事,以後再也不收留這些流民了。   她當時也覺得那些流民不知道感恩……可如今看來,恐怕情況並不像她前世了解的那樣。   說不定衛小川歪打正著,無意間還真的現了重要的線索。   鬱棠道:「從你們家回來之後,我想了很久,覺得要是李家做了壞事,他們是從哪裡找來的人呢?畢竟是一條人命,拿到證據告到官府去,他們家也要吃官司的。若想沒有後患,或是自家的心腹管事下的手,或是在外面僱的人。李家的管事,我已經去查過了,都好生生的在城裡,當天晚上也沒有誰不在。外面僱的,敢做這事的,必須是幫閒。我也去問過了,臨安城裡有名的幫閒這些日子都在臨安城,沒誰跑路……」   衛小川聽著眼睛一亮,道:「所以,害死我二哥的兇手,有可能就是那個田莊的流民?」   鬱棠輕輕地「嗯」了一聲。   衛小川忙道:「那我請個假,明天就去那個田莊看看。」   「不行!」鬱棠道,「你要是被人懷疑了,憑你那小身板,跑都跑不了。我們現在可不能意氣用事。」   「好吧!」衛小川喪氣地道,「我聽我表哥說,那莊子裡的人都穿的挺好吃的挺好卻不怎麼下田做事。這裡面肯定有蹊蹺。你也小心,別被人現了殺人滅口。你不是說,我們不能意氣用事嗎?」   李家僱了小混混來擄她,壞她的名聲,和殺人滅口有什麼區別?   鬱棠道:「你不用擔心,我不自己去,我請人幫忙。」   衛小川想想覺得可以,他道:「那我先走了。第一天到縣學,老師們要點名的。我不能遲到,你有什麼消息,記得讓人給我送個信。」   鬱棠不好留他,忙道:「你坐我的轎子過去吧!我來付帳。」   衛小川拒絕了,道:「我從小路過去,很快的。你不要管我。可惜我們家田莊裡的人沒有看清楚那兩個陌生人的長相,不然我就可以帶著人去認人了。」   鬱棠舒了口氣,道:「還好你們田莊的人沒看清楚那兩個人長什麼模樣,像你這樣直接帶人過去,就算是把人認出來了,他們也有辦法推諉。這件事不能這樣簡單直接,得智取。你快去上學吧,這件事我會辦妥的。」   衛小川只是想抱怨兩句,聞言垂著頭走了。   鬱棠回到家一整晚就在想這件事,等到快天亮的時候,她終於拿定了主意,去找鬱文。   鬱文正在和陳氏把家裡清點好的東西都整理出來,準備送到鬱博家裡,先把鬱遠的婚事漂漂亮亮地給辦了。   鬱棠和父母閒聊了幾句,朝著父親使了個眼色。   鬱文會意,對陳氏道:「我記得前年有朋友從眉州過來,帶了一匹蜀錦給我們,你把那個也找出來送到大兄那邊去吧!」   那布太硬,做衣裳穿著不舒服,鑲邊卻非常地漂亮,陳氏原本是準備留給鬱棠的,此時聽鬱文這麼說,她不免猶豫了片刻,想著那蜀錦雖然難得,但也不是買不到,只不過價錢貴些,好在是鑲邊不需要那麼多,給鬱遠了就給鬱遠了,她應了一聲,去了庫房。   鬱文給陳氏找了事做,這才放下心來,和鬱棠去了書房。   鬱棠還不知道原本屬於自己的那匹蜀錦就這樣沒了。   她對鬱文道:「我昨天回來的時候遇到衛家的五公子,他跟我說,他中秋節去給他外祖父送節禮的時候現,離他外祖父家田莊不遠處的一個田莊是李家的,收留了很多的流民……」   「居然有這種事!」鬱文駭然,怒道,「要是那些流民暴動,臨安城會死人的,李家難道不知道嗎?不行,這件事我得跟湯知府說說。」   鬱棠拉住了父親,道:「阿爹,您不能就這樣去找湯知府。」   鬱文不解。   鬱棠道:「您想想,那李家也算是官宦之家,流民的危害別人家不知道,他們家怎麼可能不知道?他們能僱混混擄我,就能派那些流民來家裡鬧事。我的意思是,您不妨先跟湯知府商量,讓他以官衙的名義去查查,就說有人舉報,田莊裡收留了通倭之人。若李家只是做善事收留了那些人也就罷了。若是不對勁,湯知府自然知道該怎麼處置。」   鬱文想了想,覺得這主意比自己直接去找湯知府好。   要知道,自己的治下有人收留流民他卻不知道,不出事則罷,出了事他這三年的政績也就算完了,不被免官也會影響升遷。何況鬱家和李家已經勢同水火,就算李家知道是他舉報的又如何?難道他不舉報李家,李家就會放過鬱家嗎?   鬱文道:「我知道怎麼說了,你去陪你姆媽吧!現在天氣越來越冷了,我聽說楊御醫過幾天要來給裴家的大太太把平安脈,想請他過來給你姆媽瞧瞧,你盯著你姆媽,別讓你姆媽受了涼——受了涼,就得等病好了再開補藥,楊御醫未必能等到那個時候。」   自從吃了楊鬥星的藥,陳氏就一直沒怎麼病過,鬱文對楊鬥星的醫術信心大增,覺得只要能一直請了楊鬥星來瞧病,陳氏的身體就能一直都不出什麼毛病。   鬱棠連聲應好。   鬱文去了衙門。   鬱棠就陪著陳氏把要送到大伯父家的東西都整理好,等到鬱文回來,一起去了大伯父家。   路上,鬱棠問父親:「湯知府怎麼說?」   鬱文道:「湯知府以為我們家要報復李家,雖然答應去查,但我瞧著不怎麼積極。我當時靈機一動,走的時候說要去裴家請楊御醫幫著看病,他立刻就不一樣了。」說到這裡,他嘆了口氣,道,「又欠了裴家的恩情,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還得清。」   主要還是沒辦法還。   鬱棠想不出裴宴還缺什麼。   特別是裴宴一直覺得她心術不正,做什麼事都別有用心,非常地瞧不上眼。   想到這些,鬱棠就有些鬱悶地嘆了口氣。   算了,裴家的大恩大德她只能來世再還了。   如果她還能有來世的話?   不過幾句話的功夫,他們已到了鬱博家,這件事就此打住了。   鬱棠讓阿苕給小梅溪賣水梨的阿六一些碎銀子,讓他盯著李家。   沒幾天,臨安城裡就有人在傳,說是李家因為好心收留了很多流民,結果被湯知府知道了,派了人上門去查那些流民是否有作奸犯科的,誰知道那些流民心虛,衙門的人進去查證的時候和那些流民起了衝突,死了兩個衙役。   李家大驚失色,非常後悔一時心善收留了這些人。李家的大公子則親自出面處置此事,不僅安撫周邊田莊的莊戶人家,還拿了銀子出來厚葬了兩位衙役,給了大筆的撫恤金。   鬱棠冷笑。   她就不信,她這招引蛇出洞會落空。   只是若那兩個人出現了,她怎麼把人給弄到手才好。   鬱棠在那裡琢磨請誰幫忙。   如果她能多幾個兄弟就好了!   她在那裡感慨,湯知府突然上門來拜訪鬱文。   鬱棠讓雙桃借著給湯知府上茶的功夫偷聽兩句。   雙桃來告訴她:「湯知府是來給我們家老爺道歉的。說上次的事,李家大公子親自來問他,他沒能瞞住,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李家大公子。還好李家大公子是個明事理的,直說對不住我們家老爺。還說,等事情平息了,他會親自登門謝罪的,讓老爺去裴家的時候就不要提這件事了。」說完,她睜著大眼睛好奇地問鬱棠,「大小姐,出了什麼事?怎麼湯知府還會親自來給我們家老爺道歉呢?」   「老爺的事你別管。」鬱棠敷衍著把雙桃打了,心裡卻對湯知府很是鄙視。   他哪裡是來給她爹道歉的,分明是來告訴她爹,李家知道舉報的人是她爹了,他是看在裴家的份上才來給她爹通風報信的。還告訴她爹,這件事李端已經插手了,若是鬱、李兩家有什麼罅隙,不關他的事。   難怪湯知府在臨安當了足足九年的父母官才調走,就這息事寧人、兩邊討好、不敢擔當的懦弱樣子,能做大官才有鬼!   鬱文早已準備和李家撕破臉了,自然不會在意湯知府的話中話,他熱情地招待了湯知府,和湯知府談著詩詞歌賦,又約重陽節的時候去登高賞菊,對和李家的矛盾隻字不提。   湯知府原本也是看在裴家的份上才走這一趟的,裴家若是繼續庇護鬱家,李家就算知道了也不能怎樣。若是裴家不管,鬱家以卵擊石,他最多不過嘆息一聲。   他把自己摘出來就行了,至於其它,他不想得罪人,也沒能力管。   第五十六章影響   可在臨安地界生窩藏流民的事畢竟不是什麼小事,臨安城的富戶,或多或少都收留過幾家不用上戶籍、只要不餓死、想怎麼使喚就怎麼使喚、比佃戶不知道好用多少的流民。李家的事等同是一石激起千層浪,有人怕湯知府下決心在這件事上找政績,揪著這件事不放;有人怕那些流民知道原來官衙還可以幫著附籍不再聽使喚,做出什麼打砸哄搶,危害本家利益的事來。臨安城裡幾個頗有些家資的鄉紳一起商量後,找上了裴家。   「三老爺,」那鄉紳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說得不知道有多傷心,好像當初昧著良心騙那些流民不經過官衙,私下裡籤賣身契的不是他似的,「我們也只是看那些人可憐,收留的全是些老弱病殘,誰知道李家膽子這麼大,僅青壯年就有三、四十個,官衙去清查,還死了人,這不是沒把臨安城的安危和裴家放在眼裡嗎?這件事,您無論如何都得出面跟湯知府說一聲,嚴懲那些流民,不然我們臨安的百姓夜不能寐啊!」   裴宴大馬金刀般地坐在太師椅上,輕輕地吹著蓋碗茶茶盅上浮著的碧螺春浮葉,看也沒看眼前年紀最小的也已過四旬的鄉紳們一眼。   這件事他早就聽說了。   李家不安分,他也是早就知道的。   不過,裴家當年從老籍搬到這裡,就是在老籍犯了眾怒,隻手遮天,侵犯了大多數人的利益,甚至是引起了朝廷的不滿,這才丟卒保車,只帶了些許的財物跑到臨安城來,重新安了家,落了戶。從此以後,裴家闔府都開始嚴格地實行中庸之道,只在臨安城裡稱王稱霸,不再把手伸到別處去。也正因為如此,裴家的宗旨一直以來都是與鄰裡為善,留些空間給其他人生存,甚至在明面上故意樹起一戶人家與裴家相抗衡,免得裴家一支獨大,遭人妒忌,惹出事端來。   而李家,就是他們這段時間豎起來的靶子。   裴宴當然不能讓他們家倒下了。   他喝了幾口茶,等那幾位鄉紳都洩完心中的不滿,這才不緊不慢地道:「你們說的事,我也聽說了。湯知府那裡呢,我之前就和他打過招呼了,這件事到李家為止,不會再深究了。至於說那些流民,我會照著大家的意見再跟湯知府說說,派人想辦法把人都驅趕出臨安城的。附籍雖然是朝廷對流民的寬待,可這也要看是什麼情況?那麼多的青壯年,萬一出事,我們這些臨安城的望族也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我們裴家也當不起天子一怒啊!」   裴宴的表情看著冷淡,可說出來的話卻正好搔到了癢處,幾位鄉紳不禁心花怒放,紛紛表示:「有三老爺這句話我們就放心了。」   還有在那裡拍馬屁的,說什麼「臨安有什麼事還是得裴三老爺出面」、「裴家有三老爺做主,肯定會文風鼎盛,更上一層樓的」,有的甚至說出什麼「沒有裴家,怎麼有現在的臨安城」。   裴宴聽著如吞了一塊肥肉似的,膩味得不行,忙起身藉口要招待在家裡做客的周子衿,把這群鄉紳打走了。   白白胖胖懷孕般挺著肚子的三總管胡興笑眯眯地走了進來,他道:「青竹巷鬱秀才送了名帖過來,說是想見見您。我看您這些日子不怎麼耐煩和外面的人打交道,就擅自做主問了鬱秀才的來意,他說自上次他家太太吃了楊御醫開的養生丸之後,就一直挺好的,聽說楊御醫來給大太太請平安脈,想請楊御醫再過去給他太太瞧瞧身體,看要不要換個藥方。」   養生的藥方,冬天和夏天有很大的區別。   而現在天氣越地冷了。   裴宴聽著皺了皺眉,沒有吭聲。   胡興臉上依舊笑得親切,可後背卻出了一身汗。   他們家這位三老爺,從小就乖張,就是老太爺活著的時候,也不怎麼能管教他,如今老太爺不在了,二老爺閉門謝客,每天自己給老太爺抄佛經不說,還讓二太太和大小姐、三少爺一起跟著抄佛經,大小姐還好說,三歲啟蒙,已經十二歲了,三少爺才剛剛六歲,筆都不怎麼拿得住……還有大太太和兩位少爺,乖乖地在自己住的汀蘭水榭不出來,連個聲音都沒有。   要說三老爺沒有私下裡做什麼手腳,他頭一個不相信。   伺候的是這樣一個主子,他又是一個靠著「神仙打架」才保住了自己總管事地位的人,哪裡還敢在裴宴面前玩心眼?   三老爺皺眉,這是不滿意他私做主張吧?   胡興在心裡把自己這幾天做的事好好的捋了捋,現除了這件事外還真沒有哪裡做得不對,他這才斟酌著道:「三老爺,這件事是小的做得不對,下次……」   誰知道裴宴卻揮了揮手,打斷了他的話,淡淡地道:「等裴滿來了再說。」   裴滿去送客了,他們等了一會他就折了回來。   裴宴問他:「李家那件事,確定是鬱秀才捅出去的?」   裴滿恭敬地道:「我自己去確認過了,的確是鬱秀才去跟湯知府說的。」   裴宴點頭,嘴角露出些許的笑意來,道:「沒想到鬱秀才還有這樣的氣節。他就不怕李家收拾他?」   裴滿這才道:「鬱家之前因為女兒的婚事和李家鬧得很不愉快,鬱秀才就算是不去湯知府那裡告這一狀,李家估計也不會放過鬱家。」   裴宴腦海裡突然浮現出鬱棠的面孔來。   鬱棠得知自己被救了的那一瞬間,望過來時亮如星辰的眼睛……知道救人的是他後漸漸黯淡下去的目光……向他道謝時眼中閃爍的狡黠……他從來沒有見過誰的眼睛像鬱家那位不安生的小姐似的,仿佛會說話,看什麼的時候總是帶著幾分好奇,好像,好像孩童般……在當鋪裡看見他時不動聲色地打量,非常地好奇;在長興街的夜晚現是他,暗暗地窺視,非常地好奇;在苕溪的碼頭現了他,豎著耳朵聽他的動靜還裝著一副風平浪靜,什麼也沒有生的樣子;北關夜市,想吃豬蹄又頻頻地落筷,飛快地睃他,以為他沒有注意,立刻露出慶幸之色,悄悄抓起豬蹄就啃……   他不由道:「鬱、李兩家的婚事又是怎麼一回事?」   裴滿道:「小的沒有仔細打聽過,聽到的全是些流言蜚語,事情到底如何,小的也不十分清楚。」   這個裴滿,是三老爺從京城帶回來的,從前是做什麼的,哪裡人,怎麼賣身給裴家的,還姓了「裴」這個姓,他們都一無所知,但通過他做的幾樁事可以看得出來,人還挺不錯的。   聽他這麼答話,胡興嚇了一大跳。   就算是道聽途說,主子們想知道,你也可以說出來逗個樂啊!   以三老爺什麼事都喜歡吹毛求疵的性子,他不會被呵斥吧?   不曾想裴宴不僅沒有呵斥他,還好脾氣地道:「剛才胡興跟我說,鬱家想請楊御醫去給鬱太太瞧瞧病,你等會去跟楊御醫說說,讓他以後來給大太太把平安脈的時候,可順道去趟鬱家。」   裴滿顯然有些意外,確認道:「以後每次來給大太太把脈的時候都去趟鬱家嗎?」   楊鬥星是大太太指定給她診平安脈的大夫,裴家也給了他相應的禮遇,每次都會給豐厚的診金不說,還由大管事親自接送。而裴家和鬱家一個住在城東一個住在城西,怎麼也不可能順路啊!   裴宴好像也沒有意識到,聽裴滿這麼一說,居然愣了愣,又低頭想了想,這才道:「鄉裡鄉親的,那就跟楊御醫說一聲,讓他專程跑一趟好了。」   楊鬥星來臨安的一切費用都由裴家承擔,去鬱家診脈,這轎子轎夫當然也就是由裴家安排了。   裴滿應「是」。周子衿趿著鞋啪啦啪啦地走了進來,豎著眉毛道:「那些俗事有什麼好多說的,你也別避著我,我來就是想和你說說你上次的經筵《春秋》——你為什麼選《穀梁傳》而不選《公羊傳》?你二師兄可是向來在儒生中推行《公羊傳》而摒棄《穀梁傳》的。我看你二師兄坐在下面,臉都青了。你能在皇上面前經筵,可都是他幫你爭取過來的。你回鄉守制,我現你二師兄連句問候你的話都沒有,你和你二師兄也沒有像從前那樣頻繁地書信往來。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和你二師兄鬧翻了?你以後起復還想不想你二師兄幫忙了?你們幾個師兄弟裡,你二師兄可是混得最好的,你可別犯傻啊!」   裴宴聽著很不高興的樣子,板著臉站了起來,道:「你不是說要去青山湖嗎?去還是不去了?」   「你這狗脾氣!」周子衿氣道,「我和你說正經話,你別給我顧左右而言他,你今天不給我說清楚了,我哪裡也不去。」   「你不去也好。」裴宴不以為然地道,「我這些日子陪著你跑東跑西累得不行,你不去,我正好休息幾天。」說完,他起身就走。   周子衿被驚呆了,半晌才回過神來,追著他跑了出去,在他背後道:「你什麼意思?要不是你二哥請我,我才不會過來呢?」   裴宴頭也不回,道:「那你去找我二哥去。他天天在家裡裝神弄鬼的,你正好和他一道做個伴。」   第五十七章雙喜   裴宴和周子衿就這樣走了,胡興看得目瞪口呆,攔住了準備出門辦事的裴滿:「大總管,你平時就這樣和三老爺說話的?你就不怕三老爺發脾氣嗎?」   裴滿道:「三老爺最忌諱別人不說老實話,而不是不讓人說話。你和三老爺相處時間長了就知道了。」   胡興想,老子七歲就進了府,也是家裡的老人了,還要怎樣才算得上和三老爺相處的時間長?   這不是廢話。   可胡興這個人之所以能在裴家滿府的僕人中脫穎而出,除了聰明、有野心,很大一個優點是會反省自身。   他心中雖然不滿,但還是老老實實地把剛才裴宴和裴滿說話時的表情、態度都仔細地想了好幾遍,突然有點明白裴滿的意思。   而鬱家,這幾天可謂是雙喜臨門。   先是鬱遠和相小姐的婚事,雖然有些波折,但最終還是正式交換了庚帖,過了重陽節就會下聘。王氏想起這件事的時候都有些後怕,私底下悄悄地對陳氏道:「沒想到相小姐的繼母這般厲害,說這門親事沒有事先經過她,她堅決不同意。還好衛太太敢當相小姐的家,就是不怕得罪相小姐的繼母,把相小姐去世的母親抬了出來,硬生生地把相小姐的繼母逼退了。我看,相小姐以後恐怕連個娘家都沒地方回了。」   陳氏覺得王氏杞人憂天,道:「相小姐現在這個樣子,有娘家等於沒有娘家,何況她從小是在衛太太這裡長大的,和幾位表兄弟比自家的兄弟還要親近,以後把衛家當正經的娘家走,也是一樣的。我看衛太太敢這樣和相小姐的繼母頂著幹,打的就是這樣的主意吧?否則當著我們何必把事情搞得這樣僵。」   王氏想想也有道理,不由可憐起相小姐來,道:「別人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就當我多生了一個女兒,對相小姐好就是了。」   就在兩人同情相小姐的同時,相老爺卻悄悄地找到了鬱文,給了一個香樟木的小匣子給鬱文,讓他轉交給相小姐,說是衛太太讓相小姐在衛家出閣,相小姐的繼母已經答應了,以後相小姐怕是難得回去看看他這個做爹的了,這是他這個做爹的對相小姐最後的一點念想了,讓相小姐收著,以後留給自己的子孫。   鬱文覺得相老爺雖然是高娶了現在的太太,可這麼做骨頭也太軟了些,不大瞧得起相老爺,也沒有多想,把匣子交給了鬱遠。鬱遠想著這不管怎麼說也是相老爺的拳拳之心,為避免相小姐覺得自己出嫁父親無動於衷,他連夜送去了衛家。   衛太太因是和相家商量相小姐出嫁的陪嫁起的爭執,她覺得相老爺現在活著相太太都敢這樣磋磨相小姐,以後相老爺要是不在了,相家只怕會當沒有這個女兒,就想著向相家多給相小姐要些陪嫁,這才和相太太鬧起來的。只是這件事大家都要名聲,不管是衛太太還是相太太都沒有向外面明說罷了。   如今見鬱遠送了東西過來,衛太太氣得把那匣子就摔在了地上,道:「誰要他假惺惺的,說什麼除了阿鶯母親的陪嫁和三千兩銀子,多的一分錢也沒有……」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大家都驚呆了。   匣子落在地上,「哐當」一聲被摔開,一大把銀票被秋夜的冷風吹得像紙蝴蝶飛舞。   「快,快,」還是衛老爺一個哆嗦最先回過神來,「別讓風吹走了,銀樓的這些莊票十兩銀子起,我看大小最少也是一百兩銀子的……」   衛太太也慌了,忙招呼鬱遠:「還傻站在那裡幹什麼,快把這些銀票都撿起來。」   鬱遠誠惶誠恐的,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被相家留宿,又怎麼趕在城門剛開就趕回了鬱家,只記得他有些發抖地站在王氏面前對父親道:「好多銀票,衛太太說,最少也有四、五萬兩,能把我們臨安城長興街裴家的那座銀樓給搬空了。還問我,銀子放在銀樓生不了幾個銀子,問我要不要在杭州城裡買幾個鋪子,搬到杭州城裡做生意。」   王氏和鬱博也驚呆了,把鬱文和陳氏從睡夢中叫醒,問鬱文這件事該怎麼辦好:「親家母的意思是想讓阿遠搬去杭州呢?還是只想問問我們家這麼多的銀子怎麼使呢?」   鬱棠被吵醒,人還有些懵,聽到這話也清醒過來。   她使勁地想著前世的事。   還真沒有聽說過衛家和相小姐。   也不知道前世相小姐是嫁到了誰家。   她大堂兄這門親事簡直就是被金蛋給砸中了。   鬱文倒很平常,打著哈欠對面前坐立不安的兄長道:「我是隱約聽說相家有錢,當初沈家和相家聯姻,甚至沒有嫌棄相老爺是續弦,都是因為相老爺這個人特別會做生意,沒想到居然是真的。照我看,你們該怎樣就怎樣好了?難道沒有這四、五萬兩銀票,你們就不娶相小姐過門了?」   鬱博聽弟弟這麼一說,也漸漸冷靜下來,想了想道:「你說的有道理。是我們見財起意,失了平常心。陪嫁原本就是媳婦的私產,她要怎麼用,自然是由著她。我只是怕到時候我們家阿遠吃虧。」   鬱文指使陳婆子去給他沏了杯濃茶,連喝了幾口,這才有了精神,又讓陳婆子去做早飯,這才道:「當初衛家看上我們家,不就是因為我們家待孩子好嗎?我們家不能因為自己家沒別人家有錢就責怪別人家太富裕吧?」   「那是,那是。」鬱博道。   「所以說大家要保持平常心。」鬱文難得有機會給自己的兄長講道理,有些滔滔不絕的架式,道,「我們又不圖別人家的銀子。此時不如別人家,難道一輩子都不如別人家。以後媳婦進了門,不好的地方該說的還是要說,好的地方還是要說好,不失公允就是了……」   父親說話的時候,鬱棠就一直看著大堂兄。   她見鬱遠耳朵都紅了,找了個機會悄悄地移坐到了他的身邊,和他耳語:「你不會也覺得不自在吧?」   鬱遠看了一眼正和叔父說話的父母,低聲道:「有點。不過,我覺得叔父說得對,人家有錢是人家的事,我們只要不貪人家的,自然是走得直,坐得端。」說到這裡,他語氣一頓,遲疑著繼續道:「不過,衛太太說讓我到杭州城裡買個鋪子,我當時真心動了。也難怪我當時想七想八的,還是起了貪念。」   這不能怪鬱遠,鬱棠想,自上次她和父兄去過一趟杭州城之後,連她都覺得杭州城做生意更好,更何況是兩世都想著要做大生意,要讓鬱家發達的鬱遠。   一家人為這件事討論了快一個時辰,天色大亮,又圍坐在一起用早飯。   鬱文的一個鹹鴨蛋還沒剝完,裴家的三總管胡興上門拜訪。鬱遠一愣,鬱家的女眷忙端著幾個菜迴避到了廚房。鬱文則請胡興用早飯。   「早就用過了。」胡興笑眯眯地道,「我是特意來告訴你們一聲的,楊御醫等會的船回蘇州,走之前會來給貴府的太太把個脈。事出突然,我特意來跟貴府說一聲。早飯我就不用了,等會還要陪著楊御醫過來。」   鬱家自然是喜出望外。   鬱文親自送了胡興出門,感激的話說了又說。   胡興笑著阻止,道:「這是三老爺的意思。以後楊御醫只要來臨安,就過來給貴府的太太瞧瞧,你們要是有什麼感激的話,說給三老爺和楊御醫就是了,我一個跑腿的,您這樣可真是折煞我了。」   從前裴家的人對鬱家也客氣,卻不像現在,客氣中帶著幾分恭敬,鬱氏兄弟自然能分辯得出來這其中的區別。送走了胡興,鬱文不由對鬱博道:「這到底是出了什麼事?」   鬱博思來想去也不明白,只好道:「弟妹的病有楊御醫,肯定能藥到病除,徹底根治的。這是好事,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鬱文直搔腦袋。   鬱棠也不知道裴宴是什麼意思,但想想這總歸是好事,反正債多不愁,他們家欠裴家的恩情一時報答不完,暫且就這樣先記著就是了。   楊御醫來給陳氏診脈之後,調整了些藥方,叮囑鬱文除了不要讓陳氏太勞累,還不能讓陳氏生氣之後就走了。   鬱家卻歡天喜地,想著陳氏夏天的時候沒有犯病,以後只要楊御醫繼續給陳氏用藥,陳氏早晚能好起來,鬱文就想找件什麼古玩送給裴宴。   可惜鬱家就這點家底,鬱文找了好幾天也沒有找到合適的東西。   鬱棠則在家裡琢磨著要不要像前世那樣,請板橋鎮的曲氏兄弟幫自己做幾件事。   前世,林氏為了把她綁在李家,在她端著李竣牌位進門的時候就到處宣揚她立志給李竣守節,甚至李家的族人說,李家能不能掙得塊貞節牌坊回來,就全靠她了。   這也是她後來發現李家是個泥沼,想脫離李家卻花了五、六年功夫的主要原因。   當年她大伯兄和大堂兄的死讓她已覺得自家的的遭遇和李家有關,為了查證,她沒少藉助臨安城裡的幫閒做事,也沒有少上當——因為頂著李家寡媳的名頭,她不敢自己出面,常常要藉助他人之手調查李家的事,很多人因此拿了她的銀子並沒有幫她辦事,她也因此沒有多餘的錢資助大伯母。   曲氏兄弟,算是這些幫閒裡比較講信譽的人了。   第五十八章抓人   只是什麼事都有利有弊。   曲家兄弟雖然講信用,但要的銀子也多。   隨隨便便一件事,都要收個十兩、八兩的銀子,若是有點難,那就得二、三十兩銀子。   鬱棠現在也面臨著和以前一樣的窘境——沒銀子!   不,她現在甚至比前世還窮。   前世她好歹還有些陪嫁可以當,現在,她姆媽和阿爹最多給她一兩銀子的零花錢,她若是說花完了,還要問她的銀子是怎麼花的,都花到哪裡去了。   前些日子為了衛小山的事,她也悄悄請了幫閒做事,因都是些打聽消息的小事,倒也不拘是誰幫著辦。可就算是這樣,她攢的銀子都花得差不多了,肯定是請不動曲家兄弟的。   她若是能像別人那樣能賺錢就好了!   鬱棠鬱悶得不行。   她支肘坐在臨窗的書案前,看著院子裡快要開的菊花,一動不動地,腦子卻飛快地轉著。   前世,自她開始懷疑李家起,她就開始調查李家的事,盯著李家的人。她那個時候才知道,原來女人也可以做生意。特別是蘇杭一帶的女子,很多人拿了私房錢入股海上生意,海船平安回來,能賺個買房子的錢,海船若是沒能回來,損失的也不過是個花粉胭脂錢。   不過,做這門生意得有路子。   不是搭著父兄的生意,就是搭著族人的關係。   不然很容易上當。   錢拿了去,只說是入股了哪個船隊,等過個一年半載,就說船隊翻了,血本無歸,拿出去的錢自然也就全都打了水漂。   但什麼事都有例外。   蘇州城江家的姑奶奶江靈,十六歲時嫁給了自幼訂親的於家大少爺,十七歲守寡。   不同於普通女子的小打小鬧,她在於家落魄之後,為了供養年邁的婆婆和尚在幼年的小叔子,變賣了自己的陪嫁,拿出大量的財物入股弟弟江潮的船隊,開始做海上生意。而江潮就像被財神爺眷顧了一樣,順風順水的,船隊從來沒有出過事,不過短短五、六年的功夫,就讓江家從一個普通的商賈成為了蘇州城最有錢的人家,於家也因此一夜暴富,成了蘇州城裡數得著的富戶。   鬱棠死前,江家正野心勃勃地想做皇商。   李家眼紅極了。   要知道李家和林家的海上生意也曾因船隊出事而賠過不少銀子。   林覺甚至想搭上江家這條線,給李端出主意:「做皇商哪有這麼容易的,朝廷沒有人,想都不要想。你不如和江潮見上一面,看能不能參上一股。」   李端覺得這不太可能:「江潮的生意做到現在這個地步,不知道有多少人願意錦上添花呢!我們知道江潮晚了點,何況蘇杭一帶官宦世家林立,有底蘊的人家不知凡幾,我們家還真有點不夠看。」   林覺就勸李端對顧曦好一點:「別丟了西瓜,撿了個芝麻。你大舅兄今年不過而立之年,已升了吏部郎中,你可別犯糊塗,因小失大。」   西瓜是顧曦,芝麻就是鬱棠。   李端聽了進去,有段時間和顧曦如膠似漆,鬱棠鬆了一口氣,以為李端放棄了她,誰知道不過半年,李端就故態復萌,又開始打她的主意。   她既替顧曦不值,又羨慕江靈有娘家兄弟支持,她費了很大的勁才用阿苕的名義,拿了五十兩銀子入股了江潮的船隊。   兩年後,船隊再次平安歸來。   鬱棠賺了四百兩銀子。   那一刻,她喜出望外,翻來覆去睡不著,都不知道這銀子如何花才好。   也得虧了這些銀子,她才能指使得動曲家兄弟,最後擺了林氏和李端一道,脫離了李家。   如今想想,江家這個時候還沒有發跡,翻過年來,江潮就開始為組織船隊四處說服別人投資,正是困難之時。   她若是能抓住這個機會,成為江家最早的合作者之一,豈不是也能像於家似的發大財?   鬱棠嘆氣。   說來說去,還是銀子的事。   她現在哪裡能拿得出來入股江家的銀子……   鬱棠正愁著,有人朝她丟了朵花。   花砸在她的鼻子上,把她給砸懵了。   她抬頭一看,是鬱遠。   「你這是怎麼了?」   鬱遠笑嘻嘻地問,眉宇間掩飾不住因為喜氣洋洋而飛揚的神色。   鬱棠頓時覺得眼前一亮。   大錢她沒有,小錢她難道還借不來?   她伸了手向鬱遠借銀子:「我要買東西。」   鬱遠正是高興的時候,別說這個時候鬱棠只是向他要銀子使了,就是讓他背著她在臨安城裡跑兩圈,他也甘之如飴。   鬱棠狡黠地道:「我要五十兩銀子!」   「啊!」手都伸到衣袖裡的鬱遠愣住了,「你要這麼多銀子做什麼?」   他也沒有這麼多私房錢啊!   鬱棠笑盈盈地道:「那要不三十兩?你馬上就要成親了,成了親,就是別人家的相公了,不是我一個人的阿兄了,我以後再向你要什麼東西可就難了,你就不能讓我一次要個夠嗎?」   鬱遠面色微紅,赧然道:「哪裡可能馬上就成親,怎麼也要等到明年開春。這是衛太太的意思,怕我們兩家的婚事太急,惹得別人說相小姐的閒話。   鬱棠滿臉震驚,道:「阿兄,你這還沒有娶媳婦就忘了阿妹,你居然都沒有反駁我,說成了親也是我一個人的阿兄!」   兩家定了開春給鬱遠和相小姐舉行婚禮,她已經聽母親說過了,她只是沒有想到鬱遠還沒有成親,這心就已經偏向相小姐了。   「不,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鬱遠磕磕巴巴地解釋道,「我是說,我既然是你阿兄,就永遠是你阿兄,可相小姐若是嫁了過來,於我們家畢竟有些陌生,我們應該對她更好一點才是。」   「是阿兄想對她更好一點才是吧?」鬱棠逼問,心裡卻覺得真好。   前世,鬱遠可不曾這樣維護過高氏。   可見相小姐真是他喜歡的,放在心尖上的人。   這一世,她大堂兄肯定會很幸福的。   鬱棠繼續和他鬧著玩:「你要是不給我銀子,我就去告訴大伯母,說你以後有了媳婦就不管阿妹的死活了。」   「沒有的事!」鬱遠急急地道,他雖然不知道婆媳之間往往會因為一句無心的話互相看不順眼,甚至成為死敵的,可這不妨礙他怕母親誤會相小姐而不喜歡她,「你要借多少銀子?多的……多的沒有。」   他原想說多的他想給相小姐打個珍珠頭箍什麼的,算是他自己送給相小姐的禮物,見鬱棠心生不滿的樣子,怕這話說出來了讓鬱棠吃酸,他很機敏地把話咽了下去,改成了另一句話。   鬱棠果然滿意了,沉吟道:「怎麼也得三十兩銀子啊!」   這個時候的曲家兄弟,只是小有名氣,應該還沒有前世她找上的時候貴。可看鬱遠的樣子,她估計這也是最後一次向他要銀子了,而且她以後也不好再找鬱遠要東要西的,他成了親,東西就應該是他妻兒的了,她就是要借銀子,也得跟相小姐借,而不是跟鬱遠借,還得有借有還。   這是她前世得來的經驗。   鬱遠還了十兩銀子:「最多二十兩,再多我也沒有了!」   鬱棠可不敢逼鬱遠,怕說漏了嘴,連這二十兩銀子也沒了。   「多謝阿兄!」她立刻道,「我以後一定會待相小姐好的。」   「你胡說八道些什麼啊!」鬱遠呵斥著鬱棠,又不敢真地教訓她,怕她遷怒,對相小姐不好,匆匆回家拿了銀票過來,道:「你省著點花。」   鬱棠讓父親去報官,就是想打草驚蛇。如今李家田莊的流民大部分都跑了,如果那兩個殺了衛小山的人也在田莊裡,就這樣跑路,肯定會覺得划不來,十之八、九會找李家要點銀子再跑。   鬱棠連連點頭,先讓阿苕去找了曲家兄弟,請曲家兄弟盯著李端,若是有誰去找李端要銀子,事後想辦法把人抓起來送到青竹巷的後巷。   曲家兄弟這時才剛剛在附近有些小名氣,正是立信立威之時,答應之後就立刻開始沒日沒夜地盯著李家的人。   鬱棠拿著手中僅留下的十二兩銀子直肉痛。   曲家兄弟收費可真貴啊!   她現在又變成了窮人。   但曲家兄弟做事的確靠譜,還沒有等到重陽節,曲家兄弟就讓人給她帶信,說是抓到了兩個去向李端要銀子的流民,不過,這兩人也是別人之前就指名要的,他們沒有想到兩家要的是同一伙人,對方雖然是在她之前說的,卻沒有給定金,鬱棠雖然是後說的,但給了全部的銀子,他們決定把人交給鬱棠。   鬱棠一陣後怕,又有點慶幸前世就了解這倆兄弟的作派,不然就算有辦法,也抓不到這兩個人。   她通知了衛小川,由阿苕陪著,一行人在青竹巷後見了面。   不管是鬱棠還是衛小川,都沒見過這兩人,衛小山的事也只是懷疑和推斷,衛小川和鬱棠一個在明一個在暗,開始審問被曲家兄弟折騰得身上全是青一塊紫一塊的兩個人。   沒想到事情順利的讓鬱棠懷疑此時菩薩估計都站在她這一邊了。   衛小川問他們的時候,他們竟然痛痛快快地就招了是受李家指使殺的衛小山,目地就是破壞衛、鬱兩家的聯姻。還滔滔不絕地說起了和李家的恩怨:「原本不過是受他們家供養幫著做些瑣事,還以為他們家很有背景,誰知道官衙一去,他們家連屁都不敢放一個,害得我們倆殺了幾個衙役才逃出來。現在怕我們把他們供出來,派了好幾撥人找我們,我們也不是吃素的,大不了魚死網破!」   話說到最後,這兩個流民還囂張地叫嚷著什麼「你們有本事去找李家,我們不過是做事的,李家才是兇手,找我們做什麼」、「你們衛家看著兄弟挺多的,沒想到也是個沒用的,柿子只敢找軟的捏」、「你們就算把我們捉住了又能怎麼樣,難道還敢把我們送到官衙不成?李家就是想斷了鬱小姐的婚事,你們把我們送到官衙,正中了李家的下懷」之類的話。   第五十九章撕了   兩個流民的話,不要說鬱棠和衛小川了,就連曲家兩兄弟都驚呆了。   李家悄悄放出風聲要找兩個不聽話的流民的事,曲家兄弟是知道的,但這是屬於客戶的秘密,他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告訴第三者的。沒想到這兩個人一點顧忌都沒有,就這樣竹筒倒豆子般說了出來,一點掩飾都沒有,還直接威脅起衛家來。   可見這兩個人已經窮途末路,不顧不管地要在死前也咬李家人一口了。   衛小川則是氣得腦門直跳。   他還沒有見過這樣不要臉的人。   居然為了一己私利,想要把鬱棠給牽扯進來。   原本他和鬱棠商量好了的,如果這兩個人真如他們所料殺了衛小山,就把他們送到官衙去,讓他們和李家狗咬狗。   現在卻不能這麼做了。   他二哥已經去世了,他不能讓活著的鬱棠再受到什麼傷害。   可他畢竟年紀還小,遇事不夠冷靜,也拿不出更多的主意。   他憤怒地上前,狠狠地踢了兩個流民一腳,高聲道「那好,我們把你們交給李家。曲家兩位大哥還可以收李家一筆銀子。我倒要看看,你們落到了李家人手裡能有什麼好?」他說完,問曲家兄弟「兩位大哥,你們應該還可以收李家的銀子吧?」   李家之所以連個定金都不給,是因為李家更看好其他的幫閒,並不十分信任他們。若是他們能在其他幫閒之前找到這兩個流民,他們在幫閒裡的名聲會更上一層樓,說不定還能因此搭上李家的關係,做李家的生意。   不過,兩人都覺得誠信更重要,聞言不由朝躲在花牆後面的鬱棠望了一眼。   請他們兄弟兩人做事的,可是這位鬱家小姐。   鬱棠聽了衛小川的話卻心中一動。   前世,她為了離開李家,仔細地了解過李家,後來能離開李家,也是利用了李家宗族錯綜複雜的關係。   李端這一房是李家的嫡支,卻不是宗房。他們這一房是從李端祖父手裡開始顯赫的。可能是被裴家壓得太厲害了,李端的祖父一心一意想效仿裴家老太爺,不僅成為臨安城數一數二的人家,還想成為李家宗房。   前世,因為李端這一房在福建海上生意做的成功,讓李端這一房成為李家最有錢有勢的房頭,等到李家宗房的十二叔公去世,李端的父親李意打壓李家十二叔公的兒子李和,成為了李家的宗房。   鬱棠當年就是藉助了李和對李意的不滿才離開的李家。   這一次,他們是不是也可以利用一下李家的這些族人呢?   鬱棠招了衛小川和曲家兄弟說話「湯知府並不是個喜歡管事的人,我們就算是把他們兩個送到官衙,李家出面在湯知府那裡打個招呼,所有的事都會推到這兩個人身上,李家自然能毫髮無傷。我看,小川的主意不錯,我們就把他們交給李家。不過,我們不是交給李意家,而是交給李和家。只是兩位曲大哥要吃點虧,恐怕拿不到李端的賞銀了。不過,我會盡我的能力補償二位的損失。」   衛小川不知道李家的事,做為幫閒的曲家兄弟卻很清楚。   李家的宗房不滿意李意這房很久了,不過因宗房這些年只出過一個秀才,很多事還要依仗著李意這一房才一直忍著的。   曲家兄弟聽鬱棠這麼一說,看鬱棠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他們是靠察言觀色,審時度勢過日子的人,鬱家的這位小姐不但敢請他們幫著抓人,還敢虎口拔牙招惹李家,不說別的,就憑這份膽量,以後都不會是個尋常人。   他們是最喜歡和這樣的人打交道的——有膽量,就不會甘於平凡;不甘於平凡,就會折騰;會折騰,就需要他們這樣的人幫著辦些見不得光的事。   這位鬱小姐年紀還小,他們也聽說過,鬱家是   要給她招上門女婿的,以後是能當家作主的,始於微末的交情,才是最長遠的交情。   兄弟倆交換了一個眼神,立刻決定賣鬱棠一個好。   「一僕不伺二主,一女不嫁二夫。」曲家老大開口道,「我們既然接了鬱小姐的生意,就不會改弦易轍。補償就不必了,鬱小姐說怎麼辦就是了!」   鬱棠沒想到曲家兄弟比上一世更好說話。   難道是因為他們現在還沒有從前的名聲,生意不多的緣故?   她沒有多想,也沒有大方裝有錢,曲膝向曲家兄弟道了謝,道「兩位的大恩,只能容我以後再報了。」   曲家兄弟轉了個身,避開了鬱棠的禮。   曲家老二看著眼前一個還在深閨的姑娘家,一個還只是總角的童子,心中鬼使神差地瞬間一軟,提醒鬱棠道「鬱小姐還是要小心,李和現在未必會願意為了些許小利得罪李端。」   沒有足夠的利益,李家怎麼捨得放棄已經快成氣候,馬上就可以收割利益的李端。   鬱棠再次謝過了曲家兄弟,委婉地道「我會讓我們家大人出面的。」   鬱家根本沒有李家勢大,就算是大人出面又如何?   做為兩兄弟中動腦子的那個,曲家老二覺得鬱棠還是太天真了些。不過,梅花香自苦寒來,不受點挫,這位鬱家小姐也不會知道這世上的路有多艱難。讓她去碰碰壁也好。   曲家兄弟不再說什麼,按照鬱棠的吩咐,把兩個流民帶走了,並且先得藏上兩天再交給李和。   衛小川不解,但他很信任鬱棠。   如果不是鬱棠,他根本發現不了他二哥的死有蹊蹺,也不可能抓到兇手。   所以他等到曲家兄弟走後才問鬱棠「姐姐,我們真的要請鬱伯父出面嗎?」   他是個童生,而且在縣學裡讀書,讀書人家之間的門檻他比誰都清楚。   秀才見到舉人就得讓座,不管你是多大年紀,是什麼輩分。   同樣的,舉人見到進士就得低頭。   鬱文只是個秀才。   李家除了舉人還有進士。   鬱棠笑了笑,眼睛都彎成了月牙的模樣,說不出來的溫婉好看,但是說出來的話卻與溫婉毫不搭邊「當然,事情發展到這樣,已經不是我們一家兩家的事了。官官相護,官府肯定也是敷衍搪塞的。我們當然得找能為我們當家作主的人來打這官司。」   衛小川更糊塗了。   他摸了摸腦袋。   鬱棠的笑更溫柔了「我們臨安城能有今天的太平清靜,可不是靠三年一任的知府大人,而是靠小梅巷的裴家。」   「對哦!」衛小川雀躍,差點跳了起來,「我怎麼沒想到!湯知府偏袒李家,我們就應該請裴家幫著做中人才是。裴家是積善之家,行事最是公允不過了。知府不管,裴家肯定會管的。他們不會坐視李家這樣濫殺無辜的。」   鬱棠點頭,道「你知道我為什麼要讓曲家兄弟把那兩個流民藏兩天了吧?等我們家中的長輩說好了,再把證據拿出來。免得到時候這兩個流民被李端殺人滅口。」   衛小川連連點頭,隨後卻像過了水的青菜,一下子蔫了。   鬱棠當他是想起了衛小山,不由在暗中嘆氣。   無論如何,衛小山是受了她的牽連才死的。   她又何嘗心裡好受!   鬱棠輕輕地摸了摸衛小川的頭,溫聲道「你今天不是休沐嗎?到我家裡去喝杯茶吧!我們兩家現在是親戚了,你還可以去找我阿兄玩,他是個很好的人,你表姐嫁過來了我阿兄肯定會對她好的。」   衛小川卻搖了搖頭,聲音低落地道「我不想去玩,我要回去溫書。」   鬱棠不好攔他,道「那也去我家坐坐,我這就讓阿苕   去給你僱頂轎子,送你回去。」   衛小川輕輕地「嗯」了一聲,和鬱棠一起去拜見了鬱文和陳氏,只說衛小川是路過,她請他回來坐坐。   陳氏原本就喜歡白白淨淨的衛小川,何況現在兩家要做親家,看衛小川就更喜歡,忙叫陳婆子去買些點心瓜果讓衛小川帶回衛家去「給你姆媽和你阿嫂、表姐嘗嘗。」還囑咐他,「若是有要洗的衣服,就讓人帶個信,我讓陳婆子去幫你洗,休沐的時候天氣不好,就到家裡來住。有什麼功課不懂的,就來問你鬱伯父。」說完,又覺得孩子太小,人還靦腆,她說的再多,這孩子也只會當成客氣話,索性道,「哎呀,看我,和你說這些做什麼。我等會讓你阿遠哥送你回去,給你姆媽帶個話。」   衛小川忙起身恭敬地謝了。   陳氏就讓阿苕去把在長興街忙的鬱遠叫了回來,等僱的轎子過來了,讓他親自送了衛小川回衛家。   鬱棠則把父親拉到了書房,把和衛小川調查李家的事一五一十地都告訴了鬱文。   鬱文嚇得臉都白了,在鬱棠述說時幾次想打斷鬱棠的話,怕自己情急之下說出什麼傷了女兒的話來又都忍住了。好不容易等到鬱棠把事情都交待清楚了,他頓時暴跳如雷,道「你還把你父兄放在眼裡嗎?出了這麼大的事,你竟然誰也不告訴,帶著小川這個還沒有舞勺的孩子做出這樣兇險的事來。看來我平時還是太慣著你了。從今天開始,你給我好好呆在家裡,在寫完五萬個大字之前,哪裡也不準去。」   鬱棠知道自己做得不對,乖乖聽訓。   家裡人並不知道她是重生的,也不知道她一個人在李家掙扎了七、八年,受過的苦吃過的虧比尋常人家不知道多多少,她這一世行事作派都是前世靠著血淚,甚至是性命換回來的。如果會傷到家人,她是不敢做的。   父親聽到這樣的事,肯定會擔心。   她低頭認錯「阿爹,我再也不會這樣了。我會好好在家裡寫大字的。」   。   第六十章求助   ♂nbsp;鬱文見鬱棠認錯態度良好,心情終於好了一點,但女兒的大膽還是讓他想想都覺得膽顫心驚。   他忍不住又斥責了女兒幾句,這才問起那兩個流民的下落。   鬱棠說在曲家兄弟那裡。   鬱文趁著夜色去了趟曲家兄弟家裡,知道女兒所言不假,次日才去了裴家。   裴宴以為鬱文是來道謝的,並不想見,但鬱文說是有要緊的事想請他做個中間人,他猜鬱文多半是為和李家的矛盾而來,想著當初鬱棠在昭明寺和李竣搭訕的模樣,他就更不願意插手了,心裡甚至隱隱生出幾分不屑來,呵斥來通稟的胡興:「為什麼你們都沒有我還在孝期的意識,不是拉著我東奔西跑,就是讓這些雜務瑣事來煩我。你們就不能讓我安安靜靜地為父親抄幾頁佛經,念幾天經文?」   胡興感覺自己再一次猜錯了裴宴的心思。   他額頭頓時冒出汗來,忙道:「是小的不對。我看那鬱老爺很急的樣子……」   裴宴瞪了他一眼。   胡興立刻道:「我這就讓他走。」   裴宴沒有吭聲,繼續抄他的經文。   胡興不敢多停留,轉身去回了鬱文。   鬱文非常地失望,隱約感覺到是裴宴不怎麼想見他,可裴宴為什麼又讓楊御醫給他太太瞧病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索性去找佟大掌柜。   佟大掌柜也不知道這其中有什麼蹊蹺,只得安撫鬱文道:「大家都知道三老爺是老太爺的老來子,老太爺活著的時候,那可真是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掌心裡怕摔了,父子倆的感情不知道有多好!老太爺去的時候,三老爺的模樣,哎,你是沒看見啊,那和天塌了沒什麼兩樣。二老爺也是頂孝順的人,怕老安人傷心,還能強打起精神來安排老太爺的葬禮,三老爺卻像丟了魂一樣,想到一出是一出,誰要是敢在老太爺的事上駁他一句,他能立刻就七情六慾全上臉,說翻臉就翻臉。為老太爺守孝,那也是真心實意沒有半點馬虎的。老安人心痛兒孫,生怕兒孫們的身子骨受不了,悄悄吩咐下來,老爺太太和少爺小姐們茹素可以,但湯要用高湯,雞蛋瓜果不可少。只有三老爺,是一點油葷都不沾,別說老安人了,就是二老爺也勸不住。你這個時候去找他,不是什麼重要的事,他是不會見的。   「再說了,你若只是為了道謝,照我說,大可不必。三老爺不是那種沽名釣譽的人,他受了老太爺的囑託做了裴家的宗主,就要造福鄉鄰,能做的事他都不會推卸的,就是性子有點冷,一開始的時候你們可能會有些不習慣。」   裴老太爺是個熱心腸的人。   早上出門遛彎,遇到賣菜的都能問上幾句這幾天的收成如何,待人特別地和善,臨安城的百姓都很尊重他。   鬱文覺得裴宴既然是這樣的性格,這件事還真不能瞞著不說。   他想了想,斟酌了一番言辭,把李家指使人殺了衛小山的事告訴了佟大掌柜,最後還道:「若不是事關重大,我也不好一而再再而三的求見三老爺。這件事,還請老兄幫幫忙,看能不能讓府中的管事通融通融,讓我見見三老爺。」   佟大掌柜聞言也嚇了一大跳。   要知道,這門親事還是他保的媒。   他臉色發白,忙道:「你說李家指使人殺了衛小山可有證據?你們家是怎麼發現的?衛家知道這件事嗎?你剛才也說了,事關重大,別到時候是場誤會。」   鬱文不想把鬱棠扯進來,只說是自己發現的,把鬱棠做的那些事也說成了是自己做的。   佟大掌柜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好心卻壞了衛小山的性命。   佟大掌柜又內疚又羞慚。   鬱文以為佟大掌柜是在擔心讓裴宴做了冤大頭,道:「裴家待我有恩,我怎麼能壞了裴三老爺的名聲。這件事不僅有證據,連人都逮住了,只是不敢交給官衙,怕把小女的婚事攀扯出來,這才想請裴家三老爺做個中間人,主持公道的。」   佟大掌柜能幫鬱衛兩家保媒,和衛家的關係也很好。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也由不得他不信了。   他老淚縱橫,道:「我這就進府去求三老爺,他要是不答應,我就在那裡長跪不起!」   他是裴家的老人了,裴宴是什麼性格,他很清楚。他這麼做,肯定是能讓裴宴幫忙的,可他這樣,算得上是逼著裴宴幫鬱家出頭,勢必會影響他在裴宴心目中的地位,甚至還會影響整個佟家在裴宴心目中的地位。可他又不得不這麼做。   否則,他怎麼對得起衛家。   鬱文散漫慣了,自然不知道這其中的竅門,只覺得自己沒有找錯人,向佟大掌柜謝了又謝。   佟大掌柜心亂如麻,沒有心情和鬱文客氣,他揮了揮手,說了一聲「你等我消息好了」,轉身就去了裴府。   裴宴對佟大掌柜還是頗為看重的,聽說他求見,立刻就讓人領到了他的書房。   等佟大掌柜說明了來意,裴宴的神色就有些冷。   佟大掌柜只當裴宴是不滿他插手這件事,忙向裴宴求情:「這門親事是我保的媒,我這心裡太難受了,若是三老爺有空,還請過問一聲。我在這裡先謝謝您了!」說完,就要跪下去給裴宴行大禮。   裴宴頗為意外,他沒有想到鬱棠的婚事居然把佟大掌柜也扯了進去。   他一把扶起佟大掌柜,奇道:「這件事鬱小姐知道嗎?」   佟大掌柜還真不知道鬱棠是否知道,他猶豫道:「應該……知道吧?出了這麼大的事,鬱家的意思,是要為衛家出這個頭,鬱小姐不可能不知道……不過,也可能不知道。鬱老爺只有這麼一個女兒,相親的人被曾經求過親的人家害了,任誰知道了心裡也會不好受,何況鬱小姐年紀還輕,還要嫁人,心裡有了芥蒂就不好了……」   裴宴摸了摸下巴,道:「衛家的那個小子是什麼時候和鬱家小姐相看的?」   佟大掌柜道:「夏天的時候,老太爺出殯沒多久。具體的日子,我也記得不太清楚了。」   裴宴想了想,那豈不是在他救鬱小姐之前。   看當時的情景,鬱小姐和李家那個二兒子李竣彼此還客客氣氣,不像要翻臉的樣子啊。   他道:「那你去問清楚了,鬱家小姐到底知不知道這件事我們再說。」   佟大掌柜愣住。   這件事不是應該弄清楚李家是否真如鬱家所說的那樣指使人殺了跟鬱小姐相親之人嗎?怎麼三老爺最關心的卻是鬱小姐知不知道這件事?   三老爺是怎麼想的?   這不是關注錯了重點嗎?   佟大掌柜有點懵。但他做了一輩子當鋪的掌柜,除了要火眼金睛看清楚來當的貨,還要學會察言觀色,看清楚來當貨的人。   他可以說一輩子都在小心細緻地觀察。   三老爺這反應不對啊!   他腦子裡轉得飛快,面上卻恭敬地道:「這件事是我沒做好,我這就去問問鬱家小姐是否知道這件事。」   裴宴點頭。   佟大掌柜趕去了鬱家。   裴宴繼續抄著他的佛經,心思卻很難像往常那樣很快地就能靜氣凝神,腦海裡總是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鬱棠當初在昭明寺風姿綽約地朝李竣走去時的樣子。   他可不覺得鬱小姐是個溫柔如水嫻靜貞雅的女子。否則她就不可能跑去當鋪裡碰瓷,扯著裴家的大旗唬人。   鬱小姐在昭明寺的時候十之八九是相中了李竣,從而誘惑了李竣。   而李竣呢,正年輕著,估計沒什麼腦子,被鬱家小姐弄得神魂顛倒的,不僅上了鬱小姐的當,還把名聲前程都壓在了鬱小姐的身上,哭著喊著要入贅到鬱家去。   從這點上來看,鬱小姐也算是個有勇有謀的。悟道松下那麼多青年才俊,她沒有看中最優秀的沈方,卻一眼就瞧中了沒什麼主意的李竣,就這份眼力,女子中間只怕是獨一份。   裴宴想到這裡,又想起了在縣學時見到鬱棠的情景。   李端看鬱小姐的目光灼灼如火,連掩飾都有點掩飾不住了。   鬱小姐應該也是知道的,還有點迴避李端的態度。   只是不知道鬱小姐的目的僅僅是要釣個上門女婿回家呢?還是想要嫁入李家?   李端是長子,李家為他娶妻,應該更重視門第,鬱小姐肯定沒戲。但說實話,李端比那李竣有能力多了,難保鬱小姐看見李端之後又會嫌棄李竣沒用。   誰知道這其中有什麼故事?   鬧不好衛家小子的死就是那鬱家小姐的陰謀。   如果是這樣,那就有些好玩了。   裴宴突然間心情紛雜,連佛經都不想抄了。   他叫了裴滿來問:「李端定親了沒有?定的是哪家的姑娘?」   李家對裴家的意義別人不知道,裴滿這個大總管卻是清楚的。   他不能說是對李家了如指掌,但一般的事情都是知道的。   裴滿立刻道:「定了親。定的是杭州顧家二房嫡長女,顧昶大人的胞妹。」   顧昶他認識。   早他一屆考中庶吉士,如今在禮部任都給事中,是顧家目前前程最被看好的子弟。   這就對了!   鬱小姐不管是打怎樣的主意,只怕不是那麼容易如願的。   這邊佟大掌柜問起鬱棠知不知道李家指使人害了衛小山的事,鬱文倒是想一口回絕,佟大掌柜卻肅然地道:「這件事你得告訴我實話。我去見三老爺,三老爺什麼都沒問,就問鬱小姐是否知道這一件事,可見這件事很重要。你可別有事瞞著,到時候和李家對上了,說的和三老爺知道的不一樣,害得三老爺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第六十一章理解   如果不是相信佟大掌柜,鬱文也不會在去找他的時候就把事情和盤託出了。鬱棠調查衛小山這件事在常人眼裡是很出格的,但從鬱文心裡來說,他實際上很驕傲,覺得留在家裡的女兒若是不能支應門庭,就算是招個上門女婿進來,也不過生兒育女,開枝散葉,繼承了鬱家的姓氏而已,一旦他們夫妻兩人駕鶴西去,鬱棠未必能管束得好女婿和子女,到時候苦的還是鬱棠。   佟大掌柜問他鬱棠是否知道衛小山的事,他猶豫了幾息功夫,就坦白地告訴了佟大掌柜:「知道。而且發現不對勁的就是她。想辦法去調查小山的事也是她。」   佟大掌柜驚訝極了,但仔細想想,這小姑娘敢到裴家開的鋪子裡來晃點他,就不可能是個膽子小的,驚訝之後,反而笑了起來,對鬱文道:「你這個閨女倒是與眾不同。」隨後又想到衛小山的死,不由替這孩子惋惜起來。只是衛小山已經不在了,再說這類的話,只會讓人更難過,千言萬語都化成了一聲嘆息,道:「也算是小山的福氣,能讓他死得不冤枉。」   可若是沒有遇到他們家阿棠,應該不會遭此劫難吧?   鬱文此刻突然有點明白鬱棠的心情,明白鬱棠為什麼會冒那麼大的危險也要查清楚衛小山的死。   想到這是他教出來的女兒,他不由得挺了挺脊背,和佟大掌柜商量:「您是有見識的,自然會這樣誇她,怕就怕……」裴三老爺不這麼想,鬱文在心裡思忖著,不好當著佟大掌柜的面非議裴宴,只得委婉地道:「最近不是有很多人說什麼『女子無才便是德』嗎?」   佟大掌柜倒不了解裴宴對此的看法,他微微愣了愣,道:「你放心,我見到三老爺,會斟酌著看怎麼跟三老爺說的。」   鬱文鬆了口氣。   佟大掌柜去回裴宴的話:「鬱小姐是知道這件事的。鬱家覺得很對不起衛家,所以一直在暗中調查這件事。」   裴宴正在練字。   長長的楠木書案上攤著微微發黃的宣紙,花觚裡供著的是白色的山茶花,湘妃竹的湖筆整整齊齊地掛在紫檀山水筆掛上,古樸中透出歲月的幽遠。   「這麼說來,鬱小姐也是同意請我來做中人的?」他悠閒地抄完最後一筆,將手中的筆擱在了書案上的筆山上,接過小書僮阿茗遞過來的熱帕子擦了擦手,很隨意地道。   佟大掌柜卻語塞,半晌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鬱家的事自然是由鬱文當家作主,誰家的女兒能越過父親拋頭露面的?可聽三老爺的意思,這件事還得看鬱小姐的意思。   三老爺雖然才剛剛接手裴家,可到底是裴家的宗主。能請了他出面做中人,鬱家感激涕零還來不及呢,鬱小姐一個姑娘家,難道還敢有什麼異議不成?就算是鬱小姐有異議,三老爺難道還會看鬱小姐行事不成?   佟大掌柜有點看不懂這是什麼架勢了。   裴宴看著明了地笑了笑。   佟大掌柜估計根本不知道鬱小姐是個怎樣的人。也難怪,除了他,又有幾個人能三番兩次地碰到正好在做怪的鬱小姐呢?   他也不等佟大掌柜明白了,又道:「李家的人求親不成,害了和她相親的人,鬱家不報官,卻請我做中人,他們可曾想過會有什麼結果嗎?」   別的不說,至少臨安城裡的那些鄉紳多半都會知道這件事。就算這件事是李家的錯,可世人多半會把過錯算在女子的頭上,覺得若不是女子不知道收斂,又怎麼會惹得男人生出嫉妒之心,以後鬱家小姐想嫁到這樣的人家,或者是嫁到與他們有姻親關係的人家都會很困難了。   這下子佟大掌柜明白了。   他不由暗中舒了口氣。   他就說,怎麼三老爺給他們鬱家做中間人,鬱老爺什麼意思不重要,卻要問鬱小姐的意思?   原來是擔心鬱小姐年紀小,不知道輕重。   只要三老爺不是誤會鬱小姐對李家所做之事無動於衷就好。   佟大掌柜忙道:「聽鬱老爺的意思,這件事本來應該是要報官的,可您也知道,湯知府這個人是不怎麼喜歡管事的,他們是怕……讓真正的兇手毫髮無損,逍遙法外,連個知道的人都沒有。」   也就是說,鬱家是知道就算有證據證明李家指使人行兇,請他出面做中間人,也很難讓兇手伏法。   李家畢竟只有兩個兒子,這件事若是李竣指使的還好說,若是李端指使的,李家估計寧願讓李竣背鍋也不可能讓李端伏法。   阿茗端了茶點進來。   裴宴請佟大掌柜喝茶,自己則慢悠悠地坐在了大書案後面的太師椅上,重新拿起了筆,道:「那我就來做這個中間人好了。」   佟大掌柜沒想到裴宴就這樣答應了,喜出望外,忙起身向裴宴道謝。   裴宴笑道:「你也別謝早了,鬱家人別到時候怨我就好。」   「怎麼會!」佟大掌柜急急地道,「這其中的厲害鬱老爺都知道的,不然也不會來求您了。鬱老爺跟我說過,不求這件事能有個什麼結果,只願大家能知道李家都做過些什麼就滿足了。」   裴宴點頭,笑道:「這倒沒什麼問題。」   佟大掌柜謝了又謝,走的時候不免感慨:「鬱老爺現在還不知道怎麼為難呢,衛家那邊,在您做中間人之前,怎麼也得交待一聲啊!」   裴宴聽著突然生出幾分好奇心來,吩咐裴滿:「你看著點,到時候告訴我一聲。」   裴滿應諾,心裡卻止不住地犯嘀咕。   他從前是三老爺的管事,從來只管三老爺身邊要緊的事,就是之前死了的大總管,也因為三老爺的強勢,管不到他頭上來。三老爺繼承宗主之位後,他明面上接手了大總管的差事,實際上還是以三老爺身邊的事為主。三老爺的目光,也從來不是這座小小的臨安城。   什麼時候一個普通人家的小事也歸到他手頭上來了?   裴滿搖了搖頭,雖然滿心狐疑,但還是盡心盡責地派人盯著鬱家。   鬱文那邊的確在頭痛怎麼跟衛家說這件事,沒想到打破僵局的卻是衛小川——他把衛小山之死的真相告訴了父母。   衛老爺和衛太太傷心欲絕,知道消息最開始的那一瞬間雖然紛紛生出悔意,覺得要是當初沒有和鬱棠議親就好了,可等到理智回籠,又為自己剛剛生出的那一點點悔意羞慚不已。   鬱家也是受害者。   正常的人誰會因為求親不成就殺人?   這樣一想,反而愈發覺得鬱棠、鬱家人的好,不僅沒有在事發之後顧及到女兒的名聲隱瞞這件事,更是積極主動地調查兇手,並且想辦法懲戒兇手。   夫妻倆痛罵李家一場後紅著眼睛商量,覺得這件事不能就這樣只讓鬱家自己出頭,他們的兒子,不知道死因也就罷了,知道了,怎麼也應該和鬱家一起,向李家討個公道才是。   衛老爺把這件事告訴了長子衛小元,之後帶著衛小川去了鬱家。   鬱文一見衛老爺就慚愧地不知道手腳往哪裡擺放,紅著臉給衛老爺道歉。   衛老爺剛剛哭過,紅著眼睛安慰鬱文:「你們家也沒有想到會遇到這樣一家瘋子。你們家姑娘還好吧?出了這樣的事,她應該是最傷心的了。你跟她說,我們家都是明理的人,不會怪她的,讓她安心去我們家串門。」   鬱文還有什麼話可說。   鬱棠這兩天說是乖乖的聽他責罰好好地在寫字,可神情卻始終懨懨的,想必心裡也很不好受。如今衛家忍著失子之痛還來勸慰鬱棠……他深深地朝著衛老爺鞠了一躬。   衛老爺忙將鬱文扶了起來,心裡想著,可憐天下父母心,一時間竟然覺得和鬱文前所未有地親近起來。他索性好事做到底,吩咐衛小川:「小五,我看還是你去說吧!你好好跟你鬱家姐姐說說話。」   衛小川板著臉,嚴肅地頷首,去找鬱棠去了。   鬱棠知道裴宴答應做中間人之後,長長地舒了口氣。   既然證實了這件事是李家做的,她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明著對付不了李家,她就暗著來。   只是現在還不知道李家到底是誰拿的主意害死了衛小山?還有就是輿圖,前世的李家肯定是拿到手了的,不然他們不可能突然做起海上生意來。   今生他們休想!   鬱棠開始仔細回憶前世的事。   比如說,林氏娘家的那些子侄來李家做客的時候都曾經說過些什麼話,發生過什麼事,李家平時都給哪些她陌生的人家送過節禮,林氏又和哪些人家的太太、夫人走得近。   這些看似很細枝末節的事,卻能告訴她李家的關係網,讓她想辦法抽絲剝繭,找到李家前世發跡的緣由。   現在第一件事,就是那幅輿圖。   鬱棠練完當天要練的大字,就將那幅輿圖攤在書案上,仔細地觀察著。   衛小川敲了幾次門她都沒有聽見,直到衛小川在外面喊她,這才回過神來,去開了門。   「姐姐,你還好吧?」他怕自己的傷心引得父母更難受,一直忍著的淚水,在見到了和他同謀又讓他覺得非常厲害的鬱棠面前,終於崩潰般落下淚來,哽咽道,「我家裡人都知道了,說到時候和你們家一道去裴家。」   鬱棠還是第一次看見衛小川像個小孩子一樣地哭泣,她不禁有些心疼地摸了摸他的頭,拿了帕子給他擦眼淚:「我們是去評理的,又不是去打架的,要那麼多人幹什麼?」   她直覺地認為裴宴並不是個喜歡熱鬧的人。   「裴三老爺這次能幫我們,我覺得挺意外的。」她悵然地道,「我們到時候聽他的就是了。」   前世,裴宴好像只給人做過兩、三次的中間人,可每次都受人稱讚,可見為人還是很公允的。   第六十二章碰頭   裴宴公不公允衛小川不知道,但他知道,若這件事不是李家幹的,換成別的人家,他們根本不用去求任何人,直接告到官衙就可以了,更不會像現在這樣,就算是請了裴宴來做中間人,真正的兇手最終都有可能不會伏法。   這件事對於小小的衛小川來說,影響太大了。   他拿著鬱棠的帕子胡亂地擦著臉,自從知道自己二哥的死與李家有關卻沒有辦法報仇的時候,一直被他有意無意壓制在心底的情緒此時猶如火山般爆發。   「姐姐,」他手握成了拳,眼睛紅紅的,對鬱棠低聲道,「我一定會做進士,考上庶吉士,進翰林院的。我一定不會讓人再欺負我們的!」   鬱棠看著眼前突然神色陰沉的衛小川,嚇了一大跳。   這孩子,入魔了吧!   就像前世她開始懷疑鬱家的遭遇與李家有關時一樣,最恨的甚至不是李家,而是上當的自己。   若不是後來她遇到了好心幫她的人,她可能也會像現在的衛小川一樣,恨這世界,恨這世上的人。   她忙把衛小川摟在了懷裡,低聲道:「沒事,沒事。我們慢慢來。常言說得好,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別著急,你想想你阿爹,想想你姆媽,還有你哥哥嫂嫂們。我們不能為了個渣渣,讓自己過得不痛快。不然我們就算是報了仇,也會惹得仇家好笑的。」   鬱棠知道,她這個時候勸衛小川不去報仇,只會讓衛小川心生不滿,更為有害,萬事堵不如疏,與其這個時候攔他,還不如先順著他說,等到時候撫平他的傷口,找到機會再勸他。   衛小川聽了果然神色微霽。他道:「我知道。姐姐放心,我不會讓親者痛仇者快的。」   能聽得進她勸就好。   鬱棠鬆了口氣,溫聲道:「我讓人打水來你洗把臉,然後我們一起去見你阿爹,免得他擔心。」   她也要向衛家的人道謝,謝謝他們能原諒自己。   雖然她到現在還沒有原諒自己,但她更不願意因為自己惹出來的事讓長輩們擔心。   衛小川點頭,在鬱棠這裡重新洗了臉,心情也平靜下來,兩人若無其事地去了廳堂。   衛老爺和鬱文商量著去見裴宴的事,他們進去的時候正好聽見鬱文在說:「裴三老爺答應後天一早給我們做中人。李家那邊,請了我們隔壁的吳老爺幫忙。他為人頗為江湖,和李家的關係也不錯,我已經派人去跟吳老爺聯繫了,尋思著等會就應該有消息了。您是在我這裡歇歇,還是等了吳老爺那邊回話再做打算?」   「老弟辦事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衛老爺沉聲道,表情顯得有些悲痛目光卻很有神,顯然把喪子之痛暫時放在了一旁,把心思放在怎樣給死去的兒子報仇的事上來,「鄉紳們您都請了哪幾位?」   鬱文一一報了姓名。   衛老爺覺得很妥當,道:「就這麼辦!到時候我和你一起去就行了。」   鬱棠見兩人說得差不多了,這才有機會上前給衛老爺道謝。   衛老爺臉上終於有了一絲柔軟,態度和藹地和鬱棠說了幾句話,鬱棠就退了下去。   鬱遠聽說衛老爺來了也趕了過來,拜見姑父。   衛老爺對這門親事是很滿意的,和鬱遠說話的時候笑容又多了一些。   鬱文覺得心裡好受了些,留了衛老爺在家裡吃飯,並滿含歉意地對衛老爺道:「大哥去了南昌府,想在那邊請一批制漆器的師傅過來。今天沒辦法陪您喝幾杯,我讓阿遠代他阿爹敬你幾杯。」   衛老爺奇道:「原來的師傅不做了嗎?」   一般的手藝人和東家若沒有太大的矛盾都不會輕易地離開東家,因為你再找東家的時候,別人通常會打聽你為什麼會離開原來的東家,是人品有問題,還是手藝不行等等。   有時候原來東家的一句話,就能讓你斷了再找到的差事。   鬱文道:「原來的師傅在我家做了一輩子,原本就不想做了,鋪子走水後,他就趁機請辭回了老家。有幾個小師傅因這件事不太想留在臨安城了,留下來的又不能獨當一面,只好想辦法再找能頂事的師傅過來。」   衛老爺想了想道:「要不,讓阿遠成親之後到外面去闖一闖吧?反正親家公還年輕,家裡事完全可以交給親家公,這樣一來,阿遠也可以去試試自己的能力,親家公也不用負擔那麼重,請那麼多的師傅了。」   鬱文有些意外,沒想到衛家會願意讓鬱遠在成親之後動用相小姐的陪嫁。   他知道這是衛家的一片好心,而且相小姐從小在衛家長大,衛老爺行事也是個很規矩的人,敢這麼說,想必是相小姐同意了的。   但這是鬱遠兩口子的事,還輪不到他一個做叔父的來表態。   「讓他們兩口子成親了以後自己商量著辦。」鬱文道。   鬱遠的脖子都紅了。   吳老爺身邊的隨從來拜訪鬱文,道:「我們家老爺說了,您讓辦的事都辦好了。後天一早卯時一準到小梅巷巷子口的老樟樹下碰頭,一起去拜訪裴家。這件事本來應該我們家老爺親自來給您說的,但我們家老爺被杜老爺留在家裡吃酒,怕您這邊急等著回信,特意讓小的先過來跟鬱老爺您說一聲,等我們家老爺回來了,再仔細地和您說話。」   杜老爺,也是他們這次請來做見證的鄉紳之一。   鬱文向那隨從道了謝,賞了銀子,讓阿苕陪著去喝茶,自己則繼續和衛老爺說事:「這下您也可以暫時放下心來,李家答應和我們去裴家評理了。」   找中間人評理,最怕的是對方不來。   所以這個中間人一定要有份量,讓對方覺得不願意輕易得罪才行。   衛老爺嘆道:「這次真的得謝謝裴三老爺。我家裡還珍藏著根百年的老參,到時候拿去謝謝三老爺吧!」   鬱文很想說裴三老爺未必會收,但想想這是衛家的心意,也就把這句話咽了回去,兩人細細地商量起到時候見了裴宴、見了李家的人應該說些什麼了。   鬱棠則一直等到衛老爺父子告辭之後,去見父親。   「阿爹,」她求鬱文,「到時候您也帶著我吧!」   她想知道李家那天會說些什麼。   今生和前世已經有了很大的不同,李家在這個時候就露出了險惡的嘴臉,會不會中途就敗落呢?   她很想知道,很想親眼見證。   鬱文覺得這樣的場面難得一見,鬱棠跟著去見見世面也好。   他沉吟道:「去可以,但你不可以說話,不可以亂走亂動。」   鬱棠還以為自己得長篇大論地說服父親,聞言不由心中一喜,忙道:「您放心,我一定會好好跟著阿兄,不讓人注意的。」   鬱文點頭。   鬱棠問鬱文:「那兩個流民怎麼辦?到時候讓曲家兄弟押過去嗎?」   這樣一來,曲家兄弟就暴露了,曲家兄弟未必願意得罪李家。   得問問曲家兄弟的意思。   鬱文道:「這件事你別管,我已經跟佟大掌柜說過了,到時候佟大掌柜會派人把這兩個流民提前帶到裴家,不會讓李家有機會做手腳的。」   鬱棠放心下來,到了約好的那天,扮成鬱遠的小廝,低著頭跟在鬱文和鬱遠後邊,和吳老爺一起去了小梅巷。   因為他們是邀約的人家,去得比較早,但衛老爺和衛小元到的比他們還早。   鬱文忙介紹吳老爺給衛老爺認識。   衛老爺則感激地向吳老爺道謝。   吳老爺是個熱心腸的,一把就拽住了給他行揖禮的衛老爺,豪爽地拍了拍衛老爺的肩膀,道:「不用這麼多禮。鬱老爺和我是多年的鄰居,我的性子他是了解的,最喜歡交朋友了,我們能這樣認識,也算是緣分了,以後多走動,多走動。」   衛老爺自然是應了,邀了吳老爺有空去衛家做客。   吳老爺爽快地答應了,問起了衛老爺今年的收成。   幾個人說著話,被邀請的鄉紳們陸陸續續地都來了。   眾人互相打著招呼。   沒有人注意到鬱棠。   鬱棠安心之餘,趁機開始認人——這些人都是臨安城有頭有臉的,誰知道以後會不會遇上什麼事需要幫忙的。   快到約定的時候,李家的人來了。   因為李意在外做官,來的是李端和李竣。   吳老爺看著直皺眉,低聲問鬱文:「你沒有請李家宗房的嗎?」   「請了!」鬱文看著也有些不高興,道,「是我親自去請的。」   吳老爺看著就有些不高興了,道:「他們這是什麼意思?不想認自己是李氏的人?」   按理,出了這樣的事,應該由李氏宗房的出面,李端和李竣就這麼來了,或是李氏宗房不重視這件事,或是李端家不敬重李氏宗房的。   只是還沒有等這兩兄弟走近,李和就扶著父親,也就是李氏宗主、李氏宗房的十二叔公急步出現在了小梅巷。   「李端,你等等我們。」李和氣喘籲籲地大聲喊著李端兄弟。   李端回頭,面色有些不太好,但還是停下了腳步。   來的都是人精,一看這樣子,就知道是李端家不怎麼敬重宗房了。   有幾個鄉紳當時就低聲議論起來:「不過是出了個四品官,就開始輕狂起來,看人家裴家,哪房沒有做官的,可哪房敢不敬宗房!」   「要不怎麼裴家能屹立幾代不倒呢!」   鬱棠聽著,視線卻落在了李竣的身上。   不過十幾天沒見,李竣卻像變了個人似的,面容憔悴,精神萎頓,仿佛斷了生機的樹,一下子老了十歲不止,再也不復從前的神色飛揚。   第六十三章不認   鬱棠看著,不由在心裡暗暗搖頭。   李峻卻沒有看見鬱棠。   這些日子,他感覺自己好像在做夢一樣。   因為鬱家想和衛家的二公子結親,他們家莊子裡的流民就害了衛家二公子的性命;因為鬱家不同意和他們家結親,他娘就讓人去綁架鬱小姐;因為那些流民找他阿兄勒索銀子,他阿兄就要置那些流民於死地。   什麼時候,他們家對他和鬱家的婚事這麼執著了?   什麼時候,他娘變得為達目的而不擇手段起來?   什麼時候,他阿兄變得狂妄自大,可以不遵國家律法?   難道是因為他為和能和鬱小姐結親而在家裡大吵大鬧過?   可他也因為不想去讀書大吵大鬧過,她娘和他哥怎麼就沒有這樣地縱容他呢?   就算他這個當事人,對於和鬱家的婚事都沒有他娘執著。   他去勸他娘,他娘不僅不覺得有錯,還說是因為他爹的官做得不夠大,不然官衙怎麼敢出面管這件事。   他很難過,去找他阿兄,他阿兄卻說他已經大了,不要再這麼天真了,有些事,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即便他們家不收留那些流民,自然會有別人收留那些流民。   他很茫然。   不管怎麼說,那莊子是他們李家的,那些流民是他們李家收留的,官衙的人去查證的時候,是在他們李家的田莊出的事,他哥哥怎麼能說出這種推卸責任的話來?   裴家三總管胡興上門做客,說鬱家請了他們家三老爺做中間人,說和兩家人的恩怨,他覺得無顏面對鬱家的人,他阿兄卻強行讓他跟著一道過來,還和父親留下的清客商量了半天,說那些流民與他們家無關,綁架鬱家小姐的事更是無稽之談……對曾經做過的事全部否認。   他們家難道不是應該積極主動地配合裴家給臨安城的人一個交待嗎?   他謙遜溫柔的母親不見了,善良正直的阿兄也不見了……   而他們,真的只是為了他的婚事嗎?   李竣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隨著他阿兄走進裴家大門,又是怎麼坐在了裴家廳堂上的,是耳邊激烈的爭吵讓他回過神來的。   在他混混沌沌的時候,李家和鬱家已經爭論了半天。   而坐在正座的裴三老爺表情卻顯得有些冷漠,好像眼前的爭論都與他無關似的。   這個裴三老爺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李竣不禁朝哥哥李端望去。   李端還是挺重視這次的事的。   他換了身前些日子新做的寶藍色織金五蝠團花直裰,襯得他皮膚白淨細膩,面若秋色,如玉樹臨風般,姿容十分地出眾。   他此時的神色也如秋色般冷峻,沉著臉道:「鬱老爺,我們多說無益,還請你們家拿出證據來。不然我就要去官衙告你們誹謗了!」   李竣聞言打了個寒噤。   鬱家也不是魯莽的人,怎麼會無憑無據地就敢請裴三老爺出面做這個中間人,裴三老爺也不是傻瓜,如果沒有證據,怎麼可能管這個閒事   李竣突然清醒過來。   他朝鬱文望去。   只見鬱文氣得滿面通紅,聽李端這麼說,朝著裴三老爺和幾位鄉紳行了個揖禮,沉聲吩咐鬱遠:「你去把人證帶上來。」   鬱遠應諾,退了下去。   廳堂裡一片低低的議論聲。   鬱棠心裡非常地憤怒。   李家一直都這樣。   就算把他們抵到了牆角,他們也能視那些證據如無物,當別人都是瞎子般地死不承認,再逼急了,就會把責任全推到別人身上去,說自己無知,也是受害人。   前世,他們不知道使過多少這樣的手段。   今生,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他們繼續得逞的。   她飛快地睃了裴宴一眼。   一直用餘光注意著鬱棠的裴宴有點想笑。   他就知道,她不會安分守己地呆在家裡的。   她低著頭,扮成小廝的模樣躲在她堂兄身後走進來的時候,他一眼就現了——能進這大廳的,哪一個不是主事的人,帶個小廝進來,也虧得鬱家心大,虧得那些人最好奇的是第一次主持這件事的他,沒有分出精力給她,不然她在走進這大廳的時候就會被人現了。   但只要他不說,她就算是被人現了也不要緊,他們見他不作聲,十之八九也會裝作沒看見的。   不過就算是這樣,鬱家這位大小姐還是讓他有些驚訝。   從頭至尾,她是看也沒看李家老二一眼,看李端的目光則好像是燒著一團火,要把他燒了似的。   裴宴當時就摸了摸下巴。   難道這位鬱小姐要報復的是李端不成?   他喝了口茶。   就看見鬱棠附耳跟鬱遠說了幾句話,鬱遠點頭,上前去跟鬱文低語了幾句,剛才還被李端說得啞口無言的鬱文立刻接過衛老爺的話,開始反駁起李端來。   過了一會兒,鬱文又處於下風了。   他們那邊就換了衛小元和李端爭論。   李端不愧是被顧家看中的姑爺,會辯論不說,還有急才,三下兩下又把衛小元說得說不下去了。   李端背手挺立在大廳的中間,頗有些舌戰群雄睨視天下的傲然。   鬱棠又和鬱遠低語了幾句,鬱遠上前,再次跟李端爭論起來。   裴宴看著都有些替鬱家這邊的人著急。   怎麼幾個大男人吵架還不如一個女子。   難怪鬱家這些年也就只能守著家中的祖產過日子了!   要是這位鬱小姐能代表鬱家這邊站出來和李端對質,肯定有意思多了。   裴宴突然間有些意興闌珊。   將茶盅不輕不重地頓在了四方桌上。   大廳內頓時鴉雀無聲,眾人的目光也都齊齊地望向他。   裴宴視若無睹,對站在他身後的裴滿道:「茶水有點涼了,讓丫鬟們給大家換杯茶。」   都以為他有什麼話要說的眾人:……   裴宴這態度也太兒戲了!   李家眾人心中一振,鬱文等人則面色一黯,那些來旁聽的鄉紳們則個個神色陰晴不定,在心裡琢磨著到時候應該怎樣站隊。   鬱棠的目光直直地像刀似的砸向了裴宴。   他怎麼能這個態度?   不答應是不答應的事,答應了,就應該嚴肅認真公平公正地處理這件事才是,怎麼能這樣地草率?   這難道又是因前世印象而誤會的一個人?   第六十四章爭執      鬱棠的目光那麼強烈,裴宴想忽視也難。   只是他有點不明白,不知道這位鬱小姐又要做什麼,突然間就把矛頭指向了他。   裴宴在心裡琢磨著,鬱棠那專注的目光突然消失了。   他在心裡嘖了一聲,抬眼看見家裡的護衛押著兩個身材健碩,滿面橫肉的傢伙走了進來。   應該就是那兩個流民了。   裴宴仔細地打量了一下。   衣衫襤褸,精神萎靡,裸露在外的皮膚還可以看到青紫的傷痕。   裴宴強忍著才沒有撇嘴角。   到底沒有什麼經驗,既然是來做證人,怎麼也得收拾利落,這個樣子,讓人一看就知道是吃了苦頭的,等會豈不是留個把柄給別人抓?   裴宴安靜地喝了口茶,覺得今天的茶味道還挺不錯的。   他低聲問立在身邊的裴滿:今天是誰沏的茶?桐山的紅茶?   是!裴滿低聲道。   裴宴對茶沒有什麼特別的要求,今天選了桐山的紅茶待客,不過是因為今年裴家收到的這個茶頗為頂級罷了。   天氣有點涼,您屋裡燕姑娘說您這幾天腸胃有些不好,讓我們備些暖胃的茶。裴滿繼續道,若是老爺不喜歡,我這就讓人換。   不用了!裴宴道,還可以!   說話間,他感覺鬱家小姐那目光又落在了他的身上。   這又是怎麼了?   他淡然地抬頭,瞥了鬱棠一眼。   就看見鬱小姐一雙大大的杏目此時睜得像桂圓似的瞪著他。   裴宴微微有些驚訝。   他平生還沒有見過誰的眼睛能瞪成這樣的也不對除了貓。   而且他越想越覺得像。   那眉眼也像。   像個發怒的貓。   裴宴沒忍住,又看了一眼。   鬱棠氣得都不知道說什麼了。   廳堂太安靜了。   大家都在等著裴宴發話。   裴宴卻在和裴滿討論喝什麼茶。   眾人一時間都不知道裴宴是什麼意思。   這些鄉紳來給鬱家做證人,或者應該說,來給李鬱兩家做證人,大部分都是看在裴家的面子上,看在裴宴做了宗主之後第一次給人主持公道的份上,只有兩三個人是來給鬱家撐腰說話的,至於是誰家真正地有道理,那得看裴宴怎麼說,裴宴站在誰家那一邊。裴宴的態度就至關重要了。   他這樣,大家全都摸不清頭腦,等會兩家辯起來,他們應該拿出什麼態度站在哪一邊呢   李端卻心中一松。   至少,裴宴沒有很明顯地站在鬱家那一邊。   他沒等鬱家說話就首先發難,態度溫和地道:想必這就是鬱秀才說的兩位人證了。的確出乎我所料。這兩個人曾經得我家庇護,後來官府來查的時候,才知道原來是從福建那邊流竄過來的海盜。後來田莊把這些流民都放了,這兩人還曾經想勒索我,沒想到卻做了鬱家的證人。   言下之意,是指這兩個原本就是苟且之人,為了錢甚至可以打他們恩人的主意,來做證人根本不可信。且特意點出鬱文是秀才的功名,也是想以他自己的功名壓鬱文一頭,讓大家先入為主,覺得他的話更可信一些。   在剛才和李端的交鋒中鬱文已經認識到了李端的狡猾,此刻聽他這麼一說,更是臉色鐵青。好在他也不是沒有見識的,沒有因為李端三言兩語就浮躁起來,而是沉聲道:這兩個流民是不是流寇,還待官府查證,李家大公子此時就蓋棺定論,未免太早了些。   李端稱他為秀才,他就稱李端為李家大公子,以年紀和輩份壓制李端,這也是剛才鬱棠提醒他的。   但當時衛家有人看到去找衛小山的就是這兩人。這兩人也承認自己是奉了李家之命,以衛小山發小的名義將衛小山叫出來,然後騙至衛家後面的小河裡溺死後,將屍身丟至衛小山常去摸魚的那條河裡的。我想,總不至於有人會亂往自己身上按個殺人的罪名吧!   鬱秀才此言差矣!李端說著,看了因繃著張臉,帶著幾分毫不掩飾的怒意,卻更顯灼然豔麗的鬱棠一眼,道,原本就是亡命之徒,多樁命案和少樁命案有什麼關係?誰到了生死關頭,都會想著先保住性命。這兩人的話怎麼能信?   他沒有想到鬱家小姐也會來。   打扮成一個小廝,可那光潔的額頭,如同倒映著星辰般明亮的眼睛,怎麼也擋不住她的光彩。   他並不想和鬱家變成這個樣子。   可有些事情,就是孽緣。   此時不碾壓,就永遠不可能掌控。   這樣的美貌,他從來沒有見過。   從眼睛中生出來的俏皮,靈動閃爍,讓人不由自主地想去探知是怎樣的一個人,才能擁有這樣的眼神,這樣的目光。   李端飛快地睃了裴宴一眼。   他有點擔心裴宴會發現鬱家小姐的美,會因此偏心鬱家,甚至是,會因此生出什麼不好的念頭來。   鬱家小姐這樣也好。   安全!   他腦子飛快地轉著,再次把注意力放到了鬱文的身上。   鬱文面如鍋底,道:照李家大公子的意思,親眼所見,親耳所聽也都未必是真的。不知道怎麼才算是真的呢?   李端有點意外。   他以為鬱文會繼續和他爭論兩個流民的證詞,鬱文卻把這個球踢到了他這邊。   難道他們還有什麼人證或是物證不成?   李端心裡多了幾分慎重,面上卻不顯,笑道:我只是想不出我們家為何一定要害衛家二公子的性命?   鬱文欲言。   李端卻在他之前搶著開口道:我知道,你們是覺得我們家想求娶鬱小姐,怕鬱小姐和衛家結親,所以才殺了衛家二公子。可鬱秀才,你不覺得這種說法非常地荒謬嗎?衛家二公子,那可是一條性命,不是什麼小貓小狗,我家是想求娶鬱小姐,又不是想和鬱家結仇!我們家就算是強求,也應該是想辦法僱幾個小混混去打擾鬱小姐,然後安排我阿弟去英雄救美,既得了鬱小姐的感激,又能成了這門親事。是,鬱家小姐之前被小混混騷擾,就是我們家無奈之下做出來的,這個我承認。可指使流民殺了衛家二公子,我們家卻不能背這個黑鍋!   大家還不知道有這件事。   李端的話音剛落,眾人不由開始交頭接耳地低聲議論起來。   居然還有這種事!   李家也太太想結這門親事了。   鬱小姐看樣子真如傳聞中所說的那樣漂亮了!   紛至沓來的聲音,讓鬱文氣得說不出話來,更是讓鬱遠騰地一下子站了起來,握著拳頭就朝李端走去。   前世,鬱遠也曾揍過李端一頓。   李端狡猾,當著眾人的面手都不還一下,大家都贊李端有氣度,可私底下,李端卻派了人去套鬱遠的麻袋,要不是當時小梅溪賣水梨的阿六無意間知道後給鬱遠報信,鬱遠才逃過了一劫,鬱棠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懷疑起李家懷疑起李端來。   鬱棠上前,一把就拽住了鬱遠,壓低了嗓子道:阿兄,衝動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我們既然來和李家說理,我就不可能把自己摘乾淨了,從今以後也不可能名聲無瑕。可這些,相比起衛家二公子的性命,都不是事。我們今天來,是要為二公子伸冤的,你不可因小失大。   衛老爺就坐在他們前面,把這番話聽得一清二楚。他頓時老淚縱橫,覺得若是過兩三年鬱棠的婚事還沒有著落,就讓衛小川娶了鬱棠。   總之,不能讓鬱棠這麼好的姑娘隨便找個人入贅就算了。   支著耳朵的裴宴坐得有些遠,沒聽清楚鬱棠說了些什麼,卻覺得鬱家小姐肯定又給家裡人出了什麼主意。   看她神色平靜,李端的話顯然並沒有刺激到她。   要麼是她有這樣的胸襟氣度,要麼就是早想好了對策。   但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女子能做到這一步,都令人敬佩。   他突然間很想知道鬱家小姐到底是怎樣一個女子。   她到底經歷了什麼事,才如魚目變珍珠,有了自己獨有的光芒。   裴宴突然很想知道鬱家接下來會說些什麼,做些什麼。   而鬱家,或者應該說是鬱棠,並沒有讓他失望。   他看見鬱棠整了整衣襟,身姿如松,鎮定從容地從衛老爺身後走了出來,站到了李端的面前。   李端訝然。   小聲議論著的鄉紳們更是集體失聲,從最初的詫異,到猜出鬱棠身份之後的恍然大悟饒有興趣,直至一個個靜默如木,目光炯炯地望著她,等候著她開口說話,也不過幾口茶的功夫。   這比鬱棠預想的要好。   至少這些鄉紳們沒有立刻嚷出她是誰,覺得她一個女子不應該站在這裡說話。   鬱棠又多了幾分信心,原本就燦若星光的眸子更是熠熠生輝,顯得更為璀璨了。   李家大公子,她聲音文雅,神態嫻靜,看李端的目光如朋友般的親切,不急不燥地先大膽地介紹了自己,我是鬱氏。不知道李家大公子是否認識我?   李端做夢也沒想到鬱棠會親自出面。   鬱家為什麼沒有人阻止她?   她知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會有什麼後果?   別的不說,一個悍婦的名聲是跑不脫的了。   李端的腦子有點轉不過來,木然地應了聲認識。   鬱棠微微一笑,道:我要是沒有聽錯,你剛才的意思,是承認在鬱家莊子上糾纏我的那些混混,是你們家指使的了?   這已是不爭的事實。   若是利用得當,就如同文君沽酒一樣,在文人騷客中是件美事,不會影響到李家李峻的名聲。   李端承認了。   。手機版更新最快m.      第六十五章博弈   李端目中含笑地望著鬱棠道:「這件事是我母親不對。不過,還請鬱小姐原諒,不管是哪位母親,在保護自己孩子的時候都不免會做幾件蠢事。好在是家母的初衷並不想傷害鬱小姐,我阿弟當時聽說鬱小姐可能有難,還曾和同伴一起去營救鬱小姐。說起來,我阿弟也是受害者啊!」   那些鄉紳個個都是人精,聞言一想就知道了這其中的蹊蹺,不由得都笑了起來。   裴宴沒想到這件事是李竣的母親林氏安排的。   他不由打量了李竣一眼。   只見李竣正瞪大了一雙眼睛看著鬱棠,嘴角翕翕,好像有很多的話要對鬱棠說,又不知道說什麼好,最終化成了一抹黯然的悲傷。   他朝鬱棠望去。   鬱棠目光平淡地看著李端,無悲無喜,眼角的餘光都沒有掃李峻一下。   可見並不十分待見李竣。   裴宴在心裡暗暗稱奇。   看這模樣,他敢肯定,李竣是喜歡鬱小姐的,而且到了現在還很喜歡。鬱小姐主動撩拔(撥)李竣在前,為何現在又對他不屑一顧了呢?而且看樣子,也不像是喜歡李端的樣子。至少她在面對李端的時候,他看不出鬱小姐對李端有什麼情愫。   難道是他眼拙?   他在這方面向來不太敏銳。   當初周子衿和那個什麼庵的主持有私情,他陪著去吃了好幾回茶都沒有看出來,還是周夫人帶著人去捧打鴛鴦他才知道的。   裴宴不由摸了摸鼻子。   還有那個叫衛小山的衛家二小子,看得出來,鬱小姐是真心在為他出頭,甚至不顧自己的名譽,拋頭露面也要和李端對質。   這位鬱小姐,可真是有意思啊!   這麼多人,兜兜轉轉的,她居然還有自己的立場。   生平第一次,有人讓裴宴看不透了。   但鬱小姐這樣不行啊,就算是李端承認了綁架事件是李家做的,卻把這件事推到了他母親林氏的身上,女人嘛,頭髮長見識短,突然衝動起來做件讓人目瞪口呆的事,也是常有的,為此盯著李家不放可不行。   要是他,既然把話引到了這件事上,就從另一個方面做文章,質問李家出了這種事,準備怎樣善後,怎麼著也要把兩家姻緣上的關係徹底地斬斷了,讓李家再也不能利用這件事和鬱家結親。   那他要不要提醒鬱小姐一聲呢?   這個念頭在裴宴的腦海裡一閃而過就被他否定了。   現在他也不知道鬱小姐要幹什麼?雖然她看著是在為衛小山出頭,若實則是想嫁給李端呢?   他最看不清這種男男女女的事了,還是別弄得裡外不是人了。   不過,如果鬱小姐真的想嫁給李端,他倒可以幫個忙。到時候李家和顧家退了親,顧昶的臉色一定很難看。   裴宴嘴角微翹,就聽見鬱棠道:「李夫人雖說是一時糊塗,但如今是李大公子掌家,李夫人做出這樣的事來,我們家是斷然不可能再和李家結親了,想必在座的各位和李大公子將心比心,也能理解我們鬱家的憤然。」   裴宴一下子就坐直了身子。   沒想到,這位鬱小姐真的要和李家劃清界限啊!   他又看錯了!   裴宴低頭抿茶,掩飾著自己的不自在。   在座的鄉紳們則嗡嗡地議論起來,而受了鬱文委託的吳老爺更是順勢直言道:「嗯,鬱小姐言之有理。若是我家閨女遇到這樣的事,雖然是一片好心,可到底在心裡有了芥蒂,於禮法不合,兩家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結親的。」說完,他哈哈大笑了兩聲,道,「好在是鬱家要留了鬱小姐招贅,李家二公子又一表人才,才學出眾,我要是李老爺,也捨不得把養了這麼大的兒子送給別人。冤家宜解不宜結,我看這件事就這樣算了,大家一笑泯恩怨好了,您說呢,裴三老爺?」   裴宴抬頭望向鬱棠。   鬱棠也正望向他。   她星光璀璨般的眸子此時透露出些許的緊張,全神貫注地注視著他,眼都不眨一下,仿佛怕眨了一下眼睛,就會遺漏了他的表情,讓她來不及應對,讓事情朝著對她不利的方向發展,而她微微向前傾斜的身形,又帶著幾分哀求、期盼的味道,好像他的決定對她是如此地重要,能影響她的生死,影響她的未來,影響她的人生似的。   嘖嘖嘖,這位鬱小姐可真是一人千面,需要的時候,能讓他看著都心軟,何況是李竣那小子。   裴宴不自在地又喝了口茶,看向李端。   到底年輕,還沒能完全藏得住七情六慾,李端的臉色有些難看,顯然不喜吳老爺的話。   這麼說來,不是鬱小姐想糾纏李家,而是李家到了這個時候還想打鬱小姐的主意啦!   有趣,有趣!   裴宴想到顧昶那張溫和的面孔,心情越發地愉悅了。   他道:「文人騷客的佳話,通常都於禮教不合。偶爾出來一件,兩情相悅也就罷了,還是不要讓世人有樣學樣的好。」   這就是反對李家再在婚事上和鬱家糾纏不清了。   鬱棠長長地鬆了口氣。   她早打定了主意要說服裴三老爺站在自己這邊的,沒想到裴家三老爺並沒有要她多說一句話就以「於禮教不符」幫了她一把。   裴三老爺看樣子真如以前她了解的那樣,雖然不太管事,可關鍵的時候,卻是能幫人,願意幫人的人。   鬱棠感激地望了一眼裴宴。   那眼眸,含著些許的水光,在大廳明亮的光線下,猶如陽光照射過水麵,粼粼波光,瀲灩生輝。   裴宴一愣。   鬱棠已身姿輕盈地曲膝朝著他行了個福禮,感激涕零地道了聲「多謝三老爺」。   聲音清脆悅耳如玉擊。   裴宴頓時想到了在昭明寺的悟道松旁,鬱小姐好像也是這般風姿綽然朝著李竣道謝的。   他臉色有點黑。   覺得自己好像和李竣淪為了一道……   鬱棠卻在心裡嘀咕。   裴三老爺可真是喜怒無常啊!   剛才還和顏悅色地幫她的忙,轉眼間臉就變了。   她可不想因裴宴的陰晴不定出現什麼變故,做出對她不利的事來。   鬱棠也顧不得什麼,事情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了,就算是冒險,她也得火中取慄,把這件事確定下來。   「李家二公子,」她笑望著李竣,溫聲地道,「想必您也同意裴三老爺的意見了!」   這還是鬱棠自那天鬱家村一別,第一次把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也是第一次和他說話。   李竣神色苦澀,更多的卻是愧疚。   他知道鬱棠這是要和他劃清界限,可他能不同意嗎?   原本就是他對不起她了,難道還要把她拉扯著不放嗎?   這是他離開鬱家村時就有的覺悟,此時不過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說出來罷了。   李端看著卻急得不得了,沒等李竣說話,就上前拉了李竣的衣袖。   這孩子,怎麼這麼傻。   追姑娘家,若是要臉皮,就成不了事。   娶鬱小姐過門,可不是他一個人的事,是他阿爹決定的。   這可關係到李家未來的前程。   唯一的意外是他們沒有想到李竣會真的傾心於鬱小姐。   「裴三老爺……」李端道,只是話還沒有說完,卻被李竣甩手,打落了李端抓著他衣角的手,並搶在李端之前道:「鬱小姐,你說的有道理。這件事的確是於禮不合,是我失禮了。」說完,他給鬱棠陪罪地行了個揖禮。   「阿弟!」李端皺眉。   鬱棠卻覺得心中一輕。   李竣,那個鮮衣怒馬的少年,到底還是有幾分底線的,沒有壞到無可救藥。   投之桃李,報之瓊瑤。   她會想辦法救他一命的。   鬱棠望向了李端,眼底閃過一絲冰冷。   就算綁架的事是林氏的主意,若是沒有李端,林氏能成事嗎?   不管前世還是今生,李端就沒有清清爽爽站起來承認的時候。   她道:「李家大公子,你看,大家都知道你家做出這樣的事之後,我們兩家是不可能再結親了,就是李家二公子,也覺得這件事不妥當。所以說,我們家當初拒婚的時候,你們已經是沒有辦法了,對嗎?」   李端心裡是贊同這種說法的,但他沒有說話。   上次,他就是答得太急了,讓鬱小姐鑽到了空子,把兩家結親的可能性完全斬斷了。可見他小瞧了鬱小姐。他就應該知道,鬱家敢任憑鬱小姐和他對峙,鬱小姐就應該有自己的過人之處。   以後,鬱小姐說什麼他得好好想想才能回答。   讓他意外的,還有裴宴的態度。   他知道鬱家和裴家的關係不錯,他來之前,曾想過是不是提前拜訪拜訪裴宴,但他又擔心因為他的提前拜訪讓裴宴誤會他們家在這件事上理虧,從而影響裴宴對他的印象——裴宴的師座和同門太厲害了,而且個個都佔據要職,怕他有一天會求到裴宴。   可現在看來,這件事他恐怕又做錯了。   鬱家能請裴宴做中間人,多半是已經說服了裴宴,讓裴宴對李家先入為主了。   要打破這個僵局,他得更小心。   「鬱小姐,話也不能這麼說。」李端笑得如沐春風,絲毫看不出心中的慌亂,道,「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我們家始終是想和鬱家結親的,不會做出那般自毀長城之事。」   鬱棠也笑,笑得溫婉而又謙和:「可事實是,我們家一心要為我招贅,你們家一心想要我嫁入李家,兩家都不願意退讓,令堂則做了糊塗事。我沒有說錯吧?」   第六十六章認定   ♂nbsp;鬱棠被綁架,救她的人是裴宴。而李端在來之前就曾經和他父親留在家裡的清客仔細地討論過了,綁架的事是抹不掉的,而且容易節外生枝,當務之急是無論如何都要否認殺死衛小山的事,否則就算李家是官宦之家,也有可能會被要求殺人償命,到時候誰去背這個鍋呢?   李端想了想,覺得鬱棠這話沒有問題,遂笑道:「鬱小姐,這件事是我們家做得不對,只是『天下無不是的父母』,還請鬱小姐不要和家母計較。若是鬱小姐還覺得氣難平,我願意代表家母補償鬱家和鬱小姐。」   話已至此,鬱棠猜都能猜到他會說些什麼。   「補償就不必了。」她淡淡地道,「我們家不過是沒有答應你們家的求婚,令堂就可以壞我的名聲,而之前令堂三番兩次地請了湯秀才家的太太去我家說媒,卻屢次被我家所拒,想必令堂也惱火的很。只是不知道令堂知道我們家有意和衛家議親的時候,令堂又是怎麼想的?又做了些什麼呢?」   話終於繞到衛小山的事上來。   在座的眾人俱是心中一動,隨後三三兩兩地小聲耳語起來。   原本覺得李家根本沒有殺衛小山的動機,但現在聽鬱棠這麼一說,還真有可能是李夫人幹出來的事。   鬱棠的話音沒落,李端心裡就咯噔一聲,知道自己這次被鬱棠抓住了把柄,他看一眼臉上紛紛露出恍然大悟神色的鄉紳們,忙道:「鬱小姐此言差矣。我母親雖然脾氣有些急,卻不可能幹得出殺人的勾當。鬱小姐說話要講證據的,可別亂說。」   說完,他朝裴宴望去。   裴宴之前還正襟端坐,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左肘支在太師椅的扶手上,神色頗為悠然地坐在那裡把玩著一件和田玉的貔貅,看不出喜怒。   李端有些著急,面上卻不敢流露出分毫。   而鬱棠已冷冷地道:「怕是李大公子關心則亂。女兒家的名聲如何地要緊,李夫人難道不知道?她為了一己私利能讓那些混混綁架我,這與殺人何異?李大公子怎麼就敢保證令堂知道我們家準備招衛家二公子為婿,就不會惱羞成怒,從而做了類同於綁架我的事來呢?」   李端辯道:「殺人和綁架怎能相提並論?」   鬱棠咄咄逼人地道:「有何區別?同樣是指使人,同樣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對於安坐內宅的婦人來說,平日裡能聽見別人議論女子的清白,卻未必會親眼看見殺人,恐怕對於李夫人來說,壞人清白比殺人更能震懾人吧!難道我說的不對?或者是李夫人覺得女子的清白不重要?」   她的話如滴進油鍋裡的水,噼裡啪啦地炸開了。   那些鄉紳紛紛議論起來:「女子的清白自然是比生死更重要了!」   「李夫人就算是一時氣惱,也不能這麼做啊!」   「就是,就是。這件事做的太過分了。」   李端額頭冒汗,忙道:「鬱小姐,家母絕對沒有這個意思……」   「沒有這個意思?」鬱棠不依不饒,李家敢這麼做,她今天就敢給李夫人蓋這麼一頂大帽子,讓大家都知道,李夫人不是什麼好東西,「沒有這個意思就敢綁架我,若是有意思,豈不是還要殺人?」   李端被鬱棠逼到了牆角,沒有辦法,只得向裴宴求助。   「裴三老爺,」他朝裴宴拱了拱手,「還請您幫著說句話。綁架鬱小姐是我們家不對,可今天我們是來說衛家二公子被害之事的。若是鬱小姐不滿,等這件事完了,我再單獨上鬱家給鬱小姐賠禮。」   「單獨賠禮就免了。」鬱棠沒等裴宴說話,就道,「沒想到李家大公子的詭辯之術學得這麼好。我們說東,你就說西。也好,綁架我的事,我們之後再說,現在,我們就來說說衛家二公子被害之事。」   說著,她指了那兩個流民,道:「我們家拿出人證來,你說我們家誣告你們家,你們家沒有殺衛家二公子的必要;我指出你們家殺衛家二公子的緣由,你又要我拿出證據來。左說也是你們家有理,右說也是你們家有理。我倒想問問,是不是在現場撞破了殺人之事,你們家也會辯解說是與你們無關。李家大公子,我倒想問問,在你們李家人的眼中,怎樣才能算得上被你們李家承認的人證?怎樣才能算得上被你們李家承認的物證?我們家也好照著李家大公子的意思去找尋,免得李家大公子蹬鼻子上臉的,無論如何也不承認。」   裴宴摸了摸剛從腰間解下來的貔貅。   他是知道鬱家小姐伶牙俐齒的,可沒有想到這麼能說,這麼敢說。   她就不怕自己嫁不出去嗎?   裴宴看向李端。   李端急了,道:「鬱小姐,這兩人只要有錢收,是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的,怎麼能做為證人……」   鬱棠打斷了他的話,道:「李大公子難道和這兩個人打過交道?不然怎麼知道他們只要有錢收,什麼事都幹得出來?李大公子剛才怎麼又說這兩人逃出了田莊之後就與你們家再無瓜葛了呢?」   李端道:「鬱小姐休要血口噴人。這兩人一看就不是什麼好貨色,說出來的話自然不能做為證據。鬱小姐不要為了把這鍋給我們李家背,就什麼話都說得出來。」   鬱棠道:「照你這麼說,這件事完全是我無中生有了?奇了,我為何不說是王家幹的,不說是孫家幹的,偏偏說是你們李家幹的呢?」   李端道:「那是鬱小姐誤會我們李家與你們鬱家有罅隙……」   「難道沒有罅隙?」鬱棠上前一步,再次言辭犀利地詰問,「你們李家一直試圖左右我的婚事,衛家從不曾和人有過私怨,我們家這些年在臨安也是與人為善,誰提起我們鬱家不誇一聲為人厚道,怎麼就惹出這樣的禍事來?不是你們家,還有誰家?」   李端被鬱棠逼問得有些招架不住,道:「鬱小姐不能因此就認定這件事是我們李家做的!」   鬱棠不齒地道:「我就是認定是你們李家做的。李大公子既然說不是你們家做的,那就請你拿出證據來。總不能因為你的一句話,這件事就這樣算了吧?天下哪有這樣一味只要求別人不要求自己的事!」   讓李家拿出證據來自證清白嗎?   李端再次朝裴宴望去。   裴宴不知道什麼時候已換成了右胳膊支肘。   他沉聲道:「可以!李公子既然說這件事與你們家無關,就拿出證據來。」   裴宴這是要向著鬱家了?   李端心中一沉,只得道:「鬱小姐,衛小山出事的那天晚上,李家並沒有誰外出,也不曾去過田莊。特別是我母親,陪嫁的鋪子都是由我在管理,更不要說家中的庶務了。男女有別,她根本不可能認識這兩個流民。」   鬱棠再也忍不住,她不由語帶譏諷,道:「百善孝為先。我倒不知道,這麼大的事,李大公子居然把令堂給牽扯了進來。難道李家不是李大公子在管理庶務嗎?」   李端臉色一白。   他做為兒子,不要說這件事不是林氏做的,就算是林氏做的,他也應該認下來才是。   剛才他只想到為李家推脫,卻忘了最基本的孝道。   李端非常地後悔,朝著左右飛快地睃了一眼。   眾人看他的目光果然都帶著幾分異樣。   李端在心裡暗暗地罵了一句。   今天臨安城裡有頭有臉的人多半都在這裡了,他要是表現不好,名聲就全毀了,不要說做官了,就是在臨安城也很難體體面面地做人了。   「鬱小姐,」他斟酌道,「你不要強詞奪理。我也只是回答你的話罷了。你口口聲聲說這件事與我母親有關,我若是就這樣不聲不響地,豈不是任由你詆毀我母親的名聲。說到證據,既然鬱小姐覺得這兩個流民是證人,我倒想問問,這兩個流民說是受了我家的指使,那就讓這兩個人把指使他們的人指出來。」   殺人害命的事,誰會親自去指使人?   鬱棠就知道會這樣,所以才不願意去報官府。   她掃了一眼坐在周圍的鄉紳。   眾人雖然都沒有說話,但看李端的眼神卻都帶著幾分審視。   懷疑的種子已經種下來了。   這就足夠了。   至於報仇,就這樣放過李家的人,也太便宜他們了。   鬱棠在心裡冷笑。   兩個流民性子兇悍,被拎出來之後作死地直接想指認李端算了,可兩人一抬頭,看見鬱棠冰冷的目光,打了個寒顫。   來之前鬱棠曾經反覆地叮囑他們,讓他們無論什麼事都要實話實說,不能誇大其詞也不要自以為是,若是他們的證詞被李端問出什麼不妥之處來,李家讓他們倆背鍋的時候,鬱家肯定袖手旁觀,不會管的。若是他們能老老實實交待,鬱家自會救他們兩人一命。   兄弟倆站在廳堂的時候還不以為然,待看到鬱棠舌戰李端,把李端套到圈裡去了,不禁對鬱棠信心大增,決定還是站在鬱棠這邊。   兩人交換了個眼神,供認了指使他們的人是李家的大總管。   李端暗中籲了一口氣,又隱隱覺得有些失望。   若是這兩個人供認是他指使的就好了。   他大可把兩個人問得說不出話來,讓大家懷疑這兩人是鬱家花錢找來陷害李家的。   可惜了。   看著這麼剽悍的兩個人,行事卻這般地愚直。   「鬱小姐。」李端待兩人說完了話,立刻做出一副愧疚的模樣,「這件事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我這就把大總管叫來問清楚了。」   像李家這樣的人家,大總管通常都是家生子或是世僕,幾輩人都在李家生活,兒女姻親都在一個府第,是不可能自作主張的。而且就算是把人叫來了,李家的大總管也是不可能把李家的主子交待出來的。   大家心裡都有本帳。   衛小山就是李家殺的。   雖然不能現在就懲戒真兇,但事情已經真相大白。   衛老爺淚如雨下。   眾鄉紳看著,沒有一個心裡不難受的。   養那麼大的兒子,好不容易就要成家立業了,就這樣沒了,還沒辦法伸冤,任誰也受不了。   吳老爺起身拍了拍衛老爺的肩膀,道了聲「節哀順變」。   其他的鄉紳也都紛紛上前安慰衛老爺。   衛老爺紅著眼睛向諸位道謝:「今天多謝你們能來!」   吳老爺一直找機會想和裴宴搭上話,聞言立刻道:「我們算什麼,還得謝謝裴三老爺,要不是他老人家,我們也不可能聚在一起。」   老人家……   鬱棠沒能忍住地嘴角輕撇。   裴宴斜睨了鬱棠一眼。   她這是什麼意思?   難道這件事不應該感謝他嗎?   他要是不出面,他們鬱家有話能說得清楚嗎?   想到這裡,裴宴索性點了一直都沒有吭聲的李家宗房的十二叔公:「事已至此,您可有什麼話要說?」   第六十七章一折   李氏宗房的十二叔公已是耳順之年,不知道是保養的不好還是人生得蒼老,頭髮已經全白,臉上滿是皺紋,一雙眼睛渾濁不清,如同一塊朽木,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崩析似的。   他自進了裴家的廳堂就雙眼半閉,沒有說過一句話,好像廳上發生的事都與他無關。   此時被裴宴點了名,他這才睜開了眼睛,慢吞吞地欠了欠身,道:裴三老爺,我是個半聾半啞之人,能聽得個大概就不錯了,還能有什麼好說的。這件事該怎麼處置,還是聽李端的吧!   言下之意,是他管不了,李端怎麼說他就怎麼辦。   宗房的被旁支這樣地拿捏,眾人又想到剛才在裴府外面,李端兄弟一馬當先,李家宗房的在後面氣喘籲籲地追上來,心裡不免都有些不舒服。   要知道,坐在這裡的鄉紳很多就是各家的宗房。   李端這樣,無疑是觸犯了大家的利益。   眾鄉紳臉色都有些不好看。   覺得李端這房對宗房也太怠慢了些。   李端則在心裡把李和父子大罵了一頓。   因他們這一房的崛起,宗房一直以來都有些陰陽怪氣的。這次來裴府,他們根本就沒有通知宗房,就是怕宗房不僅不給他們幫忙還拖後腿。他們甚至還防著有人給宗房報信,讓人守在宗房那邊,準備著若是宗房這邊知道了,他們就想個辦法阻止,誰知道宗房在最後關頭卻還是趕了過來。   也不知道是誰給他們報的信?   宗房也果如他們所料,不做一點好事。   李端心中有氣,面上卻不能顯露半點,反而恭敬地道:十二叔公這麼說可折煞我了。家父不在,我年紀又輕,若是有什麼做得不對的地方,還得十二叔公提點,我怎麼敢自己拿主意呢?這件事還得聽您的。   他就不相信了,十二叔公敢在這個時候和他們這一房翻臉。   李家若沒有他們這一房在,什麼人丁稅賦,都別想討了好去。   李氏宗房也的確不敢和李端這一房翻臉,他們心中對李端這一房再不滿,最多也就擠兌幾句,要是真的不管李端這一房,不僅失了宗房的氣度,而且還會影響家族的利益。   宗房也就只能點到為止。   聽李端這麼說,十二叔公只得站出來道:我們李家向來家風清正,李意這些年來也算教子有方。鬱家和衛家不可能無緣無故地冤枉李家,李家也不可能因為一樁兒女婚事就去殺人。可見李端府上的這位大總管才是關鍵。雖說自古就有程嬰救孤的事,可也有呂布弒主之事,可見這世間的事也不能一概而論。至於說李端府上的大總管為何會做出這樣的事來,還請裴三老爺和鬱老爺衛老爺給我們李家一個面子,現在就先不要再追究了。等我寫信給李意,讓他給兩家一個交待,諸位覺得如何?   他說完,站起來團團行了個揖禮,低聲道:需要怎樣補償,我們李家決無二話。   反正落到實處就該李意去傷腦筋,他又何必去做這壞人。   鬱家和衛家當然不滿意,可不滿意又能如何?   除非李端家的大總管能當場噬主,咬李端一口。   但那是不可能的。   李端家的大總管把這件事認下來,可能會丟了性命,卻能保全自己一家在李府好好地活著。如果這時候供出李家是背後的指使,不僅他要丟性命,可能全家人的性命都保不住。   這個帳誰都會算。   這也是為什麼鬱棠寧願來找裴家評理也不願意和李家打官司的原因。   可讓鬱家和衛家就這樣算了,也是不可能的。   至少在來之前,鬱棠就多次和父親兄長商量過,如果事情發展到了這一步,他們該怎麼辦。鬱文剛開始還有些猶豫鬱棠的主意,後來和衛老爺父子一商量,衛老爺父子都覺得鬱棠的這個主意可行,他也就沒有什麼好顧忌的。聽李氏宗房的十二叔公這麼一說,他和衛老爺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兩人一起站了起來,由鬱文代表兩家道:既然如此,我們鬱家和衛家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主辱僕死,僕人做錯了,主人也應該有責任。我們希望李家能鄭重地給我們兩家道歉——李家大公子披麻戴孝,到昭明寺給衛小山做三天的法事;林夫人則親自到鬱家大門口給我們鬱家磕三個響頭。   什麼?!   眾人愕然。   李端更是臉色鐵青,抑制住心中的驚訝,喝道:你說什麼?   鬱文卻早就料到了。   他開始聽鬱棠這麼說的時候,還不是像眾人一樣,覺得不可能。   可最終,事情還是朝著對他們鬱家和衛家有利的一面在進行。   他鎮定從容地把鬱衛兩家的要求又重複了一遍:李家大公子身披孝衣,到昭明寺給衛小山做三天的法事;林夫人則親自到鬱家大門口給我們鬱家磕三個響頭。   不可能!李端想也沒想地道,眼中流露出掩飾不住的憤怒。   他們還以為李家真的沒有辦法了不成?   否則鬱衛兩家怎麼不去告官!   他不過是不想得罪裴家罷了。   鬱衛兩家都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居然想讓他母親到鬱家的大門口給鬱家磕三個響頭做賠禮!   他母親是什麼人?堂堂四品孺人,李家的主母,當著全臨安城的人給鬱家磕頭,以後還要不要做人了。   裴宴也難以壓制心底的詫異。   這種近乎於羞辱人的事,多半是內宅女人才能想得出來的。   應該是鬱小姐的主意。   也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   做三天道場還好說,讓李夫人這樣地賠禮,等於是把李家的臉面丟在地上踩,李家估計寧願去打官司也不會答應的。與其為臉面上的事爭一口氣,還不如讓李家賠點銀子什麼的更能達到目的。   裴宴朝鬱棠望去。   卻看見鬱棠老神在在,仿佛一切都在她的預料之中一般。   裴宴不由摩挲著手中的貔貅,貔貅表面凹凹凸凸的花紋已被他盤得起了包漿,不顯尖銳,只餘圓潤。   這一刻,他非常地好奇,鬱棠是怎麼想的?她接下來又準備怎麼做?   鬱棠沒有讓他失望。   她上前幾步,對李端道:不可能?是哪一件事不可能?李大公子又為什麼覺得不可能?   剛才鬱棠已經出盡了風頭,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鬱文不想讓鬱棠再拋頭露面了,他輕輕地咳了一聲,示意鬱棠不要說話,有他出面就好了。   鬱棠卻覺得,像這種如同買小菜似的扯皮筋的事,她出面比父親出面更好,讓大家看看李端這個讀書的君子是怎樣和一個小姑娘家計較的。   她手伸到背後,朝著父親擺了擺,繼續對李端道:是不願意向我們兩家道歉?還是覺得我們提出來的條件太苛刻?我們兩家,一家沒了兒子,一家沒了清白,難道這都不值得你們李家給我們一個交待?   鬱文不好當著眾人的面讓鬱棠沒臉,心裡雖然著急,也只能看著鬱棠和李端爭執。   鬱棠如敲冰戛玉般清脆悅耳的聲音讓李端心中一個激靈,理智終於有所回籠。   鬱家顯然有備而來,他若是不能冷靜對待,還可能讓自己陷入到更大的坑裡去。   鬱小姐,我誠心而來,是來解決問題的,是來給你們家賠禮的。他肅然地道,而不是來受你侮辱的。讓我母親當著眾人的面在你們鬱家的大門口給你們鬱家磕頭賠禮,殺人不過頭點地,你們是不是太過分了!   鬱棠冷笑,道:這樣說來,李大公子覺得披麻戴孝在昭明寺給衛家二公子做三天法事,不算辱沒你了?   李端當然也不願意。   但比起讓他母親磕頭這件事,做法事更能讓他接受。   而且,他這樣大張旗鼓地給衛家賠禮,別人只會覺得他宅心仁厚,虛懷若谷,有大家風範,不僅不會辱沒他的名聲,還會對他的名聲有利。   難道這才是鬱衛兩家的目的?   提出兩種解決方式,對比之下,讓他下意識地選擇更容易接受的那一種解決方式。   鬱衛兩家只是想讓他給衛小山披麻戴孝?   只是不知道這是鬱文的主意還是鬱小姐的主意?   李端仔細地打量鬱棠。   中等個子,穿了件半新不舊,顏色黯淡的細布青衣,烏黑亮澤的青絲綰在頭頂,梳了個道髻,不男不女的打扮卻難掩其如雪的肌膚,玲瓏的曲線,冷淡的神色也難掩其眉眼的溫婉和瀲灩。   這件事應該不是她的主意吧!   她是個如此漂亮的女子,怎麼會有那麼多的鬼心思。   應該是她父親為了讓大家可憐他們家,特意讓她出面的。   李端心中微安,索性道:鬱小姐,家僕無德,我給衛小山披麻戴孝可以,但家母一內宅婦人,讓她在你們家大門口給你們家磕響頭,這不行!   裴宴豎起了耳朵。   他也覺得讓李端披麻戴孝才是鬱衛兩家的目的。   現在看來,鬱家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但他覺得,鬱家不可能只提這一個條件。   接下來就看鬱棠會再提一個什麼樣的條件,李家又會怎樣應對了。   第六十八章二折   誰知道這次鬱棠卻讓裴宴失望了。   她突然間像榆木疙瘩似的,開始認死理:「那你們指使小混混綁架我的事又怎麼算呢?難道剛才李大公子說的都是假的,在李夫人心目中,毀人清白不算什麼?」   李端有些不耐煩起來。   總說這些有什麼用?就算是女眷犯了罪,尋常人家也不可能讓女眷去上公堂對簿,何況是像鬱棠所說的那樣去給鬱家賠禮道歉,鬱家提出這樣的要求,分明就是想為難他們家。   不,也許是想為接下來的事講條件。   李端想到之前鬱棠這麼說的時候那些鄉紳在議論中流露出來的,對他母親的不滿,他覺得讓鬱棠繼續這麼說下去,只會讓她牽著鼻子走,他得想辦法掌握主動權,搶先一步才行。   「鬱小姐,」李端乾脆道,「讓家母去你們家大門口給你們家磕頭賠禮是不可能的。我們再爭執下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說到這裡,他望向鬱文,道:「鬱老爺,將心比心,如果犯錯的是您的妻女,您會同意讓她們出面受罰嗎?我們與其因為這件事在此僵持不下,不妨由裴家三老爺做中間人,商量個大家都能接受的賠償方式,諸位長輩,你們說我說得有道理嗎?」   說完,他朝著在座的諸位鄉紳行了個揖禮。   眾人紛紛點頭。   鬱文和衛老爺交換著眼神,兩人面上都露出不甘卻又無可奈何的表情。   鬱棠卻不像之前表現的那樣冷靜睿智機敏聰慧,好像長時間的忍耐之後終於繃不住,流露出真實的性子來。   她嚷道:「阿爹,這件事不能就這樣算了。難道他們李家的顏面是顏面,我們鬱家的顏面就不是顏面嗎?您要是今天不答應讓李夫人親自去我們家賠罪,我就一頭撞死在這裡。反正過了今天這件事也會鬧得人盡皆知,我活著還不如死了乾淨,免得以後的幾十年都被人指指點點,不僅是我,就是我們家的子孫後代也會像我一樣抬不起頭來做人。」   這話說得就有點任性了。   幾位鄉紳人人側目,卻沒有一個出面勸阻的。   因為鬱棠的話仔細一想,也有點道理。   這可怎麼辦呢?   眾人的目光不由都落在了裴宴的身上。   裴宴看向鬱棠的目光中閃過一絲狐疑。   這位鬱小姐怎麼時時刻刻都要鬧出點讓他看不清楚看不明白的事出來呢!   先前就暫且不提了,就拿今天的事來說,一開始機智狡黠,處處透露著心機,步步為營,把李端打得個措手不及,眼看著勝利就在前面了,她又突然章法全無似的,不管不顧地只圖自己痛快了,想怎麼說就怎麼說,其他都全然不管了。   怎麼看怎麼違和啊!   到底之前的她是真實的她呢?還是此時的她才是真實的她呢?   裴宴覺得自己還是大意了。   這就是不了解當事人的尷尬。   早知如此,他之前就應該多了解一下鬱小姐的。   不過,鬱小姐千變萬化,他就算膚淺地了解了一下鬱小姐,估計也不知道鬱小姐下一次見面又會變成怎樣的人。   總的來說,還是因為男女有別,他不好探鬱小姐的底。   裴宴想到幾次遇到鬱棠之後他猜錯的那些事,直覺告訴他,他在決定之前最好還是再仔細觀察觀察再說,不然就會像從前那樣,立刻讓他掉坑裡。   他不急不緩地喝了口茶,兩邊打著太極:「鬱小姐說的有道理,可讓李夫人親自去鬱家門口磕頭,這也不太好。」他把球推到了李氏宗房那邊,道:「李家十二叔公,您說呢?」   李家十二叔公像蠟燭似的,不點不亮,聞言道:「我們李家以裴三老爺馬首是瞻,一切都聽您的。」   又把球推了回去。   裴宴微微地笑了笑,道:「我也只是做個中間人,鬱李兩家都覺得好就行。既然李家覺得怎樣都行,那我就只好問問鬱老爺的意思了。」   誰知道鬱棠沒有等她父親開口,就不滿地道:「阿爹,我不同意。李夫人必須給我們家道歉。」   鬱文欲言又止。   像個無度溺愛女兒的父親,明明知道不對卻也不好當著眾人的面反對女兒。   而李端也覺得心裡很是不滿。   什麼叫做「李家覺得都行」?   李端明顯地感覺到裴宴這是要幫鬱家。   難道鬱家在裴宴面前搬弄了什麼是非?   李端怒視著鬱棠,道:「鬱小姐,一碼事歸一碼事,道歉可以,卻不能讓我母親一個內宅女子出頭露面。」   鬱棠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道:「在我看來,這就是一碼事。道歉,就要拿出誠意來。」   兩人劍拔弩張,誰也不退讓,雖只是對峙而立,卻讓人感受到火光四濺。   在座的諸位鄉紳不管心裡向著誰,在裴宴沒有說話之前,都不會輕易地表明立場,裴宴不說話,他們也只當看戲,一個個都默不作聲。   一時間,大廳陷入了詭異的沉默,靜悄悄的,只能聽見窗外風吹過樹梢的簌簌聲。   吳老爺不免有些心急。   在他看來,這件事是鬱棠做的有些過分了,但更過分的是鬱文。   孩子不懂事,難道大人也不懂事?   這個時候,就應該由大人來收拾殘局才是。   總不能就這樣任由自家女兒和李家大公子這樣互不相讓下去吧?   就算是要退一步,也得有個臺階才行。   吳老爺就尋思著自己要不要出頭做這個惡人,結果他耳邊卻突然傳來一個弱弱的聲音:「鬱,鬱小姐,我代替我母親去給你們家道歉,你,你覺得行嗎?」   說話的是一直都沒有什麼存在感的李竣。   大家的視線全都循聲望去。   李竣可能沒有想到會這樣,眾目睽睽之下,他臉色更蒼白了,還瑟縮了一下,但他很快就振作起來,鼓足勇氣般地挺直了腰身,還上前走了兩步,來到了眾人面前,再次低聲道:「鬱小姐被綁架,全因我而起。若是論起來,錯全在我。家母愛子心切,我不敢請鬱小姐原諒她,但我做為人子,卻不能看著母親受辱而無動於衷。鬱小姐,請您同意由我代替我母親到貴府門前磕頭賠禮。」說著,他深深地朝著鬱棠行了一個揖禮。   如果說之前他說話中還顯露著猶豫和膽怯,此時,他不僅話說得清晰明了,更是表達出一種一往無前的勇氣。   吳老爺不由在心裡給李竣喝了一聲彩。   雖說之前李竣一直沒有吭聲,可在這個時候他能站出來,就說明他是個有孝心,有責任心,有擔當的男兒。   吳老爺不停地頷首。   其他的鄉紳大都和吳老爺的感覺差不多,均微笑地望著李竣,微微點頭。   鬱棠不屑地輕「哼」了一聲,看也沒看李竣一眼,反而是盯著李端的目光更為犀利了。   她譏諷地道:「若是我不答應呢?」   李端在李竣站出來的時候心中一動,突然覺得這倒是個好主意。一來李家表現出了足夠的誠意,二來李竣代母受過,於「孝」字上立得住,可以重新洗清李家的名聲。   鬱棠的反對則把他壓制許久的暴虐一面給引誘了出來。   他大怒道:「鬱小姐,人在做,天在看,你給自己留點德。」   鬱棠聞言卻不屑一顧,「呵呵」冷笑數聲,道:「我剛剛也想說這句話。人在做,天在看。李大公子,你指責我的時候,別忘了摸摸自己的良心。我還以為你們家的男丁都死絕了,一個個就只會逞口舌之利……」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李端就猶如晴天裡被雷劈了一下,腦子裡嗡嗡作響,半晌沒有回過神來。   他怎麼沒有想到!   他怎麼沒有想到代他母親去向鬱家賠罪!   要等到他阿弟站出來,說出這樣一番至孝至誠的話來,他才反應過來。   當朝幾代的天子都是以「孝」治國的,他在這之前拒絕他母親去給鬱家道歉是沒有什麼問題的,可被李竣跳出來這麼一攪和,他之前的舉動就有點不夠看了。   據說裴家老太爺死的時候,裴宴傷心欲絕,不僅直接致仕,而且還在家中看不得任何帶顏色的東西。裴宴會怎麼看他?   在座的這些鄉紳會怎麼看他?   李端有些慌。   他忙四處打量。   裴宴面無表情地端坐在那裡,好像還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   那些鄉紳的臉上則又流露出異樣的神色。   難道他們都覺得自己應該像李竣那樣站出來替母受過?   李端心裡更慌了。   他不停地告誡自己,要冷靜,要冷靜,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出錯,越不能隨意說話行事,被人再抓住什麼把柄。   而裴宴呢,在李竣站出來的那一瞬間,就看見了鬱棠露出來的匕首。   原來她是要陷李端於不孝啊!   她的陷阱在這裡等著李端。   鬱小姐這是要置李端於死地!   也不知道鬱小姐和這李端有什麼生死之仇。   他現在不想知道李端為什麼這麼傻,也不想知道那些鄉紳是怎麼想的,他只想知道,算計李家的事,鬱小姐在這其中起到了多大的作用。   鬱棠呢,她的手緊緊地攥成了拳。   他們以為她只是想讓林氏受辱,不,她根本沒有那樣想。   因為那遠遠不夠。   身體上的痛苦,怎麼比得上精神上的絕望。   她的報復才剛剛開始呢!   第六十九章三折   鬱棠靜靜地站在那裡,冷眼看李端回過神來,急切地補救著自己的過錯:「阿弟,就算是代母親去給鬱家賠罪,也應該是由我這個做兄長的出面。這件事你不用管了,阿兄會處理好的。」   說完,他朝裴宴、十二叔公、鬱文和衛老爺各行了一禮,表情真誠,語氣誠懇地道:「鬱小姐說得有道理。是我行事有失偏頗,只想到我一家之難,卻沒有設身處地的為鬱小姐想過。你們看這樣行不行。我先在昭明寺給衛家二公子做三天的法事,然後再代替家母去給鬱家賠禮!」   他期待地看著鬱文等人。   鬱棠聽著卻在心裡冷笑。   和她對峙的時候覺得是侮辱,等到李竣站出來之後又覺得是榮耀,世上哪有這麼好的事!   在座的諸位知道李家這個道歉是他們鬱家怎樣艱難才爭取到的,可外面到時候去看熱鬧的人卻不知道,見李端跪在鬱家大門口求他們家原諒時,還會認為是李端宅心仁厚,事母至孝,知道自家做錯了,誠心賠禮呢!   她做了這麼多事,難道就是為了讓李端在最後的時候摘桃子、揚名聲、出風頭?!   就算是要去他們家跪,也得讓李竣去跪才是。   李端還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前世就幹過不少這樣的事。   鬱棠上前一步,想要反對,卻被她父親一把拽住。   之前鬱文之所以同意由鬱棠出面,是因為鬱棠要做的事他也沒有把握,而且,鬱棠心中有氣,他也想讓鬱棠出了這口氣,省得心中總是惦記著,以後成為女兒的心病。   現在,塵埃落地了,他不想女兒再繼續拋頭露面了。   若是因此讓在座的這些鄉紳對女兒有了不好的印象,就算他們家再怎麼為難李家,再怎麼懲罰李家,也不足以彌補女兒名聲上的損失。   女兒雖然口口聲聲說不在乎,說做事就要置之死地而後生,可他心疼女兒,他怕女兒有個三長兩短,他賭不起。   「阿棠!」鬱文神色嚴肅,低聲道,「這件事你不要再插手了,你得聽我的。有什麼事,阿爹會和李家交涉的。從現在開始,你就乖乖地給我呆在阿遠身後,就像你剛進來的時候一樣。你聽明白了嗎?」   父親難得用這樣的口吻和她說話,鬱棠立刻明白了父親的決心。   可她還是不甘心。   「阿爹,」她低聲回著父親,「要把不孝的帽子給他扣死了,不能讓他去。」   「我知道。」若說從前鬱文對李端有多欣賞,現在就有多失望。   李意不在家,李端又是能支應門庭的長子,若說李家做出來的這些事與李端沒有絲毫的關係,任誰也不會相信。可李端卻一邊做壞事,一邊要清名,就是那些青樓的姑娘們,也沒幾個敢這麼做的。   李端,不過是個偽君子罷了。   鬱文安撫般地拍了拍女兒的肩膀,把女兒攔在了身後,朝著裴宴等人行了個禮,道:「事出有因,不必鬍子頭髮一把抓。衛家二公子之死才是主要的,也是我們今天來的主要目的。至於說給鬱家道歉,只是順帶。不過,誰惹出來的事誰來收拾爛攤子。既然綁架之事是由李家二公子求凰心切引起來的,那就由李家二公子來解決吧!」   言下之意,是讓李竣去鬱家陪禮。   鬱文把話說得這樣明白透徹,在座的沒有一個不是長著七巧玲瓏心的,哪裡還聽不出來。   這正合裴宴的意。   李家在他們裴家的地盤上還敢收留那麼多流民,沒本事把事情兜住了不說,還把他們這些人當傻瓜,是得給李家一點教訓才是。   怎麼給李家教訓呢?那就從李家這位春風得意的長子開始吧!   裴宴喝了口茶,道:「鬱老爺言之有理。年輕人,誰能不犯錯,可犯了錯,能知道改,知道負責,則善莫大焉。李家二公子有這樣的勇氣和覺悟,我們這些做長輩的,不僅要維護還要鼓勵才是。這件事,就這樣定了。」   李端當然不滿意,想說什麼,可架不住他有個傻瓜兄弟。   李竣感激得眼眶溼潤,恭敬地上前向裴宴深深地作了一揖,抬頭時望向裴宴的目光已滿是毅然:「裴三老爺,十二叔公,和叔父,我,我以後一定自省己身,端正做人,再也不會做出這種讓家中長輩擔憂的事了。」   李家宗房的十二叔公也是個人精,不然他也不會進門就像個啞巴了,見李竣把李端擺了一道,越看李竣就越覺得順眼,對他說起話來自然也是一副慈愛的口吻:「你也不要有什麼負擔。裴三老爺說的對,誰年輕的時候還不犯個錯了,知道改正就行了。」隨後他還幫著李竣向鬱文和衛老爺求情,「您二位說呢?」   這件事是鬱家的事,鬱文都這麼說了,衛老爺能有什麼意見?   他連連點頭不說,還趁機抬舉鬱文:「鬱老爺也是這個意思,既然大家都想到一塊去了,就像裴三老爺說的,這件事就這麼定下來了。」   吳老爺看著則在心裡搖頭。   李家的這位二公子,還真是個老實本份人,也算是歹竹出好筍了。   「理當如此,理當如此!」在座的鄉紳們紛紛議論,更有想巴結奉承裴宴的,叮囑李竣,「這件事你要好好地謝謝裴三老爺才是。三老爺愛才惜才,才願意這樣地維護你,你以後可要行規蹈距,不可辜負了三老爺的一片苦心。」   李竣連聲稱是。   李端卻額頭冒青筋,恨不得一把將這個阿弟給丟出去才好。   小時候就知道李竣傻,可他沒有想到李竣能傻到這個程度。   不行,回去之後他就得跟他阿爹說,讓他阿爹把李竣帶到任上去,別在家裡給他添亂了。   李端打定了主意,心裡覺得好受了些,就聽見鬱文道:「道歉的事解決了,可衛家二公子總不能就這樣去了,我們是不是應該討論一下怎樣懲戒兇手?」   眾人俱是一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覷。   這件事還沒有完嗎?   那李家大總管不是已經給李家背鍋了嗎?   鬱家還要怎樣?   吳老爺和鬱家交好,也是鬱老爺請來的,他不知道鬱文打得是什麼主意,可這並不妨礙他給鬱家幫腔。   他道:「惠禮,你有什麼話當著裴三老爺的面直說就是。什麼事都是可以商量的嘛!就像剛才道歉的事,最後你們不也覺得讓李家二公了代替李夫人去給你們家賠禮也是能接受的嗎?」   李端聞言不由咬牙。   這是他們商量出來的結果嗎?   這些鄉紳為了巴結裴宴可真是不要臉。   明明歲數上都可以做裴宴的爹了,在裴宴面前還一口一個三老爺,恨不得能巴著裴宴喊「兄弟」。   想到這些,李端心裡就更不好受了。   什麼時候,他也能像裴宴這樣,走到哪裡都被人當成長輩,當成尊者……   鬱文正等著這句話,也不客氣,道:「兩個流民和李府的大總管交給官府按律處置,這也是我等黎民百姓應該遵守的律法。可這件事畢竟是李家督管不利,才令李府大總管狐假虎威到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程度,若是不嚴加懲戒,難保不會出現第二個李大總管。照我說,處置了大總管不說,就是大總管的家眷和三姑六舅也應該一併驅逐出府,以儆效尤才是。」   李端嘴角都氣歪了。   誰都知道李家的大總管是在為主子背鍋,主子保不住他的命不說,還連他的家眷也保不住,那以後誰還敢給他們李家辦事啊!   這和讓他娘去給鬱家磕頭賠禮有什麼區別!   鬱家真是欺人太甚。   真以為他們李家是怕了他們鬱家不成?   一句「不行」還含在嘴裡,李端的耳邊就響起了裴宴那清冷如冰的聲音:「可行!一人犯事,闔府連坐。我朝律法也是如此。正好可以警告那些不守規矩的人,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誰也不可僥倖逃脫!」   「裴三老爺!」李端的臉頓時黑如鍋底,道,「此事有待商榷……」   只是沒有等他把話說完,一直像影子般站在父親身後的李和突然站了出來,呵斥李端道:「還不閉嘴!裴三老爺聽你說,那是虛懷若谷,看在你是小輩的份上。你別不知道輕重,亂了尊卑。這件事由我們宗房代表你們家應下了,你給我退下去,不許再胡言亂語。」   「和叔父。」李端當然不會把李和放在眼裡,他大聲道,「那些人都是世代在我們家為僕的,怎麼能不問青紅皂白就把人全都趕出府去……」   李和好不容易等到這個機會對李端發難,怎麼會讓李端就這樣輕易地逃脫。   他大聲道:「李端,你難道想越過宗房去自己拿主意?」   李端很想說「是的」。   可他不能說。   宗嫡長幼,是祖宗家法,若是這都亂了,這天下也就亂了。   他心裡再不把宗房當回事,卻不能大聲地說出來。   李端只能憋屈地閉嘴,心裡卻盤算著裴家不可能拿著名冊對著人清點他們家的僕人,等離開這裡了,他自然能想辦法為大總管開脫,為大總管的家眷開脫,犯不著在這個時候和這些人頂著幹。   他心中微安。   裴宴已端了手中的茶碗,聲音清正平和地道:「承蒙眾鄉鄰和鬱、衛兩家抬舉,請了我做中間人。我的意思已經在這裡了,李家是否遵守——我一不是父母官,二不是督察吏,還得看李家的意思。今天的事就告一段落,我還在守孝,不方便請諸位吃酒,今天就不留大家了,等我出了服,再好好地請大家喝幾盅,到時候還請大家不要嫌棄,撥冗前來。」   這就是送客的意思了。   「裴三老爺言重了!」   「一定來,一定來!」   「那您先歇著,我們告辭了!」   眾人紛紛起身。   裴宴也沒有和他們客氣,站起身來,就算是送客了。   從前裴老太爺可都是把人親自送到大門口的。   諸位鄉紳還有些不習慣,但看著裴宴年輕的面孔,想著他兩榜進士的出身,又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   鬱文和衛老爺專程給裴宴道過謝之後,也隨著眾人往外走,卻被裴宴叫住:「鬱老爺,您請留步,我還有些小事想請教!」   第七十章扇門   眾鄉紳想到剛才裴宴明顯地在維護鬱家,再聽到裴宴要單獨留了鬱文說話,看鬱文的目光都不免帶上了幾分羨慕。   常言說得好,一朝天子一朝臣。這家族、地方也是一樣。誰掌了權,總要用幾個自己了解、熟悉或欣賞的人。裴宴剛剛接手裴家的宗主,因還在孝期,甚至沒有大肆地慶祝,加之裴宴從前為人倨傲,又不是長子,裴宴的大兄又是才德雙全之人,誰也沒有想到裴家的宗主之位會落到裴宴的頭上,結果就是大家和裴宴都不是很熟悉,更不要說有什麼交情了。如今個個都卯足了勁要想方設法地和裴宴搭上話,突然見鬱文有了這樣的機會,誰心裡不是一動呢?   特別是吳老爺。他和鬱家是鄰居,這次又自覺幫了鬱家不少忙,他又素來是個機敏百變之人,聞言立刻推了推鬱文,並低聲對鬱文道:「我和衛老爺帶著孩子們在外面等你,你有什麼事就知會一聲。」   鬱文卻是一頭霧水。   之前他為了陳氏的病倒是三番兩次地想向裴宴道謝,可裴宴明顯地就是不想理他,他如今覺得君子之交淡如水也好,裴宴卻又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把他給留下了。   他倒不覺得裴宴是要向他示好,他覺得裴宴多半是因為鬱、李兩家之間的事有什麼要交待他的。   因這件事從調查到拿人到請裴宴做中間人都是鬱棠的主意,他不由就看了鬱棠一眼。   鬱棠也不知道裴宴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但裴宴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請她父親說話,於情於理他們都是不能駁了裴宴這個面子的。   她只好低聲對父親道:「只要與剛才的事不相衝突的,您都只管應下就是了。裴三老爺對我們家,有大恩。」   別的不說,她姆媽每個月還是搭著裴家大太太才能得了楊鬥星診的平安脈呢!   鬱文一想,君子事無不可對人言,他們家又沒有做錯什麼事,沒什麼不敢說的,頓覺心裡無比地坦蕩。笑著給來做見證的諸位鄉紳道了謝,叮囑了鬱棠和鬱遠幾句「別亂跑」,又和衛老爺父子、吳老爺低語了幾句「等我出來」之類的話,就留在了大廳。   裴宴一直注意著鬱氏父女的動靜,看到他留鬱文說話,鬱文還要看女兒一眼,他心裡就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可他的性格就是如此,只要是他不知道的事,一定要弄清楚了。不管鬱氏父女有什麼,他都不會就這樣算了的。   他索性吩咐裴滿:「請吳老爺和衛老爺到旁邊花廳喝茶,我們很快就說完了。」   最後一句,是對鬱棠等人說的。   吳老爺正愁沒法搭上裴宴呢,聽到這話就如同瞌睡的時候遇到人給遞枕頭,生怕鬱棠和衛老爺等人不知道輕重,輕易就放棄了這次機會,不等衛老爺說話,忙朝著裴宴行了個禮,笑道:「那就叨擾裴三老爺了。」   裴宴微微點頭。   吳老爺拉著衛老爺就出了大廳。   可大廳外面小橋流水,假山疊巒,觸目皆景,一時間讓人分不清東南西北,更別說裴宴所指的花廳在哪裡了。   領路的小廝不由抿了嘴笑,語氣卻不失恭敬,道:「兩位老爺請隨小的來。」   「哦,哦,哦!」吳老爺應著,整了整衣襟,覺得沒有人發現自己剛才的窘態,這才率先走在了眾人的前面,隨著那小廝穿過一道彎彎曲曲的紅漆長廊,走過一面花牆,到了個四面鑲著彩色琉璃扇門的花廳前。   「天啊!」吳老爺看著眼睛都直了,「這,這得多少銀子?」說完,又驚覺自己失態,忙對衛老爺解釋道,「這種彩色琉璃我見過,那還是在京城的官宦人家家裡。上次我來裴府的時候這裡好像還是糊著絹紗的,這次就改成了彩色琉璃。小小的一尺見方就要五十兩銀子,別說這麼大一整塊了,恐怕是有錢也難以買得到,這可比京城的那些官宦人家都要氣派!」   衛老爺沒有注意吳老爺的語無倫次,他還擔心著鬱文,但也被眼前看到的琉璃扇門給驚呆了。他一面打量著那些扇門,一面喃喃地道:「這可真漂亮啊!整個臨安城也是頭一份了吧?瞧這上面畫的,是喜上眉梢吧?還鑲著金箔。這是怎麼鑲上去的?這工藝,是海外的吧?我還是第一次看見。」   鬱棠和鬱遠、衛小元也被這些琉璃扇門給驚豔到了。   鬱遠和衛小元是因為第一次見到,鬱棠則是想起了前世的事。   李家參與海上生意發財之後,也曾像這樣把花廳的扇門換成了彩色琉璃的。不過,李家不像裴家這個花廳,李家的花廳只鑲了正面八扇,而裴家的這個花廳,四面全是扇門不說,而且東西兩邊各十二扇,南北兩邊各二十八扇……李家的扇門鑲的是梅蘭竹菊等君子四物,裴家的扇門明顯就複雜多了,除了花卉,還有些鳥獸,孔雀和仙鶴最多,那些羽毛,畫工精湛,富麗華美,光線落在上面,熠熠生輝,仿若珍寶。   李家的扇門明顯是畫虎不成的模仿。   就算是這樣,林氏當時還曾得意洋洋地和家裡的客人說:「全是從海外弄回來的,比黃金還貴。專門找人定製的,不然你看到的就會全是些黃頭髮綠眼睛的番邦女人像,醜得要死。」   裴家這些扇門也是專門定製,然後從海外弄回來的吧!   那裴家應該這個時候就已經開始和那些做海上生意的人有所來往了。   至少,裴家是那些商戶不小的客人。   鬱棠有些意外。   帶路的小廝不是第一次看見客人露出這樣震驚的表情了。   他任由客人們打量著那些扇門,與有榮焉地道:「這些都是我們三老爺帶回來孝敬老太爺的。老太爺去了之後,三老爺原想把這些扇門都換成素白玻璃的,可我們家老安人說了,老太爺生前最喜歡在這裡接待親戚朋友了,三老爺要是孝順,就應該把老太爺喜歡的東西保留下來。」說到這裡,那小廝可能是想到了當時的情景,「撲哧」笑了一聲才繼續道,「三老爺說,既然老太爺這麼喜歡,那就給老太爺陪葬好了。老安人不答應,說三老爺這是和老太爺頂著幹。老太爺明明喜歡的是當著親戚朋友們吹噓這些扇門是三老爺孝敬他的,三老爺非要潑了老太爺的面子。後來還是二老爺出面做主,把這些扇門全都留了下來。」   吳老爺呵呵地笑,和小廝閒扯:「那是,那是。我要是有這樣的一個兒子,也得人來一次吹噓一次。不過,三老爺可真是大手筆,這麼間花廳,可花了不少功夫吧?」   「可不是!」那小廝顯然不是第一次應酬這樣的客人了,請他們進了花廳之後立刻熟練地指了花廳的屋頂道,「你們看,燈也是彩色琉璃的,到了晚上,點了蠟燭,那簡直了,比煙花還要好看。您再看那邊博古架上,比人雙臂還長的象牙,少見吧?也是我們家三老爺孝敬老太爺的,還有那上面的金剛八寶,可不是我們在廟裡看到的,全是從海外弄回來的。」   衛老爺還好說,吳老爺可是生意人,立刻從中嗅到了不一樣的東西。   他狀似無意地和那小廝聊道:「這些東西都這麼稀罕,你們三老爺這是從哪裡弄來的?」   小廝驕傲地挺了挺胸膛,道:「當然是從京城裡弄來的。我們家三老爺的二師兄,可是當今閣老,我們家三老爺是張尚書的關門弟子,和上面的師兄們關係都可好了。我們三老爺想弄點稀罕玩意兒,那還不是動動嘴就行了。京城裡那些做海上生意的哪個不上趕著的往我們家三老爺面前湊啊!」說到這裡,他突然嘆了口氣,道,「也難怪我們家三老爺回來了之後不習慣,誰過慣了那些衣錦繁華的好日子,再回到臨安城這樣的地方都會有點不適應。所以我們家老安人總說我們家三老爺孝順,老太爺臨終前將這一大攤子事全都丟給了三老爺,三老爺雖說心裡頭不願意,但還是辭了官,回來做了宗主。」   不是守制嗎?怎麼變成了辭官?   吳老爺不由道:「你們家三老爺不再起復了嗎?」   小廝笑道:「裴家有家規的,做宗主的得在祖宅守業,是不允許出去做官的。」   眾人俱是一愣,覺得既意外又順理成章。   很多大家大族都這樣,做了宗主就留在老家守業,不再外出做官。讓大家覺得意外的是,讓三老爺這樣的青年才俊這麼年輕就在家守業,未免有些可惜。   這麼一想,外面那些傳言就不太可靠了。   宗主固然重要,可若是能仕途順利,名留青史,豈不比做個守業的宗主更能體現自己的價值?   裴宴做裴家的宗主,也是做了犧牲的,他自己未必願意。   鬱棠則是覺得腦袋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似的,有很多的想法紛至沓來,一時又抓不住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麼。   前世,裴宴也沒有再去做官,她覺得理所當然,可現在再看,卻是怎麼看怎麼透露出點違和感來。   裴老太爺這樣看似偏袒著裴宴,可也斷了裴宴的仕途。反而是長房,看似失去了宗房的位置,兩位公子卻可以自由地參加科舉,自由地做官了。還有二房,既然在傳言裡他是幾個兄弟中最無能的,為何不讓他留在家裡守業?   長房和二房看似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真正被困在家裡的卻是三房的裴宴,而且讓裴宴這一房的後代也都會有很大的可能被困在了臨安城裡。   鬱棠腦海裡浮現出裴宴那眉宇間總是帶著幾分冷漠甚至是陰鬱的面孔。   難道是因為這樣,他才總是不高興嗎?   鬱棠的心怦怦亂跳,總覺得自己好像在無意間窺視到了什麼。   第七十一章留話   留在大廳的鬱文當然不知道花廳那邊生了什麼事。   他正開誠布公地回答著裴宴的話:「……都是我們家閨女的主意。原本我也是不同意的,主要是怕閨女被人非議,可她堅持。說,她以後是要招女婿的,若是不厲害些,以後怕是鎮不住招進門的人。我和她大伯父商量了半天,覺得她說得也有道理。何況我們兄弟倆也拿不出比她更好的主意了。這件事就這樣定下來了。」說完,他又怕裴宴覺得女兒為人強勢,對女兒印象不好,以後女兒當了家,鬱家遇到什麼事,裴宴不願意庇護女兒,忙為女兒解釋道,「您別看她今天有些任性,行事也像是在胡攪蠻纏,平時她根本不是這樣的,實際上她的性格活潑又開朗,還很體貼細心,要不然我們夫妻也不會一心想留了她在家裡。今天她這麼做,完全是想讓李端上當,才故意這樣的。」   裴宴點著頭,心裡卻亂糟糟的,像有蓬雜草在瘋長似的。   原來所有這些真是鬱小姐的主意。   她還真沒有辜負他的直覺!   又大膽又彪悍!   就是尋常男子,只怕也沒有她這份膽量。   不過,她的父兄對她也太過縱容了些,這麼大的事,居然就任由著她胡來。   若是那李端再聰明一點,李竣能狡猾一點,今天的事鬱家休想討了半分便宜去。   難道鬱小姐就沒有想到這件事若是失敗了的後果?   裴宴想到這裡,不由多看了鬱文一眼。   典型的江南文人模樣,保養得很好,看上去儒雅中帶著幾分灑脫,一看就是那種不耐煩庶務,整天只知道風花雪月的人,偏偏對女兒又十分地寵信,竟然任由她這樣胡來。   也許正是因為如此,才養成了鬱小姐這種天不怕地不怕的作派?   通常父母弱的家庭,子女都厲害。   裴宴不禁道:「鬱小姐就沒有想過若是李家不上當,你們準備怎麼辦?」   鬱文當然不能讓裴宴質問女兒——他們鬱家一日在臨安城,不,就算不在臨安城,他們和裴家也有鄉鄰之誼,就需要和裴家交好。就像在杭州城,鬱棠拉肚子,半夜三更的,若不是拿了裴家三老爺的名帖,怎麼可能請得到御醫出診?   這樣的情份,是什麼時候都不能丟的!   「當然設想過。」他想也沒有多想地道,「可我們家閨女說了,李端的性格在那裡,他肯定會上當。她還說,每個人都有弱點,每個人都有自己最想要的東西,只要找準了,一逮就一個準。」說到這裡,他想到當初鬱棠形容李端時的那些用詞,嘴角一彎,臉上露出些許的笑意來,「我們家這個閨女,您是不知道,從小就頑皮,我一直把她當個不懂事的小姑娘看待。可沒想到,家裡出了事,站出來拿主意頂事的卻是她。可見平時還是我對她的關心不夠,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她已經長大了。哎,早知道這樣,我就應該讓她多讀點書的,說不定她還能成個才女呢!」   裴宴不禁想到鬱棠抓著豬蹄啃的模樣。   就她那樣子,就算是讀再多的書,恐怕也改不了多少吧?   他在心裡撇了撇嘴角,面上卻不顯,道:「我還以為這些都是你教的,可現在聽你這麼一說,才知道她天生如此。」   「可不是!」鬱文嘆息道,「她若是個兒子就好了,我就真的什麼都不用擔心了。」   裴宴這才把話題轉到鬱棠的婚事上:「我倒覺得那李竣不錯,你們家當初怎麼就沒有考慮他?雖說招贅好,但我瞧著你那侄兒也是個老實本份的,應該可以一肩挑兩房吧?」   言下之意,鬱家既然這樣疼愛女兒,就應該以女兒的終身幸福為準,而不應該強求招贅還是出閣。   鬱文何嘗不是這樣打算的。說到這個話題,他對裴宴也推心置腹起來。   「我和她姆媽最開始就是這麼打算的。」他道,「我們家閨女也沒有一定要留在家裡。說起來,李家還是在衛家之前來求親的,可我們家閨女也說了,李竣再好,沒有誰家的丈夫會為了妻子為難母親的,那李夫人,德性太差。我家太太仔細地打聽了一番,也覺得我們家閨女說的話有道理,正巧佟掌柜給做了衛家這門親事,我們就想著先看看。誰知道一看大家都很滿意,這件事就這樣定下來了……沒想到這樣一來反倒害了小山這孩子。所以我們家閨女心裡難受,偶然現了點蛛絲馬跡,就一路追查下來,無論如何也不願意放棄,也是這個原因了。」   鬱小姐一眼看中的居然是死了的那個衛小山而不是李竣?   裴宴想到當初在昭明寺鬱棠誘惑李竣的樣子……那衛小山難道是長得非常英俊?   他努力地回憶著衛老爺和衛小元的模樣。   看不出來啊……   那就是人品特別好?還是比李竣更能討她喜歡?   裴宴突然好奇起衛小山來。   他道:「所以說,鬱小姐根本就沒有瞧上李家,而不關招贅什麼事?」   因為李夫人不僅是李竣的母親,也是李端的母親。   鬱文點頭,也不藏著掖著了,道:「主要是沒瞧中李家。」   裴宴想到李端看鬱棠那灼熱的目光,額頭冒汗。   看樣子是李端單方面的看中了鬱小姐。   他道:「鬱小姐的婚事,你是準備讓她自己做主嗎?」   就算鬱文的確是這麼想的,也不敢這麼承認啊!   這要是承認了,他們鬱家的孩子婚事若都由自己做主,他們鬱家成什麼樣的人家了?   「主要是因為我們鬱家人丁單薄。」鬱文委婉地道,「不管是我大兄還是我,都想孩子們過得好,成親是結兩姓之好,不能過成了冤家。兒女們若是能看對眼,總比強扭的瓜甜。您說是吧?」   裴宴不這麼覺得。   他爹當初不也是這麼想的。所以不管是他大兄還是他二兄的婚事,都是事先相看過的。結果大兄和他大嫂倒得過十分恩愛,可他們家和楊家現在還不是像仇家似的。   可見這種事都是因人而異的。   那鬱小姐為何要針對李端呢?   聽鬱文那口氣,鬱棠對李端的性格還很了解。   裴宴不弄清楚總覺得心裡不痛快。   他道:「若是衛小山還在,鬱小姐的婚事也就不愁了。」   「可不是。」鬱文想著鬱遠的婚事不可能長久瞞下去,索性道,「衛家實在是難得的厚道人家。」他把衛小山死後生的事告訴了裴宴,並道,「這也是我們兩家有緣,我們家閨女和衛家的婚事沒成,倒是她大兄,已經和衛家的表小姐訂了親,明年開春就要成親了。到時候還請裴三老爺去吃杯喜酒。」   裴宴一愣。   鬱家還真是對衛家青睞有加啊,兒女親家做不成,做姻親也要綁在一起。   這舌頭和牙齒還免不了打架呢,哪有十全十美的事。   這也就是衛小山不在了,最美好的印象停留在了最美好的時光裡。   要是衛小山還在,就為了招贅送多少禮金多少聘禮的事衛家和鬱家都有可能起了爭執,有了罅隙。   裴宴在心裡鄙視了鬱家一番,有些敷衍地道:「到時候一定去恭賀。」   那個時候裴宴還沒有除服,怎麼可能去吃喜酒。   鬱文明知道裴宴是在客氣,但見他答得這樣爽快,心裡還是很高興的,對裴宴的印象就更好了,說起話來也就更沒了防備,甚至說起了鬱棠的婚事:「若是裴三老爺認識什麼好孩子,也幫我們家閨女關心關心。」   他怕有了今天的事,鬱棠的婚事越地艱難。   佟大掌柜不過是裴家一個體面的掌柜,就能認識衛家這麼好的人家,以裴家三老爺的人脈,認識的好人家肯定更多。   「只要孩子好,也不拘是招贅還是出閣。」他還特意交待了一句。   裴宴瞠目結舌。   他這一生遇到的要求多了去了,可請他當媒人的,這還是第一遭。   裴宴再次仔細地打量鬱文。   他不會是真的想讓自己給鬱小姐做媒吧?   鬱文還真是這麼想的,所以他把家底也跟裴宴交待了,想著裴宴好量媒做媒,給鬱棠說個合適的人家。   他感慨道:「我們家原本也是有點家底的,都是我,交友不慎,上了當,害得家裡把家底都掏空了。」   鬱文把自己買假畫的事也一一告訴了裴宴。   「你等等!」裴宴聽得半晌沒有回過神來,一回過神來忍不住就打斷了鬱文的囉嗦,「你是說,你買了幅假畫,鬱小姐幫你收拾了爛攤子?!」   什麼叫爛攤子!   鬱文對裴宴的話有些不滿,可礙著要給裴宴幾分面子,他沒有流露出來,而是耐心地道:「不是爛攤子,是我一時沒有察覺,被朋友矇騙……」   那還不是爛攤子!   裴宴沒有理會鬱文往臉上貼金的行為,眼中難掩愕然地道:「所以說,當時鬱小姐要是不把銀子追回來,你太太看病、吃藥的銀子就都沒有了?」   鬱文被裴宴這麼一說,再想想當時的情景,此時才老臉一紅,嘴硬道:「那倒也不至於。只是家裡比較困難而已……」   那他當時還真是誤會鬱小姐了。   以為她是為了賺幾個銀子才去當鋪碰瓷的。   不是,核心的東西沒有變,鬱小姐的確是去碰瓷的。但為了一己私慾去碰瓷和為了挽救母親性命不得已去碰瓷那就是兩回事了。   裴宴想到在長興街和鬱棠的偶遇。   還有他呵斥鬱棠的那些話。   對個小姑娘而言,的確太嚴厲了些。   裴宴有些坐不住了。   他挺直了脊背,又喝了杯茶,心中的不安不僅沒有消失,反而還愈演愈烈。   特別是他想到鬱棠從頭到尾都沒有向他解釋過一句,也不曾向他抱怨過一句。   他卻忘了,鬱棠不是沒有試圖向他解釋過,也不是沒有向他抱怨過,只是她還沒有開口他臉先寒,鬱棠沒有機會罷了。   第七十二章回家   鬱棠自然不知道大廳裡都發生了些什麼。   她此時坐在裴家的花廳裡,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那一溜箔金彩繪琉璃扇門,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鬱遠輕輕地拉了拉鬱棠的衣角。   鬱棠回過神來,聽見吳老爺正有一句沒一句地和服侍他們的小廝打聽著裴宴的事:「……這麼說來,裴三老爺是個沒有什麼喜好的人了?」   那小廝大約覺得這話說得不對,又想不出什麼詞來反駁,沉吟道:「也不能這麼說。我只是個在外院跑腿的小廝,三老爺就是有什麼喜好,我也不可能知道啊!」   吳老爺覺得自己這話問得有些讓那小廝丟面子了,忙道:「哎喲,我們這不就是隨便說說嘛,要我說,你是服侍過老太爺的人,以三老爺的孝順,自然會高看你一眼。你只管耐心地等著,待三老爺除了服,肯定會有所安排的。」   那小廝心裡估計也是這麼想的,聽了高興得合不攏嘴地道「借您吉言」。   不過是個小廝,不至於巴結成這個樣子吧?   鬱棠低聲問鬱遠:「怎麼回事?」   鬱遠苦笑道:「吳老爺可真厲害,三言兩語地,就已經和這小廝交換了姓名,還請他沒事的時候帶幾個玩得好的夥伴去吳家的山裡摘山核桃。」   能伸能屈,鬱棠很是佩服。   鬱遠悄聲問她:「你剛才在想什麼呢?我喊了兩聲你都沒有聽見。」   「沒什麼!」鬱棠看著花廳裡站著的兩個小丫鬟,覺得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道,「回去再說。」然後轉頭朝衛氏父子望去。   衛老爺和衛小元安靜地坐在那裡喝茶,聽吳老爺跟小廝說話,神色平靜,看上去已經從剛才的傷痛中恢復過來了。   鬱棠心中一輕。   裴滿陪著鬱文走了進來。   「阿爹!」鬱棠歡喜,一溜煙地迎上前去。   「鬱老爺!」   「鬱世伯!」   「叔父!」   吳老爺等人見了,也都紛紛站起身來。   鬱文忙朝著眾人行了個禮,道:「裴三老爺剛留我問了問我們兩家和李家有罅隙的事,我據實以告。眼看天色不早,我就告辭了。」   算是給了大家一個交待。   吳老爺等人又向裴滿問好。   裴滿一一向眾人還禮,態度一如既往地既不過分熱絡,也不過分冷淡,想從他的表情裡看出裴宴的用意,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大家寒暄了幾句,裴滿親自送了他們出門。   鬱棠的好奇心卻達到了頂點。   過了穿堂,就到了裴家的邊門。   出了邊門,就出了裴家。   她跟在父兄的身後,腳在邁出穿堂的那一瞬間卻忍不住回頭。   青翠掩映間,只能看見裴府大廳那灰色的清水脊兩端高高翹起的簷角,看不到那五間的紅柱大廳,也看不到大廳前那兩株合抱粗的香樟樹。   真是庭院深深深幾許。   這青翠間誰又知道都隱藏了些什麼呢?   鬱棠轉過頭,跟著父兄出了裴府。   陳氏和王氏翹首以盼,早早就站在門口等著他們了。   鬱棠在路上就已經知道裴宴和父親都說了些什麼,一下轎子就直奔母親和大伯母。   「姆媽,大伯母,」她上前挽了母親的胳膊,親熱地對王氏道,「沒事了。裴家三老爺主持公道,把那兩個流民和指使流民殺人的李家大總管都投了監,還要把李家大總管的三姑六舅都趕出李府。以後就再也沒有人敢助紂為虐了。」   這已經是他們之前商量的最好結果了。   「阿彌陀佛!」陳氏和王氏不由雙手合十,念著佛號,「菩薩保佑!」   鬱棠抿了嘴笑。   鬱文和鬱遠走了進來,和陳氏、王氏打著招呼。   「快進屋去,快進屋去!」陳氏道,「我準備了柚樹葉子。」   鬱文滿頭黑線,道:「又不是我出了什麼事,準備什麼柚樹葉子!」   「我們家這不是犯了小人嗎?」陳氏振振有詞地道,「也得去去晦氣才行!」   鬱文想了想,笑道:「你這說法好。那李家可不就是一股晦氣嗎?得除除,得除除!」   王氏看著直笑,和陳氏拿了柚樹枝給他們拍塵,算是去晦氣了。   陳氏收了柚樹枝,朝兩人身後望去,道:「怎麼沒見吳老爺?我也給吳老爺準備了一些。」   鬱文道:「他有事沒有和我們一起回來。你派個人將柚樹枝送到他們家去好了。」又想到今天吳老爺幫了大忙,叮囑道,「再帶幾盒點心糖果過去。」   陳氏連聲稱是,安排人去送柚樹枝和點心糖果,鬱文則和鬱棠、鬱遠各自回屋梳洗了一番,重新聚在一起用午膳。   王氏和陳氏這才知道在裴家具體發生了什麼事,兩人把李家大罵了一頓,又把裴家三老爺誇了又誇,陳氏再次感慨:「可惜我們家也幫不上裴家什麼忙!最好是這一輩子都沒有報答他們家的機會才好。」   沒有報答他們家的機會,也就是說,裴家一直都這麼平順,這也算是對裴家的另一種祝福吧!   兩家人坐在一起高高興興地用了午膳,鬱文道:「大家今天都累了,先各自歇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鬱棠和鬱遠齊聲稱是,鬱遠和母親回了自家,鬱棠回屋後躺在床上卻怎麼也睡不著。   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睡著,很快就被外面說話的聲音驚醒了。   她喊了雙桃問:「是誰在外面說話呢?」   雙桃喜滋滋地道:「是馬太太。馬家大小姐馬上要出閣了,馬太太親自來請太太和大小姐過府喝喜酒,還想請大小姐去給馬小姐做陪客。」   這原本就是和馬秀娘說好的了。   怪只怪她這幾天只顧著忙衛小山的事,把這件事給忘了。   鬱棠拍了拍額頭,起身讓雙桃服侍她穿衣,道:「只有馬太太一個人過來嗎?我得去給她問個好才是。」   雙桃一面服侍她更衣,一面道:「馬太太和媒人一起過來的,說是想請了吳太太做全福人,誰知道過來才知道,吳太太回了娘家,要過兩天才能回來。馬太太準備過兩天再來請吳太太。」   吳太太是臨安城裡有名的十全人,很多人請她去做全福人,早年間她還來者不拒,現在名聲出去了,請的人多了,她反而不隨便答應人了。   鬱棠去了廳堂,馬太太和陳氏有說有笑的,十分親熱。   看見鬱棠就朝她招手,給了她一個封紅說是給她買零嘴吃的。   這就是請她去做陪客的意思了。   她當然是爽快地答應了。   陳氏和馬太太聊了會馬秀娘的嫁妝,馬太太還有很多事要做,坐不住了,叮囑了陳氏幾句「到了那天一定要來」,就和媒人一起告辭了。   第七十三章後果   鬱家開始準備給馬秀娘出嫁的添箱,鬱棠也把自己之前在銀樓裡訂的頭面拿了出來。   陳婆子看了不免驚呼:「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送這麼貴重的東西,會不會太過了些?」   鬱棠不以為然,她很想報答前世馬秀娘對她的善意。   陳氏平時就很寵溺鬱棠,此時雖然也覺得鬱棠送的東西有些貴重,卻沒有阻攔,還笑著替鬱棠解釋道:「禮尚往來。阿棠還沒有出閣,等到她出閣的時候,秀娘也會送她差不多的東西,算不得什麼。」   陳婆子嘀咕道:「您這也太寵著大小姐了!」   陳氏笑著摸了摸鬱棠的頭,道:「她長大了,以後這個家都要交給她的。和誰近,和誰遠,以後都由她說了算,她有要好的朋友,我看著高興,怎麼就說是太寵著了呢!」   陳婆子還是覺得陳氏太縱容鬱棠了,笑著搖頭,照著陳氏的吩咐去庫房裡拿了兩塊上好的料子給馬秀娘做添箱。   鬱棠看著也覺得自己的東西給得太貴重了,反倒是陳氏安慰她:「各講各的交情。你覺得合適就行了。」   陳氏自從知道衛小山的事全是鬱棠出的力,就覺得自家的女兒長大了,懂事了,家裡的事應該漸漸交一部分給她拿主意了。人際交往,就是陳氏放開的第一步。   鬱棠心中有些不安地和陳氏去了馬太太家。   因為婚期臨近,馬秀娘早已經不出門,每天不是在家裡做繡活,就是接待來家裡給她添箱的女眷。見了鬱棠,她很是高興,和陳氏打了一個招呼就歡歡喜喜地把鬱棠拉進了自己的內室,親自給鬱棠沏了杯花茶,就問起鬱棠的近況來。   鬱棠也沒有瞞著馬秀娘,把和李家的恩怨告訴了馬秀娘。   馬秀娘聽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回過神來,卻不是感慨李家的無恥,而是問起了裴宴:「真的像他們說得那樣英俊嗎?待人是不是很和善?你有沒有機會和他說話?」   這算是什麼情況?   鬱棠愕然。   馬秀娘捂了嘴笑,悄聲告訴她:「我聽阿爹說,杭州顧家和沈家都想把女兒嫁給裴家的三老爺,在請人打聽裴三老爺的事呢!」   在鬱棠心裡,裴宴一直是長輩般的存在,除了第一次她覺得裴宴長得十分俊美之外,其餘的時候一直覺得裴宴這個人很不好相處,不能得罪,壓根就沒有去關注他的婚事。此刻聽馬秀娘這麼一說,她不由回憶起前世關於裴宴的婚事來。   可她在腦子裡過了好幾遍,也沒有想起來他到底是娶了誰家的姑娘,甚至,她印象裡都沒有關於裴宴孩子的消息。   他真的就像個影子,平時並沒有人會注意到,每每注意到這個人,都是臨安城裡有大事發生。   那他前世到底娶了誰呢?   生了幾個孩子?   是男孩還是女孩呢?   鬱棠越想越覺得模糊。   她不由道:「現在裴三老爺還在孝期,應該不會議親吧!」   「那當然。」馬秀娘笑道,「可等到裴三老爺除了服再請人來提親,肯定就晚了——顧家和沈家都想把女兒嫁給他,肯定還有像顧、沈這樣的人家也在打裴三老爺的主意,他們肯定得早點下手啊!」   鬱棠聽著不由笑了起來:「瞧你說的,裴三老爺好像塊肥肉似的,人人都要搶。」   馬秀娘毫不掩飾地道:「裴三老爺何止像塊肥肉,我看,像塊唐僧肉,就看誰家有這本事把他給搶到手了。說到這兒,我倒想問問你,你的婚事你們家可有什麼打算?總不能因為李家的事就耽擱了吧?那個李夫人,真是有病,為了娶你就做出這麼多事來。你瞧著好了,等我成了親,我就把這件事幫她給宣揚出去,看到時候誰家敢和他們家結親!」   鬱棠很是感激地拉了馬秀娘的手。   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馬秀娘對她都是那麼地熱忱。   她叮囑道:「這件事很複雜,我阿爹和姆媽都已經插手了,我們暫且先看看長輩們會怎麼做好了。你呀,高高興興地做你的新嫁娘好了。」   鬱棠不想把馬秀娘牽扯進來。   她應該有個無憂無慮的婚姻生活,不能為了她的事平添很多的苦惱。何況她並沒有把李家要娶她的真正緣由告訴馬秀娘。   馬秀娘想想,覺得鬱棠說的有道理,但她還是對鬱棠道:「那你有什麼事要我幫忙的就說一聲。千萬別和我客氣。」   鬱棠連連點頭,道:「我把你當我的胞姐一樣,有事自然會請你幫忙的。」   「這還差不多!」馬秀娘滿意地笑著,抓了福餅給她吃。   鬱棠將給她添箱的首飾拿了出來。   馬秀娘非常驚訝,她原本不準備收的,但看鬱棠給地誠心,想著以後再還鬱棠一份大禮就是了,也就沒有客氣,笑盈盈地將東西收下了。   又有馬秀娘玩得好的小夥伴們隨著各自的母親過來給馬秀娘添箱。   馬秀娘就介紹鬱棠和她們認識。   鬱棠前世這個時候在守孝,沒有親自送馬秀娘出閣,今生倒認識了好幾個馬秀娘的閨中好友。   既然能和馬秀娘玩得好的,脾氣性情都是和馬秀娘相投的,不出所料地,和鬱棠也是一見就很投緣。馬秀娘的表妹甚至責怪馬秀娘怎麼不早點把鬱棠介紹給她們認識,七月半放河燈的時候她們也就能多個伴了。   鬱棠前世因為母親生病,常在家裡陪伴母親,並不怎麼出來走動。今生因為重生的緣故,因緣際會搭上了裴家的關係,使得母親的病情大為好轉,又因此改變了父母前世的命運,她心情大好,比前世活潑又懂事了不少,這才能和這些小姑娘們一見面就玩得到一塊兒去的,當然怪不到馬秀娘。   馬秀娘是個喜歡維護朋友的,並不說從前的鬱棠如何,只說是自己沒有想到,給表妹賠了不是,把這件事給揭了過去。   鬱棠更加覺得馬秀娘好了,馬秀娘出閣,她忙前忙後,足足忙了四、五天,等到馬秀娘出閣的那天,她哭得唏哩譁啦,比馬太太還傷心,把馬太太都弄得哭不下去了,當場就調侃陳氏道:「這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我們家的小閨女呢?我看也別跟著你回去了,就留在我們家給我做閨女好了。」   旁邊的人哄堂大笑。   鬱棠覺得很是委屈,抽泣著道:「馬姐姐出了閣,就要服侍公婆、伺候姑叔了,您,您一點也不擔心嗎?」   「我有什麼好擔心的?」馬太太指了不遠處的章公子,道,「你姐夫要是敢動你姐姐一根手指頭,我立刻帶人去把她接回來。」   屋裡的女眷們再次大笑。   陳氏哭笑不得,把女兒摟在懷裡,一面拿了帕子給她擦臉,一面嗔道:「你這孩子,今天是喜事,你別看你馬伯母哭得傷心,那也是做做樣子。你倒好,真地哭了起來。」   鬱棠不好意思地躲在了母親的懷裡,又引起了大家的一陣笑。   可也因為有了這個插曲,馬秀娘嫁得倒是一派喜慶,是臨安城裡少有的笑著送出門的姑娘家。   馬秀娘的婚事過後,李家那邊的事也有了結果。   先是李家的大總管和兩個流民都被判了流放三千裡。接著按照之前李家答應的,李大總管的妻兒和在李府當差的姻親都被趕出了李家。   至於說李大總管在被流放的時候,李家是否關照了送押的府役照顧他,李家趕出來的那些僕婦到底有幾個真正是李大總管的姻親,鬱家就是有心也無力知道。   吳老爺也安慰鬱文:「這種事李家能服軟就已經不錯了,不可能做到乾淨徹底地。」   除非李家倒了臺。   鬱文也明白,謝了吳老爺,並沒有在這件事上和李家多計較,和吳老爺約了一個時間,去昭明寺看李端披麻戴孝給衛小山做法事。   臨安城裡的人這才知道衛小山的死居然與李夫人有關。   大家議論紛紛,覺得李夫人雖是女流,可心腸也太狠了些,他們李家的孩子是孩子,別人家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並且都在私底下覺得,還好鬱家沒有答應這門親事,不然就算是鬱小姐嫁過去了,也只怕是會天天被婆婆立規矩,磋磨得不輕。   有人說起了李端的婚事:「不知道顧家的大小姐嫁過來後,她敢不敢為難顧家的大小姐?」   「這還真說不好!」有人覺得李夫人就是平生太順了,沒有一顆體諒人的心,「顧小姐出身再好有什麼用?嫁到了李家,就是李家的媳婦,還不是李家說了算。」   「怕就怕顧家大小姐也不是個好惹的。」也有人在那裡幸災樂禍,等著看李家的笑話。   林氏則是自從知道李端要披麻戴孝給衛小山做法事,就氣病了。   她頭纏著白色抹額,面色枯黃地靠在床頭,一把將李竣手中的湯藥碗推開,藥汁差點就灑在了李竣身上。林氏衝著李竣大喊大叫:「你是死人嗎?我怎麼跟你說的?你竟然就讓你阿兄去了昭明寺?他以後可是要做大官的,是要入閣拜相的,怎麼能讓你阿兄去給那個什麼也不是的泥腿子披麻戴孝?我和你爹還沒死呢!你讓你阿兄的臉以後往哪裡擱?你是不是一直就盼著這一天呢!」   李竣有苦說不出來。   他只能小心翼翼地再把湯藥端到母親面前,低聲勸道:「娘,這件事阿兄已經寫了信給阿爹,阿爹自然會拿出個主意的,您就別管了。您的身體要緊,先喝了這碗湯藥再說。」   第七十四章各一   林氏只要想想承載著自己畢生夙願的寶貝兒子在給別人披麻戴孝做法事,胸口就像插著把刀似的,誰的話都聽不進去了。   她拍著床沿,好像那些被騙了一角碎銀子的潑婦似地衝李竣嚷著:我不喝,你去把你阿兄叫回來!就說我快要病死了,要他回來侍疾!   這怎麼可能?   裴家做保,李家宗房答應,全臨安城裡有頭有臉的人都盯著,他阿兄怎麼能言而無信!   李竣滿嘴苦澀,低聲哄著母親:娘,您先把這藥喝了。等您把藥喝了,我就去找我阿兄!   你現在就去!林氏已經上過當了,不再相信李竣,你先把你阿兄找回來我再喝藥。   兩人僵持在了那裡。   林氏大罵李竣不孝,要李竣去把李端換回來。   李竣低著頭,只當沒有聽見。   李家正房裡,不時傳來林氏哭天搶地的聲音。   鬱棠站在自家書房的大書案前,細細地打量著那幅平攤在書案上的《松溪釣隱圖》。   原本,她為了把鬱家摘出來,是準備把這幅畫送給李家的。   可現在,她不願意了!   李家殺了衛小山,想就這樣毫髮無損,那是不可能的。   鬱棠冷笑。   兩世的仇都結到了這一刻。   她要是不能報了這個仇,還做什麼人!   李家花了那麼多的功夫,付出了那麼大的代價,遲遲早早還是要想辦法把這幅畫拿回去的。她想報復李家,前提卻是不能把鬱家牽扯進去。最好的辦法就是像從前一樣,還是把這幅畫送到李家的手裡,但這幅畫還是不是原來的內容,那就沒有誰會保證了。   但如今有個為難的地方。   在還原這幅畫的時候,她還沒有這個心思,現在想把畫卷裡藏的內容改一改,就得把這幅畫重新拿去裝裱。有這樣手藝的人不多,況且這件事還涉及到一些秘辛的事,容易連累別人。錢師傅又離開了杭州城,最簡單的辦法反而變成了最難辦的了。   她得另想辦法!   鬱棠在書房裡呆了好幾天,直到衛太太來家裡做客,為著衛小山的事來向鬱棠道謝,她這才暫且把這件事放下,去陪衛太太說話。   小山的事,我聽我們家老爺和小川都說過了。衛太太抓著鬱棠的手不放,滿臉的感激,要是沒有你,我們家小山就這樣不明不白地去了。我生的全是兒子,最稀罕閨女了。你要是不嫌棄,就把我當家中的長輩走動,沒事的時候就去鄉下看看我。話說到這裡,眼淚都要落下來了。   鬱棠原本就對衛小山有愧,聽了這話忙朝陳氏望去。   陳氏每每想起這事總覺得好像是老天爺的意思似的,他們兩家兜兜轉轉的,總能走到一塊去。女兒是她掌心的寶,她是不願意女兒喊誰乾爹乾娘的,可架不住衛太太的眼淚,不由得眼眶一溼,朝著女兒微微頜首,道:衛太太,這話我早就想跟您說了,只是這些日子事太多,一時也沒能顧得上,您要是不嫌棄,我們拜個乾姐妹好了,讓我們家這閨女認了您做姨媽。   衛太太原本也沒指望著鬱棠能認自己做個乾親,陳氏這麼一說,她哪有不答應的。   兩個大人痛痛快快拜了乾姐妹,鬱棠改了口喊衛太太做姨媽,兩家擺了正式的認親酒席,衛太太給了鬱棠改口費,陳氏也給了衛家的幾個小子改口費,兩家熱鬧了一天。   只有衛老爺,私底下埋怨衛太太:拜什麼乾親,等過幾年,說不定能讓阿棠嫁到我們家來呢!   衛太太呸了衛老爺一聲,道:你打什麼主意我能不知道?小川年紀太小,要是兩人看不對眼呢?別好好的親家變仇家,這件事你聽我的準沒錯。   衛老爺不做聲了,和衛太太商量著李竣給鬱家賠禮的事:說是明天上門,我們要不要去給鬱家撐撐腰。   他們家兒子多。   當然要去!衛太太想也沒想地道,我當初為何要和鬱家結乾親?不就是想著鬱老爺是個實在人,我們也不能虧了他們家。李家若是上門給鬱家賠禮,反說出什麼不好聽的話來,我們往那裡一站,當場就能闢謠,免得讓阿棠那丫頭做了好事,卻把自己給牽連進去了。   因為婚事不成被綁架了,這件事不管怎麼樣說出去都不好聽,衛太太怕到時候李家做妖,倒也不是杞人憂天胡思亂想。   衛老爺覺得衛太太說的有道理。   第二天衛老爺帶著幾個兒子全都去了鬱家。   李端此時已經給衛小山做完了法事,臨安城裡說什麼的都有,但議論最多的,還是說李端不愧是李家最有出息的子弟,不僅胸襟寬廣,而且為人質樸有擔當,為著家中僕人做錯的事在衛家行子侄之禮,是個坦蕩君子,是個能做大事的。   他的名聲不損反升。   鬱棠一聽就知道是李家有人在引導輿論。   這就和前世李家的那些手筆如出一轍。   等李竣到鬱家負荊請罪的時候,鬱棠是防著李家的,通過曲家兄弟提前請了幾個幫閒在周圍轉悠,若是有人說出於鬱家不利的話來,就及時辯解,誰知道衛家幾兄弟卻一起過來了。幾個人高馬大的小子在鬱家門口那麼一站,說閒話的人都少了。只有李竣,滿臉通紅地在鬱家大門口給鬱文磕了三個頭,算是賠禮道歉了。   鬱文對李竣的印象原本就不錯,加之這些事其實都與李竣無關,他也不忍心讓李竣給李家背鍋。等李竣磕過三個頭之後,就把李竣扶了起來,叮囑了幾句以後行事當穩重一些之類的話,就請了李竣回屋裡喝茶。不僅沒有為難他,還給他臺階下。   李竣受寵若驚,混混沌沌地跟著鬱文進了門。   臨安城的人不免要傳鬱家有氣度,為人厚道之類的話。   鬱文沒有多留李竣,喝了茶,做足了姿態,就送了李竣出門。   李竣唯唯諾諾地告辭,出了門,卻被鬱棠叫住。   她道:你這些日子還騎馬嗎?   李竣望著她依然嬌俏的面容,心中隱隱作痛,苦笑道:這段時間事多,哪裡有時間騎馬!   這就好。   一碼事歸一碼事。   鬱棠道:那你就在家裡好好地修心養性。出了這樣的事,家裡肯定會有段時間亂糟糟的。   李竣點頭,心裡卻道:你與其這樣關心我,往我心口撒鹽粒,還不如見到我就怒目以對,讓我死心更好。   第七十五章遺物   只是李竣知道,這些話,他再也沒有資格說給鬱棠聽了。   「我知道!」他黯然點頭,離開了鬱家。   鬱棠則鬆了一口氣。   前世,李竣就是在這幾天墜馬的,現在發生了這麼多的變化,他應該也沒有心情去和朋友縱馬遊玩,也算是變相地救了他自己一命。   不過,鬱棠還是有點怕前世的事情發生,她花銀子請了賣水梨的阿六盯著李竣,若是李竣騎馬出門,就立刻攔了李竣,說她找他有事。   至於是什麼事,鬱棠還沒有找到藉口。   結果到了出事的那天,李竣還是出了門傅小晚幾個見他這些日子不好的事情一件接著一件,就邀他騎馬出門遊玩。   李竣沒有心情。   昨天他的母親收到了父親的回信,讓林氏擇日送他去日照,他的父親要親自指導他功課。   若是從前傅小晚來邀他出門,他就是心裡不舒服也會忍著不快出門去。但現在,他更多的是想和傅小晚幾個說說話。   他這麼一走,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他們沒有騎馬出遊,而是去了沈方的宅子,喝茶聽曲閒聊,直到月上柳梢頭才回府。   鬱棠這邊得到了消息,懸著的心這才徹底地放了下來。   這樣一來,她能做的事都做了,李竣的性命算是保住了,從今以後,她和李家也就再無瓜葛了。將來有仇報仇,有怨報怨,不用再顧忌什麼了。   十月初四,李竣啟程離開了臨安城。   鬱棠並不知道。   她隨著家中的長輩和兄長一起在老宅祭祖。   只是他們剛剛回到鬱家老宅坐下,五叔祖就一瘸一拐地走了進來,說是有人要拜訪他們,問他們見還是不見。   自從七堂叔出事之後,即便鬱文承諾會給五叔祖養老送終,五叔祖也像一夜之間被抽了筋似的,做什麼事都沒有了精神,每天只是蹲在門口抽著自己種的旱菸,前些日子還崴了腳,鬱文給他請了大夫他也不好好吃藥,就這樣拖著有一日沒一日的,誰勸也不聽。   鬱文看著不免嘆氣,溫聲對五叔祖道「您腳不好,就別忙前忙後的了。是誰要見我?我自己去看看就成了。」   五叔祖就是覺得自己對不住鬱文和鬱棠,聞言有些苦澀地笑了笑,道「你不用管我,我自己的腳,我自己知道。要見你的是魯家宗房的人,就是那個死之後你給他厚葬了的魯信那個魯家的人。」說到這裡,五叔祖忍不住又道,「我看他們還帶了個小孩子來,我尋思著,是不是魯家宗房想把這孩子過繼給魯信,所以找你來說這件事。」   這原本不關鬱家什麼事,但魯信的後事是鬱家幫著辦的,若是魯家宗房想給魯信過繼一個後嗣,於情於理都應該來跟鬱家打個招呼,承了鬱家這份人情才是。   鬱文沒有放在心上,又關切地叮囑了五叔祖幾句,才去見了魯家的人。   還真給五叔祖猜中了,這不又到了十月初一一年一度大祭祖宗的時候嗎?魯家宗房就商量著得給魯信過繼個子嗣供奉他的香火才行,並對鬱文道「從前是氣他們家沒把宗房放在眼裡,可人死如燈滅,有些事還是算了,免得讓後世子孫說起來,覺得我心眼太小。他一個魯家的子孫,也不好讓你們鬱家幫著祭拜。這不,我們幾個族老一商量,就把這小子過繼給了魯信。不過,孩子還是跟著他自己的親生父母一起過日子,逢年過節的時候去給魯信上炷香就是了。」   鬱文覺得這樣也好。   他和魯信的交情是他這一輩兒的事,總不能連累著後世子孫每年都去祭拜魯信吧?何況鬱棠並不喜歡魯信。   「您有心了!」鬱文代表魯信向魯家的宗房道謝。   魯家宗房這才道出真正的來意「那您看,魯信也不餘什麼東西了,就那個破宅子,他也賣給了外人,總不能讓這孩子什麼念想也沒有吧?我聽說您從杭州城回來的時候,還帶了幾件魯信生前用過的東西,能不能,能不能就給這孩子算了。說起來,也算是這孩子過繼給魯信的一個憑證……」   鬱文一愣。   他之前和鬱棠有過很多的猜測。   想到過李家會再讓人來偷,想過有人會來搶,等到李家和鬱家鬧過一場之後,他甚至想過李家會不會因此知難而退,從此不再打他們鬱家的主意。   令他沒有想到的是,魯家的人會在這個時候上門討要魯信所謂的遺物。   鬱文有一瞬間的猶豫。   這遺物原是準備引李家上鉤的,如果給了魯家,魯家會不會也被牽連到這其中去。   航海輿圖利益巨大,誰也不知道李家背後是不是還有別人?不知道這背後的人到底是什麼背景?什麼行事作派?   魯家宗房看著臉上閃過一絲貪婪之色。   魯信的遺物,他們原本也沒有想要,但前些日子他無意間知道魯信留下的一幅畫是前朝的真跡,在市面上最少也能賣個三、五百兩銀子。這就讓人有點眼紅了。   那鬱文安葬魯信,最多也不過花了二十幾兩銀子,憑什麼白得這幅畫。   這畫按理就應該落在他們魯家手裡。   這麼一想,魯家宗房就不免有些著急,道「鬱老爺,我也知道,是你厚葬了魯信,按理呢,我們不應該把東西再要回去。可我是魯家的宗房,總不能就這樣不管魯信的嗣子。我這也是名份所在,沒有辦法的事。還請鬱老爺好事做到底,把魯信的遺物歸還給我們魯家,我們感激不盡!」   說完,起身給鬱文行了個禮。   鬱文倒是想把東西還給魯家,但他有點拿不定主意怎麼辦,索性拖著魯家宗房的道「他留下來的東西也不多,我一時還沒有好好整理。這樣,等過了這幾日祭祀,您再到家裡來,我們商量著看這件事怎麼辦!」   魯家宗房生怕鬱文反悔,但又不好催得太急,怕引起鬱文的懷疑,忙道「那行!你們什麼時候回臨安城?我到時候帶著這孩子去拜訪您。」   鬱文推道「後天我們才回去。要不,約了五日後吧!」   魯家宗房討價還價,鬱文說了半天,定了三天後去鬱家拿東西。   鬱文無奈地點頭,送走了魯家的人就背著陳氏幾個悄悄把鬱棠拉到前院的香樟樹下說話。   他把剛才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鬱棠,道「你說,我們該怎麼辦好?」   不知不覺中,他已經把女兒當主心骨了。   魯信遺物的事,他們早就散播出去了,可不管是魯家的人還是李家的人,遲遲都沒有動靜。偏偏這個時候剛跟李家結束了爭論,魯家就想到了過嗣,還來拿遺物,若說這件事後面沒有蹊蹺,鬱棠第一個不相信。   不過,她的想法已經發生了根本的改變。   從前她只想把這個燙手的山芋給丟出去,現在,她卻要拼盡全力也要把幕後的人燙得手指起泡才能讓她心中的憤恨有所緩解。   「那就給他們。」鬱棠冷冷地道,「不過,我們給魯伯父收殮,也花了不少銀子,他們家想把東西拿回去,怎麼也得把我們家的虧空補給我們吧?」   「這不大好吧!」鬱文沒有多想地反對道,「說不定他們也是被人利用了。」   「如果他們不心生貪念,會被人利用嗎?」鬱棠不為所動,不屑地道,「就算這是個大坑,也是他們自己要跳進來,難道還要怪我們沒有警告他們不成?就算是三歲的孩童也知道沒有天上掉餡餅的事,他一介宗房,居然相信有這樣的好事,難道我們還要手把手地告訴他不義之財不可貪的道理嗎?」   鬱文被女兒說服了,道「那他們上門的時候我們怎麼說?直接向他們要銀子嗎?要多少合適?」   鬱棠道「像他們這種人,您越是直接向他們要銀子,他們越不會懷疑。當初魯伯父不是把那畫賣了兩百兩銀子給您嗎?我們也不要多的,就兩百兩銀子好了。」   「這麼多!」鬱文嚇了一大跳。   鬱棠卻胸有成竹,道「您聽我的,準沒錯。他們能為了幅畫做出殺人逼婚的事,能用銀子解決的事那都不是事。」   鬱文有些不安地應下了。   鬱棠請曲家兄弟去查。   果然,是有人慫恿著魯家宗房說魯信的遺物裡有幅畫值四、五百兩銀子。   鬱棠沉思了良久。   等到了魯家宗房帶著魯信所謂的嗣子上門拜訪的時候,鬱文沒有繞圈子,提出要二百兩銀子,還按照鬱棠告訴他的大言不慚地道「當初那幅畫就賣給了我二百兩銀子,至於說安葬費什麼的,我和他兄弟一場,就當是我資助他的,算了。」   魯家宗房駭然,道「怎麼這麼多銀子?」   鬱文故作高深地喝著茶。   魯家宗房咬了咬牙。   若是那畫能賣五百兩銀子,給了鬱家二百兩,他們家還能得一多半。   那人還等著要畫呢!   為了避免夜長夢多,魯家宗房滴著血答應了,當即回去向慫恿他們來拿遺物的人借了二百兩銀子送到鬱家,寫了個交割文書,把魯信的「遺物」拿走了。   鬱文望著放在廳堂大圓桌上雪白雪白的四個大銀錠子,覺得自己像做夢似的,問鬱棠道「我們就這麼容易賺了二百兩銀子。」   鬱棠看著四錠雪花銀也笑了起來,道「正好,給阿兄娶媳婦用。」還和父親開玩笑道,「姆媽從前給我準備的那些嫁妝我是不是能保住了?」   。   第七十六章分宗   「保住了,保住了!」鬱文微笑地摸著女兒的頭,調侃道,「為了獎勵你之前的大方,這錠五十兩的就給你做體己銀子了,你想買什麼就去買去!」   之前為了鬱遠定親的事,陳氏把從前積攢下來的一些布料之類的拿去給了王氏用於鬱遠的聘禮。   這可真是意外之財!   鬱棠笑得眼睛都眯成了月牙兒,忙將那錠銀子揣在了懷裡,然後和鬱文去了陳氏那裡。   有些事鬱文和鬱棠都有意瞞著陳氏,陳氏自然不知道這銀子是鬱氏父女敲詐魯家得來的,還以為是鬱文做了好事,得了魯家人的謝禮,看到銀子自然是喜出望外,但知道鬱文給了鬱棠五十兩銀子之後還是不免嗔怪丈夫:「她小小年紀,要用什麼難道我們還拘了她不成?你怎麼能一口氣給她這麼多銀子呢?」   鬱文素來大方,況且此時他並不把鬱棠當成養在深閨不諳世事的小姑娘看待,聞言忙道:「她也不小了,手裡有錢,心中不慌。你就不要管了。」   陳氏見鬱棠緊緊地護著那五十兩銀子,覺得自己就算是計較估計也拿不回來了,乾脆兩眼一閉,裝作什麼也沒有看見算了。遂也不再提銀子的事,和鬱棠說著馬秀娘的事:「她剛主持了婆家的祭禮,聽馬太太的意思,婆家的人對她十分滿意,她也想趁著這機會立立威,想請你們去她家裡玩。你去的時候記得好好穿戴打扮一番,別丟了秀娘的臉。」   鬱棠連聲應下,準備去馬秀娘家串門。   臨安城卻又發生了一件大事。   李家宗房要和李端這一支分宗!   李家宗房還想請了裴宴做中間人,和湯知府一起主持分宗的事。   大家聽到這個消息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分宗這種事,臨安城裡已經好多年都沒有發生過了。   用鬱文的話來說:「還是我小時候,你太爺爺那個時候發生過一次。」   陳氏忙問:「那會有什麼影響?」   鬱文想了想,道:「實際上也沒什麼。不過是兩家人不在一塊兒祭祀罷了。可我想不通的是李家宗房。李端這一支眼看著蒸蒸日上,他們怎麼就願意和李端這一支分宗了。」   鬱棠關心的卻是另一件事,她道:「阿爹,那裴三老爺答應給李家做中間人了嗎?」   鬱文也不知道,尋思著道:「應該會答應吧!李家在臨安城好歹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   鬱棠聽著喝了口茶。   前世的裴宴可比這個時候神秘多了,輕易不出面做什麼事。如今他剛剛接手裴家宗主還沒一年,就已經出面主持了兩次糾紛。不知道是因為今生他的確入世了很多呢?還是因為今生她和裴宴接觸多了,對他的事更了解了?   吳老爺來和鬱文八卦這件事的時候,鬱文不免也問起這件事:「裴三老爺到時候會去做中間人嗎?」   「說是三老爺不在臨安城。」吳老爺低聲道,「李家宗房和李端去請了好幾次都說不在家。之前我們還以為是裴三老爺不想摻和到這件事裡去,前兩天一打聽才知道,裴三老爺去了杭州城,到今天還沒有回來呢!聽縣學的沈教諭說,好像是有御史到杭州城來了,那御史是裴三老爺的同年,浙江布政使請了裴三老爺過去陪客。」   鬱文聽了直搖頭,道:「裴三老爺這還在孝期呢!」   「可也不能只顧著去了的不顧著還在的。」吳老爺不以為然,道,「等除了服,裴家大老爺已經不在了,長房的兩位少爺年紀還小,沒有功名,裴三老爺回家繼承祖業,那裴家二老爺起復就很重要了。裴家三老爺就算不為自己,也得為裴家打算啊!」   鬱棠使勁地回憶著,好像裴家二老爺起復之後官做得挺大,具體是什麼她不記得了,但李家提起這個卻是比較忌憚的。   鬱文道:「那李家要等裴三老爺回來了再分宗嗎?」   吳老爺左右看了看,見只有鬱棠在屋裡擺弄茶點,也就沒有放在心上,壓低了聲音道:「你還不知道吧?李家宗房的和李端大吵了一架,具體吵的是什麼內容沒有傳出來,不過,多半和你們家的事脫不了干係。」   鬱文不解,道:「和我們家的事脫不了干係?」   「嗯!」吳老爺頷首,道,「你想想啊,從前李端這一支沒有顯赫之前,李家宗房也幫了他們這一房不少。等到李端這一支發達了,宗房那邊除去免了稅賦,還得了什麼好?可李端這一支出事,卻把他們宗房也給拖下了水。現在李家宗房那邊不是還有個秀才嗎?有了這個秀才,就能一直免了稅賦。這樣仔細想想,李端這一支行事手段這樣地狠毒,與其到時候被李端這一支拖累,還不如趁這個機會分了宗,和李端這一房斷得乾乾淨淨,大家各過各的。」   這是鬱文和鬱棠都沒有想到的。   他們家和李端家吵了一個架,居然會吵出這樣一個結果來。   鬱文還是覺得李家宗房這麼做太冒險了,道:「可李秀才今年已是不惑之年,萬一……」   萬一他去世了,李家就又得交稅賦了。這可不是一筆小錢。會連累整個李家的。弄不好,會引起李家族人的反感,換宗房的。   吳老爺狡黠地道:「你這還看不出來?這背後肯定是有人給李家宗房撐腰啊!不然李家宗房怎麼敢有這麼大的膽!」   鬱文還是沒有明白。   吳老爺直搖頭,笑道:「你還真是憨人有憨福,看不出來就算了。今天我來是另有一件事求你,想請你幫我拿個主意。」   鬱文不是那糾結的人,想不通就把這件事給拋到了腦後,問起吳老爺的來意來。   吳老爺道:「有樁生意想問你有沒有興趣——我有個侄兒,在寧波那邊做生意,他們那邊有個船隊馬上要下海了,他想弄批瓷器入股,我前些日子剛剛把家裡的油坊重新修繕了,手頭沒有那麼多銀子,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參一股?」   鬱文從來沒有想過和鄰居一起做生意,何況還是他完全不懂的海上生意。   吳老爺也知道,道:「你也不用這個時候就回我。你先和家裡人商量商量。要是覺得有風險家裡又有多餘的銀子,也可以借給我,我按五分利算給你。」   鬱文還真是一時拿不定主意,和吳老爺寒暄了幾句,吳老爺就起身告辭。   鬱棠在想著這件事。   前世,她為了父母的葬禮,最後把這宅子都賣了,是在大伯父家出的閣。雖然沒有和吳老爺做鄰居了,但吳老爺家的事她還是聽說過一些——吳家沒有落魄,吳老爺也沒參與過海上生意。   今生到底是哪裡不對,讓事情發生了如此大的改變呢?   難道是從魯家那裡得來的那兩百兩銀子?   沒有了前世的經驗,鬱棠難以判斷這件事可行還是不可行。   這讓她有點沮喪。   鬱文問她意見的時候,她道:「能不能先讓人打聽打聽那是個什麼船隊?」   如果她有印象,是有可能知道這支船隊的吉兇的。   只要能平安回來的船隊,都能賺大錢。   前世出海一趟不容易,有哪些船平安回來了她不一定知道,但若是出了事,都會有些傳聞傳出來的。   鬱文有自己的看法,他道:「我是不喜歡這樣的生意的。照我的意思,我不想別人的,別人也不要想我的。吳老爺若真是鐵了心要做這門生意,我們家就借銀子給他好了。萬一還不了,就當我們家沒有白得魯家那兩百兩銀子!」   鬱棠抿了嘴笑。   她爹就是這樣的性格。   「不如把阿兄叫來商量商量。」鬱棠更相信鬱遠的判斷,「阿兄這些日子幫著大伯父打點鋪子裡的事,聽到的見到的總比我們多。」   鬱文覺得有道理,叫鬱遠過來說話。   鬱遠是反對這件事的。   他道:「自從我上次去了杭州,就一直在關注杭州城的生意。我聽人說,出海的生意水很深,若真是要參股,我們得事先把這些事都打聽清楚才是。隔行如隔山,不能看著別人賺錢我們就眼紅。」   鬱棠同意鬱遠的意見。   但鬱文出於朋友義氣,還是借了一百兩銀子給吳老爺。   鬱棠知道後不由望天。   她覺得,他們家永遠都不可能成為有錢人。   很快,李家宗房和李端家分宗的事有了結果。   李家宗房有些急不可待,沒等李意那邊寫信回來說同意還是不同意,就強行和李端家分了宗。   大家都覺得李家宗房有點急,但李家宗房放了話出來,說李端家這一房違背了祖訓,又不願意受宗房節制,與其這樣大家鬧得不愉快,不如彼此分開,各過各的好。   李家因為求婚不成綁架了鬱棠,家僕還擅作主張指使流民殺人的事又被臨安城的人翻出來議論起來。   說什麼的都有。   但總的來說,還是覺得林氏做事太狠毒,李家家風不行。   李端急得嘴角冒泡。   林氏在家裡大發雷霆:「這都是哪些人在嚼舌根?阿端,這件事不能就這樣算了!原來我們是顧及到宗房那邊,誰知道我們讓了步,他們還不領情。分了宗也好,你們兄弟兩人好好讀書,不過幾年光景,說不定能成第二個裴家。」   哪有這麼簡單的事?   李端不好在母親面前訴苦,正要笑著應諾,就聽見有男子用促狹的口吻道:「姑母這是在發什麼脾氣呢?虧得表弟孝順,事事都順著您。要是我,早和我娘頂起嘴來。」   第七十七章秘密   母子倆回頭,看見個穿著紫紅色鎏銀團花錦衣的英俊男子笑盈盈地走了進來。   「阿覺!」林氏高興地大聲道,扶著身邊丫鬟的手就要站起來,「你什麼時候過來的?怎麼也不提前打聲招呼,我好讓你表弟去接你。」   來人正是林氏娘家的侄兒林覺。   他是林氏胞兄的長子,從小就長得漂亮又能說會道,是最討林氏喜歡的侄兒。   林覺沒等她站起來就快步上前,趕在小丫鬟伸手之前扶住了林氏。   「姑母!」他親親熱熱地喊了林氏一聲,笑道,「您這裡又不是別的地兒,我這不是想給您一個驚喜嗎?沒想到驚喜變成驚嚇了!」他說著,若有所思地瞥了李端一眼,繼續對林氏道:「我沒有嚇著您吧?早知道這樣我就該讓小廝提前來通稟一聲了。」   他語氣裡帶著濃濃的後悔之意,讓林氏聽著心疼不已,忙道:「你姑母是這麼膽小的人嗎?再說了,別的我不敢誇嘴,這管家的本事你姑母可是數一數二的。能不聲不響地跑到我屋裡來的,不是你們這幾個常來常往的還能是誰?」   這點林覺倒不否認。   和李端打了聲招呼,表兄弟兩人就扶著林氏在外間的圓桌前坐下。   丫鬟上了茶點。   林氏問林覺:「這次來是路過還是準備住幾天?淮安那邊的事都處理得怎樣了?家裡的生意還好吧?你父親的身體可還好?」   林覺笑道:「父親的身體挺好的,家裡的生意這些年得姑父援手,也一切都順利。我這次來,也是因為淮安那邊的生意都辦妥了,一是來給姑母說一聲,免得您擔心。二來也是想謝謝您,要不是姑父幫著出面,這次只怕是要血本無歸了。說起來,這家裡還是得有個讀書人啊!」   林氏不住地點頭,道:「所以我督促你兩個表弟要好好地讀書。」   李意現在不過是個四品的知府就已經讓林家的生意更上一層樓了,如果像裴家那樣,豈不是銀子像流水似地往家裡灌?!   林氏想起了林覺剛剛出生的長子,道:「你那個媳婦兒娘家雖然富足,可底蘊到底差了些。以後等你大表弟成了親,就把孩子接到這邊來教養。不說讀個進士舉人的,怎麼也得讀個秀才出來。你看杭州城的那些大戶人家,生意做到頂尖的,十之八、九都是秀才出身。只有這樣,才能和那些做官的搭上話,出了事才能有人保著。」   林覺深以為然,連連點頭,提前向林氏和李端道謝。然後說起來意來:「正巧這段時間沒什麼事,來陪陪您,也和表弟說說話。若是能見一見裴家三老爺那就更好了。」   最後一句才是主要的吧?   林氏想著,但侄兒話說得漂亮,她心裡還是很高興的:「行!你就在這裡多住幾天。臨安城別的不行,風景倒還雅致,你每次來都行色匆匆的,這次就在這裡多住幾天,讓你表弟帶著到處走走看看。閒著無聊了,搭個船,去杭州城當天就可以往返。」   林覺立刻起身道謝,陪著林氏又閒聊了一會兒,見林氏面帶幾分倦色,這才和李端一起告辭,由李端陪著去了休息的客房。   不過,林覺一進門就把身邊整理箱籠和李家派過來打掃房舍的僕從都趕了出去,關上了門,從隨身的一個箱籠裡翻出一個畫軸來笑著遞給了李端:「怎麼樣?我說你們那法子行不通吧?最終還是得看我的。喏,魯信的『遺物』,你看看是不是你家在找的那幅輿圖。」   李端訕然地笑道:「已經拿到手了?」   自從聽到魯信還有遺物的消息,他們就開始打這遺物的主意。只是沒有想到林覺的主意進展得這樣順利。   李端忍不住為自己辯解:「主要還是阿竣看上了鬱家的姑娘,一箭雙鵰的事,我也就順水推舟地答應下來了。」   魯家的事雖然進展順利,可若是有心人想查很容易就能查出這幅畫是落在誰的手裡了。海上生意的利潤太豐厚了,相比之下殺人滅族根本就不算什麼。李家的底子還是太薄了,經不起折騰。何況還有個裴家壓在頭頂。   如果讓裴家來分一杯羹,那他們家就永遠只能看裴家的眼色行事,那李家還有什麼前程可言?他奮鬥一生又有什麼意義?   林覺心中得意,但並不想得罪李端這個未來可能給他們林家帶來無限利益的表弟,他不僅沒有和李端爭論輸贏,還順著李端的話道:「若是我,我也願意。只是沒有想到鬱家會這麼倔。不過,好歹這幅畫拿到手了,我們得快一點,等到裴家發現,這畫已經到了彭家手裡了。他們裴家再厲害,還能厲害過彭家去不成?」   福安彭家,是福建第一家。   家裡不僅出過兩任閣老,而且現在的彭家七老爺彭嶼還是天子近臣,都察院右都御史,負責糾察百官,就是裴宴的二師兄,工部尚書、東閣大學士江華,也不敢在彭嶼面前放肆。   想要得到這幅畫的,就是彭家。   而李意,這幾年一直想調到京城去,裴家太守舊,步子太慢,他好不容易搭上了彭家,彭家也願意幫他,他們家自然也要投桃報李,幫彭家拿到這幅畫做為投名狀。   只是李家的根基在臨安,在和彭家形成能緊緊綁在一起的利益關係之前,李家並不願意得罪裴家,也不能得罪裴家,否則一力降十會,現在的李家可是吃不消的,何必弄出這麼多事來?   李端笑了笑沒有做聲。   彭家要這幅畫,不是非他們李家不可,可他們李家,卻非彭家不可。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畫是林覺拿到的倒是真的。   天下沒有能包得住火的紙,李端也沒想能永遠瞞著裴家,但怎麼著也得讓李家在彭家跟前站住腳了才能讓裴家知道。   他問林覺:「你不會是親自出的面吧?」   「我怎麼會這麼傻?」林覺覺得自己這個大表弟讀書讀得有點傻了,看了李端一眼,道,「當然是請別人出的手!就是這個人,也是我身邊的心腹管事去聯繫的。只說這是幅古畫,我有路子能賣到喜歡這畫的人手裡去,拿到當鋪最多也就當個四、五百兩銀子,可經了我的手,卻能賣到上千兩銀子。那人就上當了。花了四百兩把畫買下來,又五百兩銀子賣給我。雖然有點多,但就當是花錢買個消停,我也沒給他多壓價。」   知道這畫能賣上千兩銀子,卻四百兩買的,五百兩賣,這也是個實在人。   李端佯裝倒吸了口涼氣的樣子,笑道:「這人倒也不貪。」   「所以說,做生意得看是什麼人。」林覺在這上面有點得意,道,「你看我,跟著我爹走南闖北的,從來就沒有因為合伙人出過什麼問題。所以我說,彭家是能幹大事的,跟著他們家一準不錯。」   李端不置可否。   在這一點上,他和林覺的看法相反。   他覺得彭家很貪婪。   福建九支船隊,彭家的船隊是最大的,並且擁有福建大半數的船隻。可當他們家無意間知道了左大人在這幅畫裡藏了幅航海的輿圖之後,怕被別人得到手,還不是想盡辦法要得到它?   不過,這也是人之常情。   誰願意自己的睡榻邊又增加一隻老虎呢?   李端和林覺說起這幅畫來:「我們是就這樣送到彭家去?還是先看看這幅畫對不對路?」   他倒沒覺得鬱家能發現這幅畫中的秘密,而是怕就像魯信交待的那樣,連他也不知道這幅畫裡的秘密,結果他們拿錯了東西。   林覺精明地道:「當然是得想辦法看看這幅畫裡的那幅輿圖。若是彭家反悔怎麼辦?」   除了驗貨,他們最好也拿捏個彭家的把柄,把這輿圖臨摹一份,防著彭家翻臉不認帳。   他們和彭家畢竟不是一個等級,彭家要收拾他們易如反掌,他們想反抗彭家卻不容易。特別是中間還夾著一個裴家——如果沒有這件事,他們還可以向裴家求助,一旦他們和彭家的交易曝光,裴家不收拾他們就是好的了,別指望著裴家還能護著他們。   表兄弟倆說到這裡,交換了一個互相能看得懂的眼神。   李端道:「這件事就交給我好了。」   林覺準備在這裡多停留一段時間的目的就是為了這件事。   他得親眼看到那幅輿圖才放心!   他也會親自把這幅輿圖帶回福建,送到彭家。   這也是一開始他們家和李家商量好了的。   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不管是林家還是李家,現在都太弱了,緊緊地抱成一團,才有可能把家業做起來。   兩人商量著找誰來重裱這幅畫。   鬱棠久等的消息終於有了回音。   魯家背後的人果然就是林覺。   關於這幅畫,她想了很多。覺得李家若是沒有林家幫忙,是不可能做成海上生意的,那這件事林家肯定是知情的。而前世,和林家來往最密切的,就是林覺了。   他來的頻率遠遠超過了一個相隔幾千裡的親戚。   鬱棠就想辦法畫了一幅林覺的畫像給小梅巷賣水梨的阿六看,讓他盯著李家的大門,這個人一上門立刻就告訴阿苕。又把這幅畫像給了曲家兩兄弟看,讓他們盯著和魯家交易的那個人,看那幅畫最後是不是落到了林覺的手裡。   還好有前世的那些事,她倒著盯人,等來了她要的結果。   第七十八章詢問   小說網..org,最快更新花嬌最新章節!   林覺拿到畫之後,肯定會想辦法拿到輿圖的。   前世,他們找的就是錢師傅。   所以前世那幅畫上才會有了錢師傅的落款「春水堂」,今生鬱棠才能識破李家的伎倆。   如今因為有她插手,錢師傅遠匿京都,李家未必能找得到他。   就算能找得到他,也需要時間和精力。   那今生李家會找誰來拆這幅畫呢?   或者說,會拿到在手中私底下研究多久?   鬱棠儘量設身處地地從李家的角度去考慮,想推測出李家下一步會怎麼做。但不管李家怎麼做,她現在更急於知道的卻是李家後面到底還有沒有其他人?如果有,又是誰?   要知道,海上生意可不是那麼好做的。   一般的人也就是出錢參個股,這是賺錢最少的。真正賺錢拿大頭的是船隊。但組一個船隊,可不是那麼簡單的。除了要有船,有熟練的船工,有經驗的船長,還得要有自己的碼頭、自己的倉庫、在市舶司備案……別的都好說,有錢就能解決。但其中兩樣最難,一是在市舶司備案,這得有官府的路子;二是要有有經驗的船長。前者,非世代官宦不可;後者,非世家底蘊不可。   世代官宦,可以保證不管市舶司由誰掌權,船隊都可以拿到備案,通行無阻。世家底蘊,才可能培養或是擁有一個有經驗的船長。   李家既不是世代官宦,又沒有世家底蘊,拿到航海輿圖,他們只能找人合作。能和他們家合作,又必須得是能符合以上兩點的世家大族。   前世,李家和林家聯手,是在福建做生意的。   他們找的合作方,十之八、九是福建那邊的世家大族。   鬱棠此時只恨自己出身平凡,眼界不夠寬廣,沒辦法推測出李家前世是和誰家在合作。   她想來想去也沒有頭緒,只能去問佟大掌柜:「福建那邊,可有這樣的人家?」   佟大掌柜儘管見多識廣,可若是放眼整個朝野和所有世家,他還沒有這個能力和見識。   他笑道:「這種事整個臨安,甚至是整個杭州,只怕能回答您的都沒幾個。最好是去問下裴家的兩位老爺!」   「裴家二老爺和三老爺嗎?」鬱棠心裡隱隱早有答案,只是有些不死心,抱著僥倖的態度還是最先來找了佟大掌柜。   佟大掌柜笑道:「除了兩位老爺,難道鬱小姐還有其他的人選不成?顧沈等人家肯定也知道,只是鬱小姐和他們非親非故的,這種事也不是逮著個人就能知道的,當然兩位裴老爺是首選了。」   鬱棠苦笑。   裴家二老爺她只在裴家老太爺送葬的時候遠遠看過幾眼,再站在她眼前她估計也不認識。至於裴家三老爺,她倒是很想去找他,可他未必願意見她啊!   鬱棠一下子陷入了兩難的境界。   佟大掌柜給她出主意:「要不,讓您父親去問問縣學的沈教諭?說不定他知道。」   鬱棠眼前一亮,可又怕自己四處打聽,消息沒問到,卻把自己的意圖弄得人盡皆知了。   「我再想想。」她道,辭別了佟大掌柜,正要回家,佟小掌柜和她擦身而過,衝著佟大掌柜道:「三老爺回來了,剛到碼頭,您要不要去打聲招呼!」   「要去的,要去的。」佟大掌柜忙道。   這可真是湊巧了。   鬱棠略一思忖,也跟著佟大掌柜往碼頭去:「我也去跟裴三老爺打個招呼。前幾天楊御醫剛走。」   可能是得了裴家的交待,楊御醫看診比平時用心不說,又給陳氏換了個方子,陳氏吃了之後說感覺明顯好多了。   就憑這點,鬱棠覺得自己也應該積極主動地去給裴宴道個謝才是。   佟大掌柜笑眯眯地帶著鬱棠去了碼頭。   碼頭依舊很熱鬧,大家看到裴三老爺就遠遠地給他行禮,他卻面無表情,非常地倨傲。   鬱棠撇了撇嘴,和佟大掌柜一起走了過去。   裴宴一抬頭就看見了鬱棠。   她烏黑的青絲高高地綰在頭頂,扎了個道髻,穿了件半新不舊的褐色小廝衣裳,卻映襯得她的皮膚更加光潔細膩白皙,面孔更加清麗美豔,寬大的衣裳更是讓她原本就玲瓏有致的曲線看著如山巒起伏,更加明顯,根本掩飾不住她女扮男裝不說,她還大搖大擺地,一副不怕別人看出來的坦蕩。   她怎麼又這副打扮出門亂晃?   鬱文怎麼也不管一管。   裴宴皺了皺眉,沒等鬱棠走近先沉了臉,等到鬱棠走近,他已不悅地道:「鬱小姐,你怎麼在這裡?可是有什麼事要佟大掌柜幫忙?」   他第一次見鬱棠,鬱棠就在忽悠佟大掌柜。   這小姑娘,無事不登三寶殿。   她肯定不是無緣無故來找佟大掌柜的。   鬱棠聞言心中一喜。   她就怕裴宴不答理她,只要他答理她,她總有辦法讓裴宴幫她這個忙。   「裴三老爺,」她熱情地上前給裴宴行了個福禮,道,「楊御醫來給我姆媽瞧病了,還給換了個藥方,我們家還沒有好好地向您道謝呢!」   道謝就不用了。   別再扯著他們家的大旗做出什麼有損裴家聲譽的事就行了。   如果是別人,裴宴就毫不留情地告誡對方了,可之前他曾經誤會過鬱棠,他就覺得自己應該原諒鬱棠幾次,當是他的賠禮。   因而他心中儘管不滿,但還是沒有吭聲,反而仔細地打量起鬱棠來。   裴宴這才發現,鬱棠的眼睛很漂亮。不僅又黑又亮,而且還水靈靈地,仿佛會說話。   就像此時,她雖然臉上帶著笑,看著很熱鬧,可眼睛裡卻透著些許的狡黠,讓他想起那些畫本裡算計人的狐狸精——雖然他也沒有見過狐狸精是怎樣的,可他就覺得,若是有狐狸精,此時就應該是鬱棠這個樣子的。   問題是,他就算知道鬱棠像個狐狸精似地在算計他,他已經決定原諒她幾次了,他總不能剛剛做了決定就改弦易轍,對付鬱棠吧?   裴宴不動聲色朝後小小地退了一步,道:「鬱小姐,你要做什麼?」   他看上去好像和平時沒有什麼兩樣,可鬱棠莫名就突然捕捉到了他一瞬間的遲疑和讓步。   鬱棠不知道裴宴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改變,可她卻敏銳地感覺到了,自從上次裴宴幫他們家主持公道之後,裴宴這次再見到她,對她的態度明顯溫和了許多。   難道是因為知道自己之前誤會她了?   猜測歸猜測,鬱棠可不願意和自己突來的好運氣做對。   她決定立刻抓住這次機會,想辦法從裴宴嘴裡套出點有用的東西來。   「裴三老爺,您可真厲害!」或許是之前裴宴太高冷,或許是裴宴在臨安城的地位太高,讓鬱棠沒有辦法把他和李竣、沈方等人相提並論,她拍起裴宴的馬屁來沒有一點負擔,反正她最不堪的樣子他都見過了,她還有什麼好裝的,「您這火眼金晴,一眼就知道我找您有事。」   裴宴見她這樣直白,反而鬆了口氣,心裡覺得頗為舒坦。   他最怕別人和他在這些小事上拐彎抹角,不知道是覺得他太傻,還是想在他面前表現地聰明點,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都要他去花心思猜,偏偏又被他一眼看透。   「你說!」裴宴道。   鬱棠喜出望外。   她沒有想到裴宴這樣爽快。   說不定她從前用錯了方法。   鬱棠想著,話卻一點也沒有耽擱,道:「我能和您單獨說兩句嗎?」   裴宴看著人來人往的碼頭,也覺得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但他只是向旁邊走了幾步,站在了一棵老榕樹下,道:「你有什麼事就直說吧!」   一副她的事不足以讓他再找個地方的模樣。   可真是傲啊!   鬱棠忍不住在心裡腹誹,可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她有求於他不說,而且除了他,還沒有更好的人選可求。   「是這樣的。」鬱棠沒敢抱怨,她怕自己一抱怨,就連這個機會也沒了,忙跟上前去,聲音不高不低,距離不遠不近地道,「吳老爺想約我阿爹做海上生意,我上次去您家,看到您家花廳的彩繪琉璃扇門可真漂亮……」   她觀察著裴宴的表情。   裴宴隨意聽著,一點炫耀的意思都沒有。   可見覺得那些彩繪琉璃扇門好看的是裴家老太爺了。   鬱棠就不多說了,越過這個話題,繼續道:「我就想,您可能對那些賣舶來貨的商賈很熟悉,就想向您打聽個事。福建那邊,有哪些官宦人家自己有船隊的,想看看誰家的船隊最厲害,看看我們家要不要跟著吳老爺做這生意。」   她滿口胡話,裴宴卻沒有懷疑。   鬱文不靠譜,是他在知道鬱文上當之後還需要女兒去幫他討要賣畫的銀子時就有的印象;參股海上生意,臨安城不多見,可在杭州,有好多姑娘家為了給自己賺點胭脂水粉錢都喜歡找個船隊來參股,鬱家這位大小姐又是個不安分的,知道這件事,打這樣的主意,簡直是順理成章的。   至於說這件事是她自己的主意,還是她打著吳老爺或是鬱文的旗號,他反正決定給她賠個不是了,只要好處是落到了她的手裡就行了,這些小事他沒有精力,也沒有興趣知道。   「你為什麼不參股寧波那邊的船隊?寧波那邊船隊多做的是瓷器和絲綢,福建和廣州那邊卻多走的是瓷器和香料,絲綢和瓷器比香料好做。」裴宴隨口說了一句,然後把鬱棠想要知道的告訴了她,「福建那邊,最大的船隊是福安彭家的。他們家在市舶司那邊常年佔著個位份,走船的也都是二、三十的老手了,迄今為止,還是五年前出過一次事,不過,那次出事是同一時間出海的所有船隊都出了事,不只是彭家一家。你們要是想參股福建那邊的船隊,彭家是首選。」   第七十九章坦白   鬱棠心中的小人在跳舞。   她沒有想到裴宴這麼好說話,她胡編了幾句她自己都不相信的話,裴宴居然什麼也沒有問,就把她想知道的消息告訴了她。   想當初,他雖然誤會她在當鋪碰瓷,但他發現她扯著裴家的大旗威脅魯信的時候,也只是輕描淡寫地教訓了她幾句。還有在鬱家老宅,她被那些混混追的時候,他救了她,見鬱家有人過來了,一聲不吭地就走了。可見他這個人只是外表冷漠,其實還是很願意幫人的。   不過,鬱棠覺得自己還是挺能理解裴宴的。   他代表的是裴家,身份地位不一般,若是對誰都熱情,不假顏色,大家豈不是會一窩蜂地擁上來求他?他是幫還是不幫呢?有些人懂得感恩,受了裴家的恩惠會記在心裡,像他們家。可更多的人看著你輕易地就答應了幫忙,覺得你不過是舉手之勞,成了是應該的,不成反會落下很多埋怨。   前世,這種事她看得可多了。   裴宴總得有些自保的手段才行。   之前鬱棠還覺得裴宴待那些敬重他的百姓太倨傲了,現在也不覺得了。   她滿懷感激之情,忙道:「好的,好的。我都記住了。」   裴宴看著她望向自己那亮晶晶的眼睛,臉仿佛都發著光,他覺得好像看到母親養在身邊的那隻小白狗,每次見到他都會這樣充滿了信任和期待的望著他……裴宴忍不住撇了撇嘴角。   聽鬱文說的那些事,她不是挺聰明的嗎?怎麼他說什麼她就信什麼?就她這眼神,鬱文看著估計也拒絕不了,難怪由著她在外面亂跑。   裴宴皺了皺眉,覺得自己得幫著鬱文管管這小姑娘才行。   他道:「你們家是準備和吳老爺一起入股船隊了?定下哪支船隊沒有?準備入股多少銀子?還是以貨入股?」   鬱棠聽著,要給裴宴跪了。   這可是她想了很多辦法都沒有打聽到的消息,聽裴宴的口氣,他對這些都很熟悉?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啊!   鬱棠顧不得許多,急急地道:「還沒有決定和不和吳老爺一起入股,只是聽說有這麼個生意。您可能不知道,我們家是做漆器生意的,對這海上的生意一點也不了解。我阿兄說,得去好好打聽打聽才行。」然後她很有心機地道,「也不知道我阿兄能不能打聽到些什麼?杭州城我們除了佟二掌柜,誰也不太熟悉。」   想問他就問,偏偏找出這麼多的理由來!   裴宴斜睨了鬱棠一眼。   不悅之情溢於言表。   鬱棠心中突地一兀,猛地想到剛才兩人的對話。   難道裴宴喜歡直來直去?   這很有可能哦!   他每天接觸那麼多的人,時間寶貴。如果每個人在他面前都這樣地「委婉」,他就是猜這些人的來意都得猜得禿頭。   想到這裡,鬱棠不禁仰頭朝裴宴的頭頂望去。   裴宴的頭髮烏黑濃密,而且髮根處很不聽話地直立著,可見頭髮又粗又硬。聽那些婆子們說,這樣的人通常脾氣都不好。以她的經驗,脾氣不好的人,通常也多心底善良。   這些念頭在鬱棠的腦海裡不過是一閃而過,她已憑著直覺開口道:「若是三老爺不急著回去,我想趁機請教一下三老爺,杭州城那邊,您有沒有推薦的船隊或是商家?」   入股海上生意,也分很多種形式。有些是直接拿著銀子去找船隊,有些則是跟著一些大商鋪入股,這些商鋪入股,通常都是以貨易貨的。   裴宴面色微霽。   他的確不願意因這些小事而耽擱時間。   鬱棠能明明白白地提要求,再好不過了。   他道:「杭州城裡的那些商家自詡身處江南第一城,自大的很。個個都以賺朝廷帑幣為榮,海上的生意,也不過是個搭頭,隨意而為。若是你們家有意做這門生意,得去蘇州城。那邊做這生意的人很多。幾個比較大的鋪子,什麼四海綢緞莊、一品香香料鋪、景德瓷器行都和寧波那邊的船隊有來往。不過,更具體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你要是想問最近出海的船隊,等會讓你阿兄去問裴滿就是了。」   這可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啊!   要不是身份不對,時機不對,她都要給裴宴磕個頭了。   「好的,好的!」鬱棠想著裴宴幫了她這麼大的忙,很狗腿地點頭哈腰,盼著能有個什麼事能報答裴宴一下心裡才踏實。   裴宴見她乖乖受教,心裡頗為舒服,又吩咐了她幾句「我會跟裴滿打招呼的,你們到時候直接去找他就行了」之類的話,然後上了來接他的轎子,打道回了府。   佟大掌柜立刻關心地走了過來,道:「你剛才都和三老爺說了些什麼?我看三老爺的臉色還挺好的!」   鬱棠立馬把裴宴誇獎了一通,將自己向裴宴打聽來的消息告訴了佟大掌柜。   佟大掌柜非常地意外。   裴宴真不是個好說話的人,他能這樣對待鬱小姐,可見對鬱文很是尊敬,對鬱家也頗為看重。   「那就好!」佟大掌柜怕鬱棠不知道好歹,告訴她道,「三老爺小的時候就跟著老太爺行走四方,年紀輕輕又考上了庶吉士,眼光見識都非同一般,他既然這麼說,你記得跟你阿兄說一聲,讓他儘快去找滿大總管。「   「我記住了!」鬱棠再三向佟大掌柜道謝,歡天喜地回了家。   鬱遠知道鬱棠偶遇裴宴,求了裴宴指點自家的生意,高興之餘不免有些惶恐,在心底暗暗給自己打了半天的氣,這才找到了裴滿。   裴滿已得了裴宴吩咐,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讓鬱遠對蘇、杭兩地的商家都有了個大概了解,甚至是福建和廣州那邊的船隊也都知道了個七七八八。   他回家後不住地對鬱棠感慨:「我從前還不服氣,憑什麼別人家能做那麼大的生意,我們家怎麼就不行?現在看來,我們家跟這些世家大族還真是隔著十萬八千裡遠呢。我也不定那麼高的目標了,這一生能想辦法讓你侄子侄女們都讀書,把生意做到杭州城去,讓你侄子們能在我的肩膀上再進一步,我這一生就圓滿了。」   初生的牛犢不怕虎。   老師傅都是很膽小的。   鬱棠抿了嘴笑,問鬱遠:「阿兄,那我們要不要和吳老爺入股?   鬱遠道:「不僅我們不能入股,也要跟吳老爺說一聲。」說到這裡,他壓低了嗓子,道:「這次寧波那邊的船隊,據說是為了和蘇州的四海綢緞莊打擂臺,臨時拉的班子,照裴大總管的意思,得慎重。」   四海綢緞莊?這名字在裴宴剛提起來的時候鬱棠就覺得很耳熟。   她仔細地想了想,道:「四海綢緞莊是不是那個皇商?」   他們家有很多的分店,在杭州的分店就在裴家當鋪的旁邊,鬱棠有點印象。   前世,他們家的船隊一直是江南最好的船隊,直到江家崛起之後,他們家才敗落的,在此之前,和他們家打擂臺的商家都沒有什麼好下場。   「就是那家。」鬱遠也有印象,他點頭道,「四海綢緞莊是蘇州最大的商賈之一了。他連著組了幾次船隊,船隊都平安歸來。賺了個盆滿缽滿,惹得很多老商家都很眼紅,這才聯合起來組了這次船隊。」   「那是得跟吳老爺說一聲。」鬱棠緊張地道,「吳老爺待我們家不薄,幾次出手相助,我們可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吳老爺的銀子打了水漂。」   鬱遠也是這個意思,他出了鬱家就去了吳家。   吳老爺被他的表兄說動了心,不是鬱遠三言兩語就能說服的,但裴宴的名頭還是讓他有所收斂,原本準備投五千兩銀子的,改投了一千兩。   他的表兄非常地不滿,可最終船隊有去無回,他的這個表兄傾家蕩產,從此落魄下去,讓他冷汗淋淋,從此吳老爺對裴宴言聽計從,成了裴宴在臨安城裡最忠心的擁躉,這是大家都沒有想到的。   鬱遠這邊,真的去了趟蘇州城,打聽海上的生意,看鬱家有沒有機會入一股。至於鬱棠,則請了人去打聽福建彭家的消息,她再和前世自己知道的那些事一一對照,覺得李家幕後的人,多半就是彭家了。   這讓鬱棠想起一件事來。   李端因為娶了顧曦,生下的兒子之後,林氏覺得自己的這個孫子身份比較顯赫了,有一次甚至想讓李端的長子和彭家的一個嫡女聯姻,顧曦覺得孩子還太小,還看不出品行好壞,不是聯姻的好時機,而且還勸林氏:「彭家和裴家喝不到一個壺裡去,我們這麼做,裴家怕是會不高興。要不,我找個機會去拜訪一下裴家老安人,看看裴家的意思再說?」   後來這件事不了了之。   不知道是因為顧曦拿此事做藉口打消了林氏的念頭?還是裴家對這件事頗有微詞?   但有一點肯定是對的。   彭家和裴家不和。   是這個時候已經不和了?還是之後發生過什麼事有了罅隙,鬱棠卻不知道。   最簡單的方法就是直接去問裴宴。   可裴宴會告訴她嗎?   鬱棠有些猶豫。   又想起前世的那些事。   前世,她一開始不也覺得自己從此以後就得在李家終老了嗎?但她不服氣,不甘心,積極地去抗爭,去爭取,去謀劃,她還不是從李家堂堂正正地走了出來?   什麼事都只是在心裡翻來覆去地空想而不去嘗試,那什麼也做不成!   鬱棠這次依舊穿了身小廝衣裳,去求見裴宴。   第八十章和盤   裴宴看著鬱棠那身穿著打扮就覺得頭痛。   他道:「你就不能穿得整整齊齊地來見我?」   她穿的不整齊嗎?   鬱棠低頭打量自己,看著自己身上的粗布褐衣不由地抿著嘴笑了起來,道:「三老爺,我這不也是沒有辦法了嗎?雖說是掩耳盜鈴,但若不這樣做作一番,別人看著總歸是要說閒話的。」   「難道你這樣就沒有人說閒話了?」裴宴不能理解鬱棠的想法,道,「你這樣,大家一看就知道是女扮男裝。」   「是啊!」鬱棠笑,笑容甜美,「可大家也都知道我是想遮掩一二,那些心存善意之人,會當作沒看見。那些喜歡說三道四的,不管我穿成怎樣都會說三道四。與其讓那些對我心存善意的人心中不安,還不如就讓那些喜歡說三道四的人議論好了。」   這又是什麼歪理!   裴宴覺得腦袋更痛了。   他道:「你以後再來,給我規規矩矩地穿戴好了,坐個轎子過來。」   也就是說,她若是再來求見裴宴,裴宴還願意見她囉!   鬱棠喜出望外,眼裡有著掩飾不住的歡喜:「一切都聽三老爺的。」   她有求於人,自然要按照人家的規矩來。   裴宴這才覺得心裡好受了些,道:「你來找我有什麼事?你阿爹可知道?」   鬱棠訕然地笑道:「是我自己有事來找您的,我阿爹還不知道呢!」然後她補充道,「主要是這件事我不好跟我阿爹說,就直接來找您了!」   裴宴聽著有些意外,道:「是什麼事?」   鬱棠既然已經找上門來了,就沒有準備再兜圈子,她直接問道:「裴家和福安的彭家可有什麼恩怨?」   「你怎麼會這麼問?」裴宴一愣,道,「是為了海上生意的事嗎?我們兩家雖然說不上關係密切,卻也沒有什麼罅隙,若是有什麼大事,倒還可以互通有無。」   也就是說,裴家是在此之後和彭家不和的。   鬱棠斟酌著,把魯信賣假畫的事告訴了裴宴。當然,關於前世的事她統統沒說,只說是當時心裡起了疑,就好奇地去查了查。   裴宴聽著,眉頭皺了起來,越聽,眉頭皺得越厲害,到最後,臉色都有些不好了。   他道:「你是說,你覺得李家一心要求娶你,你覺得不對勁,所以才去查證的?」   裴宴說這話的時候,不禁仔細地端詳起鬱棠來。   個子不高,但腿很長,看起來就比實際的個子要高一些。皮膚雪白,細膩中透著紅潤,看上去就顯得精神飽滿,神採奕奕的。一雙眼睛又大又明亮,看人的時候亮晶晶,閃爍著些許的好奇,讓她的神色帶著幾分俏皮,但她的眉毛濃黑,鼻梁直挺,嘴唇豐潤,不像別的剛剛及笄的女孩子,不管長得多漂亮也都透著幾分青澀,而是顯得落落大方,溫婉中帶著幾分嫵媚,很大氣,也透著幾分不安分。   這樣的女孩子,無疑是很能吸引人的。   她怎麼會覺得李家一心要求娶她不對勁呢?   當然,也有很多女孩子養在深閨,不知道自己的美。可顯然鬱家這位大小姐不是。   她在昭明寺的時候,就非常清楚地知道怎樣利用自己的優勢,知道怎樣吸引別人,特別是男孩子的注意。   而且,他覺得她梳墜馬髻,然後頭上戴朵大花之類的打扮更適合她。反而是那種雙螺髻之類的,衝淡了她骨子裡隱隱透露出的不馴,反而沒有了那種讓人眼前一亮的鮮明特色。   鬱棠哪裡知道這一瞬間的功夫對面的男子就想了這麼多,她道:「是啊!我又不是什麼國色天香,我家又不是什麼高門大戶,誰會非我不可?李夫人還說是因為李家二公子無意間見過我一回。我就想,哪有這麼巧的事。有一天聽說李家二公子他們在昭明寺裡雅集,就特意去撞了撞李家二公子。結果他根本就不認識我……」   嘖!   這又是一個誤會。   裴宴覺得喉嚨像被人捏了一下似的不舒服。   難道是這些日子秋花開了,空中的花絮和花粉太多了?   裴家幾代家主都喜歡花樹,院子裡到處都種的是各種花草樹木。要不是他讓人拔了一些,家裡一年四季都有花,到處都是花粉香,一天到晚惹得人打噴嚏,非把他逼瘋不可。   他不禁咳了兩聲,這才感覺喉嚨好了一點,道:「也就是說,你那天去昭明寺,是有意的?」   鬱棠一見到裴宴就會變成「眼觀四路,耳聽八方」的狀態。此時聽裴宴這麼一說,她忍不住眨了眨眼睛,道:「我那天去昭明寺,您知道?」   他當然知道。   裴宴望著鬱棠。   只見她滿臉的困惑,明亮的眼睛就又開始說話,仿佛在問他「難道你當時在場」。   莫名地,他覺得有些坐立難安。   不過,他立刻就釋然了。   他平生坦坦蕩蕩,所做之事無不可對人言。那天在昭明寺,明明看到了鬱家大小姐,卻當做沒有看見似的,還站在藏經閣的二樓看了半天的大戲。   當初他這麼做,當然沒有什麼錯。   那時他們又不認識。   但此刻讓他承認,他又覺得非常不自在,也許是因為和鬱家大小姐漸漸熟悉了起來,貿貿然這樣承認,顯得他有些冷漠吧?   裴宴在心裡想著,含含糊糊地把這個話題給唬弄了過去,道:「你現在懷疑是彭家指使的李家來謀取魯信手中的航海輿圖?」說到這裡,他朝著鬱棠笑了笑。   是那種扯了扯嘴角的笑。   有點皮笑肉不笑的味道。   可偏偏他的眼睛裡有光。   一種洞察世事的光。   讓他的模樣很是吸引人。   也讓她有種無所遁形的感覺。   鬱棠覺得臉有點發燒,低聲道:「我,我這不是怕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嗎?我是想讓李家倒黴的,可萬一要是連累到了裴家,那可真是天大的罪過了!」   這小姑娘,真的很有意思。   明明心裡有千百個鬼點子,說出來的話卻是大義凜然,一臉正氣,也不知道她怎麼能有這樣的底氣。   裴宴突然有點懶得為難她了,道:「你放心,我們兩家沒有什麼利益關係。要是真的爭起來了,他們家不會對我們家手下留情,我們家也不會對他們家忍耐退讓的。」   那就好!   鬱棠拍了拍胸。   各地有各地的地頭蛇。臨安城的地頭蛇就是裴家。彭家把手伸到了臨安城,她於情於理都應該來給裴宴報個信。   還好沒有表錯情!   裴宴問她:「那當初你們一家人去杭州,就是去請人看那畫的?」   雖然知道不可能瞞得過他,但他想也沒想就把這些前因後果給聯繫起來了,鬱棠此時才覺得自己來給裴家通風報信有點草率。   好在裴宴見她面露猶豫之色,沒有追問,而是沉吟道:「那幅輿圖你可還記得?能不能跟我說說?」   鬱棠腦子轉得飛快。   那輿圖他們家拿在手中那麼長的時間,想盡了辦法也沒有看出個子醜寅卯來。但李家不同,李家畢竟是讀書人家,比他們鬱家見多識廣,說不定很快就能把這輿圖研究透徹了。就算他們家研究不出來,還可以把輿圖交給彭家去研究。彭家的讀書人更多,見過世面的人也更多,若是像前世那樣,等這幅輿圖落到了彭家人的手裡,李家和林家因此和彭家做起了海上生意,發了家,她告訴裴家又有什麼意義呢?   她想報復李家,難道還要等李家壯大了之後再下手?   那是傻瓜吧?   鬱棠一咬牙,乾脆地道:「那輿圖,我們家的人也不認識。不過,我們怕到時候說不清道不明的,就請人臨摹了一份。您要是感興趣,我這就回家去給拿給您。」   裴宴聽著,來了興趣。   這位鬱小姐,花樣可真多!   他道:「你這是早就留了一手。不過,魯家來向你們家討要遺物的時候,你怎麼就沒有想到拿幅假圖給他們。」   當然原因很多。   逢人只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   她當然不能都告訴裴宴了!   鬱棠一副老老實實的樣子道:「一是我們不知道他們認不認識這輿圖,怕被查出來。二來是怕我們家沒有能力阻止,若是他們家拿了這輿圖和別人一起組了船隊,照著假輿圖出海,恐怕會死很多的人——我們家雖和李家有仇,卻也不能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害了別人的性命。最好的辦法就是把這輿圖給散播出去,讓這輿圖不值錢。這樣,李家就未必能搭得上彭家這條船了。」   李家發財的夢就破碎了。   這可比給他們一幅假畫好多了。   當然,她就算是想給他們一幅假畫,也得在那個時候找得到能做假的人才行啊。   總不能再拖著錢師傅下水吧!   況且錢師傅已經不在杭州城裡了。   裴宴聽著卻是神色一正。   一般的人都會弄幅假的輿圖給李家,可鬱家卻走了一條和眾人相反的路。   是鬱家太善良了?還是太蠢了?   裴宴竟然一時無話可說。   心裡卻有點佩服鬱家人清正,讓他高看一眼。   鬱棠卻覺得丟出去了一個大包袱。   如果裴家也有了這樣一幅輿圖,就能和彭家一爭高下了。   就算是裴家不想參與去跟彭家一爭高下,也可以把這輿圖送給彭家的競爭對手。   要是裴家對這幅畫感興趣,那就更好了。   她就把畫送給裴家,還能報答裴家的些許恩情。   總之,只要李家拿著的輿圖不是唯一一份,他們家在彭家面前就沒有那麼重要了。   李家還敢背著裴家勾結外鄉人,哼,就是裴家的怒氣,也夠他們家喝一壺的了。   但這還不是鬱棠想要送給李家的大禮。   她還想送李家一件禮物。   可要先把輿圖的事處理好了。   鬱棠道:「三老爺,我這就回家去把輿圖給您拿過來。」   裴宴卻阻止了她,道:「這件事不急。我倒有個主意,你要不要聽一聽?」   第八十一章託出   裴宴要給她出主意?!   她居然還能遇到這樣的好事!   鬱棠聽著,都激動得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裴宴不由地翹起了嘴角,真心實意地笑了起來。   沒有了諷刺的眼神,沒有了不屑的表情,他的笑,像夏日炙烈的陽光,有點刺眼,卻也不可否認的是極其地明亮。   鬱棠看著有點傻眼。   這才是真正的裴宴吧?   可自己幹了什麼,竟然能有幸見到裴三老爺這麼真實的表情?   鬱棠摸不著頭腦,覺得自己回家之後得好好地把兩人說過的話都回憶一遍,必須得知道裴宴為什麼笑,下次再見面的時候,務必得給裴宴留下個好印象。   報復李家,她還指望著裴宴出大力氣呢!   「您快說。」鬱棠臉不紅心不跳地拍著裴宴馬屁,那語氣,要多真誠有多真誠,「您見多識廣,出的主意肯定比我們自己想出來的高明成百上千倍。您說,我都聽您的。」   裴宴的嘴角忍不住又抽了抽。   這小丫頭是不是以為他是個傻瓜啊?捧起人來直白得簡直像個小狗在搖尾巴,自以為高明,卻讓人一眼就能看透。   可他卻並不覺得討厭。   這大概就是因為長得好看的人都容易被原諒吧!   裴宴在心裡腹誹,面上卻不顯,道「你臨摹了幾份《松溪釣隱圖》?」   鬱棠想也沒想地道「沒有臨摹《松溪釣隱圖》,只臨摹了一份輿圖,不過我們都沒有看懂那張輿圖。」   從前她不知道有衛小山的事,想著若是有誰想要那幅畫就給誰好了,正好把他們家從這裡面摘出來。可自從證實了衛小山的死與她的婚事有關,是李家指使的之後,她就改變了主意——就算她不得好死,死後要下十八層地獄,她也要給衛小山報仇。   把那幅真畫給了魯家不說,她還想要從這幅畫上下手,讓李家落得個永遠都不能翻身的結果才行。   那幅臨摹的《松溪釣隱圖》她準備先隱藏下來,以後再拿出來用。   但這件事就與裴宴,與裴家沒有什麼關係了,裴宴也不必知道了。   裴宴笑道「那你先把你們請人臨摹的那幅輿圖給我看看,我看看那圖值不值得再給你個主意。」   肯定值得。   不然前世李家怎麼能一夜暴富。   但這話她不好告訴裴宴,只能「嗯」了一聲,準備回去拿輿圖。   裴宴卻叫住了她,嫌棄地道「你規規矩矩穿件正經衣棠再來。」   鬱棠訕訕然地笑,目光不由自主地打量著裴宴。   他穿了件月白色的細布道袍,看上去非常的樸素,可那細布潔白柔韌,閃著白玉般的光澤,是松江特產的三梭布,貢品,一匹這樣的細布,堪比一匹織金的錦緞。他通身沒有飾品,只拿了串十八子的佛珠在手上把玩,那佛珠,既不是紫紅色的小葉檀也不是黃色的黃花梨,而是桐木色,看上去平淡無奇,卻散發著淡淡的甜香,識貨的仔細看看就知道這是綠檀木的佛珠,是海外的泊來物,非常地罕見。當年李家得了一串,林氏視若珍寶,輕易不拿出來示人,還曾說過要把這樣一串佛珠當傳家寶珍藏起來。至於他腳上那雙黑色的千層底布鞋,則是用同色的絲線繡滿了萬字不斷頭的花紋……這通身的講究,都藏在漫不經心的隨意間,藏在細微的差別間。   鬱棠垂下眼瞼,在心裡給了裴宴一個鄙視的目光。   裴家的三老爺,也太不表裡如一了。   難怪嫌棄她了!   鬱棠怕裴宴看出自己的不以為意,忙應了聲「好」。   裴宴滿意地「嗯」了一聲,又道「跟鬱老爺說一聲。請他也過來一起商量商量。」   免得那幅畫壓根沒什麼價值,卻讓人誤會他欺負小姑娘家。   「是哦!」鬱棠應著,這才覺得這件事還是應該由她阿爹來和裴宴商量的好。   她立刻回了家。   鬱文去了長興街的鋪子還沒有回來。   聽陳氏說,她大伯父在江西那邊進了一些貨回來,今天到苕溪碼頭,她大堂兄要去接貨,鋪子裡沒有人看著,鬱文去幫忙了。   鬱棠差了人去請鬱文回來,自己則去書房裡把那幅臨摹的輿圖找了出來,吩咐雙桃打了水進來,重新服侍她梳洗。   墜馬髻,粉紅色碗口大的山茶花,蓮子米大小的南珠耳環,油綠色鑲著金色牙邊的遍地金褙子,粉色的杭綢素麵百褶裙,同色的素麵掐雲紋的鞋子。   鬱棠仔細地看了看鏡中的那個美人,笑著給自己做了個鼓勁的動作,然後出門去等鬱文去了。   陳氏看著大吃一驚,道「你這是做什麼?去馬秀娘家吃酒也沒有看見你打扮得這樣隆重,難道是要去見誰?」   「去裴家拜訪。」鬱棠有些沮喪地道,「我有點事要去求見裴三老爺。」   陳氏倒沒有疑心。   在她心目中,裴宴是和鬱文一個輩份的人,何況裴宴宅心仁厚,庇護一方鄉鄰,女兒去見裴宴,就如同去拜訪長輩似的,打扮得隆重點顯得更尊重,打扮得樸素點則顯得更親近,無論如何都不為過。   「你們去找裴三老爺什麼事?」陳氏好奇地問,「是為了稅賦減免的事嗎?」   去年金華那邊受了水災,金華新上任的知府請求朝廷減免兩年的賦稅,朝廷同意了。臨安去年也受了水災,不過只有四、五個村落罷了。有人見金華那邊免了賦稅,也打起這個主意來。這幾天還有人慫恿著鬱文聯名去請湯知府出面。   鬱文覺得受災的面積不大,而且眾志成城,未必不能把損失補回來,找個理由給推了。就有人把主意打到了裴宴的身上。   「那倒不是。」鬱棠笑道,「是為了魯伯父那幅畫過去的。這幅畫最後落在了李家人手裡,這件事總得讓裴三老爺知道才是。」   一山不容二虎。   李家這些日子蹦躂得厲害,裴家也應該給李家一個教訓了。   陳氏點頭,一面給她整理鬢角,一面叮囑她「那你去了要聽話,別大大咧咧的把那裡當成自己家似的,想吃就吃,想喝就喝,姑娘家,還是要講點形象的。」   如果她姆媽知道她已經在裴宴面前用手吃過豬蹄了,不知道會不會被氣得吐出一口老血?   鬱棠緊緊地抿住了嘴,不想發出任何一個音節。   好在鬱文很快就回來了,父女倆在書房裡說悄悄話。   知道了來龍去脈,鬱文抱怨道「你這孩子,事先幹什麼去了?要是裴三老爺不相信你呢?」   鬱棠總不能說這是她的一種感覺吧?   她道「您是一家之主,又是臨安城裡數得著的讀書人,偏偏裴三老爺的脾氣現在誰也摸不清楚,您去找他,他答應了還好說,若是不答應呢?您總不能拿熱臉去貼他吧?還是我去合適些!就算說錯了話,別人也只當我是個小孩子,不會放在心裡的。」   鬱文覺得女兒說得有道理,重新梳洗後,和鬱棠一起去了裴府。   裴宴不太習慣等人,送走了鬱棠之後,他就去了自己位於外院的書房。   這個書房,通常都是用來處理庶務的,頗令人放鬆。   鬱棠和鬱文走進書房的時候,他正懶洋洋地躺在一張竹藤做的不倒翁躺椅上,喝著新上市的巖茶,秋日正午的陽光暖暖地照進來,讓他看起來如這秋日的陽光般愜意。   「鬱老爺和鬱小姐來了!」他沒有端架子,站起來和兩人打著招呼,視線則落在了鬱棠身上。   不錯,嬌嬌滴滴的像朵春天的海棠花,這才是女孩子該有的樣子。   他微微頷首,露出滿意的神色。   鬱棠鬆了口氣。   心裡卻在琢磨著,原來裴宴欣賞這樣的作派,還好她濃眉大眼,清麗不足,美豔有餘,不然還真的經不起這樣的打扮。   以後來見裴宴,就這樣裝扮好了。   畢竟她有求於人。   鬱文則是受寵若驚。   裴宴的形象太隨和,對待他們如同對待老朋友。   鬱文從來沒有見到過這樣的裴宴,忙給裴宴行禮,嘴裡道著「打擾了!」   裴宴搖了搖頭,看著小丫鬟們進來上了茶點,把門關上,然後開門見山地對鬱棠道「那幅輿圖你們帶來了嗎?我們還是先看看輿圖吧?如今海上生意好做,大家都想來分一杯羹,各找各的路子,各組各的船隊,各家有各家的航海圖……」   他一面說,一面接過鬱棠手中的輿圖,將它平攤在了書案上,然後轉身去拿了面凹凸鏡出來。   鬱文頓時激動了,道「您手裡這是凹凸鏡吧?做得可真精巧?也是泊來貨嗎?」   裴宴不解地看了看手中的凹凸鏡,隨即恍然道「正是凹凸鏡。我前幾年去文州城玩的時候,無意間發現的,就買了下來。你要看看嗎?」說著,把凹凸鏡遞給了鬱文。   鬱文極為好奇地拿在手中前後左右看了半晌這才還給裴宴,並道「讓您見笑了。我對這些小東西很感興趣。」   裴宴想到自己從前誤會了鬱小姐還沒有正式給鬱家道過歉,不以為意地道「鬱老爺要是喜歡,這個我就送給你好了。我還有一個,放在杭州城那邊的宅子了。」   「哎呀,不用了!」鬱文紅著臉推辭,「我就是看看。」   「沒事。」裴宴說著,已拿了凹凸鏡去仔細看那幅輿圖。   鬱家父女頓時屏氣凝神,等著裴宴的結果。   。   第八十二章計謀   裴宴剛開始看那航海輿圖的時候還帶著幾分因為見過很多海圖的漫不經心,可越看,他的神色越嚴肅。   難道這輿圖有什麼不妥?   雖說鬱棠對自己的推斷有信心,可她面對的是裴宴,年紀輕輕就中了進士,曾經在京城六部觀過政,見多識廣的裴宴,她心裡不免有些懷疑起自己來。   裴宴則在暗中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又重新將那輿圖仔細地察看了一遍。   鬱棠到底沒能忍住,有些戰戰兢兢地道:「三老爺,這輿圖……」   裴宴把手中的凹凸鏡丟在了這幅臨摹的輿圖上,皺了皺眉,面色凝重地走到了書案旁的小圓桌邊,指了指圓桌旁的圈椅,道:「我們坐下來說話。」   鬱文和鬱棠不由交換了一個不知所措的目光,然後小心翼翼地坐了下來。   裴宴親自給父女倆各續了杯茶,這才沉聲對二人道:「你們能不能把怎麼發現這幅輿圖的詳細經過再重新給我講一遍。」   鬱文看著裴宴肅穆的表情,知道這件事很有可能非常重要,不敢添油加醋,又怕自己說得不清楚影響了裴宴的判斷,指了鬱棠道:「這件事是你發現的,還是你來給三老爺好好說說。」   鬱棠組織了一下語言,把事情的經過詳細地講了一遍。   期間裴宴一直很認真地聽著。   父女倆的說辭大同小異,可見鬱家能發現這件事純屬意外。   也就是說,李家是知道這幅畫有問題的。   這其中還牽扯到福安彭家。   裴宴等到鬱棠說完,想了想,道:「我原以為這只是一幅普通的輿圖。你們家既然不想捲入這場紛爭,就想了個能幫你們家脫困的主意——把這幅輿圖拿出來,裴家做委託人,幫你們拍賣了,價高者得。你們家既可以得些銀子,又可以名正言順地擺脫這件事。這也算是鬱老爺做了好事的報酬。」   鬱棠聽著覺得眼前一亮。   裴三老爺的這個主意可真是太好了!   與其遮遮掩掩地讓人懷疑他們家已經知道輿圖的內容,不如公開拍賣,讓那些有能力、有勢力、還能自保的人家得了去,你們有本事去找人家的麻煩啊,別欺負他們鬱家。   他們鬱家只不過是個平凡普通的商戶而已。   可聽裴宴這語氣,現在好像又不能這麼做了。   鬱棠心裡著急,忍不住打斷了裴宴的話,急切地道:「那現在又為什麼不行了呢?三老爺您可真是厲害,轉眼間就想出了這樣的好主意。」   這馬屁她拍得心甘情願。   如果裴家願意做這個中間人出面幫他們家拍賣這幅輿圖,他們就能徹底地從中摘出來了。而且,有能力拍到這幅輿圖的人,不可能是無名無姓的家族,就算不能像福安彭家那樣顯赫,恐怕也不是那麼好惹的。   到時候李家就好看了。   辛辛苦苦花了那麼多精力弄來的輿圖不是獨一份了,那他們在彭家面前又有什麼還能拿得出手呢?   她熱切地望著裴宴。   鬱文也熱切地望著裴宴,道:「是這幅輿圖有什麼問題嗎?這圖雖然是請人臨摹的,但臨摹的人手藝很好,還悄悄加蓋了私章的。」   萬一有什麼不妥,不知道找錢師傅還有沒有用?   裴宴這才驚覺自己無意間賣了個關子。他笑道:「倒不是這輿圖有什麼問題,而是這輿圖太珍貴了。是拍賣,還是以此入股哪家的商鋪,還得你們自己拿個主意。」   這笑容,也太燦爛了些吧?   那一瞬間,仿佛冰雪消融,大地回春,整個面孔仿佛都在發光,英俊地讓人不能直視。   鬱棠看著裴宴的臉,半晌才回過神來。   這次他也應該是真笑。   自己何其幸運,居然一天內看到裴宴兩次真心的笑容。   鬱棠在心裡嘖嘖稱奇,不敢多想,朝父親望去。   只見父親神情呆滯,好像被這消息砸中了腦袋似的。   她忙喊了一聲「阿爹」。   鬱文一個激靈,腦子開始重新轉了起來。   他們鬱家家底單薄,這輿圖太珍貴了,拿在他們手裡,就如同三歲的小孩舞大刀,根本舉不動,不是把別人割傷,就是把自己給割傷。從現在的形勢看,他們會被割傷的機率遠比割傷別人的機率大得多。   鬱文立馬就有了決斷。他道:「三老爺,這是幅什麼輿圖?怎麼會像您說的那麼貴重?我們要是想像您所說,依舊請了裴家做中間人,能把這輿圖給拍賣了嗎?」   裴宴頗為意外,目光卻是落在了鬱棠身上。   他知道,鬱家的這位大小姐是很有主見的,鬱文未必能管得住她。   鬱棠是贊成父親的決定的。   有多大的碗,就吃多少的飯。   吃著碗裡的,還看著鍋裡的人,通常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的。   她雖然也好奇這輿圖是如何地珍貴,但怎樣能把鬱家從這場龍捲風似的事件裡摘出來,全家平安無事才是最重要的。   鬱棠連忙朝著裴宴點了點頭,表達了自己的意見。   裴宴自嘲地笑了笑。   他突然知道自己為何願意幫鬱家了。   不是鬱小姐長得漂亮,也不是鬱文為人豁達,而是鬱家的人一直都看得很通透。   哪怕是富貴滔天,可也要能承受得住才行。   他見過太多的人,在權勢的浮雲中迷失了方向。   包括年輕時的他自己。   這才是鬱家最難能可貴的。   特別是鬱小姐——鬱文有這樣的心性,與他的年紀和閱歷有關,從他不再去考舉人就可以看出來,並不稀奇。但年紀輕輕的鬱小姐也有這樣的胸襟和氣度,就令人刮目相看了。   他深深地看了鬱棠一眼,決定在這件事上再幫鬱家一次。   「雖然同是海上生意,你們可知道海上生意也是分好幾種的?」裴宴收起戲謔之心,鄭重地道,「當朝市舶司有三處,一是寧波,一是泉州,一是廣州。而海上行船的路線,不是去蘇祿的,就是去暹羅或是去錫蘭的,可你們這張輿圖,卻是去大食的。」   鬱文和鬱棠聽得腦子暈呼呼的,面面相覷。   蘇祿是哪裡?錫蘭又是哪裡?大食很重要嗎?   鬱棠不想父親在裴宴面前沒面子,搶在父親說話之前先道:「三老爺,您這話是什麼意思?是去大食的船很少嗎?所以這幅輿圖很值錢?」   「不是!」裴宴看出父女倆都不懂這些,細心地解釋道,「我朝現有的船隊,不管是去蘇祿也好,去暹羅也好,最終都希望這些東西能賣去的是大食。因為大食是個非常富庶的王國。從前我們誰都不知道怎麼直接去大食,所以只能把貨販到蘇祿、暹羅等地,再由他們的商賈把東西販到大食去。你們這幅輿圖,是條新航線,是條我們從前想去而一直沒能去的航線。而且這條航線是從廣州那邊走的,就更顯珍貴了。」   鬱文父女還是沒有聽懂。   裴宴就告訴他們:「朝廷因為倭寇之事,幾次想閉關鎖海。特別是寧波和泉州的市舶司,各自都已經被關過一次了。最近又有朝臣提出來要裁撤這兩處的市舶司。若是廷議通過,這兩處的市舶司有可能會被再次裁撤。船隊就只能都從廣州那邊走了。你說,你們這幅輿圖珍不珍貴?」   鬱文和鬱棠都瞪大了眼睛。   也就是說,他們家就更危險了。   父女倆不由異口同聲地道:「拍賣!裴三老爺,這輿圖就拍賣好了。」   鬱文甚至覺得拍賣都不保險,改口道:「裴三老爺,您想不想做海上生意?要不,我把這輿圖送給您吧?我們不要錢。就當是報答您幫拙荊找大夫的謝禮了。」   裴宴臉色發黑。   他做好事,居然還做成了巧取豪奪!   鬱棠覺得他爹這話說得太直白了,像是甩鍋似的,再一看裴宴,臉黑黑的,她的腦子前所未有地飛快地轉了起來,話也飛快地說出來:「阿爹,您這就不對了。裴三老爺要是想要這幅輿圖,直接跟我們交易就是了,怎麼會又說替我們家做保,拍賣這幅輿圖呢?」   「是啊,是啊!」鬱文這才察覺自己說錯了話,朝著裴宴訕笑。   鬱棠則怕裴宴一甩手不管了。   只有裴家這樣的人家,才有可能邀請到和彭家勢力相當的世家大族來參加拍賣,才能保證他們家的安全。   她好話像白送似的不住地往外蹦:「三老爺可不是這樣的人!您不知道,我從前去裴家當鋪的時候就遇到過三老爺……」她噼裡啪啦地把兩人的幾次偶遇都告訴了鬱文。   鬱文汗顏,給裴宴道歉:「都是我說話沒過腦子……」   裴宴看著鬱棠那紅潤的小嘴一張一合地,感覺身邊好像有幾百隻麻雀在嘰嘰喳喳地叫似的,腦殼都有些隱隱地疼。   他打斷了鬱棠:「行了,行了,從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鬱棠就不提從前的事,繼續捧著裴宴:「可我覺得您說的真的很有道理。最好的辦法就是拍賣了。不過,既然這副輿圖這樣珍貴,您說,我們能不能請人多臨摹幾份,然後把它們都拍賣出去。我從小就聽我大堂伯說,做生意最忌諱吃獨食了。你吃獨食,大伙兒眼紅,就會合起夥兒來對付你。要是多幾家一起做生意,他們總不能每家都嫉妒吧?」   裴宴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   這小丫頭,還跟他玩起心眼來。   怕鬱家不能置身事外就直說,拐這麼大個彎,不就是想他們裴家,他裴宴出面背這個鍋嗎?   第八十三章商議   不過,裴宴還是覺得鬱家的這位小姐頭腦很靈活,很機敏,他不過剛開了個頭,她就能舉一反三,想出很多招來。   把這輿圖臨摹好幾份,虧她想得出來……   裴宴摸了摸下巴,突然覺得這個主意還真是不錯。   做生意的確忌諱吃獨食,有這樣心思的人通常都很難成為成功的大商賈。這幅輿圖有多珍貴,他雖然跟鬱家父女解釋了一番,但鬱家父女未必能有真實的感受。只有那些做海上生意的世家大族才知道。   裴宴想了想,對於請什麼人來拍這個輿圖,他在心裡列出了一份名單,對鬱文和鬱棠道:「那你們有什麼打算?輿圖你們家要保留一份嗎?」   還是全都甩出去。   通過這件事,他也看清楚了。鬱家的人雖然心性通透,但膽子也比較小,不是喜歡冒險的人家。   鬱文和鬱棠再次異口同聲。不過,鬱文說的是「當然不留」,鬱棠說的卻是「當然要留」。   父女倆第一次出現了分歧,不禁互相看了一眼。   裴宴也頗為意外。   鬱文的反應是在他意料之中的,鬱棠的反應卻出乎他的意料。   他不由問鬱棠:「你的意思是?」   鬱棠當然知道把這個鍋甩出去是最好的,可她這些日子真是受夠了。不是,應該說前世就已經受夠了。   李家不過是出了幾個讀書人,就可以左右他們鬱家人的命運。   滅門的府尹,她是真實地感受過了。   這次的事對鬱家來說,是一次危機,也是一次機遇。   有了這份輿圖,他們家就有機會和當朝的世家大族接觸。   若是操作得當,甚至可以從他們手中分一杯羹。   可她也知道,鬱家太不夠看了。   她想不被這些世家大族們吃掉,最好的辦法就是找一個同盟者。   鬱棠剛才雖然阻止了父親把鍋甩給裴宴,可她心裡卻是非常贊同父親的話的。   這件事,他們家必須和裴家綁在一起,才有可能全身而退,才可能以此為契機,拿到哪怕一點點的話語權,不再是誰都能欺負他們鬱家了。   因而,鬱棠此時最重要的是得說服裴宴。   不僅說服他幫助鬱家,而且還得說服他發財的時候能帶上鬱家。   只有上了裴家這條船,他們家才能藉此機會得到發展、壯大。她的侄兒侄女們才能讀書進仕,才有可能世代官宦。   不知道裴家最開始是靠什麼起的家?   鬱棠想的雖多,可也不過是瞬間的事。實際上,裴宴不過看她略微沉思片刻,就對他說道:「今天是李家,明天就有可能是王家,是陳家,我不想我們鬱家永遠都像現在這樣,遇到什麼事都無力反擊。裴三老爺,我知道您是個明事理的人,我有個主意,想先聽聽您的意見。」   這就是想抓著這次機會讓家裡翻身的意思了!   裴宴一直以來都非常欣賞那些不服輸,積極向上的人,鬱棠的話不僅沒有讓他覺得反感,反而覺得這個女孩子很有韌勁,不管遇到什麼事,只要有一絲的可能,她都會抓住不放。唯一的缺點可能就是她太年輕了,又受閨閣的限制,沒有太多的見識。   如果他把她培養出來,再由她去牽制李家……裴宴想想都覺得很有意思。   「你說!」他語氣溫和,眼中有著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縱容。   鬱棠鬆了一口氣。   她現在已經隱隱能從裴宴的一些小動作和語氣中感受到他的情緒了。   裴宴此時明顯地是很高興的。   雖然不知道有什麼值得高興的……   鬱棠忙道:「我知道裴家不稀罕這些。但不管怎麼說,我們也是臨安人,從前受裴老太爺諸多庇護,現在又受您的諸多恩惠。這樣說可能有點不好,卻是我的心裡話。我想把我們家的這份輿圖和裴家共享,想請裴家帶著我們家賺錢,讓我們家也能有錢供子弟讀書,謀個好點的出身。」   要說這輿圖裴宴不動心是不可能的,可他覺得海上生意這個事雖然賺得多,風險也大,最最主要的,是很麻煩,需要打通的關節太多,要做的事太瑣碎,他無意把有限的時間都浪費到這上面去。   他想也沒想地道:「我們家人手不夠,沒辦法做這樁生意。你要是有意,我可以幫你介紹個合伙人。」   這就是委婉地拒絕了。   鬱棠感到非常驚訝,直覺裴宴不是這樣的人,可她看他的表情,卻又十分地真誠,顯然是真心不想做這樁生意。   是因為不知道這生意到底有多豐厚的利潤嗎?   她不禁道:「三老爺,我們家只相信您。您要不先打聽打聽海上生意的事之後再做決定?」   &   nbsp;裴宴笑了起來,道:「我有個師兄就是廣州人,他們家就是做這個生意的。否則我怎麼能一眼就看出這是張從廣州那邊出海的輿圖呢?「   鬱棠面色一紅,還想說服裴宴,卻聽裴宴道:「你們家也知道有所為有所不為,我們裴家也有裴家的祖訓,鬱小姐你就不要多說了。你要是同意由我出面給你介紹一個合伙人,拍賣的時候我就把人叫過來,在拍賣之前你們先見上一面。」   裴家從前就吃了太出風頭的虧。   他們家的祖訓是悶聲發大財。   這種渾水,他才不去趟呢!   鬱棠不死心,鬱文卻覺得裴宴已經做到仁至義盡了,不能再麻煩裴家了,就朝著鬱棠擺了擺手,示意她不要再說,然後對裴宴道:「那拍賣得到的銀了您七我們家三。」   裴宴哈哈地笑了起來,道:「你知不知道到時候有可能拍出多少銀子?」   這還是鬱棠第一次看見裴宴大笑。   與翹起嘴角時的笑不同,他大笑的時候神色輕鬆愜意,不僅沒有顯得輕浮,反而讓人覺得老成持重,可靠踏實,與翹起嘴角笑時的明亮刺眼完全不同。   怎麼有人會這樣?   鬱棠眨了眨眼睛。   難道這又是他不為人知的另一面?   鬱文那邊卻誠摯地道:「裴三老爺,我雖不通庶務,可我也知道,如果沒有您,那些世家大族是不可能規規矩矩地參加什麼拍賣的,輿圖被搶都是小事,我們家的人能留下性命就已經是大造化了,更不要說還能得多少銀子了。這件事,全是託了您的福。您要是不同意,這輿圖我們也不拍賣了,輿圖留下,您是燒了也好,扔了也好,送人也好,都與我們家無關。我們家就當沒有這幅輿圖的。」   裴宴不悅。   鬱棠立馬安撫他道:「三老爺,我阿爹他不會說話,您別生氣。我們都知道您是為了庇護我們家才做的這些事,我阿爹這麼說,也是為了能報答您一二。別的不說,您讓楊御醫每個月都來給我姆媽請平安脈,我們家就恨不得給您立個長生牌位才好。」   長生和牌位?什麼亂七八糟的?   裴宴打斷了她的話,道:「這些事於我不過是舉手之勞,你們不用這樣。」   鬱棠看得出他的確是真心,不知道該說他是太傻還是太過沽名釣譽,只好改口道:「既然如此,那我們就一切都聽您的安排好了。」   裴宴面色微霽,端茶送客,道:「我這邊有了消息,就讓裴滿通知你們。」   鬱棠看著,拉著鬱文起身告辭。   鬱文不免責怪她:「你剛才怎麼能這麼跟三老爺說話呢?他說不要我們就真的不給?以後誰還敢幫我們家的忙?」   鬱棠解釋道:「您剛才也看到了,三老爺是真的不想要我們家的什麼好處。再說了,三老爺原意是想幫我們,若是收了我們的好處,那這件事豈不是變了味道?您要名聲,難道三老爺就不要?我是覺得與其像您這樣鬧得三老爺不高興,還不如想想以後怎麼樣能再報答三老爺。」   「可三老爺什麼也不缺啊?」鬱文無奈地道,「我們之前不就沒有找到機會報答他嗎?」   鬱棠笑道:「這樣不是更好?以後我們就有藉口逢年過節都來給他送節禮。他總不能連這點面子都不給。再說了,他不收,難道以後的三太太也不收?三太太不收,以後他的子孫們也都不收嗎?說不定因為這個,我們家能和裴家搭上關係的,壞事變好事呢!」   有求於人,就得臉皮厚一點。   「也只能如此了!」鬱文嘆氣。   兩人回到家中,鬱遠正在院子裡等著他們。   「叔父,阿妹。」他迎上前來扶了鬱文進屋,道,「我把鋪子那邊收拾好就過來了。您和阿妹怎麼突然就去了裴家?可是出了什麼事?」   鬱文和鬱遠去書房裡說話。   鬱遠聽了事情的始末,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他用刮目相看的眼神望著鬱棠,感慨道:「你怎麼這麼大膽子?要是裴三老爺不答應幫忙呢?要是裴三老爺也覬覦那幅輿圖呢?」   那個人是那麼地清高,怎麼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可她無意和大堂兄說那麼多,而是笑道:「可事實證明,我還是有點運氣的。裴三老爺不僅幫了我們,還為人清正高潔,俠肝義膽,是個能以性命相託的人。」   鬱文和鬱遠連連點頭。   鬱遠甚至感嘆道:「阿妹是個有福氣的人。」   鬱文想想,還真是這樣。他贊同道:「你阿妹的運氣的確不錯。」   鬱棠苦笑。   她的運氣,都是靠她用前世的性命換回來的,靠她今生的不認命得來的。   可能重生一次,她的運氣的確是變好了。   那她就更不應該浪費這樣的好運氣,不僅要改變自己的命運,也要改變家人的命運才是。   第八十四章忙碌   自從那幅《松溪釣隱圖》落到鬱家至今已有半年,這其中一件事接著一件事,鬱家上下始終陷在一種焦躁的情緒中,現在終於能把這個鍋甩出去了,不管是鬱文還是鬱遠,都覺得如釋重負,感覺久違的安寧悠閒的生活馬上就又能重新回到他們身邊了。   「輿圖的事,我們聽裴三老爺的就行了。」鬱文高興地對鬱遠道,「家裡可以開始準備過年的事宜了。」   鬱遠面色通紅。   他和相小姐已經下了聘,過年的時候就得往相家送年節禮,商量婚期了。而且長興街那邊的鋪子也得開張了。   鬱文就叮囑他:「相小姐的情況特殊,我等會讓你嬸嬸去衛家問問,看相小姐是在衛家過年還是回相家過年。若是相小姐留在衛家過年,這年節禮你恐怕要一模一樣的送兩份才是。」   一邊是養恩一邊是生恩,哪邊都不好怠慢。   鬱遠連連點頭。   鬱文讓陳氏去衛家拜訪。   陳氏素來少與人應酬,家中的事也多是鬱文當家,雖然覺得衛太太人很好,也投緣,可這樣的事她心裡卻沒什麼底,特別是這段時間鬱棠表現得非常出彩,連鬱文都開始聽她的意見,在心理上她也漸漸開始依賴起自己的女兒來,見鬱文這麼說,就拉上了鬱棠:「你陪我一道過去,正好給你衛姨媽問個安。」   自裴家一別,鬱棠忙著輿圖的事,有些日子沒有見到衛家的人了,覺得這個時候自己也應該去衛家給衛太太等人問聲好,遂高高興興地應下了。   陳氏見狀,索性把她又拉去了裴家的銀樓,給鬱棠打了幾件適合小姑娘戴的金銀飾,並道:「我估摸著過了正月十五就能把你阿兄和相小姐的婚期定下來了,過年的時候家裡肯定有很多客人,你到時候得打扮得漂亮一點才行。」   這個時候,也正是讓各家太太都認識鬱棠的時候,也正是請各家太太幫著鬱棠說親的好時機。   鬱棠倒沒有多想,她這幾天都在琢磨裴宴的事。   那人自己穿著打扮都那樣講究,偏偏還要做出一副樸素的模樣來,簡直是個道貌岸然的傢伙。他還喜歡姑娘家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一點都不符合他給人的印象。   這個人私底下肯定有很多花樣子。   快過年了,拍賣的事還沒有音訊,之後是和誰家合作也還需要他幫著拿主意,並且介紹合伙人給自家,鬱家怎麼也得送個合他心意的年節禮才好。   要是臨安城買不到,那就讓阿兄去趟杭州城。   還有顧家那邊。   顧曦和她胞兄顧昶關係最好,李端家鬧得和李家分了宗,她還得探探顧家對這件事會怎麼看的。   再就是李家宗房為什麼要和李端家分宗也得打聽清楚。說不定以後還能用得著……   鬱棠想起來就覺得一大堆事。   但現在沒有了性命之憂,心情不再像從前那樣急切,覺得一切都還有希望,她反而不覺得是麻煩了,等定好飾的樣子,就慫恿著陳氏去古玩店看看:「得給裴三老爺選件能當年節禮的東西。」   陳氏摸了摸荷包,道:「要不你和你爹來逛?」   鬱棠笑道:「裴三老爺什麼東西沒有?送他年節禮,得花心思去淘,花銀子就能輕易買到的東西,他未必喜歡。貴重倒在其次,要緊的是有趣。」   陳氏想想也對,道:「那也跟你阿兄說一聲,他在外面的時候,興許能遇上什麼合適的。」   鬱棠笑盈盈地點頭,和陳氏進了不遠處的古玩鋪子。   陳氏看到有個荷花池的筆洗,想到剛才新定的的幾件飾,不由道:「你從前不是喜歡那些簡單明快的樣式嗎?現在怎麼淨選些花啊朵啊的?」   鬱棠笑道:「不好看嗎?」   「好看。」陳氏笑望著女兒,真心實意地道,「我們家囡囡明眸皓齒的,戴那些花啊朵啊的才好看。只是你從前倔,嫌麻煩。現在難道是長大了?」   不是。   是怕下次裴宴還要她穿得「規規矩矩」地。   只是這話她不好跟母親說,笑著指了旁邊的一個汝窯梅瓶道:「姆媽,您看!漂不漂亮?」   陳氏道:「當然漂亮。可這梅瓶?」   他們家就是不給鬱遠定了婚期也買不起。   鬱棠抿了嘴笑,道:「我就是讓您看看。」   總有一天,她能想買什麼就買什麼的。   陳氏鬆了口氣。   鬱棠看到旁邊有個青銅的獸形鋪門環,看不出鑄的是什麼神獸,但神獸的樣子看上去古樸粗獷,還帶著幾分厚重感。   她不由笑著對陪同的小夥計道:「你們鋪子裡還賣這個?」   小夥計對自家鋪子裡的東西如數家珍,聞言笑道:「小姐有所不知,這門環是很有講究的。您可認出來這是個什麼神獸?是個貔貅。您沒有想到吧?這還不是最神奇之處。」說著,小夥計將那獸形門環拿了出來,接著拉下銜環,就見從獸嘴裡吐出一個和那神獸一樣的小獸來。   鬱棠和陳氏都覺得有點意思。   小夥計見了,就又拉了拉那新吐出的小獸銜環。   小獸嘴裡又吐出一個更小的小獸來。   「有趣,有趣!」鬱棠道,等小夥計把那新吐出的小獸都塞了進去,她又動手拉了一遍。   小夥計見她感興趣,忙介紹起這個門環的歷史來:「這是前朝晉陽大長公主秘室的門獸,掌管著財物,原本是一對的,另一隻失落了……」   這種沒有辦法證明其傳承序列的東西,多半都是在胡吹。   鬱棠道:「要不,我拿去給佟大掌柜看看。」   那小夥計閉了嘴。   鬱棠問他:「這個門環多少銀子。」   小夥計猶豫了片刻,道:「十兩銀子。」   鬱棠和他還價:「你去問問掌柜的,二兩銀子賣不賣?」   小夥計憋得面色通紅地去找了掌柜過來,二兩銀子成交了。   陳氏一直沒有出聲,等出了古玩鋪子才低聲道:「你,這是準備送給裴三老爺的?」   「嗯!」鬱棠笑道,「當作是探路石。若是他留下了,以後我們就知道送什麼了?」   陳氏不置可否,鬱文也覺得有意思,在家裡玩了半天,才找了個錦盒裝了,準備隨著給裴家的年節禮一起送過去。   至於衛家那邊,相小姐明年開春就出閣,雖然往年都是在衛家過年,但今年相家的老安人親自派了人來接,說是相小姐不在相家出閣,已經是不對了,若是這時候還不回去過年,這是不要她活了。   衛太太不敢再留相小姐,苦笑著對陳氏道:「這孩子,回去之後還不知道怎麼被磋磨呢?」   陳氏安慰衛太太:「最多也就這一個春節,忍一忍,就當是菩薩讓她渡的劫,以後就都是好日子了。」   衛太太搖頭,不欲和他們說這些,拉著鬱棠說起過年拜年的事來:「初四就和你姆媽一起過來,到時候你嫂嫂也回來了,我讓她陪著你打馬吊。」   相小姐直笑,道:「姑母,看桃花、吃果子、投壺,哪樣不好玩,打什麼馬吊?」   大家都笑起來。   鬱棠很喜歡相小姐的爽朗,突然間覺得她都親近了許多。   從衛家回來,她開始幫著母親準備年節禮,鬱博這個時候也從江西回來了。他風塵僕僕地,帶了一船貨不說,還從江西挖了兩個漆器師傅過來。安頓師傅,重建作坊,陳設貨品,擬定重新開張需要宴請的人,大伯父那邊忙得不可開交,給相家和衛家送禮的事就交給了陳氏。   鬱棠也跟著忙起來了。   裴宴也有些忙。   但他的忙又比鬱棠好一些,家裡的一切行事都有慣例,他只需要在出慣例的事上拿主意就行了,加上大家都要過年,周子衿也回去了,他反而比平時更清閒,能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他把精力放在了拍賣輿圖的事上。   鬱家父女走的時候,把輿圖留在了他這裡。他先是想自己試著臨摹一幅,後來現太麻煩了,還不如他自己畫一幅來得快,他就給那位家裡做海上生意的師兄陶安寫了封信,讓他派個人來他這裡臨摹輿圖,並且告訴陶安,是幅從廣州到大食的航海輿圖。   陶安沒給他回信,等過了臘八節,陶家的大總管和陶安的一個幕僚直接帶著兩個能臨摹輿圖的師傅趕到了臨安城,同來的,還有兩大箱黃金。   「我們家老爺說了,裴家也是詩書傳家的世家大族,三老爺更是高潔清肅,些許阿堵物,不過是我等借居裴府的補貼,還請三老爺別放在心上。」陶家的大總管十分地謙卑,「我們家老爺怕耽擱了三老爺的事,一接到三老爺的信就讓我們直接從廣州那邊趕了過來,您有什麼要求,直管吩咐就是。」   裴宴在心裡「嘶」了一聲。   他這個師兄在同門中素有「孟嘗君」的稱號,平時就很大方,可大方到這個份上……他撇了撇嘴角,如果不是為了幫鬱家,他就裝聾作啞當不知道了。   「你們家老爺還有什麼其他的吩咐沒有?」他直接道,「若是沒有,你們吃過飯就開始幫我臨摹輿圖吧!」   「有的,有的。」陶大總管想到自家老爺在信裡囑咐過他一定要有話直說,急忙道,「我們家老爺還說,如果方便,能不能結束後讓我把兩位師傅再帶回去?」   會臨摹的師傅通常都會有很大的風險。   就和那些會定穴修墓的師傅一樣,遇到秘辛之事,很有可能就回不去了。   陶家要把兩個師傅討回去,當然不是單純為了保住兩個師傅的性命,而是藉此問裴宴,能不能讓陶家分這一杯羹!   第八十五章節禮   陶家祖上是大商賈,商而優則仕。入仕後,他們家生意做得更大了,是廣州乃至整個南方最富有的家族之一。海上生意不過是他們家族產業的一部分,族中的船隊就有七、八支,這種看得懂輿圖還能動手臨摹的人才雖然不多,但也不至於少了誰就轉不動。聽陶大總管的意思,若不是這輿圖對陶家太重要,為了保守秘密,陶家把人送出來就沒準備再帶回去。   裴宴笑道:「先把輿圖臨摹好了再說。」   能臨摹輿圖的人對於鬱家來說是千金難求,對於他來說,卻也很容易。   他「求助」於陶安,本意就是吸引陶家來參加競拍,陶大總管的話正中他下懷。只是他除了通知陶家,還讓人把消息透露給了他的二師兄,也就是工部尚書、東閣大學士江華。   江華長媳,是湖州武家的女兒。   武家是靠漕運起家的。   家裡也有五、六支船隊。   怎麼也得等武家的人來了,他才好看情況是不是答應陶家。   裴宴含含糊糊的,陶大總管肯定會多想。   他尋思著,裴宴是不是覺得他沒有資格談這件事?那這件事還得請陶家現在主事的陶清,也就是陶安的胞兄親自來趟臨安城才行。   當然,在此之前,他得先看到輿圖,確認下那輿圖是否的確如裴宴所說,是條從廣州通往大食的新航線才行。   他和同來的陶安的幕僚交換了一個眼神,陶安的幕僚上前自我介紹了一番,和裴宴套了套關係,感覺到裴宴對他們的印象還不錯,這才留下了兩個臨摹的師傅,退下去歇了。   輿圖是不是真的,兩個師傅都有航海的經驗,看一眼就能判斷出來真偽。唯一沒法確定的是這輿圖上標出的航線是否真的安全。   到了晚上,陶大總管就得到了確切的消息,他立刻安排讓暗中跟隨而來的人去給陶清送信。   臨安城是裴家的地盤,只要裴宴有意,來了一個生面孔他都能立刻知道,何況他還派了人盯著陶家的人?   別說只是讓陶清知道此事,他此時恨不得能讓陶大總管把輿圖的一部分悄悄地送回去,陶家好派個船隊去試航一段。   雁過留痕。等那些世家大族知道這輿圖不僅是真的,還能平安行船,那才是開價的好時機。   他因此吩咐裴滿:「前面的一小段輿圖可以讓他們傳回陶家,後面的卻不能再讓他們得手了。」   裴滿連連點頭稱是,眼睛裡滿是興致勃勃的光亮,與他平日裡給人的印象大不相同。   裴宴笑道:「你這是無聊了?」   裴滿笑道:「無聊倒不至於,只是臨安城裡沒什麼事做,覺得刀都要鏽了。」   那還不是無聊了?   裴宴笑了笑,道:「很快你就會忙不過來了。」   裴滿知道裴宴肯定會邀請很多有實力的人家來參加拍賣,只是裴宴的邀請名單都還沒有完全定下來,名帖也還沒有送,他覺得自己應該還有段時間做準備,誰知道他剛從裴宴的書房出來,胡興就興衝衝地走了進來。   兩人遇到不免要打聲招呼。   裴滿問他:「您這是怎麼了?」   像過年似的,高興得臉上都泛油光了。   胡興沒想瞞著裴滿,一來裴滿是大總管,統領裴家內外所有僕從,二是裴滿手段了得,上任不過幾個月的時間,就已經把家裡大大小小,裡裡外外的僕婦傭人們都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了,他就是不告訴裴滿,自有想巴結奉承裴滿的人主動告之,他又何必和裴滿對著幹,自家找死呢?   他還想長長久久地在這個位置上坐下去,若是能傳給他的兒子,那就更好了。   「是湖州武家的人。」胡興興奮地道,「他們家的大老爺親自來給我們家送年節禮了。聽那口氣,還有單獨給咱們三老爺的。」   湖州武家的大老爺,是武家的當家人。   三老爺替代長房成為了裴家家主,裴家的其他幾房看似認了,沒有一家來鬧事的。可在胡興看來,那幾房說不定是出於對裴老太爺的敬重,這才忍下來的,私底下還不知道是怎麼想的呢?說不定等到裴老太爺的孝期一過,除服禮上就能爭起來。特別是李家宗房前些日子和李端那一房分了宗,誰敢說這裡面沒有裴家人的手筆?誰又敢說這不是裴家其他幾個房頭在試探裴宴?   這是裴宴接手裴家以來過的第一個春節,這個時候來送年節禮的人家當然是越多越好,越顯赫就越顯得三老爺有能力、有人脈。如果是像湖州武家這樣從前和裴家根本沒有往來的一方豪門那就更好了——這可是裴宴自己的人情,與裴家沒有關係。要不是裴宴的緣故,武家怎麼可能由家主,出面親自來給裴家送年節禮?   他可是投靠了三老爺的。   他現在已經綁在了三老爺的車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像湖州武家這樣的人家,當然是來得越多越好。   裴滿不用猜就知道胡興的那點小念頭,他笑著道了句「那你快去給三老爺通稟一聲,也免得讓武家大老爺久等」,就和胡興擦肩而過,去忙自己的事去了。   胡興不由摸了摸腦袋。   裴滿這樣有點冷漠啊!   難道是自己有什麼事冒犯了裴滿?   只是這個時候也不是想這些的時候,胡興歡天喜地去了裴宴的書房。   裴滿轉身卻是去見了鬱家來送年節禮的阿苕。   阿苕能見到裴滿,不是因為他運氣好,正巧碰到了裴滿,而是因為裴宴對鬱家的重視,裴滿這樣在裴宴身邊服侍的人自然也就順著他的心意重視起鬱家來。   裴滿在小偏廳前的抱廈見了阿苕,詳細地詢問起鬱家的年節禮來。   那些等在小偏廳裡由裴家管事登記禮單的人不禁都非常地羨慕,紛紛議論起鬱家來。也有那看不慣鬱家突然「暴發」的,卻又不敢當著裴家人非議鬱家,忍著滿心的不甘,出了裴家就管不住自己的嘴了:「聽說鬱家的大小姐長得十分漂亮,很多年輕小夥都想去他們家當上門女婿。也不知道鬱老爺在挑什麼?或者是另有打算?」   因為都是各家有頭有臉的管事,心裡縱然是再不痛快,也不會像那些鄉間潑婦,什麼話都敢往外說。   自然就有懷著同樣心思的人接了話茬道:「聽說鬱家的那位大小姐敢穿了小廝的衣裳還管著家裡的事,要是我有侄兒,肯定是不能娶這樣的姑娘的!」   「那也得看你們家侄兒有沒有這個本事把人給娶回去。」有人調侃,「鬱家可是說了,人家姑娘是要留在家裡招婿的。沒看李家的二公子都是不行的。」   「誰知道是不願意把姑娘嫁出去,還是沒辦法,嫁不出去啊!我瞧著那姑娘大膽得很,行事也厲害得很,那可不是一般姑娘家能有的手段。」那些意有所指的,鬨笑著各自散了。   鬱家卻不知道鬱棠被人非議了。   阿苕指了其中的一個錦盒,特意道:「這是我們家老爺從古玩鋪子裡淘到的,說非常有趣,送給三老爺打發時間或是壓個宣紙什麼的。」其它東西也不過是些雞鴨魚肉、茶酒糖果,和平常鄉鄰送的差不多,沒什麼特別的。   按理,像鬱家這樣的人家,裴家都沒空去送回禮,記下禮單,當場就會按著差不多的物價把禮還回去,或是送些米糧或是送些油麵,有時還會封個紅包什麼的。但鬱家,裴滿覺得還是派個人去送回禮更好些,遂笑著把錦盒單獨立了帳,到了晚上,親自把錦盒送去了裴宴屋裡。   裴宴已梳洗更衣,換了日常的衣服,身上搭著個黑貂皮子,正斜歪在羅漢榻上聽著小童子阿茗拿了本厚厚的禮單在那裡唱名。   阿茗穿著件茜紅色的錦緞棉襖,臉圓圓的,胖胖的,像個散財童子似的,讓人看著就覺得喜慶。   見裴滿進來了,裴宴示意阿茗停下來,道:「什麼事?」   眼看著就要過年了,天天都有人找裴宴示下。   裴滿在燒了地龍的抱廈呆了一個下午,進了裴宴這個連個火盆都沒有的房間,身上的熱氣一下子就都散了,指尖都有些冷。   「鬱家送給您的。」他把錦盒遞給裴宴後,就把雙手籠在了衣袖裡,然後有些憐憫地喊了阿茗一聲,道,「你下去吧!這裡我先服侍著。」   裴宴火氣旺,屋裡燒了地龍就流鼻血,又聞不得銀霜炭的味道,到了冬天只用皮、棉禦寒,他身邊服侍的人也就只能跟著受凍。   阿茗以為裴滿有什麼話要私下跟裴宴說,連連點頭,給裴宴行了禮,就把禮單交給了裴滿,跑回自己燒了地龍的屋裡取暖去了。   裴宴喜歡四季分明的氣候,卻並不阻止身邊的人享受四季如春,一面接過錦盒問著「這是什麼東西」,一面開了錦盒,露出青銅的門環。   「什麼東西?」裴宴挑了挑眉,拿出來迎著光線看了看。   裴滿傳達了阿苕的話。   裴宴很快就發現了那獸形門環的秘密。   「還挺有意思的!」他隨手把門環放在了旁邊的小几上,道,「這估摸著是前朝的小玩意,鬱家也算有心了。」   他從小就喜歡這些雜件,手裡這樣的東西很多,比這精巧、比這有趣的多了去了,這個門環也說上有什麼稀罕的。不過,既然是別人送的,他也不會亂扔就是了。   就放在書房裡當個鎮紙好了。   裴宴對裴滿道:「武家的人,我讓胡興安排在了東邊的客房。明天我準備設宴招待他們,你準備一下。如果陶家的人想打聽點什麼,也不用阻止。」   除了兩個臨摹師傅,陶家的人住在東南邊的客房,和武家的人隔著個花圃,要打聽什麼,非常的方便。   第八十六章年前   這是要讓兩家先鬥一鬥囉!   裴滿會意,笑著應了,翻開之前阿茗讀到的地方,準備繼續給裴宴讀禮單。   裴宴抬手做了個「不用」的手勢,道:「這是武家送來的禮單,你先拿去看看,比照著準備一份回禮。然後看看送來的東西裡有沒有什麼有趣的東西。」   裴滿知道他的愛好,恭敬地應喏,退了下去。   裴宴就有些無聊,隨手拿了那個門獸環,去他二哥那裡說了說過年的事,又去給他母親問了個安,想了想,轉身又去了外院的書房。   之前接待過鬱家父女的地方,此時除了裴宴的書房,各個房間都燈火通明,帳房、管事、文書、小廝都忙得腳不沾地,雖然大家都壓低了聲音在說話,卻依舊比旁的地方要嘈雜,迎面而來的熱氣則讓裴宴嫌棄地皺了皺眉。   「三老爺!」眾人聽到動靜,見進來的是裴宴,紛紛上前行禮。   裴宴點頭,目光落在了裴滿的身上。   裴滿忙道:「武家那邊的禮單已經謄好了,我們幾個管事正商量著準備回禮。」話說到這裡,他頓了頓,道,「您這會兒不過來,我也準備等會去見您的——武家送的東西有些貴重,我讓帳房算了算,最少也值一萬兩銀子。其中有七千多兩是指明給您的。」   明顯地是有求而來。   但裴府的其他人不知道緣由,一個個用敬佩的目光望著裴宴,好像才認識這個人似的。   裴宴撇了撇嘴角,摩挲著手上門獸環的磨砂銜環,想著鬱家要分給他七成收益。   要是知道他只這兩天就收了這麼多禮品,這對父女還不知道怎樣地驚訝呢?   「那就收下。」裴宴自從和他二師兄翻臉之後,就對二師兄身邊的人和事都不怎麼待見了,「我不收,人家心裡也不踏實啊!」   裴滿笑著應是,此時又有小廝跑了進來,喘著氣道:「三老爺,提學御史鄧學松鄧大人來訪。」   裴宴很是意外。   此時天色已晚,他和鄧學松雖然是同門,但鄧學松出身寒門,性格孤傲,兩人之間的關係很是平常,按理,鄧學松不會在這個時候來拜訪他。   難道和輿圖有關?   裴宴摸了摸下巴,去了見客的暖閣。   鄧學松四十來歲,又高又瘦,留著山羊鬍子,半閉著眼睛坐在太師椅上,任由胡興圍著他獻著殷勤,看不出在想些什麼。   見到裴宴,他傲氣地朝著裴宴點了點頭。   鄧學松也不怎麼喜歡裴宴,覺得裴宴天資聰慧卻任性妄為,很多人求而不得的天賦他卻不以為然。可兩人是同門,他就是再不待見裴宴,也不能互相拆臺。好在是上次他曾經幫過裴宴一次,這讓他比較有底氣。   兩人寒暄過後,鄧學松就直接說明了來意:「我聽說湖州武家的大老爺在你這裡?你可知道湖州武家最早是做什麼的?」   裴宴在心裡「嘖」了一聲,覺得已經不用多想就能肯定鄧學松也是為那輿圖而來。只是不知道他是想幫誰家說項?能這樣直白地就頂江華的親家,可見託他出面的也不是什麼等閒人家。只是他們為何不直接出面來找他,要找了鄧學松做這個中間人?   裴宴佯裝不知,笑道:「武家好歹是我二師兄的親家,我怎麼會不知道?」   話一說出口,裴宴心中一動。   周子衿都聽說他和他二師兄鬧翻了,這些人不會也是這麼想的吧?   這就有點好玩了!   裴宴想著,把手邊的果盤朝著鄧學松推了推,道:「嘗嘗,陶子然讓人從廣州給我捎來的福餅,我嘗了嘗,果真是名不虛傳。」   陶安字子然,在工部做主簿的時候,鄧學松是他的下屬。   鄧學松聽著神色微僵,顯然是已經知道陶家人都做了些什麼了。   裴宴呵呵地笑了笑,拿了塊福餅遞給鄧學松:「吃餅,吃餅!」   鄧學松勉強吃了塊餅,贊了幾句好吃,想了想,覺得自己比不得裴宴和陶安能說會道,索性道:「那我也就不兜圈子了。泉州印家於我有恩,讓我來給他們做個中間人,還請遐光見上一面。」   泉州印家,和福州彭家,龍巖利家,被稱為福建三大族。泉州印家,是做茶起家的,後來被龍巖利家壓了一頭,改做了海運。福建如今的船隊,除了彭家的之外,剩下大多是印家的。印家不如利家一心一意,也不如彭家有權有勢,但他們家也有自己的優勢——這麼多年來,印家一直致力於族學,幫了很多讀書人,三家裡面,反而是他們家的消息最靈通,行事最靈活,也最機變。   裴宴之前就猶豫過要不要把印家也給勾過來。   如今好了,不用他出面,印家自己就跳出來了。   裴宴也不和鄧學松打太極了,直言道:「咱們都不是外人,我也就有話直說了。要是哪裡說的不對,您到時候還得給我兜著點。那輿圖一時還不知道是真是假,我也就沒有聲張。不過,我正巧有件事想麻煩印家。要是這件事成了,那輿圖無論如何我也會算他們一股的。」   鄧學松聽著心頭一跳,道:「算一股?」   裴宴笑道:「您不會以為這麼大的事,只我們這幾家人就能吃得下去吧?」   鄧學松是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人,對生意上的事既不喜歡也不關心,聞言臉上一紅,道:「你也說我們不是外人,你說吧,要我幹什麼?」   裴宴也不客氣了,道:「我有件事想請印家幫忙,您讓他們家來個能說得上話的人。」   能讓裴宴開口相求,還以海上生意為誘餌,鄧學松就知道這件事不簡單。   他能做的都做了,接下來也就不想趟這渾水了。   「行!那就這麼說定了。」他很乾脆地站了起來,道,「今天也不早了,我還要連夜趕回杭州城去,你也別留我,馬上歲末就要考核了,我不能耽擱了正經差事。」   裴宴沒有強留,親自送了鄧學松出門,路上提起鬱文的事:「雖只是個秀才,歲考不在您那裡,您好歹打聲招呼,能照看點就照看著點。」   秀才每年都要考核,若是考核不過關,是有可能會被革了秀才功名的。   鄧學松沒有多問,反正這個人情是裴宴承了,他道:「你放心,這件事我知道該怎麼做。到時候讓人報個信給你。」   裴宴想著這也算是那個門獸環的謝禮了。看著鄧學松的轎子頂著寒風出了小梅巷,裴宴又去了趟處理庶務的外書房。   各處還是那麼忙碌,幾個管事卻圍在被他順手丟了個門獸環壓帳冊的書案前,議論著那個門獸環:「沒想到三老爺也有一個。早知道這樣,要麼我把店裡的那個送過來,或是向三老爺討了過去也行啊,湊成一對,這才值錢。」   裴宴奇道:「哪裡還有個門獸環?」   那管事就笑道:「是古玩鋪子裡,有個和這個一模一樣的門獸環,不過前幾天賣了,後悔也來不及了。」   裴宴聽著神色就有點古怪,道:「什麼時候賣的?賣了多少銀子?」   管事笑道:「就是這幾天的事。您也知道,這東西原本就不怎麼值錢,又是單個,就更不值錢了。我們賣了二兩銀子。要是早知道您這裡有一個,最少也能賣一百兩銀子。」   「哦!」裴宴面無表情地應了一聲,道,「那你們忙吧,我回去歇了!」   幾個管事畢竟是看他眼色行事的,察顏觀色的本領個頂個地厲害,立刻就意識到他很不高興。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道哪裡讓他不高興了。   他們彼此交換著眼神,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好不容易等到裴宴走了,裴滿忍不住給了其中一個人一巴掌,道:「還不好好幹活去?難道想幾天幾夜都不睡了嗎?」   那個說話的管事驚呼著抱住了腦袋,忙放下門獸環去對帳了。   裴滿看著泛著青光的門獸環,覺得像個燙手的山芋,不知道該怎麼辦好。   可也不能就這樣丟在這裡不管吧!   他想了又想,招手喊了阿茗過來,悄悄叮囑他:「你找個機會悄悄地把它放到三老爺的書架上。」   什麼時候三老爺去翻書發現了,那是緣分。沒能發現也不會丟。   阿茗照著吩咐去放了門獸環。   印家的人第二天中午就趕到了臨安城。   他是印家宗子,也是下一任的印家宗主。   在來之前,他們家就仔細地打聽過裴宴,知道這是裴宴接手裴家宗主的第一個春節,就和武家想到一塊去了,覺得裴宴肯定要立威,他們大車小車的,拉了快十馬車的東西來拜見裴宴。   那天鬱棠正巧陪著母親去給馬太太家送年節禮,坐在轎子裡撩了轎簾看了個清楚。回去之後陳氏還和鬱文道:「難怪裴老太爺要把這宗主之位傳給三老爺了,就今年這年節禮,可比往年熱鬧百倍。以後裴家會越來越興旺吧?你說,裴家會不會搬到杭州城去。」   把鍋甩出去了,妻子的病又有了名醫調理,女兒也越來越聽話,家裡的事都能搭把手了,鬱文的日子過得不知道有多舒心,又開始過起了關在書房裡雕印章看閒書的日子。他尋思著等開春鬱遠成了親,鬱棠的婚事也能定下來了,他得給女兒雕個印章才好,以後女兒管家,可以憑印章支付銀子或者收帳,想想就覺得有派頭。   「不會!」他一面打量著印章的模樣,一面隨意地道,「裴家要想搬早就搬了。再說了,杭州城也不是那麼容易紮根的。」   夫妻兩人慢悠悠地說著閒話,鬱棠心裡卻有點著急了。   看這樣子,拍賣的事要拖到年後了。   不知道這些來送年節禮的人和輿圖拍賣有沒有關係?   她輕輕地嘆了口氣。   第八十七章請帖   李端這邊卻是焦頭爛額。   為著這輿圖的事,他和林覺這段時間都沒怎麼出門,就是家裡的年節禮,也是林氏在安排,可有幾家卻非得他這個嫡長子去才算敬重,偏偏那畫的事進展得很不順利。   他們好不容易打聽到杭州有個錢師傅,誰知道錢師傅早已搬走不知去向。他又請父親幫忙,從日照那邊請了個師傅過來,不知道是這位師傅的手藝不行還是他們的運氣不好,畫到了這個師傅手裡,的確是分成了三份,可中間的那幅輿圖卻在分離的時候被毀壞了一小段。   如果是其它的圖還好,可這是輿圖,一小段,在實際航海中很可能就是差之毫厘,謬以千裡了,沒有辦法保證安全。   眼看著要到春節了,彭家那邊派人來送了年節禮。   來的人雖然只是彭家的一個小管事,來的時候也是不動聲色的,送的東西也很是平凡普通,可他還是從那個小管事的話裡聽出了催促的意思。往深裡想想,甚至還表露出「若是你們李家不行,多的是人家想上趕著給彭家幫這個忙」的意思。   也不怪彭家等得不耐煩了。   從他們家主動接手這件事到現在已經大半年了。   春節過後,無論如何他們也得把這幅畫送到彭家去了。   在此之前他們要是還不能把輿圖送到彭家去了,他們家的能力就要受到質疑了。   他們得另找手藝過硬的師傅把那段損毀的輿圖給修復了不說,還得把這畫還原好送到彭家去。   找誰修復,成了一個大問題。   林覺一直沒走,眼看著就要過年了,再拖下去,他根本來不及在春節前趕回福建,而且輿圖的事,也比他想像的要複雜得多,他不由地開始有些浮躁起來。   「要不,就把這幅畫當做年節禮趕在年前送到彭家去?」他給李端出主意,「反正我們照著他們的意思把畫拿到了手,至於說這一點弄壞了的地方……船隊是彭家的,他們說不定有辦法能知道該怎麼走?難道我們還去組建一支船隊不成?既然生意的大頭是彭家的,再虧,也是他們虧得多。」   這話說得太無賴。   而且這樣一來,李家在彭家眼裡就沒有那麼重要了。   和虎狼一起做事,要比他們更狠,才能立得住腳,才能得到這些人的尊重。   李端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   林覺道:「要不,你先去送年節禮?天天這樣盯著,也盯不出一朵花來。就當去散散心了。」   也只能如此了。   李端原想先去裴家的,可想到裴宴對他們家的態度,心就冷了半截,決定還是先去湯知府那裡。   湯知府畢竟是父母官,是外客,先敬外再尊內,也不為錯。   李端在心裡琢磨了一會,去了湯知府那裡。   湯知府正和自己的心腹師爺在書房裡說著悄悄話:「你可看清楚了,真是湖州武家的人?」   「真是湖州武家的人。」師爺提起武家,聲音都小了幾分,「而且來的還是武家的大老爺,當家人。」   湯知府撓起腦袋來。   湖州知府,是他的同年。兩人為官之地不遠,又是一個品階,共同語言比旁人多,來往也密切。別人不知道,他卻聽湖州知府說過,武家祖上說是漕運出身,那還真是自從武家的姑娘嫁到江家之後抬舉他們家的話,武家從前就是湖匪,從洗白到現在才不過三代,現在殺個把人還是常有的事。就湖州知府,都給他們家擦過好幾次屁股了。   武家,可是個大煞星。   他們怎麼會和裴宴有來往?   他問師爺:「你說,我要不要去裴家給裴遐光拜個早年?」   湯知府也不怎麼喜歡裴宴,覺得相比起駕鶴西去的裴老太爺,裴宴簡直沒把他這個知府放在眼裡,他在背地裡總是「裴宴」、「裴老三」的喊。可現在知道他居然和湖州武家有來往,他連「裴宴」和「裴老三」都不敢喊了。   既然是心腹,那就是最了解湯知府的人了。師爺忙道:「您肯定得去給裴三老爺拜個早年啊!從前左大人在浙江為官的時候都曾經說過,要想做好父母官,就得和當地的鄉紳世家打好關係。左大人多厲害的人物都說出這樣的話來,我們這樣的普通官吏,自然要有樣學樣了。」   湯知府聽到了自己想聽的,滿意地點頭,道:「那就事不宜遲,早點過去,免得裴遐光覺得我這個人倨傲。實際上我是最最親民的了!」   只是他的話音剛落,就有小廝進來稟說李端來給他送年節禮了,他雖然有點不耐煩李端打亂了他的安排,但李家的年節禮向來不薄,他還是頗為高興地見了李端。   湯知府和李端寒暄了幾句,就端茶送客了,李端感覺湯知府沒有平時待他熱情。   他不免有些奇怪,等從衙門出來,就讓轎子停在衙門的拐角處,撩著轎簾等了一會,就看見湯知府帶著師爺往小梅巷去了。   李端心裡火辣辣地難受。   說起來裴宴不過比他大個三、四歲,可兩人之間卻仿若隔著天壤,別人根本不會把他們相提並論不說,甚至還總把他當成裴宴的晚輩。說來說去,不過是裴家比李家勢大。   這一次,他怎麼也得想辦法登上彭家這條大船才是。   李端派了人盯著湯知府。   一個時辰之後,他知道湯知府在裴家吃了閉門羹——裴宴沒有見湯知府,而是派了裴滿陪著湯知府喝了杯茶就打了湯知府。   李端望著他書房前的那一叢依舊翠綠的方竹,心裡五味俱全,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裴宴不是有意不見湯知府的,只是湯知府來的有點不湊巧。   鬱家的漆器鋪子臘月十八重新開業,鬱家來給裴家送帖子。   鬱博和鬱遠當然沒敢想裴宴會理會這樣的事,也不敢想這帖子會送到裴宴的案頭,他們只指望著到時候裴家能派個小廝送個開業的賀帖去,他們家能放在鋪子最顯眼的地方,來往的商客知道這鋪子有裴家的庇護就行了。誰知道鬱博和鬱遠剛把帖子送到了專管他們這些鄉鄰往來的管事手裡,出門時就碰到了胡興。   胡興這些日子可真是春風得意得很。   來給裴家送年節禮的可都是江南一帶數得著的豪門大戶,來送禮的人還都是那些人家裡當家或是掌權的,送的年節禮大頭都是給三老爺本人的,小頭才是給裴家的。   這豈不是說明這些人能給裴家送年節禮,全是看在三老爺的面上,全是因為和三老爺有私交!   他當初沒有聽原先那個大總管的話,沒有質疑老太爺的決定可真是個再正確不過的選擇了。   因而當他看到鬱博父子就立刻想到了鬱文父女,還有今天他去請三老爺示下時無意間看見的那個被三老爺放在書架上的青銅門環。   胡興通過自己這段時間仔細認真地觀察,覺得三老爺這個人是有點小小的怪癖的。比如說新做的衣裳,三老爺明明就很喜歡,也要放個十天半月才會拿出來穿,有些甚至會放到下一季再說。像這樣子東西送來沒幾天就出現在他的書房裡,而且還是順手就可以拿到的地方,可見三老爺對鬱家送的禮有多滿意了。   他是服侍三老爺的人,鬱家既然是得了三老爺青睞,他自然也要敬著鬱家,看重鬱家了。   「哎喲,這不是鬱家大老爺嗎?」他笑眯眯地上前行了個禮,關切又不失親暱地道,「您這是過來有什麼事?怎麼不讓小廝去給我說一聲?您這樣,可太見外了!」   鬱博和鬱遠都有點傻眼。   裴家的這位胡總管常陪著楊御醫去給陳氏把脈,要說胡總管和鬱家的誰有交情,那也是和鬱文有交情,什麼時候他們也和胡興這麼熟了?特別是鬱博,才剛剛回來,更是不知道生了什麼事,從前他有什麼事來裴家,可是要想辦法才能湊到那些管事們身邊的。更別說是胡興這樣的總管了。   他看了鬱遠一眼。   鬱遠也納悶,不過,他比父親知道的多一些,轉念也就猜出了緣由。   他小聲地提醒了父親一聲「是叔父」,然後笑著上前給胡興回了禮,說明了來意,又客氣地隨口說了一聲讓胡興也過去湊個熱鬧。   胡興立刻應了,和鬱氏父子說了會話,自作主張地讓他們等一會,並道:「我去幫你們向三老爺討一句話你們再走,也免得你們白跑一趟。」   鬱博和鬱遠聽了都面露詫異。   胡興卻沒有管他們,笑著自顧自地去了禮房,要了鬱家的請帖,又去了裴宴那裡,眼睛笑成了一道縫地給正在練字的裴宴請了個安,把請帖遞給了裴宴,這才恭敬地道:「鬱家的漆器鋪子要開業了,鬱大老爺和鬱大少爺來給您送請帖,您看,您有什麼要吩咐的嗎?」   鬱家嗎?   裴宴腦海裡跳出鬱小姐一本正經扯著裴家大旗嚇唬魯信的面孔,隨後又想到了那個值二兩銀子的青銅門獸環。   他冷冷地道:「這種事還要我告訴你怎麼做嗎?當然是慣例如何就如何?」   裴家的慣例,派分管此事的管事包個二兩銀子送個封紅就行了。   可裴老太爺的慣例,遠親不如近鄰,裴家既然在臨安城裡落了腳,就要和這些鄉紳、鄉鄰人家打好交道,除了封紅,他還會在那些人家上門給他送帖子的時候問上幾句話以示關心,如果能得了他老人家的看重,還會親自上門祝賀一番的。   鬱家顯然是裴老太爺的慣例啊!   要不是他喊住了鬱氏父子,鬱家怎麼會在第一時間就能知道裴宴的決定呢?   胡興在心裡為自己的機智暗中鼓掌。   「好嘞!我這就去跟鬱大老爺說一聲。」他屁顛屁顛地走了。   裴宴覺得他的情緒有點不對,但小廝來說陶清從廣州趕了過來,他一時也就沒有多想,去見陶清去了。   第八十八章陶清   陶清四十來歲,中等個子,身材消瘦,皮膚黝黑,高顴骨,容長臉,長相十分地普通,是屬於那種丟在人群裡就找不著了的人,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卻在十五歲喪父之後為家中的弟妹和孀居的母親撐起了一片天,在陶家眾子弟中脫穎而出,成為號稱廣州第一家的陶家的掌權人。   不僅陶安尊重這個胞兄,裴宴也很尊重他。   「大兄!」他跟著陶安稱呼陶清。   陶清冷峻嚴肅的面孔露出一絲笑意:「遐光,你還好吧?」   自從父親去世,還是第一個人這樣問他。   裴宴眼眶微溼,道:「我還行!這日子總歸是要過下去的。」   陶清點了點頭,並沒有多安慰裴宴,而是道:「你能這樣想就好,等過幾年你再回頭看,這些事也不過是你腳下的一道坎而已。邁過來了,收穫會更多。」   「多謝大兄!」裴宴說著,請陶清在圓桌前坐下,道,「我會記著您的話的。」   陶清笑了笑,道:「你和子然都是聰明人,不需要我多說,你們心裡都有數。我相信你們。」說完,看著小廝給他們上了茶點退了下去,屋裡只剩他們兩個人了,這才又道,「你也別和子然玩那些虛頭巴腦的,我也不和你兜圈子,你說吧,你準備怎麼辦?」   陶安和裴宴一樣,是家中的幼子,小的時候都有段桀驁不馴的日子,兩人京城認識之後,一見如故,立刻就成了好朋友。陶清幾次行商經過京城去看陶安的時候,陶安都把裴宴拉著作陪,陶清看裴宴就像看到小時候的陶安,何況裴宴格外英俊,若是他想對一個人好的時候簡直就像觀世音菩薩座下的金童,陶清看著就很喜歡,對裴宴非常地親厚。   裴宴能感受到陶清對自己的善意,和陶氏兄弟自然也就越走越近。聽陶清這麼說,他也沒有隱瞞,直言道:「那輿圖是我無意間得到的。現在有兩件事,一是不知道那輿圖是真是假,想讓大兄幫著先試航一段。二是這輿圖原是福州彭家看中的,為了得到這幅輿圖,彭家頗花了些心思,還在臨安城整了些事出來,我就想知道彭家是怎麼知道這幅輿圖的。」   生意做到了陶家這個份上,就不僅僅只是貨物買賣的事了,還必須得要清楚朝堂風向,不然朝廷一個決定出來,很可能幾輩人做起來的生意就做不下去了,甚至還有可能易主。這也是為何不論陶家也好、彭家也好,每代都要辛辛苦苦供出幾個讀書人來的緣故。   陶清能掌管陶家,就不是個等閒之輩。裴宴沒說出來的話他一聽就明白。他不由沉吟道:「試航是小事,我這就吩咐下去,讓他們不放假,趕在龍抬頭之前給你個音信。但彭家那件事,恐怕還得你自己想辦法彭家這兩年,和三皇子走得很近,怕就怕他也是給別人做嫁衣。朝堂這塊,我們家不如你們家。但既然你跟我這麼說了,肯定是有我們家能幫得上忙的地方,你直管跟我說就是了。憑我們兩家的交情,無論如何也會幫你辦到的。」   當今皇上有三個嫡子。嫡長子已經夭折了,嫡次子成親多年卻沒有生下兒子,嫡三子倒是有兩個兒子,卻排行第三。本朝的規矩,立嫡立長。眼看著皇上年事已高,常有御史上折催皇上立下諸君,可皇上都視同耳邊風,留中不發,不僅朝中的大臣為難,那些想站隊的人也很為難。   裴宴道:「我也是擔心彭家是給人做嫁衣。所以我讓印家的人幫著去打聽了。要知道,這輿圖當年可是落在了左光宗的手裡。」   左光宗死的並不光彩。因為當時觸犯了南邊大多數世家豪門的利益,他被先帝責難的時候,幾乎是牆倒眾人推,不僅沒有人為他說話,他死後,他的幾個兒子也都在流放途中不明不白地死了。還是皇上登基之後,重新給他恢復了名譽。而如今所謂的左氏後人,不過是左光宗堂兄弟的後嗣。   「如果當初這輿圖是落在他手裡的,他不可能不拿出來。」裴宴道,「至少福建和廣州的那幫官員會想盡辦法保住他的性命。」   陶清聽了笑道:「遐光,你和子然一樣,從小到大都一帆風順的,想要什麼就能得到什麼,有時候行事不免多了幾分悲憫之心。」   這話不止陶清說過,裴宴的恩師張英也說過。   裴宴不以為然。   難道一帆風順還是錯不成?   一帆風順也是一種能力。   有能力一帆風順,為何還要去受苦受難呢?   陶清知道他是聽不進去的,亦不多說了,道:「我們陶家在大沙的那個倉庫你去過吧?若是我問你,誰最清楚倉庫裡面的事,你肯定說是分管管事。可實際上,最清楚庫房裡事的,卻是門房。每個庫房放的是什麼貨?什麼時候搬進去的?是誰搬進去的?搬進去的這些人領頭的是誰?誰的力氣最大?哪天搬的貨最多……」   裴宴一下子明白了陶清的意思。   「您是說,除非這輿圖是左大人主持畫的,否則這輿圖是從哪裡來的又去了哪裡,左大人未必知道?」他沉思著喃喃地道,「那個魯信的父親曾經做過左大人的幕僚,如果他知道,是不是還會有其他人也知道呢?或者,他不知道,但有其他人是知道的……」   他說得含糊不清,陶清卻聽得明白。他溫聲道:「正是這個道理。你與其去京城裡查,不如查查這些人的關係。說不定會有新發現。」   如果涉及到的是兩位皇子,這生意再賺錢,陶家和裴家的關係再好,他們也不會去碰的。   裴宴也知道這個道理。   他道:「我之前是想,最了解對方的,通常都是對方的敵人而不是朋友。我才找了印家去查彭家,但又有些擔心印家會對我有所隱瞞,所以想借您的手再去印證一下印家給我的消息對不對、全不全。好在是我們想到一塊去了。多的話我就不說了。這幅輿圖能不能拍賣,就看彭家是怎麼知道這幅輿圖的了。」   陶家和印家、彭家都有些生意往來,但陶家是裴宴所說的「朋友」,若說打聽消息,他們家也很適合。   陶清笑道:「你能這麼想就最好了。我之前還擔心你把官場上的那一套拿到生意場上來了。」   官場上高調任性一點都不要緊,反正裴宴有個厲害的恩師還有幾個厲害的師兄,可生意場上卻講究和氣生財,有時候高調反被坑了都不知道。   裴宴管著家裡的庶務,就得管理家中的生意,可他最不耐煩的,就是與人打交道了。   他想想就覺得餘生無趣。   鬱棠的笑臉突然就從他的腦海中蹦了出來。   那小姑娘真是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主,就算胡說八道被他當場捉住了,她也可以心不跳臉不紅地繼續胡謅,還臉皮特別厚,為達目的怎麼彎腰恭膝都可以做得毫不費力。這樣的人,應該才適合做生意吧?   裴宴嘆氣。   偏偏這個時候湯知府來訪,他當然沒什麼心情,而且還像從前那樣任性地直接來了個「不見」。   陶清很不贊成,告誡般地喊了聲「遐光」,道:「那可是你們的父母官?」   裴宴毫不在意地揮了揮手,道:「那也得看是什麼樣的父母官了。這種軟綿綿不知所謂的人,就算是在我這裡吃了閉門羹又怎樣?」   他若是敢像鬱小姐那樣面上事事都順著他,見到他好話一籮筐,背著他該幹什麼還幹什麼。   比如說,把個只值二兩的門環裝在錦盒裡當古玩送給他。   比如說,查出那個衛小山是李家害死的,就敢揪著李家不放。   能彎腰,也能挺胸。   他倒敬這姓湯的是條漢子,把他當成座上賓。   裴宴這麼一想,越發瞧不上湯知府了。   「您別管這些小事了,」他道,「您難得來一趟,反正也沒辦法趕回廣州過年了,就在我這裡過年好了。」   「那怎麼能行?」陶清不想破壞裴宴的心情,順著裴宴道,「我在杭州城又不是沒有宅子,在你們家住著過年算是怎麼一回事?好了,我是悄悄來的,你也不用送我了,我還悄悄地走。有了消息,我立刻讓人來告訴你。」說著,他站了起來。   裴宴自然不能讓他就這樣走了,可陶清堅持,還道:「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得是什麼主意?你要是真想把這輿圖甩出手,還真不能大張旗鼓地送我。至於說試航的事,我會想辦法讓印家知道的。對了,除了印家,你覺得還有誰家應該知道?否則我不清不楚地,無意間要是壞了你的大事,你不得跳腳?」   「如果能行,給利家也說一聲。」裴宴呵呵笑,道,「彭家當然也要告訴他們,但不能這個時候就告訴他們家,得等到我們把這輿圖分了再告訴他們。」   這樣也就達到了鬱小姐的目的。   「行!」陶清爽快地應了。   裴宴送陶清從裴家的角門離開了。   第八十九章生意   裴宴這邊所有的事都按照他設想的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鬱棠這邊則有點慌亂。   先是她摸不清楚裴宴那邊事情順不順利,其次是家裡的鋪子沒能趕上今年春節前的旺市——因為大伯父鬱博在江西呆的時間太長,回來的時候已進了臘月,他們緊趕慢趕,選了臘月二十開業,可按照慣例,臘月二十二、三,小年之前的那幾天集市上的鋪子就都要歇業了,直到來年過了十五才開業。今年的生意是沒有什麼收益了,只能趕在年前開業,討個好彩頭了。   因為這個,鬱棠也被大伯父叫去鋪子裡幫了兩天的忙。   用她大伯父的話來說,就是她不懂怎麼做生意可以,但不能不懂家裡的銀錢往來「就算招了女婿上門,家裡一年賺多少錢,是虧損還是贏利,必須自己心裡有數,不然很容易被人糊弄。」   鬱文和陳氏都覺得有道理,讓鬱棠穿著粗布衣裳在後面庫房裡記帳,還要求鬱棠「以後每隔五天就來鋪子裡一趟,你得知道咱們家鋪子裡賣的都是些什麼東西,每樣東西賺多少錢。」   鬱棠聽了在心裡直搖頭。   難怪大家都不願意做上門女婿呢?   他們家也算是厚道的了,可這上門女婿還不知道在哪裡,就開始事事處處的防備著了,任是心甘情願入贅到他們家來的,只要不是個傻的,被這樣對待了估計心裡都會不舒服,又談什麼信任和依賴?   夫妻間若連最基本的信任和依賴都沒有了,又談什麼琴瑟和鳴?   也許,招個上門女婿未必就能把所有的困難都解決了。   鬱棠一面在心裡浮想聯翩,一面拿著帳冊站在庫房的門口登記著進出的貨品。   鬱棠祖父還在的時候,他們家是有自己的小作坊的,還能做剔紅這樣工藝複雜、需要手藝的物件,可等到他祖父去世,他父親那時候還沒有考中秀才,家裡供了兩、三代的大師傅突然被蘇州那邊的一個百年老鋪給挖走了,家裡剔紅的手藝就只有他大伯父一個人會了。偏偏他們家子嗣單薄,他大伯父經此事之後性情越發得慎重,招來的幾個徒弟在家裡幹了十幾年他都還藏著掖著不願意把手藝完全教給徒弟,自己一個人又忙不過來,出的剔紅物件越來越少,精品幾乎沒有,鋪子裡的生意也就一年不如一年。   大伯父不去想辦法招有天賦的徒弟,反而寄希望於鬱遠。鬱遠倒是老老實實地學了幾年手藝,可不知道是天賦的緣故還是大伯父不擅長為人師表,鬱遠的手藝平平,反而還不如她大伯父的大徒弟夏平貴。   夏平貴六歲就在鬱家當學徒,比鬱遠大個兩、三歲,是鬱棠祖父在世時代兒子收的徒弟,小的時候是住在鬱家的。後來鬱棠大了,考慮到男女有別,王氏讓他搬到鋪子裡去住。長興街走水,王氏寧願把他安排到鬱家的老宅,也沒有讓他重新搬回鬱家。   這次鋪子落成,夏平貴帶著幾個師弟又搬回了鋪子。   夏平貴和鬱棠雖然不常見面,卻是一起長大的,偶爾去鬱家,也會碰到鬱棠。見鬱棠在庫房門口幫著記帳,他讓鋪子裡的的粗使婆子去灌了個湯婆子過來遞給了鬱棠「大小姐,天氣太冷了,你捂著點,小心著了涼。」   整個漆器鋪子,除了鬱家的人,鬱棠也就只認識夏平貴。   她笑著朝夏平貴道了謝,接過了湯婆子。   夏平貴老實忠厚的臉上泛起笑意,說了句「不客氣」,繼續督促著家中的小夥計們把貨品入庫。   鬱棠見庫房裡還有兩個黑漆素麵的四方桌,她不由問夏平貴「怎麼我們家還賣家具不成?」   她小的時候跟父親來鋪子裡玩的時候曾經進過庫房。在她的印象中,庫房裡全是一格一格的架子,架子上面擺放著各式各樣、大大小小的漆器盒子和匣子,從裝點心的九格攢盒到裝胭脂的匣子都有。   怎麼現在像個雜貨鋪似的?   夏平貴猶豫了一會,見鬱博和鬱文幾個站在前面的鋪面商量著陳設的事,這才壓低了聲音道「我們這兒離杭州城太近了,如今外面又都開始流行螺鈿了,要剔紅的人家講究的又是工藝,不賣些桌椅提盒之類的,生意就更不好做了。」   鬱棠沒聽懂。   夏平貴就給她解釋「從前嫁女兒娶媳婦的,總得買一兩件剔紅漆的匣子裝東西,可自從三年前江西盛家的人把鋪子開到了杭州城,杭州城那邊就流行(起)買鏍鈿的匣子了。」   家裡畢竟是開漆器鋪子的,鏍鈿她也是知道的,用螺殼與海貝打磨好了鑲嵌在匣子上。螺貝在光線下閃爍著七彩的光澤,有著寶石般的光彩,有些好面子又買不起鑲百寶匣子的人就會買這種來代替。   但人的喜好有千千種,有些有底蘊的人家就特別不喜歡珠光寶氣的東西,何況鑲的還不是寶石而是寶石的替代品螺貝?   鬱棠想了想,道「難道盛家有什麼新工藝,螺鈿能比剔紅賣得便宜很多?」   夏平貴眼露讚賞之色,佩服地道「大小姐真聰明。的確如您所說,他們家如今做出了一種叫『襯色鏍鈿』的,本色的比一般的鏍鈿便宜很多,若是想要其它的顏色則可以定製,定製就又比一般的顏色要貴很多。既打出了名號,也做出了生意。現在如日中天,聽說浙江布政司千秋節的時候送的就是他們家做的一張十二扇的百鳥朝鳳的屏風。」說到這裡,他遲疑了一會兒,「不過,我們鋪子主要還是圖樣,好多年都沒有變……」   這話說得委婉,鬱棠還是聽明白了。   她道「你是說,我們家剔紅的工藝不行?」   夏平貴紅著臉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鬱棠也沒有聽清楚他說的是什麼,但意思卻是懂了。   她半晌沒有吭聲。   前世,他們家的鋪子被燒了之後就賣了,她也不知道他們家的生意到底怎樣,後來鬱遠賺了錢,她大伯父想重振家業,但還沒有等到她大伯父把家業做起來就去世了。   現在他們家花了大力氣重新把鋪子修了起來,又花大錢進了很多的貨,總不能苟延殘喘吧?   這是她最不能忍受的。   花了同樣的時間,同樣的精力,卻沒有別人做得好。   就得找原因、想辦法。   她望著庫房裡堆砌的各種器物在心裡嘆氣,這些貨她都不願意多看幾眼,何況那些買東西的人?   不知道能不能推遲開業,想辦法重新調整貨品?   鬱棠把王氏拉到一旁,悄悄地問她。   王氏聽了苦笑,摟了摟鬱棠,低聲道「好孩子,你有心了。你大伯父做了一輩子的生意,這些道理怎麼會不知道?可我們修鋪子還欠著裴家的銀子呢,哪裡還有多餘的錢進貨。再說了,好的器物都是各家鋪子留著做鎮店之寶用的,怎麼可能輕易地賣給我們家?就算是賣給了我們家,有客商看中了,我們家也做不了,反而容易惹出事來,還不如不擺出來呢。」   鬱棠一愣,道「是因為沒有銀子嗎?」   王氏頓了頓,聲音更低了「也不完全是銀子,還是家裡沒有人手……」   就是家裡沒有這手藝。   這倒和夏平貴說得一樣。   這些年來鋪子都是大伯父在經營,她怕問得深了,大伯母臉上無光,支吾了幾句,就和大伯母回到了鋪面裡,找了個機會拉了鬱遠說體己話「那幾個從江西請回來的師傅手藝怎麼樣?你覺得僅靠這幾個人能行嗎?」   鬱遠這幾天也正為這事犯愁。   他道「那幾個師傅的手藝都一般。其中有個人還不錯,但他擅長的是描金,我們家是做剔紅起家的。阿爹的意思,描金便宜。我卻覺得有些本末倒置。」   每家漆器鋪子都有每家的特點,他們家花了好幾代人才把剔紅的名聲做出去,這個時候改做描紅,而且還是他們家不熟悉的工藝,鬱棠贊同鬱遠的觀點。   鬱遠這段時間和鬱博為這件事已經爭執過好幾次了,王氏堅定地站在鬱博這邊,還說什麼「欲速則不達,先用描金賺點錢,然後再想辦法找些你叔父的秀才朋友們幫著畫些新的剔紅圖樣,鋪子慢慢也就能緩過來了」之類的話。現在突然遇到個和他想到一塊去的,他平日裡強壓下去的怨氣驟然間就有些壓不住了,忍不住道「我也不知道阿爹是怎麼想的?描金再好,那也不是我們家的手藝。這樣丟了自家的根本,鬱家拿什麼立足啊?」   上輩子兩父子就為這事吵過。   鬱棠笑道「你不是說要去杭州城開鋪子嗎?管他洪水滔滔。」   鬱遠臉色通紅,道「阿爹要是一意孤行,我就去杭州城開鋪子去。」說完,又怕鬱棠誤會,忙道,「這可不是你嫂嫂的意思。是我自己的意思。她還當不了我的家。「   鬱棠看他一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樣子,哈哈大笑起來。   鬱遠覺察到自己說錯了話,也跟著靦腆地笑了起來。   鬱棠覺得這樣未必不好。   上輩子鬱遠已經證明了自己的能力都沒能說服大伯父,今生還是跟在父親身後學藝的小子,更不可能說服大伯父了。   與其父子倆鬧得不愉快,還不如暫時先分開,各自經營各自的,反正這家業最終是留給鬱遠的。   當然,鬱棠也有點小小的私心。   她想像前世的江靈那樣,做個能自己賺錢養活自己也能養活家人的奇女子。   。   第九十章開業   不管怎麼說,這個時候想要改變些什麼也已經晚了。   請帖已經送出去了,重新開業的日子也定了,有什麼想法,只能以後慢慢地和大伯父、大堂兄商量了。   鬱棠把進出庫房的貨品仔細地檢查了一遍,把帳冊交給了大伯父。   鬱博抽查了幾件,見均是條理清楚,帳貨相符,表揚起鬱棠來:「不錯,不錯。先從熟悉咱們家鋪子的東西開始,以後慢慢學會看帳本,學會做帳,就沒人能唬弄得住你了。」   鬱文聽了呵呵地笑,覺得自家的女兒還是很聰明的,說不定還有經商的天賦,只是從前被女子的身份給耽擱了。   他想了想,對兄長道:「阿兄,明天開業,要不讓阿棠也來店裡幫忙吧?」   說是幫忙,當然不能讓鬱棠當街沽酒,最多也就是在鋪子後面的庫房看著點出貨,免得夥計手忙腳亂地拿錯了東西。   鬱博既然想培養鬱棠,肯定是希望她常來鋪子裡走動的,王氏在娘家的時候,就是這樣跟著父兄做生意的,鬱棠祖父之所以相中王氏,也是因為王氏有能看帳目的本事。   「行啊!」他很爽快地就答應了,並對鬱棠道,「明天你大伯母也會過來,你就跟著你大伯母,先認認人。」   鋪子重新開業,第一天相熟的人家、生意上的朋友都會來道賀。   鬱棠忙應了。   王氏親熱地拉了鬱棠的手,笑著囑咐她:「穿件尋常普通的衣裳就行了,女孩子家幫著家裡看鋪子,最忌諱的就是穿得太豔麗,讓人覺得你別有用心似的。要讓人覺得你是來做事的,不是閒著來玩的。你可明白?」   「明白!」鬱棠笑著應道。   衣飾也是一種語言。女眷多的場合你穿得花枝招展,別人以為你是要出風頭,拔頭籌,倒也無可厚非。可若是男子多的場合,又是有生意往來的,別人會以為你居心不良,想使美人計,常常會生出很多誤會來。   陳氏則有些擔心,道:「要不,等開了業再讓阿棠過來幫著看鋪子?」   鬱棠主動安慰母親:「看鋪子哪天都成。明天過來主要是認人,以後遇到什麼事,也好知道去找誰。」   哪些人可交,哪些人不可交,她沒有時間、也沒有機會去了解,就只能指望著長輩的指點。   她還想著把那輿圖拍賣出去之後做點小生意貼補家用呢,不認識人,怎麼和別人合夥,前世那個叫江靈的女子那麼厲害,也要藉助兄長的力量,她可沒那麼自大,覺得自己比江靈還要精明強幹。   鬱博欣慰地點了點頭,對鬱文道:「阿棠真的懂事了,你以後就等著享福吧!」   「那是,那是!」鬱文毫不掩飾自己的驕傲。   王氏等人都抿了嘴笑。   回到家中,陳氏和鬱棠翻箱倒櫃的,好不容易決定了開業時穿的衣服,又反覆叮囑了鬱棠半天「跟著你大伯母,別隨便亂走動」之類的話,這才放了鬱棠歇息。   鬱棠有些睡不著。   她想到前世嫁到李家的第一年,林氏為了給她個下馬威,讓她好好地守寡,她求了幾次想回娘家送年節禮,都被林氏裝聾作啞地避開了話頭,偏偏她年紀輕,臉皮子薄,明知道林氏在整治她也不好懟回去,直到臘月二十三,眼看著第二天就是小年了,林氏才不緊不慢地讓貼身的婆子拿了給鬱家的年節禮禮單,讓她回去送年節禮。   她顧不得心中的憤怒,帶著雙桃回了娘家。   家裡冷冷清清的,只做了祭祀的魚肉,大伯父一家三口圍在桌子前,就著鹹菜喝著粥……   直到現在,她還清楚地記得大伯母發現她進來時把菜碗擋在身後的模樣。   今生,一切都不同了。   但她還要朝著更好的方向去。   鬱棠思緒萬千,在不知不覺中睡著了。   第二天,她被一陣陣的炮竹聲給驚醒了。   猛地從床上坐起來,鬱棠還有些犯糊塗,以為自己還在借居的庵堂裡,過了半晌才回過神來。   她叫了雙桃:「怎麼回事?這還沒到小年,誰家就放起炮竹來了?」   雙桃笑眯眯地道:「是相家,來給我們家送年節禮了,老爺就讓放了掛炮竹。」   鬱棠沒想到相家還會給他們家送年節禮,一面掀了被子起床,一面道:「相家是誰來送的年節禮?」   相氏是鬱家未來的長媳,家裡的人來送年禮節,夫家若是看重這門親事,中間是要設宴招待來客的,而且還要把家中的姑爺、舅爺什麼的都接過來作陪。當然若來的只是個管事,那就另當別論了。   雙桃笑道:「是相小姐的兄弟。」   鬱棠道:「那鋪子裡怎麼辦?」   雙桃道:「大老爺說了,我們家老爺和大少爺留下來陪客,您和大老爺先去鋪子那邊,等這邊送走了相少爺,再趕過去。不能耽擱了吉時。」   也只能這樣了。   鬱棠和鬱博、王氏去了鋪子。   天色還早,天氣又冷,長興街上三三兩兩的人中,不是正準備開鋪子的,就是在掃大街的。   鬱棠下了轎子,哈了口氣,問大伯父:「舞獅的都說好了嗎?」   舞獅摘紅的事是鬱遠負責的,今天他在家裡招待相家的人,她怕有交待不到的地方。   鬱博道:「阿遠就怕事出萬一,去請舞獅是帶著平貴一起去的,他不在這裡,還有平貴。你不用擔心。」   她大堂兄辦事越來越妥帖了。   鬱棠笑著應「是」,和鬱博一起從後院進了鋪子。   大掌柜就是她大伯父,幾個小夥計有走水之後留下來的,也有幾個是新招的,後面的作坊和庫房裡的人,除了從江西過來的,就是她大伯父的徒弟。她走進去的時候特意觀察了一下,發現江西師傅帶過來的人在一邊做事,她大伯父的徒弟在另一邊做事,涇渭分明。   她不由微微蹙了蹙眉。   這不是什麼好現象啊!   鬱棠尋思著自己要不要經常來鋪子裡看看,夏平貴走了進來,看見她大伯父,忙道:「師傅,外面的事都照著大少爺的意思安排好了,只等吉時就行了。」   鬱博看了看沙漏,覺得時間差不多了,問夏平貴:「裴三老爺到了沒有?」   夏平貴一愣,拔腿就往外跑,嘴裡還喊著:「我這就去看看。」   鬱博不太喜歡夏平貴,主要是因為同樣跟著他學藝,夏平貴的手藝就是比鬱遠好一些。當然,鬱遠是少東家,跟夏平貴拼手藝沒有什麼意義,但夏平貴的手藝很快就要出師了,鬱遠這個少東家少不得要依靠他幾分。鬱博怕夏平貴像之前的師傅那樣自立門戶,對他就格外嚴厲。   鬱棠很是意外,道:「裴三老爺也來嗎?」   鬱博說起這件事免不了有些得意,道:「原本是不來的。但我們去送請帖的時候正巧遇到了胡總管,胡總管特意去幫我們稟了一聲,說是到時候會來的。」   真是沒想到,裴宴居然會參加這樣的活動。   鬱棠眨著眼睛,想像著在硝煙四起的炮竹聲中,刺鼻的濃煙中裴宴沒有表情的面孔,嫌棄的眼神……不知道為什麼,她想想就覺得非常地有意思。   可惜臨安城裡幾乎都是老鋪子,裴宴沒有太多的機會參加這樣的活動!   夏平貴又跑了回來,喘著氣對鬱博道:「沒有,我仔細地把周圍都看了一遍,沒有看見裴三老爺,也沒有看見裴家的轎子或馬車。」他說完,猶豫了一會兒,輕聲道,「也沒有看到裴家來送賀禮的。」   「難道是有事耽擱了?」鬱博喃喃地道,望著記錄時間的沙漏有些心急——最多還有一刻鐘就到了開業的吉時了,外面已傳來了人潮的喧譁聲。   夏平貴也有些著急。   臨安城只有鬱家一家漆器鋪子,說起來是別家沒這手藝,最重要的是鬱家有個秀才老爺,別的商家不想跟鬱家爭這個風頭,免得打起官司來鬱家有人能站在公堂上說話,別人家得跪著。   如果今天裴三老爺能來道聲恭賀,以後那些巡街的衙役都要高看鬱家的鋪子一眼,更不要說有幫閒敢來鬧事了。   「要不,我再去看看?」夏平貴道。   鬱棠阻止了夏平貴:「裴三老爺是裴家宗主,做事穩妥,若是不來,肯定會提前打招呼的,我們按吉時開業就是了。」   鬱博和夏平貴都不太相信的樣子。   鬱棠想到自己幾次和裴宴打交道,對裴宴非常地有信心,她道:「我和三老爺打過交道,了解他的為人,您放心好了,他是個言而有信的人!」   言而無信也不可能在人前立得住腳。   鬱博相信了,不再說什麼,問了問夏平貴外面的事,就把鬱棠留在了鋪子裡,自己和夏平貴從後院出了鋪子,準備前面的開業典禮去了。   鬱棠想了想,悄悄上了二樓,將窗戶推開一點小縫隙朝下面眺望。   鋪面門口已滿是擁擠的人群,有的是來看熱鬧的,有的是來恭賀的,還有的是想趁著開業打折來買點便宜東西的。鬱博帶著夏平貴,滿面春風地和來客打著招呼,鬱棠甚至看到了吳老爺和衛老爺,卻沒有看到裴宴或是裴家的人。   難道真的出了什麼紕漏?   鬱棠捏著帕子的手緊緊地絞在了一起。   裴宴會來參加他們家鋪子的開業典禮,對她大伯父來說,是件極榮耀的事,她大伯父肯定早就放出風去了,要是這次裴宴沒來,他們鬱家會受非議不說,裴宴的聲譽也會受到影響。   裴宴不會臨時反悔了吧?   第九十一章茶房   以裴宴的倨傲和任性,他真幹得出這樣的事。但以裴宴的驕傲和聰明,他不應該這麼做。   鬱棠想到之前她和裴宴的種種陰差陽錯。   不會是又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的事吧?   鬱棠心裡亂糟糟的,就看見大伯父踮著腳,朝小梅巷的方向又張望了幾眼。   是在看裴宴為什麼還沒到嗎?   萬一裴宴要是真沒來怎麼辦?   要不要提前想個說法?   鬱棠在心裡琢磨著,看見佟大掌柜帶著兩個小廝送了賀禮過來。   她鬆了口氣。   佟大掌柜好歹也算是裴家的人,要是今天裴宴真的沒有出現,勉強也能有個說法。   不過,裴宴為什麼沒有來呢?   是胡興傳話有誤?還是他被什麼事給絆住了?   鬱棠看見她大伯父笑盈盈地迎上前去,向佟大掌柜抱拳問好,親親熱熱地說著話。   吳老爺等人見了也都圍了過去。   夏平貴擠進去在大伯父耳邊說了幾句話,大伯父皺著眉頭朝鋪子裡望了望,無奈地吩咐了夏平貴幾句,夏平貴眉宇間也露出幾分無奈,然後鬱棠就看見他轉身站到了鋪子門口的臺階上,高聲地喊了句「吉時已到」。   旁邊準備多時的炮竹「噼裡啪啦」地炸了起來。   硝煙四起,小孩子們捂著耳朵跑,大人們則站到了一旁。   鬱棠被硝煙薰得關了窗戶。   很快下面又響起了鑼鼓聲。   舞獅開始了。   鬱棠忙吩咐雙桃:「你快下去看看,裴三老爺來了沒有?」   雙桃應喏,噔噔噔地跑下樓去。   鬱棠在樓上靜靜地站了一會兒,雙桃噔噔噔地又跑了上來,神色有些沮喪地道:「沒有!裴三老爺沒來。」   「那裴家的其他人呢?」鬱棠問。   雙桃道:「也沒來。沒有看見裴家的人。」   鬱棠心裡拔涼拔涼的。   不管胡興是怎麼傳的話,鬱家的帖子裴家是收到了的,鬱家的鋪子開業裴宴是知道的,就算是他自己不能來,或者是不想來,也應該派個人來才是。   他這樣,難道真是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卻又令裴宴討厭鬱家的事?   那輿圖的事怎麼辦?   鬱棠心裡有點慌,匆匆下了樓。   外面的舞獅已經結束了,她大伯父和佟掌柜等人正笑著準備剪彩。   鬱棠準備從後門溜出去去找裴宴。   外面突然一陣喧譁,有人喊道:「裴三老爺來了!」   鬱棠心中一喜,也顧不得合適不合適了,提著裙裾就跑了出去。   她的大伯父等人更是喜出望外,彩也不剪了,一窩蜂地都朝裴宴的轎子湧去,也就沒人注意到鬱棠出現得不合時宜。   「裴三老爺!」鬱博沒想到峰迴路轉,就在他已經失望要放棄的時候,裴宴來了。他激動之下,伸手就要去給裴宴撩轎簾。還好旁邊的裴滿眼疾手快,趕在他之前撩了裴宴的轎簾。   裴宴穿著身月白色的細布素麵襴衫,外面披了件玄色貂皮大衣,映得他的面色如素色瓷釉般地蒼白,簡直比吹過的北風還要寒冷,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來參加葬禮的。   鬱博看著就打了個寒顫,覺得自己伸出去的手特別地失禮,說話也結巴起來:「裴,裴三老爺……」   「鬱大老爺!」裴宴沒等鬱博把話說完就打斷了他的話,道,「不好意思,來晚了。您也知道,我還在孝期,有些場合就不方便立刻就出現了的。」   裴宴的面色依舊有些冷,可說話的語氣卻頗為平和,何況他的解釋有理有據,鬱博如釋重負般的鬆了口氣,忙道:「應該的,應該的。」說完,他才驚覺自己這樣的應答有些不適合——既然知道裴三老爺還在孝期,就算是裴三老爺出於禮貌答應了來參加開業典禮,他也應該給裴三老爺一個臺階,婉言謝絕才是。   這件事,是他做得不對。   為了搭上裴家,他們做得太激進了。   「裴三老爺,請後堂喝茶!」鬱博雖然不是個十分靈活的人,但這麼多年做生意的經驗,讓他立時就想到了對策,立刻讓出道來,做了個請裴宴進店的舉動。   裴宴沒有客氣,昂首挺胸往鋪子裡走去。   後面跟著的裴滿則微笑著和認識的鄉紳或是掌柜們打招呼,裴滿後面跟著的胡興卻是低頭含胸,像個鵪鶉,生怕和別人的目光碰上了似的。   可偏偏他是裴老太爺在世時就用的人,在場的就算是他不認識別人,別人也都認識他,紛紛和他打著招呼。   他只好強笑著抬頭和人打招呼,卻不知道,他笑得比哭還難看。   眾人好奇,卻因為裴宴在場,無遐顧及他,也就沒有人去問他到底怎麼回事了。   那邊裴宴下轎走了幾步就看見了站在大門角落的鬱棠,穿了件灰色的短褐,又打扮成了小廝的模樣。   />   裴宴心裡頓時就冒起了無名火。   怎麼又把他的話當耳旁風。   怎麼就沒有一刻消停的時候。   他睜大眼睛就瞪了過去。   鬱棠正沉浸在裴宴突然到來的喜悅中,被裴宴這麼直直地瞪了一眼,她一時間就有些懵了。   她又怎麼惹著他了?   鬱棠立馬反省自己……低頭就看見了自己灰色的褲筒……想到裴宴要她「打扮得規規矩矩」地去見他……   她一溜煙地跑回了後堂,尋思著自己現在回家去換件衣服,不知道來不來得及,就看見裴宴也往後堂走來。   大伯父這是要在後堂招待他奉茶吧?   像裴宴這樣的人,來了自然是座上賓,不單獨到後堂奉茶,難道還站在鋪面給人觀看嗎?   鬱棠被自己蠢得都要哭了。   可這個時候她也沒有地方可去了。   與其這樣躲躲閃閃像個賊似的,還不如大大方方地出去打個招呼,解釋幾句,說不定還能挽回點印象。   鬱棠想著,輕輕地咳了一聲,走上前去給裴宴行了個禮:「裴三老爺!」   裴宴用眼角掃了她一下,傲然地「嗯」了一聲,和她擦肩而過,坐在了正堂的太師椅上。   鬱博愣了愣,感覺到裴宴好像很生氣的樣子,可又說不出哪裡生氣,為什麼生氣,只好低聲吩咐了鬱棠一句「快讓人去上杯好茶」,然後屁顛屁顛地招待裴宴去了。   就是大伯父不這麼吩咐,鬱棠也會用最好的茶點招待裴宴的。   她立刻就領著雙桃退到了旁邊的茶房去了。   吳老爺、佟大掌柜等人都湧進了後堂,胡興卻喪氣地去了茶房。   他是認識鬱棠的,見鬱棠在那裡沏茶,就和鬱棠打了聲招呼:「鬱小姐,我借您家的茶房歇會。」   胡興是裴家的總管,雖然排序第三,可也代表著裴家的面子,鬱棠當然希望他和鬱家的關係越近越好。   「您只管歇著!」她熱情地道,「雙桃,去把剛剛給裴三老爺裝的點心再裝一盤來給胡總管嘗嘗。這可是我阿爹前些日子去杭州城時買回來的。」   鬱棠說著,還給胡興順手倒了杯茶。   「不敢當,不敢當!」胡興立刻站了起來,忙彎腰接過了茶盅,對去給他裝茶點的雙桃道,「小姑娘你就別忙了,我怎麼好吃和三老爺一樣的點心,你給三老爺送去就行了。」   鬱棠有意和他打好關係,笑道:「說是給三老爺的,佟大掌柜不也一樣要嘗嘗的?我們家也沒有什麼好東西,您是走四方,吃南北的人,也不知道您能不能瞧得上眼?要是不合胃口,您多多包涵!」   「哎喲,看鬱小姐說的。」胡興聞言,眼珠子轉了轉,想到鬱文去裴家的時候幾次都帶著鬱棠,他心中有了一個主意。   「鬱小姐,您等會忙不忙。」他試探著問鬱棠。   換做前世的鬱棠是聽不出胡興的言下之意的,今生的鬱棠已經懂得了這些人情事故。   「後堂有雙桃呢!」她笑吟吟地道,「我就是來幫忙看著點的,有什麼事可忙的!」   「那就好,那就好!」胡興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一副要和鬱棠說體己話的模樣,道,「你是不知道啊!為了你們鬱家,我可把三老爺給得罪狠了。等這次完事回了裴家,這裴府三總管不知道還是不是我呢?」   鬱棠聽著心中一動。   腦海裡升起來的第一個念頭是難道胡興想訛鬱家的銀子?   「這話怎麼說?」她立刻做出一副驚愕的樣子,關心地問。   胡興又佯裝悵然地嘆了口氣,道:「我看著你阿爹和我們家三老爺關係挺好的,從前也有這樣的例子,所以你們家來送帖子的時候,我就自作主張答應了三老爺會來道賀的事,誰知道三老爺……」   他到現在都記得自己去提醒裴宴時候不早了,應該出去給鬱家道賀時裴宴那鐵青的面孔……他不由地打了個哆嗦。   「你說,我這不是好心辦了壞事嗎?」他繼續朝著鬱棠吐槽,「三老爺雖然還是來了,可誰又知道三老爺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這次三老爺能來,全是他會錯了意辦錯了事,根本不是鬱家的面子,他憑什麼做了好事不留名,連個感激都沒有。   這件事必須說給鬱家的人聽。   還得說得沒有什麼痕跡。   鬱棠目瞪口呆。   所以說,這一切都是誤會?   裴宴是被迫來參加鬱家的開業典禮的了!   鬱棠想到剛才裴宴那張像三九天飄雪的面孔,也打了個哆嗦。   「那您怎麼不早點讓人來說一聲,我們也好跟別人解釋一番啊!」鬱棠覺得自家不能背這個鍋,急急地道,「裴三老爺來不來都不要緊,您來或是裴家的哪個管事來也都是一樣的。」   她話音還沒有落,就感覺到後背有點發冷。   鬱棠不禁回頭。   就看見裴宴面如鍋底地站在茶房的門口。   第九十二章道歉   裴宴怎麼會來這裡?   他不是應該被眾人當成座上賓簇擁著在後堂奉茶嗎?   他臉色這麼難看,不會是因為聽到了自己剛才說的話吧?   可她剛才也沒有說什麼啊!   鬱棠仔細地回憶自己剛才說過的話,旁邊的胡興卻表現得非常誇張,「騰「地一下子站了起來不說,還一副膽戰心驚的模樣磕磕巴巴地道:「三、三老爺,您、您怎麼來這裡了?您是要拿什麼東西或是有什麼話要吩咐嗎?」   鬱棠也回過神來。   是啊,也許裴宴是有什麼事才過來的呢?   她忙笑道:「三老爺,您有什麼吩咐?」   務必得讓裴宴感覺到賓至如歸才好。   要知道,按照胡興的說法,他完全是被胡興的錯誤給連累了,為了保住鬱家的顏面才不得不過來的,不要說裴宴這樣倨傲的人了,就是換成別人,也會非常惱火的。也不怪他臉色不好看。   鬱棠想想就替裴宴難受,對他的態度就更柔和了。   「三老爺,您有什麼事直接吩咐我也可以。」她語氣溫和地道。   裴宴一句話都不想說。   胡興這混帳東西自作主張安排他的行程不說,他想著要給鬱家人幾分面子強忍著不快過來了,結果鬱小姐不僅不領情,還說什麼「隨便派個管事也是一樣」的話出來。   早知道是這樣,他就連個管事都不必派,隨便打發個人過來送個賀禮就行了。   何必擔心鬱家面子上好不好看,還親自趕了過來……   他懶得搭理鬱棠,目不斜視地從茶房門口走了過去。   後面跟著的是面露歉意的裴滿。   他低聲向鬱棠道歉:「三老爺昨天晚上幾乎一夜沒睡,今天一大早好不容易有了點睡意,又被胡總管給吵醒了。心情有點不好,還請鬱小姐多多包涵。」   一夜沒睡?   是為了輿圖的事嗎?   鬱棠頗為意外,隨後又覺得有點感激。她忙笑道:「多謝裴大總管相告,剛才胡總管也告訴了我一些事。說起來,還是我們家做事沒有經驗,既然知道三老爺要過來,在三老爺過來之前就該先派人去向大總管請教三老爺都喜歡喝些什麼茶,吃些什麼東西,我們也好提前準備好了。現在慌慌張張的,也難怪三老爺不高興了。」   說出來的話既婉轉又不卑不亢,裴滿立刻就對鬱棠另眼相看了。   難怪鬱老爺做什麼事都喜歡帶著他這個女兒了。   裴滿就決定給鬱棠指條明路。   「鬱小姐客氣了。」他笑道,「三老爺向來是說話算數的。這次三老爺來的有些晚,還請鬱小姐跟鬱大掌柜解釋幾句。按理,我們家三老爺不必親自來這一趟的,可三老爺覺得,雖然你們家沒有派人提前去問一聲,那也是因為答應這事的人是胡總管,錯在胡總管,錯在我們府上。三老爺也猶豫著是不是派個管事過來送個賀禮就算了,又怕你們家滿心歡喜地盼著他過來,讓你們家的人失望,讓別人看了笑話,這才決定親自走一趟的。只是沒想到還是遲了點。」   也就是說,裴宴能趕過來,是克服了很大困難的,是為了保全鬱家的面子才親自過來的。   鬱棠再聯想到剛才自己說的話。   他們家的確是有點不知道好歹了。   誰做了好事都想留名,何況是裴宴這樣做什麼都愛憎分明的人。   鬱棠汗顏,忙道:「大總管,全是我的錯。不知道三老爺出來是要做什麼?我去給三老爺道個歉!」   裴滿見她明白了,很高興,覺得自己的一番苦心總算沒有白費,就含笑指了指旁邊的帳房,低聲道:「我們家三老爺還在孝期,就不參加剪彩儀式了。我陪著三老爺到你們家帳房那邊坐一會兒,等剪完彩,再見一下專管長興街這邊的張捕快就回去了。」   鬱棠恍然,猶豫著要不要現在就去給裴宴問個安。   在旁邊裝死的胡興聽到裴滿剛才說「錯在胡總管」的時候就覺得自己命不久矣,可誰又願意坐以待斃呢?   此時他不由得趕緊見縫插針,低眉順眼地走到了裴滿和鬱棠的身邊,深深地躬身作揖道:「求兩位指點我,給我指條生路,給我們家上下幾十口人一條生路。」   裴滿一直覺得胡興戲太多,但裴宴這次一當上家主就已經一口氣把裴老太爺在世時用的兩個總管都給擼了,特別是原先的大總管,走得還很難看,再把胡興也給擼了,不免會讓府裡人心惶惶的,這才把他留下來的。   這次他又出了這麼大的紕漏,他覺得裴宴就算不處置他,也不會讓他留在裴府擔任這麼重要的差事了。   裴滿想到鬱棠在場,不想把家裡的矛盾暴露在外人面前,搪塞道:「有什麼事回去再說!」   等回去,那可是一點挽救的辦法都沒有了。   胡興快要哭出來了。   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病急亂投醫地朝鬱棠求情:「鬱小姐,我真不是有意的。我們家三老爺是面冷心熱,自三老爺當家以來,整個臨安城也就只有鬱老爺有這樣的體面能常常見到我們家三老爺了,我這才誤會……」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裴滿已是眉頭緊鎖。   這個胡興,怎麼說話呢?   雖然他覺得裴宴待鬱文只是尋常,可胡興當著鬱小姐的面這麼說,豈不是會讓鬱家覺得裴家根本沒有把鬱家放在眼裡?那三老爺這樣趕過來又有什麼意義呢?   裴滿不滿地打斷了胡興的話:「我不是說了有什麼事回去再說嗎?要不你還是先回去吧,家裡也還有一大堆事要做。」   請哪些人家來參加輿圖的拍賣,裴宴這幾天已經把名單列了出來,只等陶家那邊試航沒有問題,再把消息悄悄放出去,裴家就要開始正式下帖子了。在此之前他們還要準備好拍賣的地方,安排來客的住宿,避免有仇的兩家發生衝突等等,還有很多的事要忙,他哪裡有空和胡興在這裡胡扯。   他目光嚴厲地盯著胡興,硬生生地讓胡興閉上了嘴。   鬱棠卻已清楚了這其中的前因後果,她不好意思地向裴滿笑了笑,試探著道:「大總管,您看,我要不要單獨去給三老爺道個歉?事情變成這樣,我們家也是有責任的。」   雖然她心裡覺得裴家的責任更大一些,可人在屋簷下,不能不低頭,她只好背了這鍋,認了這錯啊!   裴滿還是很了解裴宴性格的,他來這兒說了那麼多話,也是希望鬱棠能有所表示,讓裴宴的心情好一點,這樣接下來兩家的合作也能愉快些。   「應該的。」他若有所指地道,「三老爺喜歡清靜,鬱大掌柜也就沒有安排人做陪。」   也就是說,裴宴這個時候是一個人了!   鬱棠承了裴滿的情,謝了又謝,去了帳房。   裴宴坐在帳房的太師椅上喝茶,只有一個小廝在旁邊服侍著。   鬱棠忙上前給裴宴行了個福禮,笑道:「三老爺,沒想到您會來參加我們家鋪子的開業典禮,準備不周,還請您多多擔待。這不,我剛拉了大總管和三總管想打聽您都有些什麼忌口,結果大總管告訴我說您等會兒就走,不留在這裡用飯了。我讓人去給您準備了一桌素席送去裴府,請您無論如何都賞光收下。」   裴宴揚著下頜看了鬱棠一眼,淡淡地道:「鬱小姐不必客氣。我喝杯茶就走。素席什麼的,無須這麼麻煩了。」說完,看了裴滿一眼。   裴滿立刻輕輕搖了搖頭,表明自己什麼也沒有說。   裴宴感覺心底的煩躁消散了一點。   鬱棠熱情地試著和裴宴說些閒話:「家裡最好的就是這信陽毛尖了,也不知道您喝不喝得慣?好在臨安城最大最好的茶葉鋪子離我們家不遠,您要是不喜歡信陽毛尖,我這就讓人去買點您喜歡喝的。」   說到這兒,裴宴覺得自己心裡的一團火又開始燒了起來。   他忍不住冷冷地道:「到我們家鋪子裡給我買我喜歡的茶葉?」   鬱棠一愣,訕訕然地笑。   她忘了臨安城最大、最好的茶葉鋪子就是裴家的。   可她不去裴家的茶葉鋪子裡買,她能去哪裡買?   鬱棠隨口敷衍著裴宴:「要不等過些日子我大兄去杭州的時候我讓他帶點回來好了。」   鬱家和相家已經定了三月十六的婚期,在此之前王氏準備去杭州城給鬱遠準備點成親用的東西。陳氏自入冬之後就沒再病過,身子骨比從前強了很多,也準備到時候帶了鬱棠,隨著王氏一起去杭州城逛逛,買點東西。   裴宴覺得鬱小姐簡直是冥頑不化,冷冷地笑了笑,沒有搭理她。   鬱棠一頭霧水。   這又是怎麼了?   難道這種說法也不行?   裴三老爺,可真是喜怒無常啊!   鬱棠也懶得慣著他了,反正她好話說盡他也不領情,還不如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而且,通過裴宴能親自來給他們家開業道賀這件事,她更加覺得裴宴不僅是個言而有信的人,而且還是個極其遵守諾言的人,只要是他答應了的事,不管是他直接答應的,還是通過別人間接答應的,哪怕他心裡再不願意,他也會踐諾的。   所以輿圖的事,裴宴不管對鬱家有什麼看法,他一定會妥妥貼貼地把這件事辦好的。   鬱棠的底氣又足了幾分。   她也不管裴宴是高興還是不高興了,徑直吩咐雙桃:「去跟夏平貴說一聲,讓他親自去旁邊的茶葉鋪子買幾種頂好的茶葉過來,再去酒樓訂一桌最好的素席送裴府。」   裴宴要不要是他的事,送不送卻是他們鬱家的禮數。   第九十三章教訓   裴宴見鬱棠對自己的話置若罔聞,氣得肝疼。   他原本想,這樣不知好歹的東西,他也別管了,就讓她自生自滅好了。可偏生鬱棠吩咐完了雙桃,又湊到他面前,笑盈盈地溫聲道:「三老爺,我知道您不稀罕這些,也知道今天的事是我們家不應該。您就讓我去買點好茶招待您吧,要不然我以後都會心裡不安生的。素席也是這樣,您還在孝期,不方便留您在這裡多坐,總得讓我們儘儘心,您要是覺得不好吃,就賞了下面的人,好歹是我們家的一點心意。」   最最要緊的是,要讓別人都知道鬱家對裴宴的感激之情,在輿論上補償一下他親自來參加鬱家開業典禮的委屈。   只是這話她不能說。   憑她的直覺,她要是把這番話這麼直白地說出來了,裴宴肯定是要翻臉的。   裴宴看著眼前這張笑得仿若春花燦爛,又帶著點討好的面容,心裡的鬱氣好像慢慢地消散了一些。   算了!   他一個男子,何必和她一個小姑娘家計較。   再說了,誰年輕的時候不犯點錯呢?   要緊的是能改正錯誤。   他不妨就指點她一下好了。   裴宴面色微霽,輕輕地呷了一口茶,語氣淡然地道:「讓你的小丫鬟回來吧,我也不差你那口茶。怕就怕你家的夥計事事處處都替你當家,以為那五兩銀子一斤的茶看著和那五百兩一斤的茶沒什麼兩樣,乾脆就買了五兩銀子一斤的茶回來,被傳了出去,讓人家以為我喜歡喝粗茶,以後走到哪都喝那像洗鍋水似的茶水。我難受,別人也難受。」   什麼意思?   鬱棠有點發懵。   她已經吩咐雙桃讓人買好茶了,五百兩銀子一斤的茶他們家是買不起的,就算買半兩回來待客也是沒辦法去充這個門面的,可也不至於買那五兩銀子一斤的茶來招待他啊?   還有,什麼叫以後走到哪裡都喝的像洗鍋的水,他難受,別人也難受。   他難受能理解,別人為什麼也跟著難受?   鬱棠望著裴宴銳利的眉眼,突然間明白過來。   這傢伙,是在諷刺她。   她開始都沒有聽出來。   可這怪她嗎?誰出言諷刺還能像他那樣,一臉的平靜不說,語氣還不高不低,不慍不火,淡然如水似的。   難道說話都能不透露情緒的嗎?   鬱棠在心裡吐著槽,想把裴宴罵一頓都不行。   這個人,如此地小心眼,如此地喜怒無常,她要是腦筋轉得稍微慢一點,他不知道又會自己在腦子裡瞎想些什麼了。   鬱棠腦子轉得飛快。   茶葉……低廉……以為他喜歡喝粗茶……   倒也與他一慣以來愛惜羽毛,喜歡裝模作樣的做派相符。   至於別人難受,是指他往來無貧賤之家,別人家若想用粗茶招待他還得專程去買嗎?   已經過去了幾息功夫,鬱棠還沒有想明白自己到底是哪裡做錯了,可帳房裡靜悄悄地,一開始在帳房裡服侍的小夥計早在她進來的時候就不知道躲到哪裡去了,裴滿和胡興則低著頭像個木頭樁子,生怕有人發現了他們似的,雙桃見到裴宴就直哆嗦,被她派了差事,立刻一溜煙似地跑了,她要是不搭話,這屋裡就沒有第二個聲音,再過幾息,她好不容易調節起來的氣氛又要變得凝重起來了。   和裴宴說話可真費勁啊!   鬱棠在心裡感慨著,面上卻不敢流露半分,只好胡謅道:「看您說的,禮輕情意重嘛!不管是五兩一斤的茶葉還是五百兩一斤的茶葉,總歸是想讓您賓至如歸,都是一份心意……」   只是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聽見裴宴冷哼了一聲,道:「這麼說來,二兩一個的門環也是禮輕情意重囉?」   鬱棠猝不及防地被裴宴這麼諷刺一下,驚得差點一個趔趄,摔一跤。   腦海裡第一個念頭是他怎麼會知道那門環二兩銀子一個?   第二個念頭是裴宴難道想這個時候和她算這個帳?   第三個念頭是完了完了,以裴宴那倨傲的性格,肯定以為他們家是在糊弄他!   鬱棠來不及細想,先喊冤道:「三老爺,您誤會了。送您那門環,是我的主意。是我和阿爹去古玩店裡逛的時候,我瞧著那門環好玩,就想著讓您也高興高興……」   裴宴挑了挑眉,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她的話,道:「包得那樣好,又說是在什麼古玩鋪子裡淘到的,可見也是想當成重禮送出去的。那就別教收禮的人知道那是二兩銀子一個的東西啊?在我的鋪子裡買了東西送給我,也就你這腦袋瓜能想得出這樣的主意了。怎麼,如今還想在我的鋪子裡買了茶葉招待我?在我的酒樓裡定了素席送給我?你那腦子裡除了方便,能不能想點別的?禮輕情意重?我收到這樣的東西,你來給我看看?我從哪裡能找你們家的情意?」   鬱棠的臉騰地一下漲得通紅。   可這能怪她嗎?   整個臨安城還有幾家鋪子不是他們裴家的。   她倒是想買點好東西,可除了裴家的鋪子,她能到哪裡去買?   心裡雖然這樣掙扎,可她的理智更清楚,這件事的確是她做得不對。   至少,就沒有什麼誠意。   可誰能料到他這麼一個大忙人,會知道自己家那麼多鋪子裡居然還有賣這樣一個門環啊!   鬱棠不由驚駭,他不會是連他們裴家鋪子裡所有的東西都知道吧?   這,這應該不可能啊!   裴宴突然發現,鬱小姐不僅有張燦爛的面孔,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也時時刻刻都在說著話,從來不會平靜如水。   瞧她看他的眼神,他不用動腦子都知道她在想什麼。   裴宴又忍不住冷笑,教訓她道:「天下間沒有能包住火的紙,你既然做出了這樣的事,就要想到有被人戳穿的那一天。與其用什麼禮輕情意重之類的話搪塞別人,不如好好想想送禮的時候應該說些什麼?」   鬱棠唯唯諾諾地點頭。   可裴宴看她那樣子,還是根本不明白自己到底說了些什麼。   他想了想,索性開門見山地道:「什麼事情都貴在真誠。你若是覺得那門環有意思,送禮的時候就要告訴別人這東西不值錢,就為圖個好玩,隨意裝在個匣子裡就行了。若是覺得那門環是個古董,送禮的時候就要把這東西的傳承講出來。像你這樣敷衍了事的,二兩的東西卻裝進十兩的錦盒裡,還是在別人自己家的鋪子裡買的,你說,誰會喜歡這樣的禮物?」   這是在告訴她應該怎麼做人嗎?   鬱棠完全驚呆了,半晌才反應過來。   真的哦,裴三老爺真的是在告訴她怎麼行事做人哦!   鬱棠立刻激動得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有一種人,把你當自己人才會教訓你。   就像她第一次遇到裴宴,連她的解釋聽都不願意聽,可現在,他居然在指點她她哪裡做錯了。   這可真是一步登天啊!   可見她的努力還是有收穫的。   這世上還有比這更讓人覺得付出是有意義的嗎?   鬱棠覺得自己的眼眶都有點溼潤了,忙表忠心道:「三老爺教訓得是,我記住了。我以後一定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了。」她想到他那彆扭的性格,又忙補充道,「我這就讓人去把雙桃叫回來。鋪子裡有什麼茶葉,我就用什麼茶葉待客,您也不是那挑剔的人。至於素席,還是要讓人送您府上去的。但一定要定酒樓裡能定到的最好的素席。」   總算他的口水沒有白費。   裴宴的臉色又好看了一些。   鬱棠鬆了口氣,又有些心疼她要定素席的銀子。   估計沒有五、六十兩是拿不下來的。   而且素席向來比酒席還貴。   難道銀子就不能省一點嗎?   他不是要名聲嗎?而且是雅名嗎?   鬱棠突然想到一個主意,為了家裡的銀子,她立刻斟酌地道:「三老爺,您看,我把隔壁酒樓的素席換成昭明寺或是其他庵堂的素席行嗎?」   這樣格調夠高了吧?   而且寺裡的師傅知道了這是給裴家送的素席,一定會做得又好又不怎麼要銀子的——若是銀子要多了,還怎麼向裴家化緣要香火銀子啊?畢竟廟裡打的可都是艱苦樸素的旗子啊!   裴宴望著鬱棠那雙清澈如水卻又時不時閃過一絲狡黠的眼眸,心情又好了一點。   孺子可教!   這小姑娘,聰明是真聰明,可惜落在了鬱氏這樣平常普通的人家了,父母沒什麼見識,也教不了她什麼東西,倒是有點明珠蒙塵了。   「可以!」裴宴覺得自己素來是個實事求是的人,好就是好,壞就是壞,既然鬱小姐想出了個又省錢又風雅的主意,那自然是要肯定的。   她就說嘛,裴宴這個人,明著喜歡樸實無華,骨子裡實際上最喜歡的還是奢侈華麗。但不管怎樣奢侈華麗,還得表現得樸實無華。   鬱棠覺得自己對裴宴又有了一層新的了解,他在她心裡也變得親切了起來。   她立刻找了之前在帳房服侍的那個小夥計去把雙桃追回來,又去找了在後面庫房和小作坊裡看著的大伯母,請她派人去昭明寺安排素席,並小聲叮囑大伯母:「要讓人知道這是我們家孝敬裴家三老爺的。」   這不是在昭告天下他們家得了裴家的庇護嗎?   於鬱家可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   大伯母有什麼不答應的。   「知道了。」王氏笑著應道,「你放心,這件事我知道該怎麼辦。一定會辦好的。」   但鬱棠還有些擔心,忙道:「過之而猶不及。」   「知道,知道。」大伯母若有所指地朝她笑了笑,道,「肯定不會讓人非議我們鬱家巴結裴家的。」   鬱棠抿了嘴笑。   第九十四章滿意   等鬱文和鬱遠送走了相家的人趕過來的時候,裴宴已經走了,鬱博正招呼著請吳老爺等來恭賀鋪子開業的鄉紳、掌柜們去酒樓吃酒。見到鬱文,鬱博忍不住笑著把正要和吳老爺等人打招呼的弟弟拉到了一旁,低聲道:「我們家阿棠,可了不得了。今天裴三老爺過來,要不是她,就得出大事了。」   這一聽就是鬱棠又立了什麼功勞。   鬱文立刻笑了起來,十分感興趣地道:「那你快說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鬱博就把裴宴過來是鬱棠招待的,鬱棠還非常貼心地安排了一桌素席送到了裴府的事告訴了鬱文,最後還感慨道:「當時我們都沒有想到。鬱棠送的還是昭明寺的素席呢!」   昭明寺到臨安城有半天的路程,等閒人家他們肯定是不會送的,這次能接了鬱家的單子,也是因為鬱家是給裴家送素席。這樣一番大張旗鼓地張羅,不到明天,大家都會知道裴宴親自去給鬱家的鋪子開業道過賀了,鬱家為了感謝裴宴,專程訂了素席送去裴府。   鬱文喜上眉梢,覺得自家的閨女可惜是個姑娘家,要不然肯定比鬱遠有出息,可這話他不好說,說出來好像是他阿兄沒有把兒子教好似的,他只能在心裡暗暗得意,嘴上還謙虛地道:「哪裡,哪裡,都是阿兄和阿遠教得好。不然她一個小姑娘家的,誰會聽她的啊!」   鬱博倒沒有那麼多的想法,弟弟自謙,他肯定要客氣幾句。兄弟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互相吹噓了一會兒,眼看著來道賀的賓客都在夏平貴的引領下往酒樓去了,這才打住話題,一起過去招呼客人。   鬱遠則默默地跟在父親和叔父的身後,想著相家來人說的話。   他和相小姐的婚期定了下來,聽相家的意思,如今富陽的人都說相太太苛待繼女,相太太在家裡大發雷霆,相老安人的意思,這婚事一定要大辦,讓大家都知道相家對相小姐的重視。鬱家小門小戶的,這邊的婚禮要用的雞鴨魚肉什麼的,都由他們相家承擔,鬱家只管放開手腳籌備婚事。   說這話的時候王氏不在場,鬱文和陳氏都不好當家作主,鬱遠又是小輩,也不能隨意開口說話,大家含含糊糊地把相家的人送走了。但相家的意思在那裡,等會忙完了鋪子裡的事,回到家裡,父親和叔父肯定要商量這件事該怎麼辦了。   對於相小姐,他是很同情的。   出身在那樣的人家,誰也不願意。所以相家提出來的要求雖然有些侮辱人,但鬱遠卻不想讓相小姐為難。   他只是有點擔心有這樣的嶽家,只怕以後還有得折騰的時候。   不過,他也不準備全都聽相家的,免得相家以為他們鬱家好欺負,有事沒事的就提這樣那樣的要求。可是怎樣才能既不讓相小姐難過又能保全鬱家的顏面,鬱遠還沒有想出能兩全的計策。   剛才聽了父親的話,他突然有點想去找鬱棠拿個主意。   不管怎麼說,鬱棠是女孩子,女孩子天生都擅長處理家宅裡的事。裴三老爺她都搞得定,肯定也能搞得定相家的人。   鬱遠這麼一想,頓時覺得人都振作了起來。   等到酒樓那邊的酒席散場時,他去付了酒席錢,然後找了個藉口悄悄地溜回了鋪子。   鬱棠還沒有走,陳氏也趕了過來,跟王氏一起,三個人圍坐在帳房的小書案前說著話,看見鬱遠進來,她們都不約而同地打住了話題,王氏甚至露出了個強撐出來的笑容對他道:「你回來了!酒樓那邊還順利吧?你阿爹有沒有喝多?你怎麼沒有和你阿爹、你叔父一道回來?」   鬱遠想了想,也沒有拐彎抹角,直言道:「姆媽、嬸嬸,你們是在說我和相家的事吧?」   王氏和陳氏交換了一個眼神,略一思忖,覺得沒有必要瞞著鬱遠。王氏遂道:「是啊,我和你嬸嬸正在說你和相小姐的婚事。這相家,可真是麻煩。弄得我們家答應也不是,不答應也不是。剛剛你嬸嬸還在說,這是你自己的婚事,只要你願意,其他都是次要的。相家怎麼說,我們家就怎麼做好了。」   說來說去,全都是銀子鬧的。   要不是沒錢,抬頭嫁女兒,低頭娶媳婦,不管相家提出什麼樣的要求鬱家只管答應就是。   鬱棠低著頭在旁邊聽著長輩們說話,心裡卻在想著也不知道裴三老爺把拍賣的事安排在了什麼時候,在大堂兄成親之前能不能拿到銀子?若是拿不到銀子,能不能把家裡的老物件當一當?   誰知道鬱遠聽了卻看向鬱棠,問道:「你覺得呢?我們家應該怎麼辦?」   王氏和陳氏目瞪口呆。   鬱棠一時也沒有反應過來。   鬱遠只好道:「我聽阿爹說了,裴三老爺過來的時候,多虧是你機敏應變。相家的事,你也幫我出個主意唄?」   聽這口氣,鬱遠還是想維護相小姐的,只是不滿意相家的人。   鬱棠鬆了口氣。   這就好。   她最怕阿兄和相小姐在婚禮期間生了罅隙,影響了夫妻感情。   這件事她無論如何都得幫忙啊!   鬱棠腦子飛快地轉著,她道:「相家只說要婚禮盛大,可這婚禮盛大也不一定就是要花很多的銀子啊!也可以是規格很高啊。比如說,把臨安城裡有功名的人家都請來喝酒……」   這樣一來,酒席就不需要請很多的人,別人說起來也有面子。   相家要的不就是面子嗎?   鬱遠幾個眼睛一亮,齊聲道:「這是個好主意。」   王氏道:「若是能請了裴三老爺來就更好了。」   鬱棠汗顏,道:「裴三老爺都還在孝期,我們家鋪子開業他已經來過了,阿兄的婚禮我看就算了吧!」   齊大非偶。同樣的,他們家和裴家地位相差頗大,關鍵的時候請他們家幫個忙也就算了,平日的交際應酬還是算了吧。   王氏點頭,覺得鬱棠說的有道理,和鬱遠商量著請客的名單來。   鬱家因為人丁單薄,來來往往的多是青竹巷的鄉親,最多也就坐個七、八桌,再加上臨安城的讀書人,不會超過十二桌,這樣一來就什麼問題都解決了。   鄉親好說,鄉紳和讀書人,估計還是得鬱文出面。   鬱棠卻沒有第一時間去磨墨,而是和王氏、陳氏商量:「阿兄的身份,要不要提一提?」   如果鬱遠做為鬱家唯一的子嗣,一肩挑兩房,鬱遠成親,鬱文也是公公之一,他的朋友自然要來捧場。可這樣一來,鬱棠將來就是嫁人而不是招婿了。這麼做有利也有弊。   王氏沒等陳氏說話已出聲道:「這件事不用和你大伯父、你阿爹商量了,就說是侄兒成親,不能把話說死了,別讓阿棠的婚事再出現什麼波折。」   在王氏看來,鬱棠的婚事放話要招婿是件好事——若是能招了好女婿上門,自然就什麼都不用說。萬一兩、三年後鬱棠的婚事還沒有著落,這個時候再把鬱棠嫁出去也不算太遲,還是能挑個好人家的。   陳氏當然也是這麼想的,在這件事上她就沒有大方地開口說同意了,畢竟這關係到鬱棠的終身幸福,她雖然也疼愛侄兒鬱遠,可相比起親生女兒,她當然是疼親生女兒多一些。   王氏能這樣為鬱棠著想,陳氏還是領她這份情的。   她道:「大家也別著急,等惠禮和大伯回來了,我們再好好商量商量,總能想出辦法來的。」   王氏點頭,四個人又圍坐在一起商量了半天,好不容易等到鬱博和鬱文陪著吳老爺等人回了鋪子,兩兄弟都喝得滿臉通紅,舌頭有點發硬,這事也就不好在這個時候說了。直到第二天鬱氏兄弟酒完全醒了,兩家人才重新坐下來商量相家的要求。   鬱博當然是不同意。   他氣得不輕,道:「我們鬱家向來是有多少米就吃多少碗飯,他們相家這樣喜歡徒有其表的人家,我們高攀不起。」   鬱遠當時臉就白了。   阿兄這是怕婚事起波折?   鬱棠再次感受到了鬱遠對這門親事的在乎。   要知道在前世,高家提的一些並不太過分的要求鬱遠都反應冷淡,高氏還沒有嫁過來兩家之間就有了矛盾,鬱遠更是沒有為高氏求過情,低過頭。   這是她阿兄的緣分到了吧?   鬱棠眯了眼睛笑,給大伯父端了盤柑橘過去,朝著鬱遠使眼色,把主場留給了家中的長輩,和鬱遠在刮著寒風的屋簷下說話。   「你都這樣不安了,阿嫂肯定也很不安。」她慫恿著鬱遠,「她如今又住在相家,消息不通。你要不要想辦法去安慰安慰阿嫂?」   鬱遠開始還有些嘴硬,在鬱棠促狹的目光中不由得也軟了下來,低聲道:「怎麼,怎麼安慰她?」   鬱棠笑道:「我給阿嫂做幾朵絹花,你讓人送過去。」   鬱遠忙追問:「這樣行嗎?」   「肯定行啊!」鬱棠道,「小姑給嫂子送絹花,誰還能說什麼不成?不過,讓我給嫂子做絹花,我可是有條件的。」   鬱遠聽著就給了鬱棠一個爆慄,道:「你一個做小姑的,給嫂子做絹花還敢討價還價?」   鬱棠抱著頭直嚷鬱遠有了嫂子就沒了妹子,把鬱遠臊得臉上能滴血,小聲求饒,並且答應他成親的時候給鬱棠打個五兩的銀手鐲這事才算完。   玩笑開過了,鬱棠說起正事滿臉的嚴肅:「我要去趟杭州城,阿兄你陪我一道。」   第九十五章告訴   去杭州?!   鬱遠愕然。   鬱棠看了看屋內。   昏黃的燈光下,幾位長輩正說得熱火朝天。   她這才把聲音又壓低了幾分,道:「我之前不是說過嗎?不會就這樣輕易放過李家的。我想去杭州,會會那位顧家二房的大小姐。」   「你是說李端的未婚妻?」鬱遠臉色微變。   鬱棠點頭。   「不行!」鬱遠立刻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李家的事,我一定會給你一個交待的,但你不能再牽扯進去了。」   他的妹妹,這樣的好。   怎麼能因為李端那個人渣就一輩子都背負著衛小山的死。   要背,這禍事也應該由他這個阿兄來背。   阿棠,要高高興興地成婚生子,幸福平安地活著。   「阿兄,我知道你擔心我。」鬱棠將心比心,前世,她也是希望鬱遠能過得幸福快樂的,所以才捧著李竣的牌位嫁到了李家,「可有些事,我不自己親自去做,會一生都不安寧的。何況,有些事,並不是你想像的那樣。」   鬱遠困惑地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鬱棠沒有吭聲。   顧曦,是個非常漂亮的女子。不僅長相漂亮,而且氣質優雅,是那種在人群裡隨意一站就能吸引人目光的漂亮。   她剛嫁過去的時候,顧曦不太瞧得起她。   究其原因,顧曦覺得能讓自己家的姑娘嫁個死人,不是貪李家的錢就是貪李家的名,是鬱家的家風不正。可後來,鬱棠做人做事漸漸挺直了腰板,她反而對鬱棠和顏悅色起來。林氏有時候為難她,顧曦還曾暗中幫過她,倆人還曾惺惺相惜。   後來李端覬覦她的事被顧曦現,顧曦恨她恨得咬牙切齒,要不是兩人同樣都是李家的媳婦,她還頂著個貞節守寡的頭銜,李家還指望著她掙個貞節牌坊回來,顧曦都能親手殺了她。   再後來,大約是知道李端不可能放棄她,只要鬱棠還在李家,李端就有可能做出驚天醜聞來,影響到李端的仕途不說,甚至還會影響到顧曦兩個兒子的名聲,顧曦就開始慫恿著李端讓鬱棠離開李家,這樣一來,鬱棠的娘家又不得力,李端就能收鬱棠為外室。   李端因而對顧曦刮目相看,夫妻倆的關係也因此前所未有地親密起來。   而顧曦,沒有辦法對付同為妯娌的鬱棠,卻能對付身為李端外室的鬱棠。   前世的鬱棠,在知道了顧曦的打算之後,對顧曦曾經暗中幫助過她而產生的那些感激之情、因李端覬覦她而產生的那些不自在統統都消失殆盡了。   她甚至懷疑,她大伯父和大堂兄的死會不會也與顧曦的這個主意有關。   在她想要離開李家去調查大伯父和大堂兄死因的時候,她毫不猶豫地利用顧曦幫了她一把。   可以說,鬱棠是這個世上最了解顧曦的人之一。   愛則愛到塵埃裡去。   恨則恨到骨子裡去。   前世,顧曦先出手對付了她,這一世,她決定先出手對付顧曦。   當然,什麼事都有好的一面也有壞的一面,就看人怎麼選擇了。   也許,她先行出手,於顧曦也是一次機會。   鬱棠淡淡地笑。   鬱遠看得膽戰心驚。   他怎麼覺得自己的妹妹笑得像要去做壞事的樣子,有些不懷好意?   「你,你要幹什麼?」他急切地道,「你可別亂來啊!要不然我不僅不會帶你去杭州城,還會把這件事告訴叔父。」   鬱遠毫無威懾力地威脅著鬱棠。   鬱棠呵呵地笑。   她的這個傻哥哥,總是這樣偏心地庇護著她。   「我知道。」鬱棠笑眯眯地道,「我不會做傻事的。我只是想把李家做的那些事都告訴顧家的人,讓顧小姐知道李端是個怎樣的人。」   鬱遠聽罷頓時如釋重負,道:「對啊!那李端不是什麼好人。若是顧家知道了李家做的那些事,肯定會退婚的。你這樣也算是幫了顧小姐一把。」他說完,猶豫道,「要不等過了年再去?」   鬱棠一愣,隨後不悅地道:「他們李家擄我的時候怎麼就不管我們家是不是要祭祖呢?我們憑什麼管他們顧家要不要過年?」   「好吧!」鬱遠道。   鬱棠冷哼。   若是顧、李兩家能這樣就把親退了,未嘗不是顧曦的幸運,可怕就怕顧家並不覺得這是件大事。   但以她對顧曦的了解,顧曦知道李端做了些什麼事之後,肯定會瞧不起李家,瞧不起李端的。   特別是李家用了這麼多的手段最終卻以失敗告終。   那顧曦嫁過來,還會因為愛慕著自己的丈夫而處處忍讓、禮待林氏嗎?   鬱棠很想知道。   「那你陪不陪我去杭州城?」她拉著鬱遠的衣袖道,「你要是陪我去杭州城,我就給阿嫂做朵粉紅色並蒂蓮的絹花,保證她戴出去沒有一個比她漂亮的。」   鬱遠立刻就心動了。   他想了想,道:「能不能在那並蒂蓮上歇對蝴蝶。」   鬱遠是見過鬱棠做的絹花的,那些蟲鳥尤其精美別致,是別家都沒有的。   「嘖嘖嘖,」鬱棠喜歡這樣的鬱遠,有所追求,有所愛,但她還是忍不住打趣哥哥,「阿嫂還沒有進門呢,你就開始欺負妹妹。你知不知道,那些蟲啊鳥啊的最花功夫,等閒的絹花最多也就一、兩天的功夫就能做好,可若是點綴了蟲鳥,就得四、五天。你就不怕我眼睛花了嗎?」   「我,我沒這意思!」鬱遠大窘,又不願意放棄讓鬱棠幫相小姐做個更好看的絹花,只好道,「好妹妹,等你成親的時候,我讓你阿嫂幫你做鞋襪。」   「我成親的時候才不做鞋襪呢!」鬱棠得意地道,「我讓阿爹直接到成衣鋪子裡去定做。」   鬱遠沒了辦法,急得團團轉。   鬱棠哈哈大笑,道:「那你陪不陪我去杭州?」   「去,去,去。」鬱遠立刻道。   「那你想個咱們去杭州的藉口。」鬱棠繼續奴役鬱遠。   看鬱遠的樣子,等他結婚了,他肯定是對老婆孩子最親,她是指使不動了,趁著現在還有機會,就不能隨便放過他。   鬱遠立馬答應了。   鬱棠這才滿意地和鬱遠回到燃了銀霜炭大火盆的廳堂內。   不知道是為了報復李家,還是惦記著安撫相小姐用的絹花,鬱遠很快就想好了帶鬱棠去杭州城的藉口——鬱家的漆器鋪子重新開業了,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他得去杭州城看看別人家的漆器鋪子裡都賣的是些什麼樣子的貨,帶了鬱棠去則是由她幫著看看那些漆器上都雕的是些什麼圖樣,最好是能回來再描個圖給師傅們看看。明年開春也好知道做些什麼漆器放在鋪子裡賣。   「阿棠她能行嗎?」鬱文懷疑道,「她畫個畫眉像山雀似的,你就不怕她把圖樣畫成四不像?」   鬱棠氣得不想說話。   鬱遠則笑道:「可阿棠聰明啊!要是只是想去描個圖樣,我還不如帶鋪子裡的師傅呢!」   「那倒也是。」鬱文聽著又得意起來,吩咐鬱棠道,「你可得看仔細了,別讓你阿兄回來後沒辦法在你大伯父面前交差啊!」   「您就放心好了,」鬱棠大言不慚地道,「等我和阿兄回來,明年保證讓鋪子裡賣的貨大變樣。」   鬱文和鬱博壓根不相信,只當鬱棠是在說大話,卻也同意了鬱遠帶鬱棠去杭州城看看的事,陳氏還悄悄地給了鬱棠二兩銀子,讓她看到自己喜歡的東西就買點回來,還道:「要是沒有喜歡的也別亂買,等到明年開春了,我和你大伯母還會去趟杭州城,到時候再給你買點穿的戴的也不遲。」   鬱棠開開心心地應了。   坐船那天鬱棠又穿了件油綠色粗布素麵褙子,梳著丫髻,攏著衣袖挽了個青色的粗布印花包袱,包了同色的粗布頭巾,和鬱遠去了杭州城。   路上鬱遠怕她吹了風,尋了個角落的位置,去向船家討了熱水給鬱棠灌了個湯婆子塞到懷裡,悄聲問她:「你準備怎麼給顧家報信?」   別人的事鬱棠可能說不清楚,顧曦的事她可太了解了。   為了不讓鬱遠擔心,鬱棠悄聲道:「我早就打聽清楚了。那顧小姐有個乳娘,從前是顧太太的陪嫁丫鬟,對顧小姐再忠心不過了。她有個兒子在顧家武林門那裡一個賣綢緞的鋪子裡當小夥計,每隔半個月,顧小姐的乳娘就會想辦法出府去看看這個兒子。到時候我們去碰碰那個乳娘,裝做無意地把李家的事告訴那個乳娘。乳娘聽了流言蜚語,肯定是要去打聽的。我尋思著過了這些日子,臨安城的這些事也應該傳到杭州城裡去了。」   鬱遠連連稱好,道:「若是顧家因此能和李家退了親就最好不過了。」   鬱棠沒有回話,而是轉移了話題,道:「這次我們還是住在如意客棧嗎?」   如意客棧離武林門有點遠,但老闆、老闆娘都很熟,前面還是裴家的當鋪,佟大掌柜的弟弟在那兒當大掌柜,想想就覺得親切。   鬱遠估計也是這麼想的,道:「你不是說還要買點做頭花的材料嗎?那邊離得近一點。」   鬱棠就抱怨道:「阿兄,你以後要學得機靈點。誰家的並蒂蓮上落的是蝴蝶。蝴蝶翩躚,卻成雙成對,轉眼即逝。要落,也落的是蜻蜓。以後你要是不懂這些,就問阿嫂,別自己拿主意。這次我們去了杭州城,我好好幫你找找,做幾滴露珠落在並蒂蓮上,那才好看呢!」   鬱遠嘿嘿地笑。   很快船到碼頭,他們買了點吃的,去了御河街如意客棧。   第九十六章自卑   老闆和老闆娘都還記得鬱棠。   他們不僅熱情地招待鬱棠兄妹住店,還專程給鬱棠挑了個僻靜的客房,親自打了熱水給她梳洗。   鬱棠自然是謝了又謝。   老闆娘低下頭讓她看自己發間的絹花:「上次你來的時候送給我的。大家都說好看。戴出來一次被誇一次。」   鬱棠抿了嘴笑,就又請了老闆娘陪她去逛賣頭花配件的小巷。   她準備這次多做幾朵頭花,等到她阿兄和相小姐回門的時候,能拿回相家顯擺。   鬱遠知道後鬆了一口氣。   他正要去武林門那兒打聽消息,正愁不知道怎樣安排鬱棠。   「那你小心點。」他叮囑妹妹,「買完了東西就回來,我晚上不在客棧裡用晚膳,已經跟老闆交待過了。到時候老闆娘會把晚膳端到你屋裡的,若是你用了晚膳我還沒有回來,記得把房間門窗關緊了,早點睡,有什麼事我明天再跟你說。」   鬱棠還是第一次託哥哥做這樣的事,不免有些擔心他露了馬腳被顧家的人盯上,或是遇到什麼危險的事,拉了他的衣袖關心地道:「你萬事都要小心點。打不打聽得到消息好說,最要緊是要平平安安的。你也說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次我們不行,下次再想其他的法子就是了。你要是有什麼事,我也不想活了。」   「你胡說八道些什麼呢?」鬱遠聽著哭笑不得,道,「讓你少看些話本、少去聽戲,你當耳邊風。你少想些有的沒的。你以為我去做什麼啊?給你打聽顧小姐乳娘的消息固然重要,最要緊的是我們家鋪子裡的生意。去武林門,也是去找姚三兒的,順帶著才是去幫你打聽消息。」   自從上次來杭州城和姚三兒聯繫上之後,鬱遠就和他走動起來。前些日子他還請人帶了年節禮給姚三兒。他們家鋪子開業,姚三兒也請人帶了賀禮到臨安。   這樣就好!   鬱棠嘻嘻地笑,道:「那阿兄早去早回。記得給我帶鎮北城家的滷豬頭。」   「你一個姑娘家家的,吃什麼滷豬頭?!」鬱遠無情地道,「要給你帶,也是帶桂花糕、芡實粉、窩絲糖。」說完,怕鬱棠還纏著他讓他買這買那的,他一心軟,又會像從前那樣什麼都答應了,他索性朝著鬱棠揮了揮手,說了聲「我走了,你自己小心」,就頭也不回地出了客棧。   鬱棠氣得腮幫子鼓鼓得,卻也沒辦法,只好和老闆娘去了隔壁賣頭飾的小巷子,然後看到有賣慄子糕的,她買了二斤,託客棧的小夥計送去給佟二掌柜,並讓那小夥計帶話:「上次來杭州城多謝佟掌柜照顧,原本想從家裡帶點土儀過來的,結果都沒有杭州城裡賣的好吃。就乾脆在隔壁巷子買了些糕點。東西平常,不成敬意。還請佟掌柜多多包涵。等哥哥回來了,再專程去拜訪佟掌柜。」   她被裴宴教訓之後,回去後好好地跟著鬱文學了學禮節。知道這個時候想去拜訪人,人不能直接去,而是要提前送個名帖或是差人送個果點什麼的,先和人打過招呼了,約定了時間再去,這才叫有禮有節。而且還吸取了給裴宴送禮的經驗教訓,拿出誠意來,實話實說,。   佟二掌柜接到糕點果然很高興,因鬱棠是以鬱遠的名義送的糕點,佟二掌柜讓小夥計回話也是帶給鬱遠的,說是明天晚上在鋪子的後院設宴,請鬱遠過去喝一盅。   鬱棠做主代鬱遠應了,又讓那夥計幫著買了幾壇上好的金華酒,等鬱遠回來。   鬱遠趕在宵禁前回來的。   他喝了酒,臉通紅通紅的,兩眼有些發直,說起話來也顛三倒四的。   鬱棠沒辦法,想著等得了輿圖拍賣的錢,得給鬱遠買個貼身的小廝才行,他們家不是什麼大戶人家,鬱遠從前跟著的小廝說是服侍鬱遠的,實際上多半的時候是在服侍他大伯父。而且鬱遠馬上要成親了,相小姐雖說是在農莊長大的,但不差錢,到時候身邊恐怕也有好幾個服侍的,她不能讓她大堂兄太寒酸了。   念頭一起,就有點止不住。   她塞幾個銅錢請客棧的小夥計幫著照顧鬱遠梳洗,自己則去找老闆娘,想請她幫著介紹個相熟的靠譜的牙婆準備給鬱遠買個貼身的小廝。   老闆娘頗為意外,笑道:「哎喲,你們家這日子是越過越好了。」   像鬱家這樣的人家,身邊服侍的通常都分得不是那麼清楚。這次要專程給鬱遠買人,要不是家裡發了財,肯定不會如此大方的。   鬱棠無意多說,笑道:「我阿兄快要成親了,總不能身邊連個跑腿的人都   沒有。」   「那倒是。」老闆娘笑著一口應下,去忙著給鬱棠尋人暫且不說。鬱遠第二天一大早起來,頭疼得想撞牆,端了早餐進來的鬱棠可沒個好臉色給他。   「活該!」鬱棠道,「誰讓你喝那麼多的。身邊連個跟著的人都沒有,要是摔到哪裡了看你怎麼辦?你可是答應過我要好好地!」   鬱遠不好意思地笑,討好她道:「阿棠,我昨天幫你打聽清楚了。要是顧家那邊沒有什麼要緊的事,顧小姐的乳娘明天就應該會去鋪子裡看她兒子。說起來這件事也挺巧的,姚三兒的鋪子就在顧家鋪子的後面,姚三兒不僅和顧小姐乳娘的兒子認識,和他們家鋪子的幾個掌柜也都認識。據他說,他們家那個三掌柜就是個嘴碎的,特別喜歡說東說西,因為這,他們大掌柜對他很不滿意。他心裡也清楚,想趁著和顧家還有點香火情,就想找個小點的鋪子當大掌柜。聽說我是從臨安城來的,想在杭州城開鋪子,他對我特別地熱情。我今天喝多了,就是因為他在酒席上一直勸酒來著。」   很少有掌柜會換東家的,若是換了東家,沒有舊東家的推薦信,新東家也不敢用這個人的。   鬱棠聽說這個三掌柜嘴碎就有點不太喜歡,道:「要是你來杭州城開鋪子,你會用這個人嗎?」   「不會!」鬱遠也不喜歡嘴碎的人。   鬱棠想到裴宴教訓她的話,道:「我們利用他是利用他,但不能因此讓他覺得我們以後會請他做鋪子的掌柜,這兩件事要分清楚。」   鬧出恩怨來就不好了。   鬱遠捂著又開始疼的頭,嗡聲道:「我知道。是姚三兒,怕我被他們看不起,就說我要來杭州城開鋪子了。我當時就說了,我是很想來的,可我爹不讓。這件事十之八、九是做不成的。我最多也就是過來看看,過過眼癮。」   鬱棠點頭。   鬱遠說起盛家的漆器鋪子來:「走進去一看就讓人覺得他們家鋪子裡的東西特別好。可再仔細一看,賣得並不是太貴。當然,也有些東西賣得很貴,但我總感覺它們賣得貴也是有道理的。然後他們家的那些漆器的圖樣,真的很新穎。不說別的,同樣是福祿壽的漆盒,他們那雕工,栩栩如生的,我們家真的比不上,更別說他們家還有『襯色鏍鈿』這樣的手藝……」   他說著說著,神色變得沮喪起來。   「我沒好意思多看,正巧和姚三兒約的時間也快到了,就趕緊走了。我回來想想這樣不行,今天還得去看看。」   鬱棠能感受到他心中的痛苦。   鬱遠雖然是個少東家,也跟著鬱博跑了一些地方,可他到底只是個還沒有及冠的少年,初來乍到,又是江南名家名店名品匯集的江南第一城杭州城,肯定會有種珠玉在側的不自在。   前世,她剛嫁到李家的時候,面對漂亮大方的顧曦,她也曾生出過這樣的自卑感。   「我陪你一塊兒去。」鬱棠道,「正好我也是快要出閣的年紀了,若是那『襯色鏍鈿』真如傳說中那麼好,等明年開春陪著姆媽和大伯母過來的時候,也可以買一、兩件物什回去。」   主要是她這樣去盛家的鋪子裡逛,給了鬱遠充足的理由,鬱遠有了底氣,舉止行動間自然也就能大氣起來,那些鋪子裡的掌柜和夥計們個個火眼金睛的,想得也多,發現他們穿著粗布衣服卻敢隨意觀看他們家東西的時候,肯定會以為他們是哪個大戶人家出來歷練的子弟,自然也就不敢怠慢他們了。   大堂兄也可以通過這件事學些待人處事的方法。   鬱棠暗中為自己的主意點頭,莫名又想起了穿著樸素細布衣裳卻拿著珍稀物件把玩的裴宴。   很容易讓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人摔個大跟頭。   鬱棠驟然間感受到了裴宴的惡趣味。   她不由擦了擦額頭並不存在的汗,這才把佟二掌柜請客的事告訴了鬱遠:「我們今天出去逛逛,晚上得早點回來。你也可以趁機向佟二掌柜請教一下杭州城的生意經。」   鬱遠有些緊張。   他這還是第一次離開父親和叔父的帶領,獨自應酬像佟二掌柜這樣有身份地位的前輩。但他不是個退縮的性子。既然鬱棠都已經幫他籌謀好了,他就會盡力去做好的。   至於今天白天,他們決定上午去逛杭州城盛家的漆器鋪子,下午去姚三兒那裡見見顧家的三掌柜,說說李家的事,最好那個時候顧曦的乳娘正好經過。   拿定了主意,兄妹倆用過早膳,換了身乾淨整潔的衣裳,就往武林門去。   第九十七章沮喪   武林門周圍最多的是綢緞鋪子。   或者是因為馬上要過年,各家的鋪子開不了幾天就要歇業了,街上的人特別多,比肩接踵的,一眼望去,哪裡都是人頭。   鬱棠緊緊地跟在鬱遠身後,左顧右盼,打量著周圍的店鋪,沒一會兒就看見了盛家的漆器鋪子。   八間寬的門面,大紅色人高的招幌,看著和旁邊的鋪子差不多,黑漆的門扇上卻鑲著透明的玻璃,大冬天的,別人家鋪子都掛著厚厚的棉布帘子,只有他們家,能模模糊糊地看見裡面的人影,一眼望去就與眾不同。   待走近了,她現盛家漆器鋪子裡迎來送往的小夥計個個都長得眉清目秀不說,還全都穿著一色的鸚哥綠潞綢袍子,脊背挺得筆直,臉上全都洋溢著熱情的笑容。看見鬱棠被人擠了一下,一個小夥計還主動上前幫她攔了一下人潮,關切地對她道:「小姐,您小心點。沒有擠到哪裡吧?」   鬱棠笑著向小夥計道謝。   小夥計不知道是忙得太熱了,還是不好意思,臉紅通通的,忙將她和鬱遠迎進了鋪子,並沒有出現她來之前預想的什麼狗眼看人低的情景。   鬱棠想想家裡那幾個看人都小心翼翼的夥計,不由在心裡暗暗嘆氣。   等進了鋪子,她才現,鋪子裡也是人山人海的,她見過的漆器鋪子的貨架都是開放式的,大家可以隨便摸隨便拿在手裡看,盛家的鋪子卻有櫃檯攔著,東西全放在透明玻璃櫃裡,要看什麼,櫃檯後的小夥計就拿什麼給客人看。只有那些大型的漆器,如屏風之類的貨品是放在多寶閣旁邊的空地處,可以任由人觀看、賞玩的。所以鋪子裡的人雖多,卻不用擔心丟了東西。   鬱遠昨天就來看過了,此時不由和鬱棠低語:「看,他們家的生意有多好!」   鬱棠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那小夥計殷勤地道:「公子、小姐,你們想買什麼?要不要推薦?眼看著要到春節了,公子小姐是要買了東西送長輩呢?還是進來看看?要是送長輩呢,就到這邊來瞧瞧,看有沒有合適的。若是進來看看,我就給你們介紹一下我們家都賣些什麼,以後需要什麼,再來我們店裡仔細看看。」   這些小夥計都是經過特別訓練的。   鬱棠在心裡想。   前世,她見過這樣的鋪子夥計。   只是那些鋪子裡的夥計沒有盛家漆器的夥計穿得好,也沒有他們家的夥計這麼精神。   潞綢,可是一些鄉紳老爺才穿得起的料子,盛家居然給鋪子裡的小夥計穿,財大氣粗得很,也難怪她阿兄會氣短。何況像盛家這樣訓練鋪子小夥計的,估計在杭州城也是第一家。   只是不知道這法子是不是他們家明的。   以後幾年大家都會跟著學,就是臨安城,也有些鋪子開始這樣訓練小夥計。   這樣看來,他們家不僅是貨賣得好,在鋪子的管理和人事上也很有自己的一套。   鬱棠暗中觀察。   鬱遠已道:「我們就是過來看看,若是有好東西,也買幾件回去。」   小夥計看了鬱棠一眼,自以為了解了他們的來意,笑著將他們帶去一個賣小匣子、小鏡奩的櫃檯前,小夥計先擠了進去,指了站在一旁的鬱氏兄妹,對正在售賣的小夥計道:「這兩位客人想看看有趣的小物件。」   其中剛剛給一位客人拿了東西的小夥計看了兩人一眼,立刻轉身去拿了個託盤,擺放了幾個小物件在上面拿給了擠進來的小夥計道:「這些都是春節前新出的,你看看公子和小姐有沒有喜歡的?要是沒有,我再幫著拿。」   小夥計道了聲謝,接過託盤擠出了櫃檯,客氣地對兩人道:「公子和小姐看看有沒有喜歡的?這幾樣東西還有配套的攢盒、筆墨盒……」   鬱遠定睛望過去,見那託盤裡擺放著幾個用「襯色鏍鈿」工藝做的胭脂盒、口脂盒等,都是些玲瓏小巧,珠光寶氣的物件,十分適合閨閣女子用。   他拿了幾仔細打量著。   鬱棠只是看了一眼就沒再看。   前世,託李家的福,她見過內廷造的百寶嵌,盛家的襯色鏍鈿就沒那麼令她驚豔了。   她在打量鋪子裡的客人和夥計。   夥計非常多,幾乎每位客人都能被照顧到,不能照顧到的,也能做到一問就有人回話,鋪子裡的客人雖然多,又特別得忙,卻沒有客人不滿。   鋪子裡的貨品種類特別的多,小到放金三事的小匣子,大到十二扇的屏風,圖樣也特別的多,除了傳統的麻姑拜壽之類的,還有些新式的梅蘭竹菊四君子,像畫畫一樣,有大量的留白,但也有非常複雜的看不出什麼寓意的圖樣,像他大兄手裡拿著的那個仿百寶嵌做的匣子,鑲了各式各樣的貝珠,在光線下呈現出七彩的光芒。   這不是一間隨隨便便就可以模仿的鋪子。   鬱棠和鬱遠從鋪子裡擠出來,什麼都沒有買,小夥計還是如迎他們進去一般周到地將他們送了出來,還介紹自己叫什麼,讓他們下次再來的時候就找他,若是覺得鋪子裡的東西都不滿意,也可以照著他們的要求給他們定製。   鬱遠笑著向小夥計道了謝,和鬱棠往顧家鋪子去,直到把盛家鋪子遠遠地甩在了身後,這才苦笑著對鬱棠道:「這下你知道我為什麼沮喪了吧?唉,我們家的鋪子要是能有這鋪子五分之一,不,十分之一的生意我就滿足了。」   鬱棠笑著給鬱遠打氣,道:「我們慢慢來。難道杭州城就他們一家漆器鋪子不成?昌盛是杭州城最大的綢緞鋪子,難道除了昌盛,別人家的綢緞鋪子都沒有了生意不成?」   鬱遠嘆氣道:「總有人壓在你頭上,你花了多大的力氣都追不上,永遠只能跟在別人的屁股後面追,還能有什麼樂趣?」   鬱棠哈哈地笑了起來,鼓勵大堂兄:「我們要不要試試,看能不能做出一間比盛家更好的漆器鋪子來。」   鬱遠猶豫了片刻。   鬱棠打起了精神,做出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高聲道:「走,我們去看看其他家的漆器鋪子都賣的是些什麼?」   鬱遠看著鬱棠夏花般絢麗的笑容,心情好了很多,笑道:「我們還是先去顧家鋪子吧?我聽顧小姐的乳兄說,顧家過年的時候應酬特別多,他娘過年的時候是不出府的,我們若是想碰顧小姐的乳娘,就得抓緊時間,今天若是碰不到就只能等過完年了。」   鬱棠趕在小年之前跑到顧家人面前說李家的事,不就是想讓兩家過年都不安生嗎?要是等過完了年,那還有什麼意義?   「話不在多,有用就行。」鬱棠不以為然地揮了揮手,道:「我們還有一下午時間呢?還是先逛逛杭州城裡的漆器鋪子,看看那些鋪子都賣些什麼?哪些圖樣銷得最好。」   這太花時間了。   而且,盛家漆器鋪子火爆的生意也讓鬱遠有點受打擊。   「就像那些漆器都不要錢似的。」他還耿耿於懷地小聲嘀咕著。   鬱棠直笑,拉了她兄長進了離盛家不遠的一家漆器鋪子。   鋪子裡只有零零散散的五、六個客人,小夥計也懶懶散散地沒什麼精神。   鬱棠仔細地看了看,這家漆器鋪子裡什麼樣工藝的漆器都賣一點,都賣的是些傳統的圖樣。   鬱氏兄妹又連著走了好幾家漆器鋪子,鬱棠心裡漸漸有了些印象,此時也到了午膳的時候,鬱遠他們這個時候去姚三兒的鋪子,姚三兒必定要請他們午膳。姚三兒的生意雖然不錯,但也只能餬口養家,鬱遠不好意思再打擾,想著鬱棠難得和他出來一趟,不如領著她下館子好了。   他想了想,帶鬱棠去了一條小巷,找了一家只有七、八個桌子,外面卻等著一大群人的小麵館對鬱棠道:「你別看這麵館小,卻很有名。在這兒已經開了好幾代人了。這還是上次來杭州城時姚三兒帶我來吃的。他們家最有名的就是筍片面了,你嘗嘗合不合你的胃口。」   鬱棠從小就喜歡往外跑,像所有的小孩子一樣,總覺得外面的東西比家裡的好吃。如今雖然長大了,可前世被拘在李家六、七年,這性子不僅沒有因為年紀漸長有所改變,反而越來越喜歡出門了。   她笑嘻嘻跟著鬱遠等了好一會才等到兩個位子坐下。   鬱遠很熟練地點了兩碗筍片面,就低聲和鬱棠說起了漆器鋪子的事:「我尋思著,等過完年了來杭州城住些日子,就守在他們家的鋪子跟前看著他們家每天都賣些什麼……」   這辦法雖然笨,卻很實用。   但明年三月她阿兄就要成親,難道他要丟下新娘子一個人跑到杭州城來嗎?   鬱棠覺得有些不現實,正想勸鬱遠幾句,卻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老闆,還要等多久。」   她一抬頭,就看見一個十七、八歲小夥計打扮的小夥子虛攙著個看上去只有三十出頭,圓臉大眼,看上去十分和善的婦人站在麵館的門口。   這可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   他們居然在這小麵館裡遇到了顧曦的乳娘和她乳兄。   更巧的是,坐在他們對面的一對夫妻已經吃完了,正要起身結帳。   鬱棠立刻拉了拉鬱遠的衣袖。   鬱遠會意,忙朝著顧曦的乳兄招手:「顧兄弟,這裡!」   就好像他倆和顧曦乳兄是一起的,而他們則是提前來佔位子的。   第九十八章還擊   顧曦的乳兄看了看還在外面排著長隊等著吃麵的客人,又看了看對他笑得很是熱情的鬱遠,略一猶豫就露出了笑容,朝著鬱遠揮手道:「我正想著你們去了哪裡,沒想到你們都已經坐下來了。」說完,他回頭對顧曦的乳娘道:「姆媽,我們進去坐吧!」   顧曦的乳娘有些遲疑。   顧曦的乳兄低聲道:「我等會還要回鋪子裡算帳呢!」   顧曦乳娘一聽,立刻就朝鬱遠和鬱棠坐的那張桌子走過去。   「多謝小哥了!」待走到桌前,她客氣又不失和善地道,「等下次讓顧三兒請你們喝茶。」   顧曦乳娘嫁的是顧家一個早早被賜了姓的世僕,不過顧曦的乳娘命運多舛,生了三個兒子,只活下來了顧三,顧三兩個月大的時候,丈夫暴病而亡。後來顧曦嫁到李家,顧三也跟著母親一起去了臨安,幫著顧曦管理田莊,娶了顧曦的陪嫁丫鬟,是顧曦的左膀右臂。   所以鬱棠也認得顧三。   不過顧三此時還只是個少年郎,雖然還沒有幾年後的不動聲色,卻也表現出了幾分精明能幹的模樣。   他向鬱遠問了好,將母親安置在鬱棠對面坐下,自己並不坐下,而是問鬱遠:「鬱兄,你們的面點了嗎?」   鬱遠點頭,笑道:「我們點了兩份他們家的招牌筍片面。」   顧三點頭,道:「那好,我們也跟著點兩份筍片面。」說完,他就跑去老闆那裡點面,催促下面去了,很是機敏。   不愧是顧曦以後的心腹。   鬱棠瞧著,心裡有了個主意。   坐下來的顧曦乳娘,也就是顧三的母親已開始和鬱遠說話了:「你在哪家鋪子當差?從前我怎麼沒有看見過你?你是怎麼認識我們家阿三的?」   聽著像是尋常母親關心孩子的交友,眼神卻流露出幾分警覺。   鬱棠低下頭喝了口店家送的大葉茶。   顧家在杭州城很顯赫,不知道多少人想和他們家攀上關係。顧三做為顧曦的乳兄,想必也常會遇到有心人結交。   鬱遠並沒有和顧三做朋友的想法,說起話來也就格外坦蕩。他道:「昨天剛剛認識的。我是臨安人,來這裡看個朋友。正巧我那朋友和顧兄的關係不錯,大家就一起去吃了頓飯。看見你們在那裡排隊,就自作主張地叫了你們。」   這話乍一聽,就是個典型的結交顧三的手段。   顧曦乳娘眼神更警覺了,她道:「鬱小哥是臨安城的?你來杭州城是玩還是有什麼事啊?這眼看著要過年了,你們家長輩怎麼會讓你們這個時間出門?」說完,她還看了鬱棠一眼。   鬱遠笑道:「我們家就我們兩兄妹,家裡的事有長輩幫著操持,我們做晚輩的反而閒了下來,就來杭州城逛逛,看看有沒有什麼東西好買的。」   顧曦乳娘眉頭微蹙,還想說什麼,顧三已經端著個放了兩個大海碗的託盤走了過來。   鬱遠忙上前幫著接了託盤。   顧三道:「這是你們的兩碗,我們的還要等一會,你們先吃吧,等會就輪到我們了。」   鬱遠把一碗麵給了顧曦乳娘,一碗給了鬱棠,道:「反正我們也沒有什麼要緊事,讓令堂和我阿妹先吃好了。我和你等一會,還能說說話。」   顧三看了母親一眼。   顧曦的乳娘微微頷首。   顧三就笑著坐了下來,幫鬱棠和母親各抽了雙筷子,這才端著茶杯喝了一大口,笑道:「也行!沒想到這麼巧,居然能在這裡遇到鬱兄。你們這是要去做什麼?可定了什麼時候回去?抽個空我請你喝酒。」   鬱遠不以為意地笑道:「我和阿妹明天就回去了,回去後家裡的鋪子也要開始忙了,近期內多半沒有什麼機會來杭州城。顧兄要有機會去臨安城,不妨去長興街的鬱家漆器鋪子找我,我來做東,帶你遊玩臨安。」   顧三飛快地看了母親一眼,敷衍地笑道:「那我一定要抽空去趟臨安了。」   鬱棠在心裡冷笑。   這兩母子,恐怕是以為他們想通過他們不是搭上顧家就是搭上李家吧!   鬱棠心裡不舒服,決定提前出手。   她拉了拉鬱遠的衣袖,用很低卻又能令兩母子聽到的聲音道:「姓顧,不會是和杭州顧家有什麼關係吧?」   鬱遠一時沒有明白鬱棠的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表情微愣。   顧三母子則交換了一個眼神,顧曦的乳娘更是十分乾脆地道:「鬱小姐知道我們顧家?」   鬱棠臉色一沉,道:「你們真是杭州顧家的人?」   她正是青澀的時候,眉眼還沒有全部長開,但大眼睛、高鼻梁,十分的漂亮不說,當她低頭不說話的時候,會給人一種嫻靜溫婉的感覺,可她一說話,特別是這麼一板臉,五官驟然間變得鋒利起來,有種咄咄逼人的美豔。   顧曦的乳娘也是見過不少美女的人,居然被鬱棠這一板臉鎮住了,沒能立刻就答話。倒是顧三,一直防著鬱遠兩兄妹,聞言見母親沒有說話,他立刻道:「我們算不上杭州顧家的人。只是家父是顧家的世僕,得顧家的恩惠,我高祖父的時候就跟著姓了顧,我們母子才能在顧家當差。」   如果鬱家兄妹有備而來,肯定知道他是什麼人,他也不用多說。若是不知道,憑他們的交情,也只用交待這些就行了。   誰知道他的話音剛落,鬱棠就「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對鬱遠道:「阿兄,我們走!我不要和他們這種人坐在一起。」   鋪面不大,鬱棠這麼一站,大家的目光全都望了過來,她的話更是傳到了眾人的耳朵裡,不要說是坐在鋪子裡的人了,就是靠近鋪子在排隊的人也聽見了,全都支起了耳朵,一時間鋪面內外安靜如木雞,只聽得見熱湯「咕嚕咕嚕」翻滾的聲音。   顧曦的乳娘自當了顧曦母親的大丫鬟之後就再也沒有遇到過這樣的窘境了,她忙站了起來,低聲對鬱棠道:「小姑娘,不管有什麼事,你這樣只會讓大家都一起難看。你還是坐下來,有什麼話我們好好說,沒有什麼事是不能解決的。若是我不能解決,就去找我們家顧大老爺,別人解決不了的事,他也有辦法解決。」最後這句話,已隱隱流露出幾分威脅之意。   鬱棠就怕事不大,何況來的時候就已經做好準備把臉面放到一旁了。   她冷笑著坐了下來,直言不諱地說道:「您也別用顧家的大老爺來壓我,我既然敢做,就敢當。你就是把你們家大老爺叫來,我也沒有什麼不敢說的。」   顧曦的乳娘又氣又急又煩。   她們雖然坐了下來,可大家一看就知道他們之間有戲可看,鋪子裡的人看似若無其事地在吃麵,實則個個都暗中盯著他們在瞧,巴不得聽到什麼流言蜚語好跟別人絮叨絮叨,大家的注意力還是在他們幾個身上。   顧曦乳娘的聲音不由自主地又壓低了幾分,面上強露出幾分笑意來,道:「鬱小姐還是先吃麵,等吃完面,我們再找個地方說話好了。」   這要是在顧府,還吃什麼面了,她早拉了這小丫頭到旁邊去說話了,話不說清楚,什麼也別想吃。   顧曦乳娘強壓著一腔火,鬱棠可沒準備慣著她,諷刺地笑了笑,用平常的聲音道:「您也不用在這裡給我甩臉,我又不是顧家的什麼人。說起來,我們家和顧家還有仇——你們顧家的姑爺李端,不對,應該說是你們顧家二房的親家李夫人,可真是沒臉沒皮的,看看做出來的都是些什麼事?你們家姑爺還披麻戴孝地給人家賠了禮。臨安城看熱鬧的把街都堵了,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別一副害怕我們兄妹倆想要巴結你們似的嘴臉,我可不吃這一套。不過,有一點你說得對,無論什麼事都有解決的辦法,你要是覺得在我這裡受了委屈,大可把你們家大老爺叫來,讓你們家大老爺給我一個交待,看是你狗眼看人低,還是我們沒有道理。」   她伶牙俐齒地,把顧曦的乳娘氣得臉如鍋底,偏偏顧忌著顧家在杭州城的名聲不敢和鬱棠大聲說話。   鬱遠之前還擔心鬱棠行事太魯莽,此時見顧曦的乳娘隱忍不發,這才相信鬱棠所說的「大戶人家更要面子,當著你的面不敢發作,只敢背地裡使手段」的話,他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心又懸到了半空。   顧家不會暗中把他們兄妹給擄了去吧?   他等會見到佟二掌柜,要不要跟他說說這件事?   或者,他們連夜僱條船回臨安去?反正他們要做的事都已經做完了,留在杭州城的意義也不大了。   鬱遠那邊還在胡思亂想,顧三已經回過神來,他目露寒光地低聲道:「兩位是來找事的嗎?」   鬱棠可沒有前世的好脾氣,也沒準備彎了腰讓別人在她的頭頂撒野,聽他這麼一說,立刻就回了過去:「你以為你們是個什麼東西?我要找事,也犯不著在你們身上找事!我看你是在杭州城裡呆久了,成了井底之蛙,以為除了你們顧家就沒有別的人家了,和你們多說了一句話就以為別人是想在你們身上討什麼好處,你也不去打聽打聽,我們鬱家在臨安城也是體面的讀書人家,和你們這些為奴為僕的有什麼手段好使的?!」說完,她高聲地喊了聲「店家」,道,「這兩人我們不認識,麻煩您給換個桌!」   顧曦乳娘氣得臉都青了,老闆一臉敦厚老實地賠著笑臉,換也不是,不換也不是。   第九十九章生疑   鬱遠倒是怕鬱棠演得過火,惹怒了顧曦乳娘,反倒達不到目的,拉了拉鬱棠的衣袖,佯裝呵斥她道「你說你這脾氣,一點就著,以後我怎麼敢再帶你出門?有什麼話坐下來再說。大家都看著我們呢!你不怕被人圍觀,我還怕呢!」   他想著能儘量拖延點時間,在顧三母子面前再說幾句李家的不是。   鬱棠還是比較了解顧三母子的,覺得自己的這番話已足以讓這母子倆起疑,從而去調查李家的事。既然目的達到了,她也就無意再和顧家母子有什麼糾葛,兩碗面已經付了錢,不能浪費了。快點吃完離開好了。   她坐了下來。   鬱遠面色大霽,忙道「這就對了。面快糊了,先吃麵吧!」說完,他又歉然地對顧曦乳娘道「您別生氣,我這阿妹,什麼都好,就是脾氣有點急。不過,這也不能全都怪他。」說到這裡,他開始抱怨顧三,「你怎麼沒告訴我你是顧家的人?早知道這樣,我也不會招呼你們一起吃麵了。」   顧三自鬱棠站起來,腦子裡已經轉了好幾圈了。他現在一時還分不出鬱遠兄妹是無意間碰上的他還是有意在這裡等他,可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他們所說的李家之事都讓他心中微寒。   他母親是大小姐的乳娘,他們一家人的命運從一開始就和大小姐聯繫在了一起,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大小姐的婚事,大少爺是不答應的,可架不住大老爺耳根子軟,三下兩下就被續弦的太太說動了心,想要跟長房的一爭高低,要給家裡的三位少爺找個幫襯,瞧中了李家那位少年舉人,這才強硬地給大小姐定下了這門親事。   如果鬱家兄妹所說屬實,那他們家大小姐的這位姑爺家裡還真有可能如大少爺當初說的,家底太薄,沒有底蘊,只怕是沒有什麼規矩。   退婚是不可能退的,可大小姐這一生就完了!   顧三心急如焚,哪裡還吃得下什麼筍面片,他只想快點請人去打聽清楚李家都生了些什麼事,好回去和大少爺稟報,讓大少爺他們看看大小姐的婚約該怎麼辦。   「姆媽!」一直沒有開口說話的他朝著母親使了個眼色,示意母親現在不要和鬱家小姐逞口頭之利,隨後朝著鬱遠歉意地笑了笑,道「鬱兄,我見你和姚三兒是自幼的交情,還以為他跟你說過我的身份,讓你誤會了,是我的不對。聽你這話,好像你們鬱家和我們大姑爺家有什麼恩怨?不過,就像鬱小姐說的,我和我姆媽畢竟只是為奴為僕的人,東家的事,我們也不好說什麼,還請兩位原諒。至於這同一個桌子,鬱小姐,我吃完了午飯就要趕去鋪子裡幫忙,你就當是和陌生人拼了一個桌子吧,我們吃了立刻就走。」   不愧是顧曦的左膀右臂,說起話來滴水不漏,面面俱到。   鬱棠無意不依不饒。   她點了點頭,坐下來吃麵。   這家的面果然名不虛傳,就算沒有心情,一口湯喝了下去,鮮美的味道頓時讓她食慾大開,麵條更是做得筋道,讓鬱棠不由自主地專心吃起面來。   顧曦乳娘的心情卻非常地複雜。   顧家是杭州城數一數二的顯赫之家,可房頭多,矛盾也多。鬱家兄妹就算是和李家有仇,想壞了他們家大小姐和李家的婚事,也不可能完全造謠生事,來這小麵館吃麵的人數雖然不多,但來光顧的十之八、九都是杭州本地人,鬱家兄妹的話很快就會被傳開,如果李家真的像鬱家兄妹說的那樣不堪,那他們家大小姐的婚事豈不是成了杭州城裡的一樁笑柄,大少爺十幾、二十年都要被人嘲笑?   還有家裡的繼太太,原本就因為大少爺有本事處處看大少爺不順眼,沒辦法找大少爺的不是就磋磨大小姐,顧家人誰不知道?要是李家真的不妥當,讓他們家大少爺的臉往哪兒擱啊!   她哪裡還坐得住,隨意吃了兩口面就吃不下去了,等到兒子的面上了桌,她更是頻頻給兒子使眼色,示意兒子快點吃完了好走。   顧三卻冷靜下來。   事已至此,與其落荒而逃讓杭州城裡的人看笑話,還不如向鬱家兄妹多打聽點消息。   他連吃了幾口面,感覺肚子有了個五成飽,鬱遠也吃得差不多了,這才開口道「鬱兄,李家到底出了什麼事,你能不能給我講講。我知道,你不是那喜歡是非口舌的人,可你也知道李家和我們家的關係了,我擔心我們家大小姐——我姆媽是大小姐的乳娘,大小姐若是出嫁,我姆媽肯定是要陪著大小姐去臨安城的,我也要跟著一道過去服侍。因為這個,大少爺才安排我到各個鋪子裡做學徒。就算是為了我自己,我也得問一聲。還請鬱兄不吝相告,我在這裡先謝過鬱兄了。」說完,他起身就要給鬱遠行禮。   剛才鬱棠鬧出來的動靜才平息下去,顧三又主動問起李家的事,鬱遠不想再節外生枝,忙把他按坐在了凳子上,低聲道「顧兄快別這樣,有什麼話我們好好說就是了。」說完,還像怕事似的朝四周望了望。   顧三當然也不希望事情鬧大了。   他順勢重新坐下,朝著鬱遠拱手「鬱兄!」   鬱遠嘆氣,將輿圖的事瞞下,輕聲把李夫人因求娶鬱棠不成而做出來的那些事,包括衛小山的事一一告訴了顧三母子。   兩人越聽臉色越難看,等聽到鬱家還曾請了裴宴做中間人時,兩人更是齊齊地倒吸了一口冷氣,顧曦乳娘更是低聲驚呼「這麼說來,裴大人也知道這件事了?」   看那樣子,有些顧忌裴宴的意思。   鬱遠心中一動,飛快地睃了鬱棠一眼,道「知道了!不僅裴三老爺知道,我們臨安城裡但凡有點臉面的人也全都知道。」   顧曦乳娘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   鬱棠眼睛轉了轉,有意冷哼了一聲,道「現在知道我們不是信口開河了吧!你們要是還不信,大可去問裴三老爺。」   顧曦乳娘沒有吭聲。   顧三的笑容顯得有點勉強,起身攙了他母親,道「鬱兄,我到了上工的時候,就先告辭了,以後有機會我再請你喝茶。」   鬱遠起身相送,假模假樣地道「顧兄,我阿妹是個直脾氣,若是言語之間有什麼得罪的地方,還請你不要放在心上。」   「怎麼會!」顧三謙遜地道。   兩人寒暄了一番,各自散了。   鬱遠望著顧三母子的背影,長籲了口氣,語氣歡快地對鬱棠道「哎喲,今天運氣可真好。終於把這件事給解決了。不然你讓我當著別人的面說李家人的壞話,我還真有點說不出口。」   鬱棠理解地笑,道「要說運氣,那也是阿兄的運氣好,要不是因著你憐惜我,帶我來吃麵,我們怎麼能碰到顧三母子?怎麼能這麼順利地和他們母子倆說上話?這次的事多謝阿兄了!」   鬱遠鬧了個大紅臉,不好意思再說這話,轉移話題道「那我們等會去做什麼?要不要提前回臨安?」   他們原定在這裡歇兩天兩夜,明天再回去的。   鬱棠想了想,道「要不我們明天一早回去吧!剩下來的時間就逛逛杭州城,看看別人家的鋪子都是怎麼陳設的?夥計是怎麼招呼客人的?什麼樣的生意最好做?還有那些瓷器鋪子、錫器鋪子之類的都賣些什麼圖樣的器物……你覺得如何?」   「行啊!」鬱遠輕快地笑道,「我們最要緊的事辦完了,其他的事都好說。」   鬱棠點頭。   兩兄妹高高興興地去逛街了。   顧三母子在顧家綢緞鋪子的後面說了半天悄悄話才分開,顧三拍了拍自己的面頰,讓自己看上去沒有那麼沮喪了才進了鋪子,而顧曦的乳娘則一路沉著臉回了顧府。   第二天天還沒有亮,就有人從顧府的後門出來,上了去臨安城的船。   鬱棠兄妹也在這趟船上。   兩人像來時一樣,找了個角落坐下,悄聲說著這兩天在杭州城的見識,鬱棠也趁機慫恿鬱遠拿下鬱家漆器鋪子的話語權「我不是想讓你忤逆大伯父,我是覺得不破不立,家裡的鋪子與其這樣要死不活的,還不如置之死地而後生。若是大伯父願意把鋪子交給你管,就讓大伯父去打理咱們家的田莊和山林。若是大伯父執意要自己經營鋪子,你不如去經營家裡的田莊和山林。等到田莊和山林那邊有了收益,大伯父知道你有能力,你說的話在咱們家裡自然就有了分量,等你再和大伯父商量鋪子怎麼經營的時候,大伯父肯定就會慎重考慮你的意見了。」   這樣一來,大伯父和大堂兄父子既不用有矛盾,也可以讓大伯父慢慢地交出鋪子。   鬱遠若有所思。   鬱棠繼續道「我之前也和你想的差不多,家裡的鋪子還是由大伯父管理,你到杭州城來做生意。可這兩天我跟著你好好逛了逛杭州城之後,現凡是能在這裡立足的鋪子,誰家都有點自己的小竅門,這還不是錢能解決的事。書裡不是說了嗎?治大國若烹小鮮?我們就更不能著急了,得徐徐圖之。」   鬱遠道「是不是像你一樣?」   鬱文從前做事可是從不問鬱棠的,如今遇事就問鬱棠的意見。若是鬱棠反對,他多半都會放棄。就是他阿爹,現在有事若聽說這是鬱棠的意思,也會仔細想想的。   第一百章超過   鬱棠都可以,那他是不是也可以試一試呢?   鬱遠想著,頓時覺得心氣都足了幾分。   他道:「只是我從來沒有打理過田莊和山林,怎麼算把田莊和山林打理好了?又怎麼能讓阿爹覺得我有能力管家呢?」   鬱棠就怕鬱遠不相信她,如今鬱遠能夠正視她的建議,她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   「之前祭祖的時候,我們不是回過鄉嗎?」她道,「田裡的事我沒有注意,倒是家裡的山林,長得全是些雜樹,我記得聽人說過,我們家那邊的山林是能種一種可以做蜜餞的果子樹的。如果我們能種這種樹,到時候結了果,就可以做成蜜餞賣了。」   當初鬱氏兩兄弟分家的時候,鬱博想著鬱文只知道讀書,就主動把良田給了鬱文,留了沒什麼收益的山林。所以鬱棠說的那片山林,實際是屬於鬱遠家的。而鬱遠家的這片山林這麼多年來除了能冬天裡賣點柴,就沒有其它的什麼收益了。   鬱遠聽了眼睛一亮,道:「你仔細想想這件事是聽誰說的?有人做過這種蜜餞嗎?吃起來是什麼味道的?」說著,他又發起愁來,「就算能做蜜餞,可我們家到哪裡去找做蜜餞的師傅?」   他們臨安城這邊的糖多是從廣西那邊過來的,所以比較貴。經濟上差一點的人家有時候吃個粥坐個月子什麼的,就放蜜餞進去代替糖。所以蜜餞特別受歡迎。但做好的蜜餞多出自於湖南,他們這邊就算是有人會做,那也是獨家的手藝,他們未必就能找得到會這門手藝的師傅。   鬱棠拍了拍胸,狡黠地笑道:「問我啊?」   鬱遠看她一副鬼機靈的樣子,想到她經歷了那麼多的事還能一如從前那樣開朗,就很為自己的這個妹妹驕傲。   他不由爽朗地笑,半是佯裝半是正經地朝著鬱棠揖手,道:「請阿妹教我!」   或者是因為沒有了心事,鬱遠的笑聲有點大,惹得半船的人都望了過來。   顧家派出來的人也望了過來。   只是他們彼此不認識。   顧家的人自認自己也算是見過世面的,沒想到會在這去鄉下的船上見到一對相貌氣質都不同一般人的兄妹,在心裡感嘆了一番之餘,不由地浮想聯翩,看來臨安也是個鐘靈毓秀之地,還有如此出眾的人物,不知道自家那位因為「相貌堂堂」而被太太推崇的姑爺是不是也如這兄妹兩人一樣……   鬱遠意識到兄妹倆打擾到了別人,臉色一紅,低下頭去,不再說話,這才讓大家收回了剛才的目光,又各自開始聊各自的。   「阿妹有什麼主意?」鬱遠再開口,聲音壓低了一半不止,「快別賣關子了。」   鬱棠抿了嘴笑了一陣子,這才如鬱遠一樣壓低了聲音道:「我會做蜜餞,但只是小打小鬧地做過,要是想賣給商販,可能還要想辦法試一試怎樣做出來的蜜餞才能賣個好價錢。至於我們家那片山林能種什麼樣的果子,就得阿兄你自己去打聽了。不過,我聽說那樹大約齊屋高,結出來的果子是橙黃色,大拇指頭大小,酸酸甜甜的,有核,做蜜餞的時候要把那核取出來,做出來的蜜餞也是酸酸甜甜的,特別開胃和解饞,很多人家的小孩子或是老人家沒有胃口的時候就喜歡買些回家,吃幾顆就好。他們……咳,做成了蜜餞我們可以用這個說事,肯定能賣得好。」   前世,因為這片山林的事,高氏常常罵鬱遠,連只能偶爾回鬱家的鬱棠都撞見過好幾次,不免對自家這片在裴家手裡變成了香餑餑的山林非常地好奇,曾經借著去給父母的衣冠冢上香的機會跑去察看。裴家雖然對產業管得很嚴,但聽說她是鬱家那個捧著夫婿牌位嫁到李家的小姐,稟報過裴三老爺之後,還恭敬地請她進去瞧了瞧,送了兩匣子最好的蜜餞給她帶回去。   現在想來,當初她就承過裴宴的人情。   不僅如此,管山林的小管事還曾經與有榮焉地告訴她,那種橙黃色的果子叫沙棘,是裴三老爺去他一個在西北做官的朋友那裡遊玩的時候發現的。   想到這裡,鬱棠臉上有點發燒,也有點心虛。   她道:「要是我們家能種出那種果子,做出來了蜜餞,如果能在裴家的鋪子裡賣就好了。」   蜜餞這種生意,最賺錢的是那些商家,反倒是做蜜餞的,賺的全是些辛苦手藝錢。就像種棉花的沒有棉布衣服穿,種稻米的沒有白米飯吃一樣,賺錢的都是那些商家。   鬱遠沒做過這樣的生意,也不知道這種生意有多少賺頭,最重要的是,他最終還是想把鬱家的漆器鋪子做起來的,做蜜餞,於他而言更多的是證明自己的能力,能藉此拿到家裡的話語權。所以鬱遠直覺就認定這只是個小打小鬧的小生意,並沒有放在眼裡。   他道:「裴家是做大生意的,未必瞧得上這樣的小買賣。若是能做成,給姚三兒賣也是一樣的。現在就是得想辦法找到你說的那種樹。」   這很不一樣。   如果這生意能做成,他們家不過是包了裴家前期最苦的活計,依舊像前世一樣,把裴家應得的利潤給了裴家。   雖說大雁還在天上飛,他們不應該這個時候就燒開水,去計較利益得失,但這件事涉及到了鬱棠做人做事的底線,她還是覺得應該和鬱遠說清楚才行。   「阿兄,裴家於我們家有大恩,」她堅持道,「我們鬱家有今天,多虧有了裴家的庇護,我們不能忘本。蜜餞的生意,只要我們家做了,就必須給裴家賣。其它的生意,是我們家的就是我們家的。」   她雖然沾了重生的光,卻不能因為她的重生損害別人家的利益,謀取別人家的東西。   鬱遠仔細想想,覺得鬱棠的話也有道理,他再沒異議,道:「那這件事就這樣說定了。等回去之後我就跟阿爹說,看看阿爹是什麼意思。」說完,他衝著鬱棠笑道,「若是阿爹同意我管鋪子,那你就去山上種樹去。我們家那麼大的一片山林,沒辦法時是沒辦法的事,現在有了辦法,可不能就這樣白白地浪費了。」   鬱棠愕然。   鬱遠嘿嘿地笑。   鬱棠哭笑不得。   這算不算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呢?   他們一路順風順水地回到了臨安城。   臨安城裡家家戶戶都開始準備掃灶過小年了。   鬱棠剛剛梳洗完就被鬱文拎著去了大伯父家。   鬱博不知道是剛從鋪子裡回來還是根本沒有去鋪子裡,居然在家裡等著她。待她給大伯父問過安之後,鬱博讓人把剛梳洗完的鬱遠也叫了過來,問他們兩人:「怎麼樣?這次去杭州城有什麼收穫嗎?」   語氣間竟然有些迫不及待。   鬱遠不由和鬱棠交換了一個眼神,他代表兩兄妹開口道:「還好!去姚三兒那裡坐了坐,又和佟二掌柜吃了頓飯,帶著阿妹去街上逛了逛,發現杭州城的鋪子都各有特色,要不比別人都賣得便宜,要不就是小夥計特別機靈,要不就是有獨門的手藝。」   他不慌不忙的,把這兩天在杭州城的所見所聞都娓娓地一一道來。這也就兩天的功夫,鬱棠突然間發現自己的大堂兄好像又穩重了很多,漸漸能看得到前世那個成功又自信的身影了。   難道是因為有了奮鬥方向的緣故?   鬱棠想著,思緒卻不由地飄到了那沙棘果上。   她不好把自己重生的經歷告訴大堂兄,自然也就不能直白地讓大堂兄直接去找沙棘樹了,只是依靠她的描述去找沙棘樹,不要說她大堂兄了,對於任何一個人都無異於大海撈針,也許幾年都沒有收穫,對於急著讓大伯父重視他的大堂兄而言太慢了。最好的辦法是她通過前世的記憶想辦法找到沙棘樹,並且能儘快栽種成功。   那除了裴宴和裴家,還有誰知道這種樹呢?   鬱棠絞盡腦汁。   鬱遠那邊則如她所料,雖然鋪子裡的生意很不好,除了開業那天熱鬧了一下,這幾天幾乎沒有賣出過什麼東西,但鬱博還是想也沒想地就拒絕了把鋪子交給鬱遠管理的提議。   用她大伯父的話,她大堂兄還沒有成家呢,哪懂什麼做生意?   對於鬱遠提出的由他來打理田莊山林的事也嗤之以鼻:「靠幾畝田地幾畝林子的收益能做什麼?你不要再異想天開了,好好跟著我學手藝做生意,等你和相小姐成了親,再給我生幾個大胖孫子,我也就到了含飴弄孫的年紀了,到時候鋪子的生意就交給你和阿棠,我就和你叔父一起幫你們管教孩子,怎麼也能供個秀才舉人出來。」   鬱遠鬱悶得不行。   他什麼時候連鬱棠也不如了!   家裡的鋪子不是交給他,讓他好好地照顧鬱棠,而是交給他們兩個人。   那他這個阿兄是做什麼的?   除了生幾個大胖孫子就沒有其他的作用了嗎?   他獨自坐在屋裡生了會兒悶氣。   可生氣之後再仔細一想,還真是這樣。   鬱棠靠著她自己的能力已經在他阿爹心中佔了一席之地,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就已經是個能和他並肩的人了。而通過這段時間發生的事來看,鬱棠也的確有這個能力和他並肩,不,甚至說,鬱棠是比他更有主見,更有能力了。   他這個做哥哥的已經不如妹妹了。   鬱遠在屋裡來來回回地轉了幾圈,跑去了鬱棠家。   第一百零一章沙棘   ,無彈窗,更新快,免費!   陳氏正和陳婆子在天井裡熬麥芽糖,一踏進大門,甜甜的麥芽香就撲面而來。   「嬸嬸!」鬱遠上前給陳氏請安。   陳氏用腰間的圍裙擦了擦手,笑眯眯地問道:「阿遠啊,你是來找你叔父的吧?他給佟大掌柜送年糕去了,今天中午前恐怕回不來,你有什麼事?不好跟我說的就去書房給你叔父留個字條好了。」   明天就是小年了,過年的東西都已經準備齊了。年糕是家家戶戶過年必備的食物,而做年糕則是陳氏的拿手好戲,只是往年陳氏身體不佳,都不怎麼動手了。今年陳氏的身體雖然仍舊不如常人,卻比往年好了很多,不僅鬱家人高興,陳氏也非常高興,親自動手做了十幾斤米的年糕,親戚朋友,鄉親鄰居都送了一點。   「我是來找阿棠的!」他一邊說著一邊幫陳氏把旁邊熬好的麥芽糖搬放到了廚房裡,「阿棠在嗎?我們上次去杭州城的時候看到一些新圖樣,我想和她商量商量。」   陳氏不疑有它,笑道:「她在書房呢!」說完,用刀割了塊麥芽糖拿碗裝了遞給鬱遠,「給,你們兄妹嘗嘗好不好吃。」   鬱遠高興地應了,端著碗去了書房。   鬱棠手握著支湖筆,正伏案畫著什麼。   冬日的暖陽從糊著高麗紙的窗扇照進來,給她的身影鍍上了一層金光,和煦而暄軟。   鬱遠愣了愣,才叫了聲「阿妹」。   鬱棠抬頭,立刻笑了起來。   笑意一層層地從她的眼底漾出來,讓她的神色都變得靈動起來。   「阿兄怎麼過來了?」她放下筆,從書案後面站了起來,把鬱遠迎到窗邊的太師椅上坐下,「你不用忙著給相家準備拜年的東西嗎?」   已經定下了婚期,過了婚書,雖然還沒有舉行婚禮,但鬱遠已經是相家的姑爺了,按理,鬱遠初二要去相家拜年的,王氏正為拜年的賀禮發愁,責怪鬱遠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去杭州城的時候也沒有買點東西回來。   鬱遠嘿嘿地笑,完全把這件事給忘了,他道:「不是有我姆媽和嬸嬸嗎?這種事我也不懂,要是買錯了東西還不如不買呢!」   上次相家來人給他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他對去相家有點排斥,但為了相小姐的面子,他決定把這些都拋到腦後,態度謙和地去給相家的人拜年。可這並不代表他就喜歡議論這件事。   他把麥芽糖往小几上一放,對鬱棠道:「嬸嬸給的,嘗嘗好不好吃。」   母親一大早起床就開始熬糖了。   她小的時候每當此時都會迫不及待地等在灶邊,每次都會被母親強行抱走,最後以哭鬧著被塞一塊麥芽糖結束。   直到她十歲那年,因為偷吃麥芽糖被燙了嘴,請了大夫,喝了一個多月的藥,正月裡所有好吃的東西都只能看著,她這才沒有再饞嘴。   於陳氏他們來說,這不過是五六年前發生的事,於她來說,卻已是十幾年前的事了。   她在心裡感慨著,笑著去給自己和鬱遠各泡了碗麥芽糖水,道著「阿兄也嘗嘗」,重新在鬱遠的對面坐下。   鬱遠嘗了嘗糖水,芳香馥鬱,甜而不燥,他不由贊道:「沒想到嬸嬸的麥芽糖也做得這樣好,今年我們可有口福了。」   這麥芽糖除了祭灶王,招待春節來拜年的親朋,有一大部分是準備給鬱遠成親時候用。   鬱棠抿了嘴笑。   鬱遠訕訕然,不敢再說麥芽糖的事,道起了來意:「我仔細想過了,就像你說的那樣,我去幫著管理家裡的田莊和山林,我們種你說的那種樹,做蜜餞。」   鬱棠猜著也會這樣。   前世鬱遠的生意都做得那麼好了,她大伯父還是不放心,還要時不時地指導一下鬱遠,今生鬱遠只是個跟在大伯父身後打雜的,大伯父就更不可能放手把鋪子裡的生意交給他了。   「我正想和阿兄說這件事呢!」鬱棠說著,起身去了書案那裡,道,「阿兄你來看,這兒畫的就是我說的那種樹。這一過年,在外面行商的人就都回來了,你看能不能請那些在外面行商的人瞧一瞧,看有沒有人認識這種樹?」   鬱遠走過去仔細地瞧了好一會兒,才利索地卷了畫,道:「行,這件事就交給我了。十五之前一準給你消息。」   鬱棠鬆了口氣,但還是覺得不太放心,等到鬱遠走後,她又重新畫了一幅沙棘樹,給剛從佟大掌柜那兒送年糕回來的鬱文看:「您認識這是什麼樹嗎?能不能找得到認識這種樹的人?」   文人雅士中很多人喜歡蒔弄花草,說不定就有人認識。   鬱文笑道:「你這又是給我出的什麼難題?」   因為鬱棠提議在鬱遠成親的時候把臨安城裡有頭有臉的鄉紳和考上秀才舉人的讀書人都請到家裡來喝喜酒,鬱文這段時間腿都快跑細了,好不容易把事情辦得差不多了,轉眼間鬱棠就又畫了株莫名其妙的樹讓他認……   鬱棠不好意思地笑,抱著父親的胳膊撒嬌:「這樹叫沙棘,我和阿兄準備在我們家的山上種這樹,阿爹您就幫我問問唄!反正你也要幫阿兄去請人!」   人逢喜事精神爽,女兒衝他撒嬌,他是很歡喜的,逗了鬱棠幾句,出去送喜帖的時候還是把畫帶在了身上。   出乎鬱棠的意料,知道這樹的居然是縣學的教諭沈善言。   他笑著問鬱文:「你問這個做什麼?這樹雖然粗糙,但在我們這裡是種不活的。你要是不相信,可以去遐光家看看。他們家就有好幾株,是那年周子衿去甘肅的時候帶回來的。在那邊還結果子來著,回來之後就只長個子不結果了,因為這事,子衿還把遐光笑話了一頓,說他們家的水土不行。」   鬱文沒想到是這個結果,呆了半晌,這才道:「是我家閨女,不知道從哪裡聽人說了,想在我們家的山林裡種這樹,讓我幫著打聽呢!」   沈善言在這裡避世,對鬱文的人品有所耳聞,後來接觸過幾次,倒也對脾氣,偶爾也會一起去賞個花踏個青。聞言不禁笑道:「你這閨女,真可惜了。要是個兒子,就是不讀書也能做出番事來。」   沈善言是什麼人,沈家的公子,江南的才子,尋常的士子能得他一句讚揚已經不得了了,何況是女孩子。   鬱文喜得滿面春風,嘴裡卻謙虛道:「哪裡,哪裡,她就是喜歡折騰。」   沈善言真心道:「能折騰,還能有名堂地折騰,已經是很了不起了。」然後想到鬱小姐的婚事,不由又道:「你們家閨女的婚事,你可得慎重,別胡亂許配了人家才是。」   「一定,一定。」鬱文連連點頭。   就算沈善言不說這樣的話,他也捨不得把女兒隨便就許配人家,現在聽沈善言這麼一說,那就更堅定了他要找個好女婿的心思。   八二小說2xs,更優質的體驗,書架與電腦版同步。   第一百零二章一年   沈善言不過是隨口說說,見鬱文卻是把他說的話放在了心上,不由生出幾分責任感來,略一思忖,對鬱文道:「你把那畫再給我看看,我想想還有沒有其他地方有這種樹。」   他的親戚朋友相比鬱文又高出一個層次,喜歡種花養樹的人有很多,而且有些人還專門種些奇怪的品種以示不同。   「遐光家的那幾株沙棘樹是子衿為了逗遐光種的,遐光看都懶得看,那些伺候花木的僕婦肯定也不會放在心上,長得就跟個雜樹似的。」沈善言繼續道,「我在西北的時候見這樹能長到齊屋高,他們家的那幾株沙棘倒好,還沒有腰高。就算是從他們家借了樹種過去,估計也養不活。還不如再找找看,有沒有其他人家養過這種樹的。」   他這樣地上心,鬱文自然是謝了又謝。   兩人在書房裡琢磨了半天也沒有想到還有誰家種過這樣的樹,沈善言乾脆收了畫道:「我在這裡和遐光過了小年就要回家去了,正好趁著這機會幫你們家閨女問問。」   過年的時候,沈家門庭若市,會有很多親朋故舊來拜年的。   「那可太好了!」鬱文喜出望外,等到沈善言回杭州的時候,他把家裡珍藏的半刀澄心紙用匣子裝了送給沈善言做程儀。   沈善言是真心喜歡,也就沒有推辭,讓鬱文等他的消息,回杭州城過年去了。   鬱家這邊也很熱鬧。   過小年就開始換桃符、貼對聯、掛紅燈籠、準備祭祖的供品、年夜飯的菜餚。   鬱棠則陪著父親蒔弄水仙花、金錢桔,指使著雙桃等人打掃揚塵。   她還抽空去給馬秀娘送了些陳氏做的年糕、麥芽糖和她自己做的頭花。   馬秀娘非常高興,放下手中的活計,接她進了自己的內室,還從柜子裡拿了柿餅招待她:「從福建那邊過來的,可甜了,你等會帶點回去給嬸嬸也嘗嘗。」   鬱棠笑盈盈地道了謝,轉著眼珠子上下打量著馬秀娘,抿了嘴笑。   馬秀娘頓時臉色通紅,羞嗔地推搡著她:「你看什麼看?沒有出閣的小姑娘家,不許胡思亂想。」   鬱棠哈哈哈地笑。   她才從陳氏那裡得了信,知道馬秀娘懷了孩子,這才特意來看看她的。   馬秀娘見狀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可笑過之後,臉上又帶了幾分輕愁,悄聲和鬱棠說著體己話:「我嫁過來之前就知道章家經濟一般,可沒有想到會這麼差。相公怕委屈了我,日夜不停地抄書,我怕他壞了身體,可怎麼勸他都不聽,說是等孩子出生家裡的開銷更大了,能先準備著就先準備著。」說到這裡,她拉了鬱棠的手,「你不來找我,我也準備去找你的——我想把我的一對銀鐲子悄悄當了,你能不能幫我跑一趟當鋪?」   家裡的中饋都是她在主持,用了多少銀子也只有她知道,家裡雖然入不敷出,但章慧是絕不會動用她的陪嫁的,臨安城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她做為馬秀才家的大小姐,認識她的人不少,她不敢去裴家的當鋪當東西,怕被人認出來,壞了章慧的名聲。   鬱棠從前不止一次遇到過這樣的事,一文錢真的可以難倒英雄漢的。   她立刻回握了馬秀娘的手道:「你放心,我幫你去跑這一趟。就幫你當成活當,等以後姐夫賺了銀子,再贖回來好了。」   活當十之當五就是好的了,死當卻能十之當七,甚至是當八。   馬秀娘咬了咬牙,道:「你幫我當成死當。以後你姐夫有錢了,我再打一對就是了。」   鬱棠想想也行。   前世,她出嫁的時候馬秀娘還曾送了五兩重的銀鐲子給她當賀禮,可見日子過得還是不錯的,此時的困難只是暫時的,只要邁過去就好了。   「姐姐把東西給我吧!」她道,「過年的時候是最要花銷的時候,我這就悄悄地去,再悄悄地回來。」   馬秀娘點頭,眼淚都要落下來了,拉著她的手道:「阿棠,多謝你了。」   多的話,她沒好意思說,心裡的感激卻一分不少。   鬱棠卻覺得有些內疚。   前世,她居然錯過了這樣的好朋友。   想到這裡,她就想到了李家,想到了之前去杭州城給顧家報的信。   不知道顧家那邊會是什麼反應?   顧曦現在卻是氣得不行。   她知道是有人在算計她,可問題是,人家說的都是事實,一點也沒有冤枉李家。   可李家為什麼要做出這樣的事來呢?   僅僅是求娶不成要找回面子嗎?   那李家的心胸就不僅僅是狹窄,可以說是睚眥必報了。   她要嫁進這樣的人家去嗎?   女子的天地被局限在內宅,以後她可是要和林氏在一個鍋裡吃飯,一個院子裡生活的,上嘴唇還有碰下嘴唇的時候,林氏要是覺得心氣不順,想找她的麻煩很容易,她難道就陪著這樣一個女人爭來鬥去地過日子嗎?   還有李端,繼母把他誇上了天,實際上卻是個沒用的東西,堂堂李家的嫡子長孫,居然給別人披麻戴孝,連這點事都搞不定,進了官場,十之八、九也是個只能在四品官階上掙扎的傢伙。要不怎麼說三代看吃,五代看穿呢?小戶人家出身的就是小戶人家出身的,披上錦衣也不是名士!   顧曦漂亮的臉上冷得像掛了一層霜雪。   不行,她不能就這樣認命。   這件事她得告訴她大哥,告訴她阿爹……還有她繼母,也別想討了好去。   顧曦緊了緊身上披著的寶藍色素麵灰鼠鬥篷,寒聲對乳娘道:「走,我們去見長房的大堂伯去!」   乳娘向來知道她看似柔弱實則剛烈的性子,聞言嚇了一大跳,忙拉了她的手,急聲道:「大小姐,您不能去!這畢竟是二房的事,鬧大了,老爺為了面子也不會幫您的。您還是等大少爺回來再說吧!」   他們家大少爺前兩個月就來信說他年後會跟著浙江道的御史回來看看的。   乳娘苦苦地勸著顧曦:「最多再等一個月。只要大少爺回來了,什麼事都會迎刃而解了。」   顧曦冷笑,道:「當然要等我大哥回來,可我也不能坐以待斃。他們讓我不痛快,我也不會讓他們好過的。」   乳娘道:「大小姐您可要三思而後行。那鬱家兄妹分明是想激怒您,讓您過年也不得安穩。」   「就算是這樣,我也不可能息事寧人的。」顧曦挑了挑眉,細長入鬢的柳葉眉仿佛鋒利的刀,她冷冷地道,「反正這件事大家都別想置身事外,那就從我那位好母親開始好了。別以為這些年她幹的那些齷齪事我不知道,我從前不說,是覺得說出去平白讓人看了笑話,被議論的也是我們二房,我臉上一樣沒光。沒想到我忍讓退步,卻忍出個白眼狼來,插手我的婚事也就算了,還想算計我!」   她甩手丟開乳娘,大步朝長房那邊的宅子走去。   乳娘急得直跺腳。   當初說親的時候,大小姐和她可都是親眼見過人的,瞧著姑爺相貌堂堂,一表人才,雖說大少爺不太樂意,但讀書人長成這樣的卻很是少見,這才默許了的。   可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   又要長得好看,又要會讀書,還要氣質好……   乳娘看著顧曦就要消失在牆角的身影,快步追了過去。   且不說顧家因為這件事年都沒有過好,臨安城這邊的鬱家,卻是其樂融融,大年三十一大早鬱文一家就去了大伯父家,女眷們幫著做菜,男人們則坐在廳堂聊天。   中午簡單地吃過飯,下午的年夜飯就顯得尤為隆重。   冷盤、熱菜,海鮮、時蔬,甜品、小食滿滿一桌子,鬱博開了一壇金華酒,家中的女眷都滿了一杯不說,還特意敬了大伯母,感謝她鋪子出事後守在家裡辛苦了,大伯母臉紅通通地站在那裡有點手足無措,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偏偏鬱棠還在那裡起鬨:「阿爹,您看大伯父多好啊!難怪大伯母這麼辛苦也不喊累。您也應該敬我姆媽一杯才是。我姆媽這一年也很辛苦。年糕是我姆媽做的吧?麥芽糖是我姆媽熬的吧?還有阿兄成親用的被面,也是我姆媽幫著繡的!」   「對,對,對!」王氏聽著就像突然找到了知音似的,轉身就將陳氏拽了起來,對鬱文道,「不僅你要敬弟妹一杯,我們兩口子也要敬弟妹一杯。要不是你們,我們家阿遠的親事也不會這麼順利了。」   陳氏早在鬱棠讚揚她的時候就已經羞得臉上能滴血了,此時被王氏拉了起來,話都不會說了:「沒有,沒有,不是,不是……」還假意呵斥鬱棠,「就你話多,怎麼這麼不懂事!」   還好鬱文是個厚臉皮的,笑嘻嘻地站了起來,道:「要不怎麼說兄長先行呢!我是得好好跟著大兄學學。孩子她姆媽,我們家閨女說得對,我敬你一杯。你這一年也辛苦了。」   陳氏又羞又喜,不知道如何是好,輕輕地拍了罪魁禍首鬱棠一下,瞪了她一眼,這才不好意思地舉杯喝了一杯酒。   鬱遠嘻嘻地笑。   雙桃、阿苕、陳婆子等人也都笑容滿面的。   鬱棠想到前世這個時候的慘澹,再看看眼前的熱鬧,眼眶溼潤。   第一百零三章過年   大年三十祭了祖,初一的時候鬱文和鬱博帶著鬱遠去給裴家拜年。   臨安城裡一多半的人都會去給裴家拜年,裴家的人要是每個人都見,怕是要累得口吐白沫了。所以,所謂的給裴家拜年,不過是寫張名帖投在裴家門口的大紅書簍子裡就行了。之後自會有管事登記造冊,報給裴家的宗主聽。   鬱文、鬱博和鬱遠很快就從圍滿了人的裴家大門口擠了出來,然後去給其他鄉紳家拜年。   鬱家的大門口也立了個書簍,和鬱家有交情的人還有那些讀書人來拜年也是過門不入,只在書簍裡投張名帖,甚至有些都不用自己來,派了家中的小廝或是管事過來就行了。   鬱棠則和陳氏、王氏一起在家裡準備明天鬱遠去相家拜年的禮品。   因為是過年,客船大部分都停了,相家在富陽,鬱遠沒辦法當天往返,要在相家住一天。   鬱棠把自己精心做好的頭花用自家的剔紅小匣子裝了,放進了鬱遠的包袱裡,還叮囑王氏:「大伯母,您可別忘了跟阿兄說,免得他把這頭花當成了給相家的東西。」   王氏原本就喜歡鬱棠,何況如今的鬱棠事事處處都為著鬱遠打算,她看著就更喜歡了。   「我知道了。」她忍不住捏了捏鬱棠粉嫩的臉,笑道,「你放心,等你阿嫂進了門,我讓她給你做鞋穿。」   鬱棠嘻嘻地笑,打趣著王氏:「您放心,等我阿嫂給我添了大胖侄兒,我給我侄兒做衣裳穿。」   「這小丫頭!」王氏笑著打了下鬱棠的手板,轉頭對忙著給鬱遠裝麥芽糖的陳氏道,「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學得這麼伶牙俐齒了,我們家以後有事不怕和別人理論了。」   陳氏縱容地笑著瞥了鬱棠一眼,道:「阿嫂就慣著她吧,她可是越來越不知道收斂了。」   「厲害一些好!」王氏放了鬱棠,和陳氏一起把準備好的東西收到籮筐裡,吩咐三木去把夏平貴叫來。   三木是年前鬱博給鬱遠買的小廝。因這小廝剛到鬱家,還來不及教他規矩,這次鬱遠去相家,鬱博就讓夏平貴跟著一道過去,有個什麼事也能有個相幫的人。   三木是個老實有餘機敏不足的小子,過完了年才十二歲,聞言立刻憨憨地應了一聲,一溜煙地跑了。   陳氏看著不免有些擔心,道:「這孩子跟著不要緊吧?阿遠可是第一次去嶽家,別因為這孩子不靈光耽擱了什麼事才好。」   王氏嘆道:「選來選去,也只有這個最好了。到時候只好讓阿苕多看顧著他點了。」   相家老安人和相老爺對這門親事都沒有說什麼,可相家的三姑六婆都覺得相小姐低嫁了,不是很瞧得上鬱家。   鬱家可以不在乎這些姻親,卻怕委屈了相小姐,怕鬱遠去的時候身邊連個近身服侍的人都沒有,鬱文做主,讓阿苕也一起跟著去富陽。   妯娌倆又說了幾句話,讓識字的鬱棠幫著看看禮單上有沒有寫錯、寫漏什麼,三木突然又折了回來,結結巴巴地道:「大太太,二太太,裴府,裴府的三總管來給我們家遞名帖了。」   王氏和陳氏面面相覷,忙領著鬱棠迎了出去。   一則是胡興這些日子常帶了楊御醫來給陳氏把脈,見的次數多了,和胡興的交情也不一般了。二則胡興是裴家的三總管,代表了裴家的顏面,他來給鬱家拜年,鬱家無論如何也要請他進來喝杯茶,客氣一番才是。   只是不知道胡興是代表裴府來的還是只代表他自己?   鬱棠在心裡琢磨著,也跟著母親和大伯母去了大門口。   胡興穿了件暗紅色潞綢鑲灰鼠毛領子的袍子,喜氣洋洋的,看見王氏等人忙上前行了個禮,道:「是三老爺讓我過來的。大太太,二太太,新年好啊!」說完,抬頭看見了站在王氏和陳氏身後的鬱棠,又給鬱棠拜了個年。   居然派了家中有頭有臉的三總管來給鬱家拜年,這是極有顏面的事。   王氏領著陳氏和鬱棠忙給胡興還了禮。   胡興就道:「我這還有幾家要去拜年,就不和你們寒暄了,等我閒下來了,再來拜訪鬱老爺。」   陳氏連聲道著「不敢」,要送胡興出青竹巷。   胡興笑道:「大家鄉裡鄉親的,您就不要和我客氣了。天氣這麼冷,您還是早點回屋歇著吧!這要是凍出個三長兩短來,我怎麼好意思見鬱老爺。」   他執意不讓陳氏送他,陳氏見他說得真誠,也就沒有和他客氣,裝了些自家做的麥芽糖,把他送到了大門口。等胡興走了,王氏卻忍不住和陳氏道:「上次鋪子裡開業時我見胡總管垂頭喪氣的,此時怎麼又一副興高採烈的樣子?」   「怕是遇到什麼好事了吧?」陳氏笑著猜道,「胡總管這個人挺不錯的,那會兒應該是一時的不快吧!」   雖然和胡興熟悉了,可那些事畢竟是胡興自家的事,兩人議論了幾句就把這件事丟到了腦後,擔心起鬱遠去相家的事來。   胡興一出青竹巷臉就垮了。   他上次自作主張之後,裴宴就把他晾在了一旁,就當沒有他這個三總管似的。家裡的那些管事又都是人精,很快就把他孤立了起來。要不是楊御醫不知道裴家的事,想著年前來給大太太和鬱太太請了平安脈之後,再來臨安,就得到二月初二龍抬頭之後了,派身邊的小廝直接聯繫了他,讓他跟大太太和鬱太太說一聲。若不是他大著膽子去稟了裴宴,又看著裴滿這些日子不知道在忙些什麼,絞盡腦汁地鑽了個空子領了這差事,只怕他早就被裴宴打入冷宮,只等哪天被趕出裴府,到哪個旮旯角落的田莊裡養老了。   不過,三老爺和鬱家到底是什麼關係?   若只是普通的鄉鄰吧,鬱家小姐都能隨時求見三老爺,要說有什麼地方不尋常吧,三老爺好像並沒有把鬱家的事特別放在心上,有人提起就會想起來,沒有人提起就忘到腦後去了。   就像這次拜年,要不是楊御醫有事需要提前告知鬱太太,又趕上裴滿特別忙,也輪不到他來給鬱家遞帖子。   他到底要不要巴上鬱家呢?   自詡八面玲瓏的胡興,第一次舉棋不定。   鬱棠這邊,自然不知道一張拜帖能讓胡興生出許多的念頭來,初二鬱遠去了富陽,初四回來的。他們兩家人緊張地圍坐在桌前問鬱遠這次去相家的情況,鬱遠卻先朝著鬱棠眨了眨眼睛,才說道:「相太太雖然不喜歡相小姐,卻容不得別人在背後看她的笑話。我這次到了相家,相太太多有維護,並沒有提出什麼過分的要求,也沒有人輕怠我。」   鬱文等人都鬆了口氣。   鬱棠卻知道鬱遠是有話跟她說,找了機會單獨和鬱遠在茶房裡碰面。   鬱遠讓三木守在了茶房的門口,悄聲對鬱棠道:「原來相太太和顧小姐的姨母是閨中密友,我偶然聽到相太太身邊的人說,過年的時候顧小姐大鬧了一場,把顧大老爺都給氣病了,大年初一居然閉門謝客,家中的應酬往來全由長房的大爺出面招待,你說,李家的這門親事會不會因此告吹?」   鬱棠嘿嘿地笑,道:「管他告吹不告吹,顧家不安生,李家也別想有好日子過。」說到這裡,她幸災樂禍地問鬱遠,「阿兄,你說我們要不要派個人盯著李家?若是過年的時候鬧出點什麼事就更有意思了!」   鬱遠連連點頭,道:「我讓三木去盯著好了,正好讓他練練手。」   「還是讓阿六去吧!」鬱棠道,「我們也不能做得那麼明顯啊!」   兄妹倆相視大笑,鬱遠去安排此事不提。   等到了初六,他們全家去給衛家拜了年,正月十四的時候,鬱棠專程去看了馬秀娘,還約了第二天一起去看花燈。可沒成想回到家裡卻現大門緊閉,沒有一點過年的熱鬧。   她嚇了一大跳,忙讓雙桃去叩門。   門內傳來三木怯生生的聲音:「誰,誰啊?」   「是小姐回來了。」雙桃高聲道。   門「吱呀」一聲就開了,三木表情沮喪地喊了聲「大小姐」,側過身來讓她們進去。   雙桃問:「出了什麼事?」   三木四下裡看了看,見沒有外人,一把將雙桃拉了進去,後怕地對鬱棠道:「小姐,二老爺去佟大掌柜那裡了,不在家。剛才李夫人來家裡鬧事,被二太太給關在門外。她隔著大門說了很多不好聽的話,見二太太生氣了,要去找了李家的宗房評理,她這才走的。」   鬱棠臉一沉,一面快步往陳氏內室去,一面問三木:「可曾去給我阿爹報信?」   「去了!」三木在鬱棠身後快步追著,「阿苕已經去找二老爺了。」   「那我姆媽?」鬱棠問。   「陳婆子去找了大太太過來。」三木道,「大太太正陪著二太太說話呢!」   鬱棠心中微安,撩了陳氏內室的棉布帘子就走了進去。   「姆媽!」她喊著,見陳氏和王氏相對而坐,臉上都帶著笑意,不禁愣在了那裡。   「阿棠回來了!」王氏笑著朝鬱棠招手,「快過來坐!」又關心地問她,「餓不餓?要不要雙桃去給你衝碗芝麻糊?」   鬱棠看了看陳氏,又看了看王氏,困惑地道:「不是說李夫人上門來鬧事了嗎?」   為什麼她母親和她大伯母都笑容滿面的?   生了什麼她不知道的事?   第一百零四章吵架   陳氏出身耕讀世家,從小養在深閨學規矩,性格柔順。王氏則不同,她出身商賈不說,而且從小就有主見,帳務的事一點就通,當年鬱棠的祖父就是瞧中她這點才給鬱博求親的。因而王氏的性格頗為爽利,自家人說話的時候喜歡直來直去的。   妯娌倆見鬱棠這一副懵然的樣子,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王氏更是搶在陳氏之前快言快語地道「你是不是已經知道李夫人來我們家鬧事了?可惜你回來晚了,不然就可以看看李夫人那狼狽樣了!哼!想欺負我們家,門都沒有!」   這樣潑辣的大伯母,她還是在小時候見過。後來,大伯母的話越來越少,人也越來越沒有精神,遇事遇人總是忍讓的時候多,直述其意的時候少。   是因為境遇的緣故吧?   前世,她的家人死的死,散的散,兒子、侄女都活得艱難,連個能撐腰的親人都沒有,她自然怕給兒子、侄女惹麻煩,處處都息事寧人了。   這一世,諸事皆順,家裡的日子像那芝麻開花,一節還比一節高,眼看著就要紅火起來了。大伯母腰杆直了,別說是李夫人了,就是知府夫人來,沒有道理的事只怕大伯母也敢辯幾句了。   這樣的長輩,不僅讓她覺得揚眉吐氣,更多的則是欣慰和驕傲。   有一天,她也能做為父母長輩的依靠和底氣,也不枉父母和長輩在自己幼小的時候為她遮風擋雨了,讓她有個回報的機會。   鬱棠眼睛微微有些模糊地上前挽了大伯母的胳膊,低聲笑道「大伯母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我這不過出了趟門,怎麼回來就感覺天翻地覆了似的。您快給我說說前因後果唄!」   陳氏嗔笑著拍了拍她的肩膀,呵斥了她一句「怎麼跟你大伯母說話的」,就去給她倒了杯茶,示意大家坐下來說話。   鬱棠挨著王氏坐下。   王氏這才笑著把之前發生的事一一告訴了她。   原來,初二的時候李端去杭州城給顧家拜年,不曾想顧大老爺病了,顧曦和父親繼母都去了長房那邊探病。他到了之後,顧家大爺只是露了個面就把他交給了顧家二房的管事。那管事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擺了桌酒席就把他一個人留在了客房,即沒有安排作陪招待的,也沒有安排服侍的,李端心裡就隱隱有些不高興,找了個藉口,當天晚上就趕回了臨安城。等到初八,顧家二房突然來人,說是顧二老爺請了李端到家裡說話。李端不敢怠慢,換了身新衣裳就帶著重禮去了杭州城。   誰知道顧二老爺和李端喝了半天的茶,委婉地表示,顧小姐年紀還小,原本定下的婚期要推遲幾年,到時候再議。   李端一聽就炸了。   顧家雖然沒有明說要退親,可這就是拖著不辦的意思。   他追問理由。   顧家只說是給顧小姐算了個命,顧小姐近幾年不宜婚嫁,否則要有性命之憂。顧家人聽著嚇壞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決定等兩年再說。   這理由聽著義正辭嚴,李端很在乎這門親事,不想和顧家撕破臉,只好順著顧家的意思和顧二老爺打了半天的太極,把這件事給圓了過去。   可他不是那種遇事沒個主見的人。   他一出了顧府就撒了銀子差人去打聽這件事。   很快,顧家已經知道了李家和鬱家恩怨的事傳到了他的耳朵裡。   發生的事是事實,他不能說沒有,可怎樣扭轉顧家對他的印象,還得從長計議。   他先回了臨安城。   結果一下碼頭就發現了三木鬼鬼祟祟地偷窺他。   他原本心中就有氣,抓著三木就狠狠地審了一通。   三木什麼也不說,李端一無所獲,卻把懷疑的目光投到了鬱家人身上。   回到府裡,林氏立刻就從兒子身邊服侍的人嘴裡知道了這件事。   她認定是鬱家在搗鬼,想著兒子這兩年就要下場,還指望著顧家大少爺顧昶幫襯提攜,要是顧家和李家的婚事有了變化,李端怎麼辦?他們李家怎麼辦?   要知道,他們家和李家分了宗,不知道多少人盯著,想看他們家笑話的不少,想趁機從他們家弄點好處的就更多了。   她又急又氣,帶著幾個孔武有力的僕婦就找上門來。   陳氏當時一個人在家,根本不敢開門,陳婆子看著不對,悄悄從後門跑去找王氏。   王氏可不是個省油的燈,氣勢洶洶地就跑了過來,當場就和林氏懟上了。   林氏畢竟是當著大家閨秀養大的,這麼多年來順風順水,不看僧面看佛面,有什麼衝突的時候都讓著她,她哪裡見過王氏這種市井閭巷做派,幾個回合就被氣得昏了過去,被家裡的僕婦給抬了回去。   王氏講完尤不解恨,道「要不是顧忌著你今年要說親了,我怎麼會就這樣放了她回去。怎麼也要追到大街上去,讓眾鄉親們幫著評評理。別以為他們家出了個讀書人就了不起。難道他們家以後一有什麼不好的事都與我們家有關不成?」   可能是提起了剛才發生的事,她說這話的時候有些動怒。   陳氏忙給王氏續了杯茶,安撫她道「別動怒。他們家不就是想我們家跟著一起生氣嗎?我們一動怒,就輸了。」   王氏深深地吸了幾口氣,嘴裡還喃喃地道著「不生氣,不生氣」。   鬱棠汗顏,心中暗暗責怪大堂兄沒有聽她的,沒讓賣水梨的阿六去盯著李端,可轉念一眼,這等事如果不讓李家知道,和錦衣夜行有什麼兩樣?   就是得讓李家知道。   就是得讓他們跳腳。   鬱棠在心裡冷哼一聲,對大伯母道「林氏倒也沒有找錯地方。他們家和我們家的恩怨,就是我去告訴顧家的。」   王氏和陳氏聽得目瞪口呆。   既然她已經從杭州城平安回來了,家中長輩不會再擔心她的安危了,她也就沒什麼好隱瞞的了。她把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地告訴了王氏和陳氏,並道「這是我的主意!憑什麼他們李家把我們家給弄得亂七八糟地,只是給我們家陪個禮就得原諒他們家,我們家就不能也給他們家找點麻煩?」   前世,他們鬱家不就是被李家害得家破人亡的嗎?   如果她沒有重生,她沒有前世的記憶,鬱家還不是會和前世一樣被李家陷害!   鬱棠冷冷地道「我是想就這樣算了的,可那些做惡的人不會放過我們,我們越是逃避忍讓,他們就越會得寸進尺,更加作惡多端。」   陳氏聞言急得直跳腳,道「你這孩子,也太不懂事了!冤冤相報何時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們都好好的了,你就別去惹這是非了。」   王氏卻和陳氏相反,她覺得鬱棠這番話太對她的脾氣了。   她對陳氏道「阿棠說得對。憑什麼我們心軟就得吃虧,他們算計別人道了個歉我們就得原諒他們。早知道這事是阿棠做的,我剛才和李家人吵架的時候就應該承認,就應該拉著她到大街上去找來往的鄉親們評評理——事情鬧成這樣,我們鬱家縱然沒臉,他們李家更丟臉。顧家居然要推遲婚約啊!」   如今的李端能讓人高看一眼,不就是因為攀上了顧家這棵大樹嗎?   要是李家沒有了顧家這個姻親,不過是出了個四品的官員,有什麼好害怕的!   「這……」陳氏隱約覺得這樣不太好,卻又被王氏說得心中鬆動,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了。   鬱棠索性道「姆媽,狹路相逢勇者勝。從前我就是有太多的顧忌,做這事要三思而後行,做那事要考慮周全,結果呢?」   結果她大伯父和大堂兄都遭了不幸。   如果她前世能早點從李家出來,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了呢?   鬱棠眼中有淚。   「太太,阿棠說得對!」屋裡突然出現鬱文的聲音。   眾人齊齊轉頭望去。   鬱文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的,正表情嚴肅地站在屋子門口聽著她們說話。   「相公!」   「二叔!」   「阿爹!」   三人同時對著鬱文打著招呼。   鬱文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把手搭在了鬱棠的肩膀上,對王氏道「還是大嫂有見識,狼兇殘,我們就要比狼更兇殘才能成為好的獵人。」說完,他朝著王氏深深地行了個揖禮,道,「今天多虧了大嫂相助,客氣話我就不說了,等會我讓阿棠的姆媽親自下廚燒幾個菜,您和大兄到家裡喝酒。」   自己的小叔子這樣鄭重地道謝,王氏臉色通紅,無措地擺著手,說著「二叔客氣了」。   鬱文已轉頭去說陳氏「你以後再遇到這樣的事,只管找大嫂商量,聽大嫂的就是。」   剛才王氏懟林氏的時候陳氏已對王氏敬佩得五體投地了,此時聽鬱文這麼一說,就更佩服王氏了,忙向王氏道謝。   妯娌倆彼此客氣著,鬱文已虎著臉詰問鬱棠「你怎麼這麼大的膽子,居然敢就這樣跑去杭州城?難道你父兄都是擺設不成?這種事,你為什麼不提前告訴我一聲?」   她不是叫上大堂兄了嘛?   鬱棠見父親發脾氣,只敢在心裡暗中反駁,面上卻垂著頭,一副做錯了事的模樣。   然後鬱文下一句話卻讓鬱棠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   「早知道你還有這鬼主意,我就應該和你一起去的!」   。   第一百零五章樹種   眾人望向失笑的鬱棠。   鬱棠忙忍了笑,對父親道「您去做什麼?難道還想親自把我們家兩家的恩怨告訴顧家不成?」   鬱文挑眉「有何不可?」   陳氏聽著心頭亂跳,生怕這父女倆個不管不顧地胡來一通,忙做出一副嗔怒的樣子道「怎麼越說越離譜!背後道人家是非,還是件好事不成?」   鬱棠父女不想讓陳氏擔驚受怕,齊齊閉嘴。   王氏見了笑著在旁邊勸道「好了,好了。總歸我們家沒有吃虧。至於別人家是喜是怒,又不是至親,與我們家有何關係?聽說裴家出錢,明天官府會在長興街辦燈會,今天大家都早點歇了,明天一道去長興街看燈會吧?」   陳氏也不是真的惱了父女倆,王氏遞了臺階過來,她自然順勢而下,笑盈盈地對王氏道「正想約阿嫂和大伯呢,沒想到阿嫂先開了口。你們準備明天什麼時候過去?我們在哪裡碰頭?」   妯娌倆商量好了明天逛燈會的事,陳氏親自送了王氏出門。   鬱文的臉就板了起來,對鬱棠道「你隨我來。」   鬱棠不敢多說,乖乖地和父親去了書房。   鬱文癱坐在太師椅上,呵斥女兒道「你還做了些什麼?這個時候給我一一交待我就不追究了,不然就給我抄一萬遍《孝經》去。」   那豈不是要把手都抄腫了?!   鬱棠苦著臉道「真不是有心瞞著您的,是不想把您牽扯進來,才不告訴您的。」   鬱文急道「你不告訴我,李夫人卻找到家裡來了。還好今天你大伯母趕了過來。要是嚇著你姆媽了,你準備怎麼辦?」   鬱棠低頭認錯。   鬱文少不得把鬱棠教訓了一頓「既然已經把這件事告訴了顧家,顧家不管怎麼對待李端,那就都是李家的事了,你們居然還派人盯著李端,想看他的笑話。結果好了,把自己給繞進去了吧?」   李家那邊,林氏怒不可遏地連著砸了好幾個茶盅「都怪那鬱家,要不是他們家,我兒怎麼會受這樣的委屈。明明知道我兒初二要去拜年,做嶽父嶽母的不見也就罷了,居然還讓個下人招待我兒。他們這是什麼意思?覺得我們家高攀了不成?我倒要看看,顧家準備把這門親事怎麼辦?「   李端只覺得深深的疲憊。   自從衛小山的死因暴露之後,事情就像失了控的馬車,朝著連他也不知道的方向狂奔。他背後好像有雙看不見的手,在推著他走。   不過,顧家的事真的像他母親說的那樣,會與鬱家有關係嗎?   鬱家不是讀書人嗎?   那鬱文也素有文名,怎麼會在背後議論他們家的是非呢?   李端看著氣得嘴唇發抖的母親,想著要怎麼勸慰她幾句,抬眼卻看見表兄林覺站在窗外朝著他使眼色。   為了那幅《松溪釣隱圖》,林覺不僅沒有回福建過年,還想辦法找了個裝裱師傅把那幅輿圖修整如新。等過了正月十五,他們就能派人去給彭家送信了。   不枉他這位表兄這段時間的辛苦。   他不動聲色地朝著林覺點了點頭,林覺會意,回了自己住的客房。李端又安慰了母親幾句,才找了個機會脫身,去和林覺碰面。   「出了什麼事?」李端一見到林覺就道,「連我母親也要瞞著!」   「女人家就是頭髮長見識短。」林覺不以為然地道。   他的姑母也不例外。   與其這個時候擔心李端在顧家受了什麼委屈,不如關心關心那幅輿圖是真是假。   只要李家得了勢,顧家還捨得放棄李端這個金龜婿嗎?   女人,永遠分不清楚主次。   「我尋思著把輿圖送到彭家之前,我們得先臨摹幾幅留著才行。」林覺說了他深思熟慮後的想法,「我們得防著彭家翻臉不認人。」   到時候真有個萬一,他們還可以拿了臨摹的輿圖去找其他有實力的人家投靠。   李端一點就透。他道「那我們先送封信給彭家,就說畫已經拿到手了,問他們怎麼把畫送過去,拖延些時日?」   這樣書信一來一往的,就能拖個十天半個月。   林覺見李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眼中閃過欣慰之色,他壓低了聲音「只是這輿圖?」   李端也立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很果斷地道「我們兩家一家一幅。」   林覺滿意了,道「我這就去辦。到時候我和你一起去見彭家的人。」   說來說去,還不是怕李家獨吞了彭家的好處。   李端半點聲色不露,笑著點頭,道「理應如此!」   林覺呵呵地笑。   鬱家那邊,鬱博晚上從鋪子回來,聽說李家有人來鬱家鬧事,特意和王氏過來瞧了瞧陳氏,鬱遠卻沒有同來。   鬱博不滿地道「那小子,這些天也不知道在幹什麼?早出晚歸,大過年的,碰個面都難。我要不是看著他馬上要成親了,早就逮著他一頓打了。」   過年的時候,哪家的小子不四處撒野?   鬱文倒沒覺得鬱遠不過來問候一聲有什麼不對,還勸鬱博「你也說他快要成親了,你往後得少說他幾句了。以後媳婦進了門,你這樣一點面子都不給他,他還能不能在妻子面前挺直胸膛了。」   鬱博嘀咕了幾句,也就隨鬱遠去了。   翌日是正月十五,鬱遠依舊不見人影,鬱棠則去了馬秀娘家,只有鬱博兄弟和王氏妯娌一起去逛了燈會。   鬱遠還真像鬱博所說,不知道在忙些什麼。   直到正月十七收了燈,正式過完了年,家家戶戶的鋪子都開了門,鬱遠這才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冒了出來,興奮地告訴鬱棠「我找到你說的那種樹了。叫沙棘,還真就像你說的那樣,越是土質不好的地方越容易存活。」   鬱棠一聽也來了興致,忙拉了鬱遠到書房裡說話。   鬱遠告訴她,這些日子他跟著姚三兒見了好幾撥在外面做生意的人,其中有一個叫高其的,跟著一個鹽商跑腿,曾經在西北那塊兒見過這種樹「他還說,若是我們真心想要,他可以幫著聯繫送些樹苗過來。不過一株苗要一兩銀子,得先付訂金。」   「這麼貴!」鬱棠愕然。   她原以為這樹非常地便宜好打理,裴家才在山上種這種樹,然後做成蜜餞賣了賺錢的。   如果一株樹苗都要一兩銀子,他們還賺什麼錢啊?   難道這其中還有什麼她不知道的蹊蹺?   鬱遠聽鬱棠這麼一說,頓時像被潑了一盆涼水似的,因為找到樹種的興奮和喜悅一下了被澆得溼透了,像被霜打了的茄子,蔫蔫的「那,那我們還種不種樹了?」   鬱棠也拿不定主意了。   她道「你先等等。讓我再仔細想想。」   鬱棠尋思著要不要去請教裴宴,弄清楚當年裴宴怎麼會想到在他們家的山林裡種沙棘樹……   沈方陪著沈善言回了臨安城。   沈善言特意請了鬱文過去說話「你說的那個樹種,我大兄有個學生在西北做官,可以幫著弄些回來。只是來往的費用不菲,只怕你還得仔細盤算盤算。」   鬱文聽著心裡一跳,道「多少錢一株?」   沈善言道「算上來往的費用,差不多三十幾文錢一株了。」   的確很貴。   但這是鬱棠要的。   他一咬牙,道「那能不能先弄個十幾、二十株回來我們試種一下。」   「這倒沒有問題。」沈善言笑道。「我乾脆讓他再給你找個懂得種沙棘樹的師傅回來好了,若是能成活,他也可以在這兒討份活計。」   真要種樹了,鬱遠也好,鬱棠也好,都不可能住在山裡,總是得請人的。   「行啊!」鬱文爽快地答應了,回去就把這件事告訴了鬱棠。   鬱棠張口結舌。   價格怎麼相差這麼遠!   難道是因為渠道不同?   鬱棠沒有多想,只是讓鬱遠去推了那個叫高其的人,就說家中的長輩已經託人去買種苗了。   這原本也是人之常情。   鬱遠沒有放在心上,和高其打了聲招呼就算把這件事翻過去了,開始天天往老宅那邊跑,丈量山林,安排春耕,不過十幾日,就曬黑了。   王氏不準他再去林子裡,道「這開春的日頭,看著暖和,實則最曬人不過了。你馬上要娶親了,要是這個時候曬得像塊炭似的,人家相小姐說不定還以為自己相看的和嫁的不是一個人了呢!」   鬱遠傻笑,卻也不再去林子裡,一心一意地準備起婚事來。   鬱棠也覺得這件事急不得,先幫著大堂兄把嫂嫂娶進門來才是當務之急。   訂灶上的人、訂鑼敲嗩吶、訂花轎儀帳……瑣事一大堆。   馬秀娘找了個日子來送賀禮。   鬱棠將她迎到自己的內室說話。   馬秀娘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原本應該拿幾匹料子給你阿兄阿嫂做件新衣服的,可家裡的事實在是多,我也走不開,你姐夫就自作主張地畫了幾幅中堂送給你阿兄,祝他夫妻美滿,綿綿瓜瓞。」   鬱棠知道馬秀娘現在手頭不方便,拉著她的手寬慰了好幾句,留她用了飯,這才送她出門。   王氏聽說就有些好奇地把馬秀娘家的賀禮拿出來觀看。   章慧畫了一幅石榴、一幅喜鵲、一幅葡萄、一幅李子,都是好彩頭的寓意。讓王氏和鬱棠都沒有想到的是,這幾幅畫都畫得非常好,就連王氏這個不懂畫的人看了都愛不釋手「沒想到章公子還有這樣的畫藝,以後章公子就算是考不上舉人,也不愁一口飯吃。」   王氏的無心之語卻讓鬱棠心中一動,暗暗琢磨著要不要請章慧幫著自家畫些漆器圖樣。   這樣一來,既可以解決鋪子裡沒有畫師的困境,也可以讓章慧家裡增加些收入。   。   第一百零六章真假   念頭一起,就像野草瘋長。   但此時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鬱棠把這件事放在了心裡,轉頭拿了畫問王氏「是收起來還是裝裱了掛起來?」   家裡的人情都是來來往往的,有些好東西會收起來,等到特殊的時候會拿去送人。特別是像章慧畫的畫,不僅有文名,還是真的好,送那些識貨的讀書人家是最體面不過的賀禮了。   可能也是考慮到這點,章慧只在那張畫了葡萄的畫上題了賀詞,其他三幅都只是蓋了私章。   王氏卻是愛不釋手,道「請了師傅裝裱出來,掛到你阿兄的書房去。聽衛太太說,相小姐曾經讀過十年私塾。」   掛上這幾幅畫,會讓鬱家增色不少。   鬱棠抿了嘴笑,吩咐下去不說。   等過了二月初二龍抬頭,相家那邊派了人來看新房。   女方的家具是早就打好了的,這次來看新房,說的是看看還有沒有什麼添減的,實際上是帶著點督促的意思,看鬱家有沒有照著之前通過媒人和相家承諾的那樣給新人安排好新房。   鬱博只有這一個兒子,夫妻倆又是看重子嗣的人,不僅照著之前承諾相家的重新粉刷了三間的東廂房,還在東廂房和正房、西廂房間砌了一道花牆,種了藤蘿之類的植物,使得東廂房成了一個小小的院落,又在東廂房後面修了個兩間的退步,既可以當相氏的庫房,也可以當丫鬟們歇息的睡房。   王氏為了讓相家的人滿意,還特意帶相家的人去看了東廂房做成了書房的北稍間。   鑲了兩塊透明玻璃的北稍間光線明亮,黑漆的柱子高大肅穆,牆上掛著的畫清秀精妙。   相家過來的婦人據說是相太太的貼身婆子,是相太太從沈家帶過來的,估計也有些眼界,花牆小院沒讓她露出明顯的喜好,看到章慧的四幅畫時卻很是動容,站在那裡看了半晌,這才真誠地笑著對王氏道「親家太太辛苦了。難怪姑太太提起親家太太就讚不絕口,這婚事,準備得真是體面。」   道理都是相通的。   相家人既然能滿意這幾幅畫,肯定對鬱棠之前的主意,把臨安城裡的讀書人都請到家裡做客的主意也很滿意。   王氏鬆了口氣的同時,忍不住開始誇獎鬱棠「都是我們家侄小姐布置的。您是知道的,我那二叔是個讀書人,這侄女自幼跟著她父親讀書,眼光見識都不比尋常的閨閣女子,她阿兄的婚事,我也仰仗她良多。」   相家在衛太太給相小姐做媒的時候就把鬱家摸了個底朝天。   要不是鬱家人口簡單,名聲很好,相老爺就是再不管女兒,也不可能答應這門親事的。   相家來人自然是順著王氏的話把鬱棠贊了又贊。   王氏喜笑顏開,覺得相家的人也不是像她之前想像的那樣不好接觸,倒拿出幾分誠心來,留了相家的人吃飯。   善意都是互相的。   相家的人見王氏真心,懸著的心也落了地,對王氏也就真心相待了。兩家的人倒是和和氣氣地吃了一頓飯。等到那婆子回了相家,不免在相太太面前誇了鬱家幾句,相太太笑著打趣那婆子「也不知道鬱家給了你什麼好處,剛去了一趟就把你給收買了。這要是再多去幾次,我看你這心要偏到胳肢窩裡去了。」   那婆子臉色一紅。   相太太倒沒有放在心上,揮著手道「行了,你也不用多說。她能找個好人家安安生生地過日子,以後別給她兄弟添亂,我怎麼會去鬧騰,老安人未免心思過重了。」   婆子不敢接話。   鬱家這邊卻像完成了一件大事似的,晚上聚在一起用晚膳,王氏還快言快語地說起今天相家來人的事。   鬱博覺得自己這次可真的是低頭娶媳婦了,要不是看著衛太太精明能幹,教出來的姑娘不會差到哪裡去,兒子又實在喜歡,他是不會受這氣的。可他也聽不得王氏誇相家好。他把王氏喜歡的蠶豆朝著她面前推了推,道「你就少說兩句吧,快吃飯,天氣冷,菜都涼了。」   王氏訕訕然地打住了話題。   一直沒怎麼說話的鬱文卻對鬱棠和鬱遠道「你們兩個明天跟著我去趟裴家,裴大總管下午派人來送信,說是裴三老爺有事請我們過去說話。」   應該是輿圖的事吧?   鬱棠想著,和鬱遠連連點頭。第二天一大早跟著鬱文去了裴府。   裴家好像落入凡塵的神仙洞府,這寒冬剛過,他們家的樹木依舊長得十分茂盛,他們沿著上次進來的青石甬道走過去,感覺像上次來時一樣,沒有任何變化。   從前鬱棠不懂,重生一世卻知道,維持一年四季不變得花費多少人力物力。   她又想到裴家在杭州城的鋪子。   裴家應該比他們想像的還要富有吧?   鬱棠思忖著,隨父兄到了裴宴上次見他們的書房。   書房裡只有一個小童子守著,沒有旁的人。   那小童子見有人進來,上前行禮。   鬱棠認出了這小童子就是在昭明寺和鬱家老宅見過的那個童子,頓時有種他鄉遇故知的激動,那小童板著臉,一本正經地給他們上茶的時候她忍不住和那小童低語「你還記得我嗎?我記得你叫阿茗,你是叫這個名字嗎?」   那小童子小大人般肅然地點頭,卻在領他們進來的管事和鬱文說話的空檔朝著鬱棠露出個喜慶的笑容,指了指她手邊的茶點,悄聲道「茴香豆,可香了!」   這小機靈鬼!   鬱棠的心都被他萌化了,看她父親還在和那管事說話,悄聲問他「三老爺在幹嘛?」   叫阿茗的小童嘴唇立刻抿成了一條縫,使勁地搖著頭。   要不是裴家的管事在這裡,鬱棠都要笑出聲來了。   她當然不會為難阿茗,摸了摸他的腦袋,沒再問什麼。   很快,裴宴就大步走了進來。   帶著外面的冷氣,讓坐在門口的鬱棠不禁打了個寒顫,忍不住腹誹裴宴這麼冷的天,居然不燒地龍,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怪毛病!   裴宴今天穿了件月白色的細布棉袍,腰間束著青竹色的布腰帶,除此之外什麼飾品也沒有,這次是真正地樸素。   鬱棠看著好不自在,總覺得少了點什麼似的。   裴宴好像很忙,坐下來抬了抬手把屋裡服侍的都趕到了屋外,開門見山對鬱氏一家三口道「我找人去試航了,那幅輿圖是真的。我準備把拍賣的時間定在三月十六,你們覺得如何?」   他雖然說的是商量之詞,可口氣卻十分篤定,顯然覺得這樣的安排很好,鬱家不會拒絕。   鬱家的三人卻齊齊變色。   三月十六,是鬱遠的婚期。   裴宴為何早不安排,晚不安排,偏偏安排在這一天?   而且當初他們家提出拍賣的錢和裴家分的時候,裴宴也沒有答應。   鬱遠看裴宴的目光不由就帶上了幾分懷疑。   他朝著鬱棠使眼色。   鬱棠看到了,卻覺得鬱遠在這件事上多心了。   鬱家和裴家的實力相差懸殊,裴宴根本不用玩這樣的手段。   鬱文則想著裴宴既然定了這個日子,肯定是有原因的,這兩件事該怎麼兼顧呢?   他一時沒有了主意,就顯露出幾分猶豫來。   倒是裴宴,滿頭霧水,奇道「怎麼?你們覺得這日子不好嗎?我請了廣州的陶家幫著試航,不知怎麼地,這消息就洩露了出去,現在也不知道有哪幾家都知道了消息,我想著,也別藏著掖著了,把時間往後挪一挪,讓那些有意競拍的人家都參加好了。可能拍賣的價格沒有我們之前想的那麼高,但架不住人多,說不定落到口袋裡的錢更多了。」   可見裴宴根本不知道鬱遠成親的事。   說不定他這段時間忙著輿圖的事,根本沒空關注臨安城裡的事。   鬱棠委婉地道「三月十六,我大堂兄成親……」   裴宴愕然,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鬱遠幾眼,道「你大堂兄多大了?怎麼這麼早就要成親了?」   臨安城的男孩女孩大多數都十七、八歲成親,她大堂兄不算晚,可也不算早了。   鬱棠道「我們家只有我大堂兄一個男丁!」   裴宴恍然,果斷地道「那就定三月初十好了。你們覺得如何?鬱公子成親之前應該可以把各家拍賣的銀錢收回來。」   大堂兄的婚事就可以好好地辦一辦了。   他是這個意思吧?   鬱棠不禁看了裴宴一眼。   沒想到這人還有這份細膩的心思。   「行!」鬱文覺得是早點把這輿圖丟了出去,他們家也能早點清靜,當然是越早越好,「我們聽三老爺的。」   裴宴聽了滿意地笑了笑,喊了裴滿進來,道「拍賣的時間定在了三月初十,你快馬加鞭,把請帖送到我們之前定下來的那幾家去。」   裴滿應聲退下。   裴宴將準備邀請來參加拍賣人家的名單遞給了鬱文,然後一家一家的介紹都是些什麼來歷。   廣州陶家、湖州武家、泉州印家、龍巖利家……隨便拿出哪一家,都能碾壓鬱家。   要不是請了裴家出面,他們就是有圖賣,也得有命花這錢才行啊!   鬱文越聽汗越多,越聽越在心底慶幸當初聽了鬱棠的建議。   第一百零七章說話   鬱遠和鬱文一樣,聽得戰戰兢兢,那一點點懷疑的小心思都沒有了。倒是鬱棠,長長地鬆了口氣。   前世,她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人,越是這樣,越知道自己的渺小,越能審視自己,知道什麼事能做,什麼事不能做。   像這樣的拍賣,她就算是再重生一次,也不敢做。   不過,聽裴宴的口氣,試航的時候消息洩露了,不知道彭家那邊會不會聞聲而動!   等到裴宴交待完了,問鬱文「還有沒有其他問題」時,鬱文只知道搖頭的時候,鬱棠忍不住道:「那彭家那邊?」   裴宴聞言道:「我正想和你們商量這件事。」   在他看來,完全可以讓彭家來競拍,反正進門就得交保證金,不管最後拍到沒拍到,保證金都是不退回去的。   還能這樣!   鬱家三人面面相覷。   「而且,有些事不像你們想得那樣簡單。」裴宴繼續道,「若真有人開闢出來一條新航線,所面臨的風險和所需要的人力物力都是非常巨大的。為了降低風險,這些來參加競拍的人家肯定會有人想要聯手合力組建船隊的,有這個能力,又有這個想法的,數來數去,也就那幾家。就算我們現在瞞著彭家,等這些人拿到了航海圖,我也不敢擔保這些人裡沒有誰家會和彭家聯手,所以我覺得,我們還不如大大方方地把彭家請了過來,先賺他們一筆銀子再說。至於說你們幾家的恩怨,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們不妨等以後有了機會再說。」   鬱文和鬱遠都看向鬱棠,一副讓她拿主意的模樣。   鬱棠覺得裴宴說得很有道理。   與其讓別人家去賺彭家的銀子,他們家不妨先敲筆竹槓。   她點了點頭,誠心地對裴宴道:「那就有勞三老爺了。」   裴宴頷,覺得鬱棠能伸能屈,行事越地有章法了。   他不由道:「聽說你們家最近想買沙棘樹?怎麼沒來問問我?」   鬱棠愕然。   她去問裴宴當然會便利很多,可這些事都是對裴家沒有什麼好處的事,她不好意思佔裴家的便宜,總去打擾裴宴。   「我和阿兄想在家裡的那片山林裡種果樹制蜜餞,」她老老實實地回答裴宴,「沙棘樹只是其中的一種,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就沒敢打擾您。」   「沙棘樹的確有點不合適。」裴宴道,「成本太高,沒必要。」   鬱文一聽就急了。   他已經讓人家沈先生幫著去弄樹苗了,這樹若是不合適,豈不是連累著沈善言也欠了別人的人情。   「這都是他們兄妹倆鬧著玩的。」他忙解釋道,「沒想到居然不適合。」   他尋思著要不要去看看裴宴家的那幾株沙棘樹。   誰知道裴宴卻笑道:「能有想法總歸是好事。」然後問起鬱棠他們家山林在哪裡。   鬱遠說了位置。   裴宴想了想,道:「你們去找胡總管,讓他和你們一起去看看。他父親從前是我祖母的陪房,我祖母家是種果樹的,幾個管事裡,可能就他懂一點。看看能不能幫得上忙。」   這是裴宴的一片好心,鬱家人謝了又謝。   裴宴從小到大就被人圍著轉,長大後又一帆風順,在舉業上所向披靡,這樣向他道謝的事他不知道遇到過多少。鬱家的事他管得有點多,但鬱小姐是個女子,舉手之勞的事幫幫也無妨,他坦然接受了鬱家人的謝意,把話題又重新拉回到了拍賣上:「為了避免麻煩,你們家的人最好不要露面,到時候鬱老爺和鬱公子來就行了,站在夾道裡,聽聽各家最後的成交價就行了。事後我會讓裴滿把拍賣的銀子送到你們家的。」   這是怕有人盯上鬱家,沒能拍到輿圖的人打鬱家的主意,又怕鬱家的人多心,擔心裴家吞了拍賣的銀子。   鬱文頓時額頭都是汗,道:「三老爺不必如此安排。我們家小門小戶的,這些東西又不懂,我看,拍賣的事就一併由您主持就行。我們家就不過來人了。至於說銀子,存到裴家的銀樓,需要的時候我們去提就是了。」   如果說從前他還準備自己和人合夥做做這生意,此時聽了裴宴介紹那些買家的身份之後,他是真心不敢參與其中了。如果不是怕裴宴多心,他甚至很想說給他們家幾百兩銀子,這輿圖就當是賣給裴家好了。   裴宴見鬱文說得誠心,知道他是真的知曉了其中的厲害,也就不再強求,答應了鬱文把拍賣的銀子存在裴家的銀樓,又商量了怎麼悄悄地從裴家銀樓把銀子取走的事。   鬱棠有些心不在焉。   既然裴宴覺得家裡的山林不適合種沙棘,前世他怎麼就在他們家的山林裡種了呢?這其中到底又出了什麼岔子,讓今生和前世不一樣了呢?   她覺得自己得找個機會問問。   那邊裴宴說完了話,端茶送客。   鬱文等人起身告辭,卻和腳步匆匆往這邊走的裴滿迎面碰上。   彼此打了個招呼,裴滿沒等鬱文開口就道:「鬱老爺,蘇州宋家的當家人過來了,正等在花廳呢,我就不送您了。」   杭州和蘇州離得近,蘇州那邊數一數二的大戶人家臨安城裡的人也都聽說過。蘇州的宋家,和剛才裴宴所說的廣州陶家一樣,是家中子弟讀書行商的豪門,在蘇州城可是跺跺腳城牆都要抖三抖的人家。   鬱家人有些好奇宋家的人來做什麼,但這是裴家的家事,非禮勿問,他們就是再想知道也只能放在心裡。   和裴滿分開,鬱棠道:「我們要不要趁著這個機會找了胡總管?」   一來是他們和胡總管也算比較熟悉了,彼此之間好說話;二來裴家的大門不好進,能進來一次就儘量把要做的事都做完了比較好。   鬱文也有此意。   三個人請了帶他們出去的小廝去找胡興。   那小廝見他們是裴宴請來的,也就沒有多問,陪著他們去了胡興那裡。   鬱棠這才知道原來裴家的幾位總管辦事都在離裴府東邊離大門不到一射之地的一個宅院裡。而且還按照是總管還是管事配了若干的小廝和大小不一的廂房。   鬱遠看著暗中稱奇,低聲對鬱棠道:「難怪別人都說裴家富甲一方,我還以為是他們沒見過杭州城的那些大戶,原來是我見識少,眼光太窄。」   鬱棠卻想的是難怪李家心心念念也想要取裴家而代之,任誰看到裴家這僕從如雲的盛景,也會心生嚮往啊!   胡興不在自己的廂房,服侍胡興的小廝客氣周到地給他們上了茶點,不一會,得了消息的胡興就趕了過來,進門就給鬱文陪不是:「老安人吩咐我去做了點事,沒想到鬱老爺會過來,得罪了,得罪了。」   鬱文和他客氣了幾句,鬱遠和鬱棠起身和他見了禮,大家重新坐下,鬱文這才說明了來意。   胡興一聽是裴宴的意思,坐都坐不住了,立刻道:「您容我去換身衣裳,我這就和你們一起去看看。」   熱情地有些讓人詫異。   鬱文忙道:「我們這邊不著急,你抽個不忙的時候幫我們看看就是了。」   那些小樹苗據說要四月中旬才能到。   胡興這些日子正想辦法在裴宴面前表現呢,巴不得裴宴能讓他做點事,他好能天天去請裴宴示下,哪裡會聽鬱文的。   他道:「我們家三老爺可是令行禁止的,說出去的話我們這些做管事的哪能怠慢?」   鬱文沒有辦法,只好和胡興約了第二天一大早去鬱家老宅的山林那邊看看。   胡興得了確信,高高興興地送了鬱家三人出門。   只是他們還沒有走出院落,就有小廝滿頭大汗地找了過來:「看見鬱家的老爺和少爺沒有?三老爺請鬱老爺留步!」說話間看見了胡興身邊的鬱文,高興得都快哭了起來,小跑著上前給鬱文行禮,道:「鬱老爺快隨我去花廳暫坐,三老爺說有事和您商量。」   鬱家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由胡興陪著,跟著那小廝七彎八拐的,到了個陌生的花廳。   小廝殷勤地奉茶,道:「三老爺請您先在這兒等一等,他那邊的事說完了阿茗哥會過來請你們的,你們先坐一坐。」   鬱棠在心裡暗暗「嘖」了一聲。   阿茗在府裡都被人稱聲「哥」,可見在裴宴身邊當差有多體面。   鬱文那邊笑著應好,坐了下來。   胡興則自告奮勇地陪著鬱家人說話。   鬱棠無聊,觀賞起周圍的景致來。   這一看,又讓她看出點名堂來。   這眼看著立了春,到了柳樹吐芽,桃李盛放的時節,裴家花廳旁邊綠樹成蔭,草木扶蘇,一眼望去,濃綠蔥綠油綠,煞是養眼,卻沒有一點其它的顏色。   他們家的桃樹李樹難道不開花?   還是這花廳旁邊沒有種桃樹李樹?   就算是沒有種桃李,難道野花也沒有一株?   鬱棠找了半天,還真沒有。   她又嘖了一聲。   他們等了大約半個時辰,阿茗小跑著過來了。   「鬱老爺、鬱少爺、鬱小姐久等了!」他喘著氣道,「我們家三老爺在送客,馬上就過來。」   不是說讓他們過去的嗎?   鬱家三人又你望了我一眼,我望了你一眼。   但還沒等到鬱文說什麼,裴宴大步走了過來。   鬱文帶著鬱遠和鬱棠迎上前去。   裴宴朝著鬱文揖了揖,對胡興道:「你們都下去吧!我有點事要單獨和鬱老爺說。」   第一百零八章好意   胡興等人聽了忙退了下去。   裴宴抬了抬手,示意鬱文等人坐下來說話。   鬱文有些惴惴不安地坐了下來,阿茗幫他們帶上門,走了出去。   「三老爺留我們有什麼事?」鬱文困惑地問。   裴宴像是在清理思路似的頓了頓,道「剛才宋家的四老爺來找我,哦,就是宋家的當家人,他們家當家的是三房的四老爺,他不知道從哪裡知道了輿圖的事,也想分一杯羹,還提出想和我們裴家合作。你們也知道,我父親剛剛去世,我們幾兄弟都無意做這門生意。但宋家四老爺和我們家有點淵源——他母親和我母親是姨表姐妹,他母親是姐姐,比我母親要大近二十歲,雖說她老人家已經去世了,但我們兩家還是時有來往。我就想,如果你們家要是有意趁著這個機會參與到其中來,不如和宋家合夥。就想問問你們的意思。我也好安排。」   鬱文乍耳一聽,喜出望外。   裴宴之前並沒有提及這件事,可見他並不看好他們家參與到這樣的生意中來,之後又給他們幾人細細地講了參加拍賣的人家的能力背景,也有隱隱告誡他們的意思,海上生意利潤巨大的同時風險也很大,不是他們這樣的人家能染指的。可現在,又做了中間人來給他們家和宋家牽線,可見是覺得他們兩家是有可能合作的。這其中要不是裴家有這面子和底氣能在宋家人面前保住他們鬱家的利益,就是宋家的行事作派忠厚老實,值得信任。   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他們家都是依靠了裴家的庇護。   對此鬱文十分地感激。   那要不要抓住這次機會呢?   鬱文習慣性地朝鬱棠望去。   鬱棠心裡亂糟糟的。   她的確有這心思,想留一份輿圖,以後如果他們家有機會,能入股做海上的生意。可她從來沒有想過和諸如廣州陶家這樣的人家合作。   兩家力量懸殊,弱的一方沒有話語權,合作是不平等的,而且還很容易被別人吞噬。   她最先的人選是江家。   就是出了那個江靈的江家。   按她前世的記憶,他們家現在還沒有發跡,但從前世發生的那些事看來,他們家又有這個能力。   識於寒微之時,是最好的合作。   可此時,鬱棠又不得不承認,裴宴的提議如同在他們家面前擺了一碗五花肉,讓他們垂涎三尺。   好在是她在父親的目光中很快地冷靜下來。   被誘、惑得三心二意都是沒有好結果的。   鬱棠不由輕輕地咳了一聲,溫聲道「三老爺,多謝您提攜我們家。但我們家到底只是小門小戶,這樣的生意,不是我們能掌控的,也不是我們能肖想的。我想,這件事還是算了。」   裴宴一腔熱情像被三九天的冰水淋了個透心涼,臉上頓時有些掛不住。   她不是汲汲營營地想要發財嗎?   這麼好的機會,他難得心軟,想著她一個姑娘家不容易,居然落得這樣一個下場。   「隨便你們!」裴宴周身一寒,連氣氛都變得凝滯起來,「我也只是覺得你們若是和宋家合作,看在我們裴家的份上,他們不會私底下做什麼手腳而已。既然你們無意,就當我沒有提過。」說完,他端起了茶碗。   這就是送客的意思了。   鬱文感覺非常不好意思。   裴宴的好意任誰都能體會得到,沒想到鬱棠會拒絕。   當然,這個決定的確是他們早就商量好的,但什麼事都不是一成不變的。   鬱棠也太不給裴宴面子了。   鬱文瞪了女兒一眼,嘴角微翕,想推翻鬱棠的決定,無論如何都要買裴宴這個面子,何況裴宴也是為了他們家好。   鬱棠在說出這番話之前就想到裴宴可能會有點尷尬,可沒想到裴宴說翻臉就翻臉,她爹就更沒主見了,見裴宴不高興,立馬就想著買裴宴這個人情,也不想想這個人情會讓他們鬱家陷於何種境地。   「三老爺!」她急急趕在鬱文之前開口道,「這大半年來我們家發生了很多的事,要不是有您幫襯,別說平平安安的,就是我姆媽的病,都能讓我們陷入困境。我們鬱家能有今天,全是您的功勞。您剛才提出來的事,也全是為了我們家好。只是我們家的家訓素來如此,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宋家是蘇州數一數二的大戶人家,我們家除了個漆器鋪子就沒做過其他的什麼生意。宋家就算是能帶上我們家,那也是看在您的面子,看在裴家的面子上。別人不清楚,我們自己卻清楚自己能吃幾碗飯。和宋家一起做生意好說,可我們總不能只拿個輿圖入夥?就算是只拿個輿圖入夥,怎麼入夥?佔幾股?組不組船隊?每次下海幾艘船比較好?每個船上配多少人?運些什麼貨?到哪裡停靠?這些我們家統統不懂。難道還要一一來問您不成?那我們能幫宋家什麼忙?宋家和我們合夥又有什麼利益可圖?如若利益長期不對等,我們又憑什麼總和別人家合作?那和靠您有什麼區別?」   現在他們家已經把輿圖拿出來賣了,宋家又不是出不起拍賣的錢,何必又要為了一幅能拿錢解決的輿圖來和他們鬱家合作呢?   說來說去,還是看在裴宴的面子上。   這個人情還不是得裴宴來還。   就算是裴宴覺得不要緊,他們家卻不能就這樣接受。   鬱文和鬱遠聽著連連點頭,剛剛那一點點的動搖此時都煙消雲散了。   裴宴呢,還是覺得不痛快。   說來說去,聽著有道理,最終還不是拒絕了他。   「隨你們高興!」裴宴又抬了抬手中的茶碗。   鬱棠沒想到裴宴的氣性這麼大,她好說歹說都不能讓他釋懷。   若裴宴心懷叵測也就罷了,偏偏他是一片好心,鬱棠明明知道自己的決定是對鬱家最正確、最有利的選擇,可心裡還是覺得對裴宴很是愧疚。   裴宴性情高傲又不太理庶務,他難得管一次閒事,卻被她拒絕了,她也的確是太不知好歹了。   鬱棠就想讓他心裡好過一點,乾脆裝著沒看見他抬了茶碗似的,上前幾步,伏低做小地道「三老爺,我們回去以後一定好好做生意,爭取有一天能接得住您的賞賜。」   裴宴見她低著頭,光潔的額頭像玉似的溫潤,長長的睫毛一動不動的,像鳳羽般停歇在眼瞼,顯得順從又馴服,心中一軟,覺得那無名之火漸漸消散了一些。   還知道他的賞賜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接得住的,也算是有自知之明了!   「算了!」他聽見自己語氣微霽地道,「也是我考慮不周全,這件事就這樣算了。」   鬱棠暗暗籲了口氣。   終於把這祖宗哄好了一些。   要不要繼續哄一哄呢?   她還想知道前世裴宴為何在他們家的山林種沙棘呢?   鬱棠的嘴快於腦子。   她聽見自己恭敬地道「不管怎麼說,還是要多謝三老爺。要是三老爺不嫌棄,我姆媽前幾天在家裡做了些青團,我讓胡總管帶些來給三老爺嘗嘗。我們家也沒別的能拿得出手的,也就這尋常的吃食做得比別人家早點,能讓三老爺嘗嘗鮮。」   按理說,青團要再過一、兩個月家家戶戶才開始做。但今年陳氏的身體好了,興趣也高,就提前做了些青團,不多,卻勝在手藝好,又先別人月餘,就成了能拿得出手的吃食了。   裴宴聽著心裡的鬱氣又散了一些。   他不是那麼喜歡吃青團,但他在守孝,孝期就應該吃這些,可很多人都不知道怎麼一回事,總是忘了他在守孝,不是請他去喝酒就是請他去賞花,只有鬱家送的東西還算是靠譜。   那些人好像都忘了他爹才過世沒多久。   最最讓他不舒服的是,這些人裡很多都曾受過他爹的恩惠。   可見所謂的「殺人放火金腰帶,修路鋪橋無屍骸」是有道理的。   裴宴在心底冷哼了數聲,說話的聲音卻柔和了幾分「不用這麼客氣!那就替我謝謝鬱太太了。」   這就是收下的意思了。   鬱棠大喜,忙道「您喜歡就好。」又想著他匆匆而來,不知道和宋家的會面怎麼樣了,不好耽擱他的正事,就屈膝福了福,道,「那我們就先告辭了。拍賣結束後再來打擾三老爺。」   宋四老爺那邊還真被他暫時安置在了客房,等會還要設宴招待,裴宴沒辦法在此久留。他對鬱棠的懂得進退很是滿意,索性又交待了兩句「這幾天各家的當家人都會來臨安城,你們沒事的時候最好別出門,免得被人看出點什麼來,惹出事端。」   是怕有人知道輿圖是他們家的會有人趕在拍賣之前強搶嗎?   那可都是些他們鬱家惹不起的人家。   鬱遠臉色一白。   裴宴瞥了他一眼,道「你們也不用太擔心,我已經吩咐下去了,凡是來臨安城的人家在拍賣之前都會限制他們出行的,你們家那邊也派了人在暗中盯著。我說的,是怕萬一……」   鬱棠立馬道「是的,是的。什麼事都怕萬一。我們家在拍賣之前一定不會亂跑的。您放心好了。」   裴宴臉色這才恢復了原來的冷傲。   鬱棠懸著的心也徹底地跟著落了地。   。   第一百零九章青團   做青團,要用艾草汁。可此時才二月初,艾草剛剛冒頭,草嫩還不香。   陳氏愁得不行,點了鬱棠的額頭:你說什麼不好,偏偏說青團。這個時候做出來的青團有什麼好吃的!   鬱棠訕訕然地笑。   她這是想到裴老太爺的孝期還沒過嗎?下意識地就說了青團。沒想到做青團還有這麼多的講究。陳氏覺得之前做的太粗糙,決定重新做幾籠。   但事到如今,後悔也來不及了。   鬱棠討好地抱了母親的胳膊:姆媽,我來幫您。   你還是給我一邊呆著吧!陳氏一邊去翻看陳婆子剛剛從隔壁吳家討來的上等蓮子米,一邊氣不打一處地道,灶上的事我是不指望你了,可你好歹也要花點心思。難道冬天要吃莧菜夏天要吃冬瓜盞不成?   鬱棠不敢說話,坐在旁邊的竹椅上看母親和陳婆子撿蓮子米。   吳老爺家可真會享受。陳婆子望著手中個個大小一致的蓮子米,道,我們要不要包點綠豆餡的?   青團通常包的是蓮子餡或是紅豆餡。   青色的糯米糰子,咬開了是紅紅的紅豆餡或是白白的蓮子餡,看著就好吃。   少有人家包綠豆餡的。   陳氏想了想,衝著鬱棠道:你不是挺能的嗎?去打聽打聽,裴三老爺喜歡吃什麼餡的?要是他喜歡吃綠豆餡的,我們就一樣包一點。   鬱棠應諾,起身就出了廚房。   陳婆子道:太太您這不是為難小姐嗎?不管裴三老爺喜歡吃什麼餡的,我們一樣包上一點就是了   陳氏這次是下了決心了,毫不留情地打斷了陳婆子的話:她這樣,都是你們慣的。裴三老爺於我們家有恩,別說提前做幾個青團了,就是讓我親自做只八寶鴨,我也是甘之如飴的。但有像她那樣說話的嗎?只顧著一時的嘴快,要是季節不對做不出來呢?說到這裡,又愁起來,這艾草不香,做不出清明時的味道,裴三老爺什麼好東西沒吃過,這要被嫌棄了可怎麼辦?還不如送些其它的什麼東西呢?   陳婆子只好安慰她:小姐這不是喜歡吃您做的青團嗎?覺得您做的青團頂頂好吃,這才下意識地就說出青團來。太太你就別再責怪小姐了,您今天都說她一早上了。還好小姐孝順,一聲不響地聽著,要是換了別人,早就氣得跑了。再說了,她又不是為了她自己。   陳氏不說話了。   前世,大家連裴三老爺喜歡穿什麼顏色的衣服坐什麼樣子的馬車喝什麼樣的茶都不知道,打聽他喜歡吃什麼這比讓她去和林氏吵一架還難!   但母親的心情她也能理解。   要是送去裴家的東西不討裴宴的喜歡,馬屁拍在馬腿上,弄巧成拙了就更麻煩了。   唉!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就鬼使神差地說出送青團。   不過,他還在孝期,綠豆餡什麼的,應該也是可以的吧?   鬱棠在院子裡溜達了一圈,在廚房外面探頭探腦地看,見母親的怒火應該是散了,這才嬉笑著進了廚房,道:姆媽,花色越多越說明我們家的青團做得好。你看還有什麼餡,都可以做一點。送糕點不是講究四色八色嗎?我們可以湊四個或是八個餡嘛!   陳氏都懶得和她說話了,吩咐陳婆子:從明天起,讓小姐到灶上來幫忙。   鬱棠嚇得魂飛魄散,一面跑一面道:姆媽,阿爹罰我寫的一萬個大字我還沒有寫完呢!等我把字寫完了再來領罰。   陳氏看著女兒的背影,想到她從小惹的那些禍事,忍不住抿了嘴笑。還真如鬱棠所說的,湊了蓮子紅豆綠豆芝麻四個餡的青團請鬱博幫著送去了裴府。   裴宴這兩天忙得腳不沾地,不是陪這個就是陪那個,偏偏宋四老爺還見縫插針地找他:別人家怎麼有我們兩家知根知底,要說合作,當然是我們兩家合作最好了。要是你實在不想管事,就再找一家好了。我們兩家來管事,你坐著分紅,你看怎麼樣?   說來說去,還是想他做擔保人。   他這個時候不由就想起鬱家來。   特別是鬱小姐。   他都替他們家心動的時候,她卻仍舊能保持清明,知道自己能吃幾碗飯,能做什麼事。   給鬱家一些時間,他們家肯定能興旺起來。   裴宴打發宋四老爺:這幾天那些來參加競拍的都陸陸續續住了進來,你又不是不認識,一個個去談唄!我在中間幫著牽線算是怎麼一回事?別人還以為我別有用心呢!   宋四老爺很早就知道自己的這個小表弟有本事,想辦成的事就沒有辦不成的,任由他怎麼打發都不走:認識是認識,卻沒在一起做過生意,心裡總歸是不踏實,看在親戚一場的份上,你怎麼著也要幫我出出主意。   兩人正拉扯不清,鬱家的青團送到了。   裴宴藉機回了自己的書房,對送過來的青團也就生出幾分好奇之心。等打開一看,居然還有綠豆餡的,他心裡頓時一暖。   記得他還在孝期的,果然也就只有鬱家,只有鬱家的小姐了。   雖說這女子上竄下跳的頗為功利,卻功利的讓人心生好感,這也是樁本事了。   他吃了個青團。   味道很一般。   但他還是叫了裴滿過來問:鬱小姐這段時間都在幹什麼呢?   裴滿有些傻眼。   他是裴家的大總管,每天要盯的事不知凡己,何況那鬱小姐還是個女子,他就是關注鬱家,也應該關注鬱老爺才是啊!   但東家問話他答不出來,就是他的不對。   我這就讓人去問!裴滿立刻道。   裴宴也不一定是非得知道,點了點頭,又吃了個青團,問裴滿,鬱家送了幾匣子青團過來的?其它的拿去老安人那裡,他想了想,又加了句長房和二老爺那裡也都送過去嘗嘗鮮。   裴滿應聲而去。   裴宴躺在搖椅上看閒書。   胡興和鬱文則鬱遠風塵僕僕地進了城。   麻煩您兩天了,鬱文真誠地邀請胡興,我已經讓阿苕提前給家裡報信了,家裡肯定準備好了酒菜,我請您喝兩盅。   胡興這兩天和鬱文鬱遠去看了那片山林,腿都走酸了。他因此沒有拒絕:行啊!那就打擾了!   看您說的哪裡話!三個人客氣著,回了青竹巷。   陳氏果然早就備好了酒菜,胡興和鬱氏叔侄圍坐在四方桌前,一面喝酒,一面說著鬱家的那片山林:也不知道是誰給你們家小姐出的這主意,沙棘不是不可以種,可那成本也太高了。但若是種核桃之類的,沙土多,只怕結出來的果子不怎麼好吃。倒是可以種花生什麼的。不過花生一直賣不出價來。這事我也不好拿主意,最終還是得你們家自己決定到底怎麼辦?   鬱文嘿嘿地笑,覺得解鈴還需系鈴人,對鬱遠道:你去把這話告訴你妹妹,看你妹妹怎麼說。   鬱遠就抽了個空去見了鬱棠。   鬱棠正在等消息,聞言有些哭笑不得。   前世今生到底還是不一樣了。   她這段時間也沒閒著,讓人去打聽了蜜餞的買種地賺錢。   但也賺不了大錢。   她對鬱遠道:你跟阿爹說,這件事先容我再想想。   鬱遠也是一頭熱地鑽了進來,此時也覺得應該緩一緩。   他出去跟鬱文說了,鬱文也就不忙著做決定了,倒是敞開胸懷和胡興喝了頓酒,把胡興給喝服了,到最後對著鬱文一口一聲鬱老爺的,恭敬得很。   鬱文也喝得有些多,站都站不穩了。   鬱遠只好把胡興送了回去。   結果去的時候遇到了裴滿。   裴滿是知道胡興去做什麼的了,想到之前裴宴問他的話,他不禁問鬱遠:山林的事還順利嗎?   不怎麼順利。之前鬱遠還有點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味道,現在知道生意場上的事越多,就越發慎重起來,他笑道,若是大總管那邊有什麼好主意,不妨直接跟我說。   行啊!裴滿爽快地應了。   鬱棠就和鬱遠商量:要不,我們種花生?我知道有一種花生酥,非常好吃。我這段時間反正沒什麼事,讓陳婆子幫我做些出來你們嘗嘗看行不行!   反正現在也沒有更好的主意了。   鬱遠同意了。   鬱棠就拉了陳婆子和雙桃在家裡做花生酥。   陳氏在旁邊看著道:這得用幾斤花生?   也是哦!   鬱棠有些沮喪,想去弄清楚裴宴前世為什麼要做蜜餞的心越發地急切了。只是這個時候裴宴在忙著拍賣的事,她不好意思登門。   那他們家的山林到底種什麼好呢   鬱棠想著做出來的這些花生酥不能浪費了,就裝了一匣子送去了裴府,剩下的,送了鄉鄰和朋友之後,準備留著等鬱遠娶媳婦的時候用。   轉眼間就到了三月,鬱棠就算沒有出門,也聽出門買菜的陳婆子說起臨安城裡陌生的面孔越來越多了:還都是些豪門大戶的樣子。聽說吳老爺在城東的那個小宅子都借了出去。也不知道臨安城出了什麼事?   鬱棠也好,陳氏也好,全當沒有聽見。   李端卻感覺非常地不安。   沒等正月十七收燈,林覺就帶著那幅《松溪釣隱圖》回了福建。   他之前還以為林覺找來的師傅把中間破損的那一小塊給修復好了,前幾天才知道,原來林覺為了趕時間,只是讓師傅估摸著把中間破損的地方添了幾筆。   也不知道添的這幾筆要不要緊?   裴家好像有什麼事,偏偏他們這些臨安本地的鄉紳世家卻全都不知。   他隱隱有種不好的感覺。   好像有什麼重要的大事要發生,他們家卻被排斥在了裴家之外。   第一百一十章東窗   李端尋思著,這件事不能就這樣放任不管,得找個人出去打聽打聽,只是派誰去,他暫時沒有好的人選。   上次因為衛小山的事,他們家那個養人的莊子被湯知府給端了,養的人跑了不說,他們家還被臨安城的那些鄉紳和裴家盯上了,沒辦法重新招人,家裡一些見不得光的事沒人做,沒有了從前的消息靈通不說,很多事件還都停擺了。   要不,就收羅幾個幫閒的?   李端正在心裡細細地琢磨著臨安城裡有名有姓的混混,林覺來了。   他頓時站了起來,一面往外走去迎林覺,一面問來通稟的小廝:「表少爺是一個人來的還是和誰一起來的?」   林覺這次回福建是去聯繫彭家的人,不知道事情辦得怎樣了?   只是還沒有等那小廝開口說話,他就和被幾個小廝簇擁著的林覺迎面碰上了。   林覺沉著張臉,看見李端甚至沒有寒暄幾句就直言道:「阿端,我們書房裡說話!」   李端心裡咯噔一聲,直覺出事了。   他的臉色不由也沉了下來,朝著身邊的小廝擺擺手。   小廝們都退了下去。   林覺和李端進了書房。   李端沒有喊丫鬟,親自給林覺沏茶。   林覺則煩躁地解下了身上披著的披風,一把丟在了書房的羅漢床上,衝著李端道:「阿端,不好了!這次彭家的大老爺隨我一起過來的,說是裴家無意間得到了一幅航海輿圖,能從廣州到大食。廣州的陶家已經試過航了,航線可行……」   「你說什麼?」仿若晴天霹靂,李端的手一抖,茶葉罐子「啪」地一聲掉在了地上,上好的碧螺春散落一地,他轉過身來,面黑如漆地望著林覺,「裴家得了一幅航海輿圖?」   他之前一直擔心那輿圖有問題,可沒想到,輿圖的事還沒有說清楚,現在又出了樁這樣的事!   林覺望著李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才覺得慌亂的心略微平復了一些,思路也清晰起來:「我快馬加鞭回了福建,把畫送去了彭家。彭家驗了畫和輿圖,非常的滿意。然後我照著我們之前商量好的,不要報酬,以後彭家走這一條航線的生意,我們佔一股。見我的是彭家的十一爺。對了,這次他也隨著彭家大老爺一起過來了。他當時就答應了,我想,口說無憑,立字為據。就想和他們家立個文書,十一爺也答應了。   「只是立文書要時間,何況我委婉地表示,文書上要加蓋彭家的家印。我就留在彭家過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十一爺還親自拿了草擬的文書和我商量細節來著,誰知道用過午膳情況就變了。   「彭家大老爺親自見了我,問起我找到這幅畫的過程。我當然不好說鬱家和衛家的事,只說是照著他們給的線索,找到了魯信。不曾想魯信前腳答應我們把畫賣給我們,後腳就喝多了酒失足溺亡,魯信的遺物落在了鬱家人手裡。怕打草驚蛇,引起裴家的注意,我們就背地裡慫恿魯家的人把魯信的遺物拿了回來,然後花了五百兩銀子從魯家人手裡買回來的。」   說到這裡,林覺額頭冒出汗來,聲音也低沉了幾分,繼續道:「彭大老爺仔細聽著,當時什麼也沒有說,只是讓我收拾好行李,跟著他走趟臨安城。我一聽就有點懵,問彭大老爺出了什麼事,彭大老爺笑眯眯的,說什麼對臨安城不熟,讓我給帶個路。   「我是什麼人啊?還沒有學會走路就跟著我爹走南闖北,什麼樣的人沒遇到過,什麼樣的事沒見過。我一聽這樣就知道不對勁,可我當時住的是彭家的房子,吃的是彭家的東西,還真怕他們不聲不響地把我弄死在那裡了。裝著什麼也沒有現,收拾東西就跟著彭家的人連夜出了城。   「路上我才打聽清楚。原來裴家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得了幅輿圖,就是彭家要的那幅輿圖。裴家還廣英雄貼,請了好些各地的豪門大戶來臨安弄什麼拍賣。說是誰的錢多就把這幅輿圖給誰?進門的保證金是兩千兩銀子……」   所以說,這幾天臨安城裡冒出來的陌生面孔是那些各地來的豪門大戶?   李端也顧不得灑在地上的茶葉了,臉陰得像要下雨似的,隨手倒了杯白水遞給林覺,道:「彭家是什麼意思?懷疑我們還送了這幅畫給裴家?」   林覺這幾天可以說基本上沒有閉過眼,更不要說好好吃喝了。   他接過茶盅「咕嚕嚕」一番牛飲,喝空了茶盅這才道:「彭家的人沒說。可這不是明擺著的嗎?一進臨安城,彭大老爺就讓我來找你,他帶著十一爺住進了裴家用來招待這次參加拍賣的人家的客舍,還跟我說,今天晚上十一爺會來拜訪我們。我尋思著,裴家既然要賣這輿圖,又弄出什麼價高者得,肯定會拿出一部分輿圖給這些來參加拍賣的人辨別真假的,彭大老爺以競拍的身份住進了裴家,多半是想看看那輿圖和《松溪釣隱圖》裡的輿圖是不是一樣的。」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李端心裡非常地慌張。   可他和林覺既是親戚,又是合作者,有些話親戚是能說的,合作者卻是萬萬不能說。他不能在林覺面前表露出來,否則李家和林家此消彼漲,林覺會覺得他軟弱,就不會像從前那樣服從他們家了。   「你有什麼好怕的?」他不由擺出副冷靜的面孔,淡然地道,「畫的線索是彭家提供的,我們也是按照他們家的意思把畫送到了彭家,他們家驗證過後也證明是幅真畫。現在出了紕漏,與我們有什麼關係?晚上還拜訪我們!」李端冷哼一聲,「那就讓他們來拜訪好了。我還想要問問他們彭家這件事該怎麼辦呢?之前不是說這幅輿圖只有一幅嗎?那裴家的輿圖是從哪裡來的?物以稀為貴,我們就是再蠢,也不會腳踏兩條船,把好好的翡翠賣成了白菜。」   之前林覺的確有些慌,此時見李端胸有成竹的樣子,他也冷靜下來。   他不由訕訕然地道:「我這不是怕彭家懷疑是我們洩漏了消息嗎?」   「要說洩漏消息,難道他們彭家就沒有嫌疑嗎?」李端說著,連自己都漸漸地信心大增,「他們在找我們之前就沒有找過其他人家?彭家在福建是數一數二的人家,可天下之大,還有廣東、還有浙江、還有江蘇,他們家能得到《松溪釣隱圖》的消息,難道別人家就一點風聲也沒有聽到嗎?這種事,從他們這樣的高門大戶傳出來的機會更多吧?」   林覺苦笑。   話是這麼說,可也得彭家承認是他們那邊出了問題才行啊!   人家財大勢大,非要遷怒他們,他們能有什麼辦法?   「等晚上見到十一爺再說吧!」林覺無精打採地道,「希望裴家得到的輿圖與我們不相干!」   事到如今,也只能等到晚上和彭家的人碰了面再說了。   裴家這邊,裴宴卻是閒了下來。   事到臨頭,該安排的都安排了,該注意的也都注意了,反而沒事了。   阿茗端了個小小的四格攢盒進來,眯著眼睛笑道:「三老爺,鬱家送了花生酥過來,您嘗嘗好不好吃?」   裴宴打開攢盒,除了三樣他平時喜歡吃的點心,還有一樣陌生的酥糖。   麥芽色的糖上裹著白胖胖的花生,除了看著新鮮,還讓人覺得有食慾。   裴宴嘗了一個。   既有麥芽糖的香甜,也有花生的酥脆。   裴宴嘖了一聲。   通常這樣熬出來的糖裡面裹著的東西都像被煮熟了一樣的,這花生酥倒名如其糖,酥脆得很。   不過,如果花生再多一點就更好了。   他下意識地就覺得這是鬱小姐弄出來的玩意兒。   「那鬱小姐又在折騰什麼呢?」裴宴道。   胡興從鬱家老宅那邊一回來就跑到他面前來表功勞了,當然他也就知道了鬱家的那片山林最適合的就是種花生了。   他道:「他們家不會是準備種花生吧?我瞧著這糖做出來也不便宜。不過,糖裡裹著花生,到底比全是糖的要便宜一點,應該也能賣得出來。怕就怕一季的花生做成酥糖得三年才能賣出去。到時候這花生酥裡的花生就不好吃了,糖也不好賣了吧?」   這話雖然有點毒,卻也不是無的放矢。   阿茗對鬱棠的印象挺好的,裴宴這麼一說,他就有點為鬱棠擔心。   「聽說這花生酥就是鬱小姐做出來的。」他有些緊張地望著裴宴,道,「不過,沒聽說鬱小姐要做這個賣啊!也許是無意做出了這種好吃的糖點,想請您嘗一嘗呢?您幫了他們家那麼多,他們家肯定很感激您啊!」   這話也有點道理。   裴宴「嗯」了一聲,道:「鬱小姐最近就是在做這花生酥嗎?」   自從上次裴宴問起鬱棠裴滿沒有答上之後,裴家的人就特別注意鬱棠的行蹤了。   阿茗張口就來:「鬱小姐照您的吩咐這些日子都沒有出門,應該就是在家裡做這花生酥了。不過,鬱小姐曾經派人打聽過蜜餞的買賣,還打聽過雜貨鋪的買賣和燒炭的買賣。」   裴宴的嘴角不由抽了抽。   怎麼聽著像個無頭蒼蠅似的在亂竄啊!   她就不能消停點?好生生的在家裡呆著?   第一百一十一章利益   裴宴的腦海裡浮現出鬱棠那雙黑白分明、清澈如泉的眼睛。   看什麼東西的時候都亮晶晶的,充滿了好奇。   這樣一個小姑娘,就是讓她呆在家裡,她也能整出點事來吧?   裴宴丟了塊花生酥在嘴裡。   這不,不讓出門,她在家裡就做出了花生酥。   再在家裡關幾天,還不知道她又會往他這裡送什麼呢?   「阿茗,」他道,「請鬱小姐來家裡喝茶。」話音剛落,他猛然間想到家裡客房住的那些賓客,立刻改變了主意,「還是我去見鬱小姐好了。你吩咐他們準備頂尋常的轎子,我們悄悄去,再悄悄地回來。」   晚上,有個接風宴。   阿茗應聲而去。   兩刻鐘之後,一頂青帷小轎不聲不響地出了裴府的後門。   裴府用來待客的紫氣東來閣,叫的是閣,實則是一片九曲迴旋的院落,舉目望去,處處是花牆,處處有小徑,置身其中,很容易讓人迷失東南西北。   彭家大老爺站在窗扇大開的窗欞前,左邊是竹林,右邊是太湖石假山,風景如畫。   「裴家還挺有意思的。」他輕哼了一聲,淡淡地道,「我們若是要想去串個門,恐怕會迷路吧?」   他是個年約五旬的男子,長身玉立,白面長鬚,濃眉大眼,氣質十分地儒雅,如同飽讀詩書的學士。   他身後跟著個二十五、六歲的男子,冠玉般的面孔上有道從眼角斜割到嘴角的紫紅色傷痕,不僅讓他的相貌變得很猙獰,而且讓他的神色也平添了幾分兇狠,讓人側目。   「大伯父,」他聞言低聲道,「那,我們還要去拜訪湖州武家的人嗎?」   他說話的聲音透著幾分溫順,可眼宇間透露出來的戾氣卻讓人知道他很不耐煩。   彭家和武家曾經有些不可對人言的生意,比別家更容易搭上話。   「當然要去。」彭家大老爺轉過身來,對那青年道,「裴宴弄出這個什麼拍賣,不過是想讓幾家自相殘殺而已。我聽說武家是最早來的,以他們家的德性,拍賣之前肯定會上竄下跳著想辦法找人聯手,至少,不能讓裴宴控制價格。我們到時候參一股就是了。」   青年欲言又止。   彭家大老爺道:「十一,你要記住了,朝廷要撤市舶司,只有合縱連橫才能抵禦這次的風險。過兩天就要開始拍賣,你就不要露面了。晚上出去的時候也小心點,裴家不簡單,若是被發現,你早點想好說辭,免得到時候讓人誤會。」   不大的院落,一下子住進了七、八家豪門大戶,彼此之間關係錯綜複雜,大家又都是衝著那幅價值連城的輿圖而來,半夜不睡覺的在院子裡亂晃,很容易被人認為是別有用心。   被稱為「十一」的青年正是林覺口中的「彭十一爺」。   他恭敬應了一聲「是」,抬頭卻不服氣地道:「裴家再厲害也不過是出了個裴宥,現在他死了,剩下的,裴宣軟弱無能,裴宴狂妄自大,偏偏裴宴還心胸狹窄,接手了裴家之後不是想著怎樣讓裴家更上一層樓,卻想著怎樣壓制長房。我看,裴家就算還有幾斤釘,也不過是艘爛船罷了。大伯父不必顧忌。」   彭家大老爺皺了皺眉。   這個侄兒少有文名,小小年紀就中了舉人,彭家花了大力氣捧他,讓他和當年杭州顧家的顧昶被人並稱為「一時瑜亮」。可惜他後來不慎被人破了相,與仕途無緣,只能幫著他打理庶務。顧昶卻仕途順利,官運亨通,他這侄兒心中一直不快,甚至開始憤世嫉俗,幾次本可以和平解決的事都被他弄得血流滿地,讓人心生厭惡。   但他這個侄兒又實在是聰明。   很多別人辦不到的事他都能辦得妥妥帖帖,棄之可惜,用之擔憂。   好在是他還算孝順,對族裡的事也足夠盡心,對族中的長輩足夠順從,就算族中的決定他不贊同,但族中一旦有了決斷,他還是會遵照執行的。   這也是為何族中的幾位長輩都覺得應該多多培養他的緣故。   可他也是真清高。   天下英才隨意評價,誰也不放在眼裡。   但時勢造英雄。不管裴宴如何,裴宣如何,他們是正正經經的兩榜進士,十一就是再聰明、再機敏、再有才華,學得文武藝,不能賣給帝王家,就只能看著別人指點江山,名留青史,就只能認輸,認命!   不過,現在不是跟他說這些的時候,等回了福建再好好地和他說說。   不然他還真以為自己能左右這些人似的,不知天高地厚!   「這裡是裴家的地盤,就算裴家是條爛船,你也不可大意。」彭大老爺叮囑他,「你別忘了,當初我們也覺得那幅畫應該是輕而易舉就能拿到手的,結果呢?」   彭十一爺眼底閃過一絲戾色。   當初,彭家怕驚動裴家,也怕引來其他世家的覬覦,決定找個不起眼的人想辦法把畫拿到手,他是同意者之一。   「大伯父,我知道了。」彭十一爺低頭道,「這次一定不會出什麼紕漏的。」   彭大老爺點了點頭。   他這個侄兒辦事,他還是放心的。   「我等會去會會武家的人,看看武家對拍賣的事是怎麼看的。」他沉吟道,「說不定我們還能和武家聯手。」   裴家拿出來給他們看的那一部分輿圖和他們手中的輿圖是一樣的。   現在他們沒辦法判斷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甚至沒有辦法判斷到底是他們手裡的輿圖是真的,還是裴家那份輿圖是真的。這就逼得他們家不得不參加拍賣。   裴老太爺是個厚道人,裴宴的桀驁不馴他卻是早有耳聞。這是他第一次和裴宴打交道,不知道裴宴的深淺,萬一裴宴準備拿著這幅輿圖當搖錢樹,他們家恐怕要大出血。   這都沒什麼。   有失就有得。   怕就怕他們拍到的輿圖和他們家手中的是一模一樣的,或者裴家拿到的是假的……那就令人吐血了。   裴宴雖然知道彭家是來者不善,可他就是個撩貓逗狗的性子,越是像彭家這樣的人家,他越是要惹一惹,彭家的人想做什麼他都不會如臨大敵,自然也就懶得派人盯著彭家。   反正他們已經住進了裴家,就沒有他想知道卻知道不了的事。   他讓人把轎子停在了鬱家後門的小巷裡。   平時這裡沒什麼人走動。   特別是下午,青竹巷的男子多半在鋪子裡,女眷們不是在休息就是在做針線活,非常安靜。   他叮囑阿茗:「小心別驚動了鬱太太。我不想登門拜訪。」   阿茗知道他們家三老爺不喜歡應酬,連聲應下,去了前門叩門。   來應門的是陳婆子,聽阿茗說他是裴家的小廝,來找鬱棠的,又見他生得白胖可愛,心中十分喜歡,沒有多問就把他帶去了鬱棠那裡。   鬱棠見到阿茗很驚訝,等知道了阿茗的來意更是惴惴不安地半晌才理出個頭緒來。   她打發雙桃去給阿茗拿花生酥吃,壓低了聲音問阿茗:「你說三老爺要見我,轎子就在我們家後門?」   阿茗連連點頭,見鬱棠穿件茜紅色杭綢褙子,襯著面如白玉,又笑盈盈地,和藹又可親,他給鬱棠通風報信道:「三老爺多半是為了你們家那個山林的事,來前他還問起過。」   鬱棠早就想見裴宴了,這下可好了,瞌睡的遇到遞枕頭的,彼此都好。   「你等會!」鬱棠也怕裴宴來家裡。他那性子,誰在他面前也不自在。何況她母親剛剛用了藥躺下歇了,知道裴宴來了,無論如何也要起身親自招待他的,「我跟家裡人說一聲,這就去見三老爺。」   阿茗捧著雙桃給的花生酥高高興興地走了,鬱棠讓雙桃幫著打掩護,從後門溜出去見裴宴。   天氣一天天地暖和起來,裴宴穿了件月白色三稜細布的直裰,腰間墜著青色的小印,玉樹臨風般站在那裡,風儀無雙。   鬱棠靜靜地欣賞了兩眼。   不曾想見到真人就什麼想法都沒有了。   「你怎麼動作這麼慢?」裴宴不悅道,「我問你兩句話就走。」   沒有一點君子之風。   鬱棠在心裡腹誹。   要不是正好今天穿得「規規矩矩」,她還沒有這麼快出門!   不過,想到阿茗說裴宴是為了他們家山林的事來的,她又覺得自己不應該這麼小氣,不應該和裴宴計較這些。   「三老爺,您找我有什麼事?」她直入主題。   裴宴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語氣有什麼不對的,鬱棠的直爽也讓他不用兜圈子,心情頗佳。   「你們家那山林,決定種什麼了沒有?」他語氣輕快地道,「春耕都過了,你要是再不決定,就又得耽擱一季了。」   鬱棠正想探裴宴的口風,這話正中她的下懷。她道:「我之前一直覺得種沙棘不錯的,可大家都讓我別種。我就想問問您,要是我們家山林賣給了你們家,你會種什麼?」   她這是什麼意思?   因為沒什麼用處,所以想把山林賣給他們家?   他像冤大頭嗎?   裴宴的臉都黑了。他道:「你想把山林賣給我們家?」   「不是,不是。」鬱棠發現裴宴誤會了,忙道,「我是說『如果』。如果是你,你怎麼辦?」   這種假設沒有任何意義。   裴宴不悅,道:「沒想過。不知道。」說完,猶不解恨似的,繼續道,「除非是你們家的日子過不下去了,不賣田賣地就會死人,我看在鄉裡鄉親的份上,順手幫一下。那山林成了我做主買進來的,為了給家裡一個交待,就只能捏著鼻子想辦法了,那也許我會仔細地想一想。」   第一百一十二章拍賣   裴宴的話讓鬱棠心跳如鼓。   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如果鬱家有困難,看在鄉親的份上,不管那山林是怎樣一個情況,他都會出手把山林買下,救鬱家一時的困難。   是她理解的這個意思嗎?   她想到前世的事,心跳得就更厲害了。   前世,鬱家把山林和田地都賣給了裴家,不僅僅是因為裴家是臨安城最富的人家,還因為裴宴出的價最高。   那時候她不了解裴宴。   以為裴家錢多,不在乎這些小事。   可現在看來,裴家雖然錢多,卻也是有所取有所不取的。   很顯然,前世裴家買下鬱家的祖業,是在變相地幫鬱家,而且也的確是幫到了鬱家——沒有裴家買地的錢,她根本沒錢僱人去打撈父母的屍身,也沒錢給父母買墓地,讓父母入土為安。   原來,在她不知道的時候,裴宴已對她有大恩!   鬱棠想起前世的孤苦無助,想到那個時候居然還有人給過她幫助和溫暖,眼眶驟然間溼潤起來。   裴宴看著她呆呆的,半晌都沒有回過神來的樣子,不免心中生疑,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道「喂,你到底想好了沒有?有沒有需要我幫忙的?要是沒有或是沒有想好,那就等初十之後再說好了。」   鬱棠一個激靈,腦子飛快地轉了起來。   她道「我想繼續種沙棘,然後把沙棘做了蜜餞賣錢,您覺得可行嗎?」   裴宴沒有想到鬱棠這樣地固執。   但這是她的選擇,就算是南牆,也得讓她自己撞得頭痛了才會回頭。   他提醒鬱棠「沙棘樹結果最少要三年,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鬱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前世不管裴宴是因為什麼原因種的沙棘樹,她覺得,只要照著他的路走,肯定能成事。   裴宴不再勸她,道「你要是真決定了,就好好地幹。我最討厭半途而廢的人了。」   「您放心!」鬱棠向他保證道,「我肯定會好好幹的。」   裴宴想,就算是交束脩了。   誰學東西不得交點銀子呢!   「我家裡還有幾株沙棘,」他道,「等過了初十,你派個人過去挖了先種到你們家林子裡去好了。要是能活,今年秋天就能結果。你到時候嘗嘗那果子的味道就知道了。」   寡淡無味,不做蜜餞,還真沒什麼用。   鬱棠沒想到還有這樣意外的收穫。   前世,她聽說這樹是他在西北為官的朋友推薦給他的,這一世,卻是周子衿從西北挖過來的。也不知道是前世的消息對還是今生的消息對。但不管怎樣,她都決定結果之後就提前做一批蜜餞出來讓裴宴和幫著找種苗的沈先生嘗嘗。   這兩人都幫了她的大忙。   鬱棠恭恭敬敬地送裴宴走了。   裴宴回到家中還沒有坐穩,裴滿就來找他,還給他帶來了一個頗有些讓他意外的消息「武家到處遊說,陶家、印家、利、盛家等都決定拍賣的時候大家把價壓在五千兩銀子左右。不管是誰家拍得了這幅輿圖,都拿出來共享。」   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   裴宴無所謂地給自己倒了杯茶,悠閒地喝了一口,這才道「你不用擔心。我沒準備讓哪一家中標。要是他們都說好了,那就五千兩銀子把輿圖賣給他們。加上每家各兩千兩銀子的保證金,鬱家怎麼也能落個二萬兩銀子。有了這二萬兩銀子,不算多,也夠他們家幾代人花銷的了。再說了,錢多有什麼用?子孫不成氣,多少都一樣給敗光。」   裴滿愕然道「不是價高者得嗎?」   裴宴噗哧笑出聲來,像望傻瓜似的望著他,道「價高者得,你想可能嗎?多少才算價高?我一開始就沒有打算能行,只是不想讓他們那樣輕易就得到,要不然他們還以為我們裴家包藏禍心,以為輿圖是假的。」   的確有很多這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   裴滿道「那我們也真的不留張輿圖嗎?」   鬱家曾說過要送一幅給裴宴,他們要留一張不算違約吧?   裴宴搖頭,道「我二師兄這個人我了解,他為了仕途,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如今首輔沈大人年事已高,最多兩年就會致仕,他和黎訓爭內閣首輔,以他的性子,肯定會拿市舶司開刀,順便讓江南的豪門大戶重新洗牌,不支持他的人全都會被踩到泥淖裡。我與他原本就不和,要不是老師還活著,又得費師兄提點,他恐怕早就不認我這個師弟了。我們還是不要參與這件事的好。「   裴滿神色大變,連連點頭。   裴宴就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打著哈欠道「昨天睡得太晚,今天我要睡個午覺。下午還要給彭家的人接風洗塵,你跟阿茗說一聲,記得到時辰了叫我起床。」   裴滿應喏,指使了小丫鬟給裴宴鋪床。   回到家中的鬱棠卻神情有些恍惚,總想著前世的一些細節。到了初十拍賣那天,鬱遠早早地就到了鬱棠家,和鬱文一起緊張地等消息。   鬱棠雖然人坐在書房裡,卻有些心不在焉。   她在想前世那些關於裴宴的傳聞。   大家對他的情況知道的很少,甚至不知道他娶的是誰家的姑娘。也沒聽說他有孩子,不知道是不願意讓別人知道還是成親之後沒有?   她前世太蠢了。怎麼就沒有想想裴家為什麼會出比別人家高的價買他們家山林呢?不過,就算知道了,以她從前的性格和膽量,估計也不敢去向裴家道謝。還有李家,前世得到了輿圖,和彭家勾結在了一起,在臨安成了僅次於裴家的大戶人家,也不知道對裴家有多大的影響?還有,裴宴說朝廷想撤了寧波和泉州的市舶司,可在她的記憶中,直到她死的時候,寧波和泉州的市舶司好像都還在……   想到這裡,鬱棠差點跳了起來。   對啊,她怎麼就沒有想到利用前世她所知道的消息回報裴家呢?   前世,寧波和泉州的市舶司撤不撤都與她關係不大,但裴家不一樣。他們家是做大生意的,就算他不想做海上的生意,肯定也有認識的人,或者是親戚做海上生意的,她可以把這個消息透露給裴宴,然後裴宴可以用這個消息和其他人做交易,或者是讓他的親朋好友減少損失啊!   鬱棠越想越覺得可行。   她在屋裡打著轉,想見裴宴的心就像那燎原的火苗,越燒越旺。   鬱文看著悄聲對鬱遠說「你看阿棠,說是長大了,有了主意,可這年紀到底擺在這裡,遇到事的時候還是有些沉不住氣。」   努力了這麼長時間,終於把那輿圖給甩出去了,鬱遠也從心底裡高興。   他不由笑道「這不全是家裡人嗎?要是有外人在,她肯定忍著了,您看了還不得贊她一聲大氣沉穩有擔當。叔父您就別吹毛求疵了!」   鬱文無聲地笑了笑,對鬱棠道「你別轉了,轉得我頭都暈了。裴家是有名望的人家,會原封不動把拍賣得的銀子送到我們家的。你這樣轉來轉去的,轉得我的心都跟著慌張起來。」   鬱棠嘿嘿的笑,沒有解釋自己為什麼轉來轉去,而是穩了穩心神,坐下來喝了兩杯茶,然後回屋做了兩朵絹花,才等到裴家來報信的人。   「保證金和拍賣所得,一共是二萬七千兩銀子。」來者是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子,相貌十分平常,穿了件很普通的藍色粗布直裰,說起話來慢條斯理地,自稱叫陳其,是裴家的帳房先生,「按照之前說的,全都存到了裴家的銀樓。這是銀票,請鬱老爺清點一遍,我也好回去交帳。」他說完,拿出一個匣子,「裡面全是一千兩一張的銀票,這也是裴家銀樓面額最大的銀票了。」   二萬七千兩?!   鬱家的人全都呆滯了片刻。   鬱遠更是掩飾不住心中的喜悅和激動,看了鬱棠一眼,悄悄地握了握拳。   鬱文也很高興。他輕輕地咳了一聲,接過匣子看也沒看一眼就遞給了鬱遠,起身對陳其行了個禮,道「陳先生辛苦了,家裡備了酒水,還請陳管事不要嫌棄,在家裡喝杯水酒再回去。」   誰知道陳其一板一眼地道「鬱老爺,銀票是三老爺親手給的,帳房好幾個人看著裝的匣子,又是我一個人帶過來的,還是請您清點一遍,若是沒有誤差,我們再說其他的。」   鬱文不以為意地笑道「陳先生既然是裴家的帳房先生,還有什麼信不過的?肯定不會有錯的……」   「還是請鬱老爺清點一遍。」陳氏根本不和鬱文講人情,非要錢財當面點清。   鬱文有些不高興,覺得陳其信不過他的為人。   鬱棠在心中暗暗嘆氣,只好勸父親道「阿爹,您相信裴家,那是您對裴家的信任,可陳先生是帳房,自有帳房的一套行事要求,這麼大一筆銀子,您不當面點清了,他怎麼回去交帳。您還是聽陳先生的,當面把銀票點清了吧!」   鬱文這才和鬱遠一起,和陳其一起清點銀票。   裴家送過來的,還是裴宴親自交到陳其手中的,自然不會有錯。   鬱文想,這下陳其應該可以放心在他這裡喝杯水酒了吧?   陳其還是拒絕「我是坐三老爺的馬車過來的,還要趕回去交差,您若是要謝,就謝我們家三老爺吧!我不過是個當差的。」   一點面子也沒給鬱文,把鬱文氣得夠嗆,都沒有親自送陳其出門,而是讓鬱遠代他送客。   陳其也沒有覺得受到怠慢,朝著鬱文揖了揖,就隨著鬱遠出了書房。   。   第一百一十三章喜事   鬱文再次被氣到了,他指著陳其遠去的背影對鬱棠道:你看看,也不知道裴家為何派了他來報信?一不說是誰家把輿圖拍到了的,二不話說到這裡,他表情微滯。   他也是,怎麼就沒有問問拍賣的事呢?   鬱棠低頭偷笑了一會,覺得自己已經控制住了表情,這才抬頭喊了一聲阿爹,道:此時拍賣應該剛剛才結束,那些豪門世家估計都還沒有走。拍賣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是誰家拍走了輿圖?為何能得了這麼多銀子?我見到陳先生的時候就想問了,可想想裴三老爺只怕此時最要緊的是怎樣把這些來參加拍賣的人平平安安順順利利地送出臨安城。現在哪有時間和精力和我們說這些?我就想我們不如安心等幾天,等裴三老爺忙完了,再備一份厚禮登門,好好地去謝謝裴三老爺!   他們連拍賣都沒去參加,就是怕有心人把輿圖和鬱家聯繫到一起,況且裴宴也是這個意思,他們怎麼能辜負裴宴的一片好心。這幾天不僅應該安心等待裴家的安排,而且最好像之前一樣,少出門,少說話,少打聽,等到那些來參加拍賣的人家都走了,他們再尋個光明正大的理由去向裴宴道謝。   鬱文一聽也就沒有心思和陳其計較了。   他問鬱遠:你成親,給裴家下帖子了沒有?   這樣的大事,肯定是要給裴家下貼子的。   鬱遠道:下了。不過是讓阿苕去交給了門房。   裴家每年接到這樣的帖子不知道有多少,一般都是交給門房,門房會交給專門管這些事的管事,管事再根據下帖子的人家和裴家的親疏遠近來酌情處理。大多數人家是為了敬重裴家,特意告訴裴家一聲,裴家會準備點禮盒做賀禮。有些是和裴家沾親帶故的人家,就會包個二兩銀子的封紅做賀禮。和裴家關係更好的,就會由管事報到裴宴那裡,由裴宴決定是他親自去道賀還是派管事送一份相應的賀禮了。   鬱家沒有驚動裴宴的意思,所以按著一般鄉鄰的慣例只是送了一份請帖過去,至於裴家怎麼安排,那就是裴家的事了。   不過,鬱文覺得裴宴可能不會來。   拍賣和鬱遠的親事隔得太近,他親自道賀,怕是會被有心人看出點什麼來。   裴宴可能真的很忙,之後一直沒有和他們家聯繫。   他們家也就安心地開始準備鬱遠的婚禮。   可讓鬱家沒有想到的是,鬱遠成親的前一天,裴宴自己雖然沒有到場,卻派了大管事裴滿過來。   裴滿滿臉歉意,道:三老爺還在孝期,不好親自前來,還請鬱老爺多多包涵!   裴宴的確在孝期,但在臨安城眾人的眼中,鬱家還沒有這麼大的臉面能請了裴宴來喝喜酒。所以裴滿這話說得就非常委婉,非常給鬱家面子。來幫忙的吳老爺等哪個不是八面玲瓏的主,立刻接話道:裴大總管哪裡話,裴三老爺能記得鬱少爺的好日子就已經十分難得,怎麼能讓裴三老爺現在進出喜慶之地。裴大總管既然代表裴家過來了,還請喝杯喜酒再回去交差好了。   裴滿委婉地拒絕了:東家們都在家裡守制,我一個做下人的哪裡敢做違例。我在這裡先祝鬱少爺夫妻和美,子孫滿堂。等過些日子,再專程來給鬱少爺道喜。   吳老爺是今天的知賓,聽他這麼一說,自然不好強留,笑著送了裴滿出門。   送嫁妝過來鋪床的相家人看了,不由頻頻點頭,私下裡議論:難怪別人都說姑太太厲害,不說別的,能把大小姐接過去教養,又給大小姐找了這麼一個體面的人家,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   他們口中的姑太太是指的衛太太。   這也是大小姐的福氣!   據說臨安城裡的讀書人都會來參加,這婚禮可真體面。   以後大小姐生了小少爺,至少讀書不用愁了。當初老爺無論如何都要娶了太太進門,不就是看著沈家是讀書人家,以後少爺們能跟著舅老爺讀書嗎?   相家的人繼續議論著。   鬱棠卻和母親一起忙著準備明天的婚禮。   茶葉和酒夠不夠?相家來送親的回禮有沒有漏?去接新娘子的人今天是不是能順利出發?   雖是瑣事,但是少了一樁婚禮都會出岔子。   忙忙碌碌地,不知不覺就到了晚上。因為和富陽隔著一天的路程,鬱家迎親的轎子頭一天就得出發才能保證能把新娘子按照吉時迎進門。鬱棠和母親一起送走了迎親的轎子,又去廚房新房看了看,見諸事都安排得妥妥帖帖的,這才回到家裡睡了個囫圇覺。   可就這樣,第二天一早,天還沒有亮她就被陳婆子叫醒了:小姐,大老爺那邊的王婆子過來問,拜堂時用的喜幛你給放哪裡了,那邊要布置喜堂了。   當初知賓開了單子,婚禮上需要用到的東西是一口氣買回來的,大伯母當時在廚房給喜筵上需要用的魚肉過秤,她就幫大伯母收了起來。   鬱棠擁被坐了一會,這才打著哈欠道:太早了吧?小心來吃喜酒的孩子把喜帳幛給弄髒了。我準備收拾了中午的喜筵後再布置喜堂的。   陳婆子一面吩咐同樣睡眼惺忪的雙桃服侍鬱棠梳洗,一面快手快腳地把鬱棠前幾天就準備好了掛在木施上的衣服拿了過來。   鬱棠涮了口洗了臉,整個人都清醒過來,對陳婆子道:你去跟王婆子說一聲,喜幛收在了大伯母庫房的那個描著梅花的黑漆箱子裡了。我梳洗好了就過去幫忙。   陳婆子應聲而去。   雙桃幫鬱棠梳了個雙螺髻,簡單地戴朵粉色的珍珠頭花,換上早就燙好的淡藍色蝶戀花的杭綢褙子。   這裝扮有些老氣,要不是鬱棠長得實在是好看,不管穿什麼都壓得住,丟在人群裡只怕就要看不見。   不過,今天是相小姐的好日子,三天無大小,等到相小姐進了門,挑蓋頭的時候,她們這些親眷是要進洞房去看熱鬧的,她無意成為令人矚目之人,這樣打扮正和她的心意。   雙桃不免有些嘮叨:你就應該聽太太的,穿那件粉色菖蒲紋的褙子,多好看啊,還是今年杭州城那邊出的新式樣   雖然中間夾著拍賣這件事,王氏和陳氏還是帶著鬱棠去了趟杭州城,不僅買了新式樣的衣料和首飾,還給家裡添了新的碗筷器皿之類。   雙桃說的那件衣服,就是陳氏給她買來等鬱遠成親的時候穿的。   鬱棠也覺得好看。   那面料,粉粉的,像三月盛開的桃花,十分襯她的膚色,只是不太襯她的人——她不笑的時候有點嚴肅,少了女孩子的天真浪漫,反而不如另一件桃紅色更襯她。   不過,她無意和雙桃說這些。她打斷了雙桃的嘮叨,笑道:你怎麼這麼多話?昨天還沒有把你忙夠啊!   雙桃想到昨天腳不沾地的酸楚,立刻不說話了。   實際上她是想說,今天會有很多女眷過來,要是鬱棠打扮得漂亮一點,對套鬱棠有印象的人更多,說不定就會被哪家的太太瞧中,給鬱棠說門好親事。   大太太和二太太都說了的,等大少爺成了親,就要把精力放在給大小姐找女婿的事上了。   兩人到了鬱博家,王氏正和幾個婦人在天井裡說話,大廳還是昨天的樣子,根本就沒有布置。   難道大伯母改變主意了?   鬱棠不解地上前給大伯母問好。   大伯母滿臉笑容地拉著她把她引薦給了那幾位婦人。   都是城中有頭有臉人家的當家太太。   有些鬱棠前世在李家打過照面,有些則是聽過她們丈夫的名字,王氏只介紹了一遍,鬱棠就把人全都記住了,再說話的時候分毫不差,加上她又有前世的經驗,言談間落落大方,不管她們問什麼都能答出個一二來,幾位太太都不由地高看她一眼,喜悅之情溢於言表,對她十分友好。   有一位姓曾的秀才娘子甚至有些不合時宜地問她多少歲了,平時在家裡都有些什麼消遣,會不會看帳本之類的。   大伯母居然沒有擋著,其她幾個婦人都含笑望著她,一副也很想知道的樣子。   鬱棠反應過來。   大伯母這是託了別人給她說媒啊!   鬱棠頓時有些臉紅,但還是簡短地答了曾太太的話。   另一位孟太太見狀,有意給鬱棠解圍,就笑著對王氏道:早就聽說你們家這侄女長得好,今天一看,不僅長得好,這說話行事也妥帖,陳太太真是好家教啊!   其她幾位太太跟著一陣誇。   王氏見事情也差不多了,就讓鬱棠去把布置喜堂的東西準備好了,還道:你說的有道理,我們收拾了中午的喜筵再布置喜堂。   既然是喜事,那布置喜堂或是布置新房這樣的事找得都是父母雙全兒女成雙的婦人,這幾位太太估計是來幫忙的。   鬱棠應諾往旁邊的茶房去,卻聽見孟太太輕聲道:你們聽說過李家的事了沒有?   有人接話:城南那個李家,出了個少年舉人的?   就是。孟太太的聲音低了下去,但鬱棠還是斷斷續續聽了幾句,聽說要退親前幾天去了杭州城還沒有回來李大人急得不行,派了身邊的師爺回來,和李夫人一起去了顧家   第一百一十四章恩惠   居然還有這種事?!   鬱棠頓時來了興致,很想聽聽,可惜,天井到茶房不過兩丈的距離,她就是有心,磨磨蹭蹭不過幾步路也就到了,她乾脆躲在柱子後面聽她們都說了些什麼。   可惜她們說話的聲音太小,相隔的也有些遠,她什麼也沒有聽到。   鬱棠很失望,布置喜堂的時候都有些心不在焉,差點打翻了長案上放著的果盤,她這才收斂心思,把精力放在了鬱遠的婚事上。   迎娶的過程非常順利。   新娘子下了轎,拜了堂,送進了新房,鬱棠就挽了陳氏的胳膊去看新娘子。   相小姐一身紅嫁衣,滿頭的珠翠,打扮得十分漂亮,來觀禮的女眷們個個交口稱讚,都覺得鬱家結了一門好親事。   鬱棠做為小姑子自然要多多照顧一下新進門的嫂子。   她悄悄地問相氏:「阿嫂肚子餓不餓?」又想幫著鬱遠討好相氏,道,「阿兄去接親的時候反覆叮囑過我,讓我照顧好阿嫂的。我藏了些糕點,若是阿嫂餓了或是要去如廁記得告訴我,我早想好了對策。」   新娘子是不能出新房的,若是夫家這邊不事先安排好,餓了渴了是連杯水都沒得喝的。   相氏早就知道鬱棠雖是鬱遠的堂妹,鬱家兩房卻只有他們兩兄妹,如同一母同胞似的,也是她唯一的小姑子,她自然也想巴結好小姑,聞言忙道:「我乳娘也跟著一起過來了,她那邊有水囊和吃食,你不用擔心。」說著,將早就準備好的藏在袖中的荷包悄悄地塞到了鬱棠手裡,低聲笑道,「這是專門給你準備的,剛才人多,沒好拿出來,你拿著買花戴。」   阿嫂的好意,鬱棠自然是大大方方地接著了。   只是那荷包入手就沉甸甸的,鬱棠懷疑裡面裝的是銀錁子或是銀瓜子。   這可是十分豐厚的見面禮了。   鬱棠心生感激,笑嘻嘻地向相氏道謝,之後又一直留在相氏身邊照顧她,等到鬱遠在外面敬了酒,回到新房才離開。   第二天認親,相氏給鬱棠準備的認親禮,看著是照習俗做的一雙鞋襪和兩件褙子,可那襪子是松江三稜細布做的,鞋子上綴著米粒大小的珍珠,兩件褙子更是一件大紅色遍地金,一件黃綠雙色緙絲,華美異常。就是陳氏見了也顧不得長輩的矜持直呼「太貴重」。   或者是真的很滿意這門親事,相氏笑盈盈的,喜悅從眼底流露出來。   她溫聲道:「阿妹長得這樣標緻,就應該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是。嬸嬸這麼說,倒說得我不好意思了。」   陳氏想著鬱棠的婚事還沒有著落,這兩件衣服的確是錦上添花,她看著很喜歡,也就不再說推辭的話,讓鬱棠再次給相氏道謝。   鬱棠親親熱熱地挽了相氏的胳膊,甜甜地喊著「阿嫂」,把在衛家和一群小子一塊兒長大的相氏高興得連連答應,要不是怕壞了規矩,她差點就把剛戴上的和田玉鐲子擼下來送給鬱棠了。   鬱棠是下了決心要好好和相氏相處的——昨天回到家裡,她打開相氏給她的荷包,發現裡面全是金瓜子。   可見相氏對她的看重。   三天回門,相氏和鬱遠去了衛家。   他們要回兩次門。   第一次是衛家,第二次是九天後去相家。   好在是兩次回門都算順利。   之後新婚的兩口子開始清點自己的小金庫,新娘子忙著認門、認識街坊鄰居。   轉眼間就到了三月底。   這期間鬱棠讓人去打聽李端的婚事,李家大門緊鎖,閉門謝客了。   據說是李夫人生了病,去了杭州城醫治,李端去杭州侍疾去了。   鄰居都在議論,說李端還挺孝順的,連書都不讀了,陪著母親去了杭州城,不知道會不會耽擱來年的會試?   還有的在議論李夫人得了什麼病,會不會有危險,又嘆息李夫人要是挺不過來,以李大人的年紀,肯定是要續弦的,到時候李家兩兄弟就沒有這麼好過了。   鬱棠聽著直撇嘴,暗暗可惜沒有打聽到什麼她感興趣的事。   這個時候彭家、陶家等人家都已打道回府,裴宴估摸著鬱家也應該忙得差不多了,約了鬱文到家裡喝茶。   鬱文知道這是要說拍賣的事了。   他看相氏也是個精明能幹的,問鬱遠:「要不要讓相氏也跟著去?」   鬱遠立刻道:「還是讓她留在家裡吧!輿圖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像他母親王氏和嬸嬸陳氏到現在都不知道,不能因為相氏嫁給了他,行事還算穩妥就對她另眼相看。   只要侄兒沒意見,鬱文也不想沒事找事。   他把準備送給裴宴的東西交給了鬱遠:「你拿好了,小心別砸了!」   是對天青色汝窯長頸梅瓶。   是他託了吳老爺買的。   吳老爺費了心思給他們家找來的,兩個梅瓶花了四千四百兩銀子,這還是看在吳老爺的面子上。當時吳老爺還怕他們家沒這麼多銀子,委婉地道:「還有對珊瑚,紅色的,三尺來高,送人或是留著給你們家閨女做陪嫁都好看,只要一千二百兩。」   鬱文毫不猶豫地選了那對梅瓶。   拍賣輿圖得的銀票在懷裡還沒有捂熱,鬱文就點了四千四百兩給了吳老爺。   吳老爺拿著銀票嘿嘿直笑,對鬱文道:「我和你隔壁住了這麼長的時間,沒想到你這麼沉得住氣,家底這麼豐厚。」   鬱文當時臉就紅了,道:「這是答謝別人家的,怎麼也要有點誠意。」   吳老爺不是那亂打聽的人,聽著沒有多問,拿了銀票就走。   鬱遠小心翼翼地提著那對裝了梅瓶的錦盒,和鬱文、鬱棠父女一起去了裴家。   裴宴依舊在第一次見他們的書房見了他們。   正是春和日麗的時候,他們坐在書房前天井裡的香樟樹下說話。   「拍賣的時候出了點意外。」裴宴穿一身泛著瑩光的細布直裰,烏黑的頭髮很隨意地用根青竹簪綰著,神色愜意,看上去輕鬆舒適地坐在太師椅上,道,「原以為他們幾家商量出了一個對策,這輿圖怕是拍不出什麼高價來了。誰知道陶家和盛家、印家聯手,武家和宋家、彭家聯手,共同拍下了輿圖。利家倒和之前傳聞的一樣,沒有插手這些事務。雖與之前打算的不同,但好歹沒出什麼大亂子,也算是功德圓滿了。」   鬱文毫不掩飾自己的感謝,道:「何止是功德圓滿了,這樣最好不過了。既不會一家獨大引來禍事,也不會人人都有不懂得珍惜。如果沒有三老爺,這件事哪能這樣順利。說起來,還真得感謝三老爺啊!」   裴宴客氣了幾句。   鬱棠卻欲言又止。   裴宴笑道:「鬱小姐有什麼話儘管直言。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心情非常好的樣子。   鬱棠也就不客氣了,道:「彭家和宋家……」   要是她沒有記錯,宋家和裴家可是親戚。   裴宴不以為意,道:「天下大勢尚且分分合合,何況是親戚。你不用擔心宋家,要和誰家聯手,是他自己的決定。以後不管出了什麼事,也是他自己承擔。我們這些旁邊的人只能提醒他,又不能逼著他行事。」   聽那口氣,並不十分看好武、宋、彭家聯手。   鬱棠想到前世,蘇州城出了個江家。   可見就算是沒有這次的拍賣,宋家過幾年也會漸漸沒有了如今的顯赫。   這也許就是個人能力了。   她只是擔心彭家和宋家在一起,她和李家的恩怨牽扯到了彭家,裴宴會站在彭家那一邊,現在聽他這麼說,她懸著的心才落了下來。   隨後裴宴問起沙棘樹來:「怎麼樣?那幾棵樹養活了沒有?」   之前裴宴發了話,只是還沒等鬱棠派人去裴家挖樹,胡興就帶人把樹送去了鬱家,鬱文託了五叔父把樹種在了山腳,這些日子鬱棠還沒有顧得上去看。   「我正準備過兩天去看看。」鬱棠道,「阿爹把田莊裡的事也交給了我打理,我聽家裡的婆子說,這幾天正是出苗的時候,我想去看看。」   他們這邊種水稻,秧苗種下去之後要過幾天才知道能不能活,活下來之後要過幾個月才知道長得好不好。   鬱博把山林的事交給了鬱遠,鬱文尋思著鬱遠也能幫著照顧一下鬱棠,把家裡的一百畝水田也交給了鬱棠管理。   鬱棠過幾天就是準備和鬱遠一起回老宅,順便看看那幾株移過去的沙棘樹。   裴宴道:「你若是有什麼不懂的,儘管差了人來問胡興。他要是沒空,也會吩咐下面懂行的管事幫你去看看的。」   鬱棠謝了又謝。   裴宴說起彭家的事來:「他們應該已經發現了這兩幅輿圖是一樣的,他們不會放過李家的。李家呢,多半會把你們給供出來。我不知道輿圖的事你們那邊還有多少人知道,你們最好統一口風,若是有人問起來,咬緊牙只管說什麼也不知道。魯信的遺物什麼的,也全都還給了魯家,他們要是還不相信,可以請了魯家的人對質。」   鬱棠的心立刻緊緊地繃了起來。   鬱文更是緊張地道:「好的,好的。家裡只有我們三個人知道,不會有人亂說的。您就放心好了。」   裴宴有些意外,很滿意鬱文的慎重,他道:「如果實在是躲不過了,記得讓人來跟我說一聲。」又道,「我能幫你們解決一時之急,卻不能解決一世之憂。如果能悄無聲息地打消那些人的懷疑才是最好的。」   鬱文連連點頭。   阿茗跑進來稟道:「杭州顧家二房的顧大少爺讓人遞了帖子過來,說想明天來拜訪您。」   顧家二房的大少爺,顧昶?!   鬱棠一愣。   第一百一十五章退親   顧昶,是顧曦的胞兄。   李家之所以千方百計為李端求娶顧曦,就是因為顧昶。   他天資聰慧,少年成名,母親早逝,對唯一的胞妹非常地照顧,前世的李家因此也得了他的庇護,謀了不少的好處。   鬱棠曾經遠遠地見過他一面。   是在顧曦長子周歲的抓周宴上。   顧昶好像是到淮安辦事,悄悄來臨安探望顧曦。   他高高的身材,俊美的面容,矜持的笑容,看上去親切又和藹,可是沒有笑意的眼眸卻藏著冷淡和疏離,並不是像他表現出來的那樣是個好接觸甚至是好相處的人。   據說,那是他第一次來臨安。   沒想到,今生顧昶會在這個時候踏足臨安城。   不過,他為什麼來拜訪裴宴?   前世,他悄悄地來,又悄悄地走,在李家不過駐足了兩個時辰,除了和李家的人應酬了幾句,就抱著顧曦的長子一直在和顧曦聊天。   鬱棠看了裴宴一眼。   裴宴是個非常敏銳的人。   他吩咐阿茗:「把帖子給我看看。」   阿茗忙將手中的名帖遞給了裴宴。   裴宴一面看著名帖,一面道:「說吧,你想說什麼?」   鬱棠眨了眨眼睛,過了一會才知道裴宴這是在跟她說話。   她看了父親和大堂兄一眼。   鬱文正眼巴巴地望著她,鬱遠則朝著她眨眨眼睛。   鬱棠心裡亂糟糟的,一時間不知道跟裴宴說些什麼。   裴宴也沒有催她,合上名帖交給了阿茗,道:「去跟阿滿說一聲,讓他準備準備。」   阿茗應聲而去。   裴宴的目光落在了鬱棠的身上。   鬱棠訕訕然地笑,頗有些不自在地輕聲道:「您,您認識顧大少爺啊?」   「顧大少爺?」裴宴目露困惑。   鬱棠不解。   裴宴道:「顧朝陽是二房的嫡長子,論齒行六。可他比長房的幼子都要小七、八歲,他幼有文名,顧家的大老爺就開玩笑般地稱他為顧家的大少爺,可在外面,別人卻要恭恭敬敬地稱他一聲顧六爺。」說到最後,他「哦「了一聲,道,「顧昶字朝陽,你應該也聽說過吧?」   她沒聽說過。   也就是說,大少爺這稱呼,是顧家獨有的。   鬱棠窘然,不知道該怎麼說好。   裴宴不滿地冷哼了一聲。   鬱遠騰地一下就站了起來,一副視死而歸的模樣,鬱棠一看就知道不好。   她這個大堂兄,有時候太耿直了,某些時候就容易吃虧。   她忙拽了拽大堂兄的衣袖,趕在鬱遠開口說話之前道:「三老爺,這件事是我不對。我,我氣李家做事太狠毒了,把李家幹的事告訴了顧家……」   裴宴目瞪口呆。   他不由仔細地重新又打量鬱棠。   一雙大大的杏眼睜得圓溜溜的,黑白分明幾乎看得到他的影子,看上要多真誠就有多真誠。   偏偏私底下卻去告狀!   做出了這樣的事不是應該心虛或是慌張嗎?   她倒好,大大方方的,生怕別人不知道似的。   那剛才認什麼錯?   裴宴不禁又冷哼了一聲,道:「你真覺得自己不對?」   鬱棠不作聲了。   她覺得她沒什麼做得不對的。   道歉,只是前世在李家養成的習慣。不管是對是錯,先道歉,讓對方消消氣,然後再視情況看是就這樣息事寧人還是和對方據理力爭。   沒有人說話,周遭突然變得安靜起來,氣氛也越來越凝重。   鬱文看看裴宴,再看看鬱棠,剛要開口為女兒解圍,就聽見鬱遠粗聲粗氣地道:「他們家做得,難道還怕別人說嗎?再說,我們也沒有誇大其詞,造謠生事,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   裴宴望向鬱遠。   說實話,像鬱遠這樣只知道跟在父兄身邊鞍前馬後的年青人他見得多了,幾次見面他都沒有把鬱遠放在心上,他沒想到鬱遠會搶在鬱文之前說話,可見鬱遠這個做哥哥的還是很維護鬱小姐這個妹妹的。   至少敢大著膽子和他頂嘴。   難怪鬱小姐膽子這麼大,完全是家裡慣出來的。   他再次問鬱棠:「你沒覺得自己做的不對?」   鬱棠可算看出來了,裴宴就是要找她的麻煩。   管她做得對不對,她已經道過歉了,他幹嘛還揪著不放?   鬱棠道:「我覺得我阿兄說的對,他們家敢做就別怕別人說,我沒做錯!」   裴宴道:「那你道什麼歉?」   鬱棠很想翻個白眼,但怕她阿爹覺得她姆媽沒有把她教好,不敢。   「我這不是怕您生氣嗎?」好在她腦袋轉得快,立刻就想到了理由,「您幫了我那麼多,結果我沒做什么正經事,卻跑去找李家的麻煩……」   她平時都是這樣哄她阿爹和姆媽的,沒覺察到有什麼不妥當,裴宴呢,平時大家和他說話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就算是勸阻的話,也說得很委婉動聽,他也沒覺得這話有什麼不對。   因而他很滿意地點了點頭,覺得鬱小姐還算是有良心,知道感恩,遂也沒有跟她見外,教訓她道:「既然覺得自己沒有錯,就不要隨便給人道歉。你又不是誰家的小廝僕婦,幹嘛把道歉掛在嘴邊!」   居然是一副怒其不爭的口吻。   鬱棠呆住,心裡卻忍不住腹誹。站著說話不腰疼,覺得自己沒錯就不道歉,那也得看是誰。若是他,自然是可以的。可放在她身上,卻是不行的。前世,她沒少因此而吃虧。   可這念頭一閃而過,她卻心酸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原來,前世,她曾經這樣的委屈。   甚至改變了她的性格,   讓她變得謙卑小意,變得唯唯諾諾。   鬱棠眼眶頓時溼潤。   她低下了頭,不想讓別人看見她的軟弱。   鬱文卻拍手稱好,對鬱棠道:「閨女,三老爺說的對。你就應該堂堂正正的,有什麼說什麼。」說完,又有些感慨地對裴宴道,「我這閨女,什麼都好,就是膽子有點小,難得她和您有緣分,以後有什麼事,還請您庇護她一二。」   對於這點裴宴倒是沒什麼牴觸,但也沒有許什麼諾言。   他預測起顧昶的來意:「我在京中時曾經和他見過幾次,平時沒有什麼交往,他也不是那種喜歡隨意亂逛的人。何況他這次是奉旨出京,上峰和他還不是一個師門,他如今正是做事的時候,突然來了臨安城……我想來想去,也就李家和他有些淵源。你們除了把李家幹的事告訴了顧家,還有沒有做其他的事?」   鬱棠頭搖得像撥浪鼓。   裴宴不怎麼相信。   這位鬱小姐,鬼點子多得很,不被當場揪著尾巴是不會承認的。不,說不定被當場揪著尾巴了都會想辦法抵賴的。   裴宴道:「總不至於是來向我打聽李端的人品吧?」   他話音一落,鬱家的三人面面相覷,立刻安靜如木雞。   還真有這可能!   裴宴氣極而笑,目不轉睛地盯著鬱棠「嗯」了一聲,幽幽地道:「鬱小姐,你這麼關心李家,他們家有個風吹草動的,你怎麼都會聽到一點風聲吧?」   雖說鬱棠覺得李端這種未婚夫不要也罷,可架不住大家都信奉「寧拆十座廟不破一樁婚」啊!   萬一顧昶真的是來向裴宴打聽李端的人品,她總不能藏著掖著,讓裴宴吃虧吧!   鬱棠小心翼翼地看了裴宴一眼,低聲道:「我阿兄成親的時候,我聽那些秀才娘子們說,顧家要退親,李夫人親自去了顧家求情,後來我派人去打聽消息,李家關門謝客,還有人說李夫人病了,去了杭州城看病!」   裴宴氣得胸膛一鼓一鼓的,好一會兒才讓自己平靜下來。   鬱文一聽,這可了不得了。   他呵呵低笑了幾聲,和著稀泥道:「這不是沒想到嗎?這麼小的事,顧家怎麼能說退親就退親呢?」   裴宴可算是知道鬱小姐為什麼敢這麼造次了。   再看鬱遠,半邊身子擋在鬱棠前面,生怕她吃了虧似的。   裴宴怒極而笑,道:「若是顧昶要追究這件事,你們準備怎麼辦?」   應該不會吧?   她可是讓顧家提前發現了李端的真面目!   但也說不準。   有些人家為了面子可以什麼都不要。   鬱棠遲疑道:「不是說顧大少爺最在乎他這胞妹的嗎?」   這是拿他的話攻擊他?   裴宴額頭冒青筋:「顧小姐的爹還活著呢?」   那又怎麼樣?   鬱棠道:「他要是連這點本事都沒有,憑什麼說要庇護顧小姐?」   前世,顧昶已經展現過自己的實力了。   可裴宴不知道鬱棠有前世的經歷。他只覺得鬱小姐闖禍的能力一流,收拾殘局的能力卻為零。   他望著鬱棠微微嘟著嘴而顯得有些任性又無知的面孔,頭大如鬥,覺得自己就算是現在教訓她「沒有本事善後就別闖禍」估計她也不會聽,她的父兄也不會警覺,那他教訓她又有何意義?   裴宴疲憊地揮了揮手,道:「等我明天見了顧朝陽再說。」   鬱文自然很是尷尬,見狀立刻站了起來,道:「那我們就先回去了。明天再來拜訪您。」   裴宴很想讓他們不要來,可真說不準顧昶來幹什麼的,說不定還真得問問鬱棠。他好不容易把心裡的那點煩躁忍了下來,無力地道了一句「明天再說吧」。   鬱文一聽,拉著女兒和侄兒一溜煙地跑了。   等出了裴府的大門,他不由擦汗:「你說你們,讓我剛才在三老爺面前差點答不上話來!」   第一百一十六章打聽   鬱棠和鬱遠都低著頭不說話。   他們怎麼知道有人會把這件事捅到裴宴這裡來啊!   鬱文氣得不行,可他們此時正站在裴家大門前,裴家守門的和路過的人都朝他們投來好奇的目光,他們也不好一直站在這裡,鬱文只好搖了搖頭,哭笑不得地道:「還站在這裡做什麼,隨我回去了!」   兩人如蒙大赦,鬱棠立刻挽了父親的胳膊,撒嬌搬地搖了搖,鬱遠則殷勤地吩咐停在裴府大門一射之地的轎夫:「快過來,我們要回去了!」   轎夫忙把轎子抬了過來。   鬱文看著無奈地笑了笑,和鬱棠、鬱遠一前一後上了轎。   鬱遠新婚,和相氏正是蜜裡調油的時候,以前這個時候他都會在叔父家坐一會,甚至是用了飯再回去,可這一次,他把鬱文和鬱棠一送到家就急不可待地向鬱文告辭:「那我就回去了。叔父有什麼事再叫我。」   鬱文看著直笑,但小輩們能過得好,他這個做長輩的看著心裡也高興:「快點回去吧!免得侄媳婦等。」   他到底沒忍住,和侄兒開了個小玩笑。   鬱遠臉色通紅,給鬱文行了個禮就匆匆跑了。結果聽說他們回來的陳氏出來連鬱遠的影子也沒有看見,她忍不住笑道:「這孩子,也不知道收斂一點。」   很多婆媳矛盾就是因為兒子對媳婦太過喜歡引起來的。   鬱文笑著勸道:「大嫂不是這樣的人。不過,你提點提點阿遠也行,防微杜漸嘛!」   夫妻倆剛說了幾句話,陳氏還沒有來得及問他們去裴家的情形,卻見鬱遠重又跑了回來。   他喘著氣紅著臉道:「叔父、嬸嬸、阿妹,姑太太帶著小表弟過來了,姆媽讓我請嬸嬸和阿妹過去陪客。還說,等晚上我爹回來,讓叔父也過去一起吃飯。」   姑太太?!   鬱文這一輩沒有姐妹。   鬱棠一家三口過了片刻才反應過來鬱遠嘴裡的姑太太是相氏的姑媽衛太太。   也就是說,衛太太帶著衛小川來家裡做客了。   鬱棠還是過年去給衛家拜年的時候見過衛小川,後來縣學開學,陳氏讓陳婆子帶了自家做的糕點去看過衛小川,還讓他有空的時候過來吃頓飯,衛小川說縣學的功課太忙,沒有空,陳氏這才作罷。   這不年不節的,衛太太怎麼會帶了衛小川到他大堂伯家做客?   鬱棠和陳氏匆匆換了件衣服,去了鬱博家。   衛太太正和王氏坐在廳堂裡興高採烈地說著話,衛小川一個人耷拉著個腦袋坐在衛太太下首,好像很不耐煩的樣子,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鬱棠看著心裡就覺得親切,笑著輕聲喊了聲「小川」。   廳堂裡說話的人聽到聲音都望了過來。   衛太太率先站了起來,笑道:「哎呀,我怎麼覺得這也就月餘沒有看見阿棠,阿棠又長高了似的,人也更漂亮了。」說完,過來拉了鬱棠的手,笑著和陳氏打招呼。   陳氏忙和衛太太行了禮,大家重新坐下,相氏此時帶著丫鬟端了茶點上來,衛小川卻磨磨蹭蹭地坐在了鬱棠的下首,還頗有些心虛地看了屋裡的女眷一眼,見陳氏正和相氏說話,王太太和他姆媽則笑盈盈地在旁邊聽著,沒有誰注意到他,這才鬆了一口氣,悄悄地拉了拉鬱棠的衣袖,低聲道:「阿姐,我三哥要成親了,來請你們過去喝喜酒。」   衛家原本準備讓老三也去做上門女婿的,結果衛小山的突然去世,讓衛家二老突然間倍覺世事無常,一家人還是守在一塊的好,就決定讓衛老三也娶媳。   這件事過年的時候鬱棠就聽說了,沒想到衛家老三的婚事這麼快就定了下來。   此時見衛小川嘟著個嘴,她就把茶几上的糕點朝著衛小川那邊推了推,輕聲笑道:「你馬上就要有新嫂嫂了,高興點!」   衛小川拿了塊點心咬了一口,嘟嘟囔囔地道:「我縣學裡的功課緊著呢,我姆媽非要我跟著一塊來串門。」   言下之意,他不想走親戚。   鬱棠抿了嘴笑,安慰他道:「你高高興興地,等會兒用了飯,我想辦法送你回縣學。」   衛小川眼睛一亮。   此時還沒過午,以他們家和鬱家的關係,鬱大太太肯定是要留了他們用過晚膳才會放他們走的,那他這一天就算是全泡湯了。如果能用了午飯就回去,他下午還可以跟著先生學半天。   「阿姐你一定要說話算話。」他反覆地叮囑鬱棠。   鬱棠點頭,笑道:「你放心,我肯定說話算話。」   衛小川放心了,這才有心情喝茶吃點心。   鬱棠的注意力也轉移到了衛太太那邊。   這時她才知道,原來和衛家老三訂親的是板橋鎮高家的姑娘!   不會是她知道的那個板橋鎮高家吧?   鬱棠睜大了眼睛。   就聽見衛太太道:「原本我是不怎麼滿意的。他們家有個叔父,在鎮上做生意,做起生意來倒是誠信守諾,可對家裡的人就很是斤斤計較。我就讓人仔細去打聽了一下,知道他們家不怎麼和那個叔父來往,加上老三自己又相中了,又不是長子,我們幫襯個三、五年就會分開單過了,我和他爹商量過後,就答應了。」   也就是說,衛家老三娶的是她前世嫂嫂高氏的堂姐妹。   鬱棠鬆了一口氣。   可惜前世她不認識衛家,對高氏娘家親戚知道的也不多,不知道前世高家是否和衛家結了親。   這樣想想,臨安城還真小,山不轉水轉,總能碰到。   用了午膳,鬱棠就提出來送衛小川去縣學:「他能這樣上進是好事,衛姨母真不應該耽擱了小川讀書!」   衛太太當然盼著兒子上進。可上次鬱遠成親的時候衛小川就沒來,這次來給鬱家報喜,衛小川就在城裡若是還不來,她這不是擔心鬱家覺得他們家失禮嗎?   如今這話由鬱棠提出來,她也樂意順勢而為。   「怎麼能讓你去送他!」衛太太客氣道,「他又不是兩、三歲的小娃娃,讓他自己回去就行了。」   可在鬱棠的心裡,兩、三歲的小娃娃都不如衛小川可愛,她怎麼能讓衛小川一個人去縣學呢?   她執意要送衛小川,衛小川想單獨和鬱棠說說話,也想讓她送。   衛太太沒辦法,只是叮囑了衛小川幾句「聽話」之類的話,由著鬱棠去送衛小川上學。   衛小川卻像是放出籠的小鳥,嘰嘰喳喳地和鬱棠說著學堂裡發生的事。   鬱棠一面聽著,一面和衛小川往縣學去。   雙桃提著送給衛小川的點心跟在他們身後。   走到縣學門口,他們見到沈善言正在和幾個學生說話。   鬱棠不好再送,幫衛小川整了整衣襟,讓雙桃把籃子遞給了衛小川,細心地囑咐他:「讀書固然要用功,可你年紀還小,離會考還有好些年,力氣得均著點用,不然等到再過幾年,正是要下場的時候沒勁了怎麼辦?還有這籃裡的點心,記得分給同窗,讓別人也嘗嘗。」   衛小川連連點頭。   鬱棠揮著手送衛小川進了縣學的大門,轉身卻看見李竣一個人牽著一匹馬,神色不明地站在對街望著她。   李竣居然回來了?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的事?   鬱棠無意多問,朝著他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轉身和雙桃離開了縣學。   雙桃也看見了李竣,她緊張地挽著鬱棠,悄聲地道:「小姐,我們僱頂轎子吧?」   鬱棠想想覺得也行,遂點了點頭。   雙桃鬆了口氣,正要去僱轎子的地方,迎面碰到了三木。   三木看見鬱棠和雙桃歡喜得差點跳了起來,他跑過來道:「小姐,雙桃姐,二老爺讓你們快回去,說是裴家來人請小姐去裴家問事情。」   應該是顧昶的事。   鬱棠點頭,和雙桃匆匆往青竹巷去。   她們後邊突然傳來一陣喧譁聲。   鬱棠不由回首,卻看見被幾個隨從簇擁著的顧昶,正往縣學去。   好像時光倒留。   前世,顧曦的長子做周歲,她這個孀居的嬸嬸原本應該迴避的。可顧昶來了,林氏止不住得意地想要顯擺,讓人叫了她也去迎接顧家的舅老爺。   當然,所謂的迎接,也不過是讓她站在女眷中遠遠地看上一眼。   那時候的場景與此時是何等地相似。   春和日麗,花葉扶疏,顧昶穿著件青色錦衣,由幾個隨從簇擁著從李家的曲欄上走過,她到的時候,只看見他一個冷冷的側影,朝著恭敬迎接他的林氏走去。   只不過,這一次迎接他的是沈善言。   她停下腳步,愣了幾息的功夫。   顧昶已停下腳步和被幾個學生簇擁著的沈善言行禮了。   鬱棠回過頭來,快步離開了這裡。   這次是鬱文陪著鬱棠來見的裴宴。   他一落坐就迫不及待地問裴宴:「顧大少爺說什麼了?不會真的是來打聽李端人品的吧?」   已經訂了親的女婿,重新打聽他的品行,可見對這門親事是如何地不滿了,這門親事又是如何地令人遐想了。   裴宴冷冷地看了鬱棠一眼。   鬱棠正眼觀鼻,鼻觀心地坐在那裡,不知道有多老實。   裴宴失笑。   可真沉得住氣啊!   不過,不聲不響地,好歹認錯態度還不錯。   他覺得心情瞬間就好了很多,這才望向鬱文,道:「你猜得不錯,顧朝陽這次來臨安城,就是專程來打聽李端的事的。」   第一百一十七章壓制   除了這件事,鬱棠也想不到顧昶來臨安還能有什麼事。   不過,顧昶怎麼會想到向裴宴打聽李端的事?   前世可沒有聽說裴顧兩家有什麼交情。   或許是因為前世李家和顧家結了親,相比裴家,顧家更親近李家?   顧棠望著裴宴。   那好奇的眼神,簡直就明晃晃地擺在了臉上,讓裴宴想忽視都做不到。   他又是好笑又是好氣,道:「他來問我有什麼不對嗎?難道我還不如一個李端更值得信任嗎?」   主要還是因為你們都是兩榜進士出身吧?   讀書人,就認這些。   鬱棠沒有吭聲。   鬱文忙道:「顧家大公子來可說了些什麼?」   讀書人的地位高,要是顧昶流露出對鬱棠的不滿,甚至裝作無意地當著外人的面抱怨幾句,鬱棠的名聲恐怕就要毀了。   他的擔心不無道理。   裴宴望著鬱棠。   鬱棠覺得不太可能。   前世,顧曦的那些陪房沒少在她面前誇耀他們家的大少爺,她前世只是聽聽而已。今生,她有了自己的判斷,雖然覺得顧曦的那些陪房說的話肯定有所偏頗,但從前世顧昶的所作所為來看,他是個有野心,想在青史上留名的人,那他就會看重名聲,不會因小失大,為了抵毀她而給世人留下一個逞口舌之利的印象。   裴宴看著不由在心裡「嘖」了一聲。   沒看出來,鬱棠對顧朝陽倒挺有信心的。   她又不認識顧朝陽!   難道她打聽過顧朝陽?   她不知道這世上偽君子比正人君子多得多嗎?   這麼一想,他的心情頓時就有些微妙,有些不痛快,索性把顧朝陽說的一些話告訴了鬱棠:「顧朝陽很感激鬱家人把李端的事告訴給了顧家。不過,他覺得鬱小姐的做法有些不妥當——李端固然有不是的地方,可君子不議人是非,你們這樣把事情毫無遮攔地捅到了顧家,把顧家的二老爺氣得在床上躺了好幾天。」   鬱棠睜大了眼睛。   顧曦的父親什麼時候這麼在乎顧曦了?   前世,顧昶仕途順利,做了大官,顧二老爺對顧曦都只是面子情,今生顧昶還沒有得勢,顧二老爺怎麼會為了顧曦的婚事氣得病倒在床?   顧昶這麼說,是為了自己的行為辯解呢?還真的是覺得她做得太過份,想破壞她在裴宴心目中的形象?或者是想通過裴宴把這件事傳出去?   不管是哪一種情況,鬱棠對顧昶都有點失望。   倒是鬱文,聽了非常地緊張,急急地問裴宴:「顧家大少爺真這麼說了?」   裴宴淡淡地望了鬱文一眼。   鬱文悻悻然地摸了摸鼻子。   裴宴並沒有誇大顧昶的話,而顧昶這麼說,也只是想在他面前抱怨一下而已。因為當時顧昶說鬱小姐的時候,他為鬱家辯解了幾句。   他想了想,把事情的經過都告訴了鬱文和鬱棠:「顧小姐現在對這門親事非常不滿,顧二老爺卻覺得親都訂了,這個時候退親不僅顧家的名聲受損,而且顧小姐以後的婚事也不太好辦,可就這樣放過李家也太便宜李家了。顧二老爺就把李夫人叫去呵斥了一番。李夫人也是個人物,能伸能屈,當著顧家那麼多人,『撲通』一聲就給顧二老爺跪了下來,還『嗵嗵嗵』地給顧二老爺磕頭,把額頭都磕出血來了,讓顧二老爺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教訓的事也不好再提了。誰知道顧小姐知道後更加瞧不起李家。這次顧昶回來,她就明確地提出了要退親。顧昶既怕顧小姐所託非人,又怕顧小姐行事太衝動,正好想到我是臨安人,就專程跑來問我了。」   其他的,他倒沒說。   李夫人躲在杭州,肯定是怕額頭上的傷被人看見了不好交待。   鬱棠強忍著才沒有笑出聲來。可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裡含著水光,波光粼粼的就像含了一湖的山光水色,光耀瀲灩。   裴宴一愣。   鬱棠卻已低聲道謝:「多謝您,要不是您的維護,只怕顧家大少爺也不會只是指責我做得不對了。」   鬱文只覺得莫名其妙,過了一會才有反應過來。   前言後語這麼一想,難怪鬱棠要向裴宴道謝了。   如果裴宴沒有偏向鬱家,以顧昶的身份地位,為人修養,怎麼會在口頭說鬱家的不是!   他都沒有想到,可他們家鬱棠一下子就想到了。   鬱文與有榮焉。   裴宴則深深地看了鬱棠一眼。   他瞧著鬱小姐挺能鬧騰的,沒想到她還有這樣細膩的心思,居然體會到了他的未盡之言。   只是不知道鬱小姐這次是碰巧呢?還是他從前輕瞧了鬱小姐,沒有發現她還有顆七巧玲瓏心?   裴宴頓時覺得很是滿意。   覺得鬱小姐還是挺聰明的。   和鬱小姐說話還是很爽快的。   他乾脆道:「不過,這件事你們也不用擔心。顧朝陽這個人雖然倨傲不羈,可面子功夫卻好,也就是當著我,才會肆無忌憚地說上幾句,他不會輕易在外人面前開口的。他說的這些話,也就到我這裡為止了。我找你們來,也不過是提醒你們幾句罷了。顧家畢竟是外鄉人,有什麼事自有我擔著,你們不用理會他。」   原來顧昶在裴宴的心目中是這樣一個人。   鬱棠有些意外。   而且在她心目中,裴宴並不是個熱情主動的人,可這次,他卻主動地幫了他們。   可見人和人還是要常來常往,這樣才會有感情。有了感情,才會彼此相助。   鬱棠就尋思著得怎麼報答一下裴宴。   鬱文懸著的心一下子就落地了。   他問裴宴:「那這件事是不是就這樣過去了?」   鬱棠望著裴宴,側耳傾聽。   裴宴總覺得鬱棠的眼睛仿佛會說話似的,越是靜悄悄看著他的時候,他越能感覺到鬱棠的情緒,有點像小孩子。   他不由柔聲道:「放心吧,我已經跟顧昶說過了。他就是有什麼想法,看在我的份上,也不會找鬱小姐麻煩的。何況他此次來臨安主要是為了顧小姐的婚事,犯不著節外生枝,那對他沒有好處,他也會有所判斷的。」   語氣裡隱隱流露出壓制顧昶的意思。   鬱文連連點頭,都不知道怎麼感激裴宴好。   鬱棠卻暗中苦笑,知道自己這一次又欠了裴宴一個大人情。   想到這裡,她忙把在縣學門口遇到顧昶的事告訴了裴宴。   裴宴有些意外,沉默了片刻,向鬱棠道謝,道:「顧、沈兩家都是杭州城的大族,他來了臨安城,去拜訪沈先生也是應該的。」   第一百一十八章謠言   這話乍耳一聽好像沒什麼毛病,但裴宴是什麼性格的人?怎麼可能在回答她問題的時候猶豫?   鬱棠心生疑惑,覺得他這話好像是為了敷衍她和她阿爹才這麼說的。   只是沒等她細想,裴宴已道:「你去縣學做什麼?」   鬱棠心中的詫異更深了。   裴宴可不像是個關心這些細枝末節的人。   他這麼問,反而像是在轉移話題。   那顧昶去拜訪沈善言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呢?   鬱棠非常好奇。不過,想來裴宴不太可能回答她的困惑,鬱棠就沒有問,說起了自己為什麼去的縣學,還特意提到了李竣:「沒想到他也回了臨安城。」   日照離臨安還挺遠的,一去一來至少也要三個月,很少有人像李竣這麼快就回來的,何況他對外人打著的是去讀書的幌子。   裴宴很明顯地愣了下。   這讓鬱棠的好奇心更勝了。   顧家把李端叫去教訓了一番,顧昶和李竣又一前一後地出現在了臨安城,要說這其中沒有什麼聯繫,鬱棠覺得不可能。再看裴宴的反應,這其中明顯有蹊蹺。   她想到裴宴喜歡別人有話直說,尋思著是此時就問問裴宴還是背著父親問他,就見阿茗跑了進來,道:「三老爺,顧大人和沈先生一起來拜訪您!」   他們這麼快就過來了!   不僅鬱棠,就是鬱文,也有些茫然。   倒是裴宴,好像預料到了似的,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語帶歉意地對鬱氏父女道:「不好意思,我去見見他們再過來。」   鬱文和鬱棠忙起身告辭:「顧大人難得來一次臨安城,我們又不是有什麼要緊的事,等您忙完了再來拜訪您。」   裴宴沒有強留,叫了裴滿來送他們出門,自己則去見顧昶和沈善言。   回去的路上,鬱文低聲和鬱棠議論:「我怎麼覺得裴三老爺和顧家的那位大少爺之間不像是普通的相識那麼簡單。你覺得呢?會不會是我多心了?」   鬱棠忍不住在心裡為自己的阿爹豎了個大拇指。   她何止有這樣的感覺,而且覺得裴宴還有什麼心事似的。   只是她覺得到了裴家這個層面,裴宴的困境、痛苦都不是他們這個層面的人能分擔的,與其在旁邊偷窺惹來不必要的麻煩,還不如不知道的好。   「我沒有感覺到。」鬱棠笑著哄父親,「可能是因為兩人都是少年有為,有什麼事就總被人比較,所以雖然不熟悉也沒有什麼交情,但都認識彼此吧?「   她不負責任地猜測,不曾想卻說服了父親。   鬱文點著頭道:「你說得有道理。」然後就把這件事拋在了腦後,問起鬱棠和鬱遠準備什麼時候回鬱家老宅的事:「天氣越來越熱了,你們不妨就在老宅住幾天。莊稼上的事,也不指望你全都知道,至少得知道有哪些事會影響到田裡的收成,以後交給你,沒人能糊弄得住你啊!」   鬱棠抿著嘴笑了笑,道:「這兩天就過去。」   至於在老宅住幾天,也要看她阿兄願意不願意了!   鬱遠剛剛成親,當然不願意把相氏自己丟在家裡,他卻跑去老宅過幾天。鬱棠就慫恿著他帶了相氏一起去:「阿嫂是在田莊裡長大的,說不定這些事她比我們還熟悉,到時候我們也能討教一、二。」   鬱遠聽著眼睛一亮,立刻把這個當藉口,爭取到了回老宅的時候帶上相氏的機會。   王氏雖然精明,這精明卻多是放在外人身上,對家裡的人卻很寬和,鬱遠這個漏洞百出的藉口竟然沒有讓王氏有任何的猜疑就答應了。不僅如此,她還叮囑相氏照顧好鬱棠:「你是做阿嫂的!」   相氏自然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跟著鬱遠出門,她在哭笑不得的同時心裡也甜滋滋的,不僅恭敬地應了婆婆的話,還一早就準備了很多吃食,在去的路上不停地招呼鬱棠吃東西。   鬱棠笑盈盈地挽了相氏的胳膊,真心地向她請教起田莊裡的事來。   相氏也不藏私,一一告訴了她,還道:「你也不用太擔心。以後若是遇到什麼事,你大可直接來問我。」   鬱棠不住地點頭,到了鬱家老宅安頓好相氏,就和鬱遠去了山林,去看那幾株從裴家移栽過來的沙棘樹。   樹長得鬱鬱蔥蔥的,看樣子是活下來了,只是原本以為應該可以結果的,卻連個花骨朵也沒有。看林子的老漢就在那裡嘀咕:「這哪裡像能結果子的,我看大少爺和小姐別是被人騙了吧!」   鬱棠雖說也拿不定主意,她能做出這樣的決定,完全是因為前世裴宴成功了,所以即便現在聽見有人嘮叨,她也並不氣餒。和鬱遠在山上轉了轉,然後又去田裡看了看,和那些有經驗的老農說了會話,他們才回了老宅。   相氏早已指使隨行的婆子做好了午膳,吃了午膳,鬱遠又帶著她們去小溝裡釣魚……在鬱家老宅幾天,不像是去做事的,倒像是去遊玩的。回城時更是裝了小半車的野櫻桃、野鴨、茭白等物。   陳氏一面笑著罵他們「頑皮」,一面讓陳婆子幫著他們卸車。   鬱棠指了其中一個竹籃道:「這是送去裴家的,您別一起丟到廚房去了。」   陳氏掀開竹籃上蓋著的藍色印花粗布瞧了瞧,道:「這是野生的鴨蛋吧?你們這樣送過去糟蹋了,不如醃了鹹蛋再送過去——這種野鴨蛋,蛋黃肯定能醃出沙。」   鬱棠不太懂這些,自然是隨陳氏處置。   相氏嫁進來還沒有三個月,正是要在公婆面前表現的時候,笑著表示可以留下來給陳氏幫忙:「姑母家也養了很多鴨子,我們也常常醃鹹蛋的。」   陳氏樂得給新媳婦面子,笑眯眯地應了不說,還把相氏好好地誇獎了一番:「也難為你這樣熱心,我讓陳婆子去跟你婆婆說一聲,你們中午就在我這裡用了午膳再回去。」   鬱遠心疼老婆,想相氏快點回去休息,鬱棠卻朝著他使眼色,他只好安撫般地拉了拉相氏的手,跟著鬱棠去了書房,一踏進門就問鬱棠:「你想說什麼?之前怎麼不在路上說?」   可真是有了老婆就沒有了妹妹!   鬱棠朝著鬱遠做了個鬼臉,低聲道:「阿兄,我們找個機會去趟蘇州城唄!我想去打聽打聽海上生意的事。」   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蘇州比杭州做海上生意的人更多。   鬱遠心中一跳,覺得自己的這個阿妹又要作妖了,聲線都顯得有些緊張地道:「你,你打聽這個做什麼?之前不是說好了,我們家不做這生意嗎?當時人家三老爺還給我們引薦宋家呢?你不是拒絕了嗎?」   鬱棠想趁著這個時候搭上江家這艘船。   她低聲道:「我不是想做海上生意,我只是想入個小股,賺點小錢,只用我們自己的私房銀子。我覺得我們家那山林要想修整好了,恐怕得不少銀子。」   如果直接從鬱博手中拿銀子,那又算什麼自力更生呢?   最主要的是,鬱文一視同仁,拍賣輿圖之後,給了她和鬱遠各兩千兩銀子的體己錢。   這話打動了鬱遠。   他想了想,道:「我回去跟你阿嫂商量了再說。」   這也要商量相氏嗎?   鬱棠目瞪口呆。   鬱遠赧然地道:「我們好不容易去趟蘇州城,讓你阿嫂也去見見世面。」   好吧!   在她阿兄心目中她阿嫂最大。   鬱棠瞪了鬱遠一眼,心中卻有豔羨慢慢漫過。   下午,相氏幫著陳氏醃鹹蛋,王氏沒事也過來湊熱鬧。   大家就在天井裡和著草木灰。   王氏和陳氏閒聊:「你說,這次李老爺是平調還是高升?李家宗房把李端家分了出來,也不知道後不後悔?」   鬱棠這才知道,原來李端的父親李意三年任期已滿,回京城吏部述職去了。新任的日照知府已經上任,李意是留在京城還是繼續外放?是升一級還是平調,這幾天臨安城裡議論紛紛,大家都盯著李府。而李竣之所以回來,是為了把李意之前在日照任上的一些物什運回來。   大家都在說:「什麼物什,怕是在任上貪的銀子吧?不是說三年知縣,十萬雪花銀嗎?李老爺可是知府,還是做過好幾個地方的知府!」   陳氏不太關心這些,但如果李家能繼續保持現狀,對鬱家更有利。   她無所謂地和著草木灰,笑道:「反正我覺得李家做事有些不妥當。你看臨安城,又不是沒人做過官,可有誰家像他們家似的,傳出運了銀子回來的?」   李端則正在為這傳聞大發雷霆。   他衝著李竣發火:「讓你送東西回來你就送東西回來,怎麼會被傳出我們家從日照運了十萬兩銀子回來?這話是誰傳出去的?你身邊都是些什麼人在當差?」   李竣低著頭,沒有吭聲。   他明明比李端小三歲,此時的神態卻木木地,看著比李端還滄桑兩三歲似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李竣是哥哥,李端是弟弟。   李端看著不由在心裡暗暗地罵了一句。   自從發生了衛小山的事,李竣就像深受打擊後一直沒能復原似的,沒有了精氣神。   他有些煩躁地在屋裡轉了幾個圈,感覺自己的怒氣被壓在了心底,停下腳步剛想好好地和李竣說說話,林覺闖了進來。   李端心裡非常不高興。   這是李家,又不是林家,可林覺進他們家內宅如同走平川似的,好像從來沒有人攔他。   只是還沒有等他把那點不悅擺在臉上,林覺已沉聲道:「阿端,事情我查清楚了,是彭十一放的謠言。」   第一百一十九章題外   李端聽完臉色頓時變得煞白。   他「啪」地一聲雙手拍桌,紅著眼咬著牙低吼了一聲:「他到底要幹什麼?」   林覺的臉色也很難看。   只有李竣,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看了看李端又看了看林覺,覺得自己還是別摻和到他們之間的好,遂沉默了一會兒,道:「阿兄、表兄,我去看看母親。你們有什麼事,讓小廝跟我說一聲就是了。」   衛小山的事,像一塊巨石,打破了李家的平靜,也讓李竣看到湖面下隱藏的怪石淤泥。他沒辦法做到視而不見,也沒辦法做到大義滅親,只好做一隻把腦袋藏在羽冀下的鵪鶉,麻木不仁地隨波逐流。   林覺帶來的壞消息讓李端心煩意亂,哪裡還有心情管李竣。聽李竣這麼一說,他求之不得,立刻揮了揮手,對李竣道:「母親額頭上的傷還沒有好,她從前最愛你的,你不在家裡我也就不多說了,你既然在家,就應該好好地陪陪母親,別再讓她傷心了。」   李竣點頭,和林覺打了個招呼,出了書房。   林覺看著這小表弟暮氣沉沉地像個小老頭似的,等到李竣出了書房,他不由低聲道:「阿竣這是怎麼了?姑父那邊怎麼說?我怎麼聽說姑父可能會被調去雲貴?該不會是真的吧?」   要是真的,李家只怕危險了——雲貴那邊窮山惡水又毒瘴頻生,能活著回來的沒幾個。   當然,李家要是完了,林家也沒什麼好日子過。   李端聞言臉色鐵青,質問道:「你是聽誰說的?」   林覺暗中撇了撇嘴,面上卻不顯,道:「聽宋家的人說的。」   彭家自從確認了裴家拍賣的輿圖和《松溪釣隱圖》中的輿圖是一樣的,就翻了臉,雖然沒有明著指責他們辦事不力,從前答應的那些條件卻矢口不提,甚至要求他們查出裴家是怎麼得到輿圖的。   言下之意,就是懷疑他們腳踏兩條船。   但他們怎麼可能查得出裴家是怎麼得到那幅輿圖的?   要是他們有這本事,早就取裴家而代之,還巴結他們彭家人做什麼?   這不是為難他們嗎?   李埠頭答應了,卻一直遲遲沒有行動。   可能彭家派了人在監視他們,前兩天居然派了個管事來威脅他,說他要是辦不好,他們就另請高明了。   他長這麼大,還沒有受過這樣的羞辱,當場就懟了回去。   不曾想這幾天就傳出他阿爹讓他弟弟送了貪墨銀子回來的流言。   臨安城是李家的根,他們家立於此,長於此,以後子子孫孫還要在此生活,要壞了名聲,被人指指點點,難道他們還能背井離鄉不成?   更讓他沒有想到的是,現在還傳出了他阿爹要去雲貴任職的傳言。   若是升遷了,被派去雲貴任職雖然危險,但為了以後的前程,還是值得搏一搏的,就怕這消息是彭家放出來警告他們家的……最後還弄巧成拙,成了真的。   李端不由雙眉緊皺,問林覺:「你和宋家的人搭上話了嗎?」   宋家如今和彭家一起做生意,宋家和裴家又是姻親,如果想和彭家、裴家緩和關係,找宋家做中間人是最合適的。   他這個表兄,腦子是真的靈活,做事也是真的可靠。   這麼一想,他看林覺的目光就多了些許的親暱。   林覺一直覺得自己的這個表弟什麼都好,就是有些架子,喜歡端著,放不開。原本很多走一走就能用的關係,偏偏被他弄得連個話都搭不上。   這也許就是讀書人的清高。   他有些瞧不上,又有些羨慕,道:「我這不也是沒有辦法了嗎?彭家現在就認定我們吃裡扒外了,我們勢弱,說什麼也沒有用。我懷疑,他們是沒辦法向彭家的族老們交待了,就把這錯甩到了我們身上。要我說,肯定是彭家那邊出了問題。還有裴家,你說,我們做的事是不是被裴宴發現了啊!他早不搞什麼拍賣,晚不搞什麼拍賣,偏偏在我們找到了《松溪釣隱圖》的時候搞拍賣,肯定是衝著我們來的。   「你別看我這幾天都在外面溜達,實際上我是在打聽裴宴的事。他和裴老太爺可不一樣,我瞧著,他就是頭吃人的狼,把你吞到肚子裡,還嫌棄你骨頭太硬,讓他不克化……」   李端越聽越糟心,不悅地道:「難道就沒有可能是鬱家在後面搗鬼?」   林覺一愣,道:「不可能吧!鬱家人丁單薄,除了個鬱文讀過幾天書,就沒誰能讓人高看一眼的了。他們家要是發現了《松溪釣隱圖》的秘密,還不得想辦法把圖賣了!」   兩人說著,目光不由對了一起。   若是鬱家要賣圖,會賣給誰家?   當然是裴家啊!   兩人均是心頭一震,像有隻無形的手,撥開烏雲見了陽光,有些事突然就明晰起來。   他們千算萬算,怎麼就把鬱家給算漏了!   特別是自從裴宴掌管了裴家之後,鬱家突然間就和裴家親密起來,而且還開始在裴家登堂入室了。   如果說這件事和鬱家沒有關係,打死他們都不相信。   林覺一下子就跳了起來,驚喜地道:「我們把鬱家交出去好了!」   這樣一來,他們就可以把自己摘出來了。   李端先頭也是一喜,但他隨即就搖了搖頭,沉聲道:「不妥!如果彭家要是問我們鬱家怎麼知道《松溪釣隱圖》秘密的,我們怎麼回答?」   林覺道:「就說是他們無意間發現的?」   「那我們是怎麼知道鬱家發現這件事的呢?」   「事後我們重新又自查了一遍,然後就發現了?」   「我們為什麼要自查?」   林覺沒有吭聲。   李端道:「是因為我們自己這邊不對勁?那豈不是承認我們這邊有問題?」   當然不能承認。   承認了,這件事就得是他們的責任了。   林覺煩躁地在屋裡走來走去,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們總不能就這樣坐以待斃吧?而且我敢肯定,這件事與鬱家絕對脫不了關係。我們總不能就這樣被鬱家算計了吧?我知道小不忍則亂大謀,可這件事就讓我這樣忍了,我咽不下這口氣……」   李端沒有理會林覺,在想這件事。   鬱家為什麼要這樣?十之八、九和衛小山的死有關。   這件事他們一開始就做錯了。   如果他們在殺了魯信之後就慫恿魯家的人去鬱家要遺物,也許就不會多出這些事來。   但那個時候,他們也沒有想到魯信已經把畫賣給了鬱文,更沒想到鬱文會慷慨地把那幅畫也做為遺物還給魯家。   一步錯,步步錯。   現在說這些已經晚了。   現在的當務之急是他阿爹是調任還是升遷的事。   他問林覺:「宋家的消息可靠嗎?不會是從彭家那裡聽說的吧?宋家這兩年看著不錯,可幾個讀書的子弟裡沒什麼人在中樞了,若阿爹真的被遷任雲貴,我們家怎麼會沒有收到消息?」   他阿爹不是個糊塗人,如果有了這樣的變故,肯定會快馬加鞭地通知家裡,讓他們能提前應對。   林覺明白過來。他想了想道:「應該不會吧?不過,當時的情形我也沒好意思問宋家是從哪裡得來的消息。」   李端嘆氣,道:「你難道還沒有看出來,彭家這是要逼我們就範呢!」   可他們就範之後呢?   彭家到底想幹什麼?   兩人均是不解。   彭家的人得到消息時也很是不解。   和彭十一回稟的管事道:「也不知道是誰在傳這些事,就怕李家的人懷疑是我們,到時候魚死網破,我們還得另找人幫著做事。」   彭十一氣得額頭上的青筋直跳,陰沉地道:「查,給我狠狠地查。我倒要看看,是誰敢在我們彭家背後搗鬼!」   管事遲疑著道:「會不會是裴家?」   「不會。」彭十一想也沒想地道,「當年在七叔家,我曾經見過他。他估計已經不記得我了,我卻還記得他。」說到這裡,他的表情變得猙獰起來,那時候他以為自己會和裴宴成為同僚,誰知道現在一個天上一個陰溝裡,「他這個人,傲氣得很,要是他想整李家,壓根不會用這樣的手段。」   管事想想也是。李家這次,算是挑戰了裴家在臨安城的地位,裴家要收拾李家,是為了殺雞儆猴,像這樣偷偷摸摸地,還有什麼意義?   「那還有誰家呢?」管事喃喃地道。   彭十一卻不管這些,道:「你查清楚了,輿圖的事與李家無關?」   管事忙道:「查清楚了,這件事真的與李家無關。他們拿到東西找了個畫師鑑別了畫的真偽,那畫師的屍身如今還沉在蘇州河底。李家這邊不可能出問題。」   那就是彭家出了問題。   這幾年,彭家家裡內鬥的厲害,就連遠在京城為官的七叔父彭嶼都看不下去了,寫了信回來讓彭家大老爺約束家中的子弟。說不定,這奸細就出在他們自家人的身上呢!   「這件事暫時放一放。」彭十一道,「你把李端盯死了——要是他和顧家退了親,這個人也就沒有必要非抓在手裡了。」   管事聽著打了個寒顫,恭敬地低頭應了聲「是」。   彭十一神色淡漠地喝了一口茶,想著還留在臨安城沒走的顧昶。   也不知道這傢伙到底有什麼用意?   第一百二十章陰差   被彭十一嫌棄的顧昶此時正和裴宴坐在裴家花園的水榭裡,喝著剛剛從杭州城送來的明前西湖龍井,觀賞錦鯉,議論著去年秋天江蘇鄉試的卷子:「……雖說為君之道在於保治與法祖,但保治在於恪守成憲,法祖在於善體親心,那解元王春和以《後漢書李固傳》的『坐則見堯於牆,食則睹堯於羹』,未免過於淺顯。可見這一屆鄉試所錄者不過爾爾。」   裴宴壓根不想和顧昶說話,更不想和顧昶指點江山,但沈善言坐在旁邊,這幾日又熱情地向顧昶引薦臨安城的讀書人,更是一反常態地陪著顧昶來拜訪了他好幾次,他不知道沈善言和顧昶之間有什麼關係,但看在沈善言曾於他費師兄有恩,還是耐著性子敷衍著顧昶。   此時見他指點江蘇的鄉試,不免有些膩味,不由道:「王春和的卷子我看過,我覺得還不錯。他認為『人君之志主於無逸』,『無逸以端其治源,則百私無所溢於外,而君德日益下憲,民隱日益上通,壽國之道』。不說別的,他敢寫這幾句話,我覺得楊大人能點王春和為解元,就不負他錚錚君子之風。」   顧昶挑了挑眉。   去年江蘇鄉試的主考官是翰林院大學士楊守道。   而楊守道正是裴宴恩師張英的女婿。   「這麼說來,遐光是贊成馮大人之說囉!」他笑望著裴宴,喝了口茶。   當朝天子年事已高,又喜飲酒,且每飲必醉,每醉必怒,動輒殺人。宮中內侍、宮女苦不堪言。去年元宵節,居然失手殺死了行人司的一位官員。這件事當時雖然被壓了下去,但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傳了出來。   王春和被點為解元的那篇策論,正是借著規切時政之機勸天子應該有為君之道,算是一篇言辭非常大膽且尖銳的文章了。而點了王春和為解元的楊守道那就更是錚錚鐵骨,有著為天下之憂而憂的君子風範了。   至於顧昶口中的馮之,恰是顧昶的師兄,在都察院任御史。天子殺死官員之後,他是第一個上奏章彈劾天子之人。   如今還被關在詔獄裡。   卻贏得了天下士林,特別是江南士林的讚譽。   而顧昶的恩師孫皋則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和彭家的七爺彭嶼,共同掌管都察院。   裴宴聽了顧昶的話,在心裡直冷笑,面上卻一派淡然,道:「朝陽這是想救馮大人於水火嗎?可惜我和兄長都在家裡守制,我更是繼承了家業,以後也不會出仕,只怕是幫不上朝陽什麼忙。」   顧昶的確有這打算。   應該說,不是他有這打算,而是他的恩師孫皋有這打算,所以才有了他的江南之行。   認識裴宴,只是個意外。   他原本只是想裴家是臨安城的地頭蛇,李家的事,裴宴還是中間人,與其找這個找那個的打聽當時的情景,不如直接問裴宴。卻沒有想到,那個被他恩師點評為「清高自傲,不通世物」的裴宴連他恩師也看走了眼。   他何止是清高自傲,簡直是目下無塵。可這目下無塵恰恰是看透世事的強大與自信,與他恩師所說的「不通世物」完全相反。他這才借著與沈善言曾經有過教授他琴藝的師徒之緣,請沈善言做了推薦人,來了幾次裴府。   而裴宴,他不過起了個話頭,裴宴就立刻猜到他來江南的目的。   就連曾經在官場上幾經沉浮的沈善言都沒有看出來,何況裴宴還以一種無所畏懼的坦蕩之情說了出來。   可見裴宴對於自己的信心。   有能力站在峰頂的人,通常都會欣賞能夠和自己比肩而立或是比自己站得更高的人。   顧昶含蓄地道:「馮大人憂國憂民,士林敬仰,總不能總讓小人猖獗,君子狼狽吧!」   如今的詔獄,掌握在司禮監大太監的手裡。   每年不知道冤死多少人。   裴宴不以為然,連給顧昶續茶的客套都不想做了,懶懶地靠在了大迎枕上,自己給自己分了杯茶,道:「朝陽可能還不知道吧,我大兄的妻舅,在太常寺為官多年。」   太常寺是掌管禮樂、效廟、國之祭祀的。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子之事,怎麼能那麼清楚地劃分哪是家事哪是國事。二十四內衙的太監們有時候報不出帳來,就攤到太常寺頭上去,太常寺有些帳報不出來的時候,也會請了二十四內衙的太監們幫著說項。兩家的關係向來很好。   裴宴言下之意,太監們的事,他是不會插手的。   這與仕林中很多人的態度大相逕庭。   沈善言怕這兩位都順風順水,拿著家族資源上位的青年俊傑一時互不忍讓,談崩了,有了罅隙。以後不要說精誠協作了,聽說彼此的名字都不願意在一個桌上吃飯,這對江南仕林來說可是一個巨大的損失。   他忙笑道:「今天風和日麗,你們好歹也是讀書人,怎能談朝政而辜負了這大好的時光?朝陽,今天是你起的頭,你自罰三杯茶以儆效尤。」說完,沏了杯茶分給了顧昶,笑著催道「快喝」。   顧昶不過是沒能忍住,試探了裴宴的學識和能力。兩人又沒有什麼深仇大恨,他怎麼會得罪裴宴呢?   沈善言給了他臺階,他瀟灑地一笑,端起了茶杯,朝著裴宴虛抬幾下,真誠地道:「遐光,我在京城呆久了,也變得庸俗起來,見誰都喜歡高談闊論,遐光好修養,沒有把我給趕出去,我敬你一杯。」   裴宴真的煩透了他這副假惺惺的作態,決定最後給他一次面子。   若顧昶再這樣作態,他就把顧昶趕出去。   好在是顧昶之後一直和他談論前段時間在京城裡淘到的一隻小青銅鼎的傳承,他們相安無事,甚至看上去有些相談甚歡地到了最後。   沈善言很是欣慰。   這世上沒有誰比裴宴更幸運的了。   在老狐狸張英最後要告老還鄉的時候收了他為關門的弟子,讓他一下子擁有了令人羨慕不已的人脈和政治資本。   裴家老太爺不僅把裴宴叫回來還讓他做了宗主——沈善言覺得裴老太爺簡直是臨死之前犯了糊塗。可當他知道的時候已經晚了,就算是想勸勸裴老太爺也來不及了。他就更希望裴宴能大隱於市,做個白衣閣老,為江南仕林盡一份力。   近十幾年來,他們一直被北邊的仕林隱隱壓著一頭。若是再不奮進,江南仕林恐怕就要大傷元氣了。   這可不是一家兩家的事。   而是關係到整個江南的讀書人家。   裴宴能退讓一步,顧昶能順勢而為,讓他看到了江南仕林崛起的希望。   沈善言和顧昶甚至留在裴府用過晚膳才回到縣學。   顧昶借居在沈善言這裡。   沈善言的隨身世僕見他目光清明,忍不住驚詫地問道:「老爺今天沒喝酒嗎?」   「我們去了裴府!」沈善言應了一句,和顧昶又寒暄了一會兒,約了明天想法子把裴宴拉去昭明寺遊玩,這才各自散了。   顧昶的貼身隨從是個三十來歲的漢子,叫高升,是顧昶的外公在他母親病逝之後怕他們兄妹被人欺負送給顧昶的,與其說高升是他的隨從,不如說是他的護衛、忠僕、心腹。   見顧昶回來,他忙服侍顧昶更衣。   顧昶見屋裡沒人,悄聲道:「我讓你辦的事辦得怎樣了?」   高升身材高大魁梧,相貌尋常,舉手投足間卻給人十分沉穩可靠之感。   「都照您吩咐的辦了。」他說著,眼底閃過一絲不屑,想了想,這才繼續道,「李家像個無頭蒼蠅,到現在也沒有查出是誰做的手腳。」   「廢物!」顧昶聞言頓時臉色鐵青,恨恨地道,「不是說是少年俊傑嗎?連個商戶人家都擺不平,他的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嗎?現在給他留了那麼多的線頭,他居然還是一無所察。難怪阿妹瞧不上他!我看他也只是銀樣蠟槍頭。你等會就派人去給小姐送個信,把這件事告訴她,說我同意她退親了。」   高升恭敬地應「是」。   顧昶說起了裴宴:「難怪他在京城的時候從來不參加那些雅集詩社,名聲還是那麼地響亮。果然是有些本事。可惜他在家裡守制,不然倒是個好人選。」   高升沒有吭聲。   顧昶換好衣裳,梳洗了一番,又說起了裴宴:「我從前覺得裴家在臨安城窩著,肯定是家底不夠,現在看來,我倒是小瞧了裴家,小瞧了裴遐光。我們家有沒有哪門姻親和他們家相熟,能在裴家老安人面前說得上話的?若是能讓阿妹在裴老安人面前露個臉,說不定還真的能成。不過,得先把婚退了。不能不清不楚地。裴遐光也是有尊嚴的,不能讓他沒了臉。」   大公子這是看中了裴宴?   高升猶豫了片刻,道:「要不,我還是先把裴家的事打聽清楚了?按理,像裴三爺這樣的,應該是人人都想得之的金龜婿吧?萬一他已經定了親呢?」   大小姐要是和李家退了親,嫁給誰?況且大小姐年紀也不小了,李端雖然不堪大用,但好歹說出去是正正經經的讀書人,長得也高大英俊,以大小姐和大公子的手段,應該挺好拿捏的,總算是圖一樣。   別弄得兩頭夠不著就麻煩了。   高升的話提醒了顧昶。   「你說得對。」他沉吟道,「大小姐那邊,她原本就不願意這門親事。特別是李夫人還當著那麼多的人在阿爹面前一跪,簡直是讓她還沒有嫁進門就要背個不孝的名聲,倒不急著告訴她。先把裴遐光這邊的事打聽清楚了再說,反正我還得在這裡多停留幾天,正好把大小姐的婚事辦妥了再走。」   第一百二十一章出門   這事輪不到高升置喙,他沉默地點頭,問顧昶:「那李家那邊?」   顧昶冷冷地道:「我們做了這麼多,若是李家不知道,豈不是錦衣夜行?」   高升應諾,服侍顧昶歇下之後,就去打聽裴宴的事去了。   等到李端查清楚李意貪墨是彭家傳出來的謠言,李意即將被調任雲貴任職是顧昶的手筆時,已是過了端午節。   他望著屋頂繪著藍綠色藤蘿葉的承塵,全身的力氣仿佛都被抽走了似的,小手指都沒辦法動彈一下。   彭十一覺得他不夠聽話,想威懾他一下,就讓人傳出李竣是為了運他父親貪墨的銀子才回來的;而顧曦要退親,卻又不想讓別人認為是她的過失,想讓李家主動提出退親,所以顧昶動手,威脅他們家若不退親,就讓他父親平調去雲貴。   林覺則像只困獸在屋裡團團地轉著:「我們現在是腹背受敵!阿端,你可不能大意啊!彭十一那裡好說,他不就是想讓我們低頭嗎?我們低頭就是!他說怎麼樣就怎樣好了。當務之急是千萬別讓他發現顧家也在對付我們,不然我們就真成了俎上之肉,會被彭家任意宰割的。   「至於顧家那裡,實在不行,那就退親好了。   「姑母之前想辦法搭上了顧家,我就覺得不太妥當。齊大非偶啊!而且顧家二房窮得很。我可是打聽清楚了的,顧家老太爺分家的時候,顧家二房才分了不到兩萬兩銀子,偏偏那位二老爺還是個不懂庶務的,顧小姐能有多少陪嫁啊!   「再說,顧家的那位小姐,你想想,她自幼失怙,還能讓她繼母都忌憚三分,可見也不是個好相與的!顧家說來說去,也就是能沾點讀書的光。可江南四大姓,杭州就有三家,沒有他們顧家,還有沈家和陸家、錢家。萬一不行,還有次一點的張家、楊家啊!」   說到這裡,他一屁股坐在了李端旁邊的禪椅上,盤了腿繼續道:「要是我,我就找個和自家差不多的,要不就是女方兄弟能讀書,要不就是有大量的錢財陪嫁。這日子說到底還是自己過的,找個老婆整天壓在你的頭上,這人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李端苦笑。   他何嘗想這樣。   但他不這樣做,等到他入仕的時候,以李家的底蘊,根本幫不了他。   像他父親,就是最好的例子。   要不是林家除了錢沒有一點底蘊,他父親至於到了今天這個年紀還在四品的官階上不得寸進嗎?   只是這話不好當著林覺說。   他頭痛地揉了揉鬢角,道:「顧家的婚事,若是能夠不退,還是想辦法別退的好。我聽武家的人說,顧昶的恩師孫皋有可能要調任吏部尚書了。」   吏部掌管朝廷官員的任免、獎懲。   林覺聽著眼前一亮,道:「真的?」   「真的!」李端有些疲憊地道,「武家有子弟和我是同科,前兩天特意派了人來說。」   林覺垂下眼帘沒有說話。   他們心裡都清楚,武家的那位子弟來傳話,是因為不知道顧家要退親,想要在李端面前討個好。   若是兩家退親的消息傳了出去,李端被人笑話不說,李家還會被人所棄。   半晌,他才黯然道:「那你有什麼打算?」   李端道:「母親現在還不知道這件事,你先幫我照看著母親,我準備這兩天就去趟杭州,見見顧小姐!」   解鈴還需系鈴人。   他想弄清楚顧小姐為什麼執意要退親。   難道鬱家的事真就這麼重要?何況他那麼做,也是有原因的。   林覺笑了起來,道:「還是你書讀得多,有腦子。姐兒愛俏,與其去找顧昶,還真不如去找顧家小姐。」   畢竟李端看上去一表人才,哪個姐兒不愛俏。退親的事原本就是顧曦主導的,要是顧曦改了主意一心仍要嫁李端,相信顧家的人也攔不住她。   李端見林覺說話粗俗,直皺眉。   林覺還以為李端在為去顧家的事犯愁,笑道:「我覺得你這麼做很對。要去就趕緊。我看也不用選什麼黃道吉日了,你明天就啟程前往顧府,想辦法見到顧小姐。等你把顧小姐纂在了手裡,看顧家的人還能說什麼!」   這個主意雖然猥瑣,但有很強的可行性。   李端暗中打定主意一定要想辦法見到顧曦,嘴上卻道:「我自有主張。」   林覺怕他那執拗的性子又上來,勸他道:「韓信當年能吃胯下之苦,成就一番大業。你也應該照著他學才是!」   那也得看學什麼啊!   李端在心裡腹誹,覺得林覺是狗肉上不了正席。   他定了去杭州的日子,鬱棠和鬱遠則好不容易找到了機會,帶著相氏去了蘇州。   相氏這輩子還從來沒有走過這麼遠的路。   她覺得自己能從富陽到臨安,已算是見過世面,很幸運的女子了,沒有想到自己還能有機會去蘇州。   坐在租來的烏篷船裡,她還像做夢似的。   她打開一包窩絲糖,塞了一顆給鬱棠,低聲道:「你嘗嘗。我成親的時候,我阿爹從京城帶回來的。」   小小的烏篷船用藍色的粗布帘子一分為二,一邊坐著鬱遠、夏平貴、三木和兩個店裡的夥計,一邊坐著鬱棠、相氏、雙桃和相氏的丫鬟夏蓮。   鬱家的鋪子要進些油漆,鬱遠建議帶了鬱棠和相氏一起過去,讓她們也接觸一下家裡的生意。   鬱博不答應,覺得女子去礙事,還是鬱棠說動了鬱文,由鬱文出面說服了鬱博,鬱棠和相氏才有了這趟蘇州之行。   鬱棠興奮地這兩天都沒有睡好,上了船,走了不過半個時辰,最開始的新鮮勁過去之後,她就開始打瞌睡。   鬱棠打著哈欠把糖含在了嘴裡,覺得一點不解困,反而越來越想睡覺,人不由地靠在了相氏的肩膀上,眼皮像千金重似的闔在了一起,嘴裡也含含糊糊地:「阿嫂,我就眯一會兒。」   相氏看著她像孩子似的依偎在自己的肩頭,不由抿了嘴笑。   她昨天也沒有睡好,生怕去了會帶給鬱遠麻煩,又怕照顧不好鬱棠惹得鬱棠不滿——她雖然嫁進鬱家還沒有三個月,可她瞧得清清楚楚,叔父家的這個堂小姑子,不僅鬱家二房把她捧在手心裡,就是她的公公婆婆和相公也非常地疼愛。她不想在小事上得罪鬱棠,影響了她和公婆、相公之間的關係。況且鬱棠人不錯,相公更是對她寵愛有加,走到哪裡都要帶著她,這讓從小就很羨慕繼母的相氏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也要抓住丈夫的心,和丈夫像現在這樣好好在一起過一輩子。   她對鬱棠就更容忍了。   只是看著鬱棠睡著了,她也忍不住想睡。   「夏蓮。」相氏悄聲叮囑自己的丫鬟,「我也眯一會兒,大少爺那邊有什麼動靜,你記得把我叫醒了。「   夏蓮從小陪著相氏長大,相氏的心思她是最清楚不過的了。從前她還擔心相氏會嫁到富貴人家做正室,她被收房做小妾。如今相氏嫁到了鬱家,她比誰都高興——像鬱家這樣的人家,才不會養個小妾吃閒飯,通常太太身邊的陪房丫鬟不是為了留住鋪子裡靈敏的夥計嫁了,就是嫁給鋪子裡的掌柜。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她都覺得自己若是有那一天,才是真正揚眉吐氣,不枉做了一回人。   相氏想要留住鬱遠的心,她也就比誰都用心。   她立刻點了點頭,不僅小心翼翼地拿了個枕頭墊在自己的肩頭給相氏靠,還拿了床薄被遞給雙桃,示意雙桃幫相氏和鬱棠搭在身上。   雙桃突然覺得自己這些年來的丫鬟白做了。   她可從來沒有這樣細心、主動地照顧過鬱棠。   通常都是鬱棠或陳氏吩咐什麼,她就做什麼,偶爾還會躲在廚房裡偷個懶。   沒有比較就沒有區別,小姐以後不會覺得她不堪大用吧?   雙桃小心翼翼地將薄被給鬱棠和相氏蓋上,心裡卻有些惴惴不安。   杭州城到蘇州有直接的水路,很方便,而且順流而下,不過七、八個時辰就能到。所以很多人都會坐夜船,傍晚的時候登船,睡上一晚,第二天早上就到了。在蘇州城辦完事,正好坐晚上的船回杭州。不耽擱事還節省了一夜的住宿費。   鬱棠他們也不例外,先坐船到杭州,再由杭州轉船,一夜就到了蘇州。   不過,他們會在蘇州住兩晚再回去。   照著鬱遠的話說,得來看看蘇州這邊的漆器鋪子。   蘇樣兒,蘇樣兒,就是宮裡的那些貴人,也會想辦法弄點蘇州的貨品來用。這也許就是明明杭州離寧波更近,可做海上生意的卻是蘇州人更多的緣故。   坐了一天一夜的船,讓鬱棠和相氏都像焯了水的豆角,蔫蔫的。   鬱遠這個有了媳婦忘了妹妹的阿兄,率先扶了相氏,看著相氏沒有精神的臉,關切地道著:「你還好吧!我這就去僱頂轎子,你和阿妹先到客棧裡歇歇,我和平貴買了東西就陪你出門逛逛。」   相氏拿這個憨憨的丈夫沒有辦法,既怕自己甩手傷了丈夫的心,又怕自己繼續這樣膩歪在丈夫身邊讓小姑子心裡不舒服,只好朝著鬱遠使著眼色,道:「我不累。你去扶著阿妹。我還好!」   鬱遠這才想起鬱棠,不以為然地「哦」了一聲,卻沒有放開相氏,而是歪著頭看著走在相氏背後的鬱棠,道:「你還好吧!要不要我扶著你?」   第一百二十二章茶樓   鬱棠在旁邊看著直咧嘴。   相氏的眉眼官司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難怪前世鬱遠和高氏過得一塌糊塗了。   家裡人口簡單,他這個哥哥就對家裡的事沒有一點方法。   不過,相氏能這樣顧忌她,是因為看重鬱遠。   這樣的阿嫂,才能和她阿兄過得好。   她也不是那種沒事找事的人。   等她成了親,自有自己的夫婿疼愛,不應該在自家爭做阿兄的掌上明珠,要爭,也應該是兄嫂的兒女們爭。   鬱棠上了岸,站在陸地上適應了一會兒,這才道:「阿兄,你不用管我,你顧著阿嫂就行了,我要是不舒服,會跟你說的。」   鬱遠這才反應過來。   他臉色一紅,輕輕地咳了一聲,故做鎮定地道:「我知道了。你好好走路,我們住的客棧離碼頭不遠,你跟著你嫂嫂,別亂跑,知道了嗎?」   「知道了!」鬱棠笑盈盈地應著,相氏臉都紅了。   和杭州城不同,他們在蘇州沒什麼熟人,選了個比較大的客棧,雖然價格有點貴,但他們有女眷,住著安全點。   鬱遠把鬱棠和相氏送進了客房,反覆叮囑了鬱棠和相氏良久,又威懾雙桃和夏蓮:「要是大少奶奶和大小姐少了一根頭髮絲,你們就別想跟我回去了。」   夏蓮剛到鬱家不久,和鬱遠還沒有什麼接觸,聞言嚇得瑟瑟發抖,雙桃卻是從小在鬱家長大的,知道鬱遠只是擔心鬱棠和相氏,連連點頭,主動道:「您放心,就是大少奶奶和大小姐要出門,我也會攔著的。」   鬱遠這才放下心來,和夏平貴回客房收拾了一番,去了賣油漆的鋪子。   鬱棠則和相氏倒頭就睡,直到鬱遠回來,雙桃把她們叫醒,倆人才睡眼惺忪地起床更衣,不要說出屋門了,連床都沒有下。   鬱遠對此很滿意,和相氏商量:「你是想在屋裡吃還是去客棧的旁邊的小飯館吃?」   相氏看著漂亮得像朵花的鬱棠,覺得還是在客房裡吃比較安穩,並道:「我們今天晚上也別出去了,白天逛逛就行了。」   鬱棠這次來是想碰江靈的。   前世,她聽人說她就住蘇州運河碼頭旁邊,她想找機會和江靈搭上話,然後跟著江靈入股幾次海上的生意。如果大家合作得好,再說輿圖的事。   她可學聰明了,前世聽說的終為淺,大家要真正地相處相處才知道這個人到底怎樣。   鬱棠自然就點頭同意了。   相氏見她不反對,鬆了一口氣,笑著點了幾個她覺得鬱棠會喜歡吃的菜,這才讓讓雙桃陪著鬱棠回了她們自己的客房,服侍鬱遠梳洗。   儘管白天越來越長,可用過晚膳,天色還是暗了下來,鬱遠就問鬱棠有什麼打算。   鬱棠沒準備瞞著鬱遠和相氏,只是她前世並沒有見過江靈,也不知道江靈是什麼樣的人,就這樣帶著哥嫂貿貿然地去找江靈,若是鬧出什麼誤會來就麻煩了。   她只得道:「我想明天先去碼頭那邊打聽打聽。做海上生意的,離不開碼頭——他們把外面的東西弄回來,得找地方銷啊!我們去那邊打聽,總歸不會有錯。」   相氏來之前就知道了他們的打算。   她是覺得有點冒險,但鬱棠兩兄妹想做這門生意,她覺得不妨試試,大不了就是多花點錢子。她成親的時候父親給了不少的陪嫁,完全經得起他們兄妹這樣折騰。   相氏索性也讓人去打聽了一點消息。   此時聽鬱棠這麼說,她也道:「我也聽說了。只有他們這些接觸過跑船的人,才知道誰家的船隊是真的有本事,誰牽頭的船隊靠譜。我覺得阿妹的主意挺好的。」   鬱遠沒想到相氏會主動去了解這些。   當然,他做什麼相氏能不反對他是很高興的,可若是相氏能積極主動地支持,他會有種和相氏同甘共苦的親暱,會更高興。   他笑得合不攏嘴,道:「那明天就像阿妹說的,我們去碼頭打聽打聽。你們就去街上逛。」   也就是說,鬱遠沒打算帶她們一起去打聽這些事。   鬱棠早就料到了。   她笑道:「你就讓我和阿嫂跟著一起去吧!我們還可以看看蘇州碼頭是怎麼樣的?大不了你們去打聽事的時候,我們就坐在茶館裡喝茶,聽人閒聊好了。」   本地的茶館是最能打聽到消息的,他們去打聽消息,肯定第一件事是去蘇州碼頭旁邊的茶館的。   與其大家分開各走各的,不如讓妻子和妹妹都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鬱遠想了想,就答應了。   鬱棠喜出望外。   幾個人在一起又說了一會兒話,知道鬱遠已經順利地買到了油漆,而且怕她們受不了生漆的味兒,已經安排好由賣家派人運到臨安交貨,大家才各自散了。   相氏還是第一次和丈夫出遠門,興奮得有些睡不著,和鬱遠說了大半夜的悄悄話,第二天早上就起來晚了,梳洗好出門的時候,太陽已經升到了半空。相氏臉紅得能滴出血來,連聲向鬱棠賠不是。   鬱棠抿了嘴悄悄地笑,當沒有看見似的,親親熱熱地挽了相氏的胳膊,道:「阿嫂,你去茶館喝過茶沒有?聽說茶館裡還有唱評彈的?我們去了會不會讓人覺得很奇怪啊?」   衛家的幾個小子都是老實人,連杭州城都沒去過幾次,更不要說上茶館了。   相氏連聽也沒聽說過,但鬱棠的話卻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她也顧不得羞澀了,問鬱遠:「是阿妹說的這樣的嗎?」   鬱遠到底跟著鬱博走過些地方,他忙道:「有的茶館唱評彈,有的不唱。你們要是想聽,我們就找個唱評彈的。蘇州城的人都挺喜歡在茶館裡玩的,還有專門給女眷設的雅間,雖說不多,但我覺得來了,你們不妨去試試。」   也許這是相氏和鬱棠這輩子唯一一次進茶館的機會。   有鬱遠和夏平貴跟著,她們不免躍躍欲試。   到了蘇州碼頭,鬱遠還是找了個能聽評彈的茶館,要了間雅間。   夏平貴看著鬱遠遞出去的三兩銀子,肉痛得不行。   夏蓮也是。   她不由在心裡嘀咕,還好小姐的陪嫁多,不然照著姑爺的稟性,怕是沒幾日就要把家產敗光了。   兩人一抬頭,目光對了個正著,還都在對方眼裡看到了心痛和不舍。   夏蓮和夏平貴一愣,都覺得對方是踏踏實實過日子的人,齊齊對對方生出幾分好感來。   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對這座三層茶樓華麗而又不失氣派的讚嘆中,沒誰去留意夏蓮和夏平貴,更沒有人注意到夏蓮和夏平貴的不自然。   「小樓還能蓋三層,我還是第一次看見。」雙桃小聲地和鬱棠說著話,眼角餘光亂飄,掩飾不住好奇。   鬱棠莞爾,覺得這樣挺好。   等家裡的人去的地方都多了,有了見識,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才會更謙虛謹慎,才是立家之本。   大家進了二樓雅間,等鬱遠點了茶點,茶博士唱喝著單子退了出去,大家這才開始四處打量。   雙桃道:「大小姐,您瞧這燈,居然掛著五連,我還只是在廟裡見過,沒想到這茶樓的雅間也有。」   夏蓮道:「大少奶奶,您看,坐在這裡還可以看見大廳裡的情景,那唱曲的也看得清楚,不知道那些梨園裡唱戲的是不是也這樣。」   鋪子裡的一個夥計則直接推了窗,看著人潮擁擠的街道對鬱遠道:「大少爺,您看,那邊好多雜貨鋪子。」   碼頭旁邊可不就是雜貨鋪子多嗎?   做海上生意的,多是以物易物,這趟能換這個回來,下趟說不定就只能換那個回來了,只要是有意思的物件,感覺有錢賺,他們就出售。   夏平貴也擠過去看。   茶博士送了茶點過來,還拿了一份點曲的單子,熱情地對鬱遠道:「您看看,少奶奶和小姐喜歡聽什麼曲子,可以點。二兩銀子一曲,要是名角,四兩銀子。」   鬱遠覺得有些貴,不過,相氏和鬱棠難得出趟門,就算是貴,也要玩得讓她們不留遺憾。   他把曲單給了相氏,道:「你看看你喜歡聽什麼?」   相氏雖說有錢,可也沒有這樣揮霍過,她覺得自己就隨著鬱棠聽聽曲就行了,把曲單轉給了鬱棠,並道:「你看看你喜歡什麼?我對這些都不熟,你讓我點我也不知道點什麼?」   茶博士聽了,立馬機靈地向他們介紹起冊子上的曲目來。   鬱棠心不在焉地聽著,腦子卻轉得飛快。   前世的這個時候,江家已經開始籌錢做海上生意了,他們肯定會想辦法把這個消息宣揚出去,讓更多的人知道才有可能來入股。   得找個機會問問這裡的茶博士。   鬱棠就點了《崔鶯鶯拜月》,還是個名角唱的。   鬱遠付了四兩銀子。   那茶博士有些意外。   他見鬱遠一派少爺模樣,以為他是當家人,沒想出手大方又不失爽朗的竟然是位小姐。   他再定睛一看,鬱棠不僅長得漂亮,而且落落大方,在這滿室富貴間一派優雅從容,他心中「咯噔」一聲,知道自己看走了眼,忙低下頭,給相氏和鬱棠道通過謝,這才退下去安排。   鬱遠長籲了口氣,心想,這種地方他以後還是少來,點個曲子就幾兩銀子,他享不起這福。可相氏和鬱棠好像都挺喜歡的,也算沒白花。   第一百二十三章消息   鬱遠這銀子的確沒有白花,等到那茶博士拿著點好的曲單過來時,對他們就不止熱情那麼一點點了:「已經安排好了。這折唱完了接著就是您點的。」說完,還從外面端了一盤新鮮的果子進來,道:「這是小的孝敬您的,您慢吃慢用,我就站在門外,有什麼事,您直接喊一聲。」   應該是這茶博士有獎勵。   鬱棠猜測著,對自己要做的事更有把握了。   她挑了個最大的李子讓雙桃遞給了茶博士,笑盈盈地道:「你先別走,我問你點事。」   那茶博士立刻走了過來,很規矩地在離她七、八步地方停下,低著頭恭敬地道:「您要問什麼?只要我知道的,您問什麼我答什麼。我要是不知道的,這就去給您打聽去。」非常地機敏。   這也許就是這間茶樓能成為本成最大的茶樓之一的緣故。   鬱棠在心裡琢磨著,笑著問他:「我來的時候見蘇州河上很多大船,聽人說,這些船都是從寧波來的,裝的都是些舶來貨,那你知道哪裡有賣舶來貨的嗎?」   茶博士聽著精神一振,忙道:「小姐問我這些就算是問對人了,這蘇州城,沒有我不知道的鋪子。您來的時候看到我們茶樓門前的這條街了吧?它叫蘇河街,這條街上開茶樓、酒樓和食肆的最多。您從我們茶樓出去向左拐,有條巷子,這巷子裡呢,也全賣的是點心果子什麼的。您就一直往前走,把這巷子走完了,又是一條街,那條街上,賣的就全是舶來貨了……」   他侃侃而談,看得出來,對蘇州城是真的很熟悉。   鬱棠也一句話套著一句話,很快就知道了那些做海上買賣的人都喜歡在哪裡落腳,船隊出海,是怎麼布消息的。   相氏在旁邊聽著,不由地暗暗點頭。   之前鬱遠誇鬱棠聰明能幹,她還不以為然,畢竟以她的經歷,見過的能幹的女子太多了,比如衛太太,比如她的繼母,還有她繼母娘家的那些姻親,可能幹成鬱棠這樣的,還真的很少見。   鬱棠現在已經不僅僅是會管個田莊,看個帳目什麼的了,而是像男子一樣,知道怎麼和外面的人打交道,怎麼不動聲色地問出自己想要的東西。   別說是相氏了,就是夏平貴和夏蓮,也非常地驚訝。   夏平貴想,難怪東家二老爺要給大小姐招贅,大小姐是個能守住家業的。至於夏蓮,則是慶幸相氏有這樣一個小姑子,以後這個小姑子不僅不會拖了相氏的後腿,還能在有事的時候給相氏出出主意,助相氏一臂之力。   兩人之後對鬱棠更恭敬了,當然,這是後話。   鬱棠得到了自己需要的消息,賞了那茶博士一把銅錢,等到打那茶博士出了門,這才苦笑著對鬱遠道:「看來我們走錯地了。」   從那茶博士的口中,那些做海上生意或是跑船到寧波拉貨的,都喜歡在碼頭上另一個叫平安的酒肆裡歇腳,平時有什麼消息,也是在那裡交流。   鬱遠心寬,笑道:「我們要是不來這茶樓,也打聽不到這消息。再說了,那個什麼平安酒肆,一聽就是那些苦力喝酒的地方,我總不能帶著你們兩個女子去酒肆吃飯吧?」   出入那種地方的女子,多是跑江湖或是青樓女子,別人見了是不會尊重的。   相氏連連點頭,笑道:「你阿兄說得對。我們雖然走錯了地方,可也算是見識了一番。回去之後,講給婆婆和嬸嬸聽,若是有機會,讓她們也來看看。」   鬱棠是覺得他們停留的時間太短了,怕找不到機會和江靈說上話。   不過,心急吃不了熱湯圓,什麼事都得一步一步地來,既然來聽曲,那就好好聽曲好了。   鬱棠和相氏、鬱遠在茶樓消磨了一個上午,又在茶博士那裡打聽到了一點宋家的消息。   原來宋家回到蘇州城就開始在太湖造船,宋家為此把在湖州的兩個桑樹林都給賣了。   宋家早年是以絲綢起的家,此時正是種桑養蠶的時候,宋家這樣,可以說是動搖了根本,付出的代價是很大的。   鬱遠愣住,問茶博士:「那,他們家老一輩的也同意?」   那茶博士嘆氣道:「不同意又能怎麼辦?我看你們是外地來的才對你們說。宋家,早就不是從前的宋家了。去年的時候,他們家給內廷供奉的白絹就差點沒被選上,還是走了他們家一個親戚的路子才勉強過了關。你們是不知道,內廷的生意也不是那麼好做的,三年就要重新選一次,這次他們找對了人,僥倖過了。下次呢?人家還願不願意幫忙?幫忙的人還能不能說得上話?這都不好說啊!」   找親戚幫忙?   難道找的是裴家?   鬱棠尋思著,就聽見那茶博士繼續道:「偏生宋家的人不找自己的原因,只說是有人為難他們家,一心一意準備做完了這三年的生意就不做了,改做海上生意。我看啊,這宋家要是再這樣下去,只怕是要敗了!」   沒想到這茶博士還有這樣的見識!   鬱棠肅然起敬。   宋家好像的確就是這樣慢慢沒落下去的。   鬱遠卻不知道,覺得這茶博士是危言聳聽,道:「這話怎麼說?」   那茶博士皺著眉道:「我們這蘇州城裡做內廷生意的多著呢,可有哪家是賺了錢的?孝敬內廷二十四衙門的那些大太監還不夠,何況還有漕運、戶部、工部一大溜的衙門。可是做皇商有名聲,氣派啊,誰都知道你這是能和宮裡的人打交道,走出去普通的人家都會給你幾分面子,這是錢能買得到的嗎?而且你的東西既然都能上貢了,那肯定是天下第一的好東西,大家不都要來你們家買點什麼嗎?把這門生意丟了,那不就是告訴別人你們家不行了,內廷沒人給你們家撐腰了,你們家過時了,這牆倒還要眾人推呢,這三下兩下的,家業不敗才有鬼呢!   連個茶博士都知道的道理,沒有道理宋家不知道。   那宋家能做出這樣的選擇,是不是也有什麼隱情?   難道是和裴家的變故有關?   不過,裴家幾兄弟沒做官之前,宋家就已經開始做內廷的生意了,應該也有自己的路子吧?   鬱棠百思不得其解,也就不去想,試探著問茶博士:「我聽說你們蘇州城有戶姓江的人家,要做海上生意,到處拉人入股,這家人可靠不可靠?「   那茶博士嘴一撇,道:「原來你們也知道啊!他們家原來是跑船的,就是跑從寧波到蘇州的舶來貨的,這幾年可能賺了點錢,就不知天高地厚地想做一筆大的了。我們蘇州人都等著看他們家的笑話呢!」   鬱棠茫然。   前世她可是聽林氏說,只要是江家要走船,人人擠破了腦袋都要參一股的。   可見這又是一個成功了之後被人誇大的事。   那這個時候他們去入股,豈不是很簡單。   鬱棠的心思頓時活絡起來。   她問茶博士:「你知道江家住在哪裡嗎?」   茶博士飛快地睃了鬱棠一眼,卻對鬱遠道:「他們家就住在離這裡不遠的東江巷,不過,這個人是真的很不靠譜,為人粗俗又小氣,有和他打過交道的人說他是『鐵公雞』,您要真的想和他們家做生意,可得睜大了眼睛,小心被他騙了。」   鬱遠雖然不知道鬱棠是怎麼知道的江家,但這個時候,他無論如何也要幫鬱棠說話的。他笑著給鬱棠圓話,道:「我們也是在路上聽人說了,有點好奇,就問問。」   茶博士鬆了口氣,道:「這江家的名聲不怎麼樣,你們小心點總歸沒錯。」   鬱遠向他道謝,正巧他們點的評彈唱完了,茶博士要帶那名角上來向他們討賞了,這話題就此打住,沒人再提。   等從茶樓出來,鬱遠又尋了個頗有名氣的酒樓吃了午飯,鬱棠就決定去江家瞧瞧。   她告訴鬱遠:「我是昨天聽客棧的店小二說的。再說了,什麼事都是『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反正我們就是來打聽這些事的,不管別人怎麼說,先過去看看,沒有什麼事是一次就能成的。」   鬱遠和相氏都贊同,鬱遠還道:「就是你運氣好,同樣是住店,我們昨天就沒人注意這些。」   鬱棠汗顏,心虛地拉著鬱遠轉移了話題:「我們要不要再仔細打聽打聽江家籌股的事?多少錢算一股?是只要銀子還是可以以物入股?他們家準備什麼時候出海?船上的事是請得誰?」   「要的,要的!」鬱遠忙道。   相氏則在旁邊掩了嘴笑,道:「阿妹,你真是巾幗不讓鬚眉。你看同樣是一件事,你阿兄什麼也不知道,你卻打聽得清清楚楚的。之前來的時候我還在想,你們既然要做這生意,我就當是陪著你們來見見世面了,如今看來,你們這事說不定真能成。阿妹若是不見外,也算我一股。」   能讓相氏說佔一股的,多半是她的體己銀子了!   鬱棠非常意外,既感激相氏對她的信任,又擔心江家這次的事沒成拖累了相氏。   畢竟她前世聽到的那些消息,現在看來都不是那麼地準確。   第一百二十四章撞人   鬱遠把鬱棠和相氏安置在了客棧,自己帶著夏平貴去了平安酒肆打聽消息。鬱棠卻也沒有閒著,她把三木派了出去:「你去打聽打聽江家的事,越詳細越好。」還給了他幾十個銅板,「不要心疼錢,給人買包炒瓜子、糖豌豆什麼的。」   三木私底下聽阿苕吹噓過,說給大小姐辦事從來不空手,他當時很是羨慕,當然,他不是羨慕阿苕有打賞,而是羨慕阿苕能得東家的信任。如今他也有了機會,自然是喜出望外,高興地應了一聲,小心地把銅錢裝進荷包就一溜煙地跑了。   相氏看著笑道:「到底年紀還是小了一些,做事不夠沉穩,得磨練幾年。」   鬱棠笑著奉承嫂嫂:「有阿嫂在,還愁他學不到本事?」   「我哪有你說的那麼好?」相氏臉色微紅。   姑嫂倆互相打趣了幾句。   相氏就提議出去逛逛:「不走遠,就在旁邊看看。」   她們住的客棧也在運河街上,非常熱鬧繁華。   鬱棠自然要陪著。   兩人去了環釵,換了粗布衣裳,包了頭,帶著雙桃和夏蓮一起出了客棧。   旁邊是家賣綢緞的,兩人進去逛了半天,買了兩匹白綾兩匹白絹四匹折枝花的杭綢讓夥計送到了客棧,準備做秋衫。結果出了綢緞鋪子,看見斜對面是家賣胭脂水粉的鋪子,相氏興起,又拉著鬱棠去買頭油麵膏,還準備給王氏和陳氏也帶點回去。   鬱棠前世是望門寡,穿著打扮都講究素雅。如今正是花一樣的年紀,衣服好說,這化妝卻是真正地不會,平時最多也就抹個口脂就已經算是隆重了。可女子有哪個不喜歡打扮的?鬱棠素著張臉,也不過是怕自己畫不好,被人笑「醜人多做怪「,此時聽相氏這麼一說,再看看相氏妝容乾淨整潔,看著神採奕奕的樣子,不由低聲對相氏道:「阿嫂,您教教我化妝吧?我,我不會這些。」   相氏聽著詫異地打量了鬱棠一眼,抿著嘴笑著捏了捏她的臉,道:「就你這樣還要化妝,還讓不讓我們這些人活了。你啊,就別瞎折騰了,像現在這樣打個口脂就行了,畫了妝,還不如不畫呢?」   兩個人說著話,不免會忽略周遭的人和事,相氏就突然和人撞了一下。對方「哎喲」一聲嬌呼,相氏和鬱棠還沒有看清楚人就已連聲賠不是,待抬了頭,這才發現相氏撞的是個十七、八歲的女子,穿了件半新不舊的遍地金褙子,杏眼桃腮,長得十分美貌,只是一雙眼睛滴溜溜直轉,手裡拿了盒胭脂,妖妖嬈嬈地站在那裡,美豔中帶著幾分輕浮,不像養在深閨裡的女子。   鬱棠呆若木雞。   高氏!   她居然在這裡遇到了高氏。   這可真是……孽緣啊!   不過,她怎麼會在這裡?   一般的人就逛街也會去杭州城。   鬱棠想著,那邊相氏已急急地道:「小姐,對不起。撞到你哪裡了?要不要緊?」然後抬頭朝四處張望了片刻,吩咐夏蓮,「你趕緊去問問,看這附近有沒有醫館,我們帶這位小姐去醫館瞧瞧!」   只是沒等到夏蓮應諾,有男子走了過來,一把扶住了高氏,急切地道:「出了什麼事?」   高氏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憐兮兮地望著眼前身材高大、相貌英俊的男子哽咽道:「阿兄,我被撞了一下,好疼!」   阿兄?!   鬱棠仔細地打量著被高氏稱為阿兄的男子,卻怎麼想也想不起自己什麼時候見過這個人。   那男子聞言立刻將高氏攔在了身後,不悅地道:「你們想怎樣?」   自己的妹妹被撞了,不是應該先問撞哪裡了,撞得怎樣了嗎?怎麼一副要吵架的樣子。   鬱棠和相氏都有點懵,高氏看著,立馬拉了拉那男子的衣袖,低聲道:「我沒事,沒事。我們還是早點回去吧!免得等會掌柜的找你。」   男子聽著頓時氣勢全消,回頭溫聲對高氏道:「行,那我們先回去。」說完,狠狠地瞪了鬱棠和相氏一眼,擁著高氏揚長而去。   夏蓮氣得直跺腳,道:「什麼人啊!我看得清清楚楚,明明是她走路沒看人撞到了大少奶奶和小姐,還倒打一耙,好像是我們撞了她似的。也是大少奶奶和小姐心腸太好了……」   「好了!」相氏阻止她道,「沒事就行了。行船走馬三分險,我們在外面,也要謙虛謹慎,能不惹事就不惹,既然大家都沒有事,就當是一場誤會好了,不要再說了。」   夏蓮不敢再言,相氏則拉著鬱棠進了胭脂鋪子。   鬱棠卻一直想著那個男子和高氏手中的胭脂。   前世,高氏好像也一直用的是這種胭脂。   鬱棠仔細地瞧了瞧鋪子裡賣的東西,看到了高氏手中的那種胭脂。她問店裡的夥計:「這胭脂怎麼賣?」   夥計笑著道:「這是我們鋪子裡的招牌,叫三月桃花,塗了這胭脂臉色就像桃花似的……」   鬱棠打斷了夥計的話,道:「多少銀子一盒。」   夥計不敢再推銷,立刻道:「五兩一盒。」   鬱棠倒吸了一口冷氣。   夥計卻笑道:「你別看它貴,可貴有貴的道理……」   鬱棠的思緒不由飄到了前世。   高氏有陪嫁,可她的陪嫁並不多,鬱遠早些年也沒有賺到什麼錢,至少從她的眼光來看,高氏不可能有能力一年四季都用這種胭脂。   鬱棠心裡亂糟糟地,打起精神來和相氏買了些東西就回了客棧。   鬱遠讓人帶了信來,說他晚上不回來用晚膳了,去江家打聽消息的三木則到了掌燈時分才急匆匆地跑回了客棧。   鬱棠和相氏已經用過了晚膳,兩人在鬱遠的客房見了三木。   他氣喘籲籲地牛飲了半盅茶,這才眉飛色舞地和兩人說起江家來:「我都打聽清楚了。他們就住在離這裡不遠的小蘇杭巷。江家現在的當家人叫江潮,不過二十二、三歲的年紀。他十六歲的時候,父親去世,他賣了父親的船跟著他大伯父跑船,不過兩年的光景,他就又重新買了一艘大船開始單幹,比他父親當初留給他的船更大。就在兩個月之前,他突然說要組船去蘇祿,還向眾人籌股。大家都覺得他異想天開,入股的人不多,看笑話的人卻不少。」   鬱棠哭笑不得,道:「我讓你去打聽江家的事,你說他入股的事做什麼?」   三木跑了題,訕訕然地摸著腦袋笑了笑,道:「他們家的事我也打聽清楚了。江潮既沒有成親也沒有訂親,他只有一個胞妹,從小就和隔壁的於家訂了親,去年就嫁了。他如今和他寡母兩個住著個三進的宅子,有七、八個僕婦服侍……」   江靈,已經嫁了嗎?   鬱棠一愣,道:「那你可曾聽別人說過江家姑奶奶的事?」   三木連連點頭,道:「聽說過。說是他們家姑奶奶運氣不好,原就是衝喜嫁過去的,誰知道姑爺的病卻越來越不好,她婆婆有時候和街坊鄰居說起來,都說很後悔當初讓江家姑奶奶去衝喜。」   不要說鬱棠了,就是相氏聽了也皺眉。   鬱棠在心裡嘆息。   她道:「那你可打聽出來江家的姑奶奶平日裡都去些什麼地方?」   三木道:「打聽清楚了。說是江家老太太這些日子身體不太好,江家姑奶奶每天早晚都會回娘家去看看,其餘的時間,都在於家服侍相公。」   鬱棠覺得三木辦事還挺在行的,誇獎了他幾句,賞了十幾個銅板不說,還讓雙桃去端了一盤紅燒肉、一盤糖醋魚、一盤清炒莧菜給他做了晚飯。   三木喜滋滋地,謝了又謝,退下去吃飯了。   相氏擔憂地問鬱棠:「你這是要做什麼呢?」   鬱棠笑道:「若是阿兄回來說江家的生意可做,我準備去找找江家的姑奶奶,我們畢竟是女眷,總不能直接去找江潮!」   相氏擔憂道:「江家姑奶奶並不出門,你怎麼見得到她?」   鬱棠哈哈大笑,道:「我們是正正經經地去做生意,想見江靈,直接去求見好了,為什麼見不到她?就算是她不願意見我,我多求幾次就成了,想必不是什麼難事吧?」   相氏想說事情哪是你想像的那麼簡單和容易,可話到嘴邊,仔細想想鬱棠的話,還真有那麼一點點道理。   她只好耐著性子等鬱遠回來。   鬱遠回來後聽了呵呵地笑,對相氏道:「我這妹妹,能用五分力氣的,絕不用十分。你還別說,她這懶辦法我覺得還挺好的。」說完,他捧著相氏的臉「啪」地親了一口,親得相氏小鹿亂撞卻又面紅如血。   「你別這樣,這裡還有人呢?」她小聲抱怨過後,問鬱遠,「現在要把阿妹叫過來嗎?」   「叫過來吧!」鬱遠笑道,「我們明天還有明天的事。」   相氏親自去請了鬱棠。   三個人在圓桌旁邊坐定,鬱遠親自給她們斟了茶,然後把今天的見聞告訴了鬱棠。   第一百二十五章江靈   平安酒肆臨街只有一個兩間的門臉,一間櫃檯,一間擺著五六張桌子,看著坐不了幾個人,可走進去卻別有洞天。   後面是個大院子,鬱遠興奮地道,種著毛竹,一叢叢的,像傘似的,放著十幾張桌子。無雨無雪的時候,大家都喜歡在院子裡坐著。要是天氣不好,就到到屋裡去坐——院子三面都是敞廳,我仔細看了一下,每個敞廳裡能放十幾張桌子。還有二樓,不過二樓全是包間。我還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酒肆,難怪別人都往蘇州跑,蘇州還真比杭州看著要熱鬧。說到這裡,他嘿嘿一笑,又道,不過,也可能是我去的地方太少,見識短,杭州比這好的地方我沒機會看見。   鬱棠和相氏都抿了嘴笑。   鬱遠繼續道:我賞了店小二一塊碎銀子,打聽到了江家的事。   這才入了正題。   鬱棠和相氏坐直了身子。   鬱遠也神色漸肅,道:江家主事的江潮,之前從來沒有做過海上生意,大家對他都還有點不放心。他這幾天正在到處籌股,銀子也行,貨也行,但是這次只要茶葉和瓷器,其它貨物說是已經準備好了。我覺得不放心,瞅著機會,我和平貴單獨請那夥計在外面吃了一頓飯。聽那夥計的口氣,江潮可能還不是領頭的,他多數只是在這次出海的生意裡佔了一股。就這一股,他一個人也吃不下去,所以才會在蘇州城裡找人入股。我瞧著這事有點懸,準備明天再去打聽打聽。   鬱棠連連點頭,道:那我們雙管齊下。我打聽到江家姑奶奶的住處了,明天我去找找江家姑奶奶,你去見見江潮。   鬱遠想了想,道:要不,我和你嫂嫂一起去見江潮吧?我心裡有些沒底。   相氏聞言很是欣慰。   丈夫不僅長相出眾,對她敬愛,而且辦起事來也有章有法。   缺的不過是些經驗。   就算是虧些銀子,也只當是買經驗,買教訓了。   誰做生意不是這樣過來的!   鬱棠就更不用說了,比鬱遠還能幹。   兄妹齊心,其利斷金。   他們以後的日子只會越過越好。   阿妹,你的意思呢?相氏問鬱棠。   正巧,鬱棠想一個人去見見江靈,想考察一下江靈的人品。她一個人去,說話更方便。   那阿嫂您就陪阿兄吧!她笑道,江家姑奶奶是女眷,我們說起話來沒什麼顧忌。江潮卻是個梟雄,若是阿兄和他談得不好,阿嫂還可以從旁邊勸和幾句。   相氏點頭。   鬱遠卻道:你說江潮是個梟雄,你可是聽說了什麼?   鬱棠這才驚覺自己失言,忙補救道:他能賣了父輩留下來的船去跟著自家的伯父跑船,還能短短兩年就開始跑海上的生意,可見這個人不簡單。不是梟雄是什麼?隨後她又提醒鬱遠,這樣的人,縱然不能合作,也不能得罪。   你放心,我會斟酌著辦的。鬱遠應下。   自家哥哥,以後也是能撐起家業的人。   鬱棠沒什麼不放心的。   第二天一大早,她和哥嫂用過早點,回到客房重新梳妝打扮了一番,就去了於家。   於家離江家也就一射之地,白牆灰瓦,黑漆如意門,左右各立著一個半人高的書箱模樣的箱型門墩。   看這樣子,於家從前是有人做官的,而且官階還不低,最少也是四品的官員。   於家的門房聽說有人來拜訪家中的大少奶奶,還是從臨安來的,驚詫不已,匆匆忙忙地就去稟了江靈。   江靈正服侍丈夫喝藥,聽說後細細地尋問了半晌也沒有問出什麼來,只好讓門房把人請去廳堂,她把屋裡的事交待清楚,換了身衣裳去見客。   遠遠地,她就看見一個身穿藍綠色素麵杭綢褙子,梳著雙螺髻的女子身姿挺拔地站在廳堂裡觀看著中堂上掛著的那幅五女拜壽圖。   暖暖的晨曦照在她身上,像株剛剛拔節的青竹似的,讓人印象深刻。   她不由面色一紅,進門就解釋道:前幾天我婆婆過壽,還沒來得及取下來。   中堂上掛著的畫應該是按照一年四季的不同隨時更換的,這個時節,應該掛些花鳥果實之類的,但於大公子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家裡的人都沒有心情去關心這些。   鬱棠不知道於大公子具體是什麼時候去的,但想來也就是今年的事,聞言不免心中唏噓。   大少奶奶言重了。她客氣地笑著,轉身道,也沒誰規定一定要掛什麼畫,自家喜歡最要緊。   江靈看清楚了鬱棠的臉,頓時覺得眼前一亮。   眉眼漂亮的姑娘她見得多了,可像鬱棠這樣除了眉眼漂亮,氣質卻如玉般溫潤又如花般明麗的卻十分少見。   她不由道:小姐是?   江靈是怕鬱棠是於家的故舊。   鬱棠看見江靈卻非常地驚訝。   在她心目中,能像江靈這樣做出一番比男子毫不遜色的事的女子,縱然不是濃眉大眼,身高挺拔之人,也應該是個容貌端莊,精明嚴謹的女子,可江靈看上去和她差不多高矮,身材消瘦,巴掌大的一張臉上只看得到雙大大的黑白分明的桃花眼,長長的睫毛像把小扇子,容顏稚嫩,笑容羞澀,哪裡像個當家主事的少奶奶,分明是個還沒有長大的小姑娘家。   鬱棠甚至在那一瞬間懷疑自己是不是找錯了人。   您,您就是江家的姑奶奶。她遲疑地道,就是江潮老爺的妹妹?   江靈鬆了口氣。   既然開口問她阿兄,可見是江家那邊的親戚或是故交,她不認識,她阿兄也應該認識。   那您是?她小心翼翼地問鬱棠。   鬱棠笑著說明了來意:我從臨安來,姓鬱。你可能沒聽說過。我們家是做漆器的。這幾天我和阿兄來這邊買油漆。聽說江老爺要跑海上生意,正在籌資入股。男女有別,我不好意思去找江老爺,只好到您這裡來探探口風,看我們有沒有合作的可能。   江靈還是不認識她,不過卻對她心生好感,覺得她能和她素不相識卻敢來見她很是佩服。   她熱情地招待鬱棠喝茶,說起她兄長的生意來:難得鬱小姐感興趣。只是我阿兄的生意我是從來不管的。不過,他籌股的事我是知道的。我阿兄是個實在人,你們要是能參股,肯定不會讓你們吃虧的。而且我阿兄做事向來妥當,女眷入股,會有專門的女管事打理。我這就讓人把我們家的那位女管事找來好了,你有什麼事都可以問她,或者是讓她帶話給我阿兄。   專門設個女管事,難道有很多女子入股江潮的生意?   鬱棠在心裡琢磨著,面上卻不露聲色,笑著對江靈道:那就有勞少奶奶了。   哪裡!江靈非常地客氣,立刻就叫了人去請江家的那位女管事過來,既沒有問鬱棠是怎麼知道他們家正在籌股的,也沒有問她是怎麼找上門的。   鬱棠暗中皺眉。   這個江靈這個人根本沒有傳說中那麼精明啊!   她糾結著,在等候江家的女管事時繼續和江靈閒聊:不知道這次江老爺的生意大少奶奶入了多少股?   江靈聽了頓時神色窘然,支支吾吾好一會都沒有說明白。   難道沒有入股?   鬱棠大驚失色。   江靈這才覺得自己做錯了事。   蘇州城裡的人都不相信她阿兄能做海上的生意,她做為妹妹,應該第一個站出來支持她阿兄才是,若是讓別人知道她阿兄的生意連她都沒有入股,別人就更加不相信她阿兄了。   她急切地解釋道:我肯定是要入股的。可你也看到了,我如今是於家的媳婦,做生意的事,得問過我家相公才行。偏偏我家相公這些日子又病得厲害,一直沒有找到機會說這件事   鬱棠已經覺得心累,她勉強笑著應付了一句沒事。   江靈還要解釋,江家的女管事到了。   那女管事相貌平常,三十來歲,皮膚白皙,嘴角有顆米粒大小的黑痣。   見了鬱棠,她微微一愣,給江靈行了個禮,還沒有等江靈說話,已道:大少奶奶,您可是有什麼事?說完,還警惕地看了鬱棠一眼。   江靈笑意盈盈地把鬱棠的來意告訴了那個女管事,並向鬱棠介紹女管事夫家也姓江,讓鬱棠稱她為江娘子就行了。   鬱棠和江娘子打了個招呼,江娘子還了禮,打起聽鬱棠的來歷來:鬱小姐是從臨安來?不知道家裡還有些什麼人?怎麼會獨身一人來蘇州採購油漆?又怎麼會想到入股我們江家的生意?是準備自己入股,還是和家裡人一起入股?   有些女子會趁機賺點私房錢。   這些原來鬱棠準備回答江靈問的問題,江靈一句沒問,反而江娘子問了。   我是家中獨女,只有一個堂兄。這次出門,就是和堂兄堂嫂一起來的鬱棠此刻已對江靈有點失望,淡然地向江娘子說了說自己的來意。   江娘子半信半疑的,但還是表示了歡迎,並道:這是大事,小姐還是回去和兄長商量了再做打算才是!   第一百二十六章江潮   這也是一般人的想法。   江靈還在旁邊幫腔:「是啊!鬱小姐,我們這邊入股的事都好說,主要是你得和家裡人商量好了,免得家裡人知道了,怪我們騙了你。」   鬱棠哭笑不得,和江靈、江娘子客氣了幾句,就告辭離開了。   江娘子不免責怪江靈幾句:「姑奶奶就不應該管這些事。若是再有人找來,您就說不知道好了。」   江娘子是江靈母親的陪房,是看著江靈長大的人。江靈父親病逝之後,江靈母親也跟著病了,江家內宅大院的事,多虧江娘子照應。江靈對她很是敬重,因此並不覺得江娘子的話有什麼不對,反而安慰江娘子:「我這不是擔心阿兄的生意嗎?以後要是再遇到這樣的事,一定先請你過來看看。」   江娘子聽著又是心疼又是無奈,只好拉著江靈的手道:「姑奶奶,不讓您管這些,也是老爺的意思,您就聽我一句勸吧!像鬱小姐這樣的,誰知道安了什麼心。他們家若真是想和我們家做生意,為什麼不去找老爺,而是拐彎抹角的來找您?」   也許別人覺得她好說話?   江靈在心裡嘀咕著,面上並不顯,依舊笑盈盈地送了江娘子出門。   鬱棠卻覺得自己剛才的態度不對。   也許人家江靈和她一樣,要經過一些事才能漸漸地厲害起來。   不過,她原來也只是想見見江靈,看看江靈是怎樣的人,現在見到人了,目的也達到了,也應該算是功德圓滿了。   鬱棠琢磨著回了客棧。   鬱遠和相氏還沒有回來。   鬱棠就自己用了午膳,想著明天一早就要回臨安了,她又把買的東西先整理好了。   這個時候,鬱遠和相氏才回來。   不過,兩個人都笑眯眯的,看樣子應該事情辦得不錯。   鬱棠忙問他們倆用過午飯了沒有。   「用過了,用過了。」相氏喝了一口雙桃斟的茶,高興地對鬱棠道,「我們今天運氣不錯,因你阿兄許了平安酒肆夥計的跑腿費,那夥計很是用心,昨天晚上就找到了江潮大伯家的一個管事,把江潮做生意的事打聽清楚了。」   鬱棠一聽,立刻坐到了相氏的身邊,還順手把桌子上的點心遞給了相氏。   相氏笑著拿了一塊點心,繼續道:「還真像你阿兄昨天打聽到的那樣。他這次是跟著寧波那邊一戶姓王的人家跑船,那戶人家和他一樣,幫東家跑了十幾年船,最近東家不在了,東家的兩個兒子鬧分家,他就準備出來單幹。說的是船隊,實際上是和另外好幾家一起合夥組成的船隊。王家只有一條船,而江家呢,也不過是佔這一條船的一股。然後我和你阿兄又去見的江潮。」   說到這裡,她嘖嘖了兩聲,道:「真沒有想到,那江潮一個跑船的,看上去文質彬彬的,像個讀書人似的。說話行事也正派實在,見了我們,也沒有吹牛說大話,把實際情況好生生地跟我們說了一遍。還說他目前本錢不足,有困難,但投進去的也是他全副的家當,他一定會把我們的錢當成他自己的錢一樣。」   聽到這裡,鬱棠隱隱覺得有些不妙。   她阿嫂這是把江潮當成了非常值得信賴的人啊!   鬱棠不由抬頭去看鬱遠。   鬱遠就坐在她們對面,笑著聽相氏說話,見鬱棠朝他看過來,他就笑著朝鬱棠點了點頭,接過了相氏的話頭道:「阿棠,可惜你今天沒有跟著我們一起去見江潮。我覺得你說得很有道理,他真是個很有本事的人。我和你阿嫂商量過後,答應入股四千兩銀子。兩千兩是我的,一千兩是你阿嫂的體己銀子,還有一千兩,是幫你答應的。」   鬱棠呆住了。   事情兜兜轉轉,完全朝著失控的方向奔去。   「不是,」她磕磕巴巴地道,「我不是說先探探他的情況嗎?入股的事,得謹慎……」   誰知道鬱遠大手一揮,道:「有時候做事是這樣的,算來算去,總覺得有風險,可真正做了,你才會發現有些風險在你想像中是非常嚴重、沒有辦法解決的,做起來卻不過是轉個身,很容易的事。」   「是啊!」相氏應和道,「阿棠,我覺得江潮說得很有道理。而且你阿兄也說了,這件事我們雖然拿了主意,可回去之後,還得和叔父商量。答應的四千兩銀子,若是叔父也覺得這是門好生意,就我們兩家一人一半。若是叔父覺得風險太大,就像我們之前說的那樣,我們這邊佔大頭,你們那邊佔小頭。不過江潮也說了,什麼生意都是有風險的,風險越大,收益就越大。這次的生意風險也很大。我就想,要是真像江朝說的那樣船沒能回來,你的那一千兩銀子,我補貼給你好了。你不用擔心的。」   鬱棠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來了。   這個江潮,她兄嫂不過是和他見了頭一面,就像被下了降頭似的,一門心思要和他做生意。   他這麼厲害,怎麼還要大張旗鼓地籌集股金呢?   鬱棠直覺她這個時候反對,只會讓她兄嫂失望,不如等她兄嫂的這股子勁褪了再說。她道:「說好了什麼時候交銀子了沒有?」   四千兩銀子,可不是什麼小數目。   也沒有誰會隨身帶這麼多的銀子。   只要銀子還沒有交給江潮,主動權就還是掌握在他們手中。   鬱遠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帶了多少銀子過來?我交了三百兩銀子的訂金,說好十天以後把剩下的銀子補齊的。」   鬱棠只覺得這個地方一刻鐘也呆不下去了,她催道:「那好,我們明天一早就先回杭州去,到了臨安再做打算。」   鬱遠和相氏連連點頭,興致,勃,勃地要邀鬱棠去街上逛逛:「明天就要走了,我們還沒有好好看看蘇州這邊的漆器鋪子呢!」   鬱棠也怕回去了不好交差,和相氏各自梳洗了一番,和鬱遠等人上了街。   鬱遠和相氏不知道為什麼有那麼多的話要說,肩並著肩,就是個賣糖人的也要看上幾眼。   鬱棠撇著嘴,瞅了個機會拉了夏平貴問:「你可見到那江老爺了?」   「見到了。」夏平貴有些激動起來,道,「那江老爺真是很了不起,幾乎就是白手起家。我也覺得大少爺這次應該入股。您想啊,像江老爺這樣的人,以後肯定會發達的,識於微末,大少爺以後必定會跟著沾光的。」   她聽著也覺得這位江老爺厲害了。   連他們家最老實本份的夏平貴也被說動了。   鬱棠有些後悔自己沒有跟著兄嫂一起去認識認識江潮。   不過,十天後給銀子,應該還有機會。   鬱棠在心裡琢磨著。   夏平貴有句話說的對,識於微末,交情必定和旁人不同。既然如此,不管這次的生意是虧還是賺,他們家都應該投錢才是。可四千兩,也太多了一些。能不能想辦法說服阿兄少投點銀子,就當是投名狀好了。   她心裡裝著事,難免有些心不在焉,下午逛了些什麼鋪子,看了些什麼稀奇的東西,一概沒有記清楚,倒是回家的時候離家越近,看到那些熟悉的景物,她心裡就越覺得踏實。   難怪大家都不喜歡背井離鄉了。   大伯父和大伯母等人早在家裡等著他們。   相氏和鬱棠拿出買給大家的禮物,鬱博雖然面無表情,可比平時輕快的語氣卻透露出他的歡喜:「你們買的油漆今天一早就到了,我看了看,還行。以後這些事就交給阿遠和平貴了。山林那邊的事,你就先放一放。當年那也是別人抵債抵給我們家的,這都幾輩人了,除了能收點柴火,也不能幹其它的事了。你們就別折騰了,費錢又費功夫。」   鬱遠不是那種不行就放棄的人,何況那沙棘樹才剛剛成活,能不能行現在說還太早了。但他向來不是喜歡頂撞大人的人,鬱博說什麼,他就恭敬地應著,接著該怎麼做,他自有主張。   因而等大家一起吃過了接風宴,夏平貴和兩個小夥計回了鋪子,鬱遠就借送鬱文一家的機會和鬱文說起江潮的事來,但沒說要入股多少銀子。   鬱文聽了呵呵地笑,對陳氏道:「我說吧,這兩個出去肯定得弄點什麼事!上次是去顧家告狀,這次呢,盯上了人家做海上生意的,還自作主張地選了一家要入股!」說著,他搖了搖頭,「真是兒大不由爹,女大不由娘啊!」   陳氏自嫁給鬱文,家裡不是出這事就是出那事的,也沒有消停過。此時見他說侄兒和女兒,不由嗔道:「這是跟誰學的?還不是你這個做長輩的沒有帶好頭,你在阿遠和阿棠小的時候還告訴他們有機會就要抓住呢,他們還不是聽了你的話才變成這個樣子的?」   一席話說得鬱文張口結舌,不知道說什麼好。   鬱遠和鬱棠就在旁邊哈哈地笑。   話雖如此,可鬱文還是落後幾步,撇開陳氏和鬱棠,單獨和鬱遠說了一會兒話。   知道他們想入股江潮的海上生意,鬱文眉頭緊鎖,道:「這個人你了解嗎?」   第一百二十七章再遇   文前:昨天更新的時候出了錯誤,126章和127章貼錯了,看過127章的親們今天就不用買這一章了,沒有來得及看的親們可以回過頭去重新看看yi   ——————————   鬱遠一愣。   鬱文看了看手挽著手,正興高採烈地說著什麼的鬱棠母女,低聲道:你明天一早就來見我。   鬱遠點頭,第二天沒用早膳就去了鬱文家裡。   鬱文在書房裡見了鬱遠。   鬱棠知道後,也跟著去了書房。   鬱遠無奈地道:你這是怕我說不清楚嗎?   不是!鬱棠道,這件事我也有份,我也要聽。   鬱文只覺得頭痛,對鬱遠道:你別管她了,她要聽就讓她聽。我們就算是不讓她聽,以她的性子,也會偷聽的。   鬱遠撲哧一聲笑。   鬱棠紅著臉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坐在了鬱遠的身邊。   鬱文笑著搖了搖頭,和鬱遠道:你說那個江潮這好那好的,你見過他的船嗎?知道還有哪些合伙人嗎?這些合伙人都是做什麼的?你了解過了嗎?   鬱遠答不出來。   鬱棠則鬆了口氣。   沒想到她阿爹也有這麼靠譜的時候。   可這念頭不過在腦子裡一閃,就聽到她阿爹繼續道:我也不是不讓你們去闖。反正拍賣輿圖得的銀子也是意外之財,散了就散了,主要是,你們別上了人家的當,給別人當了冤大頭。   鬱棠覺得腳滑。   原來她爹還是那個爹   鬱遠聽了立刻補救般地道:要不,我再去趟蘇州,把您說的這些都打聽清楚了?   鬱文想了想,道:算了,我和你一道走一趟吧!你們還是年紀太小,經歷的事太少。   言下之意,是他們辦事不牢靠。   鬱遠聞言如釋重負。   鬱棠的心卻重新揪了起來,道:阿爹,我們什麼時候去?   她給馬秀娘也帶了禮物,昨天還和母親說好了,等會去看馬秀娘的。   誰知道鬱文道:這次就不帶你一道去了,姑娘家的,出門不方便。你要是有空,就去鋪子裡看看,多幫幫你大伯父。   鬱棠嘟了嘴。   鬱文道:這也是你姆媽的意客氣氣地道。   看林人覺得受寵若驚,越發覺得她是個好東家,討巧地道:那邊還照著您的吩咐種了點花生,要不要去看看?   既然來了,肯定是要去看看的。   兩人又去了山的那一邊看花生。   看林人走在前面,嘴裡還念叨著:等過些日子就能吃夏花生了,我到時候跟五叔祖說一聲,讓他找個人給您帶臨安城去,正好吃個新鮮   鬱棠注意著腳下,隨意點著頭,眼角的餘光卻突然看見有人從對面的林間小路走過。   她停住了腳步。   走在身後的雙桃差點撞到她身上。   怎麼了?小姐!雙桃道。   鬱棠指著對面行色匆匆的男子:你仔細看看,那人是不是我們在蘇州府胭脂鋪子前碰到的人?   雙桃踮著腳仔細地看了又看,道:是有點像,不過隔得有點遠,我在胭脂鋪的時候也沒注意,不知道是不是   鬱棠卻看著很像。   她吩咐阿苕:你跟過去,打聽下看看那人是誰?   第一百二十八章貼金   之後鬱棠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可是直到下午,也沒有等到阿苕回來,但她又要回臨安城了,只好交待五叔祖:「若是阿苕回來了就告訴他我們先回家了,讓他在這裡歇一晚上再回去。」又叮囑來做飯的堂嫂給阿苕留飯。   堂嫂吶吶地擦著圍裙應下,鬱棠這才回了城。   阿苕是第二天中午回來的。   他熱得滿頭大汗,一面用衣袖擦著汗一面跟鬱棠道:「大小姐,我查清楚了。那個人叫高其,是板橋鎮人,家裡是開雜貨鋪子的,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說到這裡,他笑了起來,「說起來,這個人和我們家還有點關係。衛家的三少爺,就娶了他們家的堂姐。不過,這個人名聲不怎麼好。說是從小跟著家行商走南闖北地做生意,有些油腔滑調的,周遭的人都不怎麼喜歡他。」   鬱棠愣住。   沒想到那男子居然是高氏的哥哥。   前世,她就聽說過高氏有個很有本事的哥哥,只是這個哥哥不知道為什麼和高父鬧翻了,和人跑出去之後就沒怎麼回來。高氏每次提起這個哥哥的時候就兩眼亮,看鬱遠越地不順眼,越地覺得鬱遠沒本事。為此鬱遠沒少受打擊。有一次還因此喝了個酩酊大醉,掉到了河裡,要不是被人及時現,差點就淹死了。   鬱棠有點慚愧,覺得是自己太多心了。   她對阿苕道:「沒想到我們遇到的居然是衛家三少奶奶的堂弟,我說怎麼那麼眼熟呢?可能是他們堂兄妹長得很像吧!」   阿苕嘿嘿地笑。   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   這天鬱棠從鋪子裡回來,見後院的葡萄有一些已經熟了,就和雙桃拿了把剪子挑了個竹籃去摘葡萄,馬秀娘卻挺著個大肚子來了家裡。   鬱棠嚇了一大跳,趕緊扶著馬秀娘去廳堂坐下,讓雙桃去端了碗用井水湃的綠豆湯進來。   誰知道馬秀娘還沒把碗接到手裡,就被知道馬秀娘過來的陳氏給喝住了:「你們這兩個不省心的,秀娘都快要生了,這綠豆性涼,是她能喝的東西嗎?雙桃,把這碗綠豆湯給阿棠,你去端碗蓮子湯過來。」   雙桃嚇得一哆嗦,差點把碗給打破了,趕緊把綠豆湯給了阿棠,跑去了廚房。   「嬸嬸!」馬秀娘扶著腰就要站起來。   陳氏卻三步並做兩步地走到了馬秀娘身邊,一把扶住了她,道:「你這麼重的月份了,還和嬸嬸講這虛禮做什麼?快坐下,小心閃了腰。」又吩咐鬱棠,「你去把我屋裡的乾果抓點來給你秀娘姐做茶點。」   鬱棠忙去抓了乾果進來。   陳氏已和馬秀娘坐下,溫聲地說起了孩子:「……家裡的小被子、小衣服洗曬了沒有?洗澡用的金銀花水、擦屁股的冰粉都準備好了吧?」   馬秀娘笑著一一答了。   鬱棠把裝著乾果的攢盒擺在了馬秀娘面前,雙桃的蓮子湯也端了進來。   陳氏笑道:「快吃點喝點有勁好走路。」   馬秀娘道了謝。   陳氏問起她的來意:「這麼熱的天,你身子又不方便,嫌悶了就讓人帶個信叫了阿棠去給你做伴就好了,等你生了孩子,直管抱著孩子過來玩,正好殺殺阿棠的性子,讓她給你帶孩子。」   馬秀娘赧然地笑,道:「嬸嬸,我是聽到個好消息,忍不住跑了過來!」   「什麼好消息?」鬱棠和陳氏異口同聲地道。   馬秀娘挑了挑眉,滿臉興奮地笑道:「嬸嬸,阿棠,我聽人說,顧家和李家退親了!」   顧家和李家?   顧曦和李端?   鬱棠和陳氏掩飾不住滿心的驚訝。   馬秀娘呵呵地笑了半晌,道:「嬸嬸和阿棠還不知道吧?這件事已經傳開了,看來是還沒有傳到嬸嬸和阿棠的耳朵裡。不過,李家的狗屎運還挺好的,雖然被顧家退了親,可李老爺卻官運亨通,聽說是留了京官,品階雖沒變,但任了通政司左通政。他們家現在可得意了,讓那些原本想笑話他們被顧家退了親的人都沒了理由再說他們家了。要不然你們肯定早就得了信了!」   前世,李意在日照任滿之後也留在了京城,不過一時沒有安排什麼官職,直到李端和顧曦成了親,他才被任命為太常寺少卿,顧曦生下長子之後,他升了太僕寺卿,成為小九卿之一,朝議時有了說話的份,李家也成為了真正的官宦之家。   這一世,李家和顧家退了親,李意則升了通政司左通政。   鬱棠懷疑這其中有顧家的手筆。   不然,李家怎麼會這樣輕易就同意退了親?   她拉著馬秀娘道:「顧家和李家退了親,李家就沒有說些什麼?」   馬秀娘撇了撇嘴,不屑地道:「李家能說什麼?是說自家的兒子被顧家嫌棄了還是說顧家的大小姐有什麼問題?既然是兩邊都說不得,那就只能打落了牙齒和血吞了。對外只說是兩人的八字不合,請昭明寺的大師傅解了幾次籤都解不開,眼看著要成親了,李家大公子今天走路摔了跤,明天出門驚了馬,沒一天安生的,顧家小姐呢,突然就生了癬,從胳膊上長到了臉上。後來顧家的六爺找京城裡的高僧算了一卦,說是兩人的姻緣不在一處,強拉到了一塊兒,現在不退親,以後還會有磨難。兩家一聽,乾脆就把親事退了。」   說到這裡,馬秀娘冷笑了幾聲,道:「那李夫人還往自己臉上貼金呢,說是婚事雖然不成,但李、顧兩家還當是親戚走動。顧六爺和李大公子結拜了兄弟,以後李家有什麼事,直管去找顧六爺!」   陳氏的天地就在這宅院裡,在她的眼中,鬱家和李家的罅隙已經由裴宴出面做中間人了結了,李家退親也好,升官也好,都與鬱家不相干,她就沒有放在心上,笑了笑沒有說話。   鬱棠心裡卻痒痒的,想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那一鬧騰,讓顧家退了親不說,還幫李意謀了個很好的差事,做為交換,讓李家在退親的事上不得不讓步、不得不閉嘴。   可惜,她阿爹不在家。   不,就算是她阿爹在家也不會和她說這些,說不定還會覺得是她壞了人家的姻緣,叮囑她千萬不要再提這件事。   能和她暢所欲言的……想來想去……好像只有裴三老爺。   那她要不要去見見裴宴呢?   鬱棠躊躇著,最終還是沒能控制住幸災樂禍的心情,提了兩盒在蘇州城買的茶葉,讓人給裴宴遞了信,說想見見他。   裴宴正在家裡歇涼,聞言沒有多想,在他住的耕園見了鬱棠。   因是來見裴宴,鬱棠穿得比較正式。銀白條杭綢褙子,白絹挑線裙子,雙螺髻,戴了珠花,還抹了點在蘇州城裡買的口脂,看著裝扮無瑕才出的門。可問題是天氣太熱,先是在轎子裡悶了一會,又跟著裴家的小廝一路走來,等到了耕園門口的時候,她覺得自己的後背好像都汗溼了似的。   好在是耕園遍是合抱粗的綠樹,樹冠如傘,遮天蔽日,一條小溪潺潺地從鋪著青石板的甬道旁流過,清涼之氣撲面而來,讓她立刻涼爽了起來。   她舒了一口氣,尋思要不要在見裴宴之前悄悄地找個地方去擦擦汗,結果一轉身,看見穿著身細布白紗道袍的裴宴,正神色愜意地躺在小溪旁涼亭裡的搖椅上看著書,兩旁各站著一個明眸皓齒搖著扇子的小丫鬟,手邊茶几水晶盤子上擺著五顏六色的瓜果,遠遠地看著就能感覺到他的愜意和閒適。   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這廝怎麼就這麼會享受呢?   鬱棠在心裡腹誹了幾句,覺得自己和裴宴到底還是隔著距離的,有些話說給他聽也許並不合適。   她頓時覺得說話的興致都淡了幾分,臉上不免露出幾分遲疑之色,腳步也慢了下來。   帶她進來的阿茗哪裡知道她的心思,見狀不由關切地低聲道:「鬱小姐,您怎麼了?是不是走累了?我們馬上就到了。耕園在府南,離腰門有點遠。」   鬱棠聞言打起精神。   來都來了,這個時候說走也太不合時宜了。   「沒有,」她笑著對阿茗道,「我是看這裡景致好,就左右瞧了瞧。」   阿茗聽著卻不以為然地擺了擺手,道:「這裡有什麼好的?全是些樹,也就三老爺喜歡。我們家老安人住的地方才好呢,花團錦簇的,一年四季都結紅色的果子。」   可能在別人眼中別致的風景在見多了的裴家人眼裡不過爾爾吧!   鬱棠笑了笑,正準備和阿茗說幾句閒話,阿茗卻突然停下腳步,恭敬地行了個禮,喊了聲「三老爺」。   她順著阿茗望過去。   裴宴不知道什麼時候從搖椅裡站了起來,雙手撐著涼亭的欄杆望著他們。   「三老爺!」鬱棠也跟他打了個招呼。   裴宴點了點頭。   阿茗帶著鬱棠進了涼亭。   裴宴靠在欄杆上,隨意指了指,說了聲「坐」。   鬱棠四處打量。   這涼亭裡除了裴宴躺的那個搖椅就是搖椅旁的那個茶几了,讓她坐,她坐到哪裡?   她總不能坐在他剛才躺著的搖椅上吧?   鬱棠傷著腦筋,尋思著自己是不是應該客氣地說聲「不用」,一個男子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冒了出來,端了把交椅放在她身後。   鬱棠臉色一紅,趕緊把腦中的那些念頭壓在了心底,狀似落落大方地坐在了交椅上。   第一百二十九章八卦   那交椅坐面呈棕紅色,不知道是什麼材質做的,坐上去軟軟的,卻涼涼的。   鬱棠很想知道,卻不好意思問。   裴宴則隨意地揮了揮手,兩個漂亮的小丫鬟雙雙曲膝,退了下去。   阿茗給鬱棠上了茶點。   裴宴這才道:「你來找我什麼事?」   鬱棠忙把提在手中的茶葉遞給了阿茗,道:「前幾天去了趟蘇州府,買了幾盒茶葉,喝著還不錯,拿兩盒來您嘗嘗。」   裴家有大片的茶山。   除了臨安這邊的,梅塢也有。   裴宴嘴角抽了抽。   鬱棠知道她這是魯班門前弄大斧,也不給自己臉上貼金,倒是很誠懇地道:「我知道您不稀罕這些,可我上門來拜訪您,總不好空著手。您就當成全我的禮數,讓我安心點唄!」   一堆歪理!   裴宴斜睨了鬱棠一眼,倒也沒有再去追究她茶葉的事,反而讓阿茗收下了,放在他書房裡待客。   鬱棠暗暗地鬆了口氣,覺得裴宴這個人真的是面冷心熱,看著脾氣不好,實則為人很是寬和。   她的心情頓時變得輕快起來。   偏生裴宴還指了指茶几上的水晶果盤,道:「吃西瓜還是吃梨?都是今天一大早田莊送來的。」   說話的內容非常的日常。   鬱棠的心情就更放鬆了,她笑著向裴宴道了謝,一面叉了塊梨子,一面道:「這麼早就有梨子?是您在臨安這邊的田莊嗎?」   「嗯!」裴宴點頭,道,「我讓人試著種了點早梨,沒想到還挺不錯的。明年應該可以上給販子賣了。」   鬱棠挺鬱悶的。   為什麼裴宴這麼會種地?   她道:「那您田莊裡還種了些什麼?」   裴宴閒閒地道:「太多了,一時也記不清楚。他們有時候來問,我就看著說說,種成了,再獎勵,種不成,也不打緊,就當是吸取經驗教訓了。」   這就是廣撒網的意思了。   鬱棠問:「那你們家有多少田莊?」   「一時也說不清楚。」裴宴道,「得看帳冊。」   估計也不好跟她這個外人說道。   鬱棠沒再追問,笑盈盈地指了水晶盤子裡的梨子:「這梨還真的挺甜,不僅甜,還有回甘。」   裴宴點了點頭,道:「可惜果肉有渣,估計賣不出什麼好價錢來。還得讓他們繼續想辦法。」   鬱棠這下子忍不住了,道:「您怎麼會懂這些?」   裴宴不解地看了她一眼,道:「看書啊!書上都有!」   鬱棠心裡的小人直跳腳,覺得要是書上都有,為什麼只有裴宴會種地?   她道:「那您看的書和別人不一樣吧?」   裴宴卻不屑地挑了挑眉,道:「不過是那些讀書人自詡高人一等,不願意學這些農事活罷了。」   她阿爹就願意學,可是卻怎麼也學不好,種個花草都會死,還沒她姆媽行。   鬱棠不相信,道:「種田的書是不是很珍貴,能借給別人看嗎?」   裴宴笑道:「你想看啊?」   鬱棠連連點頭,不好意思地道:「我家不是有片山林嗎?」   裴宴不以為意,道:「你還在整那片山林呢?不過,你也算是有點小脾氣的,通常這樣的人都是能成事的。你就慢慢整吧,我看看讓人給你收拾下拿幾本書,你先看著,不懂的地方問你爹或者是問你們家的佃戶。」   「問我阿爹?!」鬱棠懷疑她阿爹也看不懂。   裴宴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麼,笑道:「你阿爹當然不懂種地了,但他識字啊!遇到讀不懂的地方,你就問問你阿爹是什麼意思,然後再去問給你們家種地的佃戶,那些佃戶,通常都挺會種地的。」   難道裴宴就是這樣打理田莊的?   從書上知道怎麼種田?好奇怪啊!大家不都是跟著家裡管田莊的莊頭學種地嗎?是不是因為他的這種與眾不同,所以他的地才能種得格外好呢?   鬱棠在心裡琢磨著,就聽見裴宴叫了阿茗過來,讓阿茗去收撿什麼《耕讀記》、《農耕全書》、《物工》、《草堂筆談》……說了七、八個書名:「裝好給鬱小姐。」   阿茗好奇地看了鬱棠一眼,可能想不通鬱棠怎麼會向裴宴借書。   鬱棠臉有點發燒,但她實在是想弄明白為何前世裴宴在他們家的山林種了沙棘樹最後還能做成蜜餞賺錢,她也就當沒有看見。又見此時裴宴對她頗為和氣,氣氛正好,她就大著膽子說明了來意:「您聽說了嗎?城南李家,就是在日照做知府的李老爺家,說是李老爺留了京官,做了通政司的左通政?」   裴宴看著她,道:「你來,就是為這事?」   鬱棠咳了兩聲,不自在地狡辯道:「您怎麼能這麼說呢?我這不是好奇嗎?再說了,這臨安城,還有誰的消息能比您靈通啊?李、顧兩家又是退親,又是升官的,我能不多想嗎?」   裴宴就上上下下地把她打量了幾眼。   他原意是想讓她知道,他對她這種幸災樂禍心態的鄙視,可這上下一通瞧,看著她因為高興而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因為激動而豔若桃李的面頰,因為興奮而流露出的狡黠神色,他突然感覺到心像漏了一拍似的,有一息的窒滯。   怎麼會這樣?   裴宴不由自主地想抬手撫撫胸口,可手剛一動,從小刻在骨子裡的規矩和教養卻讓他直覺這樣的舉動很是不妥,他手指微曲,索性握成了拳。心中的困惑卻越大。   這樣的鬱小姐為什麼會讓他驟然間心悸?   是因為他接觸的小姑娘太少了?是因為從來沒有女孩子在他面前這樣毫不遮掩?還是因為他今天沒事,有心情、有時間和鬱小姐胡謅?還是因為這樣的鬱小姐顯得特別漂亮?   裴宴又打量了鬱棠一番。   鬱棠暗暗嘟了嘟嘴。   這個裴遐光,和所有的讀書人一樣,奉行什麼「非禮勿視,非禮勿言」,心裡就算是好奇得要死,也不會隨意議論別人,還禁止別人議論。   可能在別人的眼裡,這是君子之風,言行有道。可在她看來,是刻板無趣,是惺惺作態。   也不知道這些人的妻子怎麼能忍受這樣的生活。   還好她阿爹不是這樣的人,會幫著她姆媽蒔弄花草,和她姆媽說家裡的瑣事趣事。   可裴宴一通打量下來,卻不得不承認,這位鬱小姐這個樣子的確是很漂亮。   但鬱小姐平時也很漂亮,為什麼他今天就感覺格外不同呢?   裴宴想著,就看見鬱小姐自以為他沒有看見似的,悄悄地抿著嘴笑了笑。   非常的俏麗活潑。   與以往在他面前表現出的端莊嫻靜完全不同。   就好像,她之前恪守著大家閨秀的規矩,突然間她脫下了大家閨秀的外衣,流露出她真正的情緒,做了一會兒她自己。   如同一個紙片人,一下子有了自己的情緒,有了自己的特點,就變得與眾不同起來。   這樣的人怎麼能不讓人印象深刻呢?   裴宴釋然。   卻沒有意識到,鬱小姐這個人從此在他的印象中變得鮮活起來,不再僅僅只是一個頗有些膽識的讀書人家的小姐了。   他對她的容忍度也高了起來。   「你不就是想知道你那一通狀告得有沒有效果?」裴宴毫不留情地扒了鬱棠那身遮擋八卦之心的外衣,酷酷地道,「你成功了!」   「真的?!」鬱棠心底的喜悅噴薄而出,她差點就跳了起來,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兩眼熠熠生輝地望向了裴宴,「真的與我告狀有關嗎?沒想到顧家這麼看重顧小姐,知道李端不是什麼好人,就果斷地幫顧小姐退了親,甚至為了顧小姐的名聲,還花了那麼大的勁幫李老爺謀了個好差事。這麼說來,我也算是做了件好事吧……」   她是了解李家的。   顧家退親,對於李家來說,是羞辱。   李家就算是想繼續巴著顧家,心裡也有芥蒂,肯定沒有辦法像前世那樣有誠意。而顧家呢,既然退親,肯定是從心底裡瞧不上李家了。做為交換幫了李家這一次,肯定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她以後要是想對付李家,豈不是更容易了!   裴宴看著她一副歡躍鼓舞的模樣,還以為她覺得她去告狀做對了。   他嘴角一挑,徐徐地道:「你有什麼好歡喜的?顧家只是瞧不起李端沒本事而已,與李端人品好不好有什麼關係?」   鬱棠杏目圓瞪。   難道不是因為李端做了錯事?   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裡,有震驚,有不解,有困惑,還有懷疑。   七情六慾全上了臉,也不知道提防別人!   難怪總是在他面前露馬腳了。   裴宴在心裡腹誹著。   特別介意那一點點的懷疑。   他覺得他必須讓她把那一點點懷疑給咽下去,而且還得給他道歉。   因此裴宴沒留一點情面地道:「結兩姓之好,原本就是為了互利互惠。顧家需要一個在官場上能幫襯顧朝陽的人,李家需要顧家在官場的人脈。可前提是,李端得是個能扶得起來的。可你看李端幹的這些事?連你都鬥不過。這樣的女婿,家無三寸釘,人無縛雞力,要來何用?這門親事自然也就作罷了。與顧家是否心痛女兒沒有半點關係。主要還是李端自己不爭氣,沒能力。」   真的是這樣嗎?   可前世,顧昶對顧曦是真的很好。   她不太相信顧昶和顧曦之間利益高於兄妹的情分。   鬱棠弱弱地問:「那,退親的事,應該是顧大少爺出的面吧?」   第一百三十章嚇唬   在鬱棠看來,顧昶幫顧曦是利益交換還是親情,是有很大區別的。   前世,顧昶可是顧曦的腰杆子。   顧曦敢那麼對付她,還不是因為有個不管出了什麼事都會站在她那邊的顧昶!   裴宴則瞥了鬱棠一眼,道:「你既然去顧家告狀,難道沒有打聽清楚顧家的情況?顧家二房若是沒有了顧朝陽,家族議事,恐怕早就沒有了他們二房的位置。」   言下之意,在顧家,只有顧昶有這個能力。   鬱棠當然知道,所以才敢去顧家告狀。   她忙道:「我知道,所以才覺得應該是顧大少爺出面,顧家才會和李家退親嘛!」   鬱棠本意是想通過顧昶整治整治李端。   如今顧家和李家退了親,她的目的不僅達到了,而且還遠遠超出了她的預料。   她笑顏如花。   沒有了顧家,李端好對付多了。   裴宴不知道鬱棠心裡的盤算,見她笑得歡暢,覺得自己的心都要操碎了,不由提醒她:「你也別以為顧朝陽就是個好相與的。顧朝陽這段時間另有要事,婚事雖然是顧家提出來的,但顧小姐心裡到底怎麼想,誰也不知道。你不過是誤打誤撞鑽了空子罷了。你以後行事若還像這樣魯莽,恐怕沒這麼容易就算了。」   鬱棠連連點頭,知道這件事之所以能成,除了天時地利人和,還是她有了前世的經歷,不足以驕傲。   那她要不要提防點顧曦呢?   以她對顧曦的了解,顧曦這個人是很好強的。   鬱棠眼底卻閃過一絲猶豫。   裴宴看著心中不快,以為鬱棠不相信他話,點頭也不過是在敷衍他,索性又道:「李端但凡有點能力和手段,顧朝陽也不會出面幫他妹妹退這個親。不信你等著瞧好了,他接下來肯定會想辦法給他妹妹找門能助他一臂之力的親事的。」   鬱棠相信。   她道:「結親既然是結兩姓之好,當然希望錦上添花!顧大少爺給他妹妹尋門能助他一臂之力的親事也是常情。再說了,誰不希望自己的夫婿和妹夫是個有能力的人。不過,既然是做夫妻,還是兩情相悅的好,只怕顧小姐的婚事也沒那麼容易定下來。」   裴宴嗤之以鼻。   他爹就是喜歡什麼兩情相悅,才會讓他大兄娶了楊氏的。   結果呢?   他不禁冷冷地道:「兩情相悅的人多著呢?那為何還要講究門當戶對?可見一個人的學識、修養、能力、見識才是最重要的。我還沒有見過哪對夫妻因為兩情相悅就能舉案齊眉一輩子的。」   這話讓鬱棠覺得刺耳。   她明知道裴宴脾氣不好,想要討好他,就得順毛摸才行。可她還是想了又想,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沒能忍住,道:「舉案齊眉固然好,可兩口子在一起生活,能說說知心話更重要吧?若是做夫妻只論門第和能力,那還相看什麼?乾脆誰有能力,誰家的門第高就選誰好了!」   小丫頭片子,居然敢和他頂嘴了!   裴宴心中不悅,臉一沉,道:「你這是在告訴我怎麼選姻親嗎?   鬱棠背脊一涼,醒過神來,可讓她承認自己不對也是不可能的。   她急中生智,討好地道:「沒有,沒有。我們這不是在聊天嗎?聊天嘛,不是有什麼就說什麼?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嗎?」   這就是不承認自己錯了囉!   還用這種笨拙的回答逃避他的話題。   裴宴氣極而笑,抬瞼卻看見鬱棠帶著幾分討好的笑臉。   他突然就說不出話來。   鬱小姐不過是個小姑娘,還是個挺有想法的小姑娘,他是不是有點小題大做。   正如鬱小姐所說,聊天嘛,不過是在一起隨意的說說話,如果這樣都要分出個對錯,爭個輸贏,哪誰還敢和人隨便聊天了!   何況他平時並不是這樣的人。   就算是在做庶吉士的時候,大家一起說起政事,有人不同意,有人反駁,也是件很正常的事。他通常都是一笑了之,怎麼到了鬱小姐這裡,他就這樣的苛求了呢?   裴宴反省自己。   鬱棠見裴宴沒有說話,面上也看不出喜怒,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兩人之間突然沉默下來,氣氛頓時就有點尷尬。   鬱棠只好沒話找話,想起自己來的另一個目的,笑道:「三老爺,那李老爺在通政司當官,是不是就和你們家大太太的娘家是一個衙門裡的人了?那通政司是做什麼的?是不是個很厲害的衙門?」   她語氣輕柔,帶著幾分小心翼翼,像個小獸在謹慎地試探著什麼。   裴宴聽著莫名就覺得心情好了很多。   難道是因為剛才他自省之後對鬱小姐更寬容了?   他在心裡琢磨著,輕輕地「嗯」了一聲,突然發現鬱小姐對他家的事好像也知道的不少,他有點好奇鬱棠到底對他們家知道多少,直接就忽略掉了「通政司是做什麼的」這個問題,問道:「你知道大太太娘家有兄弟在通政司?」   裴宴的語氣,讓鬱棠覺得自己好像在刺探裴家的秘辛似的。   果然,沒話找話的時候就不應該談這麼敏感的話題。   她很後悔,忙道:「也不是啦!老太爺去的時候,我們家不是都來祭奠老太爺了嗎?我是聽來祭奠老太爺的賓客說的。」說到這裡,她不由擔憂地看了裴宴一眼。   之前裴宴對他們家多有維護,裴宴又和大房的關係不好,她是怕李意到了通政司之後和楊家糾纏在了一起,對裴宴不利。   裴宴看得分明。   她這是聽說了那些傳言,知道了他和大房的矛盾吧!   不過,現在臨安城還有不知道他和大房有矛盾的人家嗎?   恐怕沒有吧?   小丫頭這是在擔心李家會不會給他惹麻煩。   還算是個有良心的。   不枉他不時地幫上她一把。   裴宴在心裡自嘲,面上卻不顯,朝著鬱棠點了點頭,越發的沒有表情了,心裡卻覺得有些欣慰,細細地道:「通政使和六部尚書、都察院都御史、大理寺卿被稱為大九卿,太常寺卿、太僕寺卿、光祿寺卿、詹事府詹事、翰林院掌院學士、鴻臚寺卿、國子監祭酒、苑馬寺卿、尚寶司卿,是小九卿。這些都是有資格上朝,在大朝會的時候議論朝政的。你要是還想知道得更清楚,就去問鬱老爺,鬱老爺是知道的。」   鬱棠暗暗驚訝。   大小九卿的厲害她是知道的,可她不知道國子監祭酒也是小九卿之一。   那楊家是挺厲害的。   兒子是大九卿,父親是小九卿,還有個兒子在太常寺。   只是不知道裴家大少爺有幾個舅舅?是不是都這麼厲害。   不知道裴宴為什麼沒有答應裴大太太娘家嫂嫂家的婚事?是因為從前就和大老爺不和還是單純地不想和楊家拉上關係?   那能讓裴宴瞧得上眼的禮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黎家豈不是更了不起?   連她都怕李意進了通政司後會對裴宴不利,裴宴肯定比她想的更多。   他應該早有對策了吧?   鬱棠點著頭,覺得自己不應該擔心裴宴,卻又止不住地想,什麼事都有萬一,要是萬一裴宴因為這件事出了什麼意外呢?   她腦子飛快地轉著,不免有些走神。   很多女子在做別的事時都很聰慧,可一沾上朝堂上的事就糊塗了,說半天才能明白。   裴宴覺得鬱棠可能也是如此,根本不知道他到底說了些什麼,正猶豫著要不要再仔細給她講講的時候,他的隨從裴柒快步走了進來,躬身向他行過禮後,低頭稟道:「三老爺,杭州顧家的顧六爺派人送了名帖過來,說是要回京城了,明天來向您辭行。」   顧昶回京城,還要親自來向裴宴辭行?他們之間什麼時候走得這麼近了?裴宴還說人家顧昶不是個什麼好人?   鬱棠朝裴宴望去,大大的眼睛裡盛滿了好奇。   裴宴卻皺了皺眉。   他把話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他不會再出仕,也不會再參與到那些朋黨之爭中去了。顧昶卻像沒有聽懂似的,沈善言不願意再陪著顧昶拜訪他,顧昶就自己來。回了淮安之後,顧昶又幾次寫信、送東西給他。這次辦完公差要回京城了,還要親自來向他辭行。   顧昶,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裴宴拿著名帖半晌沒有作聲。   鬱棠不好打擾,眼珠子到處亂轉。   她發現來給裴宴報信的和給她搬交椅的並不是同一個人。   給她搬交椅的是個三十來歲的男子,中等身材,有些瘦弱,看上去沉默寡言、恭敬順從,讓人感覺他是那種「少說話,多做事」的人。   眼前這個人卻只有二十出頭的樣子,身材修長高挑,英姿颯爽的模樣,不見尋常僕從的謙卑,反而透著股青春年少的朝氣。   鬱棠暗中嘖嘖了幾聲。   裴大總管也是,不像個僕從。   還有那個幫裴宴趕車的趙振也是。   也不知道裴宴怎麼會有這樣的隨從。   鬱棠思忖著,只見裴宴把名帖重新遞給了眼前的僕從,道:「不見!」   這麼直接?!   鬱棠和裴柒同時睜大了眼睛。   裴柒覺得他們家三老爺的脾氣越來越不好了,他勸道:「要不,就說您不在家?」   總比這麼直接拒絕了好些。   不管怎麼說,顧昶也不是個好惹的主。   又沒有什麼矛盾,何苦和顧昶結仇呢!   裴宴卻道:「你就這麼說!」   裴柒苦著臉退了下去。   第一百三十一章入股   鬱棠的眼睛睜得更大了。   裴宴的僕從居然敢質疑裴宴的決定!   一般的僕從不是東家說什麼就是什麼嗎?   這個僕從到底是什麼來頭?   裴宴一看就知道鬱棠在想什麼。   他斜睨著鬱棠,冷聲道「裴柒是我乳兄。」   「哦,哦,哦。」鬱棠忙低頭認錯,「是我一時想岔了。」   裴宴冷冷地道「我看你不是一時想岔了,而是時時都在想岔吧。」   這麼漂亮一小姑娘,怎麼有個喜歡說長道短的毛病,得改改才行。   逞口舌之利,可是七出之一。   裴宴正想著怎麼教訓鬱棠一頓,裴柒又飛奔而來,道「三老爺,顧大人的隨從不肯回去,非要見您一面。還說,他們家大人是有要緊的事要見您……」   他說到這裡停了下來,看了鬱棠一眼。   鬱棠立刻機敏地站了起來,道「我就是送點茶葉來給您嘗嘗。您既然忙著,那我就先告辭了。」   裴宴卻沒有理會鬱棠,對裴柒道「顧朝陽又在弄什麼玄機?」   裴柒見他不避著鬱棠,說話也沒了什麼忌諱,直言道「說是關於兩淮鹽運使的事。」   鬱棠聽著嚇了一大跳。   顧昶因為這件事要見裴宴,可見裴宴不是在做鹽引生意,就是在做與販鹽有關的事。   她再呆在這裡就不合適了。   「我走了!」她也不等裴宴開口了,抱著阿茗之前給她裝好的書就朝著裴宴屈了屈膝,道,「這麼多書,我得趕緊看看。我家那個山林還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不過,我先試種了點花生。等到收了花生,我再送點給您嘗嘗鮮。不知道您是喜歡吃花生酥呢還是喜歡吃煮花生?到時候一樣給您做一點。」   說話都有點沒有條理了。   裴宴看著倍覺有趣。   平時看著這位鬱小姐膽子那是大得很,現在卻是一副受了驚嚇的模樣。   也不知道她那小腦袋都在想些什麼。   不會是以為他在販私鹽吧?   或者覺得無意間窺視到了他家的生意,心裡害怕了?   既然如此,那就好好地嚇唬嚇唬她好了。   免得她一天到晚不知道天高地厚地,什麼地方都敢去,什麼話都敢說,竟然還和李端跑到他這裡來對質,要不是他放了話出去,讓別人覺得他護著她,她只怕早就被人沉了塘了。   讓她受點教訓,老實點也好。   他這是在為她好!   裴宴越想越覺得自己做得對。   他沉著臉,吩咐阿茗「送鬱小姐回去!」   鬱棠忙跟著阿茗出了耕園。   只是在路上她忍不住地想,裴宴之前去過一趟淮安,說是給誰幫什麼忙,還是和周狀元一道去的……顧昶這次出京公幹,去的就是淮安……裴宴的臉色那麼臭,難道這些事彼此之間有什麼關聯不成?   她仔細回憶著前世的那些事。   好像沒有聽說裴家做鹽引生意……   鬱棠越想越頭痛,覺得自己如同盲人摸象,就算想也想不明白,還不如不想。以裴宴的本事,若他都沒有辦法應付,她就更不可能有什麼對策了。   只希望他這次能順順利利、平平安安地,不要出什麼事就好。   她望著抱在懷裡的書,暗暗祈禱,想著回到家就儘快把這些書都讀一遍,不能辜負了裴宴的好意。   可令她沒有想到的是,剛回到家中,現父親和大堂兄居然從外面回來了。   鬱棠驚呼一聲,把書放到一旁就抱住了父親的胳膊,高興地道「阿爹,阿兄,你們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也不提前跟家裡說一聲,我們也好去接你們。」   不過幾天的功夫,鬱文看上去比離家的時候皮膚曬黑了一些,但精神卻非常好,兩隻眼睛明亮得像晨星。   他嘿嘿地笑了兩聲,摸了摸女兒的頭,道「我給你從蘇州帶了一匣子今年的新珠回來,等你姆媽得了空,你們去金樓做幾件飾。」最後一句話,卻是對陳氏說的。   陳氏嬌嗔道「人回來就行了,還帶什麼東西?今年的新珠,很貴吧?也不一定非要買今年的新珠,往年的也是一樣。」   鬱遠笑道「人老珠黃,就是說珍珠放久了,就不值錢了。既然要買,肯定要買今年的新珠了。」   陳氏聽了哭笑不得,難得地跟鬱遠開了句玩笑「你這是說你姆媽和嬸嬸都老囉?」   鬱遠一愣,隨後臉通紅,訕然地摸著後腦勺道「不是,不是。嬸嬸別怪我不會說話……」   陳氏笑著打斷了他的話,道「我這不是和你們開玩笑嗎?只是你已經成了親,以後說這種話的時候要注意,免得讓侄兒媳婦心裡不舒服。」   鬱遠連忙低頭應「是」。   陳氏就說鬱棠「這麼熱的天,快別黏著你阿爹了。你阿爹和你阿兄比你前一腳進門,有什麼話,你讓他們先去梳洗更衣了再說。」   鬱棠嘻嘻笑,朝著父親和大堂兄道「辛苦了」,放開了胳膊。   鬱文就對鬱遠道「你也先回去歇了吧!晚上和你阿爹、你姆媽、你媳婦一道過來吃飯,有些事,也得和你阿爹說說了。」   鬱遠恭敬地行禮,和陳氏、鬱棠打過招呼,帶著三木回了自己家。   陳氏則去服侍鬱文更衣,鬱棠則親自幫著布了桌,等到鬱文換了乾淨衣服出來,還主動幫父親盛了一碗菌湯,招呼父親吃飯。   鬱文舒服地透了口氣,在妻女的陪同下用了膳,移坐到後園的葡萄架下,雙桃上了茶點,他這才笑著問鬱棠「聽你姆媽說你一大早就去了裴家,可是有什麼要緊的事?」   鬱棠去抱了裴宴借給她的書,有些顯擺地道「您看!三老爺借給我的!」然後她滔滔不絕地講起了去裴家的情景「您是不知道,我竟然在裴家看到了梨子!是他們家田莊送來的!這個時候就上了市!三老爺還說,要是好吃,就販給那些行商……三老爺可會種地了……難怪人人都要讀書……還有寫怎麼種地的書……」   這下子連陳氏都被驚動了。   她翻著鬱棠借來的書,驚訝地道「書上還教怎麼種地?我生平還是第一次聽說?」   鬱文已急不可待地開始翻書。   鬱棠看著,抿了嘴笑。   她對父親道「三老爺說,要是我看不懂,就讓我問問您!」   埋頭翻書的鬱文身體一僵,呵呵地笑了兩聲,道「我先看看,我先看看。」   鬱棠眨著眼睛。   情況好像和她想的不一樣啊!   她阿爹不是應該看過書之後就應該知道怎麼種地嗎?怎麼聽這語氣,沒什麼把握的樣子!是裴宴太聰明了,還是她爹……完全不懂?   鬱棠正想著怎麼委婉地問問父親,卻聽到了她大伯父鬱博的聲音「惠禮,阿遠說你找我有要緊的事說?」   鬱棠一家三口忙站了起來。   「阿兄過來了!」鬱文和鬱博打著招呼,鬱棠和陳氏則和隨鬱博一道過來的鬱遠、王氏、相氏打招呼。   陳婆子和雙桃急急搬了凳子過來。   一行人分長幼坐下,雙桃和陳婆子重新換了茶點,上了瓜果。   鬱文這才得意地看了鬱遠一眼,對鬱博道「阿兄,讓阿遠跟你說吧!這件事,也是阿遠的功勞。」   看樣子父親和大堂兄去蘇州府大有收穫。   之前父親不提,肯定是想當著大家的面抬舉大堂兄。   鬱棠在心裡琢磨著,目光卻隨著眾人一起落在了鬱遠的身上。   鬱遠少有這樣被長輩肯定的時候。   他面紅如血,神色卻很是亢奮,先是謙虛地道了句「都是叔父幫著把的關」,然後把他和鬱棠去蘇州府的事簡略地說了一遍,這才道「我們回來和叔父商量之後,叔父有些不放心,就專程和我去了趟蘇州府,去見了江老爺。那位江老爺年輕有為,有勇有謀,做事沉穩卻善變通,和叔父一見如故。」他越說越激動,「可叔父和他畢竟是第一次打交道,當時一句承諾也沒有給江老爺,轉身就和我連夜趕去了寧波府!」   「啊!」眾人驚詫。   鬱文見了,得意地笑了笑,眉宇間一派風輕雲淡的模樣,端起手邊茶盅喝了一口。   鬱遠咧著嘴無聲地笑了笑,繼續道「叔父帶著我不僅把那個姓王的船東摸得清清楚楚,還去看了王家的船,打聽了這幾年海上的生意,覺得江老爺所說不虛,我們又連夜趕回了蘇州府,這才和江老爺商定了入股契書。」   也就是說,他們家決定入股江潮的海上生意了。   鬱棠不由道「那,那我們家出多少銀子?」   鬱文抬了抬下頷,頗有些自傲地道「六千兩!」   又加了兩千兩。   鬱棠失聲道「這麼多?」   鬱博則道「我們家哪來的這麼多銀子?」   王氏和陳氏則面面相覷。   相氏可能知道了些什麼,低著頭,眼角卻不停地看著鬱遠。   一時間,廳堂裡一片寂靜。   鬱文「唰」地一聲打開了摺扇,自信地朗聲道「你們放心好了,這樁買賣我親自看過,十拿九穩,絕不會出錯的。至於說家裡的銀子,」他看了鬱博一眼,「我最近得了筆意外之財,這銀子就從我這筆意外之財裡拿,不要你們出。可若是賺了錢,我們就兩家平分,一家一半!」   第一百三十二章眾議   可是,六千兩也太多了點!   鬱棠道:「阿爹,您要不要再想想。江老爺既然是個生意人,肯定不會只跑這一趟船的。我們和他畢竟是初次打交道,要不要循序漸進?」   鬱文並不是個刻板的大家長,恰恰相反,他還挺喜歡有事大家商量著辦的處理方式。而且他知道,鬱棠的想法,也是他們家其他人的想法,他想得到家人的支持,只要能說服了鬱棠,也就能說服了其他人。   「阿棠,你的話很有道理。」鬱文想了想,斟酌著道,「可我們有時候合夥做生意,做得不是生意,是人。要知道,生意是死的,人卻是活的。只要這個人誠實守信,有能力有才華,值得信賴,就算是他這筆買賣沒有賺到錢,下一筆買賣也能賺到錢的。我們只要跟著他走就好了。他飛黃騰達的那天,也就是我們賺得盆滿缽滿的那一天。你的眼光要放長遠一點。不要只爭眼前的蠅頭小利。」說完,他望向了鬱博,繼續道,「就像隔壁的吳老爺,他們家之所以能發家,還不是因為有個好姐夫。可他姐夫之所以有今天,還不是因為吳老太爺在的時候一直資助他讀書。做買賣,有時候和這是一個道理。」   鬱棠哭笑不得。   吳老爺的父親吳老太爺活著的時候家中已是小有資產,可每年的稅賦和敬老銀子還是壓得他喘不過氣來。所以他挑中了讀書頗有天份卻家無恆產的吳老爺姐夫,資助吳老爺的姐夫讀了十年書,吳老爺的姐夫也很爭氣,中了進士,在江西做了學政。從此吳老爺家才真正地揚眉吐氣,不再怕官衙中的人找麻煩,也能跟官宦之家來往了。   因為有了這個先例,吳老爺挑的兩個女婿都是讀書人,其中一個是秀才,一個是舉人。   在臨安城,也算是有故事的人家。   有錢存著不如資助人讀書或是做買賣,這個道理她是懂的,要不然,她也不會找藉口去蘇州府了。可她的擔心也不是沒有道理的。前世的一些事,都是她道聽途說,真相是怎樣的,還得要親自看看才行。拍賣輿圖得來的錢雖是意外之財,可到底也是銀子,也不能隨意浪費了。   她不由道:「阿爹,您說的有道理。所以我才說能不能少投點銀子。畢竟我們家家底不厚,山林那邊要銀子,漆器鋪子也要銀子,柴多米多沒有日子多,還是細水長流的好。」   鬱博連連點頭。   六千兩銀子,對他來說,是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投得多收益多,可風險也大。   他寧願慢慢來,就算是虧了,也不心疼。   鬱文見兄長點頭贊同鬱棠的說法,他忙道:「阿兄,這錦上添花和雪中送炭是不一樣的。我是看好江老爺這個人,所以才想入股他的生意的。他如今剛剛起步,正是最為困難的時候。我們與其等到他功成名就的時候再去入股他的生意,還不如這個時候孤注一擲,和他結成盟友。以後再有更好的生意了,我們才能有資本跟他談,他也才有可能照顧我們家!始於微末的情分才是真正的情分啊!」   主要是,他們鬱家沒誰有這樣大的氣魄,能做這麼大的生意。   既然這樣,不如找個可靠的合伙人,合伙人吃肉,他們好跟著喝點湯。   鬱博又被鬱文說動了心,不住地點頭。   鬱文見了心中一喜,笑眯眯地看了鬱棠一眼,道:「正如阿棠所說,柴多米多,沒有日子多。既然是意外之財,那就是意外得到的,不可能再有第二次。與其放在手裡慢慢消耗了,還不如搏一搏。就算是虧了,大家也能放平心態,就當沒得到過好了。」   這下連王氏和陳氏都點起頭來。   鬱棠無奈地道:「阿爹說的我都贊成。我只是怕江老爺誤會,覺得我們家家資豐厚,怕以後再有什麼生意要我們家投錢,我們家卻拿不出來,反而讓江老爺心中不喜,兩家生出罅隙。原本好好一樁美談也變成了笑柄。」   「不會的!」鬱遠插話道,「叔父早就想到了這一點,所以跟江老爺說了,這是家裡所有的銀子。要不然,怎麼會臨時又加了兩千兩呢?」   鬱文聽了得意地笑著搖了搖扇子,道:「阿棠,你以為你阿爹是個只知道讀書的不成?我是真的很欣賞這位江老爺,想再幫他一把。可鬥米恩,升米仇,我也不想把好事變成壞事,才加的這兩千兩,就是想告訴江老爺,這是我們兩家所有的積蓄,是我們兩家能動用的所有銀子了。我相信,若是這次不能賺錢,江老爺再有什麼生意,肯定也不好再讓我們出這麼多的銀子。何況我打聽清楚了。江老爺為了這次出海,把自家祖傳的五十畝良田都賣了,家中的那艘船也押給了當鋪,他舉全家之力,肯定比我們還要看重這次買賣,跟著他,肯定不會出紕漏的。」   鬱棠仔細地想了想前世的那些事。   江家肯定沒有破過產。   否則江潮若能破產後再站起來就更是個值得別人吹噓他的大事了,不僅不會讓江潮聲譽受損,還會增加他身上的光環,她也肯定會聽說過。   江朝應該最多也就是沒有賺到大錢。   「既然阿爹已經想好了,我肯定也支持阿爹!」鬱棠痛快地道,但她慎重的性格還是讓她忍不住提醒父親,「只是交割銀子的時候要把手續看清楚了,免得以後萬一有事再扯皮。」   「這個你們放心。」鬱文說給全家人聽,「我不會做生意,但我會看人啊!到時候我會和吳老爺一起去交割銀子的。」   「什麼?!」鬱棠騰地站了起來。   鬱文嘿嘿地笑,道:「我們從杭州城回來的路上遇到了吳老爺,他聽說江老爺的事,決定和我們一起入股。」   「阿爹!」鬱棠不由拔高了聲音,「海上生意風險大,我們家投是我們家自己的事,可不能慫恿著別人家也跟著投錢。要是萬一虧了,鄰居都沒得做的。」   「我知道,我知道。」鬱文笑道,「我也是這麼跟他說的。可他說了,他相信我的眼光,只是他一時拿不出這麼多的銀子來,只準備投一千兩。況且以吳老爺的家資,一千兩對他來說是個小數目。大不了虧了我補給他好了。」   鬱棠撫額。   突然覺得她就是重生了也沒辦法改變父親花錢的習慣,當初沒能阻止父親買下魯信的《松溪釣隱圖》真不是她的問題……   鬱遠也知道這件事,當時也是很反對,只是鬱文是他的叔父,鬱文和吳老爺說話,他也不好插嘴,此時立刻站到了鬱棠這一邊,道:「叔父,我覺得阿妹的話有道理。我們家投就我們家投好了,吳老爺那邊……」   只是還沒有等他把話說完,阿苕跑了進來,道:「吳老爺過來了,說是來交銀子的。」   鬱文喜上眉梢,連聲道:「快請!快請!」   鬱棠和鬱遠交換了一個眼神,知道這件事就算是他們想阻止也已經來不及了。   相氏一見立刻安慰般地拍了拍鬱遠的手,快步走到了鬱棠身邊悄聲對她道:「你別擔心。要是真的虧了,補給吳老爺的那一千兩銀子我出。這件事原本我也是贊成的。」   可銀子不是這樣用的!   但鬱棠看著相氏真誠的目光,這句話卻說不出口。   大家都是好心,都是為了這個家,她若是再堅持和反對,只會讓大家冷心了。   鬱棠暗暗在心中嘆氣。   突然想起裴宴那聲直白的「不見」來。   她應該學學裴宴的。   可她若是真的如此,阿嫂也會傷心的吧?   就像她當時聽到裴宴那麼直白地拒絕,她乍耳聽來不也難以接受嗎?   鬱棠苦笑,只能先應付好當前的局面,於是她挽了相氏的胳膊道:「怎麼能動用嫂嫂的銀子?嫂嫂的銀子是留給我侄兒讀書買筆墨紙硯,中了舉人進士打賞報喜衙役的,可不能就這樣輕易就拿出來了!就是嫂嫂有這樣的想法,我這個做姑姑的也不能答應。」   相氏紅著臉笑。   鬱棠怕她還有拿陪嫁銀子補貼鬱家虧損的想法,忙轉移了話題,低聲道:「阿嫂,我前兩天回老宅,發現山林裡種的花生快熟了,我已經跟五叔祖說過了,到時候也送點給衛家去嘗嘗鮮。您看到時候是您親自送過去,還是派個人送過去。」   若是相氏親自送過去,她就有藉口能回趟娘家了。   相氏果然很歡喜,道:「到時候我親自送過去好了。我也好久沒有見到姑母了,挺想她的。」然後說起了衛小川和新進門的高氏。   鬱棠鬆了一口氣。   轉過身來卻一句話也不想和父親說。   她乾脆趁著鬱文興奮地和吳老爺商量要不要再去趟蘇州的時候,閉門不出,仔細地翻閱起裴宴借給她的那些書來。   鬱棠此時才明白裴宴為什麼讓她有看不懂的或請教她父親或請教家中田莊的莊頭了。   她知道犁是什麼,可耒耜是什麼?犁和耒耜有什麼關係?翻轉犁和旋耕犁又有什麼區別?   鬱棠看得一頭霧水。   更讓她不能理解的是,她只想知道怎麼種田,可為什麼這裡面還有一本散記?   這本散記和種田又有什麼關係?   鬱棠突然理解了鬱文當初翻閱這些書時微僵的身影。   第一百三十三章添瓦   可理解了又有什麼用,看不懂的依舊是看不懂。鬱棠想起了裴宴說的,文字上看不懂的問父親,不,她決定自己慢慢琢磨,看不懂的就去查家裡的那本《解字》,然後把積攢下來的問題寫在一張紙條上,等天氣不這麼熱的時候回田莊問問那些會種地的老人。   沒有了鬱棠的反對,鬱文入股江潮生意的事進行得非常順利。   他不僅帶著吳老爺去見了江潮,而且還又和吳老爺去了趟寧波府,回來之後吳老爺也像鬱文一樣,準備追加五百兩的股金,卻被鬱遠好說歹說給攔住。   事後,鬱遠來鬱棠家裡吃飯的時候不免說起這件事:「江老爺真的很厲害,只要是和他打過交道的人,都會受他的影響,在這方面,我得學著他一點。」   鬱棠也感覺到了。   她把剛剛摘下來的黃葛蘭用小竹匣子裝著遞給鬱遠:「給大伯母和阿嫂的,我就不過去了,你幫著帶給大伯母和阿嫂。」   鬱棠家並沒有種黃葛蘭樹。   鬱遠奇道:「哪來的花?你這些天都在幹什麼呢?怎麼沒見你去家裡玩?」   他這段時間都在鋪子裡。   夏天,正是漆器鋪子出活的時節,剔紅有一道工藝就是反覆地上漆,次數的多寡既影響使用的年限也影響成品的品相,半點不能馬虎,通常這個時候鬱家都會在鋪子裡親自盯著。   鬱棠道:「黃葛蘭是章少奶奶送的,她這幾天不是要生了嗎?我和娘特意去看了看她。」   至於她這幾天呆在房間裡在幹什麼,她沒好意思跟鬱遠說。   主要是她發現就算是有《解字》這本書,她看起裴宴給她的那些書也還是很吃力。   這或許是因為她沒裴宴聰明的緣故。   鬱遠聽鬱棠這麼一說,臉一紅,欲言又止。   鬱棠很是奇怪,但陳氏喊了她去幫著陳婆子到庫房搬壇酒給在前面喝酒的鬱文和吳老爺送過去,她一時來不及細問,等到再想起來的時候,鬱遠已經扶著微醉的吳老爺離開了。   她不免好奇,想找個機會問問鬱遠。可第二天一大早,章家來給他們家報信,說馬秀娘昨天半夜生了個女兒。   陳氏喜上眉梢,一面收拾給馬秀娘孩子準備好的小衣服小被子,一面和鬱棠嘮叨:「秀娘可真有福氣,先生女兒,再生兒子,湊成一個『好』字。也不知道你的婚事什麼時候能有著落?我這心裡也沒個底,偏偏你阿爹說不急不急。你今年十六,翻過年就十七歲了。」   鬱棠不敢作聲。   年後有好幾家來給她做媒的,不管是陳氏還是鬱文,都不滿意。鬱文一直記得沈善言的話,覺得鬱棠能幹又有主見,隨便把她許配人太可惜了,乾脆道:「我們家是招女婿,又不是嫁姑娘,還怕年齡大了耽擱了不成?何況像阿棠這樣的,年紀大一些,更得穩住,沒有好的,就慢慢挑,不著急。老話不也說了,女大三,抱金磚嗎?不行就往小的找。」   把陳氏急得不行。   尋思著去看馬秀娘的時候再跟馬太太說一說,讓馬太太也幫著留意有沒有合適的人選,給鬱棠說門親事。   鬱棠則覺得她爹的話有道理。   她現在一點也不想成家,與其為了成家找一個,不如等個合適的人。   但陳氏的心情她也能體諒,因而每當陳氏說起這些事的時候,她都在一旁陪著笑臉,怕惹了母親傷心。   兩個人僱了兩頂轎子去了章家。   馬太太和幾個妯娌早到了,正圍坐在額頭上綁著額帶的馬秀娘身邊問長問短。見陳氏母女過來了,馬太太忙起身吩咐喜鵲去倒了紅糖水進來,馬太太的妯娌們也忙讓出位置給陳氏母女坐。   陳氏就拉了馬秀娘的手,問起昨天晚上生產的事來。   鬱棠見馬秀娘面色紅潤,神採奕奕的,想來生產的時候就算是受了罪,一夜就能恢復成這樣,想必身體還行,也就沒有多加關注,注意力不由全放在了剛剛出生的小孩子身上。   粉綠色的襁褓,包著個一臂長的小人,紅紅的小臉,緊閉的雙眼,比櫻桃還小的嘴,微微翕開,那乖巧的模樣兒,讓鬱棠心裡暖意流淌。   前世,她憋著一口氣端著李竣的牌位進李家做了寡婦,之後是那些漫長寂寞的日子,這才真正體會到守寡是多麼地不容易。等到了花信的年紀,看著顧曦膝下小兒圍繞,想到自己這一生都不會有自己的孩子,她心裡就會又酸又澀,看著別人家的小孩子都會不自覺地笑出來。特別是顧曦的兩個孩子,哪怕是在和顧曦鬧得最不愉快的時候,偶爾遇到兩個孩子時還都會把最好吃的東西拿出來。   這刻見了馬秀娘的閨女,又是她好友的姑娘,她的心一下子就化成了水,不由俯身想去抱抱這孩子。   「瞎胡鬧!」陳氏一把拽住了鬱棠,笑嗔道,「孩子還小,可由不得你們這樣玩鬧,你看看就行了,可不能隨便就抱起來,小心閃了她的小腰小胳膊。」   馬太太卻直笑,道:「沒事,沒事。她想抱就抱。告訴她怎麼抱就行了。」說完,還開玩笑地道,「說不定以後我們家秀娘還指望著阿棠過來幫她抱抱孩子呢!」   陳氏客氣道:「哪裡就輪到她了!」   鬱棠卻躍躍欲試,又被陳氏拍了一巴掌。   眾人哄然大笑。   喜鵲進來請大家去廳堂裡吃糖水蛋。   大家起身往廳堂去。   鬱棠則自告奮勇地留下來陪馬秀娘,還花了些功夫,終於學會了怎麼抱孩子。   只是孩子一上手,她就忍不住輕輕的聳起來。   馬秀娘頭一次做母親,想著小時候母親也這樣抱過弟弟,也沒在意,由著鬱棠抱著,和鬱棠說著閒話:「……之前取了好多小名。叫什麼阿福、阿寶、阿珠的,真是土得掉渣了。你說,你姐夫好歹是個讀書人,怎麼取個名字就這樣費勁呢?照我說,孩子是傍晚發作的,就叫晚霞或是晚晴比較好聽!」   鬱棠羨慕極了,抿著嘴笑著聽馬秀娘說話,等晚上回到家,突然發現自己手臂抬都抬不起來了。   陳氏笑道:「該!讓你別總抱著孩子,你不聽,現在知道厲害了吧!」   鬱棠嘿嘿地笑,第二天忍不住又去了章家看孩子,連裴宴給的那些書都沒心思看了。洗三禮那天,她更是慫恿著母親丟了一塊碎銀子——沒成親的姑娘家去參加洗三禮,是不送禮的。   馬太太知道了親暱地抱了抱鬱棠,笑著對來參加洗三禮的女眷道:「瞧我們家阿棠這小姨做的,以後晴兒長大了,可得記得孝敬小姨!」   馬秀娘的孩子取名叫章晴,乳名就叫晴兒。為此馬秀娘還向鬱棠抱怨:「你姐夫說怕名字叫多了小孩兒記混了,讓我就這麼叫。」   鬱棠哈哈大笑。   章晴一天一個樣,讓她驚詫不已。   如此跑了章家半旬,惡果出來了。   章晴沒人抱著聳就不睡覺,章晴的乳母和喜鵲、馬秀娘夫妻齊齊上陣,輪班抱孩子,章慧因此每天頂著兩個黑眼圈張羅著給孩子辦滿月酒的事,把馬秀娘氣得直咬牙,叫了鬱棠去道:「從今天起你就睡我們家,每天抱晴兒一個時辰,讓我們能歇歇。」   鬱棠嘻嘻地笑,抽了個功夫就跑了,回去還問陳氏:「難道真是我闖出來的禍?」   「不是你是誰?」陳氏知道後也哭笑不得,狠狠地點了點女兒的額頭,然後感慨道,「章公子真不錯,還幫著秀娘帶孩子。你以後的夫婿要是有章公子一半好,我就心滿意足了。」   鬱棠嘟嘴,道:「您放心,我以後的夫婿肯定比章公子好一百倍。」   「你就給我吹牛吧!「陳氏輕哼道,「看你爹把你慣得。」   鬱棠嘻笑著去給陳氏捏肩膀。   門外傳來鬱文的聲音:「阿棠,快出來。我託沈先生給你弄的沙棘樹樹苗回來了。」   鬱棠喜出望外,拔腿就往外跑。   陳氏在後面追出來:「你慢點,小心腳下。」   「知道了,知道了!」鬱棠一路笑著一路應著去了前院。   銀鈴般的笑聲隨風迴蕩在庭院裡,讓站在廡廊下望著女兒背影的陳氏翹著嘴角笑了起來。   鬱棠遠遠地就看見有車樹苗停在他們家的門前,門邊除了鬱文,還站著個二十來歲,皮膚曬得黝黑,身材敦厚的男子。   她「咦」了一聲。   鬱文朝她招手,道:「這是沈先生幫我們找的種樹的人,叫王四。我已經跟阿苕說了,讓他帶著王四去找五叔祖,先把樹種了,明天早上我再和你趕回去。「   鬱棠「嗯」了一聲,打量起車上的樹苗。   那些樹苗約有三尺來高,用厚厚的土裹著根,還包了布,堆得高高的,大約有十來株的樣子。   難怪這麼貴。   這個樣子從西北送過來,不說別的,就這人和拉車的騾子嚼用就得不少銀子。   她問王四:「你從哪裡來?」   王四一口讓人半懂不懂的話,鬱棠聽了好幾遍才聽明白是「西安」。   鬱棠道:「不是說從甘肅來嗎?」   王四笑了笑沒有說話。   鬱文輕輕地咳了兩聲,解釋道:「先前一批樹苗在路上死了,沈先生就又託了戶部的人,正巧陝西布政司的人去戶部辦事,聽說了這件事,就主動把這活給攬下了……」   這可不僅僅是幾棵樹的事了。   為了這樹,可欠了大人情了。   這要是蜜餞弄不出來,她可怎麼交待啊!   第一百三十四章王四   鬱棠朝父親望去。   鬱文顯然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   他朝著女兒苦笑,道「沈先生真是個言而有信的人!」   若是別人遇到這樣的事可能就算了,可沈善言卻想盡一切辦法幫他們弄來了沙棘樹樹苗。   這些恩情只能記在心中,慢慢地還了。   鬱棠想著,對父親笑道「阿爹,那就讓阿苕快點帶了王四回老宅吧!這樹苗在路上走了快兩個月,現在又不是移種的好季節,萬一……」沒活,豈不是辜負了大家的努力。   鬱文也是這麼想的,忙喊了阿苕過來,叮囑了一番。   鬱棠則細心地讓陳婆子準備了些吃食,讓王四吃飽了再趕路。   王四這一路上吃的都是乾糧,有時候為了節省,一天只吃幾口餅充個飢。此時把樹苗送到了,又能吃頓帶湯水的,心裡不知道有多感激,連桌也沒上,蹲在灶門口呼啦啦就是一頓狼吞虎咽,把到灶房給陳氏打熱水的雙桃看得目瞪口呆。   王四看著有個漂亮的丫鬟打量他,一時臉上火辣辣地,忙解釋道「我,我來這一趟,東家只給了二兩銀子,我得省著點,還不知道這邊的東家留不留我。」   樹苗若是活不過來,這邊的東家還留他做什麼?   據說,江南的地少,他們多數人會讀點書,或是出去做生意,或是到鋪子裡做學徒,想辦法做掌柜。像他這樣不識字,只會賣苦力的,不僅會被人瞧不起,而且還很難找到活做。   雙桃見他如此想鬱家,就有點不高興,為鬱家辯駁道「我們東家不是那樣的人。要是你不願意留下來,回去的路費我們東家肯定不會少了你的。」   王四看著敦厚木訥,實則是個心思活泛的,不然他也不會接這趟差事了。見雙桃這麼說,他立刻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忙道「我知道東家是個好人,我是怕我做事沒辦法讓東家滿意。」   還算是個會說話的。   雙桃滿意地點了點頭,道「你只管好好幹,我們東家從來不會虧待人的!」   王四看似感激地笑了笑,心裡卻想,虧不虧待,要幹段時間才知道。不過,這家的丫鬟能這樣幫著東家說話,可見這戶人家再差也差不到哪裡去,就看他能不能站得住腳了。   他不敢耽擱,三下兩下用過了飯就和阿苕往鬱家的老宅趕。   鬱棠這邊送走了樹苗,挽了父親的胳膊往回走「蘇州那邊的生意怎麼樣了?」   鬱文眉飛色舞「我和你吳世伯說好了,明天一早就啟程。」說到這裡,他「哎呀」一聲,道,「我剛才怎麼把這件事給忘記了。明天我要去蘇州府,老宅那邊……」   不過是種個樹罷了,不一定非要她父親看著。   鬱棠笑道「阿兄也跟著您一道去蘇州府嗎?您這邊的事要緊。明天我自己一個人回去就行了。種了樹,我和那個王四談談,看看他人怎樣,若是留下來,也要看看他還能做些什麼?」   他們之前已經請了個看林的,若是兩人能做的事都一樣,以他們山林的收益,勢必只能留一個。   鬱文想著王四那結實的身板,道「我看,要是山林那邊不需要兩個人,就讓王四到我們家做點雜事好了。我聽說,西邊的生活不容易,他千裡迢迢的來了,能把人留下來就把人留下吧,家裡也不缺這一口飯吃。時間長了,他說不定能在臨安城裡找個其他的差事,我們也算是做了樁好事。」   鬱棠知道就會這樣。   她阿爹和姆媽都是心非常善的。   不過,他們家賣輿圖了筆橫財,若是能救濟救濟別人,也是件好事。   「我知道了。」鬱棠笑盈盈地應道。   鬱文很欣慰女兒的表現,道「你阿兄明天也跟著我們一起去蘇州府,阿苕留在家裡,你有什麼事就指使他。」   如果王四留下來,父親要去哪裡,家裡也有了個能跑腿扛東西的人。   鬱棠連連點頭,想著只要王四是個老實肯幹的,她就把人留下來好了。   翌日,她送走了鬱文和鬱遠之後,就回了老宅。   王四已經連夜把樹種上了,而且夜裡就和鬱家請的守林人住在一塊。不過,看那守林人的面色不那麼好,可見王四的到來還是讓他感覺到了危機。   鬱棠不喜歡勾心鬥角,她對守林人直言「我請王四是專程來種這沙棘樹的,這山上其它的事,還是你負責。你也要想辦法幫著王四把這樹種活了。要不然,這山林也沒有必要請個人守著。」   守林的之前是沒有想到這其中的關聯,如今聽鬱棠這麼一說,立刻就換了個想法,向鬱棠保證「我一定幫著王四把這樹種活了。」   要沙棘樹能活,這山林就要慢慢地全都換成沙棘樹。這山林有四、五十畝,這樣一來,未來三、五年裡他們都閒不下來。等到沙棘樹掛了果,鬱家還得人收果子,一樣有事做。他們兩個人肯定是忙不完的,說不定還要請人。可若是這樹活不成,他和王四都會沒事做了。   鬱棠見他想明白了,也不再多說。又問了問王四種樹的事,王四事事都能答上來,聽著還挺有道理,而且聽王四的意思,他還會種莊稼和果樹。只是那邊種的是大麥和小麥,臨安這邊還是種水稻的多。鬱棠倒覺得,只要認得清什麼是稻子什麼是麥子,如果有心,種什麼都應該學得會。   她乾脆對王四道「你看到那邊一大片水田了沒有?那也是我們鬱家的。你要是在山上沒什麼事,就那邊田裡看看,可以跟著他們學學怎麼種水田。」   王四恭敬地應下了。   鬱棠又去跟五叔祖說了一聲。   鬱家的祖宅也好,田莊上的事也好,五叔祖不過是幫著看著,並不怎麼管事,王四學不學種水田在他看來和他也沒有太大的關係,不過是村裡的其他人問起來,他幫著答個話,告訴別人這是鬱家的意思就行了,他沒什麼不答應。   鬱棠就叮囑王四「我五叔祖一個人住,你沒事的時候多來看看,幫著撿個柴,挑個水的,你以後在村裡遇到什麼事了,也能有個幫襯的人。「   王四非常的意外,他沒有想到鬱棠待人如此友善,告訴他的話也是立身之本,他連聲道謝,對在鬱家安身多了幾分期盼。   鬱棠當天就趕回了家。   王氏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來的,和陳氏在庫房裡忙活。   鬱棠一身的汗,梳洗的時候問陳婆子「姆媽和大伯母在幹什麼呢?這麼熱的天。」   說的是庫房,實際上是陳氏內室後面的一個小房間,連個窗戶都沒有,這種天氣,能把人熱中暑。   陳婆子咧了嘴直笑,道「我也不知道。等會太太出來了您問太太好了。」   鬱棠覺得她這是在故弄玄虛,就沒有多問,重新換了衣服,連著喝了兩碗綠豆湯,覺得人都舒爽了起來,這才去和大伯母打招呼。   大伯母已經和陳氏從庫房裡出來了,正站在屋簷下說話,見鬱棠過來,笑眯眯地主動和鬱棠打招呼不說,還問起了山林的事。   鬱棠一面答著大伯母的話,一面好奇地打量了一眼大伯母懷裡抱著的那個包袱。   陳氏解釋道「你大伯母到我們家來尋點布料子。」   有什麼布料子要來他們家借?   鬱棠想問一聲,大伯母已要告辭。   她不好多問,陪著陳氏送了大伯母出門,這才道「姆媽,大伯母要什麼布料子?」   陳氏含含糊糊地道「沒什麼,就幾尺細布。」   這個時節,穿細布做的中衣又經洗又涼快。   難道是大伯母要做中衣?   鬱棠沒有再問,和母親說起父親出門的事來,把這個小插曲拋在了腦後。   鬱文和鬱遠是五天後回來的。   兩人喜氣洋洋的,可見事情進展得很順利。   因為這件事,吳老爺家和他們家走得更近了。中元節的時候,吳太太還上門來請了陳氏和鬱棠一起去放河燈,甚至極力想給鬱棠說門好一點的親事。但如之前鬱文所料,願意給別人家做上門女婿的,不是有這樣那樣的不足,就是相貌不佳,陳氏還親自去相看了兩次,都沒成。   好在是鬱棠不急,讓陳氏的心裡好歹沒那麼急躁。   等吃過了章晴的滿月酒,鬱棠給裴宴送了一次花生之後,桂花綻萼,家家戶戶開始準備中秋節的節禮了。   鬱棠就和陳氏商量,給裴家送點月餅過去「除了酥皮月餅,還能做其它月餅嗎?」   前世,她在李家吃過據說是京城那邊過來的月餅,皮像麵餅似的,裡面包的是果仁。   也不知道她娘會不會做?   陳氏笑道「月餅不吃酥皮的吃什麼樣的?難道還有不是酥皮的月餅?」   鬱棠不好說什麼了,尋思著是不是去杭州城買幾個京式的月餅回來讓母親嘗嘗,然後試著做做。   正想著,鬱遠來送月餅。說是相家讓人從富陽帶過來的,給鬱家的中秋節節禮,其中一份是送給鬱文這邊的。   鬱棠打開一看,還真是想什麼來什麼,居然是盒廣州月餅。   廣州月餅和京城那邊的月餅都差不多,是麵皮的,區別在於餡。廣州那邊的月餅喜歡包蓮子、蛋黃。   她對陳氏道「您看,這不就有不是酥皮的月餅嗎?」   陳氏不以為然,道「不是酥皮的月餅那還能叫月餅嗎?吃月餅,就得吃酥皮的!」   第一百三十五章賣地   鬱棠撫額,等父親回來就拉著他要分食鬱遠送來的月餅。   臨安這兒是吃酥皮月餅的,廣州那邊的月餅比較少見,算得上是新奇的東西。像他們這樣的人家,通常都不會自己吃掉,而是拿去送禮。但鬱文寵愛孩子,覺得既然是難得一見的稀罕物,孩子想嘗嘗,自然是要先給孩子嘗嘗的。   他聞言立刻吩咐阿苕去拿刀,並道:「把陳婆子幾個也喊了來,大家都嘗嘗,看與我們平時吃的月餅有什麼不同。」   居然還有他們的份!   阿苕喜出望外,立刻去喊了陳婆子等人。   陳婆子知道後也喜得眼睛眯成了一道縫,親自拿了刀過來。四個月餅,被切成了十六份,大家都嘗了嘗。   「好吃!」第一個發出讚嘆的是陳婆子,她年紀大了,喜歡吃軟糯的東西,「他們這月餅是怎麼做的,又甜又軟的,今天可託了小姐和太太的福,我也有機會吃到這樣好吃的月餅。」   雙桃、阿苕幾個連連點頭。   陳氏也覺得好吃,可她覺得包了芝麻、冰糖,一咬就滿口酥的酥皮月餅更好吃,但她也是個寵孩子的,既然鬱棠覺得廣州的月餅好吃,她也試著做做這樣的月餅好了。   「那今年的月餅我專門給你包了蓮蓉、蛋黃?」她問鬱棠。   咦!   母親的話提醒了鬱棠。   裴宴也是在臨安長大的,說不定他和母親一樣,就認準了酥皮月餅。與其做出四不像的麵皮月餅,還不如做些不一樣餡料的酥皮月餅。   鬱棠笑著直點頭,對母親道:「好啊!我們還可以做果仁月餅,棗泥月餅、紅豆冰糖月餅……」   陳氏摸了摸女兒的頭,笑道:「都給你做。只要你想得出來的,姆媽都給你做。」   鬱棠大大的杏眼笑成了月牙兒。   陳氏和陳婆子就忙了起來。熬紅豆,買鹹蛋,蒸棗子……家裡每天都飄散著甜甜的味道。   只是還沒有等到他們開始送月餅到裴家,裴家的中秋節節禮先到了。   鬱棠一匹蔥綠色遍地金的料子,陳氏一串紫葉檀的十八子佛珠,鬱文一刀澄心紙,一匣子湖筆。   還是三總管胡興親自送來的。   走姑表親也不過是這樣的禮物。   鬱文拿著禮單倍覺有面子。   陳氏則壓力很大,覺得送去裴府的月餅怎麼也得讓裴宴瞧上一眼,如果能吃上兩塊,那就更好了。   她和鬱文商量:「要不,你到外面去買點京城和廣州的月餅回來,麵皮我雖然不會做,但我們可以試著用酥皮包包,說不定能對了裴三老爺的胃口。」   鬱文也心疼妻子,覺得這樣太麻煩了,忙道:「你這身子骨好不容易才養好了些,還是別折騰了。我看,不如送點古玩什麼的好了。」   陳氏不同意,道:「中秋節的時候送了古玩,春節的時候難道再送古玩?我們家也不是那豪門大戶的,犯不著做這面子。送些自己做的小東西更能表達我們的心意。」   鬱文搔了搔頭。   不知道有多少人受過裴家的恩惠,逢年過節的時候都會想盡辦法給裴家送自家做的東西以表心意,他們家就是送的東西再好對裴家來說也不稀罕。可這是妻子的一片心意,他不好潑了她的冷水。只得道:「那好,我讓人去外面買點月餅回來。」   陳氏滿意地點頭,和陳婆子研究怎麼讓紅豆做的月餅餡吃上去甜而不膩,還道:「三老爺每天大魚大肉的,肯定不喜歡重油重糖,我們做得輕淡點。」   鬱棠聽著撇了撇嘴,道:「姆媽,裴三老爺還在孝期呢,上次我見他的時候,他還穿著細布的素衣。」   陳氏聽著一愣,嘆道:「像他這樣守禮的人現在見得太少了。」   雖說是二十七個月除服,可真正能做到在孝期內一直茹素和粗衣淡食的非常少,過了周年,大家私底下多多少少都會放鬆一些。   鬱棠聽著就有些走神,也不知道除了服之後的裴宴會是怎樣一副打扮?   陳氏和陳婆子試了好幾種做法,連著幾天鬱家的飯食都很簡單。   鬱文吃著就覺得有點委屈了,委婉地提醒陳氏:「螃蟹快上市了,要不訂點早螃蟹吃吃?」   從前陳氏的身體不好,家裡很少吃螃蟹的。   陳氏聽了心生內疚,歉意地對鬱文笑道:「是要提前訂點螃蟹,我記得阿棠小的時候最喜歡吃螃蟹了,這幾年都沒怎麼買過。」   鬱文咂了咂嘴巴。   他也忍得很辛苦好不好,可妻子卻更惦記鬱棠,這次家裡的中秋節家宴他怎麼也要擺成一桌螃蟹宴才解饞。   兩人正說說笑笑的,吳老爺提了一筐子螃蟹過來拜訪鬱文。   鬱文又驚又喜,親自去迎了吳老爺進來喝茶,還讓陳氏和鬱棠給吳老爺問好。   這就是要當通家之好走動的意思了。   鬱棠和陳氏都去重新換了一件衣裳,陪著吳老爺在廳堂裡說話。   話題從桂花不知怎麼地就轉到了家裡的田莊上。   吳老爺壓低了聲音對鬱文道:「你聽說了沒有,李家,就是李端他們家,要賣五十畝地。」   鬱棠立刻就豎起了耳朵。   田畝可是傳世的家財,等閒人家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是輕易不會賣地的。誰家要是賣地,那就是要敗了的意思。   前世,李家只有買地的時候,何曾出現過賣地的情景!   陳氏聞言也嚇了一大跳,緊張地捏了帕子。   鬱文則不掩飾自己的驚訝,道:「吳兄聽誰說的?李大人不是剛剛留了京官嗎?怎麼會要賣地?」   吳老爺正色道:「你也知道,我們家是有點閒錢的。前幾天有中人悄悄地找到我這裡,問我買不買,還說讓我不要往外聲張。你也知道,李家這幾年鬧得不像話,就算李端家和李家宗房分了宗,可到底一筆寫不出兩個『李』字,他們家要賣地,李家宗房肯定是最想把地買回來的,我何苦去趟這渾水。可他們家那塊地是真的好,就是出碧梗米的那塊地。我在家裡想了幾天,這心裡還是放不下,想著老弟不是旁人,你有好事都想到了我,我有好事怎麼也不能忘了你。就特意過來問你一聲。要是你也有意,我們兩家就把這塊地分了。你意下如何?」   鬱棠聽著就明白過來了。   因為一起合夥投資了江潮的船,吳老爺和她阿爹越走越近,原本就關係不錯的兩人現在如同知己似的。李家有兩百畝上等的良田,種的全是碧梗米,而碧梗米是比貢品六月雪味道更好的米,李家就憑這兩百畝田就能過上中等人家的日子。只是這兩百畝地百年前就在李家人手中,後來分家又分到了李端家,憑李端家的日子,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把這兩百畝地賣出去的,也就沒有覬覦。   現在李家居然要賣地!   而且還是能種出碧梗米的上等良田!   要是別人知道,肯定會瘋抬地價,想辦法把這五十畝田弄到手裡的。   相比賣地,鬱棠更想知道李家為什麼要賣這五十畝地?   鬱文立馬就心動了,他道:「開價多少?」   吳老爺唏噓地伸出四根手指。   鬱文一愣,試探著道:「四十兩一畝?」   吳老爺點頭,嘆道:「開出了天價。」   鬱文皺了皺眉。   臨安城的地價,上等的良田最多八兩,有時候遇到特殊情景,會賣到十兩或是十二兩一畝,十五一畝的幾乎都沒有。   四十兩一畝,只可能是暴發戶買永業田了。   難怪要找吳老爺。   一般的人家還真拿不起。   當然,現在的他也能拿得出來。可花這麼多銀子買五十畝地,最要緊的是,李家的二百畝地是連在一起的,賣出來的五十畝地是挨著李家的地的,有個什麼水源或是蟲害的爭執,容易不清不楚地說不明白,不好管理。   鬱文問吳老爺:「那您的意思?」   吳老爺道:「我覺得四十兩太貴了些。看能不能講到三十兩一畝。我拿四十畝,你拿十畝。你我都不至於捉襟見肘,到時候互相也有個照應。」   主要還是能互相有個照應吧?   鬱棠想著,心裡躍躍欲試。   有點想報復般的把地弄到手,又覺得把地弄到手了肯定又會牽扯不斷,有點麻煩。   最主要的是,她覺得父親也好,吳老爺也好,敢買這地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們覺得投到江潮那裡的股份能賺大錢。到時候財大氣粗,吳家有做官的姐夫,鬱文本身是秀才,李家宗房就算是想找他們的麻煩,李端家就算是事後後悔,他們也有財力和李家周旋。   鬱文和吳老爺還真是這麼想的。但鬱文膽小,他猶豫道:「這樣的地價,一般人家肯定是買不起的,我們要不要再等一等?先打聽清楚了李家為什麼要賣地?」   他是算準了李家要臉,不會去求裴家。   吳老爺無奈道:「這個道理我何嘗不知道。可我問遍了能問的人,都沒打聽出李家為何要賣那五十畝地。」   鬱文畢竟有功名在身,有些消息,特別是讀書人家之間的消息,如果想知道,比吳老爺容易打聽到。   這也許是吳老爺為什麼會慫恿著鬱文買地的另一個原因。   鬱文點頭。   兩人相視而笑。   笑容裡都頗有點你知我知的志同道合。   但在鬱棠的眼裡,這就是狼狽為奸了。   但這狼狽為奸,她非常地喜歡。   鬱棠甚至主動起身吩咐雙桃:「天氣這麼熱,快去端碗冰鎮了的綠豆湯進來。」   雙桃應聲而去。   吳老爺就笑著對鬱文道:「你們家姑娘越發地長進了,可惜我們家小子和你們家姑娘年紀不相當。」   鬱文笑著擺手,正要謙遜幾句,就看見吳老爺家的總管白著臉闖了進來,嘶聲喊著:「老爺,鬱老爺,不好了,江老爺那邊出事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失敗   吳老闆是個十分精明的人,要不是這樣,他也不會掙下這麼大的家業了。他雖然相信鬱文,相信自己的眼睛,可畢竟是第一次和江潮打交道,江潮說得再好,他也會留個心眼。家裡的大總管就是他派出去盯著江家的。江家那邊但凡有一點點風吹草動,他都會立刻就知道。   因而他一聽見大總管的話,立刻「騰」地一下就站了起來,臉色比他們家的大總管還要難看:「江老爺那邊出事了?出了什麼事?你別說半句話!好好地給我說清楚了。」   鬱文心裡也起慌來。   他和吳老爺交好,自然也不止一次和這位大總管打過交道。這位大總管不僅為人忠厚老實,而且辦事沉穩,像這樣咋咋呼呼的樣子,他是一次也沒有見過的。何況他的話還涉及到和他們合夥做生意的江潮。   吳老爺站了起來之後,他也神色緊張地站了起來,道:「大總管,江老爺那邊出了什麼事?」   吳家的大總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咽了口口水,心情看著平復了一些,這才道:「我不是一直在蘇州嗎?可從大前天開始,我就沒有看見江老爺了。之前我還以為江老爺去了寧波。可我這心裡始終覺得不踏實,就想辦法打聽了一番。江老爺的確是去了寧波,但江老爺之前押給宋家的祖田,宋家卻拿出來套現。我想著是不是宋家對江老爺不滿,特意在這個時候出江家的醜。就悄悄去了趟江老爺壓船的當鋪。結果……」   他哭喪著臉,一副說不出口的樣子。   吳老爺和鬱文兩人的臉色頓時更加難看了,同時急急地問道:「結果呢?」   大總管眼神微黯,有些艱難地道:「結果四天前,江老爺已經把活當換成了死當!」   活當,可以在約定的時候把東西贖回來。死當,就是籤了死契,就算以後有錢,也不能再贖回來。而且,死當比活當的價格要貴三分之一都不止。   鬱文眼前黑,一下子跌坐在了身後的太師椅上。   吳老爺搖搖晃晃的,卻比鬱文要強一些,撫著桌角很快就站定了,疾聲地問大總管:「那江家的人呢?他娘、他妹子可還在蘇州?」   「都在!」大總管苦澀地道,「而且看那樣子,她們還不知道江潮不在蘇州了。我不好打擾婦孺,什麼話也沒有說,報了您和鬱老爺的大名,只說是去拜訪江老爺……」   吳老爺此時心裡五味雜陳,一時間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只是本能地點頭,道:「不說也好,免得家裡人擔心。不管和江家有什麼恩怨,我們也不能欺負人家孀居的老太太。一碼事歸一碼事。這件事你做得對。」   大總管垂著頭,低聲道:「我之後去了江老爺的鋪子,還有他平時去的地方,都沒有看見他。鋪子裡的夥計還有酒肆、茶館裡的小二也說,有好幾天都沒有看見江老爺了。我又隱密地打聽了一通,入股江老爺海上生意的人家,都把銀子交給了江老爺……我尋思著,我們要不要去趟寧波府……」   「去!」吳老爺聽著,突然間好像回過神來,狠狠地道,「反正寧波府離我們不遠,我們也不差這點路費,無論如何我們得弄清楚了,他到底有沒有去寧波?去寧波都幹什麼去了?若是個誤會,我給他賠不是。」   可如果不是誤會呢?   那就是江潮拿著他們入股的銀子跑了?!   鬱棠胸口像被堵了塊大石頭似的,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前世,江潮是個成功守信的商人,怎麼到了她這裡就全都變了呢?   到底是她看錯了人還是因為她的介入,事情和前世有了極大的變故呢?   鬱棠嘴角翕翕,想問問吳老爺,又不知道該從何問起。   正當她斟酌說辭的時候,雙桃一聲驚呼:「太太,您怎麼了?」   大家的目光立馬落在了陳氏的身上。   陳氏不知道什麼時候昏了過去,身子骨正往下滑。   「姆媽!」鬱棠三步並作兩步,一下子就扶住了陳氏。   鬱文也嚇得臉色煞白,一面幫鬱棠摟著陳氏,一面去捏陳氏的人中,一邊面捏還一面害怕地喃喃道:「你可別嚇我了,你這好不容易養好了身子骨,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我可怎麼辦啊!」   鬱棠更是懊惱不已。   她怎麼忘了她母親還在場,只顧著去計較生意的得失,卻忘記了照顧母親的感受。   他們家投了六千兩銀子,這可是筆巨款。   很多人一輩子都沒有見過六百兩銀子。   她忙對父親道:「姆媽多半是受了刺激,您快把母親抱回內室,雙桃,你去請個大夫過來。」   吳老爺也醒悟過來,著急地道:「惠禮,你們家姑娘說得對。你快帶了弟妹下去休息,人是活的,生意是死的,可不能因為生意的事讓弟妹受了罪。我們急著賺錢,不就是想讓家裡的人都能過上好日子嗎?」   鬱文很是感激,把陳氏抱進了內室,又倒了杯熱茶讓鬱棠餵著陳氏,他這才去了外面等大夫。   吳老爺正在外面焦急地等著鬱文,見他出來,立刻迎上前去,道:「生意固然重要,嫂子的身體更重要。蘇州那邊的事你就暫時別管了,我親自走一趟。馬上就到中秋節了,怎麼也得把中秋節過了再說。」   鬱文又是愧疚又是感激,給吳老爺行了個揖禮,慚愧地道:「吳世兄,都是我連累了你。」   「你說的這是什麼話?」吳老爺佯裝生氣地道,「合夥是我願意的,況且做生意原本就有虧有贏。你就好好在家裡照顧弟妹好了,一有什麼消息我立刻就告訴你。」   鬱文羞慚地把吳老爺送出了門。   之後請大夫、抓藥、熬藥,忙了一下午。等到陳氏喝了藥,在鬱棠的安撫下心情慢慢平靜下來,已到了掌燈時分。   陳氏素來敬重丈夫,雖然出了這樣大的事,但陳氏想著一家人還平平安安地在一起,心裡就沒有那麼難受了。她叫陳婆子去拿了自己的妝奩遞給了鬱文,溫聲道:「你也別著急,我這裡還有些飾,二百兩銀票,都是平時你)給我的,你先拿去應應急。」   鬱文哪裡好意思接妻子的體己,忙道:「這句話應該我跟你說才是。那筆銀子雖然多,但我之前說了,是意外之財,就當我們沒得好了。哪裡用得著你拿了體己銀子貼補我的。快收好了,家裡不缺你這點銀子。」   一時間還有些後悔沒有把輿圖的事告訴妻子,否則妻子也不會這樣擔心了。   鬱文猶豫間,鬱博一家人過來了。   這可真是應了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的老話了。鬱文這邊剛出了事,鬱博那邊立刻就知道了。   王氏和相氏去了內室安慰陳氏,鬱博板著臉坐在鬱文的上,道:「你比我聰明,你的事我向來是不管的。這次你可得給我說老實話,你有沒有欠外面的債?」又道,「咱家那鋪子雖然賺不了多少銀子,可到底也比你靠著田莊的收益要強一點。吳老爺的銀子,我想辦法幫你還了。你那邊,先列個先後出來,你要是還不上,我再想辦法慢慢幫你還!」   這就是認定鬱文還欠著外債。   壓根不相信他之前所說的什麼意外之財。   偏偏這個時候鬱文更不好跟兄長明說了。   他窘然地道:「阿兄,我也是這麼大的人了,做事多多少少也是有點分寸的。那筆銀子真的是筆意外之財,至於說吳老爺的銀子,我和吳老爺之間也有個說法,你就不用擔心了,好好地做你的生意好了。」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王氏不知道什麼時候從內室出來了,神色有些疲憊地依在內室的門口,道,「之前小叔也說賺了銀子分我們家一半的。如今生意虧了,自然也要算我們家一半的。我們雖然一時拿不出來,可大貼小補的,也會幫你把銀子還上的。小叔你就不要和我們客氣了。你這日子不好過,你阿兄和我也不能自己一個人吃肉喝湯。那還是什麼兄弟?」   鬱文很感動,可真不需要兄長拿銀子出來,他只好求救般的朝鬱遠望去,指望著鬱遠能幫他說兩句好話。   鬱遠哭笑不得。   一個謊言往往需要更多的謊言去圓。   原本為了家裡安然隱瞞了輿圖的事,此時卻成了不能說的秘密。   可來的時候他爹就把他給訓斥了一頓,他還指望著叔父幫他說話呢,他哪裡勸得動父親。   三天之後,吳老爺風塵僕僕地從寧波趕了回來,他過家門而不入,直奔鬱家。   「是王老闆那裡出了事。」他連口茶都沒來得及喝,和鬱文站在天井裡就說起了這次打聽到的情景,「王老闆不是從他的老東家那裡自立的門戶嗎?他那老東家的兩個兒子估計怕王老闆奪了他們家的生意,聯起手來陷害王老闆,把王老闆的三個兒子都下了大獄。王老闆一狠心,拿重金保了兒子之後,賣了船帶著一家人跑了。之前入股的銀子也一起卷跑了。江老爺是最早感覺到不對勁的,立刻就趕到了寧波府,可還是晚了一步。他如今也是焦頭爛額地守在寧波府,看能不能拿回點東西抵點債。」   鬱文聽了唏噓不已,道:「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之前的憤怒、擔心、害怕瞬間釋懷。   他沒有看錯人,信錯人就行了。   吳老爺也是這麼想的,道:「之前我們也是看好了江老爺這個人才入股的,現在出了這樣的事,也不能全怪江老爺。我看我們也不要著急,看看之後江老爺有什麼打算再說。」   第一百三十七章知曉   兩人商量好之後也不急了,反而討論起江潮這件事來。   吳老爺道:「江老爺到底還是經歷的事少了些,只知道王老闆要自立門戶,卻沒有防著王老闆原來東家的兩個兒子。這也算是吃一塹長一智了。好在是江老爺還年輕,以後有的是機會,於他未必不是件好事。」   鬱文直點頭,道:「江家孤兒寡母的,現在的日子肯定不好過。說起來我們和他也有些香火緣分,我尋思著,中秋節是不是送點中秋節禮去。」   「你這主意好!我怎麼就沒有想到呢!」吳老闆稱讚過後還感慨道:「大家都誇鬱兄宅心仁厚,我之前不以為意,如今看來,還是我有眼不識金鑲玉,怠慢了鬱兄!」   「吳兄哪裡的話!」鬱文紅著臉應著。等吳老爺走後,他吩咐阿苕封了十兩銀子,一套文房四寶,兩匹新出的真紫色素色杭綢送去了吳老爺那裡,準備和吳老爺的節禮一起,由吳家的大總管送去蘇州江家。   鬱棠自聽到江潮的生意有了變故之後就一直有點懵然。   江潮怎麼會上當受騙?   前世,他可是出了名的精明。   難道這就是成功之前要受的磨難?   鬱棠心中有些不安。   因為她的重生,今生和前世已經有了很大的變化。比如衛小山的死……就是受了她的連累。前世的江潮雖然是個成功的大商賈,可誰又敢保證江潮今生沒有受到她重生帶來的的影響呢?   鬱棠很是不安,暗中慶幸還好江潮人品過硬,沒有撂挑子走人,不然她怎麼向父親和阿兄等人交待!   可見有些事是不能只憑著前世的經驗的。   鬱棠嘆著氣,在母親面前卻半點不顯,只是盡心盡力地在母親身邊侍疾,陳婆子等人更是驚弓之鳥,生怕陳氏又和從前一樣,十天裡有八天臥病在床,家裡的人連大聲說話都怕驚嚇了陳氏,俱都圍在陳氏身邊服侍著,誰還有心思去做月餅。   直到螃蟹鋪子裡的夥計來家裡給他們送之前訂好的螃蟹,鬱棠和鬱文這才驚覺他們竟把給裴府送中秋節禮的事給忘了。   「看我這腦子!」鬱文直拍腦袋,問鬱棠,「那月餅你能做不?不能我就趕緊找了人去杭州城買點新式的月餅回來送人。」   送去裴家的節禮當然不能只送月餅,但月餅肯定是不能少的。   陳氏前幾天被嚇著,鬱文生怕她再有個三長兩短的,盯著她休息還來不及,怎麼會讓她繼續做月餅。   鬱棠苦笑,道:「我哪會這些?」   鬱文也不猶豫了,道:「我這就去問問看誰家這兩天有人去杭州城,請人帶幾盒五芳齋的月餅回來。」   鬱棠應諾,送了父親出門。   只是還沒等到他們家把中秋節禮送去裴府,裴宴先來了。   不過,裴宴仍是沒有進門,而是把轎子停在了他們家後門的巷子裡,讓阿茗私下裡來找鬱棠:「我們家老爺就在外面等著,有幾句話想問問大小姐。」   正巧這幾天鬱文跑吳家跑得勤不在家,陳氏又喝了藥歇下了,她想了想,回屋去換了身衣裳就去見了裴宴。   裴宴坐在轎子裡,見鬱棠出來才下的轎。   他一下轎,就仔細地打量了鬱棠一眼。   鬱棠穿了件嶄新的湖綠色素麵杭綢褙子,烏黑的青絲整整齊齊地挽了個雙螺髻,髻邊各簪了串茉莉花,看著樸素無華,卻因一張臉白淨瑩潤而顯得這身打扮乾淨又利落,如那剛剛吐綠的樹芽般清新自然。   他在心裡點了個頭,等鬱棠上前行了禮,這才道:「你這幾天都在家裡嗎?」   鬱棠半晌沒有回過神來。   裴宴這是要幹什麼?   他怎麼會和自己說這麼家常的話?   這樣的開場白,也不知道後面接著什麼話?   她頓時有些緊張,甚至忘記了回話。   裴宴看出她有些緊張了,不免有些困惑她為何緊張。他奇怪地看了鬱棠一眼,繼續道:「李家要賣地的事你知道嗎?」   鬱棠點了點頭:「知道!」   她不僅知道而且還尋思著怎麼給李家落井下石呢!   結果江潮那邊出了事,她也沒有心思去管李家的事了。   此時裴宴提起來,她不免有些遺憾,道:「可惜我家裡有點事,不然還準備把這件事鬧得大家都知道,讓他們家在臨安城再也抬不起頭來呢!」   到了買祖產的地步,可見李家是有多缺錢。   就算他們家不買,逼著李家把田賣給裴家也不錯啊。   免得他們李家總以為自己高人一等,總在裴家背後搗鬼,想取裴家而代之。   裴宴目不轉睛地望著鬱棠,好像她臉上有朵花似的,弄得鬱棠很不自在,忍不住擦了擦面頰,小心翼翼地問道:「三老爺,難道我臉上有髒東西?」   「那倒沒有!」裴宴應著,不由又看了鬱棠一眼。   她臉上何止沒有什麼東西,反而像新剝的雞蛋似的,白裡透紅,看著就讓人喜歡。   那你看我做什麼?   鬱棠不解地望著裴宴。   裴宴看得明白,揚了揚眉對鬱棠道:「你不是想看著李家倒大黴嗎?怎麼,這次李家倒黴了,你居然一點動靜都沒有?」   鬱棠氣結。   她在裴宴心目中就是這樣的形象嗎?   鬱棠瞪了裴宴一眼。   裴宴不以為意,覺得鬱棠就是在他面前要面子罷了。想一想,他覺得之前鬱棠在他面前八卦李家的時候活力四射,生氣盎然的樣子,看著還挺有意思的。   他不由笑道:「既然你不想知道,那我就走了。」   走就走,說得好像她不巴著他就不能知道李家出了什麼事似的!   鬱棠心裡冷笑。   沒想到裴宴說走就走。   撩了轎簾就要上轎。   鬱裳有些傻眼。   難道他來就是跟她說這些的?   鬱棠不由上前幾步,「噯」了一聲。   背對著她的裴宴嘴角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地翹了翹,停頓了幾息,擺好了臉色這才轉過身來,不言不語地望著鬱棠。   鬱棠腦子突然就轉過彎來。   裴宴敢這麼說,李家的變故肯定只有他知道,至少在臨安城內,只有他一個人知道。   鬱棠就覺得自己和裴宴賭這個氣簡直是糊塗了,加之她早領教過裴宴的傲氣,索性也不講那麼多虛的,道:「三老爺,李家出了什麼事?他們家怎麼會想著要賣祖產?」   她不是個矯情的人,既然要求裴宴,就誠心誠意地求,姿態放得很低。   裴宴覺得,自己願意和鬱小姐聊天,很大一部分原因可能是因為鬱小姐比較識時務,從來不在他面前端架子。他也就無意繼續捉弄鬱棠,道:「李大人升了通政司左通政之後,官場應酬日漸增多。林家因為輿圖的事被彭家不喜,被筆買賣套住了,一時沒有那麼多銀子資助李家。你去年那麼一鬧,又把李家那個養著黑戶的莊子給端了,李家沒有那麼多銀子拿去京城。賣其他的產業既賣不出多的錢來,又容易引起李家宗房和鄉親鄰居們的猜疑,這才拿出五十畝種碧梗米的上等水田來悄悄地賣了。」   也就是說,李家繼和顧家鬧翻了之後,又和彭家鬧翻了。   鬱棠歡欣鼓舞,眼睛都比平時明亮了幾分。   裴宴暗中笑了笑。   他就知道,鬱小姐聽說了肯定會喜形於色。   「不過,李家最多也就會賣這五十畝地了。」裴宴提醒鬱棠,「等李大人在京城呆久了,自會有放印子錢的人上門,他們家也就能緩過氣來了。」   裴宴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是讓她乘機下手嗎?   那她應該從哪方面著手呢?   鬱棠心裡沒有半點的算計。   裴宴卻只是提醒她,至於鬱家怎麼做,那就不關他的事了。   他道:「我聽說沈先生幫你們家弄了些沙棘樹的樹苗,都種活了嗎?」   鬱棠忙道:「都種活了。請來的那個種樹的師傅手藝不錯,人也忠厚。」   裴宴頷首,道:「那你們家出了什麼事?」   既不是種樹出了問題,還有什麼事能讓鬱棠連李家的熱鬧也不看了?   鬱棠尋思著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裴宴——告訴吧,怕裴宴會出手相幫,那她們家欠裴宴的恩情可就還也還不清了;不告訴吧,紙總歸是包不住火的,怕裴宴從別人那裡聽說了,覺得他被怠慢,心生不快,覺得鬱家不知好歹。   這些念頭在她腦海裡閃過,裴宴已因她的遲疑眼中閃過些許的慍色。   算了,還是告訴裴宴好了。寧願欠著他的人情,她不想讓他生氣。   裴宴生氣,不是那麼容易哄好的。   鬱棠立刻道:「是我阿爹……」   她把入股江潮海上生意的事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訴了裴宴。   裴宴驚訝地望著鬱棠,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   怎麼這位鬱小姐就像個炮仗似的,他一不留神就不知道她什麼時候炸了。   之前她不願意以輿圖入股那些豪門大家,他還以為她知道了海上生意不好做,知難而退了。誰知道事情卻是在這裡等著他!   這下好了,一共也就那麼兩萬多點銀子,手都還沒有捂熱乎,一下子就沒了六千兩,不是,還有吳老爺的一千兩,一共是七千兩。   裴宴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鬱棠也覺得有點丟臉。   主要是這個事有她的份。   她羞慚地低了頭,聲音弱弱地道:「江潮這個人應該還是不錯的,我們兩家也算是旗鼓相當,誰也不會坑了誰。只是這次大意了,我想,若是有機會,江潮肯定會東山再起的。」   第一百三十八章來人   這樣的鬱棠裴宴從來沒有見過。   情緒低落,就像株被狂風暴雨吹打過的花似的,蔫蔫的。   裴宴看著心裡就覺得有些不舒服。   他還是喜歡看她神採奕奕的樣子,特別是她說別人八卦時兩眼熠熠生輝,雙頰豔若桃李,連眼睛裡都流淌著喜悅的模樣,明亮、耀眼,仿若冬日裡的一縷陽光,讓人看著就生出幾分歡喜來。   這也許就是他為什麼會看到節禮名單時,把鬱家的名字移到了另一本帳冊上,甚至在聽到李家出事的時候,還在猜測鬱小姐如果聽說了會不會像上次似的跑到他那裡去幸災樂禍。   當然,他知道自己這麼想是不對的。   但鬱小姐只是個小姑娘,還是個養在深閨,也許只讀了一本《孝經》的女子,也就不用像要求那些士林的學子那樣要求她了。   誰知道李家的事已經悄悄傳開了,鬱小姐那邊卻還是一點動靜也沒有。   他當時還讓阿茗去查鬱家的中秋節禮送來了沒有,尋思著鬱小姐也許會趁著來他們家送節禮的時候找他八卦一番。不曾想他們家的節禮把鬱家安排在了第一批,早就送了過去,鬱家的回禮到今天還沒有送回來。   裴宴想著也許每家的禮數不一樣,有很多人家就喜歡眼看著要過節了才送禮,以顯誠意。   他也就暫時把這件事拋到了腦後。   直到他今天去拜訪沈善言,出縣學的時候無意間看到了衛小川,他突然間就來了興致,專程走了趟鬱家,這才知道鬱家出了這樣大的事。   誰還有心思去送節禮!   難怪他還沒有收到鬱家的回禮。   裴宴想著,又好氣又好笑。氣的是都到了這個節骨眼上鬱棠還幫著那個什麼叫江潮的人說話,好笑的是她低頭站在這裡,沒有了平時的半點飛揚,怕是生平第一次這樣低頭吧?   「行了,這件事我會去問問的。」他道,「馬上要過中秋節了,你高高興興地陪著家裡人過節就行了。寧波府那邊,我們家也有些小生意,到時候我讓人打聽打聽,看王家還有沒有剩下些什麼,到時候讓他們先補了你們家。」   裴家在寧波也有生意?   鬱棠抬頭望著裴宴,眨了眨眼睛。   怎麼到處都有他們家的生意啊?   哪裡沒有他們家的生意呢?   裴宴心裡卻想,風險大,收益才大。何況吳家入股是吳老爺自己願意,鬱家根本可以不用管他。但他了解像鬱老爺這樣的人,寧可自己吃虧,不會讓別人受損失。加上拍賣輿圖的銀子是白得的,花起來不心疼,手面就更大方了。   可他也不想想,原本就沒有什麼家底,還想把姑娘留在家裡招女婿,不多存點銀子,怎麼可能招到好一點的女婿。   鬱文也不是個靠譜的。   裴宴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有點替眼前的女孩子擔心,這要是被家裡的父兄耽擱了,多可惜啊。   鬱棠不過是想向裴宴解釋一番,好讓他原諒自家沒有及時給裴家回禮,怎麼也沒有料到這事又扯到裴宴身上去了。   她忙道:「這又不是什麼好事,您就別插手了。江老爺既然承諾了追回來的銀子會最先還給我們家的,肯定就會還給我們家的。我們等等再說。」   這麼相信這個江潮?   裴宴不置可否。   如果江潮能退一部分銀子給鬱家固然最好,如果只是為了敷衍鬱家,讓鬱小姐買個教訓也行。   他道:「即是如此,那我就先回去了。等鬱老爺回來了,我有空再來拜訪他。」   鬱棠能感受到裴宴的善意。   雖然他說話大部分的時候都不好聽,心意卻是好的。   她自然是謝了又謝,送了裴宴上了轎子,直到轎子抬出了後巷,看不到蹤影了,她這才回家。只不過一回家,她就急急忙忙地跑去了陳婆子那裡:「我們家給裴家準備的節禮可都準備好了?阿爹說了什麼時候送過去嗎?」   陳氏若是身體不好,家裡的這些事慣例交給陳婆子。   陳婆子正切參片,準備給陳氏燉一隻老母雞補身體。聞言她笑著把切好的參片放進了手邊的青瓷小碗裡,這才笑著道:「老爺說,那澄心紙太難得了,用什麼回禮都還不了裴家的這份節禮,乾脆送些月餅、布料之類尋常的東西過去好了。這次太急了,就算是花心思,一時也想不出還什麼禮好。只能等到春節的時候再好好準備節禮了。」   也是,她姆媽還病著呢。   鬱棠連連點頭,看著父親把四匣子各式各樣的月餅和兩匹緙絲的料子放到了禮盒裡,讓鬱遠送去了裴府。   緙絲不稀罕,但價比黃金,這禮送得雖說看起來平常,但也算有誠意了。   陳氏歇了幾天,加上並不是看重錢財的人,很快就能下床了,開始操持中秋節的事。   鬱文就和陳氏商量,今年是不是請了吳老爺來家裡過節,還道:「我平時看他豪氣爽快,喜歡結交朋友,幫助鄉鄰,就覺得他除了書讀得少一點,人還算不錯。沒想到他是個真正視錢財如糞土的,這次一起做生意,我才發現原來身邊還有個值得我結交的人,可見我平時還是輕瞧了他。」   陳氏抿了嘴笑,道:「要不怎麼說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呢!」   兩人正說著,吳老爺滿臉唏噓地來找鬱文:「還好你提出來給江家送點中秋節禮,你猜怎麼著?我們家大總事去送節禮的時候,正巧遇到蘇州府的幾個潑皮趁著江老爺不在家,欺負他們家裡只有個寡母,在江家撒潑呢!」   鬱文聽了怒道:「怎麼還有這樣的人?有什麼事去找江老爺說去,見人家兒子不在家就跑去欺負一個孀居的老太太算是怎麼一回事?那後來怎麼樣了?有沒有報官或請了江家的親戚朋友來幫一把?」   吳老爺嘆氣:「報官也沒有用。聽我們家的大總管回來說,那幫潑皮就是知府侍妾的娘家兄弟指使去的,我尋思著,知府的侍妾多半也卷了進去。還好江家姑奶奶就嫁在附近,我們家大總管正為難的時候江家的姑奶奶趕了過去,把江老安人接到了自己家去。」   鬱文聽著也不免很是感慨,並道:「越是這個時候我們越不能逼著江老爺還錢。」   吳老爺頷首。   兩人說了會話,鬱文邀請吳老爺一家過來過中秋節,還指著養在家裡的螃蟹道:「今年我們就擺螃蟹宴。」   吳老爺竟然是個極喜歡吃螃蟹的,立刻就高興地應下了,道:「茶酒你就別管了,到時候我帶過來。五十年的女兒紅,還是我曾姑母出生那會兒埋下的。」   鬱文喜得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縫,回到房間裡卻和陳氏商量:「我想我們家投的那筆銀子就算了,人家孤兒寡母的,我們也不缺這幾個銀子,大家都不容易。」   陳氏道:「我們家的事你做主就行。」又奇怪道,「剛才吳老爺在的時候你怎麼不和吳老爺商量呢?」   鬱文道:「我們家的銀子是我們家的事,吳老爺的銀子是吳老爺的事。要是我剛才這麼和吳老爺說了,吳老爺不管心裡怎麼想,只能順著我應下,我豈不是為難他?這就不是朋友所為了。」   陳氏迭聲稱讚。   鬱棠知道後心情複雜,但喜悅還是佔了上風。   她抽空回了趟老宅,去山上看了看樹苗,見樹苗長勢喜人,賞了王四和看林的各一兩銀子過中秋節,帶了半車的花生回來。   到了中秋節這天,陳氏早早地就催著鬱棠起了床,兩人一起準備晚上中秋節的酒宴,鬱家門口卻來了個帶著小廝的男子求見鬱文。   他不過二十三、四歲的年紀,高高的個子,穿了件很體面的棗紅色祥雲紋五蝠團花直裰,白淨的面龐,英挺的五官,身姿挺拔,只是眼睛裡布滿了紅血絲,看上去十分疲憊。   他親自上前叩了門,自稱是蘇州府的江潮。   開門的是阿苕,就算沒有誰專程跟他說,他也多多少少聽說了些家裡的變故,聞言臉色大變,失禮地把人丟在門外就朝院裡跑去,一面跑,還一面高聲喊道:「老爺,老爺,蘇州府的江老爺來了。」   鬱文正和陳氏商量著等會中秋節酒宴用什麼器皿,聽了神色一愣,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是誰來了。   聽到動靜的鬱棠卻先跑了出來,道:「江老爺?是那個和阿爹一起做生意的江老爺嗎?」   阿苕有些激動地點頭,道:「他說他姓江。」   鬱文忙道:「快請!快請!」又吩咐雙桃,「你去跟隔壁的吳老爺說一聲,就說蘇州府的江老爺過來了。」   雙桃應聲而去。   鬱文親自去迎了江潮進來。   鬱棠和陳氏則躲在廳堂旁的屏風裡窺看。   江潮進來就朝著鬱文深深地作了一揖,紅著眼睛道:「我回去後聽家母說了,若不是您和吳老爺,家母恐怕就要受辱了。大恩不言謝,請受我一拜。」   說完就要給鬱文行大禮,被鬱文一把拽住,忙道:「你不用這樣客氣。不管是誰遇到這樣的事都會伸手相助的。況且救人的是吳家的大總管,與我沒有什麼關係。「   江潮搖頭,好像有千言萬語卻不知道怎麼說好。   鬱文體貼地掠過了這個話題,關切地道:「老安人可曾受了驚嚇?現在如何了?你怎麼突然來了臨安?」   今天可是中秋節啊!   第一百三十九章做客   江潮白淨的面孔浮上一層紅,低聲道:「這不快到中秋節了嗎,我尋思著怎麼也得來給您和吳老爺道個謝,誰知道船坐錯了,到臨安已經是八月十五了。」   鬱文不疑有他,熱情地拉著他道:「那就先在我這裡住下。今天還約了吳兄一起吃螃蟹,他那裡還有五十年的女兒紅。我們呢,今天只談風月,不談生意。有什麼為難、不好的事,等過了中秋節再說。」   江潮眼睛都紅了。   鬱文高聲喊了阿苕去幫江潮收拾客房。   江潮連聲道謝。   阿苕帶著江潮的小廝退下。   鬱文這邊問起寧波府王老闆的情況。   江潮神色沮喪,道:「王老闆也是被逼得沒有辦法了。他東家的小兒子突然間攀上了浙江學政家的小舅子,官府對這件事睜隻眼閉隻眼的。從前覺得只要我努力,怎麼也能攢點家當。如今才知道,攢點家當不是那麼容易的。」   天下太平已久,豪門大戶屹立百年甚至從前朝起就稱霸一方的不在少數,新人想冒頭,就會和這些人爭利,要想成功,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鬱文明白他的未盡之言,嘆著氣安撫他:「你也別洩氣,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豪門世家敗落的也很多。」   江潮點頭道:「要不然,我也不敢拼著這口氣想搭上這門生意了。」   誰都知道海上生意不好做,可若是能殺出一條路來,以後就是一本萬利的生意,不過幾年就能躋身富豪之列,以後的事就好辦了。   兩人說著話,阿苕悄悄進了鬱棠和陳氏避身的屏風後,小聲道:「太太,小姐,那江老爺,連個行李也沒有。」   陳氏大驚失色,望著鬱棠道:「這,這怎麼辦?」   鬱棠猜測,江潮多半是被追債的人堵著不能落腳,沒有辦法,才來臨安試一試的。   不過,有些事她爹都不在乎了,她也沒什麼好計較的。   她拉著陳氏出了廳堂,站在屋簷下悄聲對母親道:「既然阿爹已經決定幫江老爺,我們也別讓阿爹為難,不如裝著不知道,拿些銀子給江老爺置辦幾身衣服,不聲不響地把他送走好了。」   鬱棠不知道前世江潮有沒有遇到這樣的事,但從江潮這些日子的所作所為看來,江潮倒沒有辜負他前世的名聲。那他就不可能總躲在臨安。他肯定還會出去想辦法翻身的,他們又何必做那小人。   前世,她落難的時候也有很多人幫她,她也應該與人為善,力所能及地幫幫別人才是。   陳氏覺得鬱棠說的有道理,去開了妝奩給阿苕拿了銀子。   鬱文對此一無所查。   可自打進了這個廳堂心弦就繃得緊緊的江潮卻看得明白。   屏風後面有人,如果不是鬱家的女眷就是剛剛在此和鬱老爺說話的朋友。領他進來的小廝去安置他的客房了,此時卻去了屏風後面,十之八、九是發現他沒有行李去請屏風後的人示下,那屏風後面的人應該就是鬱太太了。   只是不知道那位鬱太太是穿著墨綠色八幅裙的還是穿著白色挑線裙的?   穿白色挑線裙的,多半是丫鬟。   鬱家應該已經發現他的狼狽了。   鬱老爺是會尋個藉口把他趕出去呢?還是會如他期待般地收留他幾天呢?   江潮心裡亂七八糟的,面上卻不顯地低頭喝著茶。   吳老爺得了信很快就趕了過來,因為有了江潮,他們原本準備兩家人一起在院子裡賞月喝酒吃螃蟹的安排被打亂了,變成了吳老爺、鬱文、鬱博、鬱遠、江潮和吳老爺的兩個兒子在前面的天井裡喝酒賞月吃螃蟹,鬱家和吳家的女眷在後院開了一桌。   吳太太也知道入股失敗的事,之前一直沒有機會和陳氏聚一聚,此時不免拉了陳氏的手說起這件事來:「捨得捨得,沒有舍,哪有得。何況這家業原本就是他們男人掙下來的,掙錢的時候我們跟著笑呵呵的,這賠了銀子,他們心裡也難過,就更不能說風涼話了。我以為只有我是這樣的,沒想到弟妹比我心更寬,還請我們家來吃螃蟹,我敬弟妹一杯。」說完,端了面前的金華酒。   鬱棠不由對吳太太刮目相看。   她這番話分明是要勸解陳氏。   鬱棠從前只覺得她是個八面玲瓏、長袖善舞之人,沒想到她還有這樣的胸襟氣度,難怪人人都喜歡請了她去做全福人。   她服氣地敬了吳太太一杯酒。   吳太太卻逮著她似的開始說起她的親事來。   鬱棠如坐針氈。   王氏呵呵地笑,為侄女解圍:「她的事不急,最要緊的是找個合心意的。」   吳太太笑盈盈地點頭,見相氏只是坐在那裡喝茶吃月餅,熱心地夾了只螃蟹放到了相氏的碗裡,道:「你也嘗嘗,這螃蟹可買得真好,蟹肥肉美,很難得。」   相氏聞言,卻求助般地望向王氏。   王氏眼角眉梢都洋溢著喜悅,道:「多謝吳太太了,只是我這兒媳婦這些日子要注意飲食,螃蟹性寒,不敢吃。等到了明年的這個時候,我請大家吃螃蟹宴。」   吳太太訝然,但很快就和王氏一樣喜上眉梢,連聲說著「恭喜恭喜」,道著「明年的這個時候您可別忘了」。   「一定,一定!」王氏春風滿面,相氏卻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鬱棠看得一頭霧水。   陳氏這才笑著摸了摸女兒的頭,道:「傻瓜,你馬上要做姑姑了。」   鬱棠恍然大悟。   難怪鬱遠欲言又止,難怪大伯母來家裡借布……   鬱棠「哎呀」一聲,嗔怪相氏:「阿嫂也不告訴我一聲。」   相氏臉紅得更厲害了,赧然道:「剛剛三個月……」   前世,鬱遠一直都沒有子嗣。   今生,她和鬱遠都能做父母了。   她眼眶一溼,端起酒杯就要敬相氏。   陳氏笑著奪了鬱棠的酒杯,笑道:「你這丫頭,糊塗了,你阿嫂這個時候怎麼能喝酒。早知道就應該再過些日子告訴你的。「   吳太太等人哈哈大笑。   鬱棠卻破天荒地多喝了幾杯,回房的時候腳步都有些不穩了。   江潮卻是酒醉心明,回到客房連喝了兩杯濃茶,人終於清醒了一些,立刻問還忙著繼續給他沏茶的小廝:「鬱家人都說了些什麼?」   小廝忙道:「沒說什麼。還奉他們家太太之命給老爺拿了幾身衣裳和二十兩銀子過來了,說是給老爺過節用的,我也得了一兩銀子打賞。」   果然是厚道人家。   江潮長長地籲了口氣。   這些日子被人追債,怕連累了母親,連家也不敢回,甚至沒錢給鬱家和吳家送些節禮。   這個恩情,只能以後再報了。   他想起屏風後面一綠一白的裙裾。   都是心善之人。   他模模糊糊地想著,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天色大亮不說,還已經日上三桿,小廝正無聊地坐在他床前發呆。   「阿舟。」他喊了小廝一聲。   阿舟嚇了一大跳,立刻站了起來,道:「老爺,您還好吧!鬱老爺一大早就過來了,見您還歇著,就沒有叫醒您。只說讓您醒了之後用過早膳就去書房,他和吳老爺在書房等您。」   江潮揉了揉太陽穴,這才想起鬱文昨天在酒席上邀請他去逛臨安城。   看樣子他起來的太遲了。   宿醉的滋味不好過,江潮洗完臉,用了早膳,直到走在去鬱文書房的路上才覺得慢慢清醒過來。   鬱文和吳老爺決定陪著江潮先去趟昭明寺,再去天目山。   江潮哪有心情去玩樂,可盛情難卻,最終還是坐著吳家的馬車往昭明寺去。   路上,吳老爺給他講臨安城的名勝古蹟和一些奇聞趣事,其中就提到了裴家的那株老梅樹:「……老一輩人說和昭明寺的那棵悟道松是一道的,不過一個在東一個在西,是我們臨安城最古老的兩棵樹了,但說不清是真是假。「   鬱文笑道:「多半是那些文人雅士杜撰的,這說法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江潮卻心中狂跳,連聲音都變得有些尖銳:「你們說的,不會是裴家吧?小梅巷裴家?就是那個一門三進士的裴家!聽兩位兄長的口氣,好像和他們家有些交情?」   吳老爺愕然,道:「我說的正是小梅巷裴家。我們和裴家鄉裡鄉親的,肯定認識。可要說熟,那肯定是鬱老爺比我熟。他們都是讀書人,鬱老爺家的鋪子開張,裴三老爺還曾親自道賀。」   這可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江潮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道:「兩位兄長可算是救了我一命。」   吳老爺和鬱文面面相覷,江潮已激動地道:「之前那王老闆的東家小兒子不就是因為搭上了浙江學政才讓王老闆棄家舍業的嗎?我就一直尋思著能不能走走寧波知府的路子。兩位兄長剛才的話提醒了我,我們與其捨近求遠去找那寧波知府,還不如請了裴家三老爺出面。」   吳老爺和鬱文只聽了個半懂。   兩人又交換了一個眼神。   吳老爺斟酌地道:「你的意思,是讓我們求裴家的三老爺出面幫著打官司?難道裴家和寧波知府有什麼交情不成?」   這都是小事,他們怕的是,江潮這次突然來臨安,原本就是為了向裴宴求助。   他們為人處事是厚道,卻不是傻瓜,不想被人當槍使!   第一百四十章柳暗   江潮這段時間夜不能寐,精神疲憊,自然就沒有了之前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洞察力,何況他剛剛發現了一個也許可能拯救他的辦法,難免有些激動,也就沒有察覺到吳老爺問他時隱隱流露出來的小心翼翼和試探。   「不,不,不。」他興奮地道,「王老闆會出事,不就是因為官官相護嗎?做生意有時候就這樣,沒有做官人庇護會生出很多的麻煩來。我之前是知道臨安城小梅巷裴家的,但也只是知道他們家一門四進士,了解的卻卻不多。直到去年,宋家有船被扣在了淮安。你們應該知道我們蘇州府的宋家吧?他們家也是幾代官宦,是我們蘇州府最顯赫的豪門大家了。你們想想,這樣的人家船都被扣在了淮安,肯定是因為犯的事比較大,說不定還是通了天的大事。他們家求的就是你們臨安城的裴家。我當時聽得驚訝了很久。我知道江南四大姓,你們杭州城就佔了三家,可這四大姓裡是沒有裴家的,我平日裡也沒有放在心上。後來宋家的事解決了之後,我就仔細地打聽了一下裴家。沒想到裴家幾乎是代代都有人出仕,還名聲不顯,這就厲害了。」   代代有人出仕嗎?   鬱文和吳老爺都沒有注意到。   這麼仔細一想,裴家好像真的每代都有人做官的,只是裴家人做官也好,中了進士也好,很少會大張旗鼓地慶賀,反而是無論哪房添丁了,都會擺流水席。   一門四進士?!   在他們的記憶裡,裴家三兄弟都中了進士,老太爺是舉人,裴家應該是一門三進士……實際上,裴家這一代還有一位進士,是裴家的旁枝、裴老太爺堂兄裴毅的兒子,叫裴望來著。不過,裴毅不理事,好像全靠著裴家公中的銀子過日子,裴望中了進士之後很快就去了河南那邊做官,因隔著房頭,裴老太爺死的時候裴望並沒有回來,裴老太爺的喪禮上裴毅從頭到尾是一句話也沒有說,裴宴接手裴家的時候,他更是像不存在似的,以至於臨安城的人對他們這一房都沒有什麼印象。   吳老爺和鬱文不由都有些汗顏。   他們一個臨安人,居然要個蘇州人提醒才想起來。   但他們畢竟是本地人。   鬱文不禁道:「裴望我記得比裴家大老爺要大好幾歲,而且比裴家大老爺還早幾年中了進士,之後就一直在外面做官,也不知道現在是什麼品階?在什麼地方做官?但他有個兒子我記得很清楚。只比我們家姑娘大半歲來著。他那個兒子出生的時候在小梅巷的巷口撒過錢,那天正巧我陪著拙荊去梅溪河旁的鋪子買針線,拙荊還感嘆,說這孩子會投胎,到了裴家,還摸著肚子說不知道懷的是姑娘還是小子來著。」   江潮兩眼發亮,道:「裴家的這位裴老爺如今在保定府做知府。」   吳老爺和鬱文大吃一驚。   保定知府雖然只是個四品的知府,但保定府地理位置特殊,是南北進京的必經之地。在外放的官吏中,保定知府離京城最近,也是最容易提拔為京官的知府。   朝中雖有非庶吉士不入閣的說法,但若有誰能打破這個說法,那肯定是能做保定知府的人。   臨安城不僅沒有這位裴老爺的消息,反而處處都在抬舉李家那位原先在日照為知府的李意。   鬱文神色微肅,道:「我要是沒記錯,裴毅裴老爺從前好像也做過知府,後來聽說是不適應轄治地區的氣候,大病一場,差點沒命了,這才致仕回鄉養病的。且自那以後就再也沒怎麼在外走動。就連錢塘書院請他去做山長他都斷然拒絕了。我那個時候還年輕,剛剛過了縣試,還沒取得秀才的功名,還曾經和同窗議論過,說要是裴毅裴老爺能去錢塘書院做山長,我們這些臨安城的讀書人想進書院豈不是比別人便利?他拒絕了山長之職後,大家還曾猜過他是不是臥病在床,命不久矣。」   沒想到他比裴老太爺活得還久!   不對,裴家的這位毅老太爺到底是死是活,他們還真不太清楚。   鬱文看了吳老爺一眼。   吳老爺顯然和鬱文想到一塊去了。他忙道:「還在!裴家老太爺去的時候我在喪禮上親眼見過他。看著頭髮都白完了,可精神還挺好的,沒有柱拐杖,走路也還挺好的。「   江潮道:「他們家也太低調了,我一時竟然沒有想到他們家。」   吳老爺和鬱文此時想想,突然對裴家敬畏起來。   裴家這可是真正的世家大族,造福鄉梓不說,還謙遜低調有涵養,的確非等閒人家可比。   那,他們這樣去打擾人家不太好吧?   吳老爺和鬱文又交換了一個眼神。   這次是鬱文先開口了:「裴家的幾位老爺還在守孝,我們為這些事向裴家求助……」   江潮如同三九寒冬被淋了盆冷水,瞬間蔫了下去,道:「我也知道,他們家和宋家還是姻親呢。我在蘇州城找人入股,宋家一直不太高興,覺得我奪了他們家的生意。裴家怎麼可能幫我們?」   裴家和宋家是姻親嗎?   在吳老爺的印象裡,兩家的來往好像不怎麼密切。   他好奇地道:「裴家和宋家是什麼姻親?」   鬱文道:「裴家老安人和宋家的老安人是姨表姐妹。」   吳老爺和江潮目光炯炯地朝他望過來。   鬱文這才驚覺,臨安城知道裴家和宋家是姻親的好像不太多。   他這也算是無意間闖了個禍吧?   鬱文暗中苦笑,忙道:「我也是聽人說的,不知道是真是假。」   江潮道:「是真的!我和宋家的一個管事的關係不錯,他告訴我的。」   他還知道,宋家老安人和裴家老安人雖是姨表姐妹,但兩人相差近二十歲。宋家老安人出閣的時候,裴家老安人還是沒出生,兩感情不深。後來好像還發生過什麼事,兩家有了罅隙,早些年來往只是面子情。後來裴老安人的三個兒子都陸續中了進士,宋家這邊卻只有個子弟在外做官,宋家低頭奉承,兩家才漸漸又有了來往。   就算是這樣,宋家出了事,裴家一出面,還是把人和船都給撈了出來。   「朝廷有人好辦事啊!」他長長地嘆了口氣。   吳老爺和鬱文都沒有接話。   江潮這才感覺到兩人的態度有些推諉。   他暗暗苦笑。   欠了兩人那麼多的銀子,兩人既沒有向他逼債,又救了他母親,如今還收留了無處可去的他,他已經欠了兩位很大的人情,再逼著他們去引薦裴家的人,就是他的不對了。   他再想想其他辦法好了。   江潮思忖著,轉移了話題,問起了昭明寺的來歷來。   吳老爺和鬱文齊齊露出了笑容。   三個人不管心裡怎麼想,一路說說笑笑地在昭明寺遊玩了一天,下山的時候,三人已經開始稱兄道弟起來。   等回到鬱家,江潮疲倦地先回客房休息去了,吳老爺卻趁鬱文送他出門的時候拉著他在門口說事:「鬱老弟,你跟我說實話,你是怎麼知道裴家和宋家是姻親的?我在臨安城大小也算是個人物了,卻從來沒有聽說過。」   鬱文面露猶豫。   吳老爺立刻道:「你也別拿糊弄江老弟的那一套糊弄我,我可不是他那種什麼也不知道的小毛頭。」   鬱文摸了摸頭,不知道怎麼說好。   吳老爺索性道:「我也不逼你了,你只告訴我,你和裴家三老爺的關係如何?若是為了王家的事去求三老爺,他會不會見我們?」   鬱文如釋重負,實話實說:「我真不知道!三老爺這個人吧,看著年輕,實際上是很有點脾氣的。我從來沒有這樣麻煩過他。」   拍賣輿圖,他覺得裴家也是可以從中獲利的,所以才敢求上門去。   但這件事,裴家再插手,就純粹的是幫忙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這個面子。   「難道你想幫江老弟牽這個線?」鬱文道,「商人重利輕別離……」   吳老爺搖頭,壓低了聲音道:「這也是雙贏的事嘛!我覺得十有八九我們的錢是要不回來了,但江老弟這個人你是知道的,能說會道,特別容易打動人。如果把他引薦給裴三老爺,說不定柳暗花明又一村,他能借著裴家的勢力再站起來呢!」   說來說去,還是想把之前投入的錢再讓江潮賺回來。   若這件事只涉及到他自己,鬱文肯定不會答應,但他害得吳老爺損失了一大筆銀子,吳老爺又這樣求他,他不得不考慮這件事是否可行。   「要不,我試試?」鬱文遲疑道,「我也不知道裴三老爺會不會答應?」   能試試就有機會。   吳老爺大喜,道:「人家三老爺能接手裴家,還能讓裴家所有人都沒個聲響,那就不是個面人!就算是個面人,那也是個笑裡藏刀的。你別以為我是為了那幾個銀子,我主要是想和三老爺多走動走動。」   沒事都得找點事,何況現在是真有事。   鬱文能理解他的心情,不住地點頭。   吳老爺叮囑他道:「這件事你先別跟江老弟說,三老爺願意見我們了再跟他說。」說完,還朝著鬱文使了個眼色。   鬱文以為他是怕丟面子,實際上吳老爺是想誤導江潮,讓江潮覺得他們和裴宴的關係很好,以後好讓江潮把他們投的銀子再想辦法賺回來。   第一百四十一章花明   鬱家的拜帖送到裴宴手裡的時候,裴宴正在水榭的書房練字。   秋風吹過,垂柳葉子紛紛墜落在湖裡,幾條錦鯉探出頭來,追逐著飄浮的柳葉。   他打開拜帖隨意地瞥了一眼,問送拜帖的小廝:「鬱家還說了什麼沒有?」   小廝垂著眼瞼,恭敬地道:「沒說什麼,只說想明天來拜訪您。」   裴宴點了點頭,重新拿起湘妃竹的湖筆,淡淡地道:「去跟大總管說一聲,讓他安排安排。」   小廝應聲而去。   給裴宴磨墨的阿茗猶豫了半晌,輕聲道:「三老爺,您明天不去查帳了嗎?要不要我去跟陳先生說一聲?」   陳先生叫陳其,是裴宴正式掌管裴府之後,從外面聘請的一位帳房先生。如今管著裴府的帳目。   裴宴眼也沒抬,道:「不用,阿滿知道怎麼辦的。」   阿茗「哦」了一聲,又埋頭磨墨。   三老爺每天要寫兩千個小楷,剛開始的時候一天下來他手都抬不起來,如今慢慢習慣了,反而覺得很輕鬆了。   青竹巷,鬱文得了回信去請了吳老爺過來:「明天我們要不要一塊兒去?「   吳老爺心中暗暗驚訝。昨天晚上他還和城中一位姓黃的鄉紳一起喝酒了,黃老爺為秋收的事想求見裴宴,裴宴卻說要查帳,如果事情不急,讓黃老爺去見裴大總管。   鬱文卻今天剛遞了拜帖,明天就能進府了。   可見鬱文和裴家走得比他想的要近多了。   他又想起鬱家鋪子開業時候的情景。   裴宴是親自到場恭賀了的。   吳老爺不動聲色地打量鬱文。   還是那副溫文爾雅的書生模樣。   他之前難道是小瞧了鬱文?小瞧了鬱家?   吳老爺摸了摸腦袋,道:「明天我就不和你一道去了。沒有旁人,你們也好說話。」   鬱文有點不好意思去見裴宴。   裴宴幫他們家那麼多,結果銀子拿到手裡還沒有捂熱就沒了六千兩。明天吳老爺不在場也好,免得他想給裴宴賠個不是卻不好開口。   翌日,鬱文僱了頂轎子就去了裴府。   鬱棠知道後不免抱怨:「阿爹去裴府也不說一聲,我們昨天做的花生酥比上次的還要好吃。」   陳氏直笑,道:「那明天讓阿苕再跑一趟裴府。」   鬱棠點頭。   裴宴以為鬱文是為了那六千兩銀子而來,還尋思著怎麼說服他別指望寧波那邊能退回多少損失。誰知道鬱文卻說起江潮來:「人還挺不錯的,有上進心,也誠信守諾。想讓我幫著牽個線來拜見您。我也不好拿您的主意,這不,就來問一聲。」提起那六千兩銀子,只說是辜負了他的一片好心,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估計沒這偏財運,還道:「您看,拍賣輿圖雖是意外之財,可轉眼間就沒了。」   言詞間頗為豁達。   裴宴刮目相看,道:「江潮要見我做什麼?」   鬱文也坦誠以告:「說是想讓您給寧波知府那邊打個招呼,可我覺得,他多半還是想認識認識您。還說起您家裡是一門四進士。我們這些本地人都把望老爺給忘記了。」   裴宴嘴角抽了抽。   不是外人忘了裴望,而是裴家有意淡化他的存在。   「我知道了。」他道,「既然求到你這裡來了,鄉裡鄉親的,不見也不好。你就讓他過個四、五天再來見我。我這幾天要去杭州城查個帳。」然後說起上次見鬱棠的事,「她有沒有跑去李家看熱鬧?」   鬱文赧然。   他和吳老爺還想背著裴家買了李家的田,沒想到人家裴三老爺早就知道。   「看熱鬧?」鬱文心虛,一時也不知道怎麼回答裴宴,乾笑道,「怎麼看熱鬧?他們的田是私底下找人賣的,她總不能跑到李家門前去圍觀吧?而且就算她去,李家大門緊閉,也沒什麼好看的啊!」   裴宴奇怪地看了鬱文一眼。   李家的熱鬧難道就在大門口雜耍嗎?   難怪鬱家的事得鬱小姐出面,鬱文雖然是個秀才,可看這樣子,估計讀書讀得都有點腐儒了。   估計和他說什麼也費勁。   裴宴懶得和鬱文繼續說下去,端了茶。   鬱文不好多逗留,起身告辭。   裴宴當天下午就去了杭州城。   江潮只好在鬱家等裴宴回來。   鬱文和吳老爺做東,帶著他到處遊玩了一番。可惜臨安城只有這麼大,遠一點的地方又不敢去,不過兩、三天,就沒什麼新鮮的地方可去了。   江潮常年在蘇浙兩地奔波,也算是小有見識,臨安的風景雖好,卻稱不上獨步天下。他心裡又惦記著幾天之後和裴宴的見面,也無意繼續遊玩,索性道:「連著爬了幾天山,我這腿都開始打顫了,還比不上兩位兄長體力好。慚愧!慚愧!」   吳老爺聞言知雅意,哈哈笑道:「我們也是強弩末矢,捨命陪君子。既然江老弟這麼說,那我們就歇兩天,正好等裴三老爺回來。」   江潮在鬱文家歇下,在心裡仔細地琢磨著見了裴宴要說些什麼話,怎麼樣才能打動裴宴,讓裴宴覺得他是個有用之才。   像這樣的機會,可能在他一生中只會有這麼一次。   心裡七七八八地推算了一整天,到了下午不免有些頭昏眼花的,想著馬上要用晚膳了,他帶著小廝阿舟往廳堂去。   路過天井,他看見一個年約十六、七歲的小姑娘,穿了件銀紅色素麵杭綢褙子,白色的挑線裙子,頭烏黑,皮膚雪白,正指使著鬱家的那個婆子和丫鬟在裝匣子,一面裝,還一面道:「小心點!邊邊角角都不能折了,他那個人,最最講究不過,要是看到邊角折了,多半會以為是放了好幾天的,連嘗都不會嘗一口。」   江潮的目光就落在那些匣子上。   一看就是裝點心的匣子。白白淨淨,連個字和花紋都沒有。   送禮,應該是用紅匣子裝著吧?   這種匣子,像是……祭祀的時候用的。   他不由多看了幾眼。   那小姑娘轉過身來。   他看見了一副好面孔。   一雙眼睛剪水般,黑白分明,清澈明亮。嘴角噙著笑,歡快地像只圍著花朵的蜜蜂。   「這位是……鬱小姐?」他低聲問阿舟。   阿舟踮著腳看了一眼就笑了起來,歡快地道:「嗯,是鬱家的大小姐。她可會做點心了,做的花生酥特別地好吃。前兩天阿苕給了我一顆。」   鬱小姐長得很漂亮。   江潮想著,他這樣站在這裡畢竟不合適,正要轉身離開,鬱棠的目光無意間掃了過來。   這個人就是江潮啊!   鬱棠暗暗地打量了他兩眼。   長得挺英俊的,不過和江靈不太一樣。一個瘦小羸弱,一個卻高大自信。   或許這是男子和女子的不同?   鬱棠尋思著,朝江潮禮貌地點了點頭。   江潮忙朝著鬱棠行了個揖禮,離開了天井,快步去了廳堂。   鬱文不在。   江潮低聲問阿舟:「知道鬱小姐在做什麼嗎?那些點心是送到哪裡的?」   阿舟笑道:「是鬱小姐做的花生酥,送去裴府的。聽說裴府的三老爺很喜歡吃。上次裴家的總管來送中秋節禮的時候,還特意提了一句。鬱家收了新花生,鬱小姐就專程做了這花生酥送過去。」   江潮「哦」了一聲。   鬱家和裴家的關係居然這麼好!   他再見到鬱文的時候,又熱情了幾分,並向鬱文確定起裴宴的性情來:「我打聽了一些,可大家也說不清楚,好像是說裴家三老爺從前不怎麼在臨安,是裴老太爺去了之後,這才接手了裴家,在臨安長住的。聽說他有點喜怒無常,是真的嗎?」   鬱文聞言眉頭緊鎖,不悅地道:「你聽誰說裴三老爺喜怒無常?這全是造謠!裴三老爺俠義熱腸,和裴老太爺一樣,很願意幫人。只不過他年紀輕輕的,還有幾分銳氣而已……」   江潮心不在焉地聽著他讚揚裴宴,並不十分地相信。   裴宴要真是這樣的人,那鬱小姐為何連個裝點心的匣子都那麼仔細?   鬱老爺要不就是在為裴宴臉上抹粉,要不就是根本不了解裴宴。   他腦海裡突然浮現出鬱棠那雙含笑的大眼睛。   或許,鬱小姐知道的更多?   他心中一動,道:「鬱兄,我看見鬱小姐正在準備送給裴府的點心,您可知道裴三老爺喜歡吃甜的還是吃鹹的?我去裴府的時候,送些什麼東西既不失禮又能給裴三老爺留下深刻的印象?」   鬱文輕咳了兩聲,還真不好幫他出主意。   「我去問問家裡的人,」他道,「我平時都不怎麼管這些事的!」   江潮笑著道了謝,朝著阿舟使了個眼色。   等用了晚膳回到客房,阿舟悄聲地告訴江潮:「鬱老爺剛才給您列的單子,是去問的鬱小姐。」   果然如他直覺的一樣。   那他要不要找機會和鬱小姐說幾句話呢?   江潮在屋裡來來回回走了大半夜,最終還是把準備送給裴宴的禮單託鬱文給鬱棠看看。   鬱文沒有多想,把單子給了鬱棠。   雪濤紙兩刀,李家徽硯兩方,吳家湖筆兩匣子,胡家花香墨錠兩套,柳芳齋的黃楊木鎮紙一對……全是文房四寶上難得一見的珍品。   鬱棠笑道:「不是說江老爺連換洗的衣服都沒有了嗎?怎麼還能這麼大手筆地往裴家送東西?」   「可見他寧願沒吃沒喝地都留著餘力隨時準備翻身呢!」鬱文感慨道:「所以阿爹才想幫幫他啊!」又道,「你每次送的東西我看裴三老爺都挺喜歡的,你就好好幫他看看禮單好了。剛剛阿苕回來說,裴家的管事接到他們送的花生酥,就直接拿去了內宅。」   第一百四十二章說動   「啊!」鬱棠面露喜色,「真的嗎?我們家的花生酥被送去了後院?」   那就是說,不僅裴宴覺得好吃,還讓家裡人都嘗了。   鬱文點頭,眼角眉梢也都是笑,道:「阿苕這個鬼機靈,還專程打聽了一通。據說,自裴三老爺掌家以來,這還是他第一次往後院送吃食。」   鬱棠道:「那是不是以後我們往裴家送東西都可以加上花生酥了?」   這樣,也就能少傷些腦筋了。   往裴家送東西既要新奇還要有誠意,真是太難了。   「嗯!」鬱文也很高興,道,「這可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你姆媽的點心做得好我是知道的,沒想到你跟著你姆媽,點心也做得這麼好了。」   鬱棠抿了嘴笑,不準備向父親解釋這花生酥的來歷。   就讓他誤會是她母親教的好了。   鬱文嘆息道:「你姆媽的身體越來越好,咱們家也越來越像個樣子了。」   鬱棠笑眯眯地應「是」,重新拿了江潮的禮單,道:「我們兩家不一樣。我們家女眷受裴家諸多恩惠,走的是通家之好的路子。江老爺有求於裴家,走的是舉賢推薦的路子,送的禮肯定大不相同。您讓我給江老爺出主意,說不定好事變壞事呢!我看,要送什麼東西,還是請江老爺自行斟酌的好。不過,我瞧著這份禮單面面俱到的,就算是讓我來擬,也擬不出比這更好的禮單了。」   以鬱文的眼光看來,這份禮單也挑不出任何的毛病,不過是江潮拜託,他怕有什麼疏忽的地方,因而才拿過來給鬱棠看看的。   「那我就跟他這麼說好了。」鬱文拿著禮單就去了江潮那裡。   江潮聽了,笑著向鬱文道了謝,心裡卻琢磨著,原來鬱家是和裴家走的通家之好的路子,難怪要送吃食之類的小東西了。可見鬱家和裴家的交情不一般,否則也不會想、也不可能想到和裴家走通家之好的路子了。   他不由慶幸,當初覺得鬱文是讀書人,沒有吳老爺那麼看重錢財,選了鬱家而不是吳家落腳……   可等他真正見到裴宴,已是八月底了。   他足足等了裴宴快半個月。   裴宴見他的時候神色間還有些疲憊,可以看得出來,裴宴說一回來就見他就在第一時間見了他。   江潮把鬱家又高看了一眼。   裴宴說話喜歡開門見山,何況江潮也不足以讓他委婉。   江潮給裴宴行過禮後,兩人分主客坐下,裴宴立刻道:「聽說你要見我,可是為了寧波府王家的案子?這案子我已經派人去打聽過了。王家的兒子的確犯了事,並非冤枉。雖說民不舉官不究。可這案子已經移送到大理寺了,再翻案恐怕不太容易。你來找我,我也沒有太多的辦法。」   江潮聽了卻在心裡苦笑。   恐怕不是沒有辦法,只是他江潮不值得裴家費這麼大的力氣去幫著翻案吧?   可他這一生受到的白眼遠比別人想像的多,且裴宴這樣的怠慢對他來說也不值一談。   他恭敬地道:「王老闆的那個案子,我也仔細打聽過了,知道錯在王家,不敢讓裴老爺幫著做那顛倒黑白的事。我來見裴老爺,是有其他事相求。」   裴宴挑了挑眉,看江潮的目光多了幾分正色。   說實話,他還真的去打聽了寧波府王家的案子,寧波知府知道這件事與他們裴家有關,當時就苦笑連連,說去大理寺翻案他是沒辦法的,可若是裴宴能把案子打回來重審,他還是願意重審的。   裴宴覺得打回來重審不是什麼難事,重要的是王家也有錯。   讓他去幫著王家翻案,他就不樂意了。   他甚至想,大不了那六千兩銀子由他私下補給鬱家好了。   只是杭州府那邊的事拖了他後腿,讓他一時沒來得及辦這件事。   不曾想這個江潮還真有點本事。   不管接下來他想幹什麼,至少這樣的說辭引起了他的注意,就是個不錯的人才。   他現在,手裡就是缺人。   江潮見開局沒有出錯,心中微定,繼續笑著道:「三老爺想必知道我做海上生意之事。我之所以敢做這門生意,一來是我家世代跑船;二來是我這些年來都在做寧波府那邊的生意,對海上生意非常地了解,我甚至親自跑過一次蘇祿,對線路、碼頭甚至什麼時候會遇到海風,如果遇到了海風到哪裡避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裴宴已經猜到他要說什麼了。   他不由坐正了身子。   有點意思了。   這個江潮,自己賠得一塌糊塗了,還能不卑不亢地跑到他這裡來誆他。   是個人才!   難怪鬱文和吳老爺不過只是見了他一面,就立刻被他打動,投了銀子不說,在他血本無歸的時候還願意繼續幫他。   裴宴微微傾身,眼底閃過一絲笑意,道:「你想說什麼?」   江潮咬了咬牙,道:「我想裴三老爺支持我做筆海上生意。這個季節,可是海上最風平浪靜的時候,要是再拖下去,就只能等到明年了。您既然知道寧波府的事,肯定也知道王老闆不是不願意做這門生意,是因為我們本錢太小,經不起折騰。可您不一樣!您不僅掌管著裴家,您自己名下也有大筆的私產。就算不以裴家的名義,憑您自己,也能做得起海上的買賣。」   連他自己名下有私產都打聽清楚了。   裴宴笑道:「那你知不知道我們裴家和宋家是姻親。我憑什麼幫你?」   鬱文也好奇不已,他一面給江潮續著茶水,一面問江潮:「你當時是怎麼回答的?你又是怎麼知道宋家和裴家不和的?」   此時江潮已經從裴府回來了。   他背心全是汗,溼漉漉的衣衫,非常地不舒服。   只是他一進門就被早早等在天井的鬱文拽到書房問話,還沒來得及更衣,只好先忍著,道:「鬱兄知道裴家和宋家是姻親卻不知道他們兩家有什麼罅隙?」   鬱文還真不知道。   他支支吾吾地半晌也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   江潮不禁懷疑鬱家和裴家的關係,他正尋思著自己要不要告訴鬱文,就看見雙桃進來奉茶,他心中一動,觀察著雙桃的動靜。   雙桃奉過茶之後,就收了茶盤,靜悄悄地站到了落地罩的帳子後面,不留心的人,根本覺察不到她在屋裡。   江潮明白這是鬱家小姐讓雙桃來打聽消息的。   他心中一動,道:「鬱兄是臨安人,我以為你們都知道的。沒想到宋家和裴家的官司,你們還要從我這裡聽說。」   鬱文訕訕然地笑了笑。   江潮倒是一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模樣,道:「宋家老安人和裴家老安人因是他們錢家嫁得比較好的姑娘,因而裴家老安人剛嫁到臨安的時候,兩家走得還是比較近的。不過那時宋家有四、五個子弟在外面做官,裴家只有個望老爺中了進士,相比之下裴家自然沒有宋家顯赫。加上宋家在蘇州府,裴家在臨安,日子一長,宋家對裴家不免有時候會有些怠慢。   「據說兩家不和,是從宋家大老爺成親的時候開始的。」   「裴家老安人帶了裴家三位老爺去蘇州府吃喜酒。裴大老爺為了一篇文章和宋大老爺的幾位同窗起了口角,後來不知怎地,還動起手來。其中一位還被裴家二老爺給打了。」   鬱文目瞪口呆。   江潮道:「原本這也不是什麼事。大家都是十七、八歲的年紀,說是打了,不過是被湊了幾拳,大人們各自呵斥一頓也就過去了。偏偏宋家大老爺是個護短的,又自視甚高,帶著幾個隨從把裴二老爺給堵在夾道裡給打了。裴二老爺吃了虧,裴三老爺就領著裴家帶過去的幾個護院把宋大老爺的新房給砸了。   「這下就不好收場了。   「結果,裴老安人也不是個吃素的,比宋家更護短。丟了兩千兩銀票給宋家,連喜酒都沒有喝,當天就帶著三個兒子回了臨安。宋家派了人來理論,裴老安人把三個兒子護得緊緊的,不僅不道歉,還揚言,要是宋家不把打人的隨從交出來,宋、裴兩家就不必走動了。」   鬱棠杏目圓瞪,問雙桃:「打人的是裴二老爺不是裴三老爺?」   雙桃道:「我聽得清楚。打人的是裴二老爺,砸新房的是裴三老爺。」   那為什麼大家都說裴二老爺是個老實忠厚、孝順守禮之人?   雙桃繼續道:「宋家和裴家就這樣沒什麼來往了。後來裴家三位老爺都中了進士,宋家卻一日不如一日。裴家二老爺成親的時候,宋老安人親自來臨安給裴家道賀,這件事才算是揭了過去。」   「所以江潮就利用了這一點,求到了裴三老爺面前?」鬱棠喃喃地道,「甚至答應了江潮,拿出銀子來給江潮投資讓江潮重新買條船,跑寧波到蘇祿的海上生意?」   雙桃:「裴三老爺還沒有答應,只說到時候會想一想的。」   就算是想一想,江潮也很厲害了。從前裴宴可是說過,不做海上生意的。是什麼原因讓他改變了主意?   以她對裴宴的了解,他並不是個容易改變主意的人。   鬱棠想到之前顧昶的拜訪和裴宴的遲歸……難道是裴家出了什麼變故不成?   鬱棠有些擔心,琢磨著要不要去見見裴宴。   畢竟裴宴幫她良多,她好歹有前世的經歷,若是能幫得上裴宴的忙,那就太好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進府   只是沒等到鬱棠去拜訪裴宴,裴家的人先來拜訪鬱棠了。   來的人是三總管胡興。   他十分地殷勤,坐在鬱家的廳堂裡眉飛色舞地對鬱文和陳氏道:「……我們老安人,可不是一般的內宅婦人。那年毅老太爺病了,他們家裡的事都是我們老安人幫著安排打點的。而且自老太爺去了,我們家老安人就閉門謝客,就是大太太娘家的舅奶奶過來,我們家老安人也只是見了一面。如今卻說要接你們家姑娘進府去坐坐,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恩典,你們可得叮囑鬱小姐好好捯飭捯飭,我們家老安人最喜歡漂亮小姑娘了!」   鬱文很是意外。   陳氏則是喜得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鬱棠的婚事到今天也沒有個著落,裴家做為臨安城最顯赫的家族,若是鬱棠能得了裴老安人的青睞,必定會聲名遠揚,對她的婚事十分有利。   「多謝胡總管了。」因常帶了楊御醫過來給她問診,陳氏和胡興頗熟,說起話來也就沒有尋常人家的拘謹,「我們必定不會辜負了胡總管的一番厚愛。您先坐會兒,我這就讓人去備酒席,讓我們家老爺和您好好喝兩盅。」   陳氏示意陳婆子去準備些禮品等會兒送給胡興。   胡興連連擺手,道:「我們也都不是外人,鬱太太和我不必這麼客氣。我奉了老安人之命,正準備去佟大掌柜那裡一趟,結果在門口遇到了正要來給你們家送信的管事,我就主動請纓,跑了過來。我那邊還有事呢,等忙完了這一陣子,再找個機會來專程拜訪鬱老爺。」   他尋思著,要是鬱小姐這趟進府得了老安人的眼緣,鬱家和裴家就要走動起來了,他到時候無論如何也要來討個喜,和鬱家的關係,也得更近一層才行。   鬱文聽著笑道:「聽胡總管的口氣,您如今難道是在老安人面前當差?」   胡興聽著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你可真是火眼金睛。這不,前幾天幫著老安人辦了幾件事,老安人瞧著還行,就讓我專門在她老人家面前當差了。佟大掌柜不是管著臨安城的當鋪嗎?過幾天就是宋老安人的壽誕了,老安人讓我去看看他那邊有沒有什麼稀罕玩意兒,準備撿兩件送過去。」   鬱文不好留他,親自送了他出門。   陳氏那邊卻立馬歡喜地準備起來,跑去鬱棠那裡說了胡興的來意,拉著她就要去銀樓:「得去看看有沒有新式樣子的首飾買幾件,還得買幾件衣裳。我可是聽說了,那錢家也是世代官宦,是江南四大家之一,要不是裴老太爺長得實在是英俊,錢家長輩也不會瞧中裴老太爺了。當年,老安人可是低嫁。」   鬱棠哭笑不得。   前世,她剛剛開始接觸李家的三姑六眷的時候也很緊張,後來發現,有時候你越是平常心,越容易融入周遭的環境。   不過,裴宴那個人那麼重視儀容,她這又是第一次正式去裴府拜訪裴家的女眷,是得好好打扮打扮才行,這也是敬重裴老安人。只是她去裴家的那天早上,突然下起了雨,天氣有些陰沉。她特意選了一件銀紅色柿蒂紋鑲嫩黃色襴邊的褙子,白色的立領小衣,釘著蓮子米大小的珍珠做扣子,正好和她耳朵上墜著的一對珍珠耳環相呼應,頭上則戴了對嫩黃色的並蒂蓮。打扮好的鬱棠更顯得亭亭玉立,膚光如雪,讓黯淡的廳堂都變得明亮起來。   陳婆子不停地稱讚:「我們小姐就是得好好打扮打扮,你們看,這一打扮,真像仙女下凡似的。」   陳氏抿了嘴直笑,顯然很贊同陳婆子的說法。   鬱棠望著鏡中抹了粉的自己,有片刻的恍神。   她前世從來沒有這樣打扮過,也沒有機會像現在這樣仔細地照過鏡子,沒想到她還真的挺漂亮的。難怪前世顧曦知道李端對她心懷不軌後每次看她的眼神除了恨意還帶著幾分妒嫉。   但愛美是女子的天性。   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自己看著都歡喜,何況是旁人。   鬱棠坐在梳妝鏡前,看母親給她抹上了薔薇色的口脂,覺得自己的臉更顯白淨了。   她抬起頭來衝著母親笑。   陳氏就慈愛地摸了摸她的頭,溫聲道:「轎子已經準備好了,進去的時候記得要謹言慎行。老安人若是賞了什麼,你就大大方方地接下來,大不了我們以後再還禮。問你話呢,你就有一就一,有二就是二,寧可讓人覺得老實可欺,也不能油腔滑調地,輕浮失禮。知道了嗎?」   鬱棠連連點頭,眼眶中水光浮現。   前世,母親沒能活到教導她這些的時候。   這一世她有母親、父兄護著,一定能走得很順利。   她摟了母親的腰,怕把粉擦到母親的衣裳上,沒敢把頭埋在母親懷裡,只是輕輕地靠在了母親身邊。   陳氏又叮囑雙桃:「包袱裡是小姐的換洗衣裳首飾,你要看牢了。別到小姐要換衣裳的時候連個準備都沒有,讓裴家的人笑話。要少說話,多聽多看,你既然跟著小姐進裴府,就是小姐的臉面,也是我們鬱家的臉面,做錯了事,會說鬱家而不是說你雙桃。」   「我知道!」雙桃就差發誓了,繃著臉道,「我一定不會讓裴家人輕瞧的。」   鬱棠道:「你別緊張,平時怎樣去裴家就怎樣。以誠待人就是最好的。」   雙桃應諾,卻還是一點沒有放開,反而比剛才更緊張了。   鬱棠失笑,由阿苕護著,帶著雙桃去了裴家。   因為是去拜見裴老安人,轎子一路到了垂花門才停下。   來迎接她的居然是個熟人——她來拜祭裴老太爺時曾經接待過她的計大娘。   計大娘和佟大掌柜還是兒女親家。   鬱棠看著就更覺得親切了。   她甜甜地喊了聲「計大娘」。   計大娘原本肅然而立的,見到她時嘴角就微微地翹了翹,等聽到鬱棠喊她,不由就露出個笑臉來,低聲道:「鬱小姐,您隨我來。」   「嗯!」鬱棠應著,不禁小聲道:「計大娘您現在是在老安人屋裡當差嗎?」   計大娘點頭,道:「老太爺去世後,老安人放了一些人出去,我家幾輩都在裴家當差,肯定是要留在裴府的。老安人就讓我在她老人家屋裡當了個管事的娘子。」   也就是說,因為服侍著老安人,裴家的老少爺們見她也都得恭恭敬敬地了。   「哎呀!恭喜您!」鬱棠替她高興。   計大娘朝她笑了笑,覺得鬱家這位小姐性子真是好,說話行事一團和氣不說,還總是笑盈盈的,讓人看著就歡喜,比家裡的幾位小姐的性子可好多了。   難怪三老爺有意無意地總在老安人面前提到這位鬱小姐,還讓她們這些身邊服侍的慫恿著老安人接了鬱小姐到府裡來玩。   老安人看了肯定喜歡。   因有熟悉的人,又悄聲說著話,一刻鐘的路程鬱棠覺得眨眼就過去了。   她們停在一座五間闊的大屋前,站在糊著白綃的黑漆窗欞前等著,自有小丫鬟撩了白色的錦緞夾板帘子進去通稟。   很快就有個穿著樟絨比甲的白胖婆子笑眯眯地出來迎她:「是鬱小姐吧?我是老安人屋裡的陳大娘,老安人一直等著您呢,快隨我進去。」   鬱棠見那婆子手上戴了個荷梗粗的金鐲子,猜她多半是老安人屋裡有臉面的婆子,笑著道了謝,隨著她進了屋。   這還沒有到寒冬季節,老安人的屋裡已經燒起了火炕,迎面一陣熱氣撲過來,鬱棠額頭立刻出了汗。   計大娘忙提醒她:「披風給我,走的時候問我要就是了。」   鬱棠忙脫了披風,隨著陳大娘進了東邊的次間。   東邊的次間和梢間打通了,是個兩間的敞廳。四周靠牆的多寶閣上全擺著書,正中一張羅漢床,鋪著猩紅的坐褥。羅漢床的左邊是一口青花瓷的大缸,養著睡蓮和錦鯉,缸前站著個穿著青色杭綢素麵褙子的女子,身材高挑纖細,頭髮烏黑,欺霜賽雪的手上端著個甜白瓷的小碗,正在給缸裡的魚餵食。   幾個丫鬟低眉順目、悄無聲息地立在牆角,鬱棠進來的時候居然沒有發現。   「是鬱家的小姐過來了!」聽到動靜的女子轉過身來。   鬱棠嚇了一大跳。   那女子長得和裴宴有五、六分相似,一雙眼睛炯炯有神,明亮得有些銳利,看她的時候仿佛能把她的五臟六腑都看清楚似的,讓人在她面前有種無所遁形的戰戰兢兢。   這就是裴老安人?!   鬱棠嘴角微張,表情顯得有點傻。   就這氣勢,雖然眼角和額頭都有了細紋,可看上去最多也就四十來歲,一點也不像有裴大老爺這麼大的兒子似的,更看不出是個孀居的老太太。   她是怎麼做到的?!   鬱棠覺得自己當初還是個望門寡,都沒有裴老安人活得精神、明白。   裴老安人看著就笑了笑。   果然很有意思。   難怪他兒子明裡暗裡算計著把這小姑娘叫進府裡來陪她了。   她身邊的丫鬟看著倒是喜慶,可那喜慶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是真的,什麼時候是假的,府裡的幾個小丫鬟模樣兒生得好,說話也伶俐,可就是太會看眼色,想奉承她還自持身份。倒不如身邊的丫鬟讓人覺得輕快。   老安人把手上的小碗遞給了身邊服侍的小丫鬟,接過陳大娘遞過來的熱帕子擦了擦手,道:「坐下來說話!」   第一百四十四章安人   坐下來說話嗎?   可這哪有凳子?   坐在羅漢床上嗎?   不怎麼合適吧?   鬱棠在那裡糾結著,已有小丫鬟端了個黑漆棗紅絨面的繡墩進來。   她臉有點紅,給老安人……不是,裴宴母親這個樣子,實際是讓她沒辦法和「老安人」的稱號聯繫到一塊兒的,可喊裴太太也不對,裴夫人,裴老太爺好像只有個舉人的功名,不能稱夫人……但裴大老爺是在工部侍郎任上死的,工部侍郎是正三品。難道他就沒有給母親請封?再不濟,也應該是個四品的孺人吧?   鬱棠不知道自己滿臉的掙扎,還在那兒微微曲膝,行了個福禮,半坐在了繡墩上。   老安人卻看得有趣。   這小姑娘,七情六慾雖不至於全上臉,有心人一看還是能看得清楚明白的。   難怪遐光覺得她有趣,見她總是一個人悶悶不樂,叫了這小姑娘進府給她解悶。   老安人在羅漢床上坐下,陳大娘親自奉了茶點。   她就抬了抬端著茶盅的手,道:「你嘗嘗,前幾天信陽那邊送過來的秋茶,看喜不喜歡?」   鬱棠喝了一口。就是普通的茶葉味,嘗不出是什麼茶,但回味甘醇,茶聞清香,應該是好茶。   屋裡的氣溫有點高,她又喝了一口。   老安人見了卻笑道:「怎麼樣?覺得好喝嗎?」   當然要說好喝!   鬱棠的話都到了嘴邊,突然想起來時母親的叮囑,再看看老安人通身的氣派,估計她不知道的東西還多著,在老安人面前賣弄,接得上這句話,未必就能接得住下句話,就算是僥倖接住了下句話,那再下一句呢?   她決定還是順心而為。   「挺好喝的。」鬱棠規規矩矩道,「回甘醇厚。不知道是什麼茶?我對茶不是太了解。」   老安人有點意外,但看她一副老實樣兒,暗中頷,笑道:「信陽送過來的,自然是信陽毛尖。這是秋天剛摘下來的茶,就是俗稱的秋露茶。」   鬱棠對這些是不太懂的。   從前家裡待客也就是龍井、碧螺春、廬山雲霧之類的,其它的茶她都不熟悉。裴家富貴,歷代都有子弟出仕,肯定是什麼地方的特產都見識過,何況老安人出身豪門世家,見識更是不凡。   她頓時生出請教之心,恭敬地道:「信陽只出毛尖嗎?」   老安人被問得噎了一下。   信陽是不是只產毛尖這一種茶她也不知道。但能送到他們家的茶,應該只有毛尖了吧?   這小姑娘是故意挑她的刺呢?還是真不懂?   老安人睃了鬱棠一眼。   大大的杏眼黑白分明,明亮得像星子,忽閃忽閃的,還真是一副好奇的模樣。   老安人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聲,道:「這得問問胡興他們。我這些年來喝的,只有毛尖。」   那是自然。   要送當然是送最好的東西了。   鬱棠誠懇地點頭。   老安人覺得話題不應該再圍著她們家的事打轉了,不然太被動,遂道:「聽說你很會做點心,都擅長做些什麼點心?」   鬱棠臉色一紅,道:「是我姆媽很會做點心,我也就是在旁邊胡亂攪和罷了,不敢當老安人誇獎。」   老安人微愣,道:「上次送來的花生酥不是你做的嗎?我吃著覺得還行。」   鬱棠有些心虛。   花生酥是她做的,可並不是她想出來的,不過是前世吃過,又聽別人說了做法,仔細回去研究了良久才有了今生的手藝。   「那花生酥是我做的。」她臉色微紅,「可這火候什麼的,卻是我姆媽在旁邊幫忙看著做出來的。」   老安人就有點失望了。   她把人叫來可不真的是為了吃幾顆花生酥。要知道,她甚至不必說,只要流露出想吃花生酥的意思,自有大把的人巴結承奉,會有人捧了花生酥請她品嘗。她特意見鬱棠,一來是兒子委婉的慫恿,她不想潑了小兒子的面子,想讓兒子安心;二來也是不再做宗婦之後,孀居在這和鳴堂,日子突然安靜下來,她一時不怎麼習慣,想找人說說話。可如今見了鬱小姐,卻現這位鬱小姐除了一張臉是真好看,不管是說話還是性情都沒有什麼特別讓人驚豔的地方。   那就喝杯茶、賞些東西讓人領了回去好了。   老安人思忖著,問起鬱棠平時在家裡都做些什麼,書讀到哪裡了,父母身體可還安康之類的家常話。   鬱棠一一笑著答了。   那笑容,眉眼舒展,顯得特別甜美。   越看越好看。   家裡的幾個小姑娘還真比不上。   就是姻親裡頭,也是頭一份了。   只是漂亮的姑娘容易尋,有頭腦的姑娘就不怎麼容易遇得到了。   老安人微微地笑,想著再怎麼也是兒子推薦給她的人,她無論如何也得找點值得誇讚的地方誇一誇,讓鬱小姐在僕婦面前漲漲臉面,以後來裴府能讓人高看一眼。   她一眼就看見了鬱棠頭上的樟絨並蒂蓮絹花。   「這花倒別致。」老人家笑道,「是從蘇州買的嗎?還是如今臨安城也賣蘇式的絹花了?」   鬱棠就笑著摸了摸髻邊的絹花,道:「這是我自己做的。不過,卻是仿的蘇式的樣子。老安人真是好眼光。」   「哦!」老安人突然間就來了興致,道,「沒想到你居然還有這樣一雙巧手。」   她自己繡個帕子都繡不好,就特別喜歡手巧的小姑娘。   鬱棠不好意思地道:「也不算是什麼巧手,不過是閒著無事的時候打時間的。」說完,她試探地道,「您要是覺得好看,我回去給您做幾朵好了。不知道您喜歡什麼顏色?什麼樣式的?我還會做蜜蜂、蝴蝶之類的,能停在花上,要不要我單獨給您做幾個,還可以掛在衣襟上,我感覺也挺有意思的。」   「你居然還會做這些?」老安人驚喜道,「掛在衣襟上?怎麼個掛法?」   鬱棠就細細地向她解釋:「像蜻蜓,可以做得像真的一樣大小,然後用些玻璃珠子做了眼睛,綃紗做了翅膀,再墜上流蘇,當個飾物掛在衣襟上。」   老安人聽了非常感興趣,道:「你除了會做這些,還會做什麼?」   鬱棠笑道:「頭上戴的基本上都會做,我還給我姆媽做過一條鑲著寶石花的額帕。」   孀居的人是不能打扮得太華麗的,但只要是愛美之人,就不可能完全不打扮。   老安人道:「那你就給我做幾朵素色的絹花吧?過幾天是九九重陽節,家裡的幾個小輩都會過來給我問安。」說完,她想起今天已經是九月初五了,怕是來不及了,又笑道,「十月初一之前給我就行了。我到時候會和啟明、遐光兩兄弟去昭明寺給他們的父親做場法事。」   說完,她眼底微黯,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鬱棠跟著眼眶微酸。   想當初,她和李竣沒什麼感情,在李家守寡的時候想起李竣早逝,都會替李竣的父母感嘆。老安人和裴老太爺在一起生活了三十幾年,生了三個兒子,這會兒想起亡故的丈夫,心裡不知道怎麼難受呢!   她忙道:「我沒事的時候就喜歡做絹花,家裡還有幾朵快要完成的。我讓人先拿來您看看。等過了重陽節,我再給您新做幾個好了。」   鬱棠為了應景,之前就做了好幾個墨綠色和粉色的菊花,粉色不適合,墨綠色老安人應該可以戴吧?   她在心裡琢磨著。   老安人已道:「你要是沒空呢,就讓家裡僕婦送過來好了。你要是有空呢,就帶著絹花到我這兒來坐坐,陪著我說說話。」   鬱棠恭敬地應了,想著遐光是裴宴的字,那啟明應該就是裴家二老爺裴宣的字了。不知道十月初一的道場他們能不能也去給裴老太爺上柱香?   她在裴府陪著老安人說了會兒話,見有婆子進來請老安人示下,忙起身告辭。   老安人也沒有留她,讓她做好了絹花就進府,並指了計大娘:「你以後有事就找她。」   鬱棠恭聲應了,隨著計大娘出了老安人住的院落。   計大娘這才露出歡喜的神色對她道:「鬱小姐真是難得,我們家老安人這麼多年邀過誰家的小姑娘進府?你回去了,記得跟你姆媽說一聲。」   以後鬱棠不管做什麼都有人幫襯了。   鬱棠主要是走裴宴的路子走習慣了,聞言並沒有往其他事上想,以為計大娘只是單純為她能討了老安人喜歡而高興,笑著向計大娘道了謝,回去就跟陳氏說了。   陳氏喜得不知道如何是好,連聲催促她去把做好的絹花都拿出來,儘量挑些素淨顏色的送到裴家去。還找了裁縫到家裡,給鬱棠做了好幾件素淨的衣裳,還道:「第一次去人家家裡做客穿得隆重些是敬重,若是常來常往,卻是要入鄉隨俗,去見老安人就不好穿得太鮮豔了。」   鬱棠覺得老安人和裴宴一樣,都不是怎麼好親近的人,自己能無意間因為絹花被老安人看重,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失寵了,倒不用為這件事特意去做衣裳。但陳氏不聽,覺得就算是過些日子老安人的新鮮勁過了,多做幾件衣裳換著穿,總歸是好的。   她也不和母親辯解,只要母親高興就行了!   鬱棠從放絹花的匣子裡挑了幾朵樣式比較好看的,重新換了個剔紅漆的圓口匣子裝著,去了裴府。   第一百四十五章絹花   計大娘像上次一樣,在二門迎了鬱棠,陪著她一路往老安人的院子裡去。   路上,她低聲對鬱棠道:「大太太和二太太過來給老安人請安,要委屈鬱小姐在暖閣等一等了。」   人家晚輩過來盡孝,她當然不應該摻和,是計大娘客氣,說得這樣委婉。   鬱棠想著那次來裴家偶遇大太太,想著裴宴剛剛接手裴家時的那些傳言,她不僅笑盈盈地應了,還避嫌般地轉移了話題:「計大娘,明天就是重陽節了,怎麼府上還沒有擺菊花?」   重陽節正是菊花開得最好的時節,江南人愛花,就算是裹腹之家,也要養兩株菊花到了這個時節拿出來應應景,何況像裴府這樣的豪門大家,不擺幾株墨菊出來或是堆幾座菊山,都不好意思說要過節了。   誰知道這句話說得也不應該。   計大娘神色間閃過一絲尷尬,道:「這不是我們三老爺不喜歡這些花啊朵啊的嘛。自老太爺去了之後,老安人心裡不痛快,也沒有這心情賞花蒔草的,我們這些做下人的,也不好自作主張。」   鬱棠心裡的小人擦了擦汗,忙道:「確實是這樣的。我姆媽前兩年身體不適的時候,我們家也沒什麼心情過節。家裡待客的馬蹄糕、雪花酥之類的點心都是從集市上買。」   也不知道這句話哪裡就戳中了計大娘的心窩子,計大娘感慨道:「誰說不是。自我們家老太爺駕鶴西去之後,老安人一下子就像塌了天似的。從前那麼喜歡漂亮的人,金樓的師傅一年四季恨不得住在家裡給老安人打飾,這一年連一件衣裳都沒有做,更別說打飾了。還是前幾天老太爺周年,二老爺勸了老安人一天,老安人的精神頭這才漸漸地好了起了。」說到這裡,她看了看前面帶路的小丫鬟,壓低了聲音提醒鬱棠,「等會你見了老安人,只管讓她高興,若是能讓她打飾做衣裳,闔府上下沒有一個不感激你的。」   鬱棠眨了眨眼睛。   趕情人家不是看中了她做的花生酥,是要找個給老安人逗趣捧哏的人啊!   聽起來二老爺還真像傳言說的,挺孝敬的。但裴宴去哪兒了?他為什麼不勸勸老安人呢?   闔府都感激她,那大太太也會感激她嗎?   鬱棠在暖閣坐下,又遇到了個熟人——累枝。   她歡喜地站了起來,道:「你還記得我嗎?」   累枝衝著她直笑,道:「您上次來的時候我就看見您了,不過我那天在茶房裡當值,就沒好意思和您打招呼。」   鬱棠見她一身利索的青色杭綢比甲,託了個海棠花式樣的紅漆銀描金託盤,精神抖擻的,笑道:「沒想到你也到老安人身邊來了。」   累枝笑道:「我來了快一年了,還在學規矩。這不,看見您過來了,我就找了個藉口過來了。」   兩人高興地說著話,鬱棠知道了很多裴府的事。   比如說,老安人並不是個喜歡給媳婦立規矩的人,原來老太爺在的時候,兩位太太都隨著丈夫在任上,老太爺沒了之後,老安人免了大太太的晨昏定省,二太太則每逢初一、十五過來請安就行了。今天大太太和二太太過來,是因為馬上就是重陽節了,老安人卻突然說不過節了,要去寺裡住兩天。二老爺怎麼勸都勸不住,讓二太太隨行服侍老安人,老安人也不答應,大太太和二太太只好提前帶著家裡的小輩來給老安人請安。   那老安人還答應見她?   鬱棠嚇了一大跳,忙道:「老安人什麼時候啟程?」   累枝道:「明天一早就走,去昭明寺。」說完,又抿了嘴笑了笑,「要不然怎麼會輪到我來給您斟茶呢?老安人屋裡的幾位姐姐都忙著收拾箱籠呢!」   鬱棠覺得自己來的有些不是時候。   誰知道這念頭剛起,就有個圓圓臉,模樣兒喜慶乖巧的丫鬟撩簾而入,笑著給她行了個禮,道:「鬱小姐,老安人知道您來了,讓我請您過去呢!」   累枝就向鬱棠引薦:「這是老安人屋裡的珍珠姐姐。」   這小姑娘看著比累枝還小,要不就是生得面相稚嫩,要不就是老安人身邊的一等丫鬟,姐姐是個尊稱。   不過,珍珠這名字倒很襯這小姑娘,她長得的確圓潤又不失溫柔。   鬱棠跟著跟了一聲「珍珠姐姐」。   珍珠嚇得退了半步,連稱不敢,還紅著臉道:「這是大家開玩笑的,鬱小姐千萬不要當真,不然陳大娘要責罰我的。」   鬱棠摸不清楚老安人屋裡的深淺,也就不再多說什麼,笑著說了幾句打趣的話,這才隨著珍珠去了老安人屋裡。   老安人看著精神還挺好的,坐在羅漢床上朝著鬱棠招手:「拿來我看看,你都帶了些什麼絹花過來。」   大太太和二太太等人都走了,屋裡的茶盅果盤都端了下去,但幾個繡墩還圍在羅漢床邊,不知道是沒來得及收走還是有意放在那裡。   鬱棠笑著上前給老安人行了禮,在小丫鬟的示意下坐到離老安人最近的那個繡墩上,將手中的匣子遞給了珍珠。   珍珠打開匣子,把裡面的絹花奉給老安人看。   老安人眼神一亮。   大紅色的絨毯上兩朵山茶,兩朵菊花,兩朵玉簪,兩朵玉蘭,酒盅大小,是用這個季節讓人看了就覺得溫暖的漳絨做的,花瓣重重疊疊,栩栩如生,若不是事前知道很容易讓人誤會是真花。   「這可真……」老安人拿了朵山茶花到手裡仔細地端祥,道,「上次見你頭上戴的並蒂蓮就覺得很好了,沒想到這幾朵花做得更好。你是怎麼做的?」   鬱棠笑道:「其實外面賣得並不比我做的差。只不過外面賣的是專做這個的,我是拿著打時間的,能做得和別人一樣好,老安人就覺得我很了不起似的,實際上大家都差不多。」   老安人點著頭,卻突然「咦」了一聲,手指在那山茶花的花瓣上摸了半晌,然後朝鬱棠望去。   這次,她看鬱棠的目光多了幾分鄭重,把鬱棠嚇了一大跳,結巴地道著:「怎,怎麼了?」   老安人聞言卻展顏一笑。   那笑容,仿若冰雪消融,她周身的氣氛都變得溫煦起來。   「你這絹花做得很好。」她笑著道,笑容從眼底流淌出來,而不是像上次來的時候,淺淺地停留在嘴角唇邊,「我之前只覺像真花似的,剛才才現,你用來做絹花的漳絨比一般漳絨的絨毛短,因而顯得密,花瓣看著就像真花似的既有厚度又顯平順有光澤。你是怎麼做到的?用剪刀重新修剪過?還是有其它的什麼方法?」   她很感興趣地問。   鬱棠卻一下子激動起來,驟然間有種「紅粉贈佳人」的歡喜。   「您現了!」她笑道,「我之前做絹花的時候,總想著要做出與眾不同的東西來,不是在花瓣上做滴露珠就是停個蜻蜓什麼的,或者是釘了玻璃珠子做眼睛,可後來,卻越來越覺得能做到『真』才是最難的。午間的花是怎麼開的,早間的花是怎麼開的,晚上的花開成什麼樣子……我做山茶花的時候就買了最上好的漳絨不說,還想辦法把它們的絨剪短了……可剪得太短,有時候就會露出布底來……我上次去蘇州的時候,就特意請教了綢緞莊的夥計……向他們訂了一匹布……就是有點貴,可做出來的絹花大家都說好,像真的一樣……像您手上的這兩朵,就是正午開的山茶花。如果是晚上的,這花瓣就要再卷一點……我還尋思著,要不要配著早中晚換著花戴。」   「你說得不錯。做絹花,就要做的以假亂真才是本事要!」老安人欣然道,「那你這玉簪花是晚上開的,菊花是早上開的了?」   「嗯,嗯,嗯。」鬱棠眼睛笑成了月牙兒,「我想要是老安人晚上見客,可以換著戴。」   老安人做過宗婦,族中婦人有事都會來找她,也就不分什麼早中晚了。   「你這小姑娘,還真是心靈手巧。」老安人贊道,轉頭吩咐珍珠把花都收好了,並對鬱棠道,「我明天要去昭明寺住幾天,等我回來,準備做幾件冬衣,你到時候來幫我看看。」   這是她合格了的意思嗎?   鬱棠覺得有趣,道:「我不怎麼懂衣裳的裁剪。」   老安人呵呵地笑,道:「你能做出這樣的絹花來,可見是個有內秀的,到時候你只管什麼漂亮挑什麼就可以了,我到時候給你們家下帖子。」   如果這件事能讓老安人高興,她願意去做。   鬱棠又回答了老安人一些做絹花的技巧,藉口還要回家準備重陽節家宴婉拒了老安人留膳,這才起身告辭。   依舊是計大娘送她出門,可她們在半路卻遇到了阿茗。   「鬱小姐,我等了您半天了。」他笑著跑到鬱棠面前,「我們家三老爺請您去涼亭喝茶。」   現在風吹到身上都有些涼了,不是應該去暖閣喝茶嗎?   鬱棠在心裡腹誹著,卻沒有說出來,跟著阿茗去了涼亭。   這次她去的涼亭並不是上次去的那個在溪邊的涼亭,而是一座建在小山凹的涼亭,叫什麼「題茶」。   鬱棠小聲問阿茗:「你們府上有多少座涼亭?」   阿茗伸著指頭喃喃地數了一會,道:「應該有十七座。但也不一定,我就把記得的數了數,可能還有漏掉的。」   好吧,她家一個也沒有。   第一百四十六章互換   鬱棠跟著阿茗進了涼亭才有點明白裴宴為什麼會在這裡見她。   八角涼亭,簷角高翹,灰頂紅柱,因建在山凹中,一面靠山,三面臨湖,風吹不到涼亭裡來,可涼亭外的山上卻楓葉如火,涼亭下的湖面則水清如鏡,坐在涼亭的貴妃榻上,湖光山色盡收眼底,讓人神清氣爽,頓生愜意。   可真是會享受啊!   鬱棠在心裡腹誹著,望著手邊茶几上水晶盤裡擺放的黃燦燦的秋梨、紫豔豔的葡萄、紅彤彤的蘋果,尋思不知道裴宴什麼時候來,她有沒有機會吃完一個梨子……裴宴就出現在了涼亭裡。   「見過我母親了?」他皺著眉頭走了進來,連個寒暄都沒有,聲音顯得有幾分不耐煩地問著,隨後毫不客氣地坐在了貴妃榻對面的禪椅上。   他們有這麼熟嗎?   雖然兩世為人,鬱棠相比比前世的自己膽子大了很多,但男子也只親暱地接近過父兄,裴宴的模樣雖然隨意,但女子對男子天生的警戒讓鬱棠立刻坐直了身子,眼睛也盯向了裴宴,心裡卻很是忐忑。   他要是脫了鞋襪盤膝坐在禪椅上,她是當沒看見呢?還是斥責他幾句呢?   但很快她就鬆了口氣。   禪椅雖然應該盤膝而坐,裴宴顯然然沒有這打算,他端端正正,像坐太師椅一樣正襟坐在了禪椅上,還拒絕了阿茗端過去的瓜果,而是吩咐阿茗:「給我煨一盅濃茶過來。」   這是累了?   鬱棠不由仔細地打量他。   這才發現他眼裡有血絲。   鬱棠不禁有些擔心,道:「您有什麼事讓阿茗給我帶個話就是了。」   不一定要親自見她。   他幫她良多,她把他當恩人看待,他有什麼事用得上她,她是很願意幫忙的。   裴宴搖了搖頭,道:「這幾天在盤帳,全是些糊塗帳。」話說到這裡,他語氣一頓。   可能是感覺和她說這些不適合。   鬱棠在心裡想著。   裴宴果然很快就轉移了話題,道:「我這段時間忙得腳不沾地,偏生我母親……心情一直不太好。我也不知道怎麼才能讓她老人家開懷,想著從前我表姐沒出閣之前,常過來小住,陪著我母親買這買那的,有時候還一起去山裡寺廟小住,就想到了鬱小姐。想請你這段時間多過來走動走動……」他說著,嘴角抿了抿,顯得有些嚴肅,卻也透露出幾分很苦惱的樣子,「算是幫我一個忙,讓我母親高興高興。我也知道鬱小姐很忙,若是有什麼地方需要我幫忙,只管說。就當是我們互換其責好了。」   還有這種說法?   鬱棠睜大了眼睛。   她很好奇裴宴那位出了閣的表姐是誰,陪著老安人買買買,玩玩玩,想想就覺得羨慕。   不過,既然是裴家的表小姐,家世肯定也很顯赫,平日裡說不定就靠著買和玩打發日子,和她不一樣。   不過,她也看出來了,裴宴估計是想孝順母親,可是既沒有時間又沒有辦法相伴,所以才想出了這個點子。   互換其責倒不必,能夠幫得上裴宴,她還是很高興的。況且裴宴已經幫她們家太多次了。不管她忙還是不忙,都會抽空過來,直到老安人慢慢地從喪偶之痛裡走出來之後,想必就不需要她長時間的陪伴了。   「三老爺別這麼說。」鬱棠真誠地道,「我在家裡也不過是吃吃喝喝,沒什麼要緊的。老安人這邊,只要她老人家需要我,我一定義不容辭。」   裴宴聽著輕哼了一聲,道:「我借你的那幾本書,你可看懂了?」   鬱棠臉上火辣辣地,聲音也低了幾分:「沒,沒有,還沒有看完。」   沒有看完也是因為她看不懂,看得很艱難。雖說把王四叫過來幾回,王四也告訴了她一些淺顯的耕種知識。但秋天來了,那幾株沙棘樹能不能順利地度過這個冬天還不知道,王四需要把更多的精力放在那些樹苗身上,她總不能三天兩頭地把王四叫進城來。   裴宴拿了顆蘋果給她。   鬱棠茫然地接過蘋果。   裴宴挑著眉道:「嘗嘗!」   鬱棠不解地咬了一口蘋果。   然後滿臉困惑地低頭看著自己手中的紅果子。   接著,她聽到裴宴的嗤笑:「還行。不知道茶是什麼味道,好歹還能吃出果子是什麼味道。」   這不是羞辱人嗎?   鬱棠怒目以對。   裴宴不以為然,道:「這是沙果。我們家田莊裡種的。」   沙果她知道的。   可都是小小的。   什麼時候長得和蘋果一樣大了。   鬱棠望著裴宴。   難道是他們家又種出來的新品種?   裴宴難得地點了點頭,道:「不錯。這是我們家種出來的新品種。和蘋果一樣大,卻比蘋果結得多,熟得快,賣得也便宜,還上市早。」   裴家肯定有個非常懂種果樹的師傅。   鬱棠眼紅得都快滴血了。   裴宴卻朝她俯身,低聲道:「要不要互換其責?嗯!」   鬱棠嚇了一大跳。   裴宴壓低聲音的時候是這樣的嗓音嗎?   醇厚,私密、旖旎,如悅耳的胡琴,卻又像根羽毛,輕輕地拂過她的胸口,讓她的心如急鼓,咚咚咚地聲聲震耳,再也聽不見周遭的其它聲音。   等她回過神來,耳邊是裴宴隱含著幾分喜悅的聲音:「那就這麼說定了。我讓胡興帶著人去幫你看著那片山林,不僅讓你的那幾株沙棘樹安然過冬,還幫你種幾株沙果樹,幫你把蜜餞鋪子開起來。你沒事的時候呢,就多往我們家跑跑,也不用拘著只陪我母親做絹花做衣裳,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只管帶進府來。我母親是只要她沒有見過的東西都喜歡觀察一二,你把握住這一點就行了。」   「啊!」鬱棠呆呆地望著裴宴。   她什麼時候答應他了?!   裴宴卻已經愉悅地站了起來,道:「這幾天亂七八糟地,總算有件順心的事了!我那邊還忙著,先走了。你要是沒事,就在這裡吃吃果子,歇一會兒。回去的時候告訴阿茗一聲,他會幫你安排轎子的。」   「不是!」鬱棠忙站了起來,慌張地道,「我什麼時候答應您了?」   裴宴不悅地道:「你剛才不是一直點頭嗎?怎麼?點頭不算嗎?」   她點頭了嗎?   她怎麼一點印象也沒有了。   鬱棠表情有些呆滯。   裴宴不由分說地道:「做人怎麼可以言而無信?!這件事就這樣說定了。我要回帳房了。阿茗,你就在這兒候著。」說罷,也不管鬱棠是什麼表情,抬腳就大步出了涼亭。   鬱棠傻了眼,望著裴宴很快就消失在幽徑的背影說不出話來。   走出了涼亭視線之外的裴宴卻抑制不住,嘴角高高地翹了起來。   他之前還覺得鬱小姐機敏善變,是個十分伶俐卻又擅長審時度勢的,沒想到,把她繞到圈子裡去之後,她居然有點傻呼呼地,他說什麼她都點頭。   這樣的鬱小姐……還挺可愛的。   可見千人千面,鬱小姐也不是總那麼強勢。   裴宴滿意地回到帳房,把胡興叫了過來,吩咐他:「帶了定師傅,幫鬱小姐把她那個山林給弄明白了,別總是沒什麼收成。「   胡興恭敬地應了。出了帳房的門卻覺得腮幫子疼。   那山林他又不是沒去看過,怎麼樣才算是弄明白啊?「別總是沒什麼收成」,可就算是種好了,又能有幾個收成?既然這麼關心那山林有沒有收益,隨便巴拉個鋪子的收成撥給鬱家不就是了!   想到這裡,胡興心中一動,摸起下巴來。   三老爺不會就是這個意思吧?   要不然一個小小的山林,怎麼讓他堂堂裴府的三總管去盯著呢?   他想到鬱小姐前幾天進府得了老安人的青睞。   三老爺,不會是看上鬱小姐了吧?   念頭一起,胡興立刻站不住了。   要真是這樣,以裴家的顯赫,三老爺的身份,鬱小姐肯定不能做正妻。   可如果是個妾室,他這個時候巴結好了,等到三老爺的正房太太進了門,他豈不是尷尬?   那,他該怎麼辦好呢?   一時間向來機靈無比的胡總管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裡。   鬱棠是個戀家的人,沒什麼事了,她哪裡還有心情呆在裴府一個人看什麼湖光山色,吃會兒瓜果點心?   裴宴前腳出了涼亭,她後腳就回了家。   陳氏早在家裡翹首以盼。   鬱棠回家就被她拉到了內室說話:「怎麼樣?老安人還喜歡嗎?有沒有說讓你再去家裡做客?」   「挺喜歡的。」鬱棠一面笑著更衣,一面把去裴府見老安人的過程講給母親聽。不過在說到裴宴的時候,她只是簡略地說了說裴宴讓她去見老安人的目的。   陳氏聽後很是欣慰,道:「大家都說二老爺孝順,我看三老爺也很孝順。不然也不會讓你時常進府去陪老安人了。裴家對我們家有大恩,我們其他事上也幫不了裴家什麼忙,既然老安人瞧得上你,你就聽三老爺的,常去裴府走動走動。等以後老太爺除了服,三老爺成了親就好了。」   裴宴成了親,承歡膝下的自然就是裴宴的妻子了。   鬱棠也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鬱棠連連點頭,心裡卻不由想著裴宴會娶個怎樣的妻子?是性格溫順、溫柔可親還是精明能幹、明**人……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她都想像不出有人站在裴宴身邊時的景象。   可惜,前世她不知道裴宴成親了沒有。如果提前知道,說不定還能悄悄地跑去看看裴宴的太太是個怎樣的人。   第一百四十七章做客   鬱棠在那裡一個人天馬行空地胡思亂想了半天,直到被陳氏叫去學做重陽糕。   泡了一夜的江米和梗米磨成了漿,紅綠果脯切成絲,黃糖、板慄粉、豬油合成糖,一層層鋪在蒸籠上……她姆媽做的重陽糕與別人家的有點不同。別人家的是用紅糖、紅豆和豬油合成糖,她們家的重陽糕卻是用黃糖和板慄粉,這樣做出來的重陽糕白如雪,而且帶著板慄特有的香味,還不油膩,特別受鬱文那些同窗好友的青睞。因而每年重陽節他們家都要做很多送人。   今年還加上了馬秀娘家。   陳氏叮囑鬱棠:「你快去快回,等會兒我們還要去你吳世伯家吃晚飯。」   中秋節的時候,鬱家請了吳家來吃螃蟹宴。重陽節,吳家請鬱家吃螃蟹宴。   就是鬱博一家,也受到了邀請。   「好的。」鬱棠高聲應著,去換了件衣裳,提著裝了新出鍋的還熱騰騰的重陽糕去了章家。   馬秀娘還沒能恢復到從前的苗條,晴兒則越來越胖,像個糯米糰子似的,脖子還不能立起來,卻不願意躺在別人懷裡,非要人託著她的小腦袋抱著,還要四處的走動,讓她到處瞧瞧,不然就要大聲地哭鬧。   「肯定是你在她月裡把她給慣的!」馬秀娘一面抱著女兒在屋裡四處轉悠,一面佯裝不悅地抱怨鬱棠,「這都是債。你就給我等著好了。」   鬱棠不好意思地衝著馬秀娘訕笑。   馬秀娘好不容易哄著女兒睡著了,把女兒給乳娘抱了下去,這才有空坐下來和鬱棠說體己話。   「你的婚事還沒有著落嗎?」她非常關心這件事,「要不,就出閣算了。我瞧著你堂兄這個人真不錯,有他支應門戶,你再從旁照應一些,你阿爹和你姆媽不會沒有人照應的。」   鬱棠現在一點也不想成親,她興致闌珊地隨口應了幾句,就把話題轉移到了章家的事上:「我聽說章公子去坐館了,那他以後還繼續下場嗎?」   馬秀娘也正為這件事發愁,她道:「晴兒她爹是個讀書的料子,不下場,豈不是荒廢了。可他也是個倔脾氣,晴兒出生之後家裡要用錢的地方太多了,我想拿出嫁妝來補貼補貼,他怎麼也不答應。我們家小姑子馬上又要出閣了……」   她嘆了一口氣。   鬱棠這才把之前的想法和盤託出來:「……能不能讓章公子幫我們家的漆器畫幾幅圖樣?不寫他的名,要是有人問起來,就說是我阿兄畫的,你覺得成嗎?」   很多讀書人都恥於為錢財折腰,章公子如今還只是普通的讀書人,以後若是入仕,幫書店抄書是雅事,可為了銀子幫商家畫圖樣就是匠氣,是與手藝人奪利,有辱斯文,會影響章公子的名聲。   如果是其他人提出這件事,馬秀娘會想也不想地把人給趕出門去,但說這件事的是鬱棠,鬱棠的為人她非常地了解,口緊,又是個有主意的,是信得過的。可章公子願不願意,她也說不好。   「我幫你問問吧!」馬秀娘不敢把話說死了,「要是他願意,我有什麼不放心的?」   鬱棠鬆了口氣。   鬱家的漆器鋪子雖然重新建了起來,可生意卻沒有從前好了。主要還是因為長興街走水的那段時間,臨安城裡很多需要漆器的人家只好去杭州城買,去了之後才發現杭州城裡的漆器鋪子賣的東西不僅比鬱家鋪子裡的東西齊全,還樣式新穎。臨安城裡一些有錢人家就開始去杭州城買漆器,而商家賺的永遠是那一部分有錢人的錢,她們家的鋪子可不就不如從前了。   等過了重陽節,裴家來人接鬱棠去府上做客,這次鬱棠有了準備,不僅帶了自己這幾天做的幾朵絹花,還帶了陳氏做的桂花糕。   今年新漬的桂花糖,香味馥鬱味道清新,做成桂花糕,如同白雪裡灑著金箔,看著就讓人覺得有食慾。   裴老安人連吃了兩塊,陳大娘就不敢再讓老安人吃了:「您好歹留幾塊給我們這些眼饞的嘗嘗。」   老安人哈哈大笑,把剩下的點心賞了下去。   鬱棠很高興,道:「您要是喜歡,我下次來的時候再給您帶。」   「主要是這桂花糖做得好。」老安人贊道,「這也是你母親的手藝?看樣子她的點心做得不錯。」   鬱棠抿了嘴笑。   計大娘看著,就去喊了早就等在抱廈的裁縫進來。   裁縫是個四十來歲的大娘,帶著兩個二十五、六歲的娘子。裁縫胖乎乎的,像個暄軟的饅頭似的,笑起來兩個眼睛都快沒有了。兩位娘子則一個瘦小沉默,一個苗條機敏。   三個人進來就給老安人和鬱棠行大禮。   老安人讓計大娘把那裁縫扶了起來,受了兩位娘子的禮,指了鬱棠對那裁縫道:「這是我一位侄女,姓鬱。」又指了那裁縫對鬱棠道:「這位是杭州城金縷樓的老闆娘,夫家姓王,你叫王大娘即可。」至於兩位娘子,老安人指了指,沒說怎麼稱呼,顯然不記得這兩人的姓名了。   王大娘立刻殷勤地道:「這是我兩個徒弟,一個夫家姓李,一個夫家姓周。」   鬱棠上前去打了招呼。   王大娘連聲道著不敢,兩位娘子則側過身去,不敢受她的禮。   老安人也沒有在意,問王大娘:「聽說你這次帶了蘇州過來的新式料子,拿來我看看。」   王大娘立刻應了一聲,和兩個徒弟去搬了七、八匹布料進來,一一展開了向老安人和鬱棠展示:「您瞧這月白色團花杭綢,往年織的不是折枝花就是水草紋,今年出的是佛八寶,因著用的是銀色的絲線,遠遠瞧著,像是匹素麵杭綢,可走近了,就能看見這團花紋樣了……還有這匹,墨綠色繡小白菊的杭綢,又素靜又雅致,做件外罩的褙子再好不過了。再就這匹,石青色仙鶴銜靈芝緙絲,冬天來了,正好做件鬥篷。我還帶了些貂毛過來,品種雖好,可到底不比老安人府上氣派,能拿得出來做鬥篷,我這個,最多也就做個額帕了,好在是白色的,大小也能用上……」   她絮絮叨叨地說著,料子款式新不新鬱棠不知道,料子顏色卻不是黑白就是墨綠,全是些孝期能穿戴的,足見是用了心的。   老安人卻挑剔道:「我不是叮囑了你我這邊還有個侄女嗎?怎麼全是些素淨的料子?」   王大娘和鬱棠俱是一愣。   老安人已拉著那匹石青色仙鶴銜靈芝緙絲的料子嫌棄地道:「這花色也太老成了些。就沒有什麼織四君子或是櫻桃、杏李紋樣的?」   王大娘反應很快,忙道:「有,有,有!我這不是一時摸不清楚鬱小姐的喜好,沒敢帶太多的樣式過來嗎?我這就讓人去拿。明天一早就能到。」   老安人撇了撇嘴,道:「等你,黃花菜都涼了。陳氏,你拿了我的鑰匙去開了庫房,選幾匹適合小姑娘穿的料子給鬱小姐挑一挑。」   陳大娘笑盈盈地應聲而去。   鬱棠卻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可不是一般的賞賜。   她剛想要推,老安人已發話了:「我就喜歡打扮小姑娘們。計氏,你去把大小姐和幾位堂小姐也請過來,一人做幾身衣裳好了。」   鬱棠不好再推辭,笑著向老安人道了謝,還逗著老安人開心:「託您的福,能穿上由杭州城的師傅做的衣裳,今年過年,我也可以出出風頭了。」   老安人呵呵笑,不以為意地揮了揮手,把鬱棠叫了過去,討論起衣裳的樣式來:「我記得去年時興十二幅的馬面裙,今年還是十二幅嗎?」   王大娘笑道:「今年時興月華裙了,像挑線裙似的做成百褶,卻又像撒裙那樣散開。今年夏天,杭州城裡的婦人幾乎人手一條。老安人您身材纖細,穿了肯定好看。」   她說著,拿了條裙子給老安人看,眼角的餘光卻打量著鬱棠。   不知道這位鬱小姐是老安人的什麼親戚,她給老安人做了七、八年的衣裳,還是頭回見到這位小姐。不過,長得是真好!就是老安人娘家那邊的親戚個子都高,這位鬱小姐不高不矮的,不怎麼像老安人那邊的親戚。但能讓老安人幫著做衣裳,可見頗得老安人的喜歡。   想到這裡,她朝著徒弟周娘子遞了個眼色,示意她注意鬱棠的喜好,下次再來,好根據鬱棠的喜好推薦面料和款式。   周娘子點了點頭,把目光放在了鬱棠身上。   鬱棠沒有在意,想著既然是老安人的賞賜,也不必扭捏。等到陳大娘開了老安人的庫房,拿了一堆花花綠綠的料子過來,她挑了匹淡得幾乎像洗白了似的水綠色的素麵杭綢,笑道:「這匹料子好看。」   陳大娘不動聲色地看了鬱棠一眼,心裡想著,難怪三老爺要高看這位鬱小姐一眼。老安人雖然讓她找了些鮮豔的料子過來給幾位小姐做衣裳,可畢竟還在老太爺的孝期,就算是選也不應該選太過鮮豔的布料,因而她還是拿了幾匹水綠、水藍的素麵料子。沒想到這位鬱小姐也是有心人,沒有挑那些蜀錦、緙絲,而是挑了這匹名叫碧水青的杭綢。   老安人顯然也看出來了,笑道:「這匹料子太素了,不適合過年的時候穿,我看那匹靚藍色就很好。」   第一百四十八章小姐   鬱棠笑道:「這匹料子雖然素,可這顏色太少見了。說實話,我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看見淡成這樣的綠色料子。說實話,我剛才心裡還在犯嘀咕,這顏色這麼罕見,肯定很貴。我要是挑了這匹料子,受之有愧;可要是挑了別的料子,我回去以後肯定會後悔得睡不著覺的。我想了又想,最後還是決定厚著臉皮選了這匹料子,大不了以後我給您多做幾朵絹花好了。」   老安人聽了哈哈大笑。   屋裡服侍的人也都跟著笑了起來。   一時間屋裡歡聲笑語,少有地熱鬧起來。   陳大娘卻背過身去悄悄地抹著眼淚。   這都多長時間了。   自老太爺走了之後,老安人鬱鬱寡歡,他們這些身邊服侍的也都跟著小心翼翼地,生怕一個不小心,就說出什麼令老安人傷心落淚的話來,整個和鳴堂的氣氛都變得壓抑而緊繃。   今天,終於又看見老安人的笑臉了,老安人身邊又有了笑聲。   還是三老爺厲害!   能讓老安人打起精神來往前看。   她去茶房重新洗了個臉,照了照鏡子,看不出哭過的樣子,這才笑著出了茶房。   誰知道她剛踏出茶房就遇到了來給老安人問安的幾位小姐。   她忙上前問好。   打頭的是裴府三房大老爺的長女,今年春天剛剛及笄,穿了件茶色的素麵杭綢褙子也壓不住眉宇間的明麗。她低聲問陳大娘:「來的據說是青竹巷的鬱小姐?」   陳大娘笑著點了點頭,卻無意和裴家這位排序第二的小姐多說,而是一面笑著去打了簾,一面道:「外面天冷,幾位小姐小心著了涼,快點(進)屋裡去說話。老安人等著了!」   幾位小姐就讓了其中一個披著白色織仙草紋緙絲披風,還在總角之齡的小姑娘先進。   那小姑娘卻謙讓地站到了一旁,讓其她幾位小姐先行。   幾位小姐沒有客氣,按著長幼魚貫進了屋。   屋裡依舊是暖風撲面,可幾位小姐因著都常來,脫了披風露出裡面穿的袷衣,倒也沒有誰覺得熱,只有二小姐說了句「還是老安人會享受」,眾人就進了東邊的敞廳。   「老安人!」幾個小姐大的不過十四、五歲,小的八、九歲,雖然俱是一身素淨,卻個個生得如花似玉,讓人看著眼前一亮,倍覺賞心悅目。   鬱棠驚豔。   王娘子更是直接誇道:「每次來府上,總覺得自己掉到了花堆裡似的,再看別人家的小娘子,都沒法入眼。鍾靈毓秀,全都在貴府了。」   老安人微微地笑,並不答話,而是叫了幾個小姑娘來和鬱棠見禮:「這是鬱小姐,比你們都大,你們稱『姐姐』好了。「又介紹家裡的幾個小姑娘,「這是二丫頭,這是三丫頭,這是四丫頭,這是五丫頭。」   幾位小姐都客氣地和鬱棠打招呼。   鬱棠一一還禮,腦子卻飛快地轉著,把打聽到的消息和眼前的人物對上號。   裴家現如今有七個房頭,分家沒有分宗,都住小梅溪,男丁比姑娘多。其中大小姐是二房大老爺的長女,已經出閣;二小姐是三房大老爺的長女;三小姐是三房二老爺的長女;四小姐是五房大老爺的長女;宗房的長女,也就是二老爺裴宣的女兒裴丹反而年紀最小,行五,人稱五小姐。   裴宴的親侄女……鬱棠不由多打量了幾眼。   這姑娘估計長得像她母親,和老安人、裴宴都不怎麼像,細眉杏眼,小小年紀卻也看得出是個美人胚子。   她感覺到了鬱棠的目光,衝著鬱棠靦腆地笑了笑。   鬱棠鬆了口氣。   她就怕五小姐不好相處。   畢竟是老安人的親孫女,若是她得了老安人青睞卻讓人家的親生孫女心生不悅,豈不是讓裴府平添事端?   如今看來,五小姐的性子頗為溫順,不是那種愛挑事或是好強的人,她們應該能相處的不錯。倒是那位二小姐,相貌明豔不說,嬌縱之氣就掛在眼角眉梢,一看就不是個好相與的,與她打交道恐怕要小心一點。   三小姐和二小姐是一個房頭的,長得卻沒有半點相似。她柳眉鳳眼,和二小姐差不多年紀,板著個小臉,行事作派一副循規蹈矩的模樣,頗有大家小姐的氣勢。   四小姐應該比三小姐小兩、三歲,明眸皓齒,看人的時候眼睛滴溜溜直轉,顯得十分機靈俏皮,應該是幾位小姐裡最活潑、頑皮的。   老安人讓她們挑自己喜歡的料子,並道:「同你們鬱姐姐一起做幾件冬衣。」   五小姐和三小姐都恭敬地應「是」,二小姐則神色間帶著幾分不屑瞥了鬱棠一眼,只有四小姐,趁著幾位裴小姐挑料子、老安人和王娘子說話的時候悄聲問鬱棠:「姐姐選了什麼顏色的料子?」   活潑可愛的小姑娘就沒有誰不愛的。   鬱棠也不能免俗。   她低聲道:「旁邊那匹水綠色的就是我選的料子。」   四小姐飛快地睃了一眼,道:「姐姐好眼光,那碧水青是前幾年的貢品。老安人得了幾匹,贈了我祖母一匹,後來大姐姐出閣,又被二房的老安人討了一匹去給大姐姐做了衣裳。」   鬱棠想到那料子不便宜,卻沒有想到這麼地名貴。   四小姐像看出了鬱棠的心思般,語速飛快地和她低語:「不過姐姐別放在心上,老安人待人可好了。我們來的時候,會做了雞蛋糕給我們吃,還讓廚房給我們用高湯做豆腐湯。」   鬱棠抿了嘴笑。   守孝的時候只能茹素。   大人好說,可孩子們還小,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有些人家固執,若是幾個孝期連著下來,孩子都得跟著熬壞了身體。   沒想到老安人為人這樣地寬厚。   要知道,駕鶴西去的可是老太爺。   她想到了裴宴。   或者,這也是老安人受人敬重的地方吧?   從裴府出來,鬱棠不僅多了一件碧水青杭綢夾蠶絲鑲墨綠色蒲草紋襴邊通襖,還多了一條墨綠色十幅繡梅蘭竹馬面裙,一件靚藍紫二色金灰鼠比甲,一件白色貂毛手籠……   陳氏愁道:「這麼好的衣裳,能不能留著你出閣的時候壓箱底?」   這當然是玩笑話。   若是知禮數的,就應該大年初一的時候穿著這一身去給裴老安人拜年。   可裴府的大門不是那麼好進的,鬱棠就是想初一的時候去給老安人拜年,那也得看人家老安人有沒有空閒見她啊!   陳氏想來想去不知道怎麼報答裴老安人,咬著牙道:「不行!阿棠,你得好好地練練女紅才行,裁衣縫衫你拿不起,給老安人做雙襪子總可以吧?」   「您饒了我吧!」鬱棠抱頭,「老安人的襪子也是王娘子家的金縷樓做的,還繡了很複雜的圖樣,比您的手藝還好!您讓我給老安人做襪子,那是為難老安人——穿吧,委屈了自己,不穿吧,委屈了三老爺。」   她畢竟是三老爺給弄進府裡去的,她可算是看出來了,老安人身邊不是沒有打趣捧哏的小姑娘,她能呆在老安人身邊,十之八、九是老安人不願意潑了兒子的孝心,睜隻眼閉隻眼就讓她跟在身邊了。   陳氏「撲哧」笑出聲來,道:「那你說怎麼辦吧?」   鬱棠摸了摸鼻子,道:「我看能不能幫著老安人抄抄佛經。」   前世,她被林氏逼著抄了很多佛經,練出一手簪花小楷來。   既然老安人要去昭明寺給老太爺做法事,她幫著給老太爺抄幾卷佛經老安人應該會收吧。   陳氏聽著有道理,恨不得鬱棠立刻就能抄出幾大卷出來,立刻叫了雙桃:「去,把老爺屋裡最好的紙給小姐拿來,你這幾天什麼事也不用做,給我在家裡好好抄佛經就行了。」   鬱棠哭笑不得。   她阿爹書房裡最好的紙可是上次裴府送的澄心紙,她阿爹自己都捨不得用。不過,她這幾天忙著去裴府的事,都沒怎麼見著她阿爹。   「姆媽,」她道,「阿爹呢?」   陳氏道:「和吳老爺出去了,說是去買什麼地去了。」   鬱棠心中一跳。   難道是李家的那五十畝能種出碧梗米的永業田?   她有意等父親回來,陳氏卻關心起裴家的幾位小姐來:「雖說年紀都比你小,但畢竟是長在富貴之家,她們和你相處得怎樣?要是實在合不來,就跟計大娘說一聲,以後瞅著她們不在的時候去拜訪老安人好了。」   「恐怕有點難。」鬱棠回憶著今天去見老安人時的情景,道,「怕老安人一個人孤單寂寞,幾位裴小姐應該都得了長輩們的叮囑,要常去老安人那裡走動。不過,您也不用擔心,幾位裴小姐的性子雖然各不一樣,但家族修養在那裡,應該都不是喜歡為難人的人,倒沒有不好相處。」   她說的是實話。   就算是裴府的二小姐,她能明顯地感覺到她不怎麼瞧得上自己,可能還懷疑自己是用了什麼手段才巴結上了裴老安人。但也只是對她態度冷淡,倒還沒有出言不遜或有意刁難。四小姐就更不用說,一直很好奇。要不是家教修養在那裡,她都要事無俱細地打聽起自己的事來。   陳氏聽她這麼說依舊不放心,道:「俗話說得好,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短。你下次去裴府,我做幾件好吃的點心給裴府的幾位小姐嘗一嘗。」   鬱棠笑著應了。   一起品嘗好吃的食物的確能讓人的關係變得更親近。   第一百四十九章舊事   鬱文很晚才回來,喝得醉醺醺的。   一直留意父親行蹤的鬱棠聽到動靜出來,一面幫阿苕扶著站都站不穩的鬱文,一面道:「阿爹,您是不是去買李家的地了?」   她當初不願意父親去買李家的地,是覺得那塊地的用水繞不過李家和李家宗房的水渠,萬一被李家斷了水,那田就廢了。今後和李家的牽扯太深,太麻煩了。   鬱文嘿嘿地笑,很是得意的樣子,朝著鬱棠伸出三根手指,口齒不清地道:「是三十畝,我買了三十畝。」然後使勁地揉了揉鬱棠的腦,「都是你的了,都是留給你的。」   鬱棠心裡淌過一股暖流,可這暖流很快被困惑給代替了。   她艱難地扶著父親往院子裡去,道:「阿爹,不是說吳老爺買大頭您買小頭的嗎?您怎麼突然買了三十畝?還有,那五十畝地的灌溉怎麼辦?您和李家過契之前講好沒有?」   「你放心好了!」鬱文推開阿苕和鬱棠,趔趔趄趄要自己往屋裡去,「三老爺都幫我安排好了,李家宗房也都答應了,吳老爺就只要了二十畝地……」   怎麼這件事還與裴宴有關了?   鬱棠目瞪口呆,半晌才回過神來,想仔細問問父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鬱文已高一腳低一腳地進了內室,高聲喊著陳氏的閨名,嚷著「我喝醉了,你怎麼還不來扶我進去」,把陳氏弄得面紅耳赤,躲在內室不願意出來。   她只好撫額回了自己的房間,想著第二天一早再去正房門口堵鬱文。   不曾想鬱文早早地就已經出了門。   鬱棠望著天邊剛剛泛起來的魚肚白,驚訝地道:「這麼早?!」   陳氏滿臉的倦色,無奈地笑道:「說是和吳老爺約好了,要去看李家的地。」   這麼說來,母親已經知道父親買了李端家的三十畝水田了。   鬱棠道:「阿爹還說了什麼沒有?」   「沒有。」陳氏道,「他昨天晚上就趁著酒發瘋罷了,能說出什麼話來。」說完,耳朵一紅。   鬱棠沒有注意到,陪著母親用早膳。   鬱文滿臉興奮地回來了。   他進門就對鬱棠和陳氏道:「這下好了!那三十畝能種碧梗米的水田是我們家的了。裴三老爺沒有出面,讓裴大管事幫的忙,由裴家那邊的水渠引了水過來,平日裡裴家也能幫著照看著點。我瞧著李端家的那管事,臉色不怎麼好。」說完,他還特意揉了揉女兒的頭,道,「沒想到我這麼早就能享我們家阿棠的福啦!」   這都是什麼跟什麼啊!   鬱棠瞪父親。   鬱文不以為意,笑嘻嘻地挨著陳氏坐下,趁著陳婆子去給他端粥的功夫解釋道:「我原不知道李家隔壁的水田居然是裴家的,還專程去請了裴三老爺幫著從中說合。裴三老爺只說讓我放心買地,有什麼事找他好了,我開始還以為他準備勸告李家宗房的人以後不要為難我們,誰知道居然是在裴家渠頭挖個口子。這可比和李家籤什麼契約好多了——以後李家萬一要是反悔了,難道每次我都拿著契約去找李家不成?不過,我也有點後悔。臨安最好的兩百畝水田就在李家手裡,裴家有田挨著李家,李家要賣地,說不定裴家也想買。可事已至此,再說什麼也不太好了。」   說完,鬱文嘆了口氣,感慨道:「裴家真是為人寬厚和善。」   鬱棠卻道:「是不是因為這樣,吳老爺才只買了二十畝地。而且那二十畝地在我們家和裴家的中間。」   「你怎麼知道?」鬱文奇道。   鬱棠心裡的小人對鬱文翻了幾個白眼。可正如父親所說的那樣,事已至此,多說已無用。   鬱文還帶來了一個與前世大相逕庭的消息:「我聽吳老爺說,李家過了十月可能會搬到杭州城去。」   鬱棠和陳氏都嚇了一大跳。   人離鄉賤。   等閒人輕易不會離開老家。   陳氏急急地道:「這話是誰說的?李家為什麼要搬去杭州城?」   鬱文道:「吳老爺聽李家的管事說的。那管事還說,李家之前已經在杭州城裡買了宅子,悄悄地把一些家什運去了杭州城。只等十月初一祭了祖,就要搬了。李端呢,也要隨著李大人去京城讀書了。他不是舉人嗎?明年就要大比了,他提前進京也對,應該不會有假。」   進士三年一考,算算日子,也到了大比之年了。   陳氏點頭,和鬱文說起了那新買的三十畝地怎麼種的事。   鬱棠的思緒卻不知道飄到哪裡去了。   前世,李端連著兩次都沒有下場,一下場就金榜題名中了進士。裴家的大少爺裴彤和旁支一位叫裴禪的和李端一起中了進士。   臨安一屆出了三位進士,轟動了蘇浙。   現在情況變了,李端如果提前下場,不知道還能不能一場就考中進士?他若是去了京城讀書,她以後肯定很難再遇到他,更談不上打擊報復了,難道她就這樣眼睜睜地放任李端離開臨安?   劉小山的死就這樣算了不成?   鬱棠不甘心。   她覺得,像李端那樣的人,根本不配做官,根本不配在舉業上有所建樹。   之前她覺得自己還有時間,現在想來,什麼事情都應該儘早安排才行。   鬱棠眉頭緊鎖。   舉業上,不要說是她了,就是她爹出面,也不可能把李端怎麼樣。   生活上,李家和顧家的婚事已經完了。李家現在雖然在賣地,但與她無關,而且李家不過是暫時缺錢,只要李意還在做官,李家很快就能度過難關。   除非李家不做官了。   念頭閃過,鬱棠想起一件事來。   前世,李意在五年之後,也就是李端考上進士,又選了庶吉士的第二年出了事。   他在日照知府的時候,經手過一樁寡嫂和小叔子通、奸的案子。李意判那位寡嫂死刑,小叔子流放三千裡。那小叔子體弱,死在了半路上。結果事情過去了五年之後,那寡嫂的兒子長大了,在大理寺門口擊鼓鳴冤,寧願先挨五十大板,也要狀告李意。說當初寡嫂根本就沒有和小叔子通、奸,而是日照一戶姓李的大戶人家的老爺***寡嫂不成被小叔子打了,懷恨在心,反倒誣告寡嫂和小叔子通、奸。是件冤案。   消息傳出來,李意聲譽受損。   顧家出面,力挽狂瀾,最終李意輕飄飄地被罰了三個月的俸祿完事。   外面的人都說是那姓李的大戶人家心意歹毒,罵李大戶不得好死。   李家卻不準談這件事。   鬱棠無意間聽到過顧曦的陪嫁婆子和乳娘私底下抱怨林氏待顧曦苛刻,學著顧曦的口吻譏諷李意「眼皮子淺,聽別人奉承幾句就以為自己真是別人的長輩了,看見銀子就不知道輕重了」。   當時她還以為那婆子只是為了替顧曦抱不平,可現在回過頭再仔細想想,這些話卻大有由頭。   湯太太還是個秀才娘子呢,為了巴結湯知府都上趕著要和湯知府攀上親戚。日照的李大戶和李意同姓,說不定也像湯太太那樣,和李意認了個乾親。李大戶想陷害寡嫂和小叔子,沒有李意幫忙是不行的。「看見銀子就不知道輕重」,說不定就是指李意當初收了李大戶家的銀子。   可惜她那會兒太看重林氏的喜惡,林氏不準別人議論這件事,她就真的什麼也沒有打聽。   算算時間,寡嫂和小叔子的案件應該是在李意快離開日照的時候判的。   那臨安城裡的人都傳李意讓李竣帶回來的車轍入土三分的事……說不定真的和這事有關係?   想到這裡,鬱棠拍了拍自己的腦袋。   這可就是胡思亂想了。   李意手裡如果有這麼大的一筆銀子,他為什麼要賣那塊能產碧梗米的五十畝永業田。   不對!   鬱棠心裡咯噔一聲。   如果李家想洗白這筆銀子,也可以通過賣這五十畝永業田。   她的心怦怦亂跳。   前世,李家是沒有賣這五十畝永業田。   可是,顧曦嫁進來的時候,林氏到處跟別人說顧曦的陪嫁有多豐厚,李家得了多少好處。   顧曦當初真的帶了那麼多的嫁妝進來嗎?   鬱棠使勁地回憶著顧曦的那些生活細節。   顧曦眼界頗高,穿衣打扮都以素雅、莊重、合宜為主。每年雖然都添衣服和首飾,那些衣飾卻只在需要她出面應酬的時候才會穿戴,平時在家裡都是穿著半新不舊的衣裳和幾件據她說她非常喜歡的首飾。在外人看來,她的衣飾從不重樣,每次露面都光鮮靚麗,不僅讓人稱讚,還有很多人跟著模仿。在李家上下的僕從看來,顧曦樸素大方,勤儉持家,該用的錢從來不吝嗇,可不該用的錢卻一分也不願意多出。用顧曦的話來說,這是原則,是底線。   鬱棠冷笑。   從前她是不知道,以為富貴人家就是這樣過日子的。   而今再看裴老安人。   人家自己在孝期裡不好穿鮮豔的衣裳,就出錢打扮家裡的晚輩,甚至是像她這樣在旁邊捧哏的都跟著受益了……顧曦算什麼富貴人家!分明是錢財有限卻又要做出一副富貴的樣子,自己給自己臉上帖金罷了。   這樣一想,鬱棠又有了新的發現。   前世,林氏對顧曦沒有好言語,錢財上卻很大方。特別是李家和林家做海上生意賺了錢之後,又知道顧曦發現了李端對她的那點齷蹉心思之後,常叫了金樓的師傅來家裡給顧曦打首飾不說,還在杭州和京城買了好幾個鋪子記在了顧曦的名下。   她以為林氏是為了兒子在補償顧曦,此刻想來,卻未必。   第一百五十章畫樣   鬱棠越想越是那麼回事。   只可惜日照離這裡太遠了,她就算是有所懷疑,也很難查證,而且算算日子,那件事已經成了冤案,她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   不過,李家那五十畝地的永業田十之八、九是為了洗白在日照做知府時貪墨的銀子。   她有點坐不住了。   李意在日照當了七、八年的知府,若真是心術不正,肯定不止這一樁冤假錯案,可見他也不是個什麼好東西。現如今做了京官,權力更大,接觸的人和事更多了,誰知道他還會不會再做了什麼昧良心的事出來。   說起來,他們家也是受害者!   若不是有李意在外為官,李家敢動殺人的心思嗎?   鬱棠頓生同仇敵愾之感,覺得自己不知道也就罷了,若是知道了還無動於衷,不善加利用,把李家拉下馬,怎麼對得起枉死的衛小山?   她一骨碌地從床上爬了起來,叫了阿苕進來,道:「你去幫我問胡總管一聲。看三老爺什麼時候有空,我有點事想見見三老爺。」   鬱棠認識的人裡,只有裴宴有能力查實李意是否做過那些事。   她需要裴宴幫忙。   阿苕應聲而去,半個時辰後回來告訴她:「裴家在吉安的莊子上桔子熟了,三老爺去吉安賣桔子去了。明天晚上回來,問您事急不急?要是急,就請您寫封信給三老爺,若是不急,就等三老爺回來了再定時間。」   急,可也不急在這一天半天的。   不過,裴宴賣桔子……是怎麼一回事?   桔子這個時候就上市了嗎?   相比李意的事,鬱棠更好奇裴宴賣桔子的事。   她道:「那你就去回胡總管一聲,等三老爺回來了再定時間。」   阿苕又噔噔地跑走了。   馬秀娘讓喜鵲帶了信要見她,還讓她去家裡用午膳。   鬱棠跟陳氏說了一聲,帶了兩朵自己做的絹花由雙桃陪著,去了章家。   馬秀娘正指使著灶房的婆子燒豬頭,見她到了,拍著圍裙就從廚房裡走了出來。   鬱棠進了二門就聞到了一股滷香味,立刻上前去行了個禮,道:「做了什麼好吃的?還要把我從家裡叫來。晴兒呢?怎麼不見她?姐夫在家嗎?我就這麼來了,會不會太打擾?」   「你怎麼這麼多話!」馬秀娘見她笑盈盈的,一張小臉燦若夏花,漂亮得讓人炫目,忍不住就捏了捏她的小臉,這才道,「既然叫了你來,肯定是沒有什麼不適合的地方。你姐夫去坐館去了,中午不回來吃飯。晴兒那小丫頭一天到晚就知道睡,像個小豬似的,你不用管她。」   兩人說著話,攜手進了屋。   喜鵲端了茶點進來。   兩人分主次坐下來,寒暄了幾句,馬秀娘就說起這次請她過來的原由:「原本應該是我去見你的,可晴兒太小,她自出生之後就沒有離開過我,我把她一個人放在家裡不放心,就把你叫了過來。我就想問問你,你上次說讓你姐夫幫著你們家鋪子畫圖案的事,你們家還要人幫忙嗎?」說到這裡,她臉都紅了。   鬱棠大喜,忙道:「要,要,要。就是差圖樣。若是姐夫能幫忙那就太好了。就看姐姐是想賣一件結一件的錢呢?還是一次性全賣給我們家?」   馬秀娘不太知道這其中的區別,又不太好細問。   鬱棠前世因為鬱遠的緣故,比較關注家裡的生意,也和那些掌柜的打過交道,知道只有懂得在商言商這個道理才能把生意做得長遠。馬秀娘不問,她就開先口:「賣一件結一件的錢呢,就是大家講好賣一件漆器分多少錢。比如說,若是這圖樣用在鏡奩上,鏡奩賣一兩銀子,那每賣一件,就給你們家十文錢;一次性全賣給我們家,那就是按一幅畫多少錢,任由我們家用了。現在我們家請外面的師傅畫一幅畫大約是一兩銀子一幅。但姐夫不一樣,姐夫的畫畫得好,若是願意賣給我們家,我們家肯定是出雙倍的銀子了。姐姐,就看你們家怎麼方便了。我們家是都可以的。」   馬秀娘要不是等著銀子用也不會慫恿著章慧給鬱家畫圖樣了,而且章慧只答應馬秀娘畫二十幅就不再畫了,何況還不知道章慧畫的圖樣能不能讓鬱家賺到錢呢?   她臉紅得更厲害了,低聲道:「我家的事你也是知道的……」   鬱棠聞言知意,立刻道:「那行。就全賣給我們家好了。我這麼說,是有些畫師喜歡賣一件結一件,姐姐從來沒有接觸過這些,我這不是要把話給你說明白了嗎?你就安心讓姐夫畫畫好了,其餘的,有我呢!」   她這麼一說,馬秀娘就更不好意思了,道:「你姐夫,只準備畫二十幅。」   鬱棠也想到章秀才不會總做這件事,並不失望,反而為能拿到章慧的畫而高興。她道:「二十幅就二十幅,總比我們家一幅也求不到的強。姐姐,您看我什麼時候來拿畫好?」   馬秀娘失笑,道:「你姐夫這才剛被我說動呢,哪有那麼快。不過,你們家要些什麼圖樣你得好好跟我說說,我也好催著你姐夫早點把畫畫好了。」   鬱棠道:「書房裡的那些雅物就行。」   他們家不缺什麼麻姑拜壽、彭祖升座之類的圖樣,缺的是能讓文人喜歡的雅件。   馬秀娘笑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就回去安心等消息好了。」   鬱棠連聲道謝。   馬秀娘卻拉了鬱棠的手,感慨道:「是我應該謝謝你才對。」   明明是件互利互惠的事,鬱棠做得卻像鬱家討了他們家多少好處似的。   馬秀娘突然很慶幸結交了鬱棠這個朋友,她卻不知道,鬱棠也很慶幸自己這一生沒有錯過,和馬秀娘成了好友。   從章家出來,鬱棠直接去了長興街鬱家的鋪子。   遠遠地,她就看見夏平貴和相氏的陪嫁丫鬟夏蓮站在鋪子門口說著話,夏蓮手裡還提著個食盒。   她猜著夏蓮是奉了嫂嫂之命來給大堂兄送午飯的。   鬱棠抿了嘴笑。   鋪子裡是學徒做飯,當然比不上家裡,嫂嫂這是心疼大堂兄吃不好吧。   待她走近了才現,夏平貴和夏蓮的笑容都顯得太燦爛了一些。   鬱棠心底閃過一絲疑惑。   看到了她的夏平貴和夏蓮卻都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各自朝旁邊跳了開來,夏平貴更是用一種比平時殷勤百倍的熱情和她打招呼:「小,小姐,您過來了。您是來找東家的還是來找少東家的?東家去找項師傅了還沒有回來,少東家在鋪子裡守著呢?我帶您進去吧!」說著,垂下了眼帘,像個無頭蒼蠅似的朝裡就闖。   夏蓮則慌慌張張地說了聲「小姐,我先回去了,我是來給少東家送飯的,我們家少奶奶還等著我回話呢」,就一溜煙地跑了。   她有這麼可怕嗎?   鬱棠在心裡嘀咕著,突然靈光一閃。   夏平貴該不是對夏蓮……   她面上不顯,心中的小人卻嘿嘿嘿地直笑。   前世,她在李家的時候也生過這樣的事。   有她身邊的丫鬟和小廝看上眼了的。不過,林氏不允許家裡出現這樣的事,所以把丫鬟和小廝都賣了,說是這種事不可開了先例,不然容易內外勾結,監守自盜。   不過,夏平貴和夏蓮,倒挺合適的。到時候得提醒她嫂嫂一聲,如果兩個人真的都有這個意思,不如早早成全了他們,免得鬧出事來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鬱棠不動聲色地去了鬱遠休息的帳房,和鬱遠說了章慧的事。   鬱遠喜出望外,道:「你可知道阿爹去找項師傅做什麼?前幾天阿爹接了個活計,有人要訂五十個箱籠,但人家要四季如意這樣的圖樣,阿爹去找項師傅畫圖樣去了。你也知道項師傅的,一幅圖樣最少也要五兩銀子。」   鬱棠聽著急了起來:「那你趕緊找人去跟大伯父知會一聲,大伯父要是和項師傅談好了就不好再改弦易轍了。還有,項師傅我知道,是臨安城裡最有名的畫樣師傅。要是項師傅五兩銀子一張,那章公子最少也得四兩銀子一張吧?」   之前她知道的畫樣師傅一張畫只收一兩銀子的,誰知道項師傅會這麼高。   鬱遠忙吩咐了夏平貴一聲,只說家裡來了重要的客人,讓鬱博快點回來。等夏平貴走了,繼續和鬱棠說著這件事:「我們之前跟阿爹說,家裡的圖樣有點老,阿爹也是知道的,但更心疼銀子,總想著能將就些日子就將就些日子。如果這次不是別人點著名要四季如意這樣的圖案,沒有的話這筆生意就做不成了。阿爹算了算,這筆生意賺的錢剛好夠付項師傅的畫樣錢,一咬牙才找了去。不然為何要拖到現在!」   鬱棠無奈地笑。   兄妹倆喝了半天的茶,鬱博喘籲籲地趕了回來。   「聽說你找到了更好的圖樣師傅?」他進門就問,茶都沒來得及喝一口。   「不是畫樣師傅。」鬱棠把章慧的事告訴了鬱博。   鬱博果然有些猶豫,道:「章公子的畫那肯定是好,可到底能不能賣得好不好說。」   四兩銀子的價錢就更不行了。   鬱棠笑道:「既然這次的生意能支付項師傅的畫樣錢,我們鋪子裡的畫樣大家又總說沒什麼新意,我看不如先讓章公子按著那客商的意思畫幾幅畫樣,要是客人滿意了,那就請章公子畫。您還可以賺幾兩銀子呢!」   鬱博想想自家也不吃虧,就答應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求助   鬱棠回到家就寫了封信讓阿苕跑了趟章家。   馬秀娘收到鬱棠的信就開始督促章慧畫畫暫且不提,鬱棠這邊卻在頭痛第二天和裴宴的見面。   日照的那個案子肯定是不能提的,不然她沒有辦法交待自己是怎麼知道的,那就只能在那五十畝的永業田上花功夫。   好在是李家留下的破綻足夠多。   鬱棠第二天換了身新做的墨綠織銀粉色四季如意團花的杭綢褙子,戴了前幾天剛做的鵝黃色玉蘭絹花去了裴府。   裴宴一副疲憊的模樣,神色有些蔫蔫的,卻無損人的英俊,反而因沒了平時的矜貴而讓人覺得平易近人,感覺親切而溫暖。   「你急巴巴地找我做什麼?」他很隨意地靠坐在暖閣的羅漢榻上,指了指小丫鬟端上來的果盤,道,「嘗嘗,福建的福餅,大家都說挺好吃的。」   福建的福餅是福建那邊做的一種柿餅,因顏色鮮豔,紅彤彤的,吃在嘴裡又甜而不膩,還有清熱潤肺平咳喘的效果,用來作點心甚至是泡水喝都很好,得了個福餅的名稱。   不過,福餅通常都是臘月上市,這個時候……也太早了些。   不知道是從哪裡得來的?   鬱棠忍不住道:「聽說您去賣桔子了?賣得如何?好吃嗎?」   裴宴聞言挑了挑眉,目光頗為不善地盯著鬱棠:「賣桔子?你聽誰說我去賣桔子了?」   鬱棠一聽就知道要糟,可她也不知道怎麼話傳到了她這裡就成了「賣桔子」了。不管誰傳錯了話,以裴宴這個性子,一不高興說不定就真的去查這件事了。到時候豈不是鬧得大家都不得安生?   她本著息事寧人的態度,忙道:「是我說錯了話!我的意思是,聽說府上吉安那邊田莊種的桔子上市了,您不是過去查看去了嘛。也是我想當然了——既然這麼早就開始收桔子,肯定是已經想好了銷路。這話趕話的,不就成了『賣桔子』了嗎?」   鬱棠覺得自己這話夠給裴宴臺階了,誰知道裴宴卻像要故意懟她似的,又挑了挑眉,道:「誰告訴你我不是去賣桔子了?一共五千斤桔子,全都賣給了上林苑,還賣了五千株樹苗。」   要不是有他,上林苑的人能這麼老實,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他們的桔子能賣到京城去?   鬱棠驚掉了下巴,道:「上林苑還買桔子?」   她羨慕得不得了。   他們家怎麼就沒有這樣的本事呢?   可就算是供宮裡人食用,那也是二十四衙門裡太監的事,什麼時候輪到給皇家種樹種花的上林苑?   「這你就不懂了吧?」裴宴淡然地道,「皇家園林要是有了收入,皇上也會高興嘛?何況是這麼早就結果的桔子。」   也就是說,上林苑在弄虛作假!   鬱棠磕磕巴巴地道:「他們,他們就不怕被發現嗎?萬一皇上要去看看桔樹呢?」   「皇上忙著練丹呢,哪有空關心上林苑種了多少棵桔樹!」裴宴不以為然地道,「萬一他真的要去,就想辦法從我在通州那邊的果園裡移幾株桔子樹過去好了。要不然他們上林苑怎麼會向我們家買桔子呢?不就是因為我們家通州那邊的田莊也種桔子。不過沒這邊的桔子好吃罷了。」   鬱棠已經被這一波操作給弄懵了,在她看來,這完全就是個勞民傷財的法子。但官衙做的這樣勞民傷財的事也不是一樁兩樁了,她無意攻訐也無意多說。   她沒想到裴家在通州還有田莊?!   裴家還在哪裡沒有田莊?   鬱棠在心裡腹誹著,轉移了話題,道:「這福餅不會也是貴府田莊曬的吧?」   裴宴在鬱棠進門的時候就注意到了她紅潤的臉龐,想著裴滿跟他說的,她不僅得了他母親的歡心,和他的幾個侄女相處得也都挺不錯的。第一次見面就和她嘰嘰喳喳地討論了半天做什麼款式的衣裳,還得了他母親的賞賜。   要知道,他母親可不是一般的婦人,並不是什麼人都能得了她的青睞的。   他原只是想讓她進府來逗他母親開開心的,不曾想這事對她來說卻是如魚得水。   瞧這樣子,他在吉安忙得腳不沾地的時候,她在他家還過得挺悠閒的。   莫名地,裴宴就有些唏噓,想逗逗鬱棠,不想讓她在他面前一副萬事如意的模樣兒。   他聞言不由撇了撇嘴,道:「我們家的手還沒有你想得那麼長,福建是彭家、印家、利家的地方,我可沒有準備同時與這幾家為敵。這福餅,是利家送過來的。據說是做給自家人吃的,和市面上賣的很不相同,你可以嘗嘗有什麼不同。」   鬱棠聽他那口氣,好像不怎麼喜歡吃這些甜食,那她做的花生酥去了哪裡呢?   難道從前都是做做樣子的?   她不禁道:「那您喜歡吃什麼?我姆媽要是會做,下次做了送給您。」   裴宴一副可有可無的樣子,道:「我也沒有什麼特別喜歡吃的,或是特別不喜歡吃的。有新鮮的東西就嘗一嘗好了。不喜歡吃福餅,主要是老安人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聽說了,多吃福餅可以治咳嗽,從小就每天不間斷地給我煮柿餅水喝,我聞著那味就不舒服。」   鬱棠頓時如遇知己,忙道:「那我和您一樣。我姆媽總覺得小孩子腸胃不好,就得喝粥。從我小時候開始,我姆媽就喜歡讓我喝粥,後來長大了,我看著粥就不想端碗。」   還長大呢?   這才幾歲,再怎麼長,也不過十幾年光景的。   裴宴聽她說得有趣,挺開心的,有一句沒一句地和鬱棠搭著話,直到陳其送帳本過來讓裴宴過目,裴宴這才想起來,正色地問鬱棠:「你來找我有什麼事?」   一旁的陳其就多看了鬱棠幾眼。   三老爺最不耐煩說閒話了,怎麼今天和個小姑娘說得這樣開心。   不過,這小姑娘年紀輕輕,說話辦事卻有模有樣地,難道三老爺看中了這位小姐?   他出了書房就去打聽鬱棠的來歷。   鬱棠陪伴在老安人身邊也不是什麼秘密,雖然沒有大肆宣揚卻也沒有刻意迴避,很快,陳其就把她進府的前因後果都打聽清楚了。   什麼都好,就是門第有點低。   陳其在心裡琢磨著。   鬱棠和裴宴都沒有想那麼多,鬱棠向裴宴說起這次的來意:「您之前跟我說李家急缺在京中活動的銀子,我當時就覺得李家未免太心急了,既然是一時之需,以李家的聲譽,就是抬個空箱子貼了封條到當鋪裡去當個活當,肯定也有當鋪願意賣李家這個人情的,何必非要賣了這五十畝的永業田呢?不過,我前幾天聽到一個消息,說李竣奉父命從日照押送回來的東西的確壓得車轍入土三分。我這幾天在家裡沒事就在想這件事。您說,這會不會是障眼法?李家有多少家底別人不知道,臨安城裡的人可都是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家發得跡。要是李意真的在日照貪了銀子,總得想法子把這銀子給洗白了吧?」   裴宴聽著,臉上的輕快慢慢地就開始收斂起來,等到鬱棠把話說完,裴宴已坐直了身子,神色肅穆地望著鬱棠:「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想把李端按到泥地裡再搓磨一頓嗎?」   鬱棠聽著臉色一紅。   她的確有這個意思。   可裴宴說得也太直白了。   別人聽了,還以為他們兩個人在商量怎麼謀財害命的事呢!   她眨了眨眼睛,道:「我聽說李家馬上就要搬去杭州城住了,李端還準備去京城隨著父親讀書。他們要是真的離開了臨安城,衛家二公子的大仇就報不成了?」   裴宴不太能理解,道:「李端已經給衛家二公子披麻戴孝了,李端和顧家的婚事也告吹了,你覺得這樣還不夠嗎?」   他覺得鬱棠太執著了一些。   她和那衛家二公子也只不過是相了個親,連婚事都沒有訂。   難道鬱小姐看中了衛家二公子?   裴宴摸了摸下巴。   鬱棠卻道:「以德報怨,何以報德呢?我就是再恨一個人,最多也就是在私底下咒他不得好死罷了。李家能為了自己的利益毫不猶豫地就害了衛家二公子,可見他們家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而我們家,這次要不是有您庇護,說不定也會落得個和衛家二公子一樣的下場,甚至有可能家破人亡!這樣的人家,我為何要放過他們?」   裴宴看著她氣呼呼的小臉,突然想到自己小時候因被同窗忌妒受了欺負,他不僅反擊了回去,還痛打落水狗,不僅讓欺負他的人從此再也不敢惹他,就連旁邊看熱鬧的人也都不敢再輕易地惹他。偏偏他父親覺得他心胸不夠寬廣,還為此狠狠地斥責了他一番……這樣一想,他覺得鬱棠這麼做好像也無可厚非。   鬱文畢竟只是個小秀才,如果能把李家這樣的官宦世家拉下馬,以後別人肯定不敢再隨便欺負他們家了。   「說吧!你要我怎麼幫你?」裴宴痛快地道,「我等會還要和帳房的對帳。」   言下之意,讓鬱棠別浪費他的時間。   鬱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您能不能幫我查查李端父親在日照為官時的所作所為。普通的人不可能做個知府就能送那麼多東西回來吧?」   她實際上還想問問,同樣是一塊地,為何只有李家的那二百畝永業田能種出碧梗米來?他要是有意,她可以把自家得的那三十畝地拿出來給裴家人研究,說不定裴家的地裡也能種出碧梗米來。   只是裴宴前腳剛說了這樣的話,她後腳就提這件事,很容易讓人誤會她這樣是想和裴家交換條件,反而辜負了裴宴的一片好心。   第一百五十二章重逢   裴宴倒沒有想那麼多,很爽快地就答應了下來。   鬱棠鬆了口氣,起身告辭,準備去給老安人問個安就回去。   裴宴很忙的樣子,吩咐阿茗帶鬱棠去了內院。   老安人正和二兒媳喝著茶,聽說鬱棠過來了,還是阿茗帶過來的,扭頭對裴二太太笑道:「正好你也見見。這孩子性子活潑卻不鬧騰,正好可以和阿丹做個伴。」   二太太素來敬重婆婆,聞言立刻笑著應「是」,並溫聲道:「我也聽阿丹說了。說上次來您這裡做衣裳的時候遇到鬱小姐,鬱小姐給她挑了件鵝青色的料子做夾襖,一聽就是個穩重的姑娘。」   老安人心疼晚輩,悄悄地給晚輩們燉雞蛋羹吃,那是老安人的慈愛,他們這些做小輩的卻不能得意忘形,真的不守規矩,吃肉喝湯穿鮮豔的衣裳。   他們家的裴丹年紀最小,從小跟著他們在任上長大,心思單純,每次她和幾個姐姐出門她的心都懸著,生怕她做出什麼不合時宜的事來,每次都要反覆叮囑那些在裴丹身邊服侍的丫鬟婆子,多盯著點裴丹。   若是裴丹身邊的人都像鬱小姐這樣,那裴丹闖禍的機會也會少一些。   兩人說著話,鬱棠由陳大娘領著走了進來。   屋裡有個陌生人。   鬱棠不由好奇地打量了裴二太太一眼。   二十七、八歲的年紀,桃子臉,柳葉眉,穿了件白色鎏銀如意雲紋團花杭綢褙子,端莊秀麗地坐在那裡,未語先笑,矜持中透著溫柔,像個鄰家姐姐似的讓人覺得可親。   「這是二太太,五小姐的母親。」老安人向鬱棠介紹裴二太太。   鬱棠忙上前行了禮。   二太太伸手虛扶了扶鬱棠,笑道:「不知道鬱小姐今天過來,也沒帶什麼見面禮……」說著,她想了想,拔下了發間戴的一朵琺瑯白貝紫荊花簪子遞給了鬱棠,「就算是見面禮了。還請鬱小姐不要嫌棄。」   那紫荊花做工精細,就連花蕊都鑲了一顆顆芝麻大小的白色晶石,一看就不是凡品。   鬱棠暗暗叫苦。   裴家的幾位太太小姐人都挺不錯的,就是這人情來往太重了。   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能脫貧。   「多謝二太太!」鬱棠笑著收了下來,在老安人指的繡墩上坐了下來,笑著主動說起來裴府的事:「我聽說李家當初真的運了幾車銀子回來,就尋思著這件事傳開了只會對臨安城的聲譽不好,就去見了見三老爺。」   李意不管怎麼說也是從臨安出去的官員,若是他名聲壞了,也會連累臨安人的聲譽。不過,這不應該是鬱棠操心的事,跑去告訴裴宴,就更不應該了。   老安人心中不喜,但也沒有因為這一件事就否定鬱棠,她和鬱棠畢竟接觸的不多,也許這只是小姑娘一時的失誤呢?   「三老爺怎麼說。」她淡淡地道。   鬱棠倒是想把她的懷疑告訴老安人,但老安人明顯不是普通的婦孺,直接說出來,老安人肯定會覺得她多管閒事或者是喜歡找藉口往三老爺面前湊,還不如問什麼說什麼。時間長了,讓老安人自己來判斷她是怎樣一個人,反而更能讓老安人安心。   「三老爺說他知道了。」鬱棠笑道,「我想著有幾天沒見著您了,就過來給您請個安。」   老安人笑了笑,想著,果然還是個小姑娘家,行事再穩重也有考慮不周到的地方。她看著鬱棠一副花容月貌卻沒心沒肺的模樣,突然間覺得有點可惜,忍不住告訴鬱棠做人:「你以後再遇到這樣的事,就讓你阿爹來找三老爺,由他跟三老爺說。」   鬱棠覺得她的機會來了,忙道:「我之前也想讓我阿爹來跟三老爺說的。只是我阿爹這幾天很忙——李端李舉人家前些日子不是要把他們家能種碧梗米的永業田賣掉一部分嗎?我阿爹和我們家隔壁的吳老爺一起買了一部分,田契剛到手,這幾天我阿爹和吳老爺整天不著家,整天在忙這件事呢!也不好打擾他老人家,我這才來見的三老爺。」說完,她立刻乖乖認錯,「老安人說了之後我也覺得是我行事太魯莽了一些,我以後再也不會這樣了。」   說完她還做了個發誓的動作。   二太太抿了嘴笑。   老安人卻是一愣,道:「你說什麼?李家賣了五十畝永業田?!你可知道一畝地買多少錢?」   鬱棠笑道:「說是一畝地四十兩銀子。前兩天我阿爹和吳老爺去籤的契書,還怕李家刁難,請了三老爺出面幫著解決了灌溉的事。我阿爹和吳老爺都非常感激三老爺,還說過幾天要去廟裡替三老爺上幾炷香,求菩薩保佑三老爺福泰安康,長命百歲呢!」   這下子,老安人和二太太都大笑了起來,老安人更是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一面接過小丫鬟手中的手帕擦著眼角,一面道:「他年紀輕輕的,上什麼香啊?小心折了他的福氣。」   鬱棠汗顏。   裴宴這個人,第一眼會被他的相貌迷惑,多接觸幾次,就會被他的氣勢壓住,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都容易讓別人忽視他的年紀。   「那,那我一回去就跟我阿爹說。」她道,「讓他換點別的東西來拜謝三老爺。」   「什麼也不用!」老安人臉上還留著剛才歡快大笑後的笑意,「他什麼也不缺的。再說了,他既然做了家主,就得庇護鄉鄰,有什麼好謝的。」說著,她老人家就說起當年裴老太爺是怎麼造福一方的。   這恐怕是老安人記憶中對亡夫最難以忘懷的念想了。   鬱棠恭恭敬敬聽著,眼角卻看到一個小丫鬟在外面探頭探腦的。   她一來是不想打斷老安人的美好回憶,二來她只是個做客的,不必大驚小怪。   鬱棠穩如泰山地坐在那裡。   那小丫鬟卻急得直探頭,終於被二太太發現了。   二太太朝著身邊的丫鬟使了個眼色,她身邊的丫鬟就不動聲色地走了出去。不一會,又輕手輕腳地折了回來,在二太太耳邊低語了幾句。二太太就看向老安人,等老安人的話告一段落,端起茶盅喝了幾口茶之後,這才笑盈盈地道:「母親,沈太太過來拜訪您。」   「沈太太?」老安人不解地問,「哪個沈太太?」   二太太笑道:「就是在我們這兒的縣學做教諭的沈善言沈先生家的太太。」   老安人聽著卻皺了皺眉,道:「她來幹什麼?怎麼也沒有事先遞個帖子。」   一副不怎麼待見沈太太的模樣。   鬱棠不由支了耳朵聽。   沈先生長年一個人住在臨安,不知道她太太是怎樣的一個人?也不知道那沈太太和老安人有什麼淵源?   二太太卻好脾氣地笑道:「上次姨母不是說有東西帶給您嗎?就是託的沈太太。我想,沈太太多半是來送東西的,以為您知道,也就沒有再送個拜帖過來。」又道,「說起來沈太太也不是別人,就沒有和您見外。」   老安人有些不屑地輕哼了一聲,道:「讓她進來吧!」   二太太親自起身去迎。   鬱棠忙起身告辭。   老安人卻留她:「她說幾句話就走。我還有事要問你。」   鬱棠不好再提走的事,起身幫老安人續了杯茶。   二太太就帶著兩人走了進來。   鬱棠抬頭一看,差點把手中的茶壺給甩了出去。   那飛揚的眼眉,炯然的明眸,不是顧曦還是誰?   她的心頓時怦怦亂跳起來。   前世,她可從來沒有聽說過顧曦和裴家有什麼關係,也沒有看見顧曦到裴家來拜訪過老安人,怎麼她重活一世,事情全都變了樣?   先不說江靈的變化,就是顧昶、顧曦兩兄妹怎麼也來湊熱鬧了!   好在是屋裡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顧曦和與顧曦一起進來的沈太太身上,沒有誰發現鬱棠的不對勁。就是顧曦,也只是飛快地睃了鬱棠一眼,臉上閃過一絲驚豔的神色,就又很快地低眉順眼,跟著一起來的沈太太曲膝給老安人行禮問安。   老安人微微地笑,半點也看不出剛才的抱怨,等到兩人起身坐下,趁著丫鬟們敬茶點的時候還問顧曦:「你是顧家二房的長女,顧朝陽的胞妹?」   可見是曾經聽說過顧曦這個人的。   顧曦忙起身答話,卻被老安人阻止了:「坐下來說話。我和你母親娘家是姻親,你在我這裡不必拘禮。」   顧曦笑著,大方地坐了下來。   可是以鬱棠對她的了解,卻覺得她是暗暗地鬆了一口氣。   來拜訪一個長輩而已,她有什麼好緊張的。   鬱棠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顧曦。   老安人問了顧曦半天的話,顧曦答得很得體,卻也很謹慎,這讓鬱棠更加覺得顧曦是帶著目的有所圖而來。   老安人問完了話,把鬱棠引薦給了沈太太和顧曦,並很帶著幾分庇護意味地說鬱棠是她的一個晚輩,卻沒有具體提鬱棠是誰家的姑娘。   顧曦和沈太太都和鬱棠見禮。   沈太太看上去四十來歲的樣子,人很瘦削。穿了件普通的靚藍色妝花褙子,發間插了兩隻金簪,手上戴了一對金鐲子,以她的身份地位而言,打扮得非常樸素。或者因為她表情很嚴肅的緣故,或者是受了剛才老安人的影響,她雖然待鬱棠客客氣氣的,可鬱棠還是覺得她的面相有些苛刻,不是個好相處的人。   顧曦則讓她感覺有些意外。   前世,顧曦是出了名的端莊有禮,可這一世她們初見,顧曦就俏皮地笑著問她:「你今年多大?我是要叫你妹妹還是姐姐?」   熱情得一點不像前世的她。   第一百五十三章見面   不用序齒,鬱棠就知道顧曦比她大一歲。   但她還是微微一笑,報了自己出生的年份。   顧曦抿了嘴笑,轉頭對裴老安人和沈太太道:「是我妹妹呢!」   鬱棠想著前世兩人的恩怨,想著顧曦對她露出的那些嘴臉,她可不想再自己為難自己,和顧曦稱什麼姐妹了。   「顧小姐!」她笑眯眯地喊了顧曦一聲,態度間的疏離肉眼可見。   顧曦面上不顯,眼眸卻縮了縮,笑容依舊活潑地道:「妹妹別惱,我平日也不是這樣的性子,只是看見妹妹長得這麼漂亮,實在是喜歡,不免有些失了分寸。姐姐給你賠個不是。」說完,伸手拉了鬱棠的胳膊。   鬱棠聽了在心裡冷笑。   這是在指責她脾氣不好嗎?   前世的顧曦可沒有這麼小氣?   是因為自己沒有像她們前世第一次見面時那樣的落魄嗎?   可見顧曦前世的那些善良、寬厚是多麼的虛偽!   不過,上眼藥誰不會?!   她朝老安人望去。   老安人暗暗點了點頭,心裡想著鬱家的這位小姐雖然有這樣那樣的小毛病,根子卻不壞。她雖然向沈太太等人介紹說鬱小姐是她的親戚,可鬱小姐畢竟不是。顧曦對鬱棠這樣的熱情,明顯就是衝著她的面子去的,姐姐妹妹的,看似簡單,若真的來往起來,卻牽扯頗深。鬱棠能在這關鍵時刻來徵求她的意見,可見心裡還是有桿秤,是個能分得清輕重的。   「她是個膽子小的。」老安人笑著,開口就護著鬱棠,「你既然是做姐姐,就別和她一般見識了。」說完,扭了頭開始問起沈太太的來意,「我記得你說家裡的小孫孫要照顧,沈先生來了臨安五、六年也沒見你過來,這次怎麼?是來探望沈先生?還是家裡有什麼事嗎?要是我能幫得上忙的,你儘管說。先不說沈先生和我們家老二的關係,就是我們家老太爺活著的時候,最最欣賞的就是沈先生了,兩個人常常一起喝酒出遊。你既然來了臨安,也別把我們當外人。」   對鬱棠和顧曦序齒的事,一字不提。   言下之意,就是反對顧曦和鬱棠結什麼姐姐妹妹的。   顧曦咬了咬唇,飛快地睃了鬱棠一眼。   相貌出眾,舉手投足間也是一派落落大方,一看就不是小門小戶出身。那她到底和老安人是什麼親戚關係呢?   老安人為何不讓她和這位鬱小姐序齒?   難道是她稱鬱小姐為「妹妹」不妥當?   念頭一起,顧曦就被自己嚇了一大跳,隨後心也咚咚亂跳起來。   沈太太小了老安人一輩,她又是和沈太太一起來,看著像沈太太的晚輩,也就是成了老安人的孫女輩……難不成這位鬱小姐是老安人為裴三老爺準備的……未婚妻!   顧曦忍不住又瞥了鬱棠一眼。   鬱棠正安靜地聽著老安人說話,並沒有注意到顧曦的打量。而且,就算她注意到了顧曦的打量,也不會放在心上。   前世,她們是妯娌,生活在一個屋簷下,她也沒有什麼地方可去,那是沒有辦法的了。今生,她父母俱全,還有哥哥嫂嫂幫襯,顧曦就算是再看她不順眼,又憑什麼動她!   倒是沈太太這邊,鬱棠發現了一些有趣的事。   據沈太太的說法,她來臨安城,是受了顧昶所託陪顧曦過來的。裴宴的姨母知道了,這才託她帶了些東西過來,而且這些東西除了吃食、藥材,還有些江南這幾年流行的話本。   顧曦可是和李端訂過親的人,她這樣來臨安城合適嗎?   顧昶有什麼事不能派了貼身的隨從或是幕僚幫著跑一趟,要請沈太太陪著顧曦來臨安城,沈太太來裴家拜訪,怎麼還要帶上顧曦?   鬱棠怎麼想都覺得這件事透著幾分蹊蹺。   可只要顧曦的到只要不涉及到鬱家的安危,那就與她沒有關係。   鬱棠無意多問,繼續安靜地陪坐在旁邊聽老安人和沈太太說話。   顧曦卻心緒大亂。   她來臨安拜見沈善言,根本就是個藉口。實際上,她是來見老安人的,且最好能讓老安人對她心生好感。   想到這些,她臉有點熱。   李家是沒什麼用處了,照她哥哥的說法,如果能和裴家聯姻成功就是最好的選擇了。特別是她之前覺得既然和李家退了親,最好別再和臨安城的人扯上什麼關係。結果顧昶把江浙一帶的世家子弟都給她說了個遍,還真沒有比裴宴更合適的人選了。   顧昶也打聽到了,裴家之前對裴宴寄於厚望,非三品大員以上人家的閨女不娶,甚至之前他們家和禮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黎訓家的婚約也是真的。可兩家的婚事還沒有訂下來,裴老太爺就去了,裴宴和黎家的婚事也就擱了下來。   原本他們也不敢和黎家去爭,畢竟黎家和裴家有婚約在前。可就在上個月,聽說黎家唯一待嫁的那位三小姐和翰林院大學士楊守道家的兒子訂了親,可見黎家和裴家的婚約出了變故。   偏偏好婿難求。像裴宴這樣的,從前大家都覺得他和黎家有了口頭之約,不會打他的主意,現在他是自由身了,消息一旦傳出去,還不知道有多少人家會盯著,到時候別說他們顧家了,就是他的恩師張英家的那些三姑六舅恐怕也會急著把裴宴這個金龜婿釣到他們家去的。   顧曦思忖著,暗暗嘆了口氣。   兩相比較,他們顧家比錢家還強一點。可壞就壞在他們顧家和裴家沒有什麼交情,特別是女眷之間,壓根就沒有能和裴家女眷說得上體己話的人。要是託了他們的繼母行事,他們的繼母不把裴宴弄成她娘家的侄女婿也會把這件事給攪黃了。至於其他的人,就更不靠譜了。   顧昶思來想去,就把主意打到了沈太太身上。   當然,以沈太太的性格,也不是做這件事的最好人選,但可以讓沈太太帶著顧曦去裴家走一趟,如果能讓顧曦在老安人心裡留下個好印象,相比其他道聽途說的姑娘,顧曦的贏面就大了。   顧曦想的比顧昶簡單。   如果裴宴沒有她哥哥說的那樣好,就算是她哥哥力主,她也是不會答應這門親事的。   與其嫁個沒用的東西,嫁過去應付完後宅還要應付前廳,她寧願永遠呆在家裡,做個趾高氣揚的姑奶奶,在家裡逍遙自在地過日子。   只不過她是個好強的。雖然不知道她和裴宴有沒有緣份,但她既然出現在了老安人面前,出現在了裴家人面前,她就會做最好的自己,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現出來,讓別人說起她來就會豎了大拇指交口贊好。   因此在裴老安人和裴家二太太面前留個好印象就尤其重要了。   顧曦姿態端莊優雅地喝著茶,暗中琢磨著怎樣才能打聽出鬱棠的出身來歷。   鬱棠聽著沈太太的話,越聽越覺得奇怪。   沈太太想和顧曦在裴家借住幾天,理由是沈善言在臨安沒有自己租房子,而是住在縣學,縣學裡又有太多的士子,沈善言又沒有設個內宅外院的,男女有別,她和顧曦住在那裡不方便。   鬱棠沒能忍住,頗為驚訝地看了沈太太一眼。   這麼長時間沒見自己的丈夫,不是應該歡歡喜喜,沒有機會都要找個機會和丈夫呆在一起嗎?怎麼到了沈太太這裡,反而是敬而遠之了呢?   鬱棠就是再遲鈍,也看出沈先生和沈太太不和了。   難道這就是沈先生來了臨安卻沒帶家眷的原因之一?   答案她不得而知,可老安人不喜歡沈太太她卻是看得明白清楚。   「你是師母,這有什麼不方便的?」老安人說這話的時候甚至有些嚴厲,「我看你就是有時候太過講規矩了。到了這把年紀,還是能放鬆就放鬆些的好。」   沈太太顯然也不喜歡聽老安人這樣說,她道:「若是老安人這裡不方便,我就先去客棧住兩天,只是顧小姐跟著我我不放心,還請老安人收留她幾天。」   這倒是。   客棧再好也怕遇到那混不吝的人。   老安人皺了皺眉,最終還是退了一步,道:「我是怕你們來往縣學不方便。你既然覺得這樣沒什麼,我這裡倒也好說。我看你們這就住進來好了。我這裡別的沒什麼,就是客房多。你想住哪間住哪間。」   沈太太和顧曦就這樣住了進來。   出門的時候鬱棠問送她出來的計大娘:「和鳴堂有很多間房嗎?」   她瞧著和鳴堂也就是個五間三進的院落。   計大娘這些日子和她越發地熟悉了,說話也就更隨意了。   「旁邊那個五進的院子也是和鳴堂的地方。」她低聲對鬱棠道,「和鳴堂是從前裴家孀居的老安人、老夫人們住的地方,自然房間多。不過這些年來裴家福壽雙全的多,像老太爺這樣這麼早就去了的少,又沒個妾室姨娘的,房間也就空下來了。」   鬱棠打了個寒顫。   莫名覺得和鳴堂有些陰森。   計大娘看到了直笑,道:「你上次也來祭拜老太爺了。裴家可是大戶人家,很講究的。家裡的人要是不行了,是有專門院子的。和鳴堂哪裡就陰森了?」   鬱棠不好意思地笑。   計大娘道:「何況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有什麼好怕的!」   她這不是因為自己的遭遇匪夷所思,這才對有些事深信不疑的嗎?   鬱棠在心裡嘀咕著,上了回家的轎子。   第一百五十四章失和   鬱棠回來的時候坐的是裴家的轎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是和鳴堂的客人,轎子走的又平又穩,幾乎沒有什麼顛簸就到了青竹巷。   進了門,她看到王四正在朝著家裡搬柴火。   她不由奇道:「你怎麼來了?」   王四朝著她憨憨地笑,還沒有來得及答話,從廚房出來的雙桃就搶著答道:「他閒著無事,拾了很多柴火,想著我們家還要買柴燒,就趕車進了城。小姐,你快過來看,家裡的柴房都堆滿了。」   鬱棠笑著去看了一眼,然後回房更衣,去給陳氏問安。   陳氏正和陳婆子商量著十月初一祭祖的事,見鬱棠進來,就打住了話題,讓陳婆子去給鬱棠衝碗桂花糖水進來。   陳婆子笑著應聲去了。   陳氏則拉著鬱棠的手讓她坐在了自己身邊,溫聲問她:「不是說去去就回嗎?怎麼這麼晚才回來?老安人留飯了?」   鬱棠笑著點頭,說起遇到顧曦和沈太太的事來。   陳氏頗為意外,道:「沈太太來了啊,你阿爹被吳老爺叫出去了,等他回來我問問他,看看我要不要去和沈太太打個招呼。」她對顧曦也很好奇,問:「那姑娘長得漂亮嗎?」   「挺漂亮的。」鬱棠實事求是地道。   「那你們是在一起用了午膳?」   鬱棠搖頭:「沒有。沈太太說要回去收拾東西,老安人就沒有留她們。」   不像她,事後說要回去,老安人卻再三地挽留不說,還留了二太太用午膳,讓人把五小姐也接了過來。   老安人對沈太太,更多的好像只是面子情。   陳氏當然不知道這其中的差別,以為是沈太太執意要走,也就沒有多問,只是關心地問鬱棠:「你在裴府還自在嗎?要是不自在,以後就找個藉口少去好了。」   她雖然有意報答裴家,可若是女兒受了委屈,她寧願用其他的方式報答裴家。   鬱棠感受到了母親的溫暖,不由抱了母親的胳膊,道:「您別擔心,老安人是個很好的人。我在她老人家那裡沒有什麼不自在的。」   而且,在沈太太和顧曦走後,老安人又仔細地問了李家賣地的事。   從老安人的神態猜測,裴宴沒有懷疑的事老安人卻起了疑心。   她走的時候,老安人叫了胡興過去,估計是要問李家的事。   照這樣看來,以後她有什麼事,與其找裴宴還不如找老安人。   鬱棠賴在母親的身邊,一面喝著桂花糖水,一面聽她和陳婆子繼續說著祭祖的事。   那邊王四卸了柴火,進來給陳氏問安,準備回村子了。   陳氏賞了他二十個銅板,還問他過年的時候要不要回老家去看看。   王四覺得路上花費太大,他不準備回去了。   陳氏就讓他到家裡來過年。   王四喜出望外,謝了又謝,這才趕著車走了。   陳氏就對陳婆子道:「倒是個老實人,眼睛裡有事。上次老爺回老宅,就是他幫著對的帳。   中秋節過後,鬱家就開始收租子了。   從前都是請了鬱家的族人幫忙,可大家家裡的事都多,說是幫忙也就只能幫幫忙,頂不上什麼事,過秤、算帳、記帳不是鬱文動手就是鬱博動手。這次鬱文回鄉收租,王四忙前忙後的,從頭到尾都沒有讓鬱文親自上陣,鬱文只負責記帳就行了。回來的時候還和家裡人感慨:「你說王四連大字都不識一個的,算起帳來居然比我還快,一筆都沒錯。」   鬱棠也聽說這件事了。   她笑道:「陳婆子不也大字不識一個,可您看她買菜,只有她佔別人便宜的,有別人佔她便宜的嗎?」   大家哈哈大笑。   陳婆子則非常地自豪。   陳氏說到這裡,陳婆子就朝著陳氏使了個眼色。   陳氏見了,輕輕咳了兩聲,打發鬱棠:「你回屋裡去歇歇,等會我帶了你去你大伯母家串門,順便說說祭祖的事。」   自相氏懷了身孕,王氏就整天笑不攏嘴地服侍相氏吃吃喝喝的,連鋪子都不去了,來他們家的次數也少了。   鬱棠就知道陳婆子又要和母親說體己話了。   上次她偷聽的時候年紀還小,母親常年臥病在床,陳婆子怕鬱文有想法,勸母親給父親買個丫鬟回來做通房。   這次她佯裝出了門,卻躲在母親的窗欞下偷聽。   陳婆子這次是勸母親把雙桃許配給王四,並道:「反正我們家是要招女婿的,雙桃也到了要出閣的年紀了,原本配阿苕最好,可阿苕年紀也太小了點,雙桃平日裡也和他說不到一塊兒去。我看不如把王四留下。」   陳氏若有所思。   鬱棠一溜煙地跑了回去,找了機會問雙桃:「你覺得那王四如何?」   雙桃可能誤會鬱棠在打聽王四的為人,考慮是否把王四留下來,幫王四說了一大通好話。不過,就算是這樣,也可以看出雙桃對王四的印象非常好,只是不知道王四能不能安心地留下來?   鬱棠抿了嘴直笑,隨後和陳氏去了大伯父家裡。   相氏已經顯了懷,正在那裡苦著臉喝雞湯,見鬱棠進來頓時像抓了根救命稻草似的,忙吩咐夏蓮:「快,去把那雞湯給小姐盛一大碗過來。」   夏蓮滿臉的糾結。   鬱棠忙道:「我不喝雞湯。你給我沏杯茶過來就行了。」   相氏慫恿她:「天氣涼了,喝碗雞湯正好。」   鬱棠道:「我才不喝呢!阿嫂要是喝不下了,就讓我阿兄幫忙。我可不想被大伯母罵。」   「不會的,不會的。」相氏訕訕然。   鬱棠呵呵地笑,和相氏悄悄說起夏蓮和夏平貴的事來。   相氏非常的(地)意外,夏蓮給她們續茶水端點心的時候就不時地盯著她看,直至讓夏蓮覺得自己是不是臉上有什麼髒東西,相氏這才放過了夏蓮。然後又和鬱棠竊竊私語:「我瞧著挺不錯的。正巧你阿兄想擴大鋪子,有夏平貴在鋪子裡坐鎮,你阿兄和你大伯父都最放心的。」   鬱棠也覺得他們合適,在心裡思忖著,要是能成,他們家明年是不是要辦兩場喜事了!   等她和母親回到家,在門口碰到了鬱文。   天氣太冷,他凍得直跺腳。   陳氏心疼地道:「你這是去了哪裡?沒有僱頂轎子回來嗎?」   鬱文直嘆氣,道:「這不要祭祖了嗎?吳老爺拉著我去定了頭豬。結果半路上遇到了沈先生。他在路邊的小酒肆裡喝酒。我瞧著他那樣子不對勁,可吳老爺非要上前去和沈先生打個招呼。結果我們倆都被他留在小酒肆裡喝酒。我那酒量你也是知道的,哪裡敢多喝。吳老爺是千杯不醉,兩個人喝了個旗鼓相當,我淨在旁邊給兩人倒酒了。等到兩人喝得差不多了,吳老爺由隨從背回了家,我卻還得把沈先生給送回縣學。不過,我在縣學遇到了小川,聽縣學裡的先生說,小川讀書十分刻苦,考個秀才肯定沒問題。要真能這樣,衛家也算是能翻身了。」   衛家有那麼多兒子還有那麼多地,日子過得依舊緊緊巴巴,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交的賦稅太多。如果衛小川能考中秀才,就可以免去衛家的一部分賦稅,這對衛家來說可是不小的一筆銀子。   陳氏直點頭,道:「沈先生一個人在小酒肆喝酒嗎?」說著,還看了鬱棠一眼,好似在問鬱棠「沈太太不是來了嗎」。   鬱棠也豎了耳朵聽。   鬱文顯然不知道這件事,道:「說是心情不好。今天的課都沒有上,請了其他先生代講。說起來,沈先生也挺可憐的。我送他回去的時候,屋裡冷冷清清(的),就一個懵懵懂懂的小童子在那裡打著盹,讓他幫著沏碗醒酒茶都不知道從何下手。沈先生這麼好的學問真是可惜了!」   這與學問多少好像沒有什麼關係吧?   鬱棠在心裡琢磨著。   陳氏顯然也想到了,她皺著眉道:「我聽阿棠說沈太太來了,沈太太就沒留個服侍沈先生的人?」   鬱文訝然,道:「沈太太來了?什麼時候的事?怎麼沈先生一句也沒有提?」   陳氏遲疑道:「我之前還想和你商量要不要去拜見沈太太,聽你這麼一說,我反而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鬱文沉吟道:「我先去打聽打聽了再說。」   陳氏應諾。   過了兩天,鬱文來和陳氏商量沈太太的事,鬱棠在旁邊聽著。   「照理說呢,沈太太難得來一趟,我們又曾受過沈先生的恩惠,就算請不到沈太太來家裡做客,也應該去拜訪沈太太才是。」他為難地道,「可聽沈方說,沈先生和沈太太自成親起就不和,兩人因此只有一個獨子。沈太太來臨安,也是住在裴府老安人那裡,沈先生呢,也完全沒有對身邊的人透露一句。」   到底去不去拜見沈太太,就變得很為難了。   前世鬱棠沒有聽說過沈先生的事,也不好拿主意。但她想了半晌,給父母出主意道:「要不,我們當做不知道好了。當時老安人沒有介紹我到底是誰家的姑娘,沈先生又沒有和您透露半句,還是不要節外生枝的好。」   鬱文想了想,覺得鬱棠的辦法可行,並道:「反正我們家和沈家內眷也沒有什麼來往,不知道沈太太來了也說得過去。」   這件事在鬱文那裡就算是結束了,但卻引起了陳氏極大的興趣,她悄悄地跑去吳老爺家,問吳太太知不知道沈太太來了臨安。   第一百五十五章不服   吳太太憋在心裡正難受著,聽陳氏這麼問,又想著陳氏是個口風極緊的,也就沒有了什麼顧忌,打了身邊服侍的,就開始說沈家的八卦:「……據說沈先生來臨安就是因為不想和沈太太在一個屋簷下呆著。你說,女人做成這個樣子,還有什麼意思。可我看沈太太那樣,反而怡然自得的,一點也沒有覺得自己做錯了。平時別說關心沈先生的起居了,就是說話都沒有一個好言語的。」   陳氏愕然,道:「那這次沈太太來臨安做什麼?這眼看著要過十月初一了!」   吳太太當然也不知道,可這並不妨礙她對這件事的好奇。   又過了幾天,吳太太來鬱家串門,她拉了陳氏說悄悄話:「我可打聽清楚了,那沈太太和沈先生,關係真的很不好。」   陳氏雖然不是個喜歡主動打聽別人家私事的人,但能聽到她感興趣的小道消息,她還是很喜歡聽的。   「連這樣的事您都能打聽到!」她佩服地望著吳太太,親自給吳太太剝了個桔子。   「我這不也是湊巧嗎?」吳太太顧不上吃桔子,桔子拿在手裡低聲對陳氏道,「那天你回家後,我越想越覺得你說的對。你說這馬上要祭祖了,誰家的當家太太不都是忙得腳不沾地,沈太太居然還有閒功夫到處逛?我就跟我們家老爺說了一聲,裝著什麼也不知道的,派心腹婆子帶了些家裡做的點心送去了縣衙,說是聽說沈太太來了,特意送給沈太太的。可事情就有這麼巧,我們家婆子送點心去的時候正好遇到了沈太太和沈先生吵架。」   「啊!」陳氏非常驚訝。   吳太太嘆道:「我們家婆子也沒有想到,當時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好在是縣學裡的先生都去上課去了,服侍的小廝、婆子也不知道為什麼都不在,沒有旁人在場。我家婆子當時進退兩難的,卻聽了個一清二楚。聽到說是那沈太太受了別人所託,特意陪了別人家的一位小姐才來的臨安。」   這件事陳氏知道。   她聽鬱棠說的。   她還知道沈太太因為這個才住進裴家的。   「沈太太是做得有些過份了。」陳氏是不贊成沈太太的選擇的,道,「但兩人也不至於為這件事吵得讓下人看笑話吧?「   吳太太就朝著陳氏若有所指地笑了笑。   陳氏道:「難道其中還有什麼我不知道的?」   吳太太笑道:「你聽我說完就知道了。」   陳氏洗耳恭聽。   吳太太繼續小聲道:「這原本也沒什麼,誰家還沒有個三朋四友的。可怪就怪在這裡。沈先生一聽,勃然大怒。指著沈太太的鼻子罵她偽善。還說沈太太對著他一副目下無塵的模樣,現在還不是為了權貴低頭折腰,像個媒婆似的。說什麼沈太太若是還要點臉,就趕緊從裴家搬出來。」   做為女子,被丈夫這樣指責就有點誅心了。   陳氏「啊」了一聲,有些不贊同沈先生作派般地皺了皺眉。   吳太太嘆道:「我聽我們家婆子這麼說的時候,心裡也是一急,還想著,這要是沈太太一氣之下做出個什麼三長兩短的事來了,只希望我們家婆子夠機敏,能拉得住沈太太。   「可誰知道人家沈太太根本不是個省油的燈。   「聽沈先生這麼說,不僅沒有傷心欲絕地走開或者是反駁,而是冷言冷語地開始數落沈先生。說沈先生什麼自己沒有本事,自己不上進,就以為別人都應該和他一樣,看見權貴之家就躲著走,別人看著覺得他是憤世嫉俗,忌恨那些比他有本事的人,偏偏他還自以為是,覺得自己是清高傲氣,不惹世俗……總之,句句帶刺,我們家婆子學都學不過來了。   「沈先生當時可能是被沈太太說得氣不過了,抓起手邊的茶盅就朝沈太太砸了過去。還吼著說,若是沈太太兩天之內不搬到縣學去住或是回杭州城,他就親自上裴家去請沈太太。把沈太太氣得,又把沈先生說了一通,諷刺沈先生,說沈先生只許自己放火,不許別人點燈。他自己巴結顧家也就罷了,她幫顧家做點事,沈先生就喊打喊殺的,不過是為了掩飾自己的無能,掩飾自己想巴結顧家卻巴結不上的窘況罷了。她可不是沈先生。她要為自家的兒子掙個前程。沈先生若是去裴家也行,她就直接去跟顧朝陽說,這件事是沈先生從中搗得亂。看沈先生怎麼向顧家交待,還怎麼在顧朝陽面前罷出師尊的樣子!」   「顧朝陽?」陳氏猜道,「難道是顧小姐的兄弟?」   吳太太聽著立刻叫了起來,不滿地指責陳氏:「原來你什麼都知道!你竟然在我面前裝著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枉我把你當體己的姐妹,有什麼事都先跟你說……」   「不是,不是。」陳氏慌了起來。   她從前臥病在床,和王氏走得最近,像吳太太這樣的朋友,她從來沒有過。她是很珍惜和吳太太的情誼的。   「我之前聽我們家阿棠說過一次,不過並沒有放在心上。」她忙辯解道,「聽你這麼一說,也就是這麼一猜的。」   吳太太想了想,覺得陳氏沒有必要瞞著她,要怪,也怪自己事前沒有好好問問陳氏。   她立刻就原諒了陳氏,把心裡的那一點點不快拋到了腦後,道:「這麼說,你也知道了!」   「知道什麼?」陳氏摸不著頭腦地問。   「哎喲,你就別在我面前守什麼君子非禮勿聽之類的規矩了,」吳太太又有些不滿地道,「我也不是那多嘴的人,你說給我聽了,我最多也就是跟你說說,外面的人肯定是一句都不會多提的,我會把這件事爛到肚子裡的。」   陳氏真沒有反應過來。   吳太太就不高興地道:「那沈太太不就是得了顧家的好處,專門來給顧小姐做媒的嗎?」   陳氏目瞪口呆。   吳太太得意洋洋,道:「給我猜中了吧?我就說了,我也不是那多嘴多舌的人,要不是你,我肯定是不會說的。」   陳氏忙道:「不是,您是從哪裡聽說沈太太專程來給顧小姐做媒的?顧小姐可也住進了裴府。我們都是生兒育女的人,就算是要給自家的姑娘做媒,也不可能允許自家的姑娘就這樣住到別人家去啊!」   吳太太就仔細地打量了陳氏一番,見陳氏不是在推諉她,遲疑道:「你是真沒有瞧出來?」   陳氏的腦袋搖得像撥浪鼓。   吳太太就嘆了口氣,半是自嘲半是好笑地道:「瞧你這樣,我覺得我看人還是挺準的。之前覺得你是個可靠的,你根本就是個不可靠的。」   陳氏哭笑不得。   吳太太也就不繞圈子了,道:「你仔細想想沈先生是什麼樣的人,再仔細想想沈先生說過的話。雖說我們女人家不應該向著男人說話,可這件事的確是沈太太做得不地道。就算是想給自己的兒子掙個前程,也不能這樣低三下四地,讓沈先生的面子住哪兒擱啊!也不知道沈先生的兒子知道不知道這件事,若是他知道卻沒有阻止他母親,我看,沈先生這兒子也不用要了……」   陳氏左耳朵聽著吳太太的叨叨,從右耳朵就跑了出來,心裡亂了一陣子再琢磨這件事,把當事人顧小姐給拋開了,這件事還真如吳太太所說的,越想越是那麼一回事。   她不由道:「就算是這樣,難道就沒有人教教顧小姐?還有沈太太,既然是受人所託,難道也不提點一下顧家的人?」   吳太太看著陳氏直搖頭,道:「說你是個實誠人,你還真是個實誠人。」   陳氏不解。   吳太太細聲慢語地道:「你想想,顧小姐是什麼人?她可是和李家有過婚約的!沈太太固然是受人所託,可驟然這麼一提,你說,裴老安人會同意嗎?」   陳氏搖了搖頭。   要她是裴老安人,肯定不願意娶這樣一個媳婦進門。   並不是說顧小姐不好,而是顧李兩家退親,明顯就是顧家強勢主導的,裴家和李家是鄉親,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裴三老爺又不是說不到媳婦,何必為了這件事讓李家不愉快,和李家生出罅隙來!   吳太太道:「所以沈太太才會帶顧小姐住進裴家啊!不過是要打日久生情的牌罷了!」   陳氏睜大了眼睛。   吳太太的話雖然沒有說明白說透徹了,但陳氏已經懂了。她道:「那,那裴家三老爺豈不是要和顧家大小姐訂親了?」   「聽說那位顧小姐不僅賢良淑德,而且長得也很漂亮。」吳太太幽幽地道,「那沈太太也不是傻子,她既然敢出面,肯定是覺得有幾分把握才來的臨安。」說完,她頓時有些不服氣地道:「雖說我們家沒有適齡的姑娘,且我們家就算是有適齡的姑娘,也輪不到我們家和裴家聯姻,可我怎麼想怎麼不舒服,那顧小姐怎麼能配得上裴三老爺!沈太太這麼做,的確有點不厚道。」   陳氏聽了卻猶豫道:「話也不能這麼說,李家是什麼人,我們都是心知肚明的。顧小姐也是受害人!」   吳太太反駁道:「顧家和李家訂親之前難道就沒有打聽清楚的,又不是娃娃親。可顧家還是在李家遇到事的時候就退了親,可見顧家是很講究利益得失的,我是覺得,像顧家這樣門風的人家,怎麼配得上裴三老爺!」   第一百五十六章難受   自從裴宴拿了一大筆銀子給江潮重振家業之後,吳老爺私底下就把裴宴誇上了天,連帶著吳太太對裴宴也另眼相看,她這麼一說,對裴宴懷著感激之情的陳氏也覺得顧小姐配不上裴宴了。   吳太太甚至對陳氏道:「你們家阿棠不是常常去給裴府的老安人問安嗎?沈太太到底是不是來給顧小姐做媒的,你讓你們家阿棠去裴府的時候多留個心眼唄!沈太太和顧小姐還在裴府住著呢!」   陳氏可不想讓鬱棠攪和到這件事裡去了,她忙委婉地拒絕道:「她一個沒有出閣的小姑娘家,懂什麼!若是惹了老安人不快反而不美。」   吳太太雖然只是這麼一說,可聽到陳氏的回答她還是不平道:「裴家三老爺要是娶了顧小姐,我以後遇到了顧小姐肯定會繞道走的。」   誰說不是!   陳氏在心裡長長地嘆了口氣。   原本對裴宴娶誰她都沒有想法的,可聽了吳太太的一席話,她想到裴宴有可能會成為顧家的女婿也有點難受起來。等送走了吳太太,鬱棠幫她拿了為過幾天祭祖準備的新衣裳過來,她忍不住和鬱棠說起這件事來,還向鬱棠打聽:「你遇到沈太太那天,沈太太都和老安人說了些什麼?顧小姐有沒有在老安人面前表現得很特別?」   鬱棠聞言像被雷劈了似的,半晌都沒有回過神來。   裴宴和顧曦……這是誰傳出來的謠言?!她們也太能扯了!裴宴和顧曦隔著輩份好不好?!   不對,是她想左了。   裴宴和顧昶差不多大,還曾同朝為過官。   要不是前世固有的印象,總覺得她和顧曦是一樣的,她也不會認為顧曦和裴宴差著輩份了。   這麼說來,顧曦還真有可能會嫁給裴宴!   可顧曦嫁給裴宴……鬱棠想不出那是怎樣的畫面。   但萬一顧曦真的嫁給了裴宴呢?   鬱棠頓時覺得自己像吞了只蒼蠅似的。   不僅僅是噁心難受,還有不能接受。   裴宴和顧曦……怎麼能行!   顧曦配得上裴宴嗎?   她憑什麼嫁給裴宴?!   鬱棠騰地站了起來,如困獸般在屋裡轉著圈。   不行,她不能讓顧曦嫁給裴宴!   顧曦是個偽君子,是個假大方,是個人品低劣之人!   裴宴娶誰也不應該娶顧曦!   她得去跟裴宴說。   鬱棠心裡這麼想,腳居然就隨心所動,朝門外走去。   「你這是要幹什麼?」她人都要走到門口了,卻被陳氏一把拽住。   陳氏滿臉的無措,道:「我和你說裴三老爺的事,你怎麼轉身就走,嘴裡還嘟嘟嚷嚷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這孩子,不會是魔障了吧?   陳氏緊張地上下打量著女兒。   鬱棠因手臂被緊箍的痛感而回過神來。   她……她是怎麼了?怎麼會貿貿然地就要去告誡裴宴?   先不說裴宴和顧曦的事只是她母親道聽途說而來的,就算是裴家真的要和顧家議親,又與她有什麼關係呢?   再說了,她和顧曦的恩怨是她們之間的事,裴宴足智多謀,老安人精明強幹,哪一個不比她強?她又憑什麼覺得顧曦和裴宴就不合適的?   顧曦和裴宴合不合適,也應該由裴家人來判斷,而不是因為她和顧曦不和就自以為是的代裴家人做決定,認為顧曦和裴宴不合適吧?   鬱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把那些紛亂的情緒壓在了心底,對母親道:「我聽說顧家有意和裴家聯姻,太驚訝了,一時有些失態……」   陳氏並沒有多想,唏噓道:「別說是你了,就是我乍一聽到也嚇了一大跳。不過仔細再一想,顧家想跟裴家結親也說得過去——放眼整個蘇浙,還沒有訂親的男子有幾個能比得上裴家三老爺的,要是我是顧小姐的母親,也會打這主意的。我只是想著從前聽人說過,裴老太爺在世的時候曾經說過,裴三老爺的婚事,非三品以上大員人家的姑娘不成的。如今裴老太爺去了,裴三老爺的婚事就給耽擱下來)了……」   照顧家這樣的,壓根就達不到裴老太爺的標準。   難怪她會覺得心裡不好受。   陳氏和鬱棠不約而同地想著,都找到了一條解釋自己心裡不舒服的理由,心情也都平靜下來。   鬱棠還仔細地回憶起那天她見到沈太太和顧曦時的情景來:「您不說,我還真沒往這上面想。老安人分明就是不待見沈太太,顧小姐呢,在老安人面前也太活潑了一點,感覺她是特意如此,想討老安人歡喜似的。現在看來,她們執意要住在裴家,還真像是有所目的而來的。」   實際上,顧曦在老安人面前表現的挺正常的,只不過是鬱棠前世和顧曦一起生活過,顧曦嫁去李家又是下嫁,從始至終都端著幾分架子。今生和前世有所不同了,鬱棠立刻就能感覺得到而已。   陳氏咋舌:「這事若是成了,可見那句老話『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這話真有道理。那我也大著膽子,請沈先生幫你在沈家的子弟裡挑個人品端方的做女婿好了。反正有些事不去試試,永遠不知道能不能成。」   顧曦這是打開了陳氏的眼界嗎?   鬱棠抿了嘴笑,心底卻不知道怎地,始終瀰漫著淡淡的悲傷,讓她不得其解。   十月初一祭了祖,家家戶戶就要開始準備過年了。   胡興突然陪著計大娘來鬱家拜訪陳氏,說是裴老安人要去北天目山上的別院住幾天,想請鬱棠陪老安人一起去住幾天,問陳氏同不同意。   陳氏不太想讓鬱棠去別院住,可見是計大娘親自來請,又說了很多「老安人特別喜歡鬱小姐,二太太和五小姐也一道陪著在別院小住,最多十天半個月就回來了,您就當是讓鬱小姐去串門」之類的話,讓陳氏有些不好拒絕,就私底下問鬱棠的意思。   家裡雖然燒著火盆,可離了火盆還是很冷。   鬱棠想著老安人屋裡的地籠,就有點想去。   陳氏哭笑不得,點了點鬱棠的額頭:「貪小便宜吃大虧。你到時候上了火可別回來哭著讓我給你煮菊花茶喝。」   鬱棠呵呵地笑,心裡卻想著不知道顧曦和沈太太有沒有回杭州城?自己這次去裴府別院小住難道真的是老安人想她了嗎?要是顧曦和沈太太沒有走,她遇到了這兩個人又該怎樣對待?   她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指使著雙桃收拾衣飾,在和裴家約好的日子,她帶著雙桃,由計大娘陪著出了門。   裴府的別院建在北天目山的半山腰,離臨安城不過半天的路程。   一路上,入目都是鬱鬱蔥蔥的參天大樹,幽靜盤山的青石板甬道,如果不是撩開轎簾朝外望時會有刺骨的寒風吹進來,都會讓人誤會此時正值盛夏。而裴府的別院更是坐落在一片葳蕤樹木的掩飾間,白色的牆院,灰色的瓦當,黑色的如意門,只露出一個門臉,僅能供個轎子進出。但進去了,繞過一道灰磚砌成的倒「福」字影壁,裡面卻是別有洞天。   綠翠疊嶂的假山,巍峨敞廳,幽深的曲徑,玲瓏的涼亭……竟然是座不輸裴府的大宅院。   計大娘一面在前面領路,一面不時地回過頭來和鬱棠說著話:「最早裴家人都是住在這裡的,後來上山下山的不方便,就在小梅巷那裡建了現在的裴府,那邊的裴府在城裡,老爺們做生意,少爺們讀書在那邊都更方便。漸漸地,這邊就只在有人清修的時候來住了。又因是祖產,這個宅院歸宗房所有,過來住的人就更少了。但老太爺還在的時候,很喜歡來這邊居住,連帶著老安人也喜歡過來住。老太爺剛去那會兒,老安人是想搬到這邊來住的,可三老爺還沒有成親,宗族裡各房的家務事一時半會還得老安人幫著調節,老安人住了進來也不太方便,就這樣一直拖到了現在。」   鬱棠看著這邊的房舍漆柱粉牆的,沒有半點敗落的模樣,估計每年要花不少銀子修整,不由道:「那要是老安人真的搬了過來,你們豈不是也要跟著過來。」   計大娘點頭,笑道:「所以老太爺去了之後,那些年輕的或是不安心的就都放了出去,老安人現在留在身邊服侍的,多是像我這樣的世僕。再就是像珍珠、琥珀她們這樣從小在老安人身邊長大的。」   兩人說著話,很快就到了老安人歇息的東跨院正房。   鬱棠先去了她住的後院東廂房安置了自己帶過來的東西。   進門一陣熱氣撲面。   就連她的客房都燒好了地龍。   鬱棠很是意外,可全身的關節都像活了過來似的又讓她倍感愜意,舒服得想直接撲到床上。   她重新梳洗更衣了一番,這才跟著計大娘去給老安人問安。   老安人看著神色間有些疲倦,七、八個丫鬟婆子在旁邊服侍著,她正拿著個秸稈逗著只黃鸝鳥。   鬱棠忙上前去行禮。   老安人放下手中的秸稈,自有小丫鬟上前把鳥籠提到別處,拿了帕子給老安人擦手。   「你過來了。」老安人神色和藹,擦著手請鬱棠在旁邊的繡墩上坐下,道,「你母親身體還好吧?我把你叫過來,她肯定捨不得,我在這裡先跟她賠個不是。」   「您言重了。」鬱棠又重新站了起來,恭敬地道,「母親是有點捨不得我,倒不是不想我來陪您,是覺得天氣冷了,處處都要用炭,怕麻煩您。」   第一百五十七章又見   老安人聽著這話就笑了起來。   普通人家多半會有這樣的考慮。   鬱家倒都是實誠人。   是我考慮不周。老安人道,這山上冷,等過幾天,我也要回家裡去了。   果然,老安人不是無緣無故上的山。   只是這不關她的事,她也不好打聽。   老安人就和鬱棠說起李家賣地的事來:你是怎麼想到李家是有意為之的呢?   鬱棠不好說她是因為有了前世的經歷,所以知道李家的家底,只好道:我知道李夫人娘家是福建的大商賈,也沒有聽說林家落魄了啊!   言下之意,以李家和林家的關係,李家真的要缺錢,林家豈會坐視不理!   老安人點了點頭,正要說什麼,有小丫鬟進來,說二太太帶著五小姐過來了。   快讓她們進來。老安人聽著,眼底都是笑意,顯然非常喜歡二太太和五小姐。   不知道大太太和老安人的關係怎樣?   鬱棠還從來沒有在老安人這裡見到過大太太。   二太太和五小姐見鬱棠也在,二太太還好,矜持地笑著朝鬱棠點了點頭,五小姐卻一溜煙地跑了過來,大聲喊著鬱姐姐,高興地問她:你也要到我們家過年嗎?那你等會兒要不要和我一起做花燈?琥珀等人要告訴我做花燈。   也?!   還有誰?   鬱棠訝然。   裴家人顯然沒有準備瞞著她,二太太笑道:顧小姐家裡出了點事,今年會在我們家過年。   她家能有什麼事?   鬱棠在心裡冷笑。   顧曦因她繼母的緣故,和父親同父異母的弟妹關係都非常不好,甚至可以用根本不管他們的死活來形容。而且,前世也沒有聽說她家出了什麼事   難道顧裴兩家真的有聯姻的打算,所以顧曦找了個藉口,老安人也就順勢而為的留下了顧曦?!   她很想知道顧家出了什麼事。   如果在前世,她可能會私下裡去打聽。可重活一世,她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與其和像老安人這樣的人玩心眼,還不如直接去問,人家願意告訴她,她就聽著,不願意告訴她,她就歇了那份好奇。因而她也沒有猶豫,而是直言道:顧小姐家出了什麼事?居然不能回去過年?   老安人和二太太都露出驚訝之色,隨後兩人還交換了一個眼神。   非禮勿視,非禮勿言。涉及到別人家的隱私,一般人都不會問。鬱小姐也算是讀過書的,按理也應該裝不知道才是,沒想到她卻這樣直白地問了出來。   這位鬱小姐到底是懂事還是不懂事呢?   老安人按捺住心底的困惑,直接拒絕了鬱棠:顧家的事,我們也不好說太多。只是收到顧小姐兄長的來信,想請我們留她在這裡過個年。等會你也會見到顧小姐,你們年紀相仿,要好好地相處才是。   鬱棠笑著恭敬地應是,心裡卻猜測著自己的到來會不會和顧曦留下來過年有關。   她陪著老安人和二太太說了一會話,她就被老安人打發下去歇息了:你今天剛來,坐了半天的轎子,下午就在屋裡好好休息一會兒,晚上過來一起用晚膳。   鬱棠笑著應了。   五小姐卻拉著鬱棠的手求老安人:我去幫鬱姐姐收拾東西。   二太太笑著呵斥五小姐:你不準頑皮,讓鬱小姐先去休息。   鬱棠很喜歡五小姐,而且她新到一個地方,覺得有個熟悉的人在身邊鬧騰會更有安全感。她就笑著對二太太道:您就讓她和我一道回客房吧!有她在,我也能有個伴。   五小姐忙抱了鬱棠的胳膊,衝著二太太道:娘,您看,鬱姐姐也想跟我做伴。   二太太還要阻止,老安人發話了:那你就和鬱姐姐做個伴去。不過,不準頑皮。若是頑皮,以後就休想我們再答應你隨便亂跑了。   五小姐喜上眉梢,連連點頭。   鬱棠也很高興,笑著牽了五小姐的手,向老安人和二太太告了退。   二太太不免有些抱怨,對老安人道:母親,您可不能再這樣嬌慣她了。您看三房的三丫頭,小小年紀就進退有度,一派大家閨秀的模樣   老安人打斷了二太太的話,道:可你再看看四丫頭!   二太太不再說話了。   老安人卻繼續道:五丫頭從前可有這樣地活潑好動?原本守孝就辛苦,她好不容易遇到個能說得上話的人,你是做母親的,難道就不盼著她能高高興興的?女孩子家,還能在家裡呆幾年啊!等嫁了人,還不知道是怎樣的光景。別人我是不管的,我們家的掌上明珠,我可捨不得她受苦。   二太太一聽忙道:哪能呢!有您老人家看著,就算是我們有所疏忽,她也不可能受苦啊!   老安人輕哼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鬱棠住的東廂房,她和五小姐坐在內室的羅漢床上,一面喝著茶一面看著雙桃指使著裴府的幾個丫鬟婆子收拾內室。   原本這些人被指派到鬱棠這裡時就打起了十分的精神,如今當著五小姐的面,做起事來就更麻利小心了。   五小姐對鬱棠帶來的繡筐裡做了一半的絹花很感興趣。   她問鬱棠:我也能學嗎?   鬱棠笑道:只要你願意。   五小姐高興起來,嘀嘀咕咕地和她說著悄悄話:我外婆馬上要過生辰了,我想給她送點不一樣的東西。鬱姐姐教我給我外婆做朵絹花吧我去跟陳大娘要一點棗紅色的漳絨,不知道夠不夠,等鬱姐姐休息好,我讓丫鬟們拿過來你看看等會三位姐姐也會過來沈太太和顧小姐也和我們一起上山了她們住你隔壁的院子,那邊大一點。陳大娘說,沈太太畢竟是沈先生的太太,不看僧面看佛面,還是安排她們住那邊要好一點但三位姐姐和我們一道住在這邊   鬱棠笑著聽了,沒有再打聽顧家的事。   在她看來,老安人既然不願意告訴她,那她在任何場合都不應該再去打聽這件事了。雖然她好奇得要死。   可裴家的另外幾位小姐也會過來,還是讓她很意外的。   她問:二小姐她們怎麼也過來了?   五小姐心思全在繡筐裡的絹花上,一面細心地翻著繡筐裡各式各樣的用具,一面心不在焉地道:三姐姐馬上要議親了,三叔祖母的意思,得先看看人才行。那家人就想趁著來給老安人問安的機會讓三姐姐看看人。快過年了,裴家大宅人來人往的,三叔祖母特意來和祖母商量,祖母就答應了。   倒還說得通。   可為什麼要把她也請來呢?   她又不是裴家的人!   鬱棠還是沒有想清楚。   只是還沒有等她細想,顧曦突然過來了。   她身邊跟著的是她前世的陪嫁丫鬟荷香,荷香手裡還提著個籃子,不知道裝了什麼。   沒想到在這裡又遇到了鬱小姐。顧曦微笑著,下頜微揚,語氣溫柔卻神色倨傲,和前世她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一模一樣,讓鬱棠有片刻的恍惚,差點沒有分清楚前世今生。   她想,難道是顧曦知道了她的身份,因此才會對她擺出這樣的一副面孔?   但顧曦對五小姐顯然就真誠親切多了,她對五小姐道:我前幾天做的佛香做好了,準備拿一匣子你試試,誰知去了你屋裡才知道你來了鬱小姐這兒,沈太太又染了風寒,我要侍疾,不好在你屋裡久等,就跑了過來。   她說著,荷香拿出了一個黑漆鏍鈿的匣子。   五小姐的貼身丫鬟阿珊忙接過了匣子。   謝謝顧小姐。五小姐道,笑容靦腆,還顯得有幾分稚氣,並不多話,哪裡還有剛才的活潑好動。   鬱棠心中微動,若有所思。   顧曦卻好像習慣了這樣的五小姐,她歉意地對鬱棠笑道:不好意思,之前不知道鬱小姐也過來了,我就拿了盒寫字的時候用最好不過了。   前世顧曦就喜歡制香,而且制的香在臨安非常有名,臨安很多鄉紳秀才家的娘子都以能得到顧曦制的香為榮。這百花香前世鬱棠也得到過,聞起來的確芳香撲鼻,沁人心脾,特別好聞。可惜她只得到過一匣子,沒等她用完,林氏就以她是孀居之人,不應該玩物奢侈為由,把剩下的香拿走了。   後來,她漸漸適應了新鮮的空氣,反而不太喜歡點香了。   但她還是笑著收下了——以後當成禮品送給喜歡用香的人也不錯。   顧曦就參觀起鬱棠住的地方來。   家具幔帳等都是裴家的,可掛屏花觚茶盅卻應該是各自在家裡慣用的。   那掛屏是四幅黑漆描金的梅蘭菊竹,不管是製作還是用材圖樣都非常普通,花觚則是尊隨處可見的景泰藍,茶盅就更不用說了,是套沒有任何花紋和顏色的白瓷。她剛住進來的時候,圓桌上也擺的是這樣一套茶具,當時被分到她屋裡服侍的裴家小丫鬟告訴她,這是擺來好看的,等住進來的人換上自己帶來的茶具,她們自然會把這些收起來。   鬱棠住的地方分明都布置好了,這茶具卻還擺在桌子上,若不是不知道裴家的規矩就是她沒有帶自己慣用的東西上山。   一個千金小姐,到別人家小住,卻沒有帶自己慣用的東西,那還是千金小姐嗎?   第一百五十八章歡笑   顧曦想到自己找人對鬱棠做的調查。   臨安人,秀才家的女兒,家裡只有個鋪子和一百畝水畝,三、四個僕人。   她之前還以為鬱家是低調內斂不想惹事,現在看來,恐怕是真的很窮。   顧曦白皙修長的手指輕輕撫過光亮無塵的黑漆桌面,無聲地笑了笑,這才轉過身去,溫聲對鬱棠道:「鬱小姐,那我就先走了。等沈太太好些了,我再來拜訪。」   鬱棠笑著點頭,甚至沒有問一聲沈太太怎樣了,就看著雙桃把顧曦主僕送了出去。   然後鬱棠就聽到身邊的五小姐幾不可聞地籲了口氣。   五小姐在面對顧曦的時候很緊張嗎?   鬱棠不解地望向五小姐。   五小姐的臉立刻漲得通紅,喃喃地道:「顧小姐,很厲害,什麼都會,我膽子小……「   因而讓她倍感壓力嗎?   鬱棠強忍著才沒有笑出聲來。   前世的顧曦也是這樣的,只要一出現就會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今生她就算是在裴家人面前有所收斂,刻在骨子裡的東西卻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改變的,她若真是有所求而來,恐怕做夢也沒有想到那些她引以為傲的東西會成為她融入裴家的阻礙吧?   鬱棠只想仰頭大笑。   她心情燦爛地安撫五小姐:「沒事,沒事。像顧小姐那樣厲害的人畢竟是少數,我們都是普通人,遠遠地看著就好了。」   五小姐連連點頭,看鬱棠的目光又親近了幾分,道:「顧小姐和二姐姐、四姐姐玩得好,三姐姐喜歡和我一起玩。」   鬱棠想到那個趾高氣昂的二小姐和目光靈活的四小姐。   也就是說,目前顧曦籠絡住了二小姐和四小姐。   她有些意外。   她以為自律守禮的三小姐會更喜歡顧曦,傲氣的二小姐會和顧曦爭豔。   可見她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鬱棠抿了嘴笑,回到內室,見丫鬟們已經鋪好了床,她也有點累了,就問五小姐:「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歇歇?我們等會再一起去給老安人問安。」   五小姐想了想,欣然答應了。   五小姐身邊服侍的丫鬟就進來給五小姐卸妝、燻被子。   一通忙碌之後,兩人並頭躺下。   小丫鬟們放下了紗帳。   五小姐看那紗帳頂是原來就掛在這裡的普通白色銀條帳,她不由道:「鬱姐姐,你喜歡什麼顏色?我讓阿珊給你拿一頂來。我那裡有好多紗帳、花帳的,我送你一頂。」   「不用了。」鬱棠明白她是什麼意思。   前世,林家的小姐來李家串門的時候,不要說帳子被褥了,就是馬桶都只會用自己帶來的。   她沒有這麼多的講究。   當然,也是因為她講究不起來。   而且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她都沒有打腫臉充胖子的習慣。   「我也只是在這裡小住幾日,換來換去的,太麻煩了。」她笑著側了身,望著五小姐,「再說了,我覺得就算是我從家裡帶來的東西,也和你們家用來裝飾客房的東西差不多,就別折騰我們家的小廝了。」   五小姐見她說得真誠,小聲地笑了起來,道:「鬱姐姐,那我送你一個暖爐吧?是我舅母從金陵送過來的,說是金陵那邊最時新的樣子,我也覺得很好看。」   鬱棠記起來,二太太娘家的兄弟好像是在金陵做官的。   她見五小姐說得誠摯,不好掃了小姑娘的興致,忙笑著向她道謝:「這可好!你們家燒著地龍還好說,我在家裡的時候,連大字都不練了,手伸出來一會兒就凍僵了。」   五小姐顯然沒有住過沒有地龍的屋子,聽她這麼說半點也沒有懷疑,還暗暗高興自己送對了東西。   兩人低聲笑著說了半天的話,睡意漸襲,慢慢地就都睡著了。   等到兩人被叫醒的時候,已近申正時分,五小姐慌忙坐了起來,焦急地道:「完了,完了,晚了,晚了!」   阿珊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據說自五小姐出生之時就在五小姐身邊服侍了。到底比五小姐年長,她不慌不忙地笑道:「五小姐別急,這個時候起身穿衣梳洗正好。」   五小姐看了旁邊一眼,見鬱棠一臉的鎮定,她這才放鬆下來,撫著胸訕訕然地朝著鬱棠笑了笑,解釋道:「我,我總是迷迷糊糊地,好幾次都遲了……」   鬱棠畢竟不真的是個十七歲的小姑娘,若是前世的這個時候,她看五小姐可能會覺得可笑,可現在的這個時候,她看五小姐只覺得可愛。   「你慢慢來。」她安慰五小姐,「若是遲了,這不還有我陪著你嗎?」   五小姐羞澀地笑了笑,一面由著阿珊服侍她起身,一面問阿珊:「幾位姐姐過來了嗎?」   阿珊笑道:「剛剛上山。這個時候估計還沒有安頓下來。等小姐收拾好了,正好一道去給老安人問安。」   五小姐的神色更放鬆了。   鬱棠暗暗奇怪。   看二太太的樣子,是個很好說話的人,怎麼到了五小姐這裡,卻一副被管束得極嚴的樣子?   她們打扮好了出門,還正如阿珊所說,在正廳的門口遇到了來給老安人問安的裴家另外三位小姐。   二小姐還依舊如之前那樣地驕傲,她穿了件蜜色卻裹著銀紅色邊的褙子,手裡捧著個鎏金梅花紋的手爐,看人的時候頭抬得高高的。   三小姐穿了件月白色鑲著灰鼠毛的比甲,籠著白色兔毛手籠,毛茸茸的,看一眼能讓人暖到心裡去。   她看見鬱棠和五小姐,規規矩矩地喊了聲「鬱姐姐「和「五妹妹」。   四小姐則興衝衝地跑了過來,拉著五小姐的手,和鬱棠打了個招呼之後就開始嘰嘰喳喳地說起家裡準備年貨的事來。淡綠色鬥篷在這冬日裡顯得特別有活力。   或者是屋裡的人聽到了動靜,或者是之前已經有小丫鬟進去通稟,陳大娘笑盈盈地出來給她們撩了帘子,對她們道:「老安人算著幾位小姐應該到了,剛剛吩咐下去讓我們煮了桂花蜜進來,幾位小姐就過來了。」   大家嘻嘻笑著進了屋。   四小姐任由自己的丫鬟幫她脫了外面的鬥篷,高聲笑道:「還是伯祖母最好,知道我們想喝桂花蜜了。還很厲害!捏指一算就知道我們要過來了。」   老安人被逗得笑了起來。   四小姐拉著五小姐第一個跑到了老安人面前給老安人行禮。   老安人受了她的禮,隨手賞了她一個把玩的玉器。   四小姐高興得眼睛都笑成了月牙兒。   鬱棠以為二小姐會和四小姐爭爭寵的,誰知道二小姐什麼也沒有說,和她、還有三小姐一起,上前給老安人行了禮。   老安人看著眼前一群漂亮的小姐妹,眉眼舒展,道:「快過年了,讓你們上山來輕快輕快,你們可不許亂跑,不然下次再也不帶你們出門玩了!」   大家齊齊道謝,輕聲笑著圍著老安人坐了。   老安人就問問這個這些日子在做什麼,問問那個字練得怎麼樣了,氣氛十分融洽溫馨。   鬱棠眼角的餘光忍不住幾次打量安靜地坐在旁邊的二小姐。   四小姐卻不知道什麼時候湊到了她的耳朵邊,悄聲笑道:「鬱姐姐不必奇怪,二姐姐馬上要出閣了,她不好意思和我們一起玩鬧了。」   鬱棠恍然大悟,卻被聽到四小姐說話的二小姐狠狠地瞪了一眼。   她只好歉意地朝著二小姐笑了笑。   二小姐別過臉去,不理她。   鬱棠哭笑不得。   計大娘進來請老安人示下,能不能用晚膳了。   老安人揮了揮手,道:「擺飯!小姑娘們肯定都餓了。」又溫聲對她們道:「廚房裡今天做了八寶飯。」   小姑娘們有哪個是不喜歡吃甜食的?   幾個人一陣歡呼。   四小姐還極活潑地向老安人討要:「伯祖母,我們明天能吃龍鬚糖,芡實糕嗎?」   老安人笑眯眯地道:「行,等會就讓廚房裡給你們做。」   小姑娘們又歡呼起來。   大家正高興著,有小丫鬟來稟道:「沈太太和顧小姐過來了。」   眾人一愣。   老安人臉上的笑意都淡了幾分。   「請她們進來!」老安人道。   陳大娘輕手輕腳去領了兩人進來。   沈太太一副大病初癒的模樣,顧曦卻容光煥發,穿著件青色素麵杭綢褙子,襯著她如畫的眉眼秀麗逼人。   鬱棠心中一沉,飛快地睃了老安人一眼。   老安人的臉上看不出愛憎,神色平靜地問著沈太太:「不是說讓你臥病休養嗎?怎麼起了床?你還好吧?」   「多謝老安人。」沈太太虛弱地笑道,「不過是肚子不舒服,又不是什麼大病。吃幾副藥就好了。」   老安人道:「還是要好好休息。年齡不饒人,你也是坐四望五的人了,比不得從前,不能由著性子胡來了。」   沈太太臉色微變。   顧曦忙道:「沈伯母,我扶您坐下來說話吧!」   陳大娘一副打圓場的模樣,立刻笑著去搬了個繡墩放在了沈太太的身後,道:「您坐!」   沈太太面色蒼白地坐了下來,看了裴家的幾位小姐一眼,道:「我這不是聽說幾位小姐都上了山,特意來打個招呼嗎?」   老安人不軟不硬地道:「你是長輩,就算是要打招呼,也是她們去給你問安,哪裡就要你親自跑這一趟了。」   沈太太道:「我們兩家又不是旁的人家,不必這麼講究。」   老安人挑了挑眉,沒有吭聲。   幾位裴小姐還小,鬱棠又是外人,都還好說,二小姐卻冷冷地哼了一聲。   第一百五十九章機敏   如果是平時還好說,偏偏此時沈太太一句話說完了,老安人沒有接茬,二小姐那聲冷哼就清楚明了地落在了眾人的耳朵裡。   沈太太臉色大變,看二小姐的目光都變得有些憎恨了。   既然敢做就要敢當。   鬱棠當沒有看見。   旁邊服侍的陳大娘卻不能讓氣氛變得太糟糕,她忙笑道:「沈太太大病初癒,也不知道大夫都交待了些什麼?我也好吩咐小丫鬟和僕婦們避著點。」   肚子不舒服不是什麼奇怪的病,富貴人家的僕婦多半都有這方面的常識,陳大娘這麼問,分明就是要打圓場。   老安人不知道是護短還是不喜歡沈太太,並沒有阻止,其她人都以老安人馬首是瞻,當然個個都低頭當鵪鶉。   沈太太的臉色更難看了,嘴角翕翕地就要說什麼。   顧曦飛快地瞥了鬱棠一眼。   她沒有想到這位鬱小姐是個縮頭烏龜,出了事一副置身事外,安然在旁邊看熱鬧的樣子,那老安人讓她來做什麼?   難道就因為她聽話?   可裴家的這幾位小姐哪個不聽話?   老安人犯得著為了找個聽話的小姑娘還把別人家的小姐帶在身邊嗎?   顧曦在心中暗暗地鄙視著鬱棠,心情有些煩躁,嘴角卻微翹,笑道:「讓陳大娘費心了。大夫沒有什麼特別的交待,只讓這兩、三天少吃辛辣的東西就行。」   她得想辦法弄清楚老安人為什麼把鬱棠叫來別院小住才行!   那邊陳大娘見顧曦接話,鬆了口氣。   她服侍了老安人這麼多年,老安人的脾氣她是知道的,特別是老太爺去了之後,老安人越發地隨心所欲沒有了顧忌,不要說像沈太太這樣的,就是宋家的大太太,她老人家都是說懟就懟,一點情面也不留。   如今顧小姐給了這件事一個臺階,她自然是要抓在手裡的,頓時笑道:「避諱辛辣的東西我也曾經聽說過。雖說平時家裡的吃食也清淡,可什麼事就怕萬一。我這就叮囑那些丫鬟婆子一聲。」說完,立刻叫了個小丫鬟過來,道,「你除了要跟廚房裡說一聲,沈太太身邊服侍的也要說清楚了。要是有個紕漏,仔細你們的皮!」   那小丫鬟唯唯諾諾地應下,快步退了下去。   陳大娘就問沈太太:「您用過晚膳了沒有?要不要加一點?」   這話就問得有些不客氣了。   通常要留人吃飯,都會直接挽留,而不是問別人要不要留下來。   何況沈太太她們這個時候來不就是來吃飯的嗎?   沈太太聽著眉毛就豎了起來。   顧曦再次救場。   在沈太太沒有開口說話之前就笑著搶話道:「就怕廚房裡沒有準備,我讓荷香去跟我們院裡服侍的婆子說一聲,把我們那邊的晚膳也端到這邊來吧?」   這就是一定要留下來用晚膳的意思了。   老安人看了沈太太一眼。   沈太太額頭冒出青筋,卻沒有反駁顧曦的話。   老安人就笑了笑,道:「也行!沈太太吃不得辛辣的,我卻是無辣不歡,沈太太這才剛好,若是又犯了可是我的罪過了。」   老安人嗜辣?   鬱棠還是第一次聽說。   顧曦卻笑著道:「之前聽舅母那邊的嬸嬸們說老安人曾經隨在長沙府做官的錢太老爺住過些日子,沒想到老安人的口味都變得和湖南人一樣了。」   這樣的事鬱棠也是第一次聽見,她有些驚訝地望向老安人。   老安人剛才還有些繃著的神色聞言就有了笑意,她以回憶的口吻嘆息道:「那都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了!」   顧曦笑道:「不管過去了多久大家都會記得的。前些日子還聽我阿兄說,他的師兄去長沙府的時候還特意去了太老爺當年修的水渠旁走了走,還說儘管五十幾年過去了,可寧鄉那塊的灌溉還依仗著太老爺在任時修的那幾條水渠呢!大家都感念太老爺的恩典,還有人家依舊供著太老爺的牌位呢!」   「真的嗎?」老安人又驚又喜,看顧曦的眼神再也沒有之前的冷淡,變得熱烈起來,「還有人記得我父親?」   「真的!」鬱曦點頭,神色真誠,道,「是我阿兄寫信回來說的,要不然我怎麼會知道?而且我阿兄的信還不是給我的,是寫給我大伯父的。說當官就應當如太老爺似的,讓我大伯父教育家中的子弟向太老爺學。」   「哎呀,讓你阿兄費心了。」老安人客氣著,臉上卻笑成了一朵花,還說起了小時候跟著父親在任上的事。   顧曦不時地附合幾句,氣氛熱烈。   鬱棠很是佩服。   前世,她還是小瞧了她。   她能那麼受歡迎,還是很有道理的。   兩人的對話直到二太太到來才打住,就這樣,老安人還興致不減,拉著二太太說了半天這件事。   二太太顯然不是第一次聽說。她不僅笑眯眯地應著,還道:「母親,外祖父的忌日也快到了。您看要不要去和昭明寺的師傅說一聲,給外祖父做幾場水陸道場?」   「那倒不用了。」老安人嘆氣道,「你外祖父你是沒接觸過,他性子拗著呢。當年去世前,還曾經留下遺囑,要把自己的屍身燒了,骨灰灑在西湖里。你們舅父嚇得都沒有了主意,特意請了家裡的宗主出面,這才把你們的外祖父葬在了祖墳。我有時候想,遐光這性子到底隨了誰,我就覺得是隨了你們的外祖父。可偏偏你們外祖母和外祖父不這麼覺得,還特別喜歡他這性子。要不然,你們外祖母走的時候也不會把自己的陪嫁全都留給了遐光。那時候你們才剛成親呢!」   裴宴的舅父是老安人的嗣兄。   難道不是因為裴宴是自己的親外孫嗎?   鬱棠不以為然。   不過,聽老安人這麼一說,裴宴還真和他外祖父挺像的。   竟然要把自己的屍身燒了,連骨灰都灑了……她想想都不禁打了個寒顫。   二太太或許是對裴宴繼承了外祖家的財產沒什麼不滿,但她非常會說話是真的。   「外祖父他老人家一輩子隨心所欲,三叔像外祖父,外祖父也喜歡三叔,就想把自己體己的東西留給三叔,而且外祖父的東西到了三叔手裡可比到了我們手裡更好,這也算是寶劍贈英雄了。」她笑盈盈地道,「傳了出去,也是一段佳話。」   老安人既高興又欣慰的樣子,握了二太太的手直點頭。   珍珠進來輕聲稟說飯菜擺好了。   二太太就虛挽著老安人站了起來。   一群人跟著老安人去了西邊梢間用膳。   沈太太和二太太分坐在了老安人左右。   顧曦坐在了沈太太的下首,鬱棠坐在了二太太的下首,幾位裴小姐則分年齡坐了。   一頓飯倒也吃得安安靜靜,沒有出什麼亂子。   飯後,老安人興致很好,大家重新回到東邊的梢間喝茶說話。   話題從飯前的錢太老爺轉移到了鳳凰山的雪景。   鳳凰山在杭州城郊外,說起鳳凰山的雪景,當然是顧曦更有發言權。   她繪聲繪色地說起小時候跟著顧朝陽去鳳凰山捉麻雀的事。   幾位裴小姐,包括老安人、二太太和沈太太都聽得津津有味。只有鬱棠,在心裡冷笑。   前世,她也聽顧曦說過捉麻雀的事。   可不是在鳳凰山,而是位於杭州城西郊的永福寺。   據前世的顧曦說,那是她母親十周年忌,她第一次隨著胞兄顧朝陽到廟裡為母親做道場。   她更相信前世顧曦的話。   但顧曦能臨場發揮到這個程度,鬱棠還是很佩服她的。   屋裡正熱鬧著,計大娘神色有些慎重地走了進來,在老安人耳邊說了幾句話。   老安人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沒了。   五小姐嚇得拽住了身後阿珊的衣襟。   屋裡的氣氛也像被凝固住了似的。   顧曦面露猶豫。   鬱棠知道,她這是覺得應該告辭了卻又不想失去接近老安人的機會。   有些機會是轉瞬就逝。   顧曦還沒有來得及開口,老安人已淡淡地道:「她既然有心,那就讓她進來吧!」說完,還看了沈太太一眼。   沈太太莫名其妙,顧曦心中卻生出不好的感覺來。   鬱棠和幾位裴小姐靜氣屏聲。   不一會兒,計大娘帶著一位身穿縞衣的女子走了進來。   鬱棠嚇得差點驚呼出聲。   來的人居然是裴大太太。   鬱棠定睛一看,只不過年餘沒見,裴大太太和鬱棠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相比,像一下子老了十歲似的,不僅鬢生華髮,而且皺紋明顯,神色憔悴,像一下子被抽了筋骨,沒有了精神。   「母親!」大太太恭敬地給老安人問安,神色謙卑,哪裡還有之前的尊貴傲氣。   鬱棠有片刻的茫然。   大太太這年餘到底遇到了什麼事?她又怎麼會在別院?是自老太爺發喪之後就住在這裡?還是這次老安人進山把大太太也帶上了?   鬱棠心裡像海嘯,又生怕別人看出她的驚訝,掩飾般地低了頭喝茶。   只是她放茶盅的時候眼角的餘光無意間掃過顧曦,發現她也在低頭喝茶。   鬱棠苦笑。   老安人已對大太太道:「你如今身體不好,每個月還要請了楊御醫過來把平安脈,你就多歇歇,我這邊有老二媳婦陪著,有幾個丫頭陪著,也沒什麼事要你忙的,你把自己照顧好就行了。」   第一百六十章長媳   大太太恭恭敬敬地應是,笑著對二太太道:都怪我身體不爭氣,有勞二弟妹了。   二太太卻一副不為所動的模樣,笑得依舊溫婉恬靜,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大嫂也太客氣了。又親自去端了個繡墩給大太太,道:大嫂快坐下來說話。   大太太就朝著二太太笑了笑,笑容挺溫和,還帶著幾分羸弱,讓人的目光不由落在她消瘦的身上。   鬱棠更奇怪了。   大老爺是在老太爺之前去的,要說大太太這是懷念亡夫,那時候她看著雖然有點傷心的樣子,卻也不像現在這樣仿佛是在示弱般   她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頭。   沈太太也感覺有點奇怪。但她不是奇怪大太太為何突然變成了這個樣子,畢竟從正三品的官太太,未來的宗婦變成了孀居守貞的婦人,任誰也會有一段時間的不適應,她是奇怪老安人看她的那一眼。   大太太的出現和她有什麼關係?   她和沈家的關係不好,親戚間的應酬也輪不到她出面,大太太和沈家是不是姻親她不知道,但大太太肯定和她娘家不是姻親,難道大太太如今這副模樣還能與她有什麼關係不成?   這些念頭在她腦海裡也不過是一閃而過,她依禮客氣地和大太太寒暄了幾句。   大太太的回答既有禮又不會讓人覺得疏離或是熱情,分寸拿捏得正好。   沈太太心裡暗暗稱讚,不禁對大太太留意起來。   這一留意,她發現大太太看著一身素,可仔細看看卻有些寒酸。   鞋子洗得已有些泛白,外面的褙子是白色杭綢,但裡衣卻是細布。   沈太太心中微沉。   她知道自己性格耿直,常常會直言直語地說些讓人不舒服的話,但她覺得,這才是做人應有的態度。   難道大老爺死了之後,裴家苛刻大太太,老安人怕她看出來嚷了出去?   這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特別是最後裴家的宗主之位越過長孫和二老爺傳給了三老爺。   要知道,裴家的這位三老爺可是老太爺和老安人的心頭肉。   想當初,他燒了宋大老爺的新房,老安人可是一句賠禮的話都沒有捨得讓這個幼子說的。   這件事在親戚和世家之間可都傳遍了。   沈太太低了頭喝茶。   倒是顧曦,對大太太非常感興趣,她不僅熱情地和大太太打招呼,還關心地問起大太太的日常起居來。而且她的這番問話還不是普通的應酬。因為她的話題很快從抄佛經轉移到了寫字上,還說自己啟蒙時雖然臨摹的是顏真卿,可最後卻練的是衛夫人,讓大太太眼睛一亮,說起話來都精神了幾分。   鬱棠猜測大太太肯定寫得一手好字。   她心裡頓時有些沮喪起來。   看樣子顧曦真是為了嫁給裴宴而來,不然她不會對裴家的人都這麼了解。   氣氛因為顧曦的緣故漸漸開始回暖,就是二小姐,也慢慢地匯入了顧曦和大太太的談話中。沈太太更是看大太太的目光都有所不同起來,她甚至話裡話外都開始讚揚大太太是個真正的才女。   大太太謙遜道:哪裡,也不過是家祖喜歡寫字,我們這些孫輩跟著受益罷了。   沈太太想到大太太的父親是國子監祭酒,又想起沈善言當年拒絕去國子監教書卻窩在了臨安城的事,心裡很有些不舒服,且把這情緒毫不掩飾地流露了出來。   大太太就很快打住了這個話題,問起了幾位裴小姐的功課,還有鬱棠是誰。   幾位裴小姐按序齒一個個回答著大太太的話,四小姐還熱心地介紹鬱棠是誰。   鬱棠就專程起來重新給大太太見了禮。   大太太在衣袖裡摸了摸,頗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沒想到家裡還有這麼多的客人,也沒有帶什麼東西過來,下次再給你們補上好了。   鬱棠恭聲道謝。   大太太這時候和顧曦倒攀起親戚來:你既是杭州顧家的姑娘,認不認識有個閨名叫『留神』的姑祖母,她嫁到了我們家,我要稱她一聲堂伯母。   顧曦忙笑道:是不是我們四房的那位姑祖母?我出生之前她就已經出了閣。不過,到了現在還有人說,她是我們顧家最漂亮的姑娘了,可惜我無緣見面。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大太太就抿了嘴笑,眉眼間波光流動,風情萬種。   鬱棠驟然間有點明白大老爺和大太太為何伉儷情深了。   任誰有了這樣一位太太,都會多幾分憐愛吧?   兩人說起這位顧家的姑祖母來,越說越親暱。   沈太太卻眉頭緊鎖。   她感覺到大太太是因為她而轉移的話題,她原想解釋幾句的,可幾位裴小姐嘰嘰喳喳地,讓她不好插嘴,再想解釋,又找不到適合的機會了。   她總覺得自己得找個合適的機會跟大太太解釋幾句才行,免得大太太誤會她甩臉色給大太太看,那自己豈不是成了欺負大太太孀居的那種人!   鬱棠卻不動聲色地觀察著老安人和二太太。   可惜老安人和二太太都是有過無數歷練的人,想讓人看不出就不會有人看得出來,一個面無表情看不出喜憎地坐在那裡喝著茶,一個笑盈盈地看著大太太和顧曦,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那大太太到底來幹什麼的?   只是單純地來給老安人問安嗎?   那她又為什麼會在別院?   鬱棠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夠用,那就老老實實地做人,別和高手過招,不然連自己到底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她在心裡暗暗嘆氣。   屋裡的氣氛就算看著挺溫馨的,也沒有了之前發自真心的歡喜,到底還是讓人感覺有點累。   好在是大太太沒有坐多長時間,只說自己為了安靜,自入秋以來就一直住在山裡,就住在西邊跨院的秋爽齋,讓她們,主要是指沈太太和顧曦,沒事的時候就去她那裡坐坐,她一個人的時候也就抄經念佛的,比較悠閒自在,然後就起身告辭。   沈太太和顧曦都笑著應了。   大太太這才仿佛想起還有個鬱棠似的,又專程叮囑了鬱棠一聲,還道:我那邊下雪的時候雪景也不錯,你到時候和幾位妹妹一起過來玩。   鬱棠笑著應諾。   除去老安人,眾人均起身送大太太出門。   大太太走到門口就不讓眾人相送了,道:外面天氣冷,有陳大娘就行了。   二太太也笑著跟著大太太一起阻止眾人,但她親自把二太太送出了老安人的院子,這才回來。   有了這麼一出,氣氛再也回不到從前,大家又略坐了一會兒,就紛紛起身告辭。   老安人點頭,沒有留她們,大家各自回了屋。   雙桃跟著鬱棠進了內室就掩了槅扇。   鬱棠還以為她要服侍自己更衣,誰知道她卻笑嘻嘻地從懷裡掏出一個油紙包,打開後遞到了鬱棠的面前:小姐,你要不要吃點?   烤紅薯的香味立刻瀰漫在內室,讓鬱棠咽了一下口水:你是從哪裡弄來的?   因為鬱棠只帶了雙桃這一個丫鬟過來,老安人就撥了個叫柳絮的丫鬟服侍鬱棠的飲食起居,鬱棠怕雙桃失禮,就讓雙桃跟著柳絮多看多學,用晚膳和喝茶的時候,她身邊都是由柳絮服侍的,雙桃則跟著幾位裴小姐的二等丫鬟一起在茶房裡候著,也趁機認認人。   雙桃知道鬱棠喜歡冬天吃烤紅薯炒板慄,笑道:是二小姐身邊的丫鬟烤的,我們一人分了一個。隨後又笑著道:我覺得裴家的幾位小姐都不愧是大家出身,不僅自己待人和氣,就是身邊服侍的丫鬟婆子也都很好。三小姐身邊的丫鬟還告訴了我很多裴府的規矩,還說如果有什麼不懂的,可以去問她。   這就好!   鬱棠笑著點頭,指了她手中的紅薯道:不是說一人一個嗎?你留著自己吃吧?在老安人面前,難道還會短了我的吃食不成?以後再遇到這樣的事,你直管先緊著自己就是了。   雙桃笑著應好,還是把紅薯留了一半給鬱棠,說是等鬱棠想吃的時候再吃。   鬱棠沒有說什麼,心裡卻很感激她。   知道她這是怕自己剛剛進府在老安人面前吃不好,特意留給自己的。   第二天一大早,她們起床的時候看見端了熱水進來的小丫鬟頭髮上有水痕,這才知道原來昨天半夜下起了大雪。   這還是臨安城今年的第一場雪。   鬱棠和雙桃驚喜著推開了窗欞。   外面白茫茫一片,大片大片的雪花如棉絮似的還在下著,樹葉上已經堆滿了雪,不時地有樹枝承受不住積雪的重量,使得堆在上面的積雪從樹葉上滑落,發出卟卟地聲響。   鬱棠和雙桃都沒有想到雪下得這麼大。   雙桃笑道:可以堆雪人了!   話音剛落,一陣冷風灌了進來,讓兩人都打了個寒顫,卻因為昨天晚上一直呆在燒了地龍的屋裡,身上還是暖哄哄的,並沒有感覺到寒冷,但兩人還是立刻關上了窗戶。   雙桃問鬱棠:您今天要堆雪人嗎?   若是在鬱家,遇到這樣的大雪,肯定是要堆雪人的。   鬱棠猶豫了片刻,道:看看情況再說吧!   如果裴家的人都沒有這樣的習慣,她也就不堆了。   實際上前世自她嫁入李家起,她就再也沒有堆過雪人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雪人   雙桃倒沒有多想。   畢竟是在別人家做客,比不得在自己家裡自在。   鬱棠梳洗完了,裴府的婆子把早膳也送了過來,並請了鬱棠示下:「院子裡的雪掃還是不掃?」   裴家別院的建築並不是典型的江南建築,而是像北方似的,以遊廊連著,因而不掃雪也不耽擱大家四處走動。   「平時院子裡的雪掃還是不掃?」鬱棠反而請教裴家的婆子。   那婆子四十來歲,行事十分地麻利爽快,聞言朗笑道:「平時沒有人住的時候肯定是要掃雪的。」   「那就掃吧!」鬱棠無意與眾不同。   雙桃不免可惜:「這麼好的雪!」   鬱棠看了雙桃一眼。   雙桃立刻閉嘴不語。   那婆子臉上閃過一絲驚訝,看鬱棠的目光一正,恭敬地應聲退了下去。   她和雙桃用了早膳,正準備穿了鬥篷去給老安人請安,四小姐和五小姐手牽著手跑了進來。   「鬱姐姐!鬱姐姐!」兩個小姑娘歡笑著高聲喊著鬱棠,抬眼卻看見了幾個在院子裡掃雪的僕婦,頓時面露沮喪之色,道,「鬱姐姐,我們來喊您一起去給老安人問安,還準備從老安人那裡回來了來你院子裡堆雪人的,您怎麼讓人把雪掃了?」   鬱棠忙笑著要把兩個小姑娘迎進來。   兩個小姑娘卻站在門口不願意進來。四小姐笑著催道:「我們就不講這些虛禮了。姐姐快點收拾,老安人那邊尋思著也應該用過早膳了。」   鬱棠也沒有和她們客氣,披了鬥篷,帶著雙桃就和她們出了門。   五小姐還在感慨那一院子的雪。   雙桃不由小聲地和五小姐的丫鬟阿珊道:「你們院子裡沒有雪嗎?」   阿珊看了一眼被鬱棠帶偏了話題不再提雪的五小姐,低聲對雙桃道:「五小姐月裡不足,不能玩雪,可偏偏又特別喜歡玩雪,二太太叮囑好幾次了。還好你們院子裡的雪也掃了。」   雙桃心中一凜。   看了眼語氣歡快的四小姐,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沒能忍住,小聲問阿珊:「那四小姐那邊……」   「四小姐的管事婆子攔著沒敢讓五小姐在她們那裡玩雪。」阿珊說著,看了眼走在他們前面的四小姐的貼身丫鬟白蘭。   原本身上暖哄哄的雙桃不禁打了個寒顫。   難怪小姐不讓她近身服侍,就她這眼力,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會給小姐惹了麻煩。   不過,小姐什麼時候這麼精明了……   雙桃暈頭暈腦地跟著鬱棠幾個到了老安人的正房。   二小姐和三小姐已經到了,兩人都穿著水藍素麵灰鼠毛的鬥篷站在屋簷下看著幾個小丫鬟堆雪人呢。   五小姐和四小姐歡呼一聲,丟下鬱棠就跑了過去。   守在雪人身邊的計大娘忙叫道:「兩位小姐仔細腳下。老安人可是發了話的,若是只看著,等會還要讓婆子領著幾位小姐去戲冰。若是自己動了手,沾了雪,這幾天可是天天都得拘在屋裡練大字。」   五小姐笑得像朵向陽花,連連點著頭,保證道:「我只看看!」   然後拉著四小姐圍著還沒有堆好的雪人轉來轉去的。   二小姐和三小姐都掩了嘴笑。   計大娘等人見攔著了五小姐神色俱是一松。   只有鬱棠在心裡感慨,老安人是真的很疼愛後輩啊!   大家陪著五小姐在院子裡呆了一會兒,就進屋去給老安人問安了。   不一會,顧曦和沈太太、二太太也過來了。   大家就決定到院子裡去看小丫鬟、婆子們堆雪人。   老安人和二太太在外面站了一會兒,覺得有些冷,就回了屋。   沈太太就趁機告辭,回了自己住的院子。   顧曦卻留了下來,和裴家的幾位小姐一起玩雪。   院子裡歡聲笑語的,非常熱鬧。   老安人由二太太虛扶著,站在半支開的窗欞後看了一會兒。見顧曦十分活潑地領著裴家的幾個小姐在那裡給雪人用了紅蘿蔔做鼻子,折了樹枝做胳膊,而鬱棠卻只在那裡或照顧一下跑來跑去的五小姐,或笑著和站在旁邊不怎麼說話的三小姐輕語幾句她嘴角微翹,問二太太:「鬱小姐回屋後,有沒有打聽顧家出了什麼事?」   「沒有!」二太太笑道,「這姑娘倒是很知進退,不該問的一句也沒有問。」   老安人頷首,慢悠悠地道:「人這一生啊,最難得知道什麼時候該幹什麼。」   二太太十分真誠地笑著附和道:「您說的對。」   老安人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鬱棠的身上,道:「這才是做姐姐的樣子。」   二太太笑著應了聲「是」,卻猶豫半晌,悄聲問:「母親,顧家到底出了什麼事?」   老安人「呵」了一聲,頗為不屑地道:「內宅大院的,能出什麼事?來來去去不過是那幾件事。」   二太太訝然,目光落在顧曦的身上,道:「那顧小姐……」   「看破不說破!」老安人笑道,「不過是個藉口罷了。她既然想來我們家做客,我們就好好招待就是了。沒有叫人說我們為難個小輩的道理。」   二太太抿了嘴笑。   老安人不再關注院子裡的情形,由二太太虛扶著轉身一面朝屋裡走去,一面道:「老大那邊呢?沈太太昨天晚上沒有什麼動靜?」   二太太面露為難之色。   老安人就不悅地冷哼了一聲,道:「我看你還不如那位鬱小姐!她能有什麼就說什麼,你反倒是扭捏,讓你說你都不敢說。朝廷用人還講究『『舉賢不避親』呢,難道我連這點是是非非都分不清楚?」   二太太面紅耳赤,連聲告罪,道:「沈太太昨天晚上讓貼身婆子帶了些吃食過去送給大嫂。大嫂接了,還讓小廚房那邊做了些素點心做回禮,今天一早送給了沈太太。」   老安人冷笑,道:「我就說,沈太太最喜歡作妖的,今天看見幾個小丫頭在那裡玩得高興怎麼不教訓幾句,卻急衝衝地回了屋。這件事必定還有後招,你讓人盯著沈太太和老大媳婦。老大媳婦以為她有今天是我們家在作祟,想找了不相干的人送信給她娘家兄弟,那就讓她送好了。我倒要看看,她娘家兄弟能為她做到什麼份上。還有,兩位少爺那裡,也要派人盯著點。外面的事遐光都忙不過來,家裡的這些事,我們能幫就幫一把,能讓他少操點心就少操點心。」說完,她深深地嘆了口氣,道,「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給他找個能幹的媳婦,我這肩上的擔子也就能卸下來了。」   二太太睃了一眼窗外,想著眼前不是有個現成的顧小姐?但她更了解她婆婆,可不是個只知道主持中饋的當家太太,就是大老爺還在世的時候,在她這個婆婆面前也是不敢大聲說話的。她就更猜不中她婆婆的心思了,只能是她老人家吩咐什麼她就照著做什麼,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她安慰老安人:「好飯不怕晚。三叔的姻緣說不定很快就到了。」   老安人無奈地又嘆了口氣,隨後像想起什麼似的問二太太:「那鬱小姐閨名叫什麼來著?」   「鬱棠!」二太太道:「蔽芾甘棠的那個『棠』字。」   「是個好名字。」老安人稱讚完,就說起過年的安排來:「幾家經常走動的老親戚好說,照著往年的舊例送年節禮就是了。外院的事有家裡的管事操心,也不用我們管。就是宋家那邊,又重新和我們走動起來,連九九重陽節都送了重禮過來,怕是又有什麼事要求到我們家,你得提醒我問問遐光,看兩家的禮該怎麼送。還有鬱家,既然結了通家之好,春宴的時候記得請了鬱太太和鬱小姐過來吃酒……」   零零散散,交待了不下十來樁,聽得二太太頭都大了。   她小時候跟著父兄讀四書五經,寫策論都沒有這麼累。   院子裡,顧曦幫著幾位裴小姐大大小小堆了五、六個雪人就有些累了,她和二小姐倚在旁邊的紅漆欄杆上歇息,鬱棠則和三小姐、四小姐、五小姐繼續玩雪。   顧曦就問二小姐:「別院什麼時候來客人?」   二小姐聽著面色騰地一下紅得能滴下血來,赧然嬌嗔道:「我怎麼知道?」   顧曦笑了笑,情緒突然低落下來,道:「你別惱!我從前也和你想的一樣。可你看我現在……」她說著,抬頭望著一碧如洗的天空,苦澀地笑了笑,「有些時候,羞澀是解決不了問題的。你能做主的時候還是儘量抓住機會好了,免得將來後悔。」   二小姐一愣,看著和姐姐們打打鬧鬧的五小姐,壓低了聲音道:「我,我也不知道。誰還能不聽家裡的?」   顧曦笑了起來,驟然間仿佛又有了精神,指了指老安人住的正房:「那不是有個能為你做主的嗎?」   兒女的婚事,主要還是聽父母的。何況老安人是隔著房頭的伯祖母?   二小姐從來沒有想過。   顧曦感慨道:「你看她老人家多疼愛你們這些做晚輩的,你若是求到老安人跟前,老安人一定會為你做主的。」   二小姐沒有吭聲。過了好一會兒,顧曦都以為她不會回答自己了,她卻輕輕地點了點頭。   顧曦暢快地笑了起來,邀請二小姐:「我們也去玩雪吧?你看鬱小姐她們,玩得多開心!」   二小姐看了顧曦一眼,神態間對她親近了很多,微笑著應了一聲「好」。   第一百六十二章注意   鬱棠既然知道了五小姐不能玩雪,當然要看顧著點她。只是這樣一來,她就沒什麼時間自己玩了。和幾個小姑娘淘氣了一個上午,等歇下來的時候她已是汗透衣襟。   這樣的天氣,這樣的狀態是很容易受涼的。   鬱棠決定先回自己的屋裡去換件衣服。   二太太卻叮囑她:「沒事,不要著急。回去洗個澡,把頭髮烘乾了再過來,我們等著你們用午膳。」   身上粘粘乎乎的,能去洗個澡就再好不過了。   鬱棠辭別了二太太,走到半路卻遇到了計大娘。   「鬱小姐!」計大娘笑眯眯地上前給她行了個禮,道,「門房稟說您家裡送了封信過來。剛才我特意去門房拿了信,正準備給您送過去呢!」   鬱棠嚇了一大跳。   不會是家裡出什麼事了吧?   她向計大娘道了謝,心裡卻忍不住亂糟糟地七想八想。   姆媽的藥沒有斷,身體越來越好,去年就沒有發病,今年和往年一樣精心照顧著,應該不會有什麼變化才是?阿嫂那邊大伯母、大堂兄把她當掌中寶似的,全家都圍著她轉,阿嫂的身子骨又十分健康,也不應該有什麼事才是……家裡到底為什麼給她寫信?   她匆匆辭了計大娘,三步並作兩步地回了住的地方,迫不及待地打開了信。   只看了一眼,她就忪懈了下來。   原來是章公子畫了十幅畫過來,她大堂兄拿不定主意,把畫轉到她這裡,讓她看著拿個主意。   鬱棠仔細地看了看章公子的畫。不愧是文人的審美,雖然廖廖數筆,卻形神形兼備,雅致生趣。   她立刻回了大堂兄一封信,讓她照著之前說好的價格付錢,並道:「就算是之前訂貨的客商看不上眼,也可以留下來做別的用途。」   雙桃奉她之命請了門房的小廝幫著送信,鬱棠則由柳絮服侍著洗了個澡。   不一會,雙桃回來了。   木履上堆著雪。   看樣子雪越下雪大了。   鬱棠道:「信送出去了?」   雙桃一面脫了木履,一面笑道:「送出去了。我還給了那小廝二十文錢。」   鬱棠笑著點頭,開了首飾盒子挑選適合的首飾戴。   雙桃過來幫忙,一邊和她閒聊:「我回來的時候,碰到了沈太太身邊的婆子,她也是去送信的,不過只賞了那小廝十文錢。我原想著等了她一起回來的,見她這樣,倒不好和她多說什麼了。」   鬱棠挑首飾的手一頓,道:「沈太太也讓人去送信?知道是送給誰的嗎?」   雙桃一面幫她把挑好的絹花插到髮髻裡,一面道:「好像是送往杭州城的。因為我聽那小廝問沈太太身邊的婆子,若是由裴家送信,就只能把信先送去佟大掌柜那裡,然後由佟大掌柜去杭州城的時候帶過去。若是由官府送信,他們就幫她把信送到驛站,拿張憑條給她。沈太太估計比較著急,讓他們幫著送去驛站。」說完,她有些抱怨地道,「下這麼大的雪,驛站又遠,可沈太太身邊的婆子卻只賞了那小廝十文錢……」   鬱棠聽了不悅道:「各家的情況不一樣,說不定我們給的二十文錢在那些小廝眼裡也很少。再說了,我們現在是在裴家,你要謹言!」   雙桃紅著臉應了,等她收拾完了去了老安人那裡。   四小姐、三小姐和五小姐都到了,她們也都洗了澡換了衣裳,正圍坐在老安人身邊說著話。   見鬱棠過來了,眾人起身打著招呼。   顧曦和二小姐也一起過來了。   兩人也都重新梳洗過了。   眾人少不得又是一陣說笑。   老安人就笑呵呵地吩咐陳大娘:「既然人都到齊了,就擺飯吧!」   陳大娘應了。   顧曦就上前去攙了老安人。   老安人笑著拍了拍顧曦的手,由她扶著,鬱棠幾個簇擁著去了廳堂。   或者是天氣冷了,今天飯桌上多了一道清湯羊肉。   那羊肉沒有一絲異味不說,湯還出乎意料地醇厚。   鬱棠連喝了兩碗,身上暖烘烘的,這才放下筷子。   四小姐就提出下午的時候大家去暖亭。   老安人呵呵地笑,吩咐計大娘:「去跟二太太說一聲,讓她下午別忙了,陪著她們去去。」   計大娘笑著應是。   大家都很高興,七嘴八舌地邀請老安人下午和大家一起去。   老安人慈愛地笑道:「我老胳膊老腿的了,經不起你們這樣的折騰,你們就放過我,讓我好好在家裡歇歇好了。」   幾個小輩不免有些失望。   老安人看著心中不忍,道:「那好。大家都回去睡個午覺,你們下午的時候我去看看。」   大家又重新高興起來,生怕耽擱了老安人的午覺,紛紛站起來告辭。   老安人讓陳大娘送了她們出門。   鬱棠和顧曦都住在老安人正房的後面,要穿過一道夾巷,而裴家的幾位小姐則住在老安人正房的東邊,兩撥人出了老安人的正房,鬱棠和顧曦同路,裴家的幾位小姐同路。但等出了老安人的正房,二小姐卻邀請顧曦:「姐姐要不要到我那裡坐坐?」   顧曦露出遺憾之色,道:「我還要回去看看沈太太。要不,二小姐到我屋裡去坐坐。我之前聽貴府的小丫鬟說,後山有一大片梅林,我還尋思著要不要等到下雪的時候採些梅花做香。沒想到昨天晚上就下起了雪。我還準備請了幾位妹妹和鬱小姐一道去賞梅呢!」   裴家的幾位小姐都聽得小臉一亮,四小姐更是興致、勃、勃地道:「顧姐姐,我要去。你去採梅的時候別忘了叫上我。」   五小姐也跟著嚷道:「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顧曦抿了嘴笑,道:「還不知道府上的梅花能不能採呢?如果能採,到時候一定帶了你們一起去。」   難得三小姐也很感興趣,道:「應該可以採的。我們等會兒問問二嬸嬸好了。」   四小姐連連點頭,五小姐就主動請纓去問她母親。   大家笑著把這件事說定了,這才各自散去。   鬱棠見二小姐和顧曦並肩而行地說著悄悄話,知道顧曦這是想逐個地擊破裴家人,讓裴家的人對她心生好感。她無意捲入其中,就放慢了腳步,漸漸地落在了她們的後面。   誰知道出了夾巷,迎面卻碰到一個剛留頭的小廝,見面就朝著鬱棠行禮,還問她:「您是鬱小姐嗎?」   鬱棠詫異地應「是」。   那小廝就笑:「三老爺上了山,知道鬱小姐要送信,就讓門房把信交給了胡總管,讓胡總管親自給您送家裡去。胡總管怕您擔心,特意讓我來跟您說一聲。」   鬱棠莫名覺得又驚又喜,道:「三老爺過來了?」   「嗯。」那小廝道,「剛剛上山,住在了西路溪園。等會應該會去給老安人問安。」   按著裴家的規矩,他是不應該洩露裴三老爺行蹤的,可裴三老爺一上山就讓胡總管幫著鬱棠送信不說,胡總管還特意讓他來跟鬱小姐說一聲,怎麼看都讓他覺得鬱棠是裴府的貴客,他覺得自己也應該像胡總管那樣,在鬱小姐面前討個好才是。   鬱棠笑著賞了他一把銅錢,這才和雙桃繼續往前走。結果她一抬頭,卻看見顧曦和二小姐都定定地站在前面,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她不明所以地摸了摸臉,奇怪地道:「怎麼了?可是有什麼事?」   二小姐皺著眉頭正要說什麼,卻被顧曦攔住了。   「沒什麼!」顧曦笑道,「只是走著走著,突然發現你不見了,我們就在這裡等等你。」   二小姐聞言詫異地喊了聲「顧姐姐」。   顧曦卻拉了二小姐一把,笑著對鬱棠道:「你等會準備什麼時候出門?到時候我們喊你一聲吧?我們一起去暖亭。」把話給岔開了。   鬱棠太了解顧曦了。   想得多,顧忌也多,說個話都要轉幾個彎,讓聽話的人想了又想才能明白她真正的意思。   從前是大家做妯娌,低頭不見抬頭見,沒有辦法,如今兩人各走各的路,她才懶得去猜顧曦的用意。只要顧曦不問到她面前來,她就會當做不知道。讓顧曦自己私下裡去琢磨去。   想到這些,鬱棠腦海裡不由浮現出顧曦滿臉焦灼地在屋裡團團打轉的模樣,她嘴角微翹,就笑了起來。   「好啊!」她望著顧曦,「到時候我等你們來喊我,我們一起去暖亭好了。」   「那就這麼說定了!」顧曦說著,拽著二小姐就走了。   鬱棠笑了笑,也帶著雙桃回了屋。   二小姐卻沒有顧曦這麼鎮定。   鬱棠的身影一離開她們的視線,二小姐就迫不及待地對顧曦道:「顧姐姐怎麼不讓我問問她?她怎麼會得了胡總管照顧?就算鬱秀才和胡總管交好,她住在內宅大院的,有什麼事需要胡總管幫她出頭的?她到底要幹什麼?」   那小廝說了什麼,她們聽得並不十分清楚,這才更覺得不解。   顧曦眼眸低垂,想到鬱棠的家世,輕聲道:「也不知道鬱小姐是怎麼得了老安人青睞的?照理說,鬱家和貴府又沒有什麼淵源,她怎麼可能這樣輕易地就走到老安人面前?」   二小姐一愣,仔細地想了想,卻越想越覺得顧曦言之有理。   她遲疑地道:「好像是聽說她的絹花做得好……可她手藝再好,能好得過家裡的繡娘嗎?」說到這裡,她愕然道,「顧姐姐,你不說我還沒有注意,鬱,鬱小姐好像是突然間就冒了出來!」   第一百六十三章賞梅   顧曦微微地笑,沒再吭聲——她該說的都已經說了,剩下的,輪到別人說了。   比如這位二小姐,看著目下無塵傲氣得很,實則不過是個被家裡人寵壞了的小姑娘罷了。情緒全擺在臉上,讓人一看就明白,還不如那位看上去古靈精怪的四小姐。   不過,裴家小姐都這樣地天真,倒有點出乎她的意料。   或許是因為在臨安這個小城的緣故?   顧曦和二小姐慢慢往她住的地方走。   二小姐卻咬了咬唇,眉頭緊鎖。   不行,她得想辦法弄清楚鬱小姐是怎麼出入裴府的才行。   臨安城裡想巴結奉承裴家的人太多了,她不喜歡有人借著裴家的名頭做踏板,成全自己的私利。   只是顧曦是客,又是初識,她當著顧曦的面不好多說什麼,可一轉身,等到顧曦回內室更衣的空隙,她就忍不住吩咐自幼照顧她的婆子去查鬱棠。   那婆子不免皺眉,道:「二小姐,那是宗房的事,您若是不喜歡這個人,只需面子上應酬幾句就行了,何必去趟這渾水呢?再說您馬上就要出閣了,去了婆家,還得靠娘家撐腰,娘家要是有什麼不好的話傳了出去,您在婆家也沒臉。我看,這件事您就算了吧!」   二小姐不依,道:「我就是不服氣有人拿我們裴家做伐子!我只是想知道事情的原由。祖母也曾教導過我們,不做長舌婦可也不能做糊塗鬼。那鬱小姐,可不簡單。處處都能討了伯祖母歡心。這可不是一般的人能做到的。」   那婆子沒有辦法,只得應了,但還是反覆地叮囑她:「不管我查到什麼,您可都要爛在肚子裡才是。」   二小姐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那婆子這才退了下去。   而在內室的顧曦一面對著鏡臺整理衣襟,一面讓荷香去盯著二小姐的人,並低聲對她道:「畢竟不是在自己家,你行事小心點。」   荷香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了,她笑道:「您放心,我知道該怎麼辦的。不要說二小姐那邊了,就是四小姐那邊,我也打發人盯著了,不會讓裴家的人發現的。」   顧曦滿意地頷首,問她:「銀子可還夠使?」   她這次只帶了兩三個近身服侍的出門,要想知道周遭都發生了些什麼,就只能借力使力,收買裴府的僕婦。但住進裴府的這幾天她們也發現了,裴家看似因為裴老安人孀居,長房又丟了宗主的位置沒有人主持中饋了,可實際上裴家卻絲毫沒亂。她們根本不敢往裴府那些有頭有臉的婆子、丫鬟面前湊,只能收買一些粗使的婆子和丫鬟,然後通過觀察所得來推斷這個人到底在幹什麼。   荷香笑道:「夠用。我們還剩一百五十多兩銀子呢!」   顧曦一陣肉疼。   她阿兄離開杭州城的時候給她留了一千兩銀票,這次來臨安,她尋思著要用銀子,就讓人兌了三百兩帶了過來,這才幾天,就去了一百五十兩,還沒有用到正主子上。   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誰讓她們沒有人呢!   顧曦又問:「知道大太太為何要請沈太太幫她送信了嗎?」   荷香出門左右看了看,見大家各忙各的,這才和顧曦耳語道:「說是有事要求娘家的嫂嫂,怕老安人不高興,才請了沈太太送信。」   顧曦挑了挑眉。   難道是說了婆婆的壞話?   不,若是說壞話,也應該是說了小叔子裴宴的壞話才是。   可到底是裴宴奪了宗主之位還是死去的老太爺偏心呢?這件事得查清楚才行。   她可不想嫁給一個被人議論紛紛,位子都坐不穩的人!   顧曦對荷香道:「你帶些糕點,我先去給沈太太問個好,再陪二小姐說話。」   不知道她阿兄是怎麼想到的沈太太,這位沈太太,也是位奇人。不愛黃白之物,也不愛交際應酬,單喜歡好名聲。只要對她暗示這涉及到她的聲譽,她立刻就中轂。讓人看著既可憐又可笑。   只是不知道大太太是用什麼方法打動的沈太太?   沈善言也挺可憐的,娶了位這樣的太太。還好他沒有在官場上打拼,不然這位沈太太會惹出什麼樣的禍來,誰也說不好!   荷香應聲而去。   顧曦看著鏡子裡衣飾樸素卻因為精緻的小首飾又透著幾分雅致的漂亮女孩笑了笑。   鏡中的人也跟著笑了笑。   她這才滿意地出了內室。   可能是為了方便賞梅,裴家別院的暖亭就建在後山的梅林中。   坐在燒著地龍的亭子裡,喝著茶湯清爽的白茶,看著星星點點的紅梅,聞著淡淡的梅香,神仙過的日子也不過如此。   三小姐第一個叫了出來:「在這裡烤肉,也太煞風景了。梅香都變成了油脂的味道。今天與其烤肉,不如賞梅吧?正好顧姐姐和鬱姐姐都在這兒,我們還可以行令或者是做詩。阿爹說,今年過了元宵節就開課,我還有三篇六言詩沒有完成呢!」   她抱怨著,鬱棠暗暗驚訝,道:「府裡請了女學嗎?」   三小姐點頭,道:「我們幾姐妹都在一塊兒讀書。」   顧曦則看了一眼笑眯眯端坐在上首的老安人,脆聲道:「我都可以!吃固然愛,讀書也愛。」   四小姐咯咯地笑。   五小姐猶豫地看著自己的母親和老安人,喃喃地道:「不,不是還有月餘才過年嗎?不用這麼急吧!」說完,又求助般地望了鬱棠一眼。   鬱棠當然知道,做詩繪畫韻律都是顧曦的拿手長項,行令或是做詩,顧曦肯定會出風頭。可她也的確不想辜負這一番美景。   她笑道:「要不我們舉手吧!少數服從多數的。」   三小姐立刻舉了手,道:「我贊成賞梅!」   四小姐遲疑,半晌都沒有舉手。   五小姐則望著四小姐。   顧曦遮了嘴在旁邊笑,好像真的是隨便怎樣都行。   鬱棠在心裡嘆氣,舉了手:「我贊成做詩。」   千古絕句肯定沒有,但做個打油詩她還是沒有問題的。   念頭閃過,她甚至有些惡劣地想,要不就拿前世顧曦得意的詠梅之作做弊,一定會讓顧曦大吃一驚甚至是覺得憋屈,肯定很有意思。   可她也只是想想。   別的事可以這樣噁心顧曦,做詩繪畫這樣的才藝,她不至於為了給自己的臉上貼金卻剽竊別人的。   只是她話音剛落,五小姐就氣鼓鼓地看著她,好像她做了什麼十惡不赦之事似的。   鬱棠恍然。   五小姐恐怕是把她當成一夥的,她這樣違背了五小姐的意思,五小姐肯定覺得氣憤了。   鬱棠強忍著才沒有笑出聲來。   小姑娘們就是這樣地有趣,遇事不是黑就是白,直白卻可愛。   但她還是覺得在這裡烤肉如同焚琴煮鶴,不如換個地方。   四小姐卻在這個時候跳了出來,舉手道:「我要烤肉!」說完,瞥了顧曦一眼。   顧曦心頭一顫。   大感失策。   早知道這樣,她就應該像鬱小姐那樣,早點站出來了。   這個時候,她應該表示贊同還是反對呢?   顧曦頭疼。   五小姐卻沒有注意到這些,她大喜,也跟著道:「我也要烤肉!」隨後眼巴巴地望向了二小姐。   二比二,二小姐和顧小姐的態度都很重要,但她直覺顧小姐肯定會隨大流,那二小姐就比顧小姐的態度更要緊了。   二小姐不屑地笑了笑,道:「我贊成賞梅!烤肉,換個地方好了。」   顧曦嘆氣,只得道:「我也贊成賞梅!」   五小姐嘟了嘴,拉了四小姐的手。   四小姐嘻嘻地笑,一副不死心的樣子,道:「這裡還有伯祖母、沈太太和二嬸嬸,我們還不算輸!」   沈太太有些嫌棄地看了四小姐一眼,沒有吭聲,一副不願意和她們一般見識的模樣。   二太太看著就有些不太高興,笑著走過去摸了摸女兒的頭,溫聲道:「我投你三姐姐一票。」   這下子可算是大勢已去。   五小姐跺著腳嬌嗔地喊了聲「姆媽」。   二太太和老安人都呵呵地笑了起來。   最後大家決定下午賞梅,晚膳吃烤肉。   五小姐還有些不高興,四小姐就拉著她去掃梅花瓣上的積雪,還用大家都能聽到的聲音和她交頭接耳:「我娘說,可以盛在甌裡埋在地下,夏天拿出來煮茶。」   「可那得早上採吧?!」五小姐有些茫然地道。   「哎喲!」四小姐不以為意,「早上和下午應該沒有太大的區別吧?反正我不想做詩。」   五小姐嘻嘻地笑,道:「我們可以採梅啊!拿回去給祖母供在梅瓶裡,滿屋子都是梅花香。」   四小姐道:「供瓶也應該是早上插吧?」   五小姐愣住。   眾人哈哈大笑。   老安人就招了兩人:「兩個皮猴,好好地給我呆在這裡做兩首詩,既應了景又交了功課,豈不是兩全其美?」   兩人沮喪地應諾,又惹得大家一陣笑。   計大娘等人已拿了準備好的筆墨紙硯過來,只是安放好文房四寶之後對老安人稟道:「鬱小姐家裡有小廝送了信過來。」   眾人俱是訝然。   老安人很慈祥地對鬱棠道:「快去看看是什麼事,也好讓我安心。」   鬱棠也很好奇,曲膝行禮,隨計大娘出了暖亭。   顧曦卻不動聲色地朝著荷香打了個手勢。   不一會兒,荷香就不見了蹤影。   第一百六十四章驚訝   來給鬱棠送信的是阿苕。   看見鬱棠,他匆匆忙忙地迎上前去,拱手行禮道:「小姐,是少東家讓我來的。他說,您的信他已經收到了,就按您的意思辦。還說,家裡一切都好,讓您不要擔心,那筆生意也談成了。等您回去了,再慶祝一番。」說完,從兜裡掏出了一封信。   鬱棠笑著點頭,打開了信,立刻就讀了起來。   除了阿苕說的那幾句話,鬱遠在信中還盛讚了章公子的那十幅畫,說那客商十分滿意,還想出每幅十兩銀子將畫買下來。鬱遠給她寫信來有兩層意思。一是想做成這筆生意——那客商家裡是做繡品生意的,來他們家買箱籠是為了讓家裡鋪子的貨品齊全一些,讓繡品的生意更好做,因而兩家的生意不僅沒有衝突之處,還能相互促進。二是要和她商量,若是把畫賣給那商家,要不要給章家銀子?給章公子多少銀子好?   又因那客商這幾天就要離開臨安回鄉了,做好的箱籠是由他們家包送的,這件事得在那客商離開臨安之前決定下來,他這才剛剛收到鬱棠的信就立刻差了阿苕送回信的。   鬱棠掩信思考了半晌,給鬱遠回了一封信。   賣畫是可以的,賣畫的銀子可以和章家對半分,但要和那客商寫個契約,這十幅畫是他們鬱家獨有的,客商拿去了,只限在他們家的鋪子裡用,不得轉賣。如果一定要轉賣,得以文書的方式告之鬱家,並得到鬱家的同意,需要重新支付銀子。   因天色不早了,回臨安城最少也得一個半時辰,阿苕接過書信就立刻起身告辭,回了鬱家。   裴宴這邊知道除了鬱棠在別院小住,還有沈太太和顧曦也在別院,有外人在,他不好直接去給老安人問安,遂先回了自己住的院落,梳洗更衣過後,派了人去問老安人什麼時候方便見他。   只是派出去的人還沒有回話,他就聽說鬱家有人來給鬱棠送信。   他不由心生訝然。   鬱棠的信才送回去,家裡的人立刻就給她回了信,連一天都等不了,不會是家裡出了什麼事吧?   裴宴想到鬱太太的病,又想到鬱家買的李端家那三十畝良田……   他叫了在這邊服侍老安人的胡興進來:「鬱小姐那邊出了什麼事?」   胡興這些天都在別院全心全意地幫著老安人辦事,幾位小姐和幾位貴客每天哪道菜吃的多哪道菜吃的少他都知道,沒有聽說鬱小姐那邊發生了什麼事啊!   他一下子懵了。   裴宴原本就對他的辦事能力不滿意,後來因為看他巴結上了老安人,加之老安人這邊也需要個用得順手的人,他這才睜隻眼閉隻眼,讓他繼續在總管的位置上尸位素餐的。如今看他這個樣子,裴宴就更加不滿意了,甚至這種不滿意直接就表現在了臉上。   他厲聲道:「怎麼?你不知道嗎?」   三老爺前幾天才把原本服侍大老爺一家多年的一戶世僕家五歲以上的男丁全都打死了,婦孺全部發賣了。闔府上下正戰戰兢兢的,全在私底下議論三老爺既不像老太爺那樣仁厚也不像老安人那樣寬容,完全不像裴家的人,還有人羨慕胡興因禍得福,提前去了老安人那裡服侍。   胡興聽了不免暗中慶幸,卻又惶恐不已。此時被裴宴這麼一問,一個寒顫,雙腿發軟,差點就跪了下去,好半晌才能發出聲音,結結巴巴地道:「鬱小姐和幾位小姐都玩得很好,早起早睡,偶爾還會沿著明山湖走上一圈,剛剛還和幾位小姐去梅林那邊賞梅了……」他都快要哭出來了,「真,真沒發現她有什麼不妥!」隨後,他的直覺不由讓他又大著膽子道,「再說了,鬱小姐一個閨中小姐,我就算是想知道些什麼,人家鬱小姐也不會和我說話啊!」   裴宴神色微霽。   胡興暗中擦了擦了冷汗,有種死裡逃生的感覺。   可緊接著,他開始反省自己怎麼會說出他沒辦法接近鬱小姐的話來,反省為何裴宴會因為他的這番話而神色微霽起來……   一時間,他覺得他好像知道了什麼了不得的事。   胡興看裴宴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裴宴沒有把胡興看在眼裡,自然也就不會去注意他那些變化微小的表情。   他想了想,道:「鬱小姐她們還在梅林賞梅嗎?」   胡興忙道:「是的,還作詩了。」   總算還能答幾句話,有點用處!   裴宴面無表情地瞥了胡興一眼,道:「你悄悄地給鬱小姐帶個信,讓她在梅林旁等我一會兒,我有話問她。」   非禮勿視吧?   為何偏偏要他去帶信?   胡興心裡很苦,卻不敢表現出來半分,不僅要恭敬地低頭應是,還要做出一副以功抵過的歡天喜地,高聲道:「我這就去!」   裴宴冷冷地「哼」了一聲。   鬱棠得了信並沒有多想,和老安人低語了幾聲,就找了個藉口出了暖亭。   五小姐剛好一首六言絕句做好了,見狀不由道:「鬱姐姐這是要去做什麼?」   幾個人一起做詩,顧曦是第一個做好的,三小姐排第二,第三的是鬱棠,二小姐和五小姐緊隨其後,四小姐還在那兒低頭寫詩。   大家準備寫好了一起拿給老安人、沈太太、二太太點評的。   老安人也沒有多想。   鬱棠既然知道了李家賣地的蹊蹺,裴宴肯定也知道了。   她就猜測著裴宴應該是找鬱棠問這件事。   只是這件事不好讓這些小丫頭們知道,她老人家也就打了個馬虎眼,笑眯眯地道:「誰還沒有點事,你這孩子,該裝糊塗的時候就得裝不知道,該問的時候就直說,你還得練練才能放出門去。」說完,還看了二太太一眼。   二太太呵呵地笑,應著:「您放心好了,我會好好教導她的。」   老安人「嗯」了一聲,這件事就這樣揭過去了。   顧曦心裡卻百轉千回。   鬱家的小廝來找鬱棠分明是有事,鬱棠回來卻只說是家裡人來問她鋪子裡的事,連老安人想知道的都攔在了外面,如今又這樣大搖大擺地從詩會上走了,她怎麼想都覺得事情不簡單。   而荷香想的比顧曦更複雜。   她尋了個機會湊到顧曦的耳邊低聲道:「小姐,三老爺上了山。」   鬱曦眉角一挑。   荷香知道她這是想聽更詳細的,遂飛快地道:「我剛才去打聽鬱小姐的事發現的,三老爺還沒有來給老安人問安,聽說會在用了晚膳之後過來。」   那鬱棠這是去做什麼呢?   顧曦心中隱隱覺得不安。   二小姐還沒有查出鬱棠是怎麼突然冒出來的。   她給荷香使了個眼色。   荷香會意,悄悄地離開了暖亭。   不一會兒,四小姐的詩也做完了。   二小姐打趣四小姐:「我們可是全都在等你!」   四小姐不滿地嘟著嘴:「我不是說了要烤肉嗎?是你們要做詩,我一點準備也沒有。」   「你要怎麼準備?」三小姐難得和四小姐開起玩笑來,「來前先熟讀白、李?」   白是指白居易,李是指李白。   四小姐心虛地反駁道:「難道不行嗎?」   大家都笑了起來。   老安人道:「那就先看四丫頭的詩。」   四小姐扭扭捏捏地讓身邊服侍的小丫鬟把詩作遞了過去。   顧曦卻道:「我們不等鬱小姐嗎?」   老安人笑道:「天色不早了,你們等會不是還要吃烤肉嗎?不等她了。」   顧曦抿著嘴笑了笑,上前去觀看四小姐做的詩,心思卻一半留意著荷香什麼時候能回來。   也不過是一炷香的功夫,荷香又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暖亭。   這次不用荷香找機會了,顧曦直接說她要去趟官房,帶著荷香在無人的梅林中佇足。   荷香的臉色有些凝重。   她道:「小姐,那鬱小姐哪裡是有事,她是去見三老爺了!」   顧曦愕然,心裡卻莫名有種塵埃落定的踏實。   她沉聲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具體是怎麼一回事,我也不知道。」荷香低聲道,「我從暖亭出來,就照著鬱小姐去的方向慢慢找了過去,結果發現那條路是通往明山湖旁的涼亭。涼亭裡除了鬱小姐,還有個穿著白色鬥篷的青年男子。我想走近去看看,結果發現涼亭周圍有七、八個護衛站在暗處,我嚇了一大跳,說是您的貼身丫鬟,您讓我回屋去拿點東西,結果我迷路了,這才脫身。之後我又遇到了胡總管,試探了幾句,才知道那青年男子是裴家的三老爺。」   顧曦沉默了半晌,道:「那三老爺長得什麼模樣?」   荷香面色一紅,低聲道:「長得很英俊,氣質儒雅……在我見過的人裡面,只有大公子能和他一較高下。」   顧昶是杭州城裡有名的美男子。   顧曦的臉也有些熱。   可想到鬱棠,她不禁眉頭緊鎖。   裴宴要做什麼?   他私下和鬱小姐會面,老安人是不知道?還是知道卻給兩人打馬虎眼?   那鬱小姐又是以什麼身份在裴宴面前出現的呢?   說來說去,她和阿兄還是大意了,沒有想到臨安城還有像鬱小姐這樣的女子。   她是隨鬱小姐去呢?還是想辦法讓鬱小姐從裴府消失呢?   顧曦一時有點拿不定主意。   她對荷香道:「你看能不能想辦法知道鬱小姐和裴三老爺之間的關係。特別是老安人知不知道……」   如果老安人是知道的,那裴家打得是什麼主意?   這才是她應該注意和關心的。   顧曦長長地籲了口氣。   第一百六十五章說話   明山湖旁的涼亭,寒風吹過,冷得刺骨。   鬱棠裹著鬥篷,瑟瑟發抖地問裴宴:「為什麼要到這裡來說話?就不能找個暖閣什麼的嗎?」   裴宴沒回答,卻瞥了鬱棠的鬥篷一眼。   灰鼠皮的裡子,素麵杭綢的面兒,難怪會覺得冷。   這個季節,應該用狐狸毛或是貂毛的裡子,緙絲或是蜀繡的面兒。   鬱家如今也算是有錢人了,怎麼也不捨得給鬱小姐做件好點的鬥篷。   裴宴皺了皺眉。   鬱棠愕然。   隨著他的目光就看到了自己的鬥篷上。   她頓時橫眉怒目。   這個裴宴,怎麼每次都盯著她的衣飾看。   她又不是裴家的小姐,應酬多,還每次應酬都要穿不同的衣裳。這件鬥篷是用她母親的陪嫁改的,皮毛保存得很好,素淨的鬥篷只在一角繡了一叢蘭花,針角細密,配色淡雅,怎麼著也是件能拿得出手的衣裳。   他憑什麼就總是瞧著不順眼?   鬱棠在心裡冷笑,決定也不讓裴宴安生。   正好又有一陣冷風吹過來,冷風直灌,她索性又裹了裹鬥篷,挑著刺道:「要不水榭也成啊!這樣站在這裡,人都要凍成冰棒了。」   他選的地方這麼不好嗎?   裴宴解釋道:「這裡是離梅林最近的地方了。」   好吧!   考慮到老安人還在梅林賞梅,鬱棠決定就算是有長話也要短說。   她道:「您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裴宴原本想直接問問她家裡出了什麼事的,但剛才鬱棠的抱怨讓裴宴覺得自己沒有把事情安排好,心裡有點不自在,遂先說起了李端家的事——在他心裡,下意識地覺得鬱棠若是知道李端倒黴了,應該會很高興的。   「你跟我說了李家的事,我特意去查了查。」裴宴沉吟道,「還真像你說的,李意在日照做知府的時候,手腳的確有點不乾淨。」說到這裡,他抿了抿嘴角。   千裡做官為財。   這是很多人當初踏入仕途的原因。   裴宴能理解,卻不贊同。   因而當他知道李意在日照到底做了些什麼的時候,他是非常憤怒的。   什麼事都有一個底線,過了這條線,就令人唾棄了。   他把李意的事寫信告訴了他一個在都察院做御史的同年,而這個同年向來野心勃勃,想做名留青史的能吏。   他一定會好好告訴李意應該怎麼做人的。   鬱棠心中一喜。   也就是說,那戶人家能早點洗清冤屈了。   她不由道:「那,您準備怎麼幹?」   裴宴見她眼底又流露出他熟悉的如同夏日陽光般明亮的光芒,暗中滿意地點了點頭,面上卻不動聲色地道:「他們家不是想搬到杭州城去住嗎?那就索性搬過去好了。」   鬱棠愕然。   通常這種搬出去了就再不回來的人家,都是在本地沒有了產業的。   也就是說,裴宴想逼著李家賣了祖產,就算不是全部,那也是大部分。   她想到前世鬱家賣的那些祖產,突然覺得,李家的報應這一世在裴宴的無心關切中慢慢地到來了。   「謝謝三老爺!「她喃喃地道,眼角有水光閃爍。   裴宴目露狐疑。   他也沒有說什麼,怎麼鬱小姐一下子這麼激動和感激,難道鬱小姐恨李家已經恨到了只要李家倒黴她就高興的程度?   裴宴不能理解。   鬱棠無意和他解釋,打著馬虎眼糊弄著他:「哎呀,我不是在想李家剩下來的那一百五十畝地嗎?他們家那地,可是我們臨安城最好的地了,有錢都買不到。好不容易等到李家要倒黴了,我怎麼能忍得住這麼大的誘惑呢?」   她開玩笑般地說著,眼裡有一種不涉及恩怨情仇的純粹歡喜。   是真心的高興。   裴宴愣了愣,聲音不由也輕快了幾分,道:「若是我們家也想要那一百五十畝地呢!」   鬱棠非常地意外。   在她的心裡,裴宴可不是個隨便開口說話的人。   他此時卻向她討要李家的那一百五十畝地。   明知道這句話可能是玩笑,鬱棠卻忍不住感覺到愉悅。   她道:「那當然是讓給你們家啊!大樹底下好乘涼嘛!跟著你們家,至少以後澆田的水不用愁了。」   這麼一想,還真有幾分道理!   裴宴難得地笑了起來,道:「要不,我們去旁邊的水榭說話?」   隔著湖,涼亭對面是半邊佇立水面的水榭。   鬱棠以為裴宴就是來告訴她這件事的,連連搖頭,道:「算了,這裡挺好的。老安人那邊,還等著我回去呢!」   裴宴見她恢復了常態,心情也跟著慢慢地平靜下來,說起了自己的來意:「你早上剛送信回去你們家下午就又派了人過來給你回信,是不是家裡出了什麼事?」   鬱棠覺得她最丟臉、最狼狽的時候裴宴都曾經見過,沒有什麼不能跟他說的了。   她就把請章公子畫圖樣的事告訴了裴宴。   裴宴非常意外,上下打量了鬱棠幾眼。   鬱棠緊張道:「怎麼了?」   心裡卻忐忑著自己是不是哪裡做得不對,反覆想著自己做過的事。   誰知道裴宴卻正色道:「沒想到你還有這份生意經。你想過做鏍鈿了沒有?」   現在最貴的家具就是鑲鏍鈿的了。像他們家這樣剔紅漆的,通常都是小件,而且可能會用一輩子,有些人家就算成親的時候還不一定非得買。   家具就不一樣了。   人人家裡都需要。   但還是黑漆的家具多一點。   可見裴宴也不是什麼時候都是對的。   鬱棠拒絕得很委婉,笑道:「我們家祖傳的手藝就是剔紅漆,若是做鏍鈿,等同於捨近求遠了,就把從前的老手藝都丟了,想想還是不划算。」   裴家的生意多,可大多數還是掌柜在管,他最多也就提提要求,看看帳目。這些事他還真是不懂。   「我也就說說。」他道,「最近有人讓我收個做鏍鈿的作坊,我還在考慮,就想著先問問你們家用不用得著。」   鬱棠訝然。   若只是個做鏍鈿的作坊那能用的地方就太多了。   只要管事的不亂來,是個頗為賺錢的買賣。   這可真是應了那句「錢趕財」的老話兒了。   不過她也有點好奇什麼人家會把這樣的作坊給賣了。   裴宴也沒有瞞她,道:「是宋家的。」還解釋道:「他們家不是和彭家、武家合夥造船嗎?彭家就不用說了,那武家原本就是暴發戶洗白成鄉紳的。可是造船的費用大,他們家哪有銀子和那兩家拼?我估算著是不是彭家和武家想聯手把宋家給擠出局去,所以設了個什麼圈套。宋家現在是騎虎難下,只好悄悄地變賣些產業救急。」說到這裡,他想到了什麼似的,「咦」了一聲,又道:「剔紅漆是不是要上很多遍油漆,宋家好像還有個油漆作坊……」   可他們家也不需要一個油漆作坊來提供油漆啊!   最最重要的是,他們家沒有人來管這些產業。   指望別人幫忙的產業,最終都賺不到什麼錢的。   這是鬱棠前世的經驗。   她再次婉言拒絕了,覺得再這樣和裴宴說下去,裴宴指不定還有什麼驚人之語,忙轉移了話題,道:「您是不是想接手宋家的產業?他們最賺錢的是什麼?」   「是織造。」裴宴道,沒有回答他是不是想接手宋家的產業,「不過,織造太麻煩了,不織貢品不足以讓人覺得織品好,做貢品又得有人跟二十四衙門裡的人打交道……」話說到這裡,他突然停了下來,發起呆來了。   鬱棠不明所以。   裴宴問她:「你認識江潮嗎?」   江潮在她們家住過一段時間,她當然認識。可看裴宴這個樣子,分明是指她是否了解江潮這個人。   鬱棠斟酌地道:「還行吧!平時聽我爹說過很多次。」   裴宴點了點頭,又天馬行空般地問起了其它事:「你們鋪子是不是只要有好的畫樣子就成了?」   「現在看是這樣的。」鬱棠保守地道,「生意這種事,還得一點點地摸索。」   裴宴就道:「章公子的畫真的就畫得那麼好?」   鬱棠笑道:「我見識淺薄,在我所見之中,章公子的畫是畫得最好的了。」   裴宴頷首,道:「行!你家裡沒出什麼事就好。我請了你來陪我母親,總不能讓你一心掛兩頭。你家裡有什麼事,你直管叫了丫鬟小廝來告訴我,我會盡力幫你解決的。」   鬱棠道了謝。   兩人各自散了。   鬱棠不用說,直接回了梅林。只是這會兒梅林的詩會已經結束了,大家正準備去老安人那裡。   顧曦一見到她就笑著說道:「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我們剛剛決定晚上吃羊肉鍋子你就回來了,可見鬱小姐是個有口福的。」   「不是說晚上吃烤肉嗎?」鬱棠意外道。   怎麼又改變了主意?   四小姐紅著臉,支支吾吾地道:「顧小姐的詩評了第一,三姐姐評了第二。顧小姐說自己最大,讓三姐姐選。三姐姐說烤肉上火,晚上吃了不好,就改吃鍋子了。」   顧曦的詩評了第一鬱棠一點也不稀奇。   可見她走後又有場賭約。   她吃什麼都可以,笑道:「那行。明天如果還下雪,我們再烤肉好了。」   鬱棠的話說到四小姐和五小姐的心坎上了。   兩人齊齊點頭,一群人說說笑笑擁著老安人去了正院。   路上,顧曦幾次想問問鬱棠「你就不關心你的詩得了第幾」卻都忍了下去。   第一百六十六章鬥篷   裴宴那邊回到了他在別院住的藕荷堂卻神色怏怏的。   裴府還有很多事要他決策,可他全推給了裴滿,就這樣上了山。一來是他擔心母親,想看看她老人家在這裡過得怎麼樣;二來是想躲躲那些打著給他拜年的名義來找他的人。   又有官員上摺子請皇上立儲,朝野內外聞風而動,江南官宦世家私底下更是暗潮湧動。裴家當初選擇定居臨安,不就是看中了臨安城的閉塞和安靜,他又怎麼會允許裴家再牽扯到其中去呢?   這樣的事每隔幾年就要來一次。   從前他是這其中的弄潮兒,並且從中體會到了無可比擬的快樂。   可自從他父親去世之後,他突然之間就覺得這些翻雲覆雨都沒意思極了。   裴宴望著院中掃雪的小廝,輕輕地嘆了口氣。   他以後可就真的要隱居山林了。   現在還好,再過個十年,估計也沒有誰還能記得他了。   不過,在他真正隱退之前,得把他二哥起復的事辦好才行,京裡的那些關係也就不能在這時候就淡下來了。   他叫了裴柒過來問話:「家裡還有多少可動用的銀兩?」   「天津那邊的錢莊自老太爺去後就沒動過。」裴柒低聲道,「有十萬兩銀子。」   裴宴想了想,轉身回到書房擬了張單子遞給裴柒:「你把單子給舒青,然後聽他的調遣。」   舒青是跟著他回了臨安的師爺,如今算是他的幕僚。   裴柒恭敬地應諾,退了下去。   裴宴躺在了搖椅上。   阿茗機靈地拿了條毛毯搭在他的腿上。   裴宴沒有理會阿茗,閉著眼睛,腦子卻轉得飛快。   天津那邊的銀子調到京裡送禮,臨安城這邊的銀子就不太夠花銷了。他今年在田莊裡花的銀子太多了,收益卻不大,也看不出還需要幾年才能收回投入。最好的辦法是調了當鋪裡的死當來應應急。這件事還得和佟大掌柜商量商量。佟大掌柜是他阿爹留給他的人,他只在剛接手裴府的時候和他聊過一次,算算已經年餘,是得找機會和佟大掌柜再好好說說話了。   裴宴想著,突然想到了鬱棠的鬥篷。   他記得他小的時候,當鋪裡時常有非常好的皮子,可以問問佟大掌柜,拿件過來給鬱小姐御禦寒。   想到這裡,他腦海裡浮現出鬱棠細白如初雪的臉龐。   舊皮子……好像不太好……   還是想辦法給她弄點新皮子好了。   他的庫房裡應該有……   裴宴是個想到就做的人,他立刻讓阿茗派人回城去開了自己的庫房:「看看有沒有合適給鬱小姐做鬥篷的。之前是我疏忽了,只想著請了她過來陪老安人,卻忘了……」   鬱家畢竟家風樸素,就算是得了一筆意外之財,也不可能像那些暴發戶似的,開始做衣裳打首飾,揮金如土地過日子。   不過,鬱小姐有句話說的不錯。   若是把李端家剩下的那一百五十畝能種出碧梗米的良田歸屬給鬱家,鬱家從此以後就可以生活富庶,鬱小姐估計會更高興。   裴宴又道:「我要寫信,安排人來磨墨。」   日照的事,僅僅託付給都察院的人還是太慢了,他們每天經手的大案要案太多。他還是給山東布政使寫封信好了,他們那邊出了這樣大的案子,若是由他們自己報上去,還能落個督查有力的名聲,被都察院彈劾的話,面上可就不好看了。   阿茗忙安排下去。   裴宴已想好了措詞,等墨磨好了,就開始寫信。   鬱棠當然關心自己的詩得了第幾,只是她不想在顧曦有機會和她討論詩作的時候去問。免得顧曦像前世似的又在自己面前滔滔不絕,像個女夫子。不過,這也與今生的她明白了什麼事才是最重要的有很大關係。   因而她是在回去的路上,見顧曦一直圍繞在老安人左右,沒有精力和時間注意她的時候,她悄悄地問五小姐:「第三和第四是誰?」   五小姐抿了嘴笑,道:「鬱姐姐和我並列第三。」還告訴她,「第五是二姐姐,四姐姐排在最後。」   鬱棠有點意外。   她以為二小姐會排在她之前。   五小姐笑道:「顧小姐的詩做得最好,又快又有意境,大家都投了她第一,三姐姐輸在意境上沒有顧小姐深遠。鬱姐姐的詩也做得好,不過在韻腳上沒像顧小姐和三姐姐那樣嚴謹,所以和我一起排了第三。二姐姐的詩我姆媽覺得太僵硬,沒有靈氣,四姐姐則是因為最後才寫完。」   鬱棠臉微紅。   顧曦三歲啟蒙,從小一起和家中的兄弟一起上學,就算是她兩世為人也追不上。而三小姐的詩比她做得還好,五小姐年紀最小卻和她並列了第三,可見兩個小姑讀書都很聰慧。   她真誠地讚揚:「你和三小姐兩個人都好厲害!」   五小姐紅了臉,謙遜道:「沒有,沒有。只是正好出的題我比較擅長而已。」   鬱棠也不和五小姐爭辯,只是笑眯眯地摸了摸她的頭。   五小姐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因而她們兩人都沒有注意到走在她們前面的三小姐耳朵紅彤彤的。   晚上在老安人那裡用了晚膳,鬱棠以為老安人會留了她們說話。誰知道婆子們剛剛收了桌子,老安人就端茶送了客。   鬱棠等人難掩驚訝。   老安人很直爽地道:「等會你們三叔父要過來給我問安,我就不留你們了。」   幾個小輩乖乖起身告辭,鬱棠等人也不好多留,大家各自回了住處。   翌日一早,老安人讓她們過了辰時再去問安。   鬱棠問緣由。   來報信的柳絮笑道:「三老爺一早要去給老安人問安。」   鬱棠恍然大悟。   用過早膳,阿茗抱著個包袱過來了。   鬱棠非常驚訝,連聲問他可是有什麼要緊的事。   阿茗嘿嘿笑,把手裡一個包袱塞給了雙桃,道:「這是我們三老爺讓我送過來的,三老爺還等著我回話呢!」說完,也不待鬱棠說話,就一溜煙地跑了。   「這是什麼?」雙桃嘀咕著,抱著包袱進了屋。   打開包袱一看,居然是件水綠織鳳尾團花的緙絲白色貂毛鬥篷。   「這……」鬱棠訝然地拿起鬥篷。   緙絲獨特的織紋在室內不明的光線下閃爍著華麗的光芒。   「真漂亮!」雙桃忍不住驚嘆。   鬱棠心裡不安。   裴宴為什麼送她件鬥篷?   她吩咐雙桃:「你去看看阿茗在做什麼?三老爺為何要送件鬥篷給我?」   而且還是件女式的。   應該不是臨時做的。   雙桃也覺得不妥。   三老爺若是有心,大可讓老安人轉送給小姐。如今卻這樣私下裡就送了過來……   她急急忙忙去尋阿茗。   鬱棠收拾打扮停當,靠在床頭看書,雙桃才冒著風雪回來。   「小姐!」她顧不得回房更衣,帶著一身寒氣就進了內室,「阿茗隨著三老爺在老安人那裡,我找了個機會才和他說上話。他說,是三老爺見小姐鬥篷單薄,特意差人連夜回裴府去拿的。還說若是您不喜歡,先將就著用這幾天,他再找人幫著做一件,還讓我問您喜歡什麼顏色?」   急著趕出來的嗎?   鬱棠有些出神。   是看見她今天穿著鬥篷還有些冷嗎?   那這鬥篷她是收還是不收呢?   不收吧,辜負了三老爺的好意。收吧,太貴重了,她心中不安。   不過,這鬥篷真的很好看,她非常喜歡。   鬱棠拿不定主意。   想著要是她姆媽在這裡就好了。   她就可以問問她姆媽了。   鬱棠用指尖摩挲著緙絲上凸起的花紋,糾結地皺起了眉。   顧曦那邊也收拾好了,閒來無事地坐在書案前看書。只不過荷香來給她回話的時候,她的手指死死地捏著書頁,差點把書給弄破了。   「鬱小姐的那個貼身丫鬟雙桃跑去找三老爺貼身的書僮了?」她的臉陰得仿佛要下雨了似的,在搖晃不定的燈光中顯得有些扭曲。   「嗯!」荷香小聲應著,「兩個人躲在花樹後面拉拉扯扯了半天,那雙桃才走。接著阿茗就跑去見三老爺。」   顧曦問道:「那時候三老爺在哪裡?」   「還在老安人的屋裡。」荷香答道。   顧曦的眉頭鎖了起來,語氣十分冷淡:「然後呢?「   荷香磕巴道:「然後阿茗進去之後大約一盞茶的功夫,阿茗就隨著三老爺從老安人的屋裡出來,回了他住的藕荷堂。」   顧曦一愣,道:「回去藕荷堂之後就沒有再去鬱小姐那裡嗎?」   荷香頓了頓,道:「我在那裡站了一會兒就回來了,不知道……」之後還會不會有人去。而且她也不想再去盯梢了,這麼冷的天,一個不小心,會把人給凍壞的。   好在是顧曦沒有再說什麼,揮了揮手,讓她退了下去。   那天晚上,顧曦沒有睡好,一直想著雙桃為何要去找阿茗。   可第二天早上,她去給老安人問安的時候,就知道了。   當時屋裡只有鬱棠一個人,屋裡服侍的人都不知道去了哪裡,她因這段時間和老安人屋裡的人都熟了,進去的時候門口的婆子沒有攔她,她如入無人之境,直接進了廳堂。正奇怪著屋裡怎麼沒人,要不要發出點聲響,就聽見了老安人的聲音:「……他是自他阿爹去了之後才開始學著管理庶務的,之前從來不關心這些事,難免有失禮的地方,還請你不要放在心上。」   第一百六十七章不悅   顧曦乍聽這話的時候還沒有反應過來和老安人說話的是誰,等她聽到一個乾淨悅耳的聲音時才驚覺和老安人說話的是鬱棠。   雖然知道不應該,但她還是不由豎了耳朵聽。   老安人您可別這麼說,折煞我了。鬱棠不好意,內院的女眷都被拘著沒讓出門。   鬱棠心中惶恐。   是什麼樣的人上門,才能讓裴府家中的女眷迴避?   她想了想,問雙桃:顧小姐下午在幹什麼?   顧曦向來比她的消息靈通,從她的行蹤推斷京中來人是好事還是壞事是她能想到的最簡單的辦法。   雙桃道:和二小姐在屋裡繡花呢!   一直都在繡花嗎?鬱棠有些意外。   雙桃點頭,道:從前荷香還到處走走,今天下午都沒有出門。   也就是說,來客身份真的很尊貴。最少也能震懾住顧曦。   是誰有這樣威嚴?   鬱棠猜了半天也沒有頭緒,乾脆把這件事放下,想著找個機會直接問問老安人好了。   晚膳眾人也都在各自的住處吃的。   到了第二天一大早,消息傳了出來。   來人是裴宴師座張英的嫡長子張紹。   前些日子被任命為江西巡撫,此次是去江西上任途中特意轉道來拜訪裴宴。   但也應該不至於讓家中的女眷都迴避啊?   鬱棠覺得張紹的來意不簡單。   她問來給她送簪花的計大娘:是怕我們衝撞了張大人嗎?   不是!計大娘笑道,張家和我們家是通家之好,張大人過來,和老安人說了半天的話,晚膳也是留在老安人屋裡用的,所以不好邀了幾位小姐過去。   真的嗎?!   那張家和裴家的關係真的非常好。   僅僅一個師生情誼是沒有辦法解釋這種親厚的!   鬱棠把懷疑壓在了心底,挑了朵含苞待放的黃色山茶花,笑道:別院是不是有暖房?   計大娘笑道:是有暖房,就在梅林旁邊,小姐若是想去,可提前跟我說一聲。大太太的幾株蘭花養在那裡,大太太常去暖房蒔弄花草。   鬱棠笑著應了,賞了計大娘一個紅包,親自送了計大娘出門。   雙桃困惑道:為何要賞計大娘?計大娘平時也對我們很照顧的。   她這段時間除了跟著柳絮學規矩,還在觀察計大娘和陳大娘待人接物。   鬱棠覺得這是件好事,很鼓勵她,她心中有不解也就會直白地問出來。   她輕聲教她:你從計大娘嘴中聽出了什麼沒有?   雙桃想了好一會兒,搖了搖頭。   鬱棠道:她這是在告訴我,不要隨便去暖房。   雙桃啊了一聲。   她們在別院住了好幾天了,除了那天就再也沒有見過大太太。   可見大太太和外面傳的那樣,和老安人之間的關係不怎麼樣。她既然是因老安人進的府,最好還是別和大太太打交道了。   雙桃醒悟過來了。   鬱棠這邊能得到消息,顧曦那邊也得了消息。不像鬱棠的鎮定從容,顧曦心裡七上八下的,猶豫不決。   裴家居然和張家是通家之好。   難怪她阿兄想把她嫁給裴宴。   張紹的父親張英就不必說了,他的曾叔祖曾是帝師,祖父曾經任過武英殿大學士,內閣首輔,是名流青史的能吏。還有一位胞弟如今在大理寺任少卿,一位堂弟在吏部任主薄。可以說,張家是本朝最顯赫的官宦世家之一。   這讓她心情激動。   可她來了這麼長時間,老安人看著好說話,但她想做的事卻一件也沒有做成。   最妥當的方法是不參與到裴家的內鬥中去。   只是她時間不多了。   馬上就要過年了。   她總不能真的留在裴家過年吧?   大太太常去暖房,而大太太又和老安人不和,她要不要利用利用這件事呢?   顧曦在屋裡來來回回地踱著步。   第一百六十八章痕跡   心中焦慮的,除了顧曦,還有顧曦的丫鬟荷香。   她既然能跟著來,就是顧曦的心腹。顧曦想辦法住進了裴家,使足了力氣卻一無所獲,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見顧曦來回踱著步,她也憂心忡忡的,不由輕聲道:小姐,那天的事,我打聽清楚了。   顧曦精神一振。   無意間聽到老安人和鬱棠的對話,語氣中透露出來的那股子親暱讓她很是忐忑不安,而隻言片語間所說的事更讓她萬分地警覺,她派了荷香去打聽,荷香卻一直沒有給她回音。   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快說說!顧曦在荷香面前停下了腳步。   荷香猶豫了片刻,覺得這件事顧曦知道了固然會生氣,可若是不告訴顧曦,讓顧曦判斷失誤,會引發更嚴重的後果。她壓低了聲音道:是三老爺,見鬱小姐的鬥篷有些單薄,專程派人下山去取了件白貂毛的鬥篷送給了鬱小姐。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顧曦臉色已經大變。她驚呼道:你說什麼?   荷香不安地抿了抿嘴,繼續低聲道:三老爺是直接讓人送給鬱小姐的。不知怎地,老安人知道了,老安人就說是三老爺從前不懂庶務,把鬱小姐當成自家人,才會不拘禮數的。   顧曦覺得這話聽著仿佛有把刀在扎自己似的。   什麼叫自家人?   什麼叫不拘禮數?   兩榜進士那麼難考裴宴都考上了,若是有心,會不懂這些禮數?   裴宴分明就是對鬱小姐另眼相看罷了。   還有老安人,到底是什麼意思?掩耳盜鈴似的粉飾太平?這是越看鬱小姐越滿意,把她當成了自己兒子的屋裡人了吧?   顧曦心中湧現出層層的不甘來。   鬱小姐裝聾作啞的,憑什麼一聲不吭地就壓著她   顧曦原本還斟酌著要不要和大太太搞好關係,此刻卻似心頭有把火在燒,不僅點著了她的理智,還讓她透不過氣來。   鬱棠想嫁裴宴,那得看她同不同意!   顧曦想到這裡,不僅勇氣倍增,且生出義無反顧的勇氣。   她笑道:我們去暖房看看蘭花去吧?我早就聽家裡的長輩說起過,說大太太是養蘭高手,從小就喜歡養蘭花。養的蘭花不要說京城了,就是廣州也有很多人喜歡,還曾有人花大力氣大價錢找來,想買大太太養的蘭花。我們既然來了,怎麼著也要去看一眼,免得別人問起來,我們一問三不知。   平時是這個理,可現在不是情況特殊嗎?   荷香勸道:您這又是何必呢?大公子說了,您過來,也就是讓老安人認個臉熟,其他的事,他自有主張。您啊,只要呆在家裡等消息就好了。   畢竟太過主動,給人輕浮之感不說,還太掉架子了。   顧曦是個有主意的,並不會因為心腹丫鬟的幾句話就改變主意。   她有些走神地嗯嗯應著,腦子裡卻想著得找個什麼藉口能經常去暖房,這樣才能碰到大太太。   這個機會很快就來了。   送走了張紹,老安人在自己院子裡歇了幾天,鬱棠顧曦和裴家的幾位小姐不用去老安人那邊問安,自行安排自己的事。二小姐和顧曦常在一起說體己話,三小姐和四小姐常在一起練字,五小姐則天天來鬱棠這裡玩,跟著鬱棠學習做絹花。而且五小姐在這方面好像很有天賦,一開始就做得有模有樣的不說,還大膽地配色,不像鬱棠那樣儘量做仿真花,而是做各式各樣撞色的絹花,有一次還做了朵半邊桃紅半邊粉紅的牡丹花。   鬱棠張口結舌,卻又不得不承認,這樣的絹花看著有種別樣的漂亮。   五小姐美滋滋地送給了老安人。   老安人誇獎了五小姐一番,送了五小姐好些點心,卻沒有留她在自己院子裡說話。   鬱棠感覺出事了。   卻因為生活在內院,沒辦法知道出了什麼事。   人最怕未知,她不免有些著急,問起了裴宴的行蹤。   五小姐不知道,也不知道她為什麼問這些。倒是計大娘,悄聲告訴她:三老爺躲在山裡,誰都不願意見,老安人甚至免了他的晨昏定省。我聽我親家說,外面都傳三老爺是在別院裡養病。   計大娘的親家就是佟大掌柜了。   鬱棠長長地舒了口氣。   只要裴宴這邊安穩,這日子想必就能安穩地過下去了。   就在這個時候,沈太太不知怎麼咳嗽不止,請了大夫,說是常住在燒了地龍的屋子裡,太乾燥了。   顧曦暗喜,提出買幾株金錢桔回來,並道:金錢桔有止咳之效,如今天氣越來越涼,讓大家經常出門活動雖然可以減少咳嗽,可這一冷一熱之間,又容易受涼。不如常煮了金錢桔喝,即可以平咳又可以養肺。   老安人是冬天在燒了地龍的屋子裡呆習慣了,幾個小輩中只有五小姐從小跟著二太太在任上,冬天是以火盆為伴,今年春上就因此犯過咳嗽,不過那時候地龍很快就熄了,五小姐的咳嗽也很快就好了。這次眾人雖然知道這個情況,也把這件事放在了心上,但又怕她冷著了,先仔細地觀察著,好在五小姐到現在還沒有咳嗽。   老安人心疼五小姐,立刻就點頭答應了,並讓陳大娘派人下山到裴府的後花園搬了很多金錢桔過來,養在了暖房旁。   顧曦就經常去那邊摘金錢桔。   陳大娘遇到了面色通紅的顧曦,連聲道:您需要什麼只管吩咐丫鬟來摘,怎好勞累您親自過來。   顧曦笑著擦著手道:沈太太畢竟是我的長輩,我孝敬她也是應該的。何況我也不太習慣屋裡的地龍,太熱了。   陳大娘很是佩服顧曦,能和沈太太都相處得好,聞言不由笑道:您有心了。我讓他們把您?屋裡的地龍少燒些炭好了。   別,別,別。顧曦連聲阻止道,屋裡太冷,沈太太會覺得冷得受不了的。   陳大娘不好再說什麼,到了晚上,給她送了些枇杷膏來。   顧曦笑著把它送給了沈太太。   沈太太一個人歪在屋裡,望著頭頂的承塵不知道在想什麼。   顧曦也沒有打擾她,送完東西就退了出去。   第二天,她又去摘金錢桔的時候,如願遇到了大太太。   大太太看著比她上次見的時候又柔弱了幾分,笑著客氣地和她寒暄。   顧曦應酬了她幾句,贊了她養的蘭花才各自散了。   老安人這邊立刻就得了消息,臉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與沈太太不一樣。大太太要面子,遇到沈太太了未必會說什麼,可顧曦有個做了都察院左都御史孫皋入室弟子的胞兄,大太太只會又生出許多的心思來。   她問:是誰把那些金錢桔放到暖房那邊去的?   陳大娘不安地道:是我!我看著那邊有塊空地,就讓人放那裡了。要不我把它們再挪個地方   不用了!老安人懨懨地道,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就隨她去好了。   陳大娘不敢再說什麼,卻私底下又提醒了顧曦一次。   顧曦達到了目的,抿著嘴笑了笑,去見老安人,向老安人陪不是。   老安人呵呵地笑,道:這與你有何相干?只是從前大太太不怎麼喜歡熱鬧,家裡人這才少去那地方的,你們既然聊得來,你能陪著她說說話也是好的。   顧曦應了,卻從那以後再也沒有踏足暖房。   老安人暗中點頭,對二太太道:也算是個懂事的。   二太太順著老安人的話笑道:她們家裡也很複雜,想必從小經歷的這些事也多。   老安人嘆了口氣,不再說什麼。   這話不知怎地就傳到了顧曦的耳朵裡,她眉眼間都帶了幾分笑意。   荷香不解,道:這樣就行了嗎?   這樣就行了。顧曦道,如今裴家缺的是宗婦,是聽話又有管家能力的媳婦。能給老安人留下這個印象就行了。後面,就是我阿兄的事了。   接連幾天的大雪過後,天空放晴,讓人的心情都變得明媚起來。   裴家的幾位小姐都坐不住了,一起跑到梅林去賞雪賞梅。   這次沒有作詩,而是以茶代酒,盤坐在暖亭裡行令。   鬱棠想起上次的誤會,這次穿了裴宴送的鬥篷出來。   老安人雖沒說什麼,可覺得鬱棠這樣穿著很漂亮,看鬱棠的目光就很歡喜。   顧曦在心裡冷笑。   別院裡迎來了新客人。   毅老太爺的妻子,二小姐和三小姐的祖母。   二小姐躲在屋裡不願意見人。   四小姐和五小姐在鬱棠身旁小聲嘀咕:是不是相看的人就要上山了?   為什麼不在廟裡相看?戲裡都是這麼演的?   這麼冷的天,去廟裡,要是萬一受了涼怎麼辦?   那就等到春天再相看唄!二姐姐這麼漂亮,想嫁誰不行!   你又胡說八道。四小姐道,就算二姐姐想嫁,那也得別人看見她才行。我聽我祖母說了,那戶人家的公子明年要進京參加大比,不等過年就要出發往京裡去,得現在訂下婚約才行。   五小姐撇了撇嘴,不以為然:要是他們家真想娶二姐姐,早幹什麼去了?   你怎麼總是和我抬槓?四小姐不悅地道,人家從前跟著父兄在任上,剛剛回來老家。要不是為了和二姐姐相親,就直接去京城了。   回老家?那就是附近人家的公子了?   不知道和二小姐相親的是誰?   鬱棠非常好奇。   第一百六十九章發火   前世,因為李家的緣故,鬱棠對臨安周邊幾個縣府的世家都有所耳聞。因而毅老安人和裴老安人說起二小姐的婚事時,她就豎了耳朵在旁邊聽。   「是我表姐的外孫,自幼失恃,在我表姐家裡長大,也是跟著我那表侄開的蒙,後來年紀漸長,才跟著父親去任上的。就到現在,身邊服侍的也還是我表姐家的人,那孩子的人品、德行都信得過,年紀也相當。就只看她們倆有沒有緣分了。」毅老安人道。   她和裴老安人差不多的年紀,卻不像裴老安人那樣保養得像二太太的姐姐。她頭髮已經花白,用額帕包著,眼角額頭都已經有了皺紋,一雙眼睛卻含著笑,目光慈愛。   看得出來,裴老安人和她的感情很好,聞言直白地道:「那他家裡現在是個怎樣的情形?就算那孩子再好,有個繼室的婆婆,也挺麻煩的。」   毅老安人輕聲地笑,道:「這孩子的繼母也不是別人,是你們錢家的姑娘,雖是旁支,但教養品行都不錯。我說出來你說不定還認得。」   錢家是大家大族,老安人從前是宗房的姑娘,旁支家的姑娘未必都認得全。   「是哪房的姑娘?閨名叫什麼來著?」裴老安人感興趣地道。   「是你們錢家外八房的旁支,閨名叫曉娥來著。」毅老安人料著她就會這樣,笑道,「她說認識你。這次那孩子過來,她也會陪著一道過來,想給你問個安。也有想和裴家搭上話的意思。」   裴老安人想了又想,實在想不起娘家有這麼一個姑娘了。   她歉意地道:「我這就派人回娘家問一問,免得見了面什麼也不知道。」   這就是答應了的意思。   毅老安人點頭,道:「那孩子的父親也不是糊塗人,找人來給那孩子保媒的時候就說了,除了他生母的陪嫁,他是家中的嫡長子,該是他的一分不會少。想找我們家二姑娘,就是想著以後二姑娘進了門能主持中饋,讓那孩子身邊有個照顧的人。我尋思著,是想讓那孩子回鄉讀書。」   科舉幾次不成的人多得很,不可能都住在京城裡備考。估計那家人是想讓兒子娶了二姑娘之後留在老家讀書管事,自己帶了繼室在任上生活。   這樣也是不錯的。   不用在繼婆婆面前立規矩。   鬱棠想著,和她一起在碧紗櫥後面做絹花的五小姐悄悄地湊了過來,低聲和她道:「鬱姐姐,我們不告訴四姐姐。」   四小姐一直想知道和二小姐相親的是誰。   鬱棠抿著嘴笑,點了點頭。   又聽毅老夫人說那男子叫「楊顏」,她尋思著不知道這個「楊顏」是不是就是她前世知道的那個「楊顏」。   前世她知道的那個楊顏,是桐廬人,他們家有片茶山,出產一種名叫「雪水雲綠」的茶葉,那茶葉形似銀劍,茸毫隱翠,湯色嫩綠,入口甘甜,是林氏的最愛,每年都會派人去楊家買茶。   她去世前,楊家的茶成了貢茶。   而辦成這件事的,就是楊顏。   鬱棠印象非常深刻。   可見這個楊顏是個有本事的。   若是說的正是這個楊顏,鬱棠覺得應該還不錯。   等裴老安人送了毅老安人去休息,她問在屋裡親自服侍茶水的計大娘:「楊公子家是不是種茶的?」   計大娘「哎喲」道:「鬱小姐也知道這戶人家?」   鬱棠忙道:「我是聽說他們家的茶好。」   計大娘沒有多想,笑道:「就是他們家。他們家產的茶清香甘甜,這次毅老安人過來,就帶了不少他們家的茶過來。等會我讓茶房拿些送到您屋裡,您也嘗嘗。」   一旁的五小姐道:「二姐姐的婚事還沒成,我們家就喝他們家的茶,合適嗎?」   老安人身邊的人都很喜歡有些稚氣、內向的五小姐,生怕嚇著她似的,每次她問話都會輕聲細語詳盡地回答。這次也不例外。   計大娘道:「是毅老安人拿過來的,那我們就只記得毅老安人的好就行了。若是楊家送的,我們自然不能要。」   五小姐點頭,和顧棠說悄悄話:「那家人姓『楊』,跟我大伯母娘家一個姓呢!」   鬱棠一愣,不知道五小姐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五小姐已轉移了話題,道:「鬱姐姐,除了茶葉,你還知道楊家一些別的事嗎?」   「我不知道。」鬱棠不好意思地道,「我也是偶爾喝到他們家的茶,才知道楊家的。具體的,恐怕得問毅老安人了。」   「我姆媽肯定也知道。」五小姐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小聲道,「鬱姐姐,我們去問我姆媽去。」   與其說她在關心二小姐的婚事,不如說是想多知道些男方的情形,好在四小姐面前顯擺,讓四小姐著急。   鬱棠莞爾,不願意陪著她胡鬧,道:「若是這門親事成了,你想打聽,我肯定陪著你去。可這撇呢,我們這樣問來問去的,萬一不成,於二小姐臉上也無光啊!」   五小姐想想,不再堅持去打聽楊家的事了。   可她們沒打聽,顧曦卻打聽了個清楚明白。   晚膳,老安人給毅老安人接風洗塵。大家用過飯後,移去了東邊的次間裡喝茶,老安人和毅老安人由二太太服侍著,和沈太太低聲說著話,幾個小輩則竊竊私語地自成一隅。   老安人那邊不知道說了什麼,毅老安人把二小姐叫了過去,四小姐立刻就跳了出來,頗有些得意洋洋地問五小姐:「你知道二姐姐要嫁給誰家嗎?是桐廬楊家。他們家的嫡長子。」   五小姐失了先機,覺得臉上無光,小臉漲得通紅,眼神很委屈地望著鬱棠,好像在說「就是你不讓我打聽,現在可好了,四姐姐比我知道的還多了」。   鬱棠撫額,正想著怎麼安慰五小姐,長輩們那邊的說話聲音突然停了下來,幾個小姐不明所以,也都跟著安靜下來,朝老安人那邊望了過去。   只見老安人神色淡淡的,抬手輕輕地喝了口茶,道:「明年五月就要除服了,遐光的親事呢,也是要仔細地想一想了。不過,你也是知道我們家的,從太老爺那一輩就不太主張婚事全由父母包辦,怎麼也要相看一眼,看看有沒有眼緣,不然家裡多了一對怨偶,容易生事不說,還容易鬧得雞犬不寧的。所以遐光的親事,我想讓他自己挑,他要是滿意了,我這邊沒什麼不成的。」   這是在說裴宴的婚事!   幾個小輩一聽,不敢有半點響動,幾雙眼睛全都盯著幾位長輩。   毅老安人還好,笑著道:「說是這麼說,可也不能太離譜。他想娶怎樣的就娶怎樣的,你也要過問過問才是。」   老安人嘆了口氣,要說什麼,沈太太卻突然聲音有些尖銳地道:「自古以來婚姻大事就應由父母做主,老安人怎麼能讓三老爺胡來!我可聽說了,人家黎家當初可是非常看重三老爺的,甚至主動提出兩家聯姻,三老爺卻不冷不熱的,一直沒有下聘,黎家眼看著家裡的姑娘拖不得了,這才重新給姑娘定了門親事。你們家三老爺,也太傲氣了些。就算是看不上黎家的姑娘,可黎大人對他那可是像子侄似的,連大老爺的身後事,黎大人也幫了不少忙。否則你們家長房怎麼可能有個恩蔭名額。」   鬱棠和顧曦均感愕然。   老安人卻柳眉倒豎,一巴掌就拍在了榻几上,幾個瓷器都東倒西歪地發出一陣清脆的碰撞聲:「不會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我好歹是你的長輩,有你這樣在長輩面前出言不遜的嗎?恕我們家招待不周,你這樣的客人,我們家接待不了。陳大娘,你這就下山去跟沈先生說一聲,讓他明天一早來接人。」   突然出現了這樣的變故,眾人全都驚詫不已。   特別是被老安人直接出聲驅趕的沈太太,她騰地一下站了起來,臉紅得仿佛要滴血,嘴角翕翕,「你,你,你」了半晌也沒有說出話來。   毅老安人目瞪口呆,握著身邊婆子的手,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老安人卻沒有熄火的意思,冷笑道:「怎麼?難道我說得不對!我告訴你,這裡是裴家,可不是沈家。沈家自持讀書人,不好和你一般見識,處處讓著你,你還真把自己當根蔥了,以為你幹什麼都對。今天我就不容你這脾氣,代替你父母教訓教訓你,告訴你應該怎麼做人。」然後咄咄逼人地質問她:「誰告訴你我們家遐光看不上黎姑娘了?你一個久居鄉下的婆子,是親眼看見了還是親耳聽到了?你平時不是自詡自己是讀書人嗎?怎麼還以訛傳訛的!我們家遐光多會做人,一進官場就得了張大人和黎大人的賞識,張大人是他恩師,我們家遐光受他照顧也是應該的。可黎大人不一樣,我們家遐光受了他的恩惠怎麼能不常去問候?   「這可真是應了那句『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話。在你們這種人心裡,我們家遐光和黎大人就是別有用心,不扯上點利益,不擔上點兒女情長你們這心裡就不痛快。自己心裡臆想還不說,還到處造謠生事。我就說,外面怎麼總在傳黎家看中了我們遐光,想我們家遐光給他們做女婿呢,原來就是你們這些長舌婦在那裡嚼舌根。你是不是吃飽了沒事幹了?沒事幹就先管管自家的兒子媳婦、當家的。   「十幾年了,當家的不回去,你以為外面的人說起你都誇你是賢婦嗎?   「先把自己的事弄清楚了再指點別人家的事!」   沈太太被老安人罵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驟然用衣袖擋著臉,跑了出去。   老安人卻不依不饒,高聲對陳大娘道:「你帶人去看著她,她就是要死,也給得死在沈家,死在王家,別髒了我們家的地。」   沈太太娘家姓王。   第一百七十章後果   發生了這樣的事,任誰也坐不下去了。   幾個小輩在二太太的示意下像鵪鶉般唯唯諾諾地起身告辭,只留了二太太和毅老安人在屋裡安慰裴老安人。   出了正院的月亮門,五小姐驚惶地拍了拍胸口,小聲對鬱棠道:我還是第一次見到祖母發這麼大的火,嚇死我了!   鬱棠也嚇了一大跳。   沒想到平時看上去慈愛和氣的裴老安人罵起人來這樣地尖銳。難怪裴家上上下下都對她又敬且畏——老虎不發危,別以為是病貓。   她溫聲安撫五小姐:你剛才不也說,第一次看見老安人發這麼大的火,可見老安人不是個輕易發脾氣的,她老人家發脾氣,也是因為沈太太的話太過份了。   四小姐好像也被嚇著了,她在旁邊聽見了鬱棠和五小姐的對話,有些迫不及待地就湊了過來,悄聲問著鬱棠:那是不是我們不惹著伯祖母,伯祖母就不會發脾氣了?   嗯,嗯,嗯。鬱棠連連點頭,還輕輕地摸了摸四小姐的頭,輕聲笑道,誰也不會無緣無故發脾氣啊!   三小姐虎著個臉,原本氣衝衝地走在她們的前面,不知道什麼時候慢下了腳步,轉身就拉了四小姐的手,小聲道:今天本來就是沈太太不對——宴叔父和黎家小姐怎麼樣了,關她什麼事?要是別人聽了她的話,肯定以為是宴叔父不對。她這是栽贓陷害!我要是伯祖母,也要發脾氣!說到這裡,她小小地嘆了口氣,道,不過,伯祖母的脾氣也真大,說罵就罵,只怕沈太太不會善罷幹休!   鬱棠之前被老安人的脾氣給鎮住了,還沒有仔細想過沈太太的話,此時聽三小姐這麼一說,也覺得沈太太話裡有話,的確不太妥當。   她正想著怎麼把這件事揭了過去,就聽見二小姐冷冷地哼了一聲,對顧曦道:顧及她的面子?誰又顧及我們家的面子呢!阿曦姐姐,我看沈太太不是什麼好人,你以後也應該離她遠一點才是。   阿曦姐姐!什麼時候二小姐已經和顧曦這樣親密了?   鬱棠抬頭望去。   就見顧曦滿臉窘然地和二小姐面對面站著,顯然剛才在說什麼,結果二小姐一激動,聲音太大了,讓大家都聽見了。   二姐姐說得對!三小姐神色肅然地上前支持二小姐,顧姐姐,你人很好,可有時候好人也要分得清是非。沈太太她這樣亂說話不好,你還是少跟她來往的好。   顧曦尷尬得不行。   鬱棠為她解圍,伸手去拉了三小姐,道:非禮勿視,非禮勿聽。沈太太的事,老安人和二太太毅老安人她們自有定奪,我們就不要背著她議論什麼了。老安人今天心情肯定不太好,我們先各自回去歇了,等會看看老安人要不要我們陪伴。若是不需要,我們今天晚上就想想明天能幹什麼,讓老安人也跟著高興高興。   好的!三小姐覺得自己在背後議論沈太太了,有些不好意有什麼失禮的地方她能指點我一二,誰知道會遇到這樣的事。我也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就算是三老爺真的拒絕了黎家的婚事,她也不能這麼說啊!她這麼一說,讓人黎家小姐還怎麼做人?如果話傳話的,別人若以為這話是老安人說的,豈不是讓裴黎兩家成仇人嗎?   鬱棠神色古怪地看了顧曦一眼。   顧曦愕然。   鬱棠是想到了前世,顧曦沒有發現李端對她的那些齷蹉心思之前,也常這樣低聲地和她抱怨林氏。   她還記得有一次,也是站在遊廊裡,丫鬟婆子遠遠地跟在她們身後,遊廊外是皚皚白雪,一枝紅梅探過來,她伸手就能摘下來。   鬱棠有些恍神。   時光如同回到從前,什麼是真,什麼是假,竟然讓她一時間有些分辨不出來。   顧曦卻心中有些不安。   就在一刻鐘前,鬱棠還讓裴家的幾位小姐非禮勿視,結果她轉眼就朝她吐槽起沈太太的不好來。如果鬱棠接了話也好,偏偏鬱棠一副不願意多說的樣子,對比之下,顯得她非常沒有教養。   她匆匆別了鬱棠,回到屋子裡臉還火辣辣的。   荷香一面服侍著她更衣,一面小聲和她商量:我們怎麼辦?畢竟住在一個院子裡,難道還能裝著不知道不成?這個沈太太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若是大公子知道了她幹的這些事,還不知道怎麼後悔呢!   顧曦腦海裡卻始終浮現著鬱棠有些淡然的面孔。   她又想到了裴家幾位小姐對鬱棠的態度,特別是二小姐,她花了很多心思才和二小姐漸漸熟悉起來,二小姐也開始願意和她講裴家的一些事,鬱棠卻只用了幾句話就讓從前對鬱棠不太瞧得上眼的二小姐另眼相看。   難道,這就是天意!   不管她怎麼做,鬱棠都比她更投裴家人的眼緣?   顧曦不服氣,心裡亂糟糟的,答非所問地打斷了荷香的話,道:那位鬱小姐,可真會裝模作樣,和她說點體己話她還端著個架子,我見過矯情的人,卻沒有見過比她更矯情的人了,我看我們以後還是遠著點她的好!   荷香滿臉困惑,不知道怎麼接話。   顧曦這才驚覺自己失言。   鬱棠,什麼時候對她有這麼大的影響了?   她心裡更亂了。   然後想起沈太太,臉上再也掛不住笑意,沉下臉來,吩咐荷香:我給大公子寫封信,你想辦法送去京城,不要驚動裴家人,至於我就說我回來之後就傷心地吃不下飯,病倒了!   啊!荷香驚呼。   顧曦厲聲道:小點聲!你還怕裴家的人不注意我們不成?沈太太做出了這樣的事來,我不病還能怎樣?難道你還讓我去她床前侍疾不成?   荷香不敢說話。   顧曦問:沈太太那邊怎麼樣了?   荷香忙道:是陳大娘親自陪著回來的,之後陳大娘也一直在沈太太屋裡沒走。我怕把我們牽扯進去,沒敢仔細過去打聽,但那邊也沒有聽到什麼動靜。   那老安人的話是一時的氣憤呢?還是真讓沈善言把她帶走呢?   怕就怕這麼一來沈太太覺得丟了這麼大的臉,不想活了!   顧曦心情複雜地給顧昶寫了一封信,又讓荷香背著院裡服侍的裴家僕婦燒了個手爐給她,再去二太太那邊報了生病。   二太太急急地趕了過來,問了她幾句病情,大夫過來後,二太太讓了地方,由年過六旬的老大夫把了脈,開了副尋常的柴胡湯,等裴家派人去抓了藥,顧曦歇下,二太太這才回了老安人屋裡。   老安人氣消了,恢復了從前的和顏悅色,道:顧小姐那邊安頓好了?   好了!二太太籲著長氣道,還好只是普通的發熱,大夫也說了,可能是驚厥引起的,怕是沈太太的事引起的。   老安人冷哼了一聲,不置可否,問起了鬱棠:鬱小姐那邊呢?   挺好的!二太太道,說是練了會字就歇了。   老安人面色微霽。   歇下的鬱棠雖然閉著眼睛,腦子裡卻飛快地轉著。   顧曦的話提醒了她。   老安人發脾氣,肯定不是簡簡單單地因為沈太太說錯了話。   而照沈太太的話分析,黎裴兩家的婚事沒成,應該是黎家反悔了,不然黎家也不會幫著操辦大老爺的身後事,還幫著留了個恩蔭的名額,要知道人走茶涼,恩蔭這種事,要皇上記得你,你才可能恩蔭,要是不記得你,就算你是三品大員的兒子,也要好好操作一番才可能恩蔭。   這對裴家來說,也是非常榮耀的事。   但從老安人的話推算,事情好像又不是這麼簡單的。   大丈夫何患無妻,就算這件事是黎家反悔了,裴家也得了補償,老安人為何對沈太太的話反應這麼大?   這可不僅僅是怕壞了兩家關係的模樣!   鬱棠越想越沒有頭緒,越想越睡不著,她索性披衣起床,推開了窗,透了口氣。   第一百七十一章猜想   之前停了的雪不知道什麼時候又飄飄灑灑地落下來,將地面薄薄地鋪了一層,在燈光下閃爍著晶瑩的光芒。刺骨的風撲面而來,讓人感覺寒冷之餘卻又帶著幾分清新。   算一算她來裴家別院已經有小半個月了,再過幾天就要回去了,不知道家裡的父母和兄嫂可好?不知道老安人的怒火明天會不會消一些?她這幾天都在和五小姐做絹花,數量不僅夠五小姐當禮物,她還可以送一些給裴家服侍的僕婦。那從明天開始,她是不是開始給兄嫂明年開春就要出生的小寶寶做幾件貼身的衣服呢?   鬱棠胡亂想著,可思緒還是忍不住飄到了裴宴的身上。   裴宴那麼驕傲的一個人,若黎家真的和他退了親,他心裡肯定非常不好受。也不知道他那個時候是怎麼熬過來的?還有黎家,裴宴這個人要相貌有相貌,要才學有才學,除了脾氣略有些不好,而且這種「不好」還不是暴躁狠戾,而是因為太聰明而表現出來的急躁,黎家怎麼會捨得放棄這樣的金龜婿呢?   鬱棠怎麼也想不明白。   難道真如沈太太所說,是裴宴不太滿意黎家小姐,然後拖著不上門提親,黎家沒有辦法了,總不好自己低頭去請裴宴娶了自家的女兒,這才重新為自家的女兒覓了夫婿?   或者,黎家的小姐有什麼地方讓裴宴不滿意?   不然老安人怎麼會說裴宴的婚事得讓他自己點頭才行!   鬱棠突然覺得自己好像發現了什麼了不起的事。   肯定是這樣。   因為裴宴不答應黎家的婚事,因而黎家雖然想招裴宴為東床快婿,可裴宴不答應,這件事就拖黃了。   這麼一想,既可以理解沈太太的話,也可以理解老安人的憤怒了。   鬱棠心滿意足,關上了窗,重新鑽進了被窩裡,想著明天要不要找個機會去問問裴宴,發生了這麼大的事,裴宴肯定知道了。沈太太說話固然有些越僭(越),可是安撫老安人的憤怒更重要,如果能知道裴黎兩家為何沒能結成親家,那就更好了!   她含笑閉上眼睛。   睡著了都還在笑。   離鬱棠不遠的顧曦內室,顧曦猛地坐了起來。   荷香嚇了一大跳,忙移了燈過來,拿了件夾襖裹在了顧曦的身上,低聲道:「小姐這是怎麼了?夢魘著了?」   大夫開的湯藥她們當然是悄悄地倒在了後面的花圃裡,只是這半夜在睡夢中驚醒的事,還只在顧曦小的時候發生過,後來大公子中了舉人,顧曦就再也沒有做過惡夢了。   顧曦搖了搖頭,聲音有些嘶啞地吩咐荷香:「我有點口渴。」   荷香去倒了一杯茶過來。   顧曦慢慢地喝了幾口,這才道:「黎家和裴家的婚事,肯定是裴遐光不願意。而且,這其中肯定還發生了什麼我們不知道的事,因為這件事,裴家人把他婚配的事交給了他自己。」   原來是為了這件事。   荷香倒沒想那麼多,輕聲道:「時候不早了,明天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您還是早點歇了,也好應付明天的人和事。」   顧曦把茶盅遞給了荷香,靠在了床頭的迎枕上,卻沒有要睡的意思,道:「明天的事好辦,我會從頭到尾裝病,不會出門的。不管沈太太那邊發生什麼事,我們都不插手就是了。我是在想三老爺的事……既然他的婚事他自己能做主,沈太太做出這種事來,我也跟著羞愧難當,能不能找三老爺說說,讓他給我阿兄送封信,然後派人送我回杭州城?」   荷香立刻就明白了顧曦的意思。   她眼睛一亮,悄聲道:「老安人發了那麼大的火,您畏懼老安人也是人之常情,請三老爺幫您給大公子送信,請他派人送你回家,誰也說不出什麼來。」   顧曦抿了嘴笑,道:「那就這麼說定了。我們等沈太太走了,立刻去請三老爺幫我當家作主好了。」   荷香連連頷首。   她相信以她們家小姐的相貌才情,若是主動示好,沒有哪個男子能逃得過!   顧曦心滿意足地睡了。   翌日被院中的吵鬧聲給驚醒了。   她睜開眼睛,屋子裡靜悄悄地沒有一個人,更顯得沈太太那邊的喧鬧聲聲擾人心。   顧曦想了想,趿了鞋子推了窗縫朝外看。   只見沈善言穿了件秋香色灰鼠皮的鬥篷,臉色鐵青地站在沈太太屋外,幾個五大三粗的婆子正舉止粗俗地在搬東西。   沈太太的哭聲從那邊的內室傳出來。   沈善言冷笑,道:「你還好意思哭!我要是你,就趕緊掩了面悄悄地從裴家後門下山,連夜趕回杭州城去,再也不踏足臨安城半步。」   顧曦愕然。   她沒有想到老安人說趕人就趕人,還這麼快就通知了沈善言。   她以為這件事還要等幾天,等到大家情緒都平靜一些了,沈太太主動告辭,維繫一下表面上的體面。   看樣子,老安人比她以為的脾氣還要更急躁,幾乎到了眼裡揉不進沙子的地步了。   這下好了,沈太太面子裡子全都沒有了。   不知道沈善言回去之後會怎樣處置沈太太。   她從前聽她繼母說過,沈家曾經把犯了錯的太太奶奶們丟到寺廟裡,一住就是兩三年。   不知道沈善言會不會如此?   顧曦嘆氣。   心中生涼。   真心看不下去了。   她轉身回到床上躺好了,直到荷香打了熱水進來服侍她梳洗,她還是神色懨懨的,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她是真的病了。   鬱棠得到消息時沈太太已經離開了別院,雙桃還小聲地跟她說:「據說沈先生還專程去向顧小姐道了歉,還說讓顧小姐安心養病,他過幾天就派人來送了顧小姐回杭州城。」   莫名地,鬱棠聽了這話心情突然開朗了很多。   她問雙桃:「老安人那邊還好吧?」   「應該挺好的!」雙桃有些不確定地笑著回答道,「那邊按往常的鐘點擺了早膳,老安人吃了半個金絲花卷,喝了半碗菌菇湯,還吃了一個紅豆沙包,計大娘說,這已經是老安人吃得好的食量了。」   鬱棠知道雙桃一大早就去計大娘那裡打聽消息了,對於雙桃這麼快就能幫得上她了,很是欣慰,道:「那計大娘有沒有說老安人今天有什麼打算?」   「沒說。」雙桃道,「可沈先生來向老安人辭行的時候,老安人對沈先生感嘆了一句『你這一生,也被她耽擱了』的話。」   鬱棠對此不感興趣,她道:「那三老爺今早有沒有來給老安人問安?他們可曾說起過這件事?」   「這個我沒敢打聽。」雙桃正回著話,外面傳來柳絮的聲音:「鬱小姐,五小姐和四小姐過來了。」   這兩個小姑娘倒早!   鬱棠忙打住了話題,笑著出了門,問兩個牽著手進了她院子的裴家小姐:「怎麼這麼早就過來了?用過早膳了沒有?」   一夜的功夫,兩個小姑娘都已經恢復了平時的恬靜,聞言齊齊喊著「鬱姐姐「,道:「我們用過早膳了,想和鬱姐姐一起去給老安人問安。」   從她們住的院子到她住的地方還得繞半個正院。   鬱棠笑道:「你們怎麼跑了過來?二小姐和三小姐呢?」   五小姐道:「她們今天起床就去了叔祖母那裡,我娘又去了花廳聽婆子們稟事,我們兩個就來找您了。」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黑溜溜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她,像個怕被她拋棄的小貓崽,可愛又讓人心疼。   鬱棠忙把手搭在了五小姐的肩膀上,道:「你們這是怕老安人餘怒未消吧?我也挺害怕的。不過,三個臭皮匠還頂個諸葛亮呢,我們結伴過去好了,可以彼此壯壯膽。」   兩位小姐高興起來,嘰嘰喳喳地催著鬱棠快點用早膳,大家好一起去給老安人問安。   四小姐還提出要不要邀顧曦一起去。   鬱棠這才想到裴家小姐都跟裴老安人住在一個院子裡,顧曦那邊發生了什麼事,她們可能還不知道,就把顧曦病了,沈太太被沈先生接出了別院的事告訴了兩位裴小姐。   兩位裴小姐聽後均是目瞪口呆,五小姐則擔憂又同情地道:「可憐顧姐姐,受了這樣的無妄之災,我們應該去看看她才是。」   鬱棠懷疑顧曦是在裝病。   前世她就這樣,有什麼事想迴避的時候就喜歡裝病。   但這也是大多數內宅婦人的手段,說不上好或是不好。   她道:「那行。我們先去看她,再去給老安人問安好了。」   兩位裴小姐異口同聲地應「好」,催她去用早膳,並道:「叔祖母每天起的可早了,我們怕不快點會比她們到的晚。」   鬱棠就很快用了早膳,和兩位裴小姐先去探了顧曦的病,然後才去了老安人那裡。   她們的確是來晚了一點。   毅老安人和二小姐三小姐已經到了,二太太在旁邊親自服侍兩位老安人喝茶,見到她們,瞪了五小姐一眼,聲音卻依舊溫柔地道:「你們怎麼這麼晚才到?我剛準備讓人去叫你們呢!」   五小姐忙道:「我們去看了看顧小姐,她生病了。」   二太太沒有說話。   五小姐忙拉著四小姐上前去給毅老安人問了好,鬱棠則在她們之後給毅老安人行了禮。   第一百七十二章生病   昨天毅老安人給了鬱棠和顧曦見面禮之後還沒來得及仔細和兩人說上幾句話就發生了沈太太的事,只是在印象裡覺得鬱棠溫婉,顧曦秀雅。今天再看鬱棠,笑起來的時候眉眼舒展,眸光燦然,溫婉中竟然還透著幾分瀲灩。她不由詫異地又多看了幾眼,對裴老安人道:「昨天就覺得漂亮,老眼昏花的,也沒仔細看。今天這一看,鬱小姐可真是標緻,難怪你要留她在身邊陪著,就是這樣看上幾眼,心裡也覺得舒暢啊!」   還從來沒有人這樣誇獎過她,特別是在裴老安人面前。   鬱棠臉色騰地通紅,忙起身喃喃地謙遜了幾句。   裴老安人呵呵地笑,眼角眉梢哪裡還有昨天震怒時的忿然,神色慈愛地看了看鬱棠,道:「要不怎麼說這小姑娘都像花骨朵似的,讓人看了就覺得心裡舒坦呢!我看你啊,就別整天守著你那一畝三分地,有空的時候多出來走動走動。」又道,「五叔他老人家還在修那長生道呢?」   毅老安人神色無奈,道:「他去了龍虎山的天一教,要不我怎麼有空出來走動!」   裴老安人「咦」了一聲,道:「那在家過年嗎?」   「說是在山上過年。」毅老安人搖頭道,「我也沒辦法。只好叮囑隨行的管事好好地照顧他了。」   「身體好就比什麼都好。」裴老安人安慰著毅老安人,「要不怎麼說他是個有福之人呢?五叔比我們家那位去的還早,四叔也病了這幾年了。要我說,五叔下次回來,不如把四叔也帶著修修這個天一教好了。」   兩人說著家務事,幾個小輩都長長地透了口氣,彼此四目相視,都露出喜色來。之後陪坐了一會兒,就被裴老安人「嫌棄」了:「你們小姑娘家的,也不耐煩聽我們老一輩的講古,自己去玩去吧!只是今天又開始下雪了,你們不許打雪仗,不許玩雪球,好生生地都給我呆在屋裡頭,否則就不帶你們出去了。」   眾人嘻嘻笑著福身應「是」,只有四小姐鬼機靈,道:「伯祖母,您要去哪裡?我們要是今天都乖乖地聽話,您一定要帶我們一起出門哦!」   「哎喲!」毅老安人聞言笑著轉頭對裴老安人道,「瞧這樣子,姐妹裡就沒有誰比得上她伶俐的,你這才透了個音,她就立刻知道了。」   裴老安人也笑。   大家醒悟過來,就是三小姐這樣沉穩的性子也不由高興地和五小姐一起上前去,一左一右地抱了裴老安人的胳膊撒著嬌:「您也不能忘了我!」   「都去,都去!」裴老安人笑道,「我們去苦庵寺吃齋席去!」   苦庵寺?!   前世她遇害的那個庵堂!   鬱棠眼前浮現出苦庵寺那個燈光昏暗的大殿還有主持師傅可法那張愁苦的臉。   她腦子「嗡」地一聲,像有驚雷在耳邊炸響,腦子裡一片空白。   「鬱姐姐,鬱姐姐!」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被人搖著,耳邊傳來五小姐焦灼的聲音,「你這是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你可別嚇我啊!」說著,聲音開始哽咽起來。   「快去請個大夫過來!」還沒有等她回過神來,裴老安人焦慮的聲音緊接著五小姐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來,「這孩子,平時不聲不響的,我有時候就怕她在我這邊不舒服,還特意讓計大娘多看顧著點她,怎麼突然就面色煞白,兩眼發直了呢?不會是有什麼隱疾吧?快,快派了人去她家裡問一聲,但別說是病了,只說是過幾天我們要去苦庵寺住幾天,怕天氣太冷,孩子們凍出什麼毛病來,提前知道有什麼注意的地方,也好配些藥丸或請個醫婆帶在身邊……」   這要是派了人去她家問話,不管如何地隱諱,萬一讓她姆媽察覺到什麼,豈不是要急死?!   鬱棠聞言忙深呼了幾口氣,又捏了捏自己的大腿,這才完全清醒過來,忙笑道:「沒事,沒事。就是突然間腹疼,疼得厲害。我,我想去趟官房……」又想著這樣也不行,裴老安人既然懷疑她有暗疾,就得把這個懷疑去掉,不然她這樣冒冒失失地住在別人家,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的,人家也擔不起這個責任,她又忙改口道,「要是老安人能給我請個大夫來就更好了。我怕是,是吃壞了肚子!」話說到最後,已是聲若蚊吶。   裴老安人和毅老安人都笑了起來,明顯可以看得出來鬆了一口氣。   鬱棠不免心生內疚。   兩位老安人都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如今為她著急,七情六慾都上了臉,可見她這樣真的是嚇著兩位老人家了。   她心有所想,眼神中不免透露出幾分來。   兩位老安人走過的橋比她吃過的鹽還多,自然看得出來,不由得雙雙對視一眼,看鬱棠的目光越發地柔和了。   計大娘就和珍珠小心翼翼地把她扶到了官房外面。   鬱棠不好意思地向她們道謝,等她從官房出來,大夫已經來了,診了脈,只說是脈象有力,不沉不浮,沒有任何毛病,還和兩位老安人開玩笑:「看姑娘這樣子能繞著這別院的明山湖走上兩、三圈都不帶喘氣的。老安人們就是關心則亂。剛才說不定是一時岔了氣,我瞧這脈象,連個氣脹都沒有。您安心好了,都可以帶小姐去爬昭明寺了。」   兩位老安人忍俊不禁,重重地賞了那老大夫。   鬱棠不好意思地向兩位老安人道歉。   裴老安人她有所了解,沒想到毅老安人也是個豪爽的,揮了揮手道:「你這孩子,身體不舒服,又不是你想它不舒服,你給它背什麼黑鍋。雖然大夫說沒事了,但你還是要歇一歇,幾個小姑娘年紀小,你是做姐姐的,也別總是順著她們,她們要是走急了,你慢慢地跟在後面就是了,家裡一堆的婆子丫鬟,還能讓她們走散了不成!」   這是相信了剛才大夫說的岔了氣。   鬱棠心中更是不安,連聲應「是」。   五小姐滿臉心疼地上前扶了她,稚聲稚氣地道:「鬱姐姐,我扶著你慢慢走。」把個鬱棠的心都要說化了。   四小姐也滿臉疼惜地上前扶了她。   三小姐則小心翼翼站在她身邊,像她動一動就要摔了似的,就是向來高傲的二小姐,也面露擔心。   鬱棠哭笑不得,說自己沒事她們也不相信。   還好裴老安人發話了:「既然知道你鬱姐姐跑不得,你們就不要到處亂竄了,今天就在屋裡讓你們鬱姐姐告訴你們做絹花,要不,就請了計大娘教你們做女紅。」   三小姐恭敬地應了,四小姐和五小姐紛紛道:「我們跟著鬱姐姐做絹花!」   裴老安人搖頭,笑嗔道:「還不快走,站在我面前讓我看著頭痛。」   幾個小姑娘拉著鬱棠就往外跑,跑了兩步又立刻停下來,像怕踩死螞蟻似的走著路,還一面走,一面叮囑鬱棠:「鬱姐姐你小心點!你還好吧!要不我讓陳婆子叫頂軟轎來,把你抬回屋去。」   「我真沒事!」鬱棠心裡暖流四溢,前世那些痛苦仇恨突然間好像都變得不那麼重要了,甚至死亡前的那些冰冷也仿佛被一層紗隔著,她能清楚地看到那些場景,那些場景卻再也沒辦法讓她感覺到徹骨疼痛。   她想起了裴宴。   說起來,她的這一生,她最應該感謝的就是他了。   若不是他,她姆媽的病不會好;若不是他,她家不會輕易躲開家破人亡的慘痛結局,也不會有筆意外之財;若不是她,她也不可能來陪裴老夫人,認識這幾位心善人美的小姑娘……   他是她的貴人。   鬱棠眼眶忍不住就湧出水珠來。   「你這是怎麼了?」二小姐別彆扭扭地安慰著她,「你要是走不動就別逞能了。我上次陪著祖母去昭明寺的時候就是坐軟轎上的山,這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   鬱棠眼裡含著淚,臉上卻帶著笑。   她溫聲道:「我真沒事。就是覺得你們都很關心我……」   「我知道!」四小姐打斷了她的話,高聲道,「鬱姐姐這是感激的!」   這小丫頭!   鬱棠一下子什麼想法也沒有了。   五小姐和三小姐也哈哈地笑。   三小姐、四小姐和五小姐要去鬱棠那裡學做絹花,二小姐則道:「我不去!我要去看顧姐姐!」說著,她瞪了鬱棠等人一眼,道,「你們不知道顧姐姐也病了嗎?你們難道都不去陪陪她嗎?」   三小姐和五小姐都不好意思地衝著二小姐笑了笑,四小姐立馬辯道:「鬱姐姐和顧姐姐住得那麼近,鬱姐姐剛才也不舒服了,我們先把鬱姐姐送回去,下午再去陪顧姐姐不行嗎?」   二小姐就有些生氣。   鬱棠笑道:「那咱們先去看顧小姐好了。顧小姐是病人,需要休息,我們去陪著顧小姐說會話,然後你們去我那裡午膳。如果下午天氣好,我們還可以去湖邊走走,你們覺得怎麼樣?」   二小姐臉色大霽。   四小姐也拍手稱「好」。   一行人往顧曦屋裡去。   鬱棠卻心不在焉地想,裴家人怎麼會知道苦庵寺?   要知道,苦庵寺很小,藏天目山的一個小山凹裡,是個庵堂,在那裡出家的全是些無家可歸的女子,甚至有些人是進了庵堂之後,無處可去,沒有辦法才開始修行的。   而且還沒有什麼香火。   若不是機緣巧合,她這個從小在臨安城長大的人都不知道還有一個這樣的庵堂。   第一百七十三章庵堂   即使鬱棠有千萬種猜測,可此時也不是細思這些事的時候,她們很快到了顧曦住的院子,鬱棠這才發現,正房那邊半敞著門扇,拿著抹布和抬著水的丫鬟進進出出的,可見沈太太確實是已經走了。   幾個人突然間就靜默下來。   來迎客的荷香臉色也有瞬間的窘然,忙低聲解釋道:「我們家小姐原本也是想和沈太太一起下山的,可一來是突然生了病,二來是沈先生親自來接的沈太太,我們家小姐怕沈先生臉上無光,不好湊上前去,只好讓我去送了送沈太太。」說完,她長長地嘆了口氣,面露擔憂地又道,「也不知道以後怎麼辦?是像從前那樣和沈太太常來常往呢?還是從此以後疏遠一點?我們家小姐倒不是覺得嫌棄,而是怕沈太太看到了我們家小姐不自在。」   這還不是嫌棄是什麼?   若是真不嫌棄,說這些做什麼?就是躺在床上不能動彈了,也能讓丫鬟、婆子架著去送沈太太一程——沈太太不自在,不是還有沈先生嗎?同伴不丟伴。沈太太陪著顧曦來了臨安,就算沈太太有什麼不妥的地方,於情於理顧曦都應該送送沈太太。   前世鬱棠看顧曦,向來佩服她明理大方,此時看來,卻不盡然。   也許是因為前世仰視她的時候多,對著她內疚的時候多,等到她覺得自己能平視顧曦的時候,鬱棠已經離開了李家,和顧曦也站到了對立面上。   鬱棠有些嫌棄地暗暗撇嘴。   三小姐低垂著眼瞼,沒有吭聲。二小姐和四小姐則笑盈盈地和荷香說著話:「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誰也沒有想到平時謹言慎行的沈太太會一時失控,顧姐姐也受了牽累。」又問她:「顧姐姐還好吧?吃了藥嗎?」   荷香恭遜地回著話。   五小姐卻左瞧瞧,右看看,欲言又止。   鬱棠就上前牽了她的手,低聲道:「怎麼了?」   五小姐猶豫了片刻,見幾個姐姐都走在了她前面,這才悄聲道:「鬱姐姐,我聽說顧姐姐受了驚嚇……可我覺得,她還是應該和沈太太一起走才好……若是我,肯定不好意思這樣子了還住在別人家的……」說著,她臉一紅,驚覺自己失言般語氣急促地道,「我也不是想她不要住在我們家,我就是覺得,她畢竟是和沈太太一起來的,現在沈太太肯定也很傷心,她應該去安慰安慰沈太太才是……」   鬱棠聽著恨不得把這個小姑娘抱起來親一口。這小姑娘雖然還說不清楚什麼大道理,卻因為心底純善,本能地知道什麼事能做,什麼事不能做。   「我知道。」鬱棠也悄聲地和她說著話,「每個人的性子不同,處理事情的方式方法也不同。我們先管好我們自己才是。」   五小姐眉眼帶笑地點了點頭,心情開朗地追上四小姐,挽著四小姐一起進了顧曦的屋子。   顧曦估計已經得了信,穿了件半新不舊的蔥綠色覆枝牡丹圖樣的褙子,烏黑的長髮很隨意地挽了個髻,沒有戴首飾,只在額間綁了個白色的額帕,面容憔悴,笑容苦澀,出了內室招呼她們:「你們來了?怎麼也不派了丫鬟婆子先過來說一聲,我這邊也好早些準備茶水點心。荷香,你去把我從家裡帶來的信陽毛尖沏一壺過來,讓鬱小姐和幾位妹妹也嘗嘗好喝不好喝?」   荷香笑著應聲而去。   二小姐三步並作兩步地上前去扶了顧曦,嘴裡抱怨道:「姐姐既然身子骨不舒服,就別下床招待我們了。我和鬱姐姐、三位妹妹過來,原是想著你一個人孤孤單單的,怕你病中寂寞,胡思亂想,陪你說說話,解解悶的。沒想到反會勞累你要花精神招待我們。早知如此,我們就應該直接去鬱姐姐那裡,讓你好生歇著的。」   顧曦聽著就笑著看了鬱棠一眼,道:「我不累。你們不來我也是躺著。正如你所說,還會胡思亂想。你們來了,我這裡熱熱鬧鬧的,讓我知道幾位妹妹都沒有嫌棄我,我心裡好受多了。」   「我們怎麼會嫌棄姐姐!」四小姐立刻機敏地道,「我們都心疼姐姐還來不及呢?沈太太是沈太太,顧姐姐是顧姐姐,我們都不是那種不明是非的人,顧姐姐你就儘管放心好了。好好休養身體最要緊。」   顧曦連連點頭,很感動的樣子。   鬱棠別過臉去,不想看顧曦在那裡惺惺作態。   顧曦性子要強,她要是真覺得有歉意,反而不會去口頭道歉,只會私下裡想辦法幫你。她若是覺得自己做得對,道歉、賠禮的話可以不要錢似的你想聽多少她就會說多少。   此時的顧曦,顯然並沒有覺得自己有什麼錯的。   荷香端了茶點進來。   眾人喝了茶,略吃了一塊或是兩塊點心,就開始嘰嘰喳喳地說話了。   顧曦這才知道,她們之所以這個時候才來,是因為鬱棠也病了。   二小姐還很直白地道:「要不是鬱姐姐提醒,我差點就一整天都準備在你這裡盤桓了。」   「是嗎?」顧曦說著,似笑非笑地瞥了鬱棠一眼,話中有話地道,「沒想到我病了之後,鬱小姐也病了。」   鬱棠想讓她一拳打在棉花上,只當沒聽出來,不僅沒生氣,還笑眯眯地望著顧曦道:「是啊!我也沒有想到。」   顧曦聽著,只當鬱棠在譏諷她裝病,一時沒能繃住,臉色唰地沉了下去。   五小姐和四小姐都非常意外,愣愣地望著顧曦,手足無措。   二小姐則皺了皺眉,正想說話,卻被一直不吭不響的三小姐搶在了前面:「當時豆大的汗珠從鬱姐姐額頭上流下來,把我們都嚇壞了,伯祖母吩咐給鬱姐姐請了大夫,還親自看了大夫的藥方才讓大夫去抓的藥,也不知道現在鬱姐姐好了沒有?」   她嘆著氣,好像很擔心的樣子。   顧曦和鬱棠都暗中驚訝,沉穩的三小姐平日裡輕易不怎麼說話,一說話就棉裡藏針,也不知道她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但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顧曦這話都接不下去了。好在還有鬱棠,她笑道:「當時也就是那一會兒有些不舒服,過去了就好了。大夫不也說了沒事了嗎?」   三小姐就笑了笑,沒再說話。   但屋裡的氣氛也變得有些凝滯。   鬱棠就朝二小姐望去。   是她要過來的,她要是沒有什麼事了,鬱棠準備告辭。   她不想看顧曦在這裡裝病。   二小姐估計也有點不好意思了,對顧曦說了幾句關心的話,就起身要告辭。   鬱棠巴不得,不管顧曦怎麼挽留,鬱棠也沒有多留。   裴府的幾位小姐在鬱棠那裡用過了午膳,二小姐也許是向來和鬱棠沒有什麼話說,也許是在顧曦那裡發生的事讓她心裡不痛快,她很快就藉口要午休走了,下午就三小姐、四小姐和五小姐留在她這裡做絹花玩。   鬱棠就問裴家的三位小姐:「老安人為什麼要去苦庵寺?苦庵寺裡什麼都沒有,老安人去那裡做什麼?「   四小姐聽著驚呼:「鬱姐姐,等閒人家根本不知道苦庵寺,你怎麼知道苦庵寺的?你還知道苦庵寺沒有什麼好玩的?難道你去過苦庵寺?」   難道苦庵寺去不得嗎?   鬱棠沒這印象。   但她也是幾年之後的印象了。   難道這個時候的苦庵寺還不接受別人的香火?   鬱棠有點拿不準了。她只好道:「我只是聽說過,並沒有去過。可我想,若是這苦庵寺那麼靈,怎麼在臨安城一點名氣也沒有,可見這寺廟也沒什麼了不起的。還不如去昭明寺。至少昭明寺我們可以爬爬山啊!「   三小姐就在旁邊笑,輕聲細語地向鬱棠解釋:「苦庵寺當然沒有名氣啊!那是我們家的家廟,不接受外人香火的。伯祖母和祖母過去,也是因為快過年了,伯祖母和我祖母要去那邊給苦庵寺捐香火錢了。」   啊!   鬱棠睜大了眼睛。   不對,既然是裴家的家廟,她大伯母的表姐怎麼會在苦庵寺裡?而且寺裡還有那麼多無家可歸之人?有些婦人都在寺裡住了十幾年了。當初苦庵寺收留她,不就是因為有大伯母的表姐在那裡出家嗎?對了,苦庵寺輕易不接受外人,能進去的,都是通過寺裡的人引薦的。她當初就是大伯母的表姐引見的啊!   她心裡亂糟糟的,好像有什麼事發生了她又抓不住,半晌才理清了一點頭緒問三小姐:「我認識的那個人,是丈夫去世,又沒有子嗣,被娘家的人強迫著嫁人,所以才跑到寺裡躲起來的……」   「你是說寺裡都不是什麼好人是嗎?」三小姐不高興地道,「謠言止於智者。這是說我們要多讀書,多動腦子,聽到別人說什麼才能知道什麼是真什麼是假。苦庵寺是收留了很多無家可歸的女居士,可她們都是可憐人,是好人。我們是讀過書的人,不能因為別人的遭遇不好落魄了,就輕怠別人!」   鬱棠苦笑。   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被一個比自己小很多的小姑娘說教。   她忙道:「我沒有看不起她們的意思。我是覺得苦庵寺既然是你們家的家廟,怎麼會又收留了像我大伯母表姐這樣的人?她們要是不願意皈依佛門怎麼辦?並不是人人都能下決心遵守三皈五戒的。」   她大伯母的表姐是在苦庵寺裡住了快十年之後才決定皈依佛門的。   三小姐歪著頭望著鬱棠,道:「她們不願意皈依佛門就不皈依唄!反正佛門居士也有很多事可以做,我們家收留那些婦人也不過是想著做點好事,幫些需要幫助的婦人罷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出行   做些好事,幫那些需要幫助的婦人!   是這樣的嗎?   鬱棠心跳得厲害。   前世,她也是那些需要幫助的婦人之一。   苦庵寺也幫過她。   也就是說,裴家也曾經幫過她。   而她,受了裴家的恩惠卻不自知。   她突然想起她剛剛去投靠苦庵寺時大伯母表姐看她的表情,雖然充滿了同情和憐憫,可在她不經意間,卻能從大伯母表姐的眼裡看到些許審視和懷疑。   從前,她一直以為是因為她的身份和出逃李家的大膽舉動。   可如果不是呢?   鬱棠心如擂鼓,越跳越急促,越跳越響,她忍不住把手覆在了心口,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回過神來。   可一回過神來,她就不由地苦笑。   她為什麼會這麼想呢?   就因為今生裴三老爺對她、對她們家有很大的恩惠,她就有個什麼事都能聯想到裴家、裴三老爺的身上,這對大伯母的表姐太不公平了。   在苦庵寺的時候分明是大伯母的表姐照顧的她,幫助的她,她怎麼能就這樣把那些功勞都歸結於裴三老爺、裴家的身上呢?   說起來,這個時候大伯母的表姐應該已經在苦庵寺裡住下了,自己應該去向她道個謝才是,若是能幫上什麼忙就更好了。這次若是能隨了裴老安人去苦庵寺,她就去見見大伯母的表姐,想辦法和大伯母的表姐說上話;若是不能,那就只有等過完年了再去趟苦庵寺。   苦庵寺雖是個傷心地,但她受老天爺垂愛,重生了,還改變了父母家人的命運,她也應該忘記從前的苦難,向前看,好好過自己的這一世才是。   鬱棠深深地吸了口氣,情緒漸漸冷靜下來,把所有的精神放在了告訴裴家的幾位小姐做絹花上。   大家說說笑笑的,一個下午很快就過去了。   第二天,裴老安人的情緒越發好了,還和毅老安人一起去了梅林散步,約好了過兩天去苦庵寺看看。因說這話的時候鬱棠和裴家的幾位小姐都在,鬱棠到時候也會跟著去。   裴家的幾位小姐都非常高興,歡天喜地地回去準備衣裳和首飾,還有給苦庵寺的香火錢。   鬱棠心裡想得明白,但想到會再次踏足苦庵寺,心情難免會很不自在。   五小姐看在眼裡,以為她為香火錢的事犯愁,還特意很委婉地告訴她:「主要是祖母和幾位叔祖母去捐香火錢啦,我們就是意思意思,每個人隨意丟幾個銀錁子就行了。祖母說,這是為了讓我們不要忘記與人為善。」還怕鬱棠一時手裡拿不出來,道,「我去年跟著去了一次,結果只有我丟的是升官發財的銀錁子,二姐姐她們丟的都是萬事如意,我還被她們笑了一回。這次我學聰明了,事先和二姐姐她們商量好了,我們丟的香火錢都由家裡的管事統一做成萬事如意的模樣,每個人都丟三兩銀子,誰也不許與眾不同。」   鬱棠感動得眼眶都溼潤了。   這幾個小姑娘真是暖人心。   她讓雙桃去拿了五兩銀子遞給五小姐的丫鬟阿珊,笑道:「那就請五小姐幫我跟府裡的管事說一聲,幫我兌五兩銀子的銀錁子。萬一遇到要賞人的情形,也不至於慌手慌腳的。」   五小姐「哎呀」一聲,高聲笑道:「我怎麼沒有想到!我這就去跟二姐姐她們說一聲,我們一起都兌五兩銀子,丟三兩銀子的香火錢,餘下的賞人,誰也不許多賞。」說完,沒等鬱棠開口,就帶著自己的丫鬟跑了。   鬱棠忍不住依在門口直笑。   雙桃望著五小姐的背影也直笑,道:「小姐,要不要讓我給家裡帶個信,讓家裡做些點心帶到寺裡去?我聽裴府的小廝說,去苦庵寺要一個時辰的車程,正好讓幾位小姐嘗嘗我們的點心好吃不好吃,以後您再進府還可以帶些過來做禮盒。」   鬱棠覺得這樣很好,不僅讓人給家裡帶了信讓做點心,還讓雙桃去訂幾件粗布的僧袍,準備哪天找機會送給苦庵寺的幾位曾經幫過她的師傅和居士。   雙桃奇道:「為何不後天一塊兒帶去苦庵寺?」說完就知道自己失言了,朝著鬱棠不好意思地笑。   五小姐怕她為難,連打賞的銀錁子都要大家約了一樣,她又怎麼好出風頭似的往自己臉上貼金。   雙桃訕然地下了山。   鬱棠想起前世在苦庵寺的時候。   大家冬天最盼望的就是能有件厚棉襖,香火錢什麼的,主持總喜歡存著,生怕哪天沒有了香火的供應吃不上飯了,從來不給寺裡的人添些僧服,有些人的僧服都補了又補,快成百納衣了。   這也是為什麼她從來沒有把苦庵寺和裴府聯繫到一起的緣故。   雙桃是第二天中午回來的,帶了七、八匣子陳氏做的點心不說,還帶了陳氏的口訊。說是很想鬱棠,問鬱棠什麼時候回去,回去的時候讓人早一點帶信給她,她也好給鬱棠做些好吃的。   鬱棠自然是歡喜的,拉著雙桃問了半天家裡的情況。   知道家裡一切都好,今年鬱博和鬱文兩家還是一起過年,過年的年貨、祭品什麼的都準備好了,章家那邊的銀子也送了過去……沒什麼要她操心的了。她長長地舒了口氣,心情十分舒暢,準備帶去苦庵寺的衣飾不是淡綠就是水藍,讓人看著都覺得明快。   下午,她送了一圈點心,就是顧曦那裡也沒有落下,但顧曦那裡是派了雙桃送過去的。   到了晚上,計大娘來給她送兌好的銀錁子,並悄聲告訴她:「顧小姐的病好了,說要去廟裡還願,正巧老安人們不是要帶著幾位小姐去苦庵寺嗎?顧小姐也要去,老安人答應了。二小姐還特意讓人去跟管事說,讓把顧小姐安排和她騾車。   鬱棠挑了挑眉。   之前雙桃去送點心時都沒有聽說她要去苦庵寺……可這也挺好。免得到時候把她和顧曦安排在了一輛車,她可不想應酬顧曦。   她笑著向計大娘道謝。   計大娘道:「應該是我謝謝小姐才是。沒想到小姐居然記得我們家裡的人喜歡吃桂花糕,還特意送了我一匣子桂花糕。我這剛剛拿回去,就被小孫孫吃了兩塊,我家媳婦還讓我給鬱小姐道謝呢!」   「你小孫孫喜歡就好。」鬱棠和計大娘又說了幾句閒話,這才送了計大娘出門。   雙桃雀躍道:「小姐,我們以後有什麼事是不是就可以找計大娘打聽了?」   「小事可以。」鬱棠笑道,「大事誰都別問,看在眼裡,記在心裡就成了。」   雙桃就左右看了看,和鬱棠耳語:「柳絮告訴我,她看到顧小姐在暖房那邊和大太太說了半天的話,大太太還送了顧小姐一盆蘭花。」   鬱棠愣住,道:「顧小姐這幾天不是在屋裡養病嗎?」   雙桃道:「我也不知道。是我下午去給柳絮送點心的時候她告訴我的。」   鬱棠苦笑。   沒想到柳絮也是個人精。   也許能在裴老安人跟前服侍的,就沒有一個傻的吧?   鬱棠沒有專程去打聽顧曦的事,她相信顧曦做事都是有自己的目的,只要她的這些目的不傷害她,不傷害她的家人,她就可以視若無睹。   這天她早早地就睡了,凌晨寅時就起了床,梳洗打扮,沒敢喝粥,只吃了些饅頭花卷,就去了裴老安人那裡。   她以為自己是早的了,沒想到顧曦已經到了,她剛和顧曦打了個招呼,二太太帶著四小姐、五小姐也到了。大家互相寒喧了幾句,去給裴老安人問安。等毅老安人帶著二小姐、三小姐過來,眾人又上前去給毅老安人問安。等到大家分主次尊卑坐下,鬱棠就看見二小姐拉著顧曦嘀咕:「不是讓你等我們一起過來的嗎?你怎麼自己就先過來了?」   顧曦笑道:「我不好打擾你們祖孫天倫之樂,就在這邊等你們了。」   二小姐沒說什麼,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幾眼,關心地問:「你真的好了?苦庵寺的路很不好走,你要是覺得不舒服,可一定要告訴我。」   「好的!」顧曦笑著和她說著話,鬱棠卻莫名地感覺到她有點憔悴,好像沒有睡好似的。   人到齊了,騾車就一輛輛地駛了進來。   兩位老安人一輛,二太太在車裡服侍;二小姐和三小姐、顧曦一輛,四小姐、五小姐和鬱棠正好一輛,加上家裡的丫鬟婆子、小廝管事、再有贈送給寺裡的米油等物,浩浩蕩蕩二十幾輛車,三十幾個護衛,一路下山去了苦庵寺。   苦庵寺在個小山凹裡,進去要走一段不過人肩寬的青石板路。   眾人換了軟轎。   從轎子往下看,轎夫好像隨時要踏空似的,坐得鬱棠膽戰心驚的。   好在是這段路不長,他們很快到了苦庵寺。   苦庵寺門口站著形如枯木的主持,還有兩位愁苦著臉的知客。   但誰能告訴她,為什麼兩位知客都簇擁著氣宇軒昂,帶著七、八個護衛的裴宴站著。   鬱棠下轎的時候差點跌倒,顧曦卻半點也不好奇地扶著二小姐下了轎。   「三叔父怎麼會在這裡?」五小姐幾個和鬱棠一樣地驚訝,大家紛紛朝裴老安人望去。   第一百七十五章進寺   裴老安人和毅老安人都沒有露出驚訝之色,裴老安人更是呵呵笑道:「你們三叔父現如今管著家,家裡的事他當然都知道啊!」   三小姐、四小姐、五小姐都睜大了眼睛,轉頭瞪向了裴宴。   這其中還包括了鬱棠。   裴宴卻是第一眼就看見了鬱棠。   說起來,他有些日子沒有看見鬱棠了。   她穿了他送給她的那件水綠織鳳尾團花的緙絲白色貂毛鬥篷,毛茸茸的領子襯著她白白淨淨如初雪般的臉龐,原本就因為黑白分明而顯得分外靈動的眸子睜得大大的,仿佛映著他的倒影,更加清亮了。   真是女大十八變。   鬱小姐的眉眼慢慢長開了,更漂亮了。   他上前幾步,準備和鬱棠打個招呼,但轉眼就看見顧曦走到了裴老安人的身邊,好像要去攙扶老安人似的,他眉頭幾不可見地蹙了蹙,突然決定先不和鬱棠打招呼了,而是向裴老安人行了個揖禮:「母親一路奔波,身體還受得住吧?」又給毅老安人行禮:「嬸嬸!」   兩位老安人齊齊點頭。   裴老安人笑道:「我能有什麼事?倒是你,聽說昨天又發脾氣了?有什麼事慢慢來,發脾氣也沒有用,只會讓你的心情不好,只能敗壞你自己的身體。你阿爹和你阿兄都去了,你……你要是和你二兄再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的,你準備讓我這老太婆怎麼活?」話說到這裡,裴老安人沒了笑容,眼角也泛起了水光。   「我知道了姆媽。」裴宴低聲道,上前攙了裴老安人,道,「我雖從小就很頑劣,可大事上從來沒有犯過糊塗,姆媽,你就相信我好了。我和二兄都不會有事的。」   「但願如此!」裴老安人答著,神色間卻露出幾分倦容。   顧曦不知道什麼時候插到了裴老安人和毅老安人的中間,虛扶著裴老安人,和裴宴一左一右的,像對璧人。   毅老安人深深地看了顧曦一眼,顧曦卻沒有發現,她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裴宴的身上。   沈太太被送下了山,她差人去打聽過了,沈太太連夜就被沈先生送回了娘家。   一點也沒有顧念夫妻的情份。   說是要把沈太太送回王家的家廟裡靜修。   這和休妻有什麼區別?   顧曦不知道裴家是否知曉了這個消息,可沈善言既然這樣處罰沈太太,十之八、九都是在給裴家一個交待,消息應該很快就會傳到裴府來的。   到時候她這個和沈太太一同來裴家做客的人也沒辦法再呆在裴家了。   她的時間也就不多了。   能否給裴宴留下一個深刻的印象,就在此一舉了。   可惜,她對裴宴的了解太少了,想打聽一些裴宴的事也沒有什麼進展,不知道裴宴是怎樣的性格,也就不知道他對人的看法,不知道是大大方方地和裴宴打個招呼好,還是裝著受害者的樣子在裴宴面前落幾滴委屈的淚水好。   顧曦垂著眼帘,正猶豫著,裴家的幾位小姐已上前來和裴宴打招呼。   雖是侄女,又隔著輩份,但該迴避的還是要迴避,該寡言的還是要寡言的。   裴宴微微頷首,表情顯得有些冷清地道:「兩位老安人年紀都大了,你們跟著來寺裡玩,不要亂跑,別讓兩位老安人擔心。」   鬱棠隨著裴家的幾位小姐曲膝行禮應是。   裴宴就睃了鬱棠一眼,看著好像笑容平和,眉眼淡然的樣子,這才放下了莫名其妙不知道什麼時候高高懸起的心,暗暗地籲了口氣。   眾人和寺裡的主持師傅寒暄了幾句,兩位老安人就由主持師傅陪著去了供奉觀世音菩薩的大殿。   路上,裴宴不動聲色地放開了裴老安人,走在了裴老安人和毅老安人的身後,漸漸地和走在兩位老安人身後的鬱棠、三小姐、四小姐、五小姐走在了一塊兒。   二小姐扶著毅老安人,不由回頭望了裴宴一眼,面露猶豫之色。   裴宴不動聲色,腳步更慢了,擋在了三小姐和四小姐之間。   四小姐不知道是怕和三小姐走散了,還是怕跟裴宴並行,悄悄地看了裴宴一眼,見裴宴好像在打量過道邊光禿禿的石榴樹,就三步並作兩步,驟然越過了裴宴,走到了三小姐的身邊,還牽了三小姐的手。   三小姐奇怪地望了她一眼。   她朝著三小姐眨了眨眼睛。   三小姐又飛快地睃了裴宴一眼,見裴宴並沒有注意到她們,拉著四小姐就朝前快走了幾步,緊隨在裴老安人和毅老安人身後,和裴宴拉開了距離。   裴宴看得好笑,眼角的餘光卻不由地望向鬱棠和五小姐。   鬱棠和五小姐都沒有看他,而是專心致志地在耳語。   他的嘴角微翹,眺望了遠處的山林一會兒,沒注意到鬱棠抬眼快速地看了他一眼。   「真的不會!」鬱棠在心裡嘆息,又看了裴宴一眼,無奈地向五小姐解釋,「你三叔父是個面冷心熱之人,你是晚輩,而且你自己也說,你五歲之前從來沒有見過你三叔父,你怎麼判定你三叔父這個人非常嚴厲呢?再說了,就算他為人嚴厲,你若是沒有做錯事,他為何要處罰你?你不要道聽途說了。你三叔父知道了該傷心了。」   五小姐小小地吐了一下舌頭,大著膽子看了裴宴一眼,這才低聲道:「可萬一他要是……」   鬱棠覺得旁人都惡化了裴宴。   他明明是這樣好的一個人。   因為神色嚴肅就被人猜測成了壞人。   她心裡非常不舒服。   斬釘截鐵地就打斷了五小姐的話:「不會的!你是相信我還是相信那些在你面前嚼舌根的人?」   五小姐立刻點頭如搗蒜,道:「我自然信鬱姐姐。」   「那好!」鬱棠沒有給她多說的機會,立刻道,「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那你就照著我說的試試。主動跟你三叔父說話,主動向他問好,有人要是詆毀他,你就立刻跳出來維護他。你且看看,他是不是你說的那種人!」   「嗯嗯嗯!」五小姐繼續點頭如搗蒜。   鬱棠不知道自己越說聲音越大,當然更沒有看見裴宴嘴角止也止不住的笑意。   很快,大家就到了大殿。   主持師傅親自引領兩位老安人和眾人上了香。   兩位老安人分別丟了五十兩銀子的香油錢,鬱棠幾個小輩各丟了三兩的銀錁子,包括顧曦在內。   苦庵寺後面有十來畝菜園,還有竹林,每年都能收些冬筍和春筍,雖說沒有什麼外人的香火,可有了這一百兩銀子的香油錢,足夠寺裡吃喝一年的了。何況兩位老安人還帶了些米油過來。   兩位知客師傅高高興興地和幾個居士幫著裴府的小廝們搬東西,主持師傅則把他們請到了廂房喝茶。   鬱棠踮腳仔細地看了看,沒有看到她大伯母的表姐。   是去休息去了還是在忙別的?   鬱棠想著,接過小沙彌的茶盤,幫著小沙彌分茶。   主持師傅則和兩位老安人說著寺裡的事:「前幾天五房的勇老安人過來了一趟,也贈了五十兩銀子的香油錢。加上其他房頭的太太和奶奶,寺裡前前後後收了大約一百八十兩銀子的香油錢。只是去年又來了七位居士在我們寺裡長住,我們就領著大家上山挖冬筍,除給各家都送了一些,寺裡留了一些之外,還賣了三十幾兩銀子……」   這是在向兩位老安人說著寺裡發生的事。   鬱棠聽得不是很仔細。   主持師傅還是那個主持師傅,她的小氣是改不了的,寺裡的清苦也就改不了了。   但不管怎樣,苦庵寺都能給很多走投無路的婦人一個藏身之地,一個安身立命之所,她就應該感激這位主持師傅多年如一日的付出。   她腦子裡全是裴宴為什麼會發脾氣?還弄得讓老安人覺得他會怒氣攻心,對身體有害。   是不是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的事?   鬱棠去尋裴宴的身影。   或許是因為廂房裡都是女眷,裴宴剛剛還在這裡的,這會兒不知道去了哪裡。   她低聲問五小姐:「看到你三叔父了嗎?」   「我也沒注意,」五小姐聽主持師傅說話倒十分用心,心不在焉地應付著鬱棠,「要不在外面院子裡?或者是跑到哪間廂房躲了起來了?天氣這麼冷,誰會傻傻地站在院子裡?你讓人找找好了!」   鬱棠哭笑不得。   再看二小姐幾個,也都支著耳朵在聽。   鬱棠不理解。   在她看來,裴宴比這個什麼帳目重要多了。   她不由問五小姐道:「你聽這些做什麼?你已經開始學著管家了嗎?」   「還沒有。」五小姐悄聲道,「是我姆媽囑咐我的,說世事通明也是學問,來的時候叮囑我要仔細聽清楚寺裡都有些什麼開支,以後就算是要供奉家廟,也不能讓人隨意把我們的善心揮霍了,要做到心裡有數。」   鬱棠佩服地看了二太太一眼,想著得找個機會去問問裴宴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不喜歡的事。   很快,她就有了一個機會。   用過午膳,兩位老安人決定各自歇個午覺,下午再見見在這寺裡修行的居士,看有沒有什麼能幫得上忙的。   寺裡給她們每人分別安排了一間午休的廂房。   鬱棠讓雙桃去找阿茗,讓阿茗幫她通傳一聲。   第一百七十六章竹林   雙桃很快就回來了,說一刻鐘之後,裴宴就在他們歇息的院子外面等她,讓她有什麼事可以那個時候再商量。   鬱棠半晌沒有吭聲。   她乍聽到裴老安人的話,立刻就跟著亂了陣腳,不僅急著想知道裴宴遇到了什麼不好的事,還心神不寧,一看有能見裴宴的機會就派了雙桃去求見裴宴……卻沒有仔細想想,她一個若不是重生了的人,心智見識都有限得很,憑什麼去幫助裴宴,又有什麼資格幫助裴宴。   現在冷靜下來仔細想想,她好像對裴宴的關注有點多。   鬱棠只覺得通身的不自在,可心裡又有另一個聲音告訴她,他是她的大恩人,前世她能受庇護於苦庵寺,都肯定有裴宴的一份恩情在。她又怎麼能對裴宴的事無動於衷呢?   她不過是關心則亂!   對!肯定是這樣的。   她關心則亂,有些失了方寸。   再就是,她也沒有處理這種事的經驗,經過了這件頗為烏龍的事,她以後肯定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再也不會這樣衝動了。   鬱棠心裡亂糟糟的。   雙桃卻滿臉困惑,低聲提醒她:「小姐,您看,您要不要換件衣裳?」   她們小姐要是不快點,等會就要失約了。   雙桃的話讓鬱棠回過神來。   她暗暗嘆了口氣。   去見裴宴的事的確太衝動了些,但事已至此,她就算想反悔,時間上也來不及了。   那就先去見見裴宴好了。   上次他送了她鬥篷,她誤會了他,還沒有來得及當面給他道歉;還有,她在裴家已經住了大半個月了,最多再呆十幾天就要回去了。年底事多,她走的時候裴宴未必在府裡,她也未必能有機會和他辭行。這次見了裴宴,正好可以提前跟他道個別。再就是苦庵寺的事,裴家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資助苦庵寺的,她也想問個明白,也不算是沒事找事了。   鬱棠想著,心神這才完全平靜下來,笑著應了雙桃一聲,重新梳洗了一番,出了門。   她們歇息的院子是苦庵寺最好的院子了,院子裡不僅樹木葳蕤,而且院子外面有一大片竹林,竹林裡還放著幾個供人休息的石椅。   鬱棠出了門,在門口沒有看見裴宴,但她知道,裴宴是個守信用的,說來就一定會來,說什麼時候來就一定會什麼時候來,就算是有事,也應該會派個人來知會她一聲的。   難道是在竹林裡等她?   竹林也算是門前。   她想著,不由就朝竹林裡走去。   遠遠地,她就看見了披著一身白色鬥篷的裴宴,在滿眼翠綠的竹林中,身姿玉立,肅肅如樹下風,非常醒目。   鬱棠心中一喜,加快了腳步,卻在距離裴宴越來越近的時候,發現原來裴宴對面還站著個人,披了件淡紫色白狐皮鬥篷,梳著墜馬髻,長長的赤金步搖晃在她的頰邊,膚如雪白。   她腳步一頓。   緊隨她身後的雙桃差點就撞在了她的身上。   「小……」雙桃一句話剛起了個音,就用雙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有些驚恐地望向了鬱棠。   鬱棠的臉色也一下子變得非常難看,不是那種猙獰的難看,而是面無表情,雙眸卻明亮得像團火,一不小心,就會炸了似的。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   裴三老爺明明約了她們家小姐,怎麼會又約了顧小姐?   雙桃不知所措地踮腳眺望。   只見顧曦從衣袖裡抽出一條真紫色繡著粉色紫荊花的帕子,輕輕地沾了沾眼角,哽咽著對裴宴道:「讓您見笑了!可我做夢也沒有想到。真是滿腹的話也不知道對誰說好——我阿兄一直說三老爺是他見過的最值得敬重的人,我,我遇到了您,沒忍住就說了出來。還請您別見外。」說完,又擦了擦眼角的水光。   那擦淚的姿態,說不出來地楚楚動人又柔情蜜意。   雙桃心跳得厲害。   就算她是個無知的丫鬟,可也是個女孩子,也有少艾傾慕的心思,看到顧曦這樣,她哪裡還有不明白的。   只是她想不通,顧曦怎麼會喜歡上裴三老爺?顧曦來了裴府之後,都沒有和裴三老爺說過話。   或者是,也說過話,她們不知道罷了?   雙桃在心裡猜測著,莫名地朝鬱棠望去。   鬱棠好像已經從剛才的震驚中走了出來,她神色如常,輕手輕腳地躲在了一叢竹子後,還拉了拉雙桃,示意她也躲一躲。   雙桃沒有多想,立刻跟著鬱棠躲在了竹叢後。   裴宴和顧曦說話的聲音就聽得更清楚了。   「顧小姐客氣了。」裴宴表情冷淡,聲音平緩,聽不出喜憎,道,「敬重不敢當。令兄學識淵博,素來讓我佩服。顧小姐來家裡做客,裴府蓬蓽生輝。沈太太的事是個意外,顧小姐不必放在心上。不管是我母親還是我,都不可能因此而責怪顧小姐。顧小姐不用自責。」   「話雖如此,」顧曦苦笑,道,「我聽說沈先生親自來給您陪不是,我心裡還是很難過的。要是我再機靈一些,當時肯定就攔住了沈太太,老安人也不必這樣生氣,沈先生也不必這樣傷心了。說來說去,都是我沒有處理好當時的事情,我除了要給老安人陪不是,無論如何也得給您陪個不是,是我拖累了大家。」說完,她恭恭敬敬地給裴宴行了個福禮。   裴宴站在那裡受了她的禮,說出來的話卻讓顧曦心裡一陣發寒:「顧小姐,這件事你已經反覆地說了好幾遍了,我想,沈太太的事誰也不願意,沈先生更是視為平生之恥,顧小姐是不是也應該選擇把這件事甩到腦後,以後再也不要提起?我覺得,這才是正確的處理方法。而不是應該又是找我說,又是找我母親說,這和沈太太的做法又有什麼不同?」   「啊!」顧曦呆呆地望著裴宴,眼睛睜得大大的,仿佛不會眨眼睛似的。   鬱棠強忍著才沒有笑出聲來。   她緊抿著嘴,心裡像喝了蜜一樣甜,像有小鳥在唱歌一樣歡暢。   哼,顧曦終於踢到鐵板了。   從前,她用這樣的手段不知道討了多少好,如今終於有一次不管用了。   雖然只是一次,但也足夠讓鬱棠覺得歡天喜地的了。   她看裴宴就更順眼了,更是英俊灑脫了。   「顧小姐,若是沒有其他的事,就請您先回去吧!」裴宴毫無憐香惜玉之心,直白地道,「您這樣跑出來,我相信您身邊服侍的應該都很著急。我也快到和別人約好的時候了,不太方便繼續和顧小姐說什麼。若是顧小姐還有什麼委屈,不妨去跟我母親說說,她是個心善之人,肯定很願意給顧小姐解決燃眉之急的。我這裡就不留顧小姐了。」   顧曦落荒而逃。   鬱棠心情大好,都想咧了嘴笑了,誰知道裴宴一轉身,衝著鬱棠藏身的竹叢厲聲道:「鬱小姐,你看夠了沒有?如果看夠了,那就出來好了。我忙得很,你要是沒有什麼事,我就先回去了。」   鬱棠訕訕然,覺得自己的待遇比顧曦也好不到哪裡去,可她臉皮厚啊,被裴宴不知道說過幾次了,何況偷聽人說話原本就是她不對。   她滿臉通紅地走了出來,強辯道:「我也不是故意的。我來的時候就看見你們在說話,我總不能就這樣過來吧?人家顧小姐看見了我多尷尬啊!我這不是怕你……」   「還狡辯!」裴宴毫不客氣地揭穿了她,道,「既然怕人家顧小姐尷尬,為何走動的時候不發出點響動?」說完,也不想和她再繼續糾結這個問題,問道:「你找我有什麼事?可是李家又鬧出什麼妖蛾子來了?快過年了,京城那邊我還沒空過問,你且等等,保證讓你如願以償就是了。」   鬱棠現在不太關心這個問題了,她道:「顧小姐是什麼時候來的?你們怎麼會碰到的?」   裴宴鄙視地看了她一眼,根本沒想回答她,而是又問了一遍:「你找我什麼事?」   鬱棠「哦」了一聲,忙將自己擔心他是否遇到了什麼為難的事說了出來,又問最近裴家可還太平,有沒有什麼她能幫得上忙的。   裴宴上上下下打量了鬱棠幾眼,那眼神,明晃晃地是在輕視她,問她能幫得上他什麼忙。   鬱棠氣壞了,道:「三個臭皮匠還頂個諸葛亮呢?你這樣目中無人,小心失道者寡助!」   裴宴冷哼了一聲,道:「我忙著瓜分李家的家業,這算不算是件事?這不都是你惹出來的事嗎?是誰要扳倒李家?是誰告訴我李意受賄的?是誰在旁邊幸災樂禍看熱鬧的?我既然動了手,不把人按死在河裡,難道還等著他回過頭來給裴家找麻煩不成?」   有這麼嚴重嗎?   鬱棠緊張道:「大家鄉裡鄉親的,你要是分了李家的產業,讓別人怎麼說啊!」   李家從前算計別人的時候,都是在背後做手腳,裴宴不會自己跳出來和李家對著幹吧?   裴宴氣得直瞪眼。   他是這麼蠢的人嗎?   這個鬱小姐,到底是聰明還是傻?   「我覺得從現在開始,你應該多讀點書!」裴宴說完,把鬱棠丟在了竹林,揚長而去。   鬱棠氣得直跺腳,在他身後喊道:「我還有事要問您,您別急著走啊!」   裴宴估計是不相信,頭也沒回。   鬱棠只好追了上去。   竹林外,有紫色衣角一閃面過。   第一百七十七章認為   鬱棠只追了一小段路就追上了裴宴。當然,這不是說鬱棠跑得快,而是裴宴在前面等著她了。   「我還有話問您呢!」鬱棠喘著氣,不高興地道,「您怎麼不搭理人啊!」   裴宴用一種「你是白痴」的目光看了她一眼,連說話的興趣都沒有了。   他們明明站在下風,顧小姐身上的那種香味一陣陣隨風往他的鼻子裡直衝,鬱棠居然一點反應都沒有……這還是個女孩子嗎?   女孩子不是應該對香味都非常地敏銳嗎?   裴宴道:「你還有什麼要問我的?」   鬱棠道:「苦庵寺……是什麼時候開始受到裴家資助的?以後裴家還會繼續資助她們嗎?」   裴家的女眷都很喜歡做所謂的「善事」,據說做這種「善事」是很容易吸引其他人加入的,甚至是可以鼓動其他人的。裴宴猜鬱棠也是如此。他道:「五年前,家父無意間發現了這間庵堂,裡面有兩個尼姑帶著七、八個無家可歸的居士,覺得她們挺可憐的,就開始資助她們。幫她們重新修了大殿和配殿,還把周圍二十幾畝地和兩個山頭都買下來送給了寺裡。讓寺裡的尼姑居士能夠吃得飽飯穿得暖衣。至於說以後,肯定也是要繼續資助她們的。這畢竟是件好事。」說完,他奇怪地道,「你問這個做什麼?你可是有什麼打算?」   「沒有,沒有。」鬱棠連連擺手,訕訕然地道,「我就是問問。我就是看著寺裡的人都很清苦,也都很可憐,怕你們家覺得資助這樣的寺廟沒有什麼意義,所以特意來問一聲。」   「怎麼會沒有意義呢?」裴宴聞言皺了皺眉,不悅道,「你是不是聽誰說了什麼?你既然說這寺裡的尼姑和居士很可憐,想必也覺得她們生活很不易吧?在這一點上,我倒和我父親想的一樣——女子已經很不容易了,若是所遇非人,就更可憐了。我們能幫她們一點就幫一點。你不必擔心我們裴家會不資助苦庵寺的。除非寺裡的人不稀罕裴家的資助,開始藏汙納垢了,否則只要我活著一天,就會資助這苦庵寺一天。」   也就是說,前世的她的確是得到了裴家,得到了裴宴的庇護的。   鬱棠一時間百感交加。   原來,前世的她能活到花信之年,是因為曾經受到過很多她不知道的恩惠,得到過很多她不曾知道的幫助。   「謝謝!」鬱棠喃喃地道,眼眶有些溼潤,心情更是洶湧澎湃,不能自己。   她生怕自己會在裴宴面前落下淚來,朝著裴宴曲膝行了個福禮,就帶著雙桃匆匆地跑了。   裴宴摸不清頭腦,站在那裡半晌也想不出頭緒來,他乾脆叫了裴滿:「你去查查,鬱家是不是有什麼人在苦庵寺出家或是做了居士。」   裴滿應聲而去。   有小廝拿了封信跑了過來,氣喘籲籲地稟道:「三老爺,京城顧家六爺的信。」   在外面,大家都稱顧昶為顧家六爺。   裴宴心不在焉地拆了信,快速地看了幾眼過後,就忍不住冷笑了幾聲,問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在身邊冒了出來的阿茗:「老安人在哪裡?你去幫我通稟一聲,我要去見老安人。」   誰知道阿茗道:「三老爺,楊家來人了,老安人和毅老安人正陪著楊家的人說話。」說完,他又半是好奇半是提醒地道:「三老爺,您要見楊家的人嗎?顏公子也跟著一道過來了,我聽他們家的管事說,顏公子很想見您一面呢!」   楊家是想借著裴家賣茶葉吧?   不過,楊顏是個有腦子的,想借裴家高枝的人不少,他若能借得上力,等他和二小姐成了親,借一借也無妨。   裴宴道:「那就領他過來給我瞧瞧。」   阿茗應聲而去。   二小姐卻神色緊張地坐在茶房裡聽著四小姐和三小姐、五小姐說話:「楊家婆子都戴著金飾,看著也挺和善的,我覺得他們家的人應該也不錯。」   三小姐也道:「那媒婆我看也不是那種精明外露的,可見和楊家打交道的人也都是厚道人家,他們家應該家風也挺不錯的。」   五小姐卻不以為然,道:「這種事還是要再看看。我祖母說了,看人是一回事,還得仔細打聽打聽。橫豎是知根知底的,叔祖母也不會隨意就把二姐姐嫁了的。」   「這話也說得有道理。」三小姐正色道,「你看大姐姐,沒嫁的時候多好,可嫁了之後剛剛生了個女兒婆婆就不樂意了。誰家不是盼著長女先出生,好湊個『好』字,可見大姐姐還是遇到了個不好的。可你看大姐姐,把大姐夫捏在手裡,她婆婆還不是只能幹著急。我覺得,嫁給怎樣的人家不要緊,要緊的是丈夫要和自己一條心,不然就是家風再好也沒用。」   「家風好總歸要好一點吧?」四小姐猶豫道,「不然來來往往都是打秋風的親戚,愁也能把人愁死。」   沒有了長輩在場,三個小姑娘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一點顧忌都沒有了,聽得原本心裡就不踏實的二小姐更是煩躁不安,低聲呵斥道:「都是些沒出閣的小姐,說什麼胡話呢?要不要讓我派人學給伯祖母聽聽?」   幾個小姑娘低眉順眼,不敢再說半句話。   對未來很是恐懼的二小姐依舊不安,她揚聲叫了丫鬟進來,問起了顧曦的行蹤:「剛才還都在這裡的?怎麼一眨眼就不見了。」   那小丫鬟還沒有回音,裴家幾位小姐的耳邊就響起了顧曦那帶著幾分甜美的聲音:「我這不是剛去了趟官房嗎?怎麼?可是出了什麼事?」   「沒有什麼事!」二小姐看見顧曦頓時鬆了口氣,幾步上前拉了顧曦的手,低聲道,「顧姐姐,你之前跟我說,自己的事要掌握在自己手裡,自己軟弱了,就算是父兄再好,也一樣會被人欺負。自己剛強了,就算是娘家沒有一個人,也一樣能在婆家過得很好。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顧曦笑道,看二小姐的目光炯炯有神,堅定無比,「女人想過什麼樣的日子,是要靠自己經營的。」   因而她沒能跟裴宴搭上話,鬱棠卻走在了她的前面,也是這個道理吧?   顧曦繼續道:「這是我母親生前說過的話,我覺得很有道理,時時刻刻記在心中,希望有一天能過上自己想要的日子。」   「顧姐姐你真行!」幾位裴小姐紛紛贊道。   顧曦卻笑道:「我是去官房了,鬱小姐去了哪裡?怎麼沒有看見她?」   五小姐搶先笑著答道:「鬱姐姐有事去見三叔父了,她應該快要回來了。」   顧曦一愣。   鬱棠去見裴宴……原來大家都知道……她還以為只有她一個人知道呢?   顧曦的笑容有些勉強,道:「是嗎?不知道她有什麼事非得找三老爺?找老安人不行嗎?」   五小姐道:「我也不知道!陳大娘告訴我們來客人了,讓我們不要隨意走動的時候,我們去約鬱姐姐到茶房裡來喝茶,鬱姐姐身邊的柳絮告訴我的,說鬱姐姐有事出去找三叔父了。應該是很要緊的事吧?不然鬱姐姐她肯定會找祖母的。要不就是寺裡突然來了客人,她不好找老安人,就去找了三叔父。」   半點也沒有懷疑鬱棠別有用心。   顧曦在心裡冷笑,想到裴宴說她的那些話,就像被人狠狠地扇了一耳光。   她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侮辱。   要不是她心志堅強,不死心又返了回去,想拉著裴宴問個究竟,她還不知道鬱棠也去找裴宴了,而且裴宴對她和對鬱棠完全是兩個態度。   那鬱棠有什麼好?值得他那樣地輕聲細語?   不過是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在那裡搔首弄姿罷了。   裴宴能看得上這種人,可見他也不是個什麼好東西。   顧曦想著,心裡終於好受了一些,但還是忍不住對五小姐笑道:「你說的也有道理。等會鬱小姐回來了我得問問她到底遇到了什麼事……」   只是她的話還沒有說完,鬱棠就出現在了茶房的門口,打斷了顧曦的話:「顧小姐要問我什麼?」   「鬱姐姐!」三小姐、四小姐和五小姐都高興地道,「我們還怕你來晚了。等會楊公子會來給兩位老安人請安。」   言下之意,她若是來晚了,就看不到楊公子了。   鬱棠不禁抿了嘴笑。   二小姐卻有些惱怒,對三個妹妹嗔道:「你們能不能少說兩句。有什麼好看的。人家鬱小姐不是有事嗎?你以為人人都和你們一樣閒?」   三個小姑娘嘻嘻地笑,並不和二小姐頂嘴。   鬱棠卻有點瞧不上顧曦的當面一套背後一套,想著她會不會又像前世那樣常常在眾人面前挖了坑讓她跳——她很喜歡裴家的幾位小姐,不想裴家的幾位小姐誤會她。   「顧小姐要問什麼?」她笑道,「我聽了個半頭話,也不知道顧小姐到底要問什麼?」   顧曦暗生不悅。   她能感覺得出來,從前的鬱棠有點避著她,現在的鬱棠卻是一副不依不饒的模樣,仿佛她突然間就有了和她對抗的勇氣和底氣似的。而她這些勇氣和底氣是誰給的,已不言而喻。   顧曦向來瞧不起這樣的女子。   她挑了挑眉,若有所指地笑道:「我們剛剛在說鬱小姐怎麼沒到,原來鬱小姐是去找三老爺了,我們就在猜,有什麼事鬱小姐非得要去找三老爺,連老安人都解決不了嗎?」   第一百七十八章針對   鬱棠在心裡「嘖嘖」了兩聲。   又是這樣的手段,總喜歡把人架在火爐上烤,好像剛才在竹林裡的那個人不是她似的。   鬱棠笑著朝顧曦挑了挑眉,卻對五小姐道:「怎麼一眨眼的功夫楊家的人就到了?不是說讓我們先各自回屋睡個午覺嗎?我以為時間還早,尋思著我回來了還能重新換件衣服再過來,沒想到楊家的人來得這麼快,我聽到消息,半道就折了過來。我們等會不用跟楊公子見禮吧?」她問裴家的幾位小姐,語氣中帶著幾分緊張,「我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場合,心裡不怎麼有譜?」   裴家的幾位小姐立刻被她給帶歪了。   三小姐立刻安慰她道:「不用,不用。鬱姐姐你不要擔心。我們跑到這裡來喝茶都是因為陪著二姐姐。陳大娘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不可能讓我們見外客的。」   四小姐則好奇地問:「鬱姐姐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嗎?」   「也不算是沒有遇到過。」鬱棠笑道,「只是沒有遇到過像楊公子這樣的。我身邊的小姐妹們相看,或是約在廟裡,或者是約在哪戶相熟的人家,我們會裝著在那裡賞花或是做繡活,男方從旁邊走過,大家彼此看一眼。我們都會在旁邊陪著的。」   五小姐立刻道:「這樣相看比我們家的有意思。我們家這邊相看,我們都是不出面的,等楊公子來了,只需要二姐姐端個茶水進去敬長輩就行了。所以我們才會全都躲在這裡啊!」說完,還掩著嘴笑了起來。   三小姐和四小姐也跟著抿了嘴笑。   二小姐羞得滿臉通紅,嗔怒道:「讓你們坐在這裡喝茶還堵不住你們的嘴。」倒也沒有阻止五小姐向鬱棠解釋裴家的規矩,是個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鬱棠莞爾,見自己掌握了說話的節奏,這才笑眯眯地回頭,回答剛才顧曦質問般的問題:「顧小姐剛才是關心我為何去見三老爺嗎?我瞧著苦庵寺的居士們各有各的困苦,裴家又一直資助著苦庵寺,想著授之以魚不如授之以漁,就想商量著看能不能幫寺裡的居士們找點事做,一來是免得她們日常所需全都依靠寺裡,時間長了,怕有人鬥米恩,升米仇,裴家做了好事不僅沒有好名聲,反而還落下抱怨;二來是她們有事做了,要為一日三餐忙碌,就沒空整天胡思亂想的,也就不會要死要活了——若是寺裡惹上了是非,總歸是對裴家的聲譽不好。」   這件事,是她在回來的路上想的。   她跑去追問裴宴的時候還沒有想起來,回來的路上卻想起一件事來。   三年之後,有個在苦庵寺修行的居士喝砒霜死了,把那居士趕出家門的丈夫卻聯同居士的娘家人來寺裡鬧,說是寺裡逼死了居士。當時這件事在臨安城動靜還挺大的,很多臨安城的人就是因為這件事才知道原來天目山腳下還有個苦庵寺,知道苦庵寺裡會收留無家可歸的婦人。   雖然最後這件事是那位居士的丈夫和娘家人被官府判了刑,可說起來畢竟不是什麼好事。   她猜想,會不會因為這件事,裴家才一直沒有在明面上庇護苦庵寺?   再就是,大家知道苦庵寺做的善事之後,很多家境貧困的婦人都佯裝被丈夫或是兒子虐待的樣子跑到苦庵寺來蹭飯吃,差點吃空了苦庵寺。   後來苦庵寺就關寺了。   沒有相熟的人引薦,寺裡不再隨便收留女眷了。   為了避免做善事卻被無良之人佔便宜,鬱棠覺得還是應該像前世苦庵寺後期那樣的做法,讓苦庵寺的人早點過上自給自足的生活。   三小姐一聽就滿臉讚賞,高聲道:「鬱姐姐這個主意好。誰也不願意吃嗟來之食,做點事換取自己的吃食,更有尊嚴。」   鬱棠嘴角直抽抽。   並不是所有人都有這樣的骨氣的!   當初苦庵寺很是亂了一段時間,甚至被人批評是沽名釣譽,是想和昭明寺一爭高低。   但她並不想破壞三小姐的純善之心。   她笑道:「就是不知道給廟裡的這些師傅找些什麼營生好?我想來想去,這件事還是得問問三老爺。就讓雙桃去稟了三老爺。三老爺不僅答應了見我,還早早就等在我們門口的竹林裡。誰知道我到了竹林卻像是被鬼打了牆似的,聽見裡面有人說話,就是找不到說話的人。在竹林裡兜兜轉轉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找到三老爺。」說完,她這才正色地望著顧曦,「早知道這樣,我就約三老爺在其他地方見面了。那竹林,東邊的人看不到西邊,西邊的人看不到東邊,躲迷藏倒是個十分好的地方,說話卻沒有個遮擋,不適宜說話。」   顧曦頓時臉色煞白。   難道鬱棠聽到了她和三老爺的對話?   如果是這樣……   顧曦覺得自己的臉都丟到海裡去了。   她以後還怎麼立足於世?   可多年的行事作派卻告訴她,這件事不可能就這樣完了,她應該裝做不知道的樣子,試探一下鬱棠的口風。   若是她真的聽見了,得知道她到底聽到了多少。   她現在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只是單純地對她不滿還是想藉此告誡她什麼?   顧曦很快就冷靜了下來,笑道:「那地方的確不是說話的好地方。不過,鬱小姐也把自己說得太無能了,巴掌大的地方都分不清東南西北,以後可怎麼主持一府的中饋?鬱小姐這是在謙虛吧!」   她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的樣子。   鬱棠在心裡冷笑。   現在掌握話語權的是她,顧曦還這麼囂張,她不介意給顧曦樹上幾個敵人。   「是嗎?」她笑道,「我倒不知道迷路和主持中饋有什麼關係?不過,再仔細想想,顧小姐說的也有道理。連個路都看不清楚,的確是個大問題。好在是我家小門小戶的,難得見到這樣大的一片竹林,想必沒有什麼關係?」   三小姐、四小姐和五小姐不由得面面相覷。   剛才大家還說得好好的,怎麼轉眼之間鬱小姐就和顧小姐對上了。特別是顧小姐,向來都是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地,可此時雖然臉上依舊是一派從容優雅,骨子裡卻透露出心虛和不自在,好像做錯了什麼事被鬱小姐碰見了,沒有了底氣。   而鬱小姐呢,之前都表現得很是溫和無害,甚至是息事寧人,迴避爭執的樣子,結果剛才也像變了個人似的,說話綿裡藏針,柔中帶著剛了。   是什麼事能讓顧小姐這樣心虛?又是什麼事讓鬱小姐與往日大不相同了?   三個小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間都不知道怎麼辦好。   二小姐這些日子在顧曦的有意結交之下,視顧曦如姐妹,自然容不得鬱棠這樣針對顧曦,她顧不得今天是她相看的日子,上前幾步就挽了顧曦的胳膊,站到了鬱棠的對立面,道:「鬱小姐,今天是三妹妹親自沏的茶,說是六安那邊送來的瓜片,我們還擺了你送給我們的點心,你剛剛趕過來,想必也渴了,和我們坐下來一起喝杯茶吧!」   鬱棠無意破壞二小姐相看女婿的大事,笑著放過了顧曦,和四小姐、五小姐坐在了一塊。   顧曦也不敢深究,怕鬱棠再說出些什麼不應該說的話來。   她也和二小姐坐在了一起,並很有心機地向二小姐道了一聲謝,悄聲道:「怕是我說她不知道主持中饋的事得罪了她,累得你給我解圍,不好意思。」   因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二小姐善意地朝她笑了笑,搖了搖頭。   那邊三小姐幾個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也裝做什麼事都沒有發生的樣子,由三小姐開口,繼續說起幫苦庵寺的居士們找個營生的事來:「鬱姐姐,你是想教那些人做絹花嗎?我們都可以幫忙。」   四小姐在旁邊連連點頭,道:「我也可以幫忙。我姆媽有家胭脂水粉鋪子,我可以跟我姆媽說說,幫她們在胭脂水粉鋪子裡賣。」   五小姐想了又想,苦惱地道:「我姆媽沒有陪嫁的胭脂水粉鋪子,不過有很好的幾個田莊,但都在北方。要不,要不我就幫著那些人做絹花好了。我現在做的絹花可好看了。我姆媽前些日子都誇了我。給我外家送年節禮的時候把我給外祖母、舅母、表姐表妹做的絹花也一併送了過去。」   都是心底善良的小姑娘!   鬱棠笑了笑,狡黠地道:「做絹花恐怕不合適。這裡畢竟是庵堂。」   裴家的幾位小姐俱是一愣,就連顧曦,也詫異地望向了鬱棠。   鬱棠這才慢悠悠地道:「庵堂,當然是做香賣最合適啦!」   五小姐立刻叫起來,道:「鬱姐姐說的是顧姐姐做的那種香嗎?」   大家又朝顧曦望去。   顧曦每次做香都要焚香沐浴,說起做的香來不是用三年前埋在百年老梅樹下的無根水做的,就是用的秋季初開的桂花,不僅文雅,仿佛還是件非常神聖之事。讓她得到了不少的讚譽。包括這次在裴府小住,大家都得了她做的香,知道她非常地會制香。   鬱棠既然想要給她點教訓,自然就要從她最得意之事入手。   顧曦此刻也的確有點得意。   鬱棠這女人到底是小門小戶出身,沒什麼見識。想做好事,卻搭了個架子讓她去唱戲——若是她出面來告訴那些居士制香,別人說起來,關她鬱棠什麼事?背後支持的是裴家,幫著出力的是她顧曦。   鬱棠,也就給她們做做嫁衣裳罷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佛香   顧曦不由微微地笑。   笑容謙遜而溫和。   越是這個時候,她就會表現地越低調沉穩,讓人覺得她值得信任,沉得住氣,是個能幹大事的人。   這才是正確的態度。   鬱棠也在笑。   她就知道,她這麼說的時候大家都會以為她是想請顧曦出面主事。這樣一來,她出的主意,卻讓顧曦得了賢名,她心眼未免太實誠了一些。若是裴家的幾位小姐都是得過且過、隨波逐流的人也就罷了,她吃了虧別人可能還會覺得是她太傻。但幾位裴小姐都是正直純良之人,肯定不會就這樣輕易地把她的功勞給抹殺掉的。   說起來,這些她還是從前仔細觀察顧曦舉動的時候發現的。   她是跟著顧曦學的。   果然,顧曦聽到這個消息後按捺不住心中的驚喜,故作姿態地保持著沉默,就等著別人把她推上前去,她再謙虛幾句,好接手主持這件事。裴家的幾位小姐卻不約而同地睜大了眼睛。   因此等到裴家幾位小姐的目光都落在了顧曦身上,顧曦又小小地迴避了一下鬱棠的眼神之後,鬱棠心裡就笑得更歡快了,不緊不慢地道:「怎麼好意思麻煩顧小姐?我從前跟著我父親讀書的時候,看到過幾張制佛香的古方,只是我從前對這些都沒有什麼興趣,也就沒有多留意。這次突然想起來,我就想,能不能根據那幾張制佛香的古方,我們把佛香研究出來,再教寺裡的尼姑和居士做起來,既可以更好地改善寺中諸人的嚼用,還可以讓她們在修行閒暇之餘有個打發時間的事。」   鬱棠的話音未落,顧曦和裴家的小姐們都傻了眼。   五小姐更是跳了起來,道:「鬱姐姐,你那個制香的配方靠不靠譜?我外祖父說了,很多有學問的鴻儒,學識可以和眾人分享,私家菜譜卻從不隨意示人。萬一那幾張古方只是那寫書之人隨意寫出來呢?」   四小姐卻想的完全不一樣,可說話也和五小姐一樣直接,道:「鬱姐姐,你從前制過這種香嗎?要是萬一制不好呢?豈不是又浪費人力又浪費物力,顧姐姐好歹自己做過香,她肯定有經驗,我看我們不如託付顧姐姐幫忙教那些尼姑、居士做香好了。何必這麼麻煩?」   三小姐皺著眉頭。   她覺得若真是這樣,鬱棠的心胸就有點小。   鬱棠看得分明,只是沒等反駁,二小姐已經跳了出來,真誠地道:「鬱小姐,我看這件事還是由你和顧姐姐一起主持吧——顧姐姐負責教那些尼姑、居士制佛香,鬱小姐負責向兩位老安人說明,大家商量著看看怎麼賣佛香才好。酒好也怕巷子深,指望著苦庵寺自己賣佛香,只怕是養活不了她們自己的,光我們家恐怕也用不了這麼多的佛香。」   鬱棠莞爾。   她是真心很喜歡裴府的幾位小姐。   就算二小姐偏向顧曦,也會講道理。   可惜了,她針對的是顧曦,就不會讓顧曦跑了。   「不是我不想讓顧小姐幫忙!」鬱棠故意做出一副為難的樣子,「你們可知道我為何覺得讓顧小姐教苦庵寺裡的人制香不太好?」   裴家的幾位小姐紛紛搖頭,顧曦也側耳傾聽,一副要抓住她把柄的模樣。   鬱棠道:「顧小姐制的香的確是好聞,我也曾經得到過顧小姐的饋贈,知道顧小姐擅長制香。不過,顧小姐制的香畢竟是閨中之戲,流落在外原本就不好,若是教給寺裡的尼姑、居士大量地製作……我心中總覺得有些不安,不如我們重新找個香方。或者是由顧小姐另外提供一張合適的香方,我們這邊卻要保守秘密,誰也不準說出去。」   如果做無名的善事,還做什麼善事?!   顧曦直覺就想反對,好在是話到了嘴邊,她猛然醒悟,沒有說出來。   而裴家的幾位小姐聽了鬱棠的顧忌之後,個個都點著頭,就是不怎麼喜歡鬱棠的二小姐也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還是鬱姐姐比我們都沉穩,這種事的確不能讓顧姐姐擔了名聲。」   顧曦氣得不得了,可又說不出反駁鬱棠的話來,看鬱棠的目光都變得銳利起來,並在心裡琢磨著,要鬱棠真的讓她出力卻不揚名,她無論如何都得找個藉口推了這件事,讓鬱棠和裴家的人自己忙活去,讓她們也知道做善事不是那麼容易的。   鬱棠看著顧曦生氣的樣子就心底暗暗高興,抿著嘴笑了笑,然後落落大方朗聲道:「多謝二小姐誇獎。不過,我畢竟年紀太小,這麼大的事,還是要商量長輩才是。我覺得,我們是不是先去跟二太太說一聲,看二太太覺得是否可行?」   裴家的幾位小姐聽了雖然先是一愣,但隨後就發出一陣歡呼聲,七嘴八舌地表示這件事就應該這麼做。   有好心是好事,可好心未必會辦好事。   鬱家的幾位小姐開始熱鬧地討論起這件事可行不可行來。   這個問鬱棠古香方靠不靠譜,那個問制香的材料好不好買,還有問府裡派誰去管苦庵寺的好……事情都還不知道可行不可行,才一會兒幾個人就已經開始想苦庵寺的佛香風靡臨安城,讓杭州的人都聞名而來了。   顧曦皮笑肉不笑地坐在那裡,沒有參與討論,作壁上觀。   鬱棠卻樂不可支。   她就算是讀書的時候從書裡讀到了香方也不可能注意。   她從小就不喜歡這些。   她等會要寫給裴家女眷的香方,是五年之後顧曦為給昭明寺籌善款而獻出來的。   昭明寺的香火那麼好,那次顧曦籌到的一千兩善款不過是錦上添花,想必她拿出來給了更需要的苦庵寺,佛祖也不會責怪她。   她悄悄在心裡念了幾聲「阿彌陀佛」。   陳大娘走了進來,笑著喝止她們:「你們小點聲,我一出大廳就聽到了。我奉了兩位老安人之命,這就要領楊公子過來了。」   二小姐臉色一紅。   三小姐和四小姐、五小姐衝著二小姐齊齊地「咦」了一聲。   二小姐羞得都要鑽地縫了,三位裴府的小姐這才放過二小姐。   顧曦看著扯了扯嘴角。   鬱棠卻覺得有意思,搶先佔了窗欞邊的位置,支了條縫,想看清楚楊顏長什麼樣子。   五小姐和四小姐仗著年紀最小,笑著趴在她的背上不起來,和鬱棠搶著窗欞邊的位置。   鬱棠沒有辦法,只好道:「那我們一個人只看兩息的功夫,其他時間都是二小姐的,你們覺得怎麼樣?」   二小姐又羞又煩,道:「我才不想知道他長什麼樣子呢!」   「是哦!」鬱棠打趣她,「二小姐等會可以進廳裡奉茶,我們就只能在這裡看看。」   三位裴小姐又朝著二小姐笑。   二小姐臉上紅得都能滴血了,四小姐忙道:「快別說話了,楊公子進來了。」   鬱棠也顧不得和幾位裴小姐說話了,踮著腳朝窗外望去。   只見陳大娘領了個穿著寶藍五蝠團花杭綢直裰的青年男子走了進來。   他高高的個子,相貌周正,氣質儒雅,看上去剛剛二十出頭的樣子,舉手投足間一派沉穩。   鬱棠覺得這個人應該不錯。   但她兩世為人,還沒有見過比裴宴更英俊的男子了。   她看了兩眼就退開了,對想看又擠不進來的三小姐道:「你也快來看兩眼。不然楊公子就進大廳了。」   三小姐無聲地笑了笑,和四小姐、五小姐擠到了一塊兒。   鬱棠笑彎了眉眼,一抬頭,卻和顧曦有些清冷的目光對上了。   她沒有迴避。   她沒有做錯什麼,不怕顧曦審視。   顧曦訝然。   她想到鬱棠剛剛來裴府的時候……什麼時候開始,鬱棠的膽子變得這麼大了?還是因為裴宴嗎?   顧曦冷笑。   鬱棠鎮定地望著她,神色從容,直到四小姐長長的嘆氣聲迴蕩在茶房,她這才被轉移了注意力。   「怎麼了?」二小姐沒有見到人,聽到點風吹草動就揪心。   四小姐又長長地嘆了口氣,道:「二姐姐馬上就要出嫁了……」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卻是在間接地讚揚楊顏。   二小姐關心則亂,還沒有反應過來,鬱棠幾個已經聽明白了,個個都在那裡笑。等到二小姐好不容易明白過來,陳大娘進來請二小姐去奉茶。二小姐急匆匆地跟著陳大娘逃也似的跑了,惹得鬱棠幾個又是一陣笑。   鬱棠心裡還記掛著大伯母的表姐,見這邊可以散了,就要先回房去:「我去把香方寫好了,等會兒去見二太太的時候也有個東西好交差,也免得讓長輩們覺得我們是一時的心血來潮。」   三小姐很是贊同,還破天荒地道:「鬱姐姐,我陪你一塊兒回房間。」   四小姐和五小姐也嚷著要去。   顧曦看不得眾人圍著鬱棠轉悠的樣子,也有點迴避這件事的意思,想著你鬱棠不是厲害嗎?那我就一句話都不說,看你能做出怎樣的佛香來?反正事情辦好了與她無關,事情辦砸了也賴不到她的頭上來。   她道:「我中午沒有休息好,我就不過去了。等會兒你們去見二太太的時候再喊我一聲。」   顧曦很想知道裴家長輩的態度。   第一百八十章善事   鬱棠和裴家的幾位小姐先回了自己的住處,按照記憶默寫下了香方,然後又仔細地檢查了一遍,沒有發現什麼錯誤,這才將香方遞給了三小姐,道:「你們也幫我看看。我印象中就是這三種配方了。」   裴府的幾位小姐裡,二小姐對制香最感興趣,偶爾也會親自動手調製一些薰香或是佛香,她和顧曦很快成了好朋友,估計也與這樣的興趣有很大的關係。只是二小姐現在不在這裡。   三小姐則可有可無,但她很喜歡讀書,對什麼事都非常好奇。她拿過香方仔細地看了看,隨後眼睛漸漸變得明亮起來,有些興奮地對鬱棠道:「我覺得我們可以試一試。要是鬱小姐信得過我,我就先照著你寫的香方試著制一些佛香出來給兩位老安人聞聞。」   鬱棠有什麼不相信的。   她之前還準備讓顧曦幫她試做的,三小姐主動請纓,再好不過了。   不過,她沒有想到三小姐也會制香。   四小姐直笑,道:「鬱姐姐誤會了,三姐姐是不喜歡用香薰衣服,可不是不會制香。」   也對,世家小姐能學的東西非常多,只要感興趣,就能找到師傅教,這是一般家族不可比擬的。   「那就麻煩三小姐了。」鬱棠笑道。   三小姐連連搖手,道:「這是在做善事,誰知道了都會幫一把的,鬱姐姐這樣說就太見外了。」   四小姐好像對制香不太感興趣,五小姐則年紀太小,看不懂。香方在三個人手裡傳閱了一遍,又重新回到了鬱棠的手裡。   鬱棠就讓雙桃去沏了茶拿了點心招待她們,還問她們要不要就在這裡歇一會兒。   三位裴小姐搖了搖頭,話題不知怎地又嘰嘰喳喳地轉到了楊公子的身上。   鬱棠這才知道,原來三小姐已經訂了親,而且還是娃娃親,未婚夫是她舅舅的兒子,比三小姐還小兩、三個月。可能是男子個子長得晚,至今還只比三小姐高半個頭,三小姐一直擔心他長不高。   看到了楊公子,她就更擔心了。   偏偏四小姐還道:「早知道你就不應該答應這門親事的。我祖母說了,婚事不能訂得太早,要是人長大了長歪了,連哭的地方都沒有——以後大姐姐、二姐姐都帶著姐夫回娘家走親戚,看你怎麼辦?」   說得三小姐都快哭了。   鬱棠在旁邊聽著,強忍著才沒有笑出聲來,見狀忙安慰三小姐:「你別聽四小姐亂說。令尊令堂把你們當掌上明珠似的,肯定是覺得你表弟有可取之處才會給你定下這門親事的,你不用這麼擔心。」   三小姐苦著臉點了點頭,但還是不開心。   幾個人七嘴八舌地安慰了半晌,三小姐不僅沒有釋懷,反而越來越沮喪了。   鬱棠此時才發現,原來三小姐是那種想什麼事都喜歡先預料一個壞結局的人。   這就讓人有點頭痛了。   不過還好兩位老安人那邊見完客了,被她們留在那邊的阿珊跑過來告訴她們:「兩位老安人在說體己話,二太太在安排丫鬟婆子收拾東西,準備返回別院。」   鬱棠派人去叫了顧曦,又讓人去通稟二太太。   不一會,顧曦過來了,二太太貼身的婆子也過來了,說是奉了二太太之命,請她們到隔壁的廂房奉茶。   一行人去了隔壁。   院子裡來來往往的婆子小廝,幾個丫鬟簇擁著二太太站在正房的屋簷下,正督促著婆子小廝收拾東西。   看見鬱棠等人,二太太笑著迎上前來,牽了五小姐的手,對她們道:「到屋裡去坐,這裡亂糟糟的。」又問她們肚子餓不餓,道:「到家肯定都是掌燈的時分了,你們得吃點墊墊肚子才好。」還表揚鬱棠,「點心做得好吃,送來的也是時候,真是費心了。」   鬱棠連忙謙遜了幾句。   她能想到的,裴家的婆子丫鬟自然也能想到,二太太不過是抬舉她,才會這樣地表揚她而已,她若是因此得意或是當了真,以為除了自己沒有別人能像她這樣能幹,那可就要鬧笑話了。   大家分尊卑坐下,丫鬟上了茶點,二太太這才溫聲對鬱棠道:「你們的事我已經聽婆子說了,這可是件大好事啊,我肯定是要支持你們的。你們說,是要錢還是要人?我這邊都幫你們辦妥了。」   五小姐嘻嘻地笑,依到了母親的身邊,道:「我們就是想問問您這件事可行不可行。若是可行,就去請兩位老安人拿個主意。再就是,鬱姐姐寫了幾個香方,也要您幫著看看行不行。」   她把三小姐會幫著試製佛香的事也告訴了二太太。   二太太非常欣慰。   幾個小輩聚在一起做善事,既能增加姐妹間的情誼,也能讓她們更有悲憫之心。   二太太這次倒是雷厲風行,聞言立刻就站了起來,道:「這件事肯定能行,兩位老安人肯定也會支持你們的。你們這就跟著我去見見兩位老安人好了——馬上要回別院了,趁著我們現在還在苦庵寺,正好可以把這件事定下來。再過幾天,我們也要下山回臨安城了。」   再從臨安到苦庵寺,路程就有點遠了。重要的是,兩位老安人也好,二太太也好,都要開始忙著過年的應酬了。   幾個小輩高興極了,歡天喜地隨著二太太往老安人那邊去。   素來喜歡鬧騰的四小姐更是拉著二太太問:「二姐姐還在老安人那裡嗎?楊公子是不是已經回去了,那老安人答應了楊家的親事嗎?」   二太太估計已經了解了四小姐的性格,聽著並沒有生氣,而是好笑地捏了捏她的面頰,道:「你一個小孩子家家,天天盯著這些事做什麼?先生離館時給你們布置的功課你可都做完了?我們下了山之後你舅舅家的表兄妹會過來給你母親送年節禮,你們也要去舅舅家串門。若是你的功課沒有做完,也不知道你母親到時候會不會讓你跟著哥哥姐姐們一起出門做客……」   立刻堵住了四小姐的嘴不說,還惹得四小姐不住地向二太太求情「我再也不亂說話了」,惹得大家一陣笑。   很快,她們就到了兩位老安人歇息的屋子,二小姐正滿面羞紅地站在兩位老安人面前說著什麼,見她們進來,立刻跑到了一邊。   兩位老安人相視而笑,裴老安人吩咐身邊的丫鬟給鬱棠等人上茶點。   一行人團團坐下,二太太把鬱棠等人的來意告訴了兩位老安人,兩位老安人又驚又喜,把幾個小輩都好好地表揚了一番。裴老安人則霸氣地大手一揮,道:「這麼好的事,有什麼好商量的?難道苦庵寺不想靠著自己站起來嗎?那我們裴家幫得再多也就只能管管她們的三餐了,想救濟天下,那是不可能的。」   二太太連連點頭,問裴老安人:「那我們要不要請了苦庵寺的主持師傅來說說這件事。」   毅老安人搶在裴老安人之前道:「我看還是要說說。萬一她們要是不願意呢?我們豈不白替她們操心了。」   裴老安人頷首,吩咐計大娘:「你去請了苦庵寺的主持師傅過來。」   鬱棠心裡卻暗自思忖。   前世,苦庵寺好像一直都是靠著周邊的幾畝地和山上的產出、香客們的救濟過日子,也不知道是不願意自立還是一直沒有這個機會。   她猜不出主持師傅會有怎樣的反應。   顧曦手裡的帕子則揉成了一團。   裴家的長輩果然如她所料般開始積極去做這件事,可惜這主意是鬱棠出的,她就是想使把力也是為鬱棠的名譽添磚加瓦,她可不願意做這種事。   顧曦不由地瞥了鬱棠一眼。   鬱棠低著頭,長長的睫毛像小扇子似的忽閃忽閃的,看上去特別地嫻淑溫柔。   可她能想出教苦庵寺制香擺脫困境的主意。   這樣的人,能有什麼嫻淑溫柔之心?!   顧曦在心裡冷笑。   苦庵寺的主持師傅到了。   她可能事先已經打聽到了兩位老安人要和她商量什麼,她神色顯得有點激動,見到兩位老安人就行了個大禮,連著念了好幾遍「菩薩保佑,讓我們苦庵寺遇到了好人」。   兩位老安人也沒有和她多寒暄,直接就說明了意圖。   主持師傅高興得眼淚都落了下來,臘黃苦難的臉驟然間都多了幾分光彩:「我自二十年前開始主持苦庵寺,就一直想給苦庵寺找條出路,試過做幹筍,試過賣鹹菜,可始終都收效甚微。兩位老安人能給我們苦庵寺裡這些苦命人指點一條活路,我們,我們來生來世都會感激兩位老安人,給兩位老安人立長生牌……」說著,就要跪下去行大禮。   還好陳大娘和計大娘眼疾手快地把主持師傅給架了起來,沒讓她跪下去。陳大娘還道:「您這是要做什麼呢?這不是要折煞我們家兩位老安人嗎?有什麼話坐下來好好說。我們家老安人也只是這麼一想,提了提,能不能行,這不是還得找了您來商量嗎?」   主持師傅這才平靜了些,訕訕然笑著坐在了旁邊的繡墩上。   裴老安人的目光就落在了鬱棠的身上。   鬱棠立刻會意。   裴老安人是見這主意是她出的,此時要把她給推出去,讓她給主持師傅講制香的事。   鬱棠忙向裴老安人搖頭,還做了個懇求的表情。   第一百八十一章平淡   裴老安人眨了眨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還盯著鬱棠多看了幾眼。   鬱棠只好重重地搖了搖頭,示意自己確實無意出這風頭。   裴老安人挑了挑眉。   做為女子,只要有了好名聲,就可以做很多事。甚至可以跨越出身嫁入豪門。   鬱棠是不懂?還是真的雲淡風輕看得平淡,更喜歡安穩的生活?   此時不是說話的時候,何況若是鬱棠改變了主意,還有時間和機會補救。裴老安人沒有勉強,和苦庵寺的主持談起了制賣佛香的事來:「……孩子們想的簡單,總想著你們既然做了佛香,自然是要借著寺院的名義賣出去的。但其實在家禮佛的人也不在少數,若是佛香的味道好,也可以在各大香燭鋪子裡售賣。這樣可能對你們更有利一點。畢竟苦庵寺的名聲不夠大,你們又是個庵堂,來來往往的人太多了也不好。把你叫來,是想看看怎麼幫你們。是我們拿了材料過來你們只幫著制香呢?還是我們把香方也給你們,然後借給你們一筆銀子,你們自己制香自己賣。」   苦庵寺估計做過太多沒能賺到錢的生意,主持師傅想也沒想地道:「自然最好是由貴府提供材料,我們幫著制佛香。做生意什麼的,我們一點也不懂。何況您說得也對,我們畢竟是庵堂,比不得昭明寺這樣的寺院,人來人往地,若是惹出什麼事來,我們這二十年的名聲也就全完了。」   裴老安人顯然也希望的是這樣的合作,她微微點頭,道:「那我們就暫時這樣說定了。具體怎麼辦,等我回到別院,問過家裡的管事,有個具體的章程了再說。」   苦庵寺的主持自然是連聲應下。   鬱棠卻在心裡感慨,裴老安人不愧是主持過裴府中饋的宗婦,一下子就想到了這樣的主意,比她之前想的要好太多了。   眾人這邊剛把事情說了個大概,那邊已經有管事過來問什麼時候能啟程回別院了。苦庵寺的主持師傅當然不敢耽擱了裴府諸女眷的行程,忙起身和兩位老安人約時間:「等過兩天我再去別院給兩位老安人問安。」   毅老安人以裴老安人馬首是瞻,裴老安人考慮了片刻,道:「我看這件事還是年後再說吧!年前太忙了。」   鬱棠就估計著是不是年前要幫二小姐訂親。   她朝二小姐望去,二小姐果然躲在毅老安人身後不說話。   鬱棠抿了嘴笑,想著到時候自己得提前準備點禮物送給二小姐才好。   最好是漆器。   還得是她們自己家做的漆器。   她回憶著章公子送來的那幾幅畫。   不知道有沒有適合做小匣子的,送給二小姐裝個首飾或是文書什麼的最好不過了。   裴老安人這邊發了話,裴家的僕婦立刻就動了起來,不過一刻鐘的時間,眾人的東西都收拾好了,分頭坐著騾車回到了位於半山腰的裴府別院。   車馬勞頓了一整天,兩位老安人一回到別院就歇下了,連晚膳也只是草草地吃了一點粥。小輩們倒是精神抖擻,和二太太一起用了晚膳,大家又圍坐在一起說了半天的話才散了。   顧曦一直都很沉默。   等回到她的住處,梳洗過後,沒有了旁人,荷香給坐在鏡臺前的顧曦端了一杯溫水,低聲道:「小姐,您這是怎麼了?」   顧曦半晌沒有吭聲。   她現在有點看不透鬱棠了。   幫著苦庵寺做善事,這麼大的功勞,鬱棠居然不爭不搶,還主動推脫了。而裴老安人呢,也順勢就這樣把功勞拿了過去。難道她之前一直看錯了?裴老安人是個不喜家中女眷出風頭的人?而鬱棠是看出了裴老安人的心思,對症下藥,這才在裴府立住了腳?   可不管怎樣,她都已經被裴宴所厭,裴家和顧家,沒有聯姻的緣分了。   想到這裡,顧曦胸口像壓了塊大石頭似的,喘不過氣來。   裴宴!裴遐光!   你給我等著……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總有一天,你會撞到我手裡的。   到時候,看我怎麼收拾你!   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這樣,顧曦對權力和財富充滿了欲、望。   她的右手緊緊地攥成了拳,砰地一聲砸在了桌子上。   荷香嚇了一大跳,急急地喊了聲「小姐」。   「我沒事!」顧曦冷冷地道,胸中的怒氣隨著這一砸才慢慢地平息下來。   她吩咐荷香:「你準備準備,我們這兩、三天就回府。」   荷香聞言急道:「可我們還沒有等到大公子的回信呢!」   難道要派個人守在裴家?   顧曦的手攥得更緊了。   她之前沒有想到裴宴說話行事會這樣決絕,一點情面也不講,才會給顧昶寫了信。如今看來,就算她阿兄收到信也改變不了什麼了,還會徹底暴露顧家的意圖。   想到這裡,顧曦心中一動。   什麼事都有好有壞。   也許,她阿兄在信中明言有意和裴府結親,會讓裴宴重新審視這件事呢?   她親自去找裴宴,畢竟於禮不合,裴宴拒絕她,卻是正人君子所為。   顧曦腦海裡浮現出裴宴那不管怎麼看都沒有任何瑕疵的面孔,她的心頓時軟成了一團水,選擇性地把鬱棠拋在了腦後,把裴宴對她的冷言冷語拋到了腦後。她甚至想,如果她真的嫁給了裴宴,裴宴還會對她這樣冷言冷語嗎?說不定她還可以把這件事拿出來當笑話說,讓裴宴知道她心裡是如何傾慕他的,從而把這個丈夫牢牢地抓在手裡也不錯……   「那就等收到了阿兄的信我們再走。」她下了決心,道,「不過,我們的東西也要慢慢規整起來了,要是沒有什麼意外,阿兄的信應該也快到了。」   荷香應喏,退下去支使小丫鬟不說,顧曦很快吹燈睡了,卻在翌日一大早從身邊裴府派過來的丫鬟口中得知,兩位老安人一大早就把鬱棠叫去了正院說話。   顧曦皺眉,半是調侃半是諷刺地對服侍她的裴府丫鬟柳葉道:「你們倒是消息靈通,老安人那邊一有點風吹草動就全知道了。」   偏偏柳葉為人實誠,半點沒聽出來顧曦的言外之意,還憨憨地答道:「我們都是老安人屋裡的啊,若是老安人不想讓我們知道的,陳大娘和計大娘肯定有法子不讓我們知道,但我們能知道的,肯定是能說的啊!何況我聽在鬱小姐屋裡當值的柳絮姐姐說,鬱小姐人很好的,想必她也不會把這些小事放在心上的。」   這是小事嗎?   真不知道是老安人年紀大了不想管事了?還是二太太沒有能力管好這些事?   在顧家,像這種亂傳話的事是想都不要想的。   顧曦突然想起了大太太。   她已經和大太太搭過幾次話了,要不要繼續保持這個關係呢?或者是,臨走前向大太太辭個行,也算是相識一場?   顧曦有點拿不定主意,就把這件事暫時拋到了腦後,梳裝打扮好了,就去了裴老安人那裡。   裴老安人正和鬱棠說著話:「……苦庵寺的事,於你的名聲大有益處,我不知道你這小姑娘是怎麼想的,居然就這樣推了。不過,你到底年紀小,苦庵寺的事呢,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辦利索的。我看,你還是回去之後和你母親商量商量,到時候再來回我的話好了。」   鬱棠笑著向裴老安人道了謝,卻還是堅定地拒絕了把苦庵寺功勞攬在自己的身上:「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我們小門小戶的,安安穩穩地過日子最要緊,該得的不放棄,兜不住的不妄想,這才是做人的本份。再說了,制香的主意雖好,可若不是因為背靠著裴府,我也不敢這麼想,您這樣說,可折煞我了。」   裴老安人聽著,不由和毅老安人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流露出非常感興趣的樣子身子微微向前傾著,挑著長眉「哦」了一聲,道:「你這話倒說得新鮮,我還是第一次聽說。那你給我講講,什麼是你應該得的?什麼是你不能妄想的?」   鬱棠當然不好說自己兩世為人,覺得再大的功名利祿都沒有一家人平平安安地在一起好。也不能說裴家有權有勢,若是支持苦庵寺賣佛香,沒有人敢為難,就比旁人都要方便百倍千倍。好在是她腦子快,很快就想好了說詞:「若是沒有裴府,我就是想幫苦庵寺的師傅們,也不過是冬天幫著送幾件舊棉襖,夏天幫著送幾席舊涼蓆,雖也是善事,卻只能治標不能治本。可有了兩位老安人的支持,我就也敢出主意讓苦庵寺制香。就算是剛開始成本有些貴,可若是做成了這件事,卻是件可以讓整個苦庵寺甚至是以後來投靠苦庵寺的婦人都能受益的事。若是萬一做不成,花銷的也不過是兩位老安人的體己錢……」說到這裡,她抿著嘴笑了笑才繼續道,「我這是因為背後有棵大樹可乘涼,否則怎麼敢天馬行空地亂出主意。」   兩位老安人聽了都呵呵地笑了起來。   裴老安人還心情大好地擺了擺手,道:「這件事就算你過關了。不讓你拋頭露面,不讓你站在風口浪尖上,這件事我們裴府的女眷包了。」   鬱棠忙向兩位老安人道謝。   毅老安人也慈愛地看著她,微微點頭。   看得出來,對她很有好感。   鬱棠鬆了口氣。   有小丫鬟進來稟報,說顧小姐過來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出局   大家立刻打住了話題,笑盈盈地等著顧曦走了進來。   顧曦穿了件藍綠二色緙絲比甲,烏黑的頭髮很隨意地綰了個髻,並插了鎏金鑲珍珠的簪子,面頰白裡透紅,目光炯炯有神,非常地精神。   裴老安人看了直點頭,笑道:「看樣子身體大好了!」   顧曦笑著給裴老安人和毅老安人行禮,道:「託兩位老安人的福,我已經沒什麼事了。」   毅老安人也很欣慰的樣子,連聲說著「那就好」,忙讓顧曦坐下說話,並道:「身體好了也不能大意,要多養幾天才行。」   顧曦謝過了毅老安人,和鬱棠並肩坐下,二太太就帶著二小姐幾個過來了。   屋子裡一下子熱鬧起來。   四小姐見二太太和五小姐湊在裴老安人面前說著話,她悄悄地朝著鬱棠招手。   鬱棠朝著四周看了看,見顧曦和二小姐、三小姐也湊在毅老安人跟前,聽著二太太和五小姐說話,就悄悄地走了過去,小聲問四小姐:「怎麼了?」   四小姐就有些得意地和她低語:「二姐姐和楊公子的婚事要定下來了——楊家明天就會派人來和我們家商量定親的事!」   那顯擺的小模樣,讓鬱棠想捏捏她的臉。   「你消息可真靈通!」她順著四小姐的話道。   四小姐更得意了,揚了揚下頜,道:「昨天二姐姐和三姐姐說悄悄話,我聽見了。」   鬱棠抿了嘴笑。   四小姐又道:「實際上不是二姐姐看中了楊公子,是三叔父看中了楊公子。」   裴宴還管這些事?   他又怎麼知道那位楊公子和二小姐合不合適呢?   鬱棠不由挑了挑眉。   四小姐還以為她不相信,忙道:「是真的!我沒有騙你。楊公子知道三叔父也在苦庵寺,就先去見了三叔父。三叔父和他說了兩刻鐘的話。後來三伯祖母派了人去問三叔父楊公子如何,三叔父說學問還不錯,二姐姐就答應了。」   這,這也太輕率了一些吧?   想當初,李端讀書也很厲害的,還不是人渣!   鬱棠心中的小人擦了擦額頭的汗,不由朝二小姐望去。   二小姐不知道什麼時候和裴老安人說上了話,鬱棠只聽見她道:「您放心,這件事我肯定會幫著三妹妹把香制出來。」說完,還拉了顧曦,「要是您信不過我,不是還有顧姐姐嗎?到時候有顧姐姐幫我們,您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裴老安人呵呵地笑,道:「馬上要過年了,你顧姐姐難道能總住在我們家不成?你只知道你阿爹和你姆媽把你捧在手掌心裡,時時刻刻惦記著你,難道你顧姐姐的父母就不惦記她?」   屋子裡一靜。   裴老安人從來沒有提過顧曦回家過年的話。   這還是第一次。   顧曦臉上火辣辣的,覺得裴老安人如同在趕她似的讓她羞憤難當,偏偏又說不出一句話來。   她手足無措地站在那兒,磕磕巴巴地道:「我,我也準備這兩天就回去了,二小姐這邊,恐怕是幫不上什麼忙了……」   二小姐也感覺很不好意思,忙挽了顧曦的胳膊,歉意地道:「哎喲,我都忘了過年的事了。顧姐姐在我們家裡,就像我們的姐妹似的。要是以後也能常來家裡做客就好了。」   顧曦不由朝裴老安人望去。   裴老安人笑得更慈祥了,道:「你們姐妹能玩到一塊兒也是緣份,若是顧小姐有空,只管常來串門,她們姐妹都是喜歡熱鬧的人,肯定很歡迎顧小姐的。」   「就是,就是。」二小姐迭聲道。   顧曦卻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臉上的表情,沒有流露出震驚或失望之色。   從前她要和鬱棠序齒,裴老安人一句話就讓她們變成了「顧小姐」和「鬱小姐」。如今,裴老安人卻主動提出來讓她和裴府的小姐們以姐妹相稱。若是尋常的人,十之八、九會以為自己打動了裴老安人,裴老安人這是在對她示好。可她卻不是尋常的人,她從小在顧家那樣複雜的環境中長大,有些事不需要別人提點就能看出端倪來——明著,她好像和裴家更親近了。暗中,裴老安人卻讓她和裴宴隔著輩分了。   她這是繼裴宴之後又被裴老安人踢出局了嗎?   可是為什麼?   她到底做錯了什麼?   讓他們母子倆都瞧不起她?   顧曦想不明白,臉色卻一下子白得如一張素縞。   二小姐不由擔心地道:「顧姐姐,你,你這是怎麼了?是有哪裡不舒服嗎?」   顧曦搖了搖頭,強迫自己露出個笑容來,溫聲道:「我沒事啊!」   二小姐望著她的面孔猶豫道:「可你的臉色……」   顧曦知道自己到底沒能做到完全不露聲色,她忙道:「我臉色很差嗎?可能是昨天太累了。」   二小姐雖然起了疑心,但她和顧曦交好,自然不會在這種場合讓她下不了臺,遂笑著轉移了話題,調侃起三小姐來:「昨天三妹妹吵得我一晚上幾乎都沒怎麼睡覺。她半夜還伏在書案上寫了半天的字,也不知道寫了些什麼。問她,她只說是要把制香的過程先寫下來,回到家裡好查書。可我看,說不定是沒什麼把握。顧姐姐,你什麼時候回去?我想趁著這幾天你還在我們家,請你幫著我和三妹妹先制些佛香出來,你看如何?」   顧曦一點也不想便宜鬱棠。   在她看來,就算裴家不宣揚鬱棠在這件事上的功勞,可在裴家眾女眷的心目中,若庵寺的事就是鬱棠的功勞。她做任何與苦庵寺有關的事都是在給鬱棠臉上貼金。   「我這兩天就要回去了,」她委婉地拒絕道,「我怕時間來不及。何況鬱小姐拿出來的香方我也看過了,需要的香料很多,這些香料一時半會也難以集齊……」   二小姐和三小姐都露出失望之色。   鬱棠卻覺得有沒有顧曦都行。   制個佛香薰香什麼的,都是小女兒家好玩的事,真正要售賣,可不是件簡單的事。僅僅控制成本這一項,就不是她們這些閨閣女子能做到的。若是像裴老安人說的那樣,苦庵寺的尼姑和居士主要是負責制香,那售賣佛香的事就得有個有經驗的大掌柜下力氣幫忙管著才行。   她就站在旁邊沒有吭聲。   裴老安人和毅老安人卻互相看了彼此一眼,然後裴老安人笑眯眯地對二小姐、三小姐道:「這件事也不著急。我已派人去跟你們三叔父說了,你三叔父說,這是件好事,他會想辦法幫你們的。你也知道你們三叔父,從來都是說話算話的。他既然答應了,這件事他肯定就會有安排。你們只管照著鬱小姐的香方制香就行了,製得出來固然好,制不出來也不過是在你三叔父面前丟個臉罷了,你們也不必放在心上。」   丟臉已經是最讓人抬不起頭的事了!   鬱棠訕訕然。   五小姐乾脆高聲道:「祖母,您剛才還說把制香的事交給我們,怎麼轉眼就變了卦?」她說著,上前去牽了二小姐和三小姐的手,信誓旦旦地道,「我們說話算話,肯定能做出好聞的,獨一無二的佛香來的。」   裴老安人、毅老安人和二太太都呵呵地笑了起來,毅老安人更是寵溺地道:「好,好,好。你們都是有志氣的好孩子。要是真能做出獨一無二,好聞的佛香來,我賞給你們每人一袋萬事如意的銀錁子。」   「好啊!」四小姐歡喜著道,好像那袋銀錁子已經毫無懸念地落入了她的口袋裡。   大家被她逗得又是一陣笑。   一直沒有說話的顧曦突然道:「兩位老安人,我就不參與到制香裡了。我想這兩天收拾好行李就回杭州城了。算算日子,我阿兄也應該有信來問我過年的事了,我若回去遲了,回給我阿兄的信就沒辦法在年前送到京城了。」   進入十二月份,各大驛站就開始人浮於事,人人忙著過年的事了。   裴老安人笑道:「你說的也有道理。」隨後讓陳大娘去拿了黃曆過來,道,「明天不宜出門,後天,後天倒是個好日子。正巧我們也快要回府了。那陳大娘就跟管事的說一聲,讓他們幫著安排艘船送了顧小姐回杭州城。我們呢……」裴老安人又翻了翻黃曆,道:「我們就六日之後回府。」   顧曦心如死灰。   五小姐卻嚷道:「我們這麼快就要回府了嗎?那我們的佛香怎麼辦?顧姐姐回家了,鬱姐姐也回家了……」   裴老安人笑道:「鬱小姐就住在臨安城,你若是要請教鬱小姐制香的事,大可派人去接了鬱小姐到家裡去,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五小姐臉一紅,道:「我這不是想著鬱姐姐也要過年嗎?」   四小姐機靈地道:「三叔父又沒有說明天就要佛香,我們大可以慢慢來。我聽我姆媽的陪房說,過完了年,才是生意最好的時候,我們大可等過完了年再說。」   三小姐反駁道:「嬸嬸陪嫁的是絲綢鋪子,開了春,大家都要做單衣了,當然是生意最好的時候了。佛香卻是十五之前生意最好,大家都要去廟裡拜佛。」   幾個小的爭了起來。   裴老安人哭笑不得,道:「你們心倒狠,這佛香還沒有做出來呢,你們就開始惦記著賺錢的事了。要是讓你們去管鋪子,那些大掌柜都得被你們逼得跳河不可!」   幾個小輩不好意思地笑。   鬱棠卻在心裡盤算著,六天之後就下山,那她最多再在裴家別院住上一、兩天就應該可以回家了吧?   她想她姆媽,想她阿爹,想她阿兄,想她大伯母……甚至想念每天圍著個圍裙在廚房做菜的陳婆子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不舍   顧曦在收拾行李的時候,裴家的幾位小姐紛紛嚷著要給她餞行,好像並沒有察覺到裴老安人委婉地讓她早點回家的意思,這讓顧曦的心裡覺得好受了很多,面子上也覺得不是那麼難堪了。可送行這種事,她自認還沒有這麼厚的臉皮,裝做什麼也不知道的樣子,和裴家的幾位小姐吃吃喝喝的。   鬱棠無意在顧曦面前裝模作樣,她聽懂了裴老安人的意思,也就連個客氣話都沒有說。   這讓顧曦不由暗中猜測,鬱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麼?   可不管怎樣,顧曦要走了,但她還是心有不甘,想著她還是單獨去向裴老安人辭個行,若是能探探裴老安人的口風,知道裴老安人為何會催她歸家那就最好了;若是沒有機會,能單獨和裴老安人說上幾句話也行——不管她以後嫁到哪戶人家做主母,都不可能和裴家沒有交集。何況她在裴家的這幾天,和裴家的幾位小姐都能玩到一塊兒去,裴家的幾位小姐也不是那種心思很多的人,是值得交往的人。   想到這裡,她不由就想起了二小姐的婚事。   楊家曾經也入過她們顧家的眼,只是她們顧家和楊公子年紀相當的姑娘只有外房的幾位庶小姐,結親的話自然是提也不用提的。她的繼母還因此可惜她幾位同父異母的妹妹和楊公子的年紀都相差的太大,楊公子是長子,怕是不願意娶年紀太小的妻子。   三小姐結的那門親事也不錯。   雖說是表姐弟,但三小姐母親的娘家也是正正經經的讀書人家,世代官宦,隔著一、兩代就能出個進士。到了這一輩,家裡做官做得最大的江西布政使,正是三小姐表弟的嫡親伯父,若是三小姐的表弟又是個讀書種子,有兩家的提攜,仕途自不必說。   這才是豪門世家的底蘊。   只是她爹不爭氣,再這樣被她繼母慫恿著只知道壓制自己幾個庶出的叔父,他們二房就算是有她阿兄撐著,怕也是撐不了多久的。   顧曦長長地嘆了口氣。   荷香神色有些慌張地走了進來,在她耳邊低聲道:「小姐,大太太,就是裴府的那位大太太派了個丫鬟過來,說是聽說您要回杭州城了,送了兩盆建蘭過來做儀程。」   顧曦猶豫了半晌。   裴家的渾水她是不想趟了,那大太太那邊……她有點後悔那次專程去結交大太太。原本只是想讓裴老安人和裴宴看看她交際應酬的手段,如今卻給了大太太接近她的藉口。   明明知道不應該,但大太太派人來送蘭花卻讓她心裡驟然間覺得有種隱隱的痛快。   你們不是覺得我在你們家住的時間太長,沒有做客人的修養和自覺,那我就索性破罐子破摔,做個什麼也不知道的人好了。   再說,楊家也不是好惹的。   從前雖然有點弱,這一代卻出了三個京官,最少也能再興旺二十年,她憑什麼要把楊家的人往外推?   顧曦笑道:「請了那丫鬟進來,賞她一些碎銀子。就說花我收下了,謝謝大太太的垂愛。若是大太太有機會去杭州城,請她務必去我們家坐坐。我們家太太也是個好客之人,她去了我們家別的不說,酒管喝夠。」   她繼母有個陪嫁的酒坊,自從嫁到顧家,就特別喜歡用自家酒坊出的酒宴客,給自家的酒坊吆喝。她從前最煩這一點了,現在卻覺得她繼母這樣也不錯。   荷香領了大太太的小丫鬟進來。   裴老安人那邊,則在和毅老安人說著體己話:「原想著是世家小姐,應該行事作派都不動聲色又心裡有數。她心裡倒是有數,可這性情……所以說,這人的品行還是不能全看出身,女人家最難得的是知道什麼時候該精明,什麼時候該裝糊塗。」   毅老安人從前也是個巾幗英雄的脾氣,只是這十幾二十年地服侍身體不好的毅老太爺,年紀又漸長,待人待事越發地寬和,脾氣也越來越好了而已。她聞言笑道:「那你還這樣趕人家?我看那姑娘羞憤不已,怕就怕惦記上了我們家,平白無故地給小輩們樹敵。」   裴老安人不以為然地輕「哼」了一聲,道:「我們家教出來的姑娘,可不是溫室裡的花朵,只能看不能用。要是她們連這點點小小的計謀都躲不過,怎麼和家裡的那些比他們年紀大又經驗豐富的妯娌、伯嬸們相處?」   毅老安人呵呵地笑,道:「我是覺得那小姑娘也不錯的。可能是沒有個明白人教,人倒是個聰明的。」   裴老安人不知道是瞧不起顧家還是瞧不上顧曦,道:「這些跟著繼母長大的,就沒有幾個能好的。沒這道行那就藏拙唄!你看鬱家的那小姑娘,老老實實,規規矩矩地不自作聰明,我覺得就挺好的。沒這金鋼鑽,就不要去攬那瓷器活啊!」   「你啊!」毅老安人笑著搖頭,「又是什麼事惹著你了?你要遷怒別人家小姑娘。」說著,指了指暖房的方向,「還是那件事?」   裴老安人頓時就拉下了臉,道:「你說我到底做了什麼孽?他活著的時候不聽話,非要和楊家結親。現在人不在了,還給我留下這麼大一灘亂攤子。我們家那老頭子也是,自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就把這鍋甩給老三。老三又能怎麼樣?一邊是他寡嫂,一邊是他失怙的侄兒。他做什麼都是錯!我看了看,要說老大不孝順,還是因為他像老頭子,自己做錯事,沒辦法了,索性就甩手不幹了,讓別人幫他收拾去。只有我們家老三最可憐。可誰讓他像我的脾氣,巴不得家裡的人都好好地,自己吃點虧就吃點虧……」   毅老安人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道:「你這是在可憐你們家老三呢?還在表揚自己呢?」   裴老安人想了想,也笑出聲來。   屋裡的鬱悶之氣一掃而空,變得歡快起來。   裴老安人和毅老安人要和楊家商量二小姐的婚事,顧曦到底沒有找到機會單獨向裴老安人辭行。   二小姐和楊家的婚事很快就商量好了。二小姐因是三房那邊的侄孫女,雖沒有出閣,但只需要守孝九個月就可以了。幾位小姐都繼續穿著素淨,是敬重宗房去世的裴老太爺。楊家也是這個意思,想著兩家先下小定,只請了親近的親戚來觀禮,等到裴家宗房除了服,再正式下聘,吹吹打打地把二小姐迎進門。   裴老安人覺得不必如此,記得裴老太爺的教導就行了。毅老安人卻很堅持,覺得楊家的意思很合她心意,派人去跟二小姐的父母說了一聲,這件事就這樣的定下來了。   此時顧曦已由裴家派的人護送回了杭州城,鬱棠尋思著自己也應該回家了。   她去向裴老安人辭行。   裴老安人沒有留她,而是綾羅綢緞、藥材幹貨、吃食點心裝了滿滿的兩騾車。裴家的幾位小姐更是拉著她的手依依不捨:「到時候你一定要來我們家給兩位老安人拜年!」   鬱棠不知道到時候合不合適進府,但若是有機會,她還是想給兩位老安人來拜年的。   她連連點頭,和裴家的幾位小姐說了很多不舍的話,這才坐上裴家的轎子,回了鬱家。   兩騾車東西。   鬱棠剛進青竹巷就被左鄰右舍的圍住了,這個問鬱棠去了哪裡,那個問騾車上的東西都哪兒來的。鬱棠無意宣揚她和裴家的關係,含含糊糊地答著,還是一直注意著鬱棠什麼時候回來的陳婆子聽到了動靜,跑過去三言兩句打發了周圍的鄰居,鬱棠這才順利地進了大門。   陳氏抱著鬱棠還沒有開口說話,眼淚先落下來了:「我的兒,讓我仔細瞧瞧,你這一走大半個月的,姆媽就沒有睡過一天的好覺。你在裴家過得可好?裴家的幾位小姐好相處嗎?她們有沒有為難你?」   只是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等在旁邊的鬱文打斷了:「說什麼呢?你沒看見阿棠比離開家的時候氣色都好了很多嗎?還帶了兩車東西回來,可見裴老安人也很喜歡她。是吧?阿棠!」   話雖如此,可鬱文那急切的語氣,上上下下打量她的目光卻暴露了他的關心和擔憂。   鬱棠應「是」,眼淚跟著母親落下來:「嗯,裴家上上下下都對我很好,我還跟著她們去了趟苦庵寺。我挺好的,差點都不想回來了。」   「你這孩子!」原本站在屋簷下看著他們一家團聚的大伯母和相氏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過來,大伯母笑著說道,輕輕地拍了拍鬱棠的肩膀,低聲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你姆媽自前天知道你要回來了,天天都念叨著你,買肉買魚,還做了很多你喜歡吃的點心,就連我們也跟著享福,得了大半筐的吃食。」   鬱棠呵呵地笑,淚珠還掛在眼角。   相氏就掏了自己的帕子遞給她,笑道:「回來就好。我們正好一起準備過年的年夜飯。」   鬱棠連連點頭,發現相氏的肚子挺得高高的。   「哎喲!」她敬畏又羨慕地望著相氏,「肚子這麼大,有沒有提前請醫婆看看?要不要提早把穩婆定下來?」   「你啊!」大伯母疼愛地望著鬱棠,笑道,「難怪你姆媽沒有一天不想著你的,就是個小棉襖,自己都沒有站穩呢,卻關心起你阿嫂來。大伯母沒有白疼你。」   鬱棠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大伯母和她母親都是有經驗的人,這些事哪裡輪到她來過問。   但一家人都笑了起來,就連向來在鬱棠面前有些端著的大伯父也沒有掩飾心中的歡喜,跟著眾人笑得開懷。   第一百八十四章忙碌   回家的感覺和在外面非常非常地不同。同樣是吃飯,裴府的吃食要比鬱家好很多,可鬱棠在裴家吃飯的時候不管怎樣,哪怕是只有她一個人,也會覺得有些拘謹。可在自己家,即便和大伯父、大伯母同席,要「不言寢不語」,她還是會覺得自在歡喜;同樣是睡覺,連裴府的別院都用的是填漆床,在裴府睡的則是黑漆螺鈿拔步床,她還是會每晚翻來覆去要兩柱香的功夫才能睡著。躺在自家掛著半新細紗帳的四柱雕花床上,聞著被褥間被太陽曬過的柔軟味道,她閉上眼睛就睡著了,而且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的下午。   鬱棠睜開眼睛的時候,正好聽見雙桃在和陳婆子說話:「……那柿餅,可真是好吃,一點不苦澀,甜絲絲的,我還是第一次吃到那麼好吃的柿餅。柳絮說,那些白霜都是曬出來的,是從福建那邊快馬加鞭運過來的。小姐也喜歡吃,這次小姐從裴府回來的時候,裴府就送了我們家兩小簍柿餅。說起來,裴府的丫鬟也真的挺厲害的。像分到我們屋裡服侍的柳絮,據說在裴家只是個二等,算不得出眾,可人家做起事來不知道有多細心周到。就送柿餅這件事,聽說就是她告訴陳大娘的。我剛去的時候還覺得小姐小題大做,可跟柳絮接觸一段時間之後,我還挺感激小姐讓我跟著她學規矩的。」   這些事就不要到處說了吧?   自曝其短啊!   鬱棠翻了個身,屋裡發出一陣輕微的窸窣聲,雙桃立刻打住了話題,低聲對陳婆子道:「應該是小姐醒了,我去看看。這些糕點您就先放在這裡好了,我看過了小姐就過來收拾。」   若是從前,雙桃未必會時刻注意鬱棠的動靜,而且就算注意到了,也不會這樣積極主動地過來看她有沒有什麼要求。   可見雙桃跟著她去了趟裴府,還是有所長進的。   鬱棠抿了嘴笑,由雙桃服侍著起來梳洗。   陳氏過來了。   她過來的時候手裡還捧著個剔紅漆的匣子,見到鬱棠的時候神色也有些緊張:「阿棠,裴家的禮單你可曾仔細看過?我之前一直在收檢裴家送過來的東西,發現了這個匣子。」說著,打開了匣子。   一片金光閃閃,刺得人有點睜不開眼睛。   「全是金飾。」陳氏憂心忡忡地繼續道,「我和你阿爹大致估算了一下,怎麼也得有二、三斤的樣子。這,這也太貴重了!你怎麼就收下了?」   鬱棠也大吃一驚,起身接過了匣子,仔細地打量起來:「我真不知道。當時裴家的禮單是套著個外封,直到我回家前去向裴老安人辭行的時候管事的才給我的。我怎麼好意思當著裴家的人去看那禮單上都寫了什麼?後來又急著歸家,想著東西收都收了,以後再照著差不多的還禮就行了,也就一直沒有打開禮單看。」   一匣子的金飾是一套頭面。除了分心、簪釵之類的,還有鬢花,全是赤金的。別的不說了,就說那一對鬢花,酒盅大小,做成牡丹花式樣,拿在手裡不過一、二兩的樣子,花瓣薄如紙,顫顫巍巍地,技藝十分高超,絕非普通金樓可以打得出來的。   這就不是多少金的事了,而是值多少銀子的事了。   難怪她娘不安。   她心裡也很不安。   「阿爹怎麼說?」這麼大的事,她姆媽不可能不商量她阿爹,鬱棠問。   陳氏無奈地道:「你能指望你阿爹說什麼啊?他就只會說什麼『來日方長』,可我們家拿什麼還裴家的禮啊!反正我跟你阿爹說了,過幾天我要帶著你去給裴老安人請安,送什麼東西過去,讓你阿爹傷腦筋去。」   鬱棠嘻嘻笑,想像著父親抓耳撓腮不知道如何才好的模樣。   陳氏就收了匣子,道:「我幫你收起來。這麼好的東西,得留著給你做嫁妝。」說完,陳氏「哎呀」了一聲,道:「看我這記性!你阿兄今天一早就派人來問你起床了沒有,說是有要緊的事找你,等你起了床,讓我派人去跟他說一聲——我全給忘了。我這就派人去跟你阿兄說一聲去,再帶個信,讓你大伯父、大伯母和你嫂嫂都過來用晚飯,難得你在家,又快過年了,也不用分得那麼清楚。」   鬱棠連連點頭。   她也有事要問大伯母。   大伯母的表姐夫家好像姓曾來著,嘴角長了一顆痣。可她在苦庵寺問了好幾個人,都沒有人知道這位婦人。而且她昨天提到苦庵寺的時候,大伯母也沒有提她有個表姐在苦庵寺裡。   難道是她記錯了?   大伯母的表姐曾經說過,她是因為兒子失足溺亡被夫家休棄的。若是她還沒有進入苦庵寺,是不是說她這個兒子還有可能得救呢?   鬱棠心裡有點急。   還好大伯母來得比較早。   她不管不顧地把相氏丟給了母親,由母親陪著說話,把大伯母拉到了旁邊私語,問起曾氏的事來。   大伯母神色很茫然,道:「我是有個表姐嫁到了曾家,可十幾年前就因為難產去世了,她不可能在苦庵寺出家或是靜修啊!你是不是記錯了?還有,我應該沒有和你提起過我表姐的事啊,你若不說起,我自己都對這件事沒有了什麼印象?「   鬱棠完全懵了。   她問:「那您那位嫁到曾家的表姐姓什麼?」   「姓張。」王氏道,「我只有這一位表姐。」   鬱棠道:「那有沒有可能是曾家的哪個人,不想大家注意她的事,就在我面前直接說是您的表姐了?」   「這倒有可能。」大伯母想了想,道,「若真是這樣,那我還是派人去打聽打聽吧,說不定還真的是遇到了什麼事呢?能幫還是幫一把的好。」   鬱棠連連點頭,大伯母問起她苦庵寺的事來:「照你這麼說,裴家的女眷準備幫著苦庵寺的人自己養活自己了?我覺得這真是件大好事。要是有用得著我和你姆媽的事,你直管開口。你們這些小姑娘是不知道,不知道有多少婦人成親之後都過得不好,被趕了出來,基本上就沒有了活路。要是苦庵寺的事能做成,你可就是做了件救苦救難的大善事啦!「   「沒有裴家的女眷,我怎麼可能做出這樣的事來。」鬱棠和大伯母謙虛道,心裡卻著急著曾家那位女子的兒子,催著大伯母派了人去曾家看看。   大伯母叫了王四進來。   鬱棠大吃一驚。   大伯母笑道:「你不在家的這段時間,王四幫了不少的忙。你大伯父還準備收他為徒呢!」   這樣,他就永遠都是鬱家的人了。   鬱棠看著手腳更顯利落,眼底露出幾分精明,和剛來的時候已無法同日而語的王四。   也許把他留在鬱家是件好事。   鬱家就是沒人可用。   鬱棠笑著和他打了個招呼。   他恭敬地給鬱棠行了禮,領命而去。   稍晚一些,鬱遠趕了過來。   他是來和鬱棠說漆器鋪子生意的事:「章公子畫的那幾個圖樣非常受歡迎,這才幾日,就賣了快三十兩銀子。我的意思,你這幾天親自去趟章家,這生意最開始畢竟是你和章公子家的娘子說的,我想,這件事還是交給你比較好。若是能說服章公子再給我們畫幾幅,那就最好不過了。」   鬱棠還能怎樣?只能答應唄。但她還委託了鬱遠一件事,給裴家二小姐做個合適的剔紅漆盒,她會當成添妝禮物送給裴家二小姐:「你想想,裴家和楊家結親,曬嫁妝的時候肯定會有很多人家來觀禮,若是我們家的漆器能讓那些人高看一眼,肯定能給我們家的鋪子帶點生意的。」   鬱遠很贊成她這些觀點,而且他也認為,不管是怎樣的機會,只要是有機會,就應該去試試,就應該得抓緊了。   他道:「這件事你就交給我吧,我多做幾個樣子,到時候讓你挑選,務必做出一個讓裴家二小姐喜歡的。」之後他又說起鬱氏老宅的田地和山上種的沙棘果了:「王四難得的細心,幾株樹都成活了,明年肯定會長得更好,可以繼續弄些樹苗來種了。因涉及到種苗的事,到時候我們去問問二叔父的意思好了。」   兄妹倆又為以後的事說了半天體己話,鬱博也從鋪子裡回來了。   兩人一起去了廳堂,全家人一起吃了頓豐盛的團圓飯。   接下來的幾天鬱棠覺得自己忙得像個陀螺似的停都停不下來。   她先去章公子家看了看小章晴,委婉地問了問章公子能不能繼續給他們家畫幾幅圖樣的事。馬秀娘為難地婉言拒絕了。鬱棠之前早有心理準備,雖然有些失望,卻也還能接受。之後又回老家看了看那些沙棘樹,果然如她大堂兄說的那樣,長得非常好,王四和看林人都花了心思。鬱棠賞了看林人一兩銀子,至於王四的,則是他從王氏表姐夫家那邊回來之後賞的他,當然,相比看林人,鬱棠多賞了他一兩銀子。   他拿著銀子謝了又謝,之後說起尋人的事:「大太太娘家的那位表太太有個姑子,和表太太差不多大小,嫁在了同一個村,前後只隔著片樹林,就像您說的,嘴角有顆痣,不過,她自嫁入夫家之後先後連生了五個姑娘,沒有兒子。如今也還在夫家住著。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您要打聽的那個人。」   第一百八十五章驚愕   鬱棠聽了王四的話一下子就懵了,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記憶出了什麼毛病,怎麼前世的事和今生完全不一樣了呢?   難道這其中還有什麼她不知道的內情不成?   還有前世大伯母的那個「表姐」,到底是不是王四說的曾家的小姑子?她前世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如果說的是假話還好,只不過是騙了騙她。若說的是真話,若是那孩子現在還活著,她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孩子出事不成?   鬱棠覺得頭疼得厲害,只好叮囑王四:「你再去幫我仔細查查。」然後把前世大伯母「表姐」的長相又詳細地說了一遍給王四聽。   王四困惑地摸頭,道:「曾家小姑子長得就跟小姐說的一模一樣啊!可我也的確好好打聽過了,她沒有生過兒子,只有五個女兒。」   他說得斬釘截鐵,讓鬱棠不得不信。   鬱棠在心裡嘆氣。   找不到人,不管前世的那些話是真是假,她都無能為力啊!   鬱棠想著這一切,心怦怦亂跳,總覺得自己前世的很多事都與裴府,與當年裴府當家的裴宴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她突然間非常想見到裴宴。   可無緣無故的,又快過年了,正是裴宴最忙的時候,她也不好意思去打擾他。   就這樣,鬱棠一直等到了隨母親去給裴老安人送年節禮。   裴府老安人正院的抱廈前坐滿了好幾家在等著給老安人問好的女眷,見到了鬱棠母女,都很是驚訝。要知道,這個時節,能進入內宅,還能等著見到裴老安人的人家並不是很多,大家彼此都認識。鬱家是這兩年裴宴掌家之後才漸漸和裴家親近起來的,而鬱家的女眷,去年過年的時候還沒有資格見裴老安人,今年就能登堂入室給裴老安人問好了。這讓她們不由得重新判斷裴家和鬱家的關係,審視打量鬱家母女的同時,都泛起熱情洋溢的笑容,既不顯得特別逢迎又不至於讓人感覺被冷落地和鬱家母女說著話,自我介紹著各自的來歷。   陳氏笑盈盈地和眾人打著交道,不卑不亢地,讓路過的毅老安人不由高看她一眼,見到裴老安人的時候還贊道:「有其母必有其女。鬱小姐為人淡泊隨和,她母親看著也是個差不多的性子。這母女倆倒是個值得交的。」   裴老安人呵呵笑,提前見了鬱棠母女。   陳氏先是向裴老安人說起她讓鬱棠帶回家的禮物,真誠地道了謝,然後提前給裴老安人拜了年,至於禮單,她們進府的時候已經交給了裴府的管事。   裴老安人笑著上下打量了陳氏一番。很平常的衣飾,模樣兒卻楚楚動人,十分標緻。鬱棠看上去比她的眉眼間多了幾分活潑,和她還不是十分地像,應該是像鬱秀才多一些。   她暗暗點頭,表揚了鬱棠在她家暫住那幾日的表現,還邀了陳氏初五的時候到裴家來吃春宴,並道:「都是幾個跟家裡常來常往的當家太太,你也不必拘謹,直管帶了鬱小姐過來。她這次可出了個好主意。」把苦庵寺的事告訴了陳氏。   這件事陳氏雖然已經聽鬱棠說過了,可這件事能得了裴老安人的讚揚,鬱棠的好名聲就有了,以後不管是嫁人還是做別的什麼,都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陳氏喜出望外,急聲應下,生怕裴老安人反悔似的。   裴老安人身邊有所求的人太多了,因此老安人反而喜歡像陳氏和鬱棠這樣有什麼說什麼的,就算是高興,也明明白白地表現出來,不矯揉造作,很對裴老安人的脾氣。   等從裴家回來,年味也就越來越濃了,鬱家上上下下每天忙進忙出的,大家都忙得很開心——這一年不僅家中闔府平安,鬱遠娶了媳婦,媳婦還懷了身孕,就是鋪子裡的生意,也漸漸打開了局面,買了田,投在江潮那邊的生意一直沒有壞消息傳來就是好消息……今年對鬱家來說,是豐收興旺的一年。   吃年夜飯的時候,鬱博還一面親自給家裡的人都添了一點酒,一面心有所感地感慨:「我們鬱家也算時來運轉了。」   大伯母欲言又止。   若是鬱棠的婚事也能定下來就更好了。   不過這天下沒有十全十美的事,家裡已經這樣順利了,也許還有更好的事就在明年。   她笑著也舉起了酒杯,道:「明年會越來越好的。」   大家都笑嘻嘻地應著。   陳氏也很高興,喝了半盅酒。   從前她還憂心女兒的婚事,可自從和鬱棠去見過裴老安人之後,她的心突然就安定下來。   女兒有本事,就連裴老安人都高看她一眼,就算一時沒有合適的姻緣,也能自己顧著自己,也能把自己的日子過好了。這不就是他們夫妻最初的期盼嗎?   轉眼間就到了元宵節,鬱棠和兄嫂一起出門去觀了燈。   裴家那邊派了人過來請她二月初二去裴府做客,來送帖子的是三總管胡興,他對鬱文道:「我聽說,幾位小姐過年的時候都沒有歇息,請了師傅在家裡學著制香。今年元宵節的夜宴,點的就是幾位小姐制的香。家裡的幾位老安人、老太爺和老爺太太們都說好聞。我估摸著老安人請小姐進府,十之八、九是為了這制香的事。畢竟這件事是鬱小姐提出來的,於理於情都應該給你們家小姐一個交待嘛!」   鬱文心中得意極了,面上卻謙遜道:「這也是老安人抬愛。還請您回去了跟老安人說一聲,我們家姑娘一定準時登門拜訪。」   胡興高高興興地走了。   陳氏緊張地又想幫鬱棠做新衣裳。   鬱棠攔住了母親,道:「裴老安人性情豁達,不是個看重這些的人,何況老安人孀居,穿得太豔麗也不好。」   陳氏這才鳴金收兵,到了二月初二的時候送鬱棠去了裴府。   裴老安人在廳堂等她,除了裴老安人,還有毅老安人和一位面相有些陌生的老婦人、二太太和裴家的幾位小姐,坐了一屋子的人,十分地熱鬧。   鬱棠忙上前去行了禮,這才知道原來這位老婦人是五房裴勇的妻子,也就是四小姐的祖母。   裴老安人就笑著問起了她過年的時候是怎麼過的,為什麼沒有來裴家串門。   陳氏是怕裴老安人客多,她們過來反而累著了老安人,就只是按規矩在大年初一的早上投了個名帖,算是給老安人拜了個年。   鬱棠一一答了。   裴家的幾位小姐倒嘰嘰喳喳地說起話來。這個道「鬱姐姐你和我們太客氣了,我們過年的時候就盼著你來的,結果你一直沒有來」,那個說「我就說,得派個人去鬱姐姐家請人,你們說不用,結果我們到今天才見到鬱姐姐」,吵得很。   勇老安人就皺起了眉,對裴老安人道:「就你最寵孩子,你看看,都成什麼樣子了?」感覺有點嚴肅。   裴家的幾位小姐也都一下子安靜下來。   裴老安人不以為然地笑,道:「孩子不吵鬧難道還大人吵鬧嗎?隨她們好了。」   勇老安人沒再說什麼。   大家都鬆了口氣。   隨後裴老安人和鬱棠說起制香的事:「二丫頭和三丫頭試了好幾次,總算是在元宵節之前做了出來,聞著味道也好,我也派人送去了管事那裡,看看怎麼把這些香賣出去。這次叫你來,就是想跟你說說這件事。我們這兩天準備再去趟苦庵寺,看看苦庵寺的那些師傅、居士能不能制出香來。」   鬱棠聽明白了,笑道:「您什麼時候走告訴我一聲就是,我到時候隨您一起去苦庵寺。」至於她母親和大伯母想幫忙的事,她覺得這個時候不太合適說,要等苦庵寺的事落定了,大家都去幫忙的時候再去幫忙比較好,免得有心人誤會他們鬱家人有心要討這份功勞。   大家就商量著二月初四過去,在那邊住一晚,第二天再回來。   鬱棠覺得也不錯,她到時候再私下裡逛逛苦庵寺,看看有哪些人是前世她認識的。   之後她就被裴家的幾位小姐叫去看制香了。   磨粉,配料,凝固……一套制香看下來,鬱棠興、致、勃勃地,準備帶幾支香回去給母親和大伯母試試,看她們覺得好聞不好聞。   三小姐見了驕傲地告訴她:「我們還做了散香和塔香,鬱姐姐也可以帶幾個回去聞聞。」   鬱棠笑眯眯地應好,結果她們幾個一轉身,卻看見陳大娘面色凝重小跑著從她們身邊經過。   「這是怎麼了?」五小姐困惑地道。   陳大娘是裴老安人面前的老人了,做事素來沉穩,從來沒有見過她這副模樣。   二小姐卻臉色一白,猶猶豫豫地半晌沒有說話。   三小姐不愧和她是同房的姐妹,很快猜出了二小姐的不安,遲疑道:「不會是楊家……」   除了二小姐的婚事,她們都想不出還有什麼事能讓陳大娘這樣地失態。   四小姐和鬱棠的心也都提了起來。   五小姐立刻道:「我這就讓人去問問。」   鬱棠明明知道這個時候自己應該迴避,但她更關心二小姐的情緒,她也就跟著幾位裴小姐一起等阿珊回話。   一時間氣氛變得非常緊張。   好在是阿珊很快就回來了。   她神色慌張,人還沒有站穩,已氣喘籲籲地道:「不好了,不好了,是楊家來人了,說是要給顧小姐保媒……」   第一百八十六章反對   顧小姐?!   顧曦!   顧家要和裴家聯姻就聯姻,楊家什麼時候被扯了進去?!   眾人面面相覷。   二小姐更是臉漲得通紅,咬牙切齒地道「楊家是什麼意思?怎麼管起我們裴家的事來了?」   楊家剛剛才和裴家議親,就開始幹涉裴家的事,而且還是二小姐未來的婆家,難怪二小姐會惱羞成怒。   鬱棠想勸幾句,可心裡亂糟糟的,嘴角翕了又翕,卻不知道說什麼好。   其她幾位小姐此時也回過神來。   三小姐立刻滿面歉意,不好意思地低聲對鬱棠道「鬱姐姐,我們就不送您了。事出突然,家裡的長輩肯定一時也顧不上別的,等家裡的事都理順了,我再親自去請鬱姐姐到家裡做客。」   鬱棠想說句「沒關係」,可嗓子眼像被什麼東西給堵上了似的,平時挺伶俐的一個人,一時間居然沒能發出聲音來。   她被雙桃扶著,高一腳低一腳地出了裴府,上了轎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回到了青竹巷的家中。   陳氏驚慌道「你這是怎麼了?這麼冷的天,怎麼滿頭的汗?臉也白得像紙似的?」一句話說完,她也跟著慌張起來,高聲質問雙桃,「不是說去見裴老安人嗎?怎麼這個樣子回來了?是有人欺負了阿棠?還是裴老安人說了什麼?」   她雙手緊攥,像是要和誰拼命似的。   鬱棠一個激靈回過神來,忙挽了母親的胳膊,低聲道「沒事,我沒事。就是剛在裴家……」   她聽到楊家要給顧曦保媒,心裡發慌,一時沒有了主見而已。   鬱棠艱難地咽了口口水。   她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   顧曦中意裴宴,不要說自己,就是裴家的長輩們好像也都看出些端倪來了。   她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怎麼現在顧家把這件事給挑明了,她還這麼難受呢?   是的,是難受。   她討厭顧曦,只要一想到顧曦有一天會站在裴宴的身邊,有一天裴宴會對顧曦露出別人都沒有看見過的溫柔笑容,鬱棠想想都會覺得心裡像滴血似的。   肯定是因為她把裴宴當恩人,不願意像顧曦這樣的女子褻、瀆了裴宴而已。   對,肯定是這樣的。   所以她才會非常地難受。   鬱棠長長地透了口氣,這才感覺到手腳的溫度,空氣中流淌的暖暖春意。   她好像突然從一個噩夢中驚醒過來似的。   四肢百骸又充滿了力量,腦子也飛快地轉了起來。   「姆媽,」鬱棠語氣儘量輕鬆地道,「您別擔心了,是顧家,您還記得嗎?就是和我一起在裴家做客的顧小姐,今天有人來給她保媒,想給她和裴家三老爺牽個線,我有點震驚。」   陳氏打量她的目光卻依舊殘留著幾分狐疑「真的嗎?老太爺馬上要除服了,三老爺的婚事也應該有所準備了,你震驚什麼?你可別唬弄我!」   「沒有,沒有。」裴棠再次保證,道,「我真的是太意外。我從前覺得顧小姐和我一樣大,結果突然發現顧小姐有可能會變成三老爺的髮妻……您能想像嗎?」   她的說法說服了陳氏,陳氏笑道「你這孩子,嚇我一跳。這也是因為我們家人丁單薄,你沒有經歷過什麼內宅的事,所以覺得稀罕。像你大伯母,比自己的小姑姑還大幾個月呢,兩人就是一起長大的,還是同一年出的嫁。」   鬱棠嘟了嘟嘴。   反正她覺得顧曦配不上裴宴。   她派了阿苕關注裴家的消息。   裴宴的婚事在裴家是大事,關係到誰會成為裴家的宗婦,而裴家又是臨安城最大的家族,就算是裴家想低調也沒有辦法低調得起來。   第二天阿苕那邊就有消息回過來,說是顧家要和裴家結親了。   鬱棠愣住了。   她昨天被母親那麼一問,稍微冷靜下來,回到屋裡就琢磨著,如果裴家同意和顧家結親,裴老安人對顧曦應該是非常滿意才是。可在別院的時候,看得出裴老安人對顧曦並沒有特別地關照,陪同顧曦前來的沈太太甚至得罪了裴老安人,所謂的結親,應該只是顧家一頭熱而已。   此時聽阿苕這麼一說,她對自己之前的猜測又開始懷疑起來。   說不定裴老安人正是因為很滿意顧曦,所以見沈太太說話行事特別不合她的心意,這才發脾氣,才會趕走沈太太的。不然以裴老安人的豁達,不應該反應那麼激烈才是。   後來又提前送走顧曦,也是因為要和顧家說親了,顧曦再住在裴家就有些不合適了?   要不然,楊家一個剛剛才要和裴家結親的姻親,親事還沒正式宣告眾人,怎麼就好摻和到裴、顧兩家的婚事裡來呢?   楊家又不是什麼破落戶,不懂規矩!   鬱棠越想越是這麼一回事。   她的心像在鐵板上煎似的,來來回回,都不知道是什麼滋味了。   她在屋裡來回踱著步子。   幫她收拾東西的雙桃看得眼都花了,忍不住道「小姐,您到底有什麼心思?老爺和太太都那麼寵您,您要是去說了,他們一定會答應您的。您又何必心焦?想去做什麼就去做唄!」   鬱棠呆住。   她還不如雙桃呢?   她在家裡這樣焦慮有什麼用,裴家和顧家的婚事一旦定下來,顧曦就算是再上不得臺面,裴家為了顧全大局,肯定都會容忍的,大不了把顧曦送去廟裡靜修。可這樣一來,裴宴這一生也就完了——妻不賢子不孝的,連家裡的事都管不了,還談什麼族中之事?   不行,她不能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顧曦嫁給裴宴。   她還要在臨安城生活一輩子呢!   豈不是又要像前世似的,一輩子和顧曦大眼瞪小眼。   鬱棠驟然間心底像噴出一股熱血似的,讓她全身都沸騰起來。   前世,她憑著一身孤膽才逃出李家的,才有了之後的事,如今她兩世為人,怎麼還畏手畏腳起來,還不如前世一個孤苦伶仃的小姑娘了呢?!   她說做就做。   鬱棠立刻寫了一封信讓阿苕送到裴府去,並叮囑他「一定要交給裴三老爺。若是見不到裴三老爺,交給裴大總管或是阿茗都可以,告訴他們我有要緊的事要見三老爺,關係重大,請三老爺務必撥冗見我一面。」   阿苕拿了信應聲而去,回來就告訴她「裴三老爺今天一天都有客人,問您明天一早去裴府行不行?若是等不到明天一早,就寫個條子讓我帶過去。還跟裴大總管說,我若是求見,就直接帶我去見他老人家。」   明天應該還來得及吧?   鬱棠在心裡盤算著,嘴裡卻無意識地道「三老爺今天一天都在見客?知道都見的是些什麼人嗎?」   不知道與裴宴和顧曦的婚事有沒有關係?   阿苕搖頭,道「我只聽說沈先生一大早就過來了,之後杭州那邊的顧家也來了人,三老爺在耕園那邊的書房就沒有出來過。我過去,也是阿茗幫著傳的話。」   沈先生也在裴家!   顧家也來人了!   鬱棠心中一緊,隨後暗自慶幸,自己若不是早下決心,恐怕再見到裴宴就得是在他訂親的時候了。   她回到屋裡,忍不住抱了雙桃一下,道「今天多虧了你,等你出嫁的時候,我一定賞你一套銀頭面。」   雙桃被她弄得莫名其妙,但能在出嫁的時候被東家賞一套銀頭面,那可是極有面子的事,她面色一紅,忍不住問鬱棠「大小姐,您這讓人摸頭不知腦的……您為什麼要賞我?」   鬱棠愕然,隨後哈哈大笑起來,道「你不知道就不知道吧,只要記得你出嫁的時候別忘了提醒我還欠你一套銀頭面就行了。」   雙桃一時拿不準鬱棠是在開玩笑還是真的要賞她,紅著臉將陳氏給鬱棠新做的夏裳收進了悶戶櫥裡。   翌日一早,裴宴在耕園那座之前見過鬱棠的涼亭見了鬱棠。   春天的耕園,又是另一番美景。除了鬱鬱蔥蔥的大樹,拂在水面的銀絲垂柳,還有奼紫嫣紅的小野花從溪邊冒了出來,蝶舞蜂忙,春意盎然,空氣都變得溫柔起來。   鬱棠懷疑裴宴這段時間是不是太忙了,這些野花才能生機、勃、勃地肆意生長,或者是丫鬟小廝們都忙不過來,沒空把這些花都掐了,再或者是就算那些丫鬟小廝天天掐花也掐不過來?   裴宴則上上下下打量了鬱棠好幾眼。   和在苦庵寺時相比,鬱棠好像憔悴了一些。當然,這種憔悴不是指相貌上的,她依舊面如桃花,目清如泉,就像那長在梢頭的花骨朵般惹人矚目。而是指她精神上的憔悴,有些怏怏的,如同受了什麼委屈似的。   可他這段時間沒有聽說她家有什麼大事發生啊!   裴宴心裡想著,開口之後的聲音卻平靜無波,讓人聽不出喜憎「出什麼事了?你這麼急巴巴地來見我,不會是你又闖什麼禍了吧?」   想當初,她可是打著他們裴家的旗號在外面招搖撞騙過。   鬱棠氣得不行。   她就不應該來告誡這個人。   怎麼說話就沒有一句讓人能聽的。   昨天晚上打的腹稿立刻被她拋到了腦後,道「我是聽說三老爺要和顧小姐結親了,想著從前三老爺對我們鬱家的關照,有兩句話如鯁在喉,不得不說。若是不中聽,還請三老爺看在我一片誠心的份上,不要責怪。」   又來一個對裴顧兩家聯姻有話要說的。   裴宴挑了挑眉,道「那就別說!」。5   第一百八十七章重大   裴宴說這話的時候,還嘴角含笑地斜睨了鬱棠一眼。   鬱棠一下子驚呆了。   裴宴這是什麼意思?   難道他覺得和顧家結親很好嗎?或者是,裴顧兩家的聯姻還有什麼不足為外人所道之的原因?   鬱棠心中一沉,覺得自己可能來錯了。   要知道,裴宴可比她厲害多了,要是連他自己都覺得有必要和顧家聯姻,她憑什麼覺得自己比裴宴正確,能夠阻止裴宴呢?   鬱棠一下子就蔫了。   難道命中注定,今生的顧曦會嫁給裴宴,成為裴家的宗婦不成?   她喃喃地道:「你是不是已經做了決定,不管我說什麼,你都決定和顧家聯姻了?」   裴宴沒有吱聲,而是圍著鬱棠走了一圈。   然後他發現,鬱棠像焯了水的青菜似的,更蔫了。   他倒生出點好奇心來,道:「你為什麼反對裴家和顧家聯姻?」   鬱棠抬頭,愕然地望著裴宴。   裴宴正沉著臉望著她。   她頓時知道,這樣的機會可能僅此一次,若是抓不住,就不會再有。   「我和顧曦不對勁。」她立馬道,「可不是普通的不對勁。這個人,一有機會就喜歡踩我,我覺得她太假了,我不想這樣的人成為裴家的宗婦。裴家的女眷應該像老安人那樣,慈祥又溫柔,寬厚又豪爽,而不是總盯著自己的腳尖看,誰越過她去就會心裡不舒服。而且我常聽別人說,妻好一半福。我,我也不想這樣的人成為您的妻子……」   希望他生活幸福,美滿,妻賢子孝。   若是沒有來見裴宴之前,她可以毫無負擔地說出這句話,可見到了裴宴,聽了裴宴的話,她突然覺得,也許她是錯的。   每個人的感受都不一樣,她喜歡的,裴宴未必喜歡,她不能以自己的感受去判斷裴宴的喜好,判斷裴宴是否過得好。   可顧曦肯定不行。   她太了解顧曦了。   鬱棠不由大聲道:「總而言之,我希望您能慎重地考慮一下。」   裴宴聞言饒有興趣地望著她,道:「那你到底是因為你和她不對勁才反對這件事呢?還是因為你覺得她不合適我而反對這件事呢?」   鬱棠馬上道:「都有!我既覺得她不合適,也不合意。」   裴宴點了點頭,道:「我明白了!」然後端了茶,一副要送客的模樣。   鬱棠眨了眨眼。   事情結束的也太突然了吧。   那裴宴到底有沒有把她的話聽進去呢?   她站了起來,不死心地道:「你這是什麼意思?我說的你聽進去了沒有?」   「我會好好考慮的。」裴宴正色道,「要是我選的妻子與你們這些人都不合群,也是有點麻煩的。」說著,還流露出一副認真思考的樣子。   可他這副樣子落在鬱棠的眼裡,怎麼看怎麼覺得他這是在諷刺她似的。   鬱棠臉上火辣辣的,說了聲「那我告辭了」,就逃也似的衝出了涼亭。   裴宴望著她的身影,忍不住笑了起來,聲音由低漸高,最終哈哈哈地迴響在了四周。   裴柒從涼亭旁的樹林裡走了出來,他不解地道:「三老爺,您,您這是怎麼了?」   裴宴的笑容有所收斂,眼底卻如夏夜的星河,星星點點,明亮耀眼。   「哦!」他淡淡地道,「有小兔子跑進了花圃裡,把花圃弄得亂七八糟,然後自己把自己嚇跑了。」   花圃?   這裡哪有花圃?   難道三老爺說的是涼亭外的那些野花嗎?   裴柒忙道:「三老爺,阿茗一早就和人掐了半天的野花,可這野花太多了,眨眼又長了出來。」   裴宴隨意地揮了揮手,對裴柒道:「鬱小姐剛走,應該還沒有走遠,你加快腳步,請鬱小姐去書房裡坐一會,說我有話要跟她說。我送走了楊家的人就過去。」   不管那些野花了嗎?   裴柒摸了摸腦袋,「嗯」了一聲,忙轉身去追鬱棠。   鬱棠漸漸慢下了腳步,腦海不斷地回放著剛才和裴宴對話的畫面,越想就越生氣。   她明明是來阻止裴宴的,昨天還打了半天的腹稿,準備把她和顧曦交往的一些事告訴裴宴,怎麼見到了裴宴卻像小孩子吵架似的,只知道說她不喜歡顧曦,卻忘了原本應該說的話!   也不怪裴宴不相信她。   換成了她也不會相信的。   哎!她好像好心又辦了壞事。   也不知道有沒有什麼補救的方法。   或者是……她再折回去,好好地和裴宴談談?   鬱棠的腦海裡浮現出裴宴冷漠的面孔。   不對。   她停下了腳步。   這件事不能怪她,要怪就得怪裴宴。   她每次和裴宴說話,裴宴都非常地嚴肅不說,而且說的話也非常簡短,往往她還沒有把話說完,他就已經有了決斷,她的話一下子全都被堵在了嗓子眼裡。   這也是為什麼每次她見到了裴宴都會落下風的原故吧?   鬱棠好好地反思著自己的行為舉止,尋思著是不是再找個機會和裴宴說說這件事。   顧曦若是真成了裴宴的妻子,她會寢食難安的。   比吞了個蒼蠅還讓人覺得難受。   那她寧願離開臨安。   不過,她這個時候再折回去合適嗎?   鬱棠正猶豫著。   背後傳來裴柒的聲音:「鬱小姐,鬱小姐,我們家三老爺請您去書房等他,他說還有事要和您說!」   鬱棠認識這個人。   他是裴宴身邊的人。   她不由問他道:「三老爺怎麼又改變了主意?他可曾說過是要和我說什麼事嗎?」   不會是呵斥她,讓她再也不要多管閒事了吧?   鬱棠有些不安。   裴柒笑著回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奉命行事。」   鬱棠想了想,和裴柒去了裴宴的書房。   這間書房是個五間的敞廳,到處都是書畫捲軸,靠近南邊窗欞的搖椅上放著半新不舊的素色細布薄被,薑黃色葛布迎枕,汝青色梅瓶裡插著支枯了的艾草。   看得出來,這是裴宴慣用的書房。   是他用來讀書寫字的,而不是會客的。   鬱棠暗暗吃驚,更好奇為何梅瓶裡插的是艾草,這艾草又是如何保存到今天的。   她(正準備)湊過去看。   屋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鬱棠回過身來,看見個十七、八歲,穿著青色杭綢比甲,做丫鬟打扮的姑娘端著茶盤走了進來。   「鬱小姐!」她笑盈盈地給鬱棠行禮,明亮的大眼睛,白皙鵝蛋臉,落落大方,如同養在深閨的大家小姐,讓鬱棠一時拿不準她的身份。   她卻溫柔地笑著自我介紹:「奴婢叫青沅,是三老爺屋裡的大丫鬟。不知道您喜歡喝什麼茶,我就自作主張沏了大家都喜歡的西湖龍井,您嘗嘗合不合胃口。若是不合胃口,我再換您喜歡的茶。」   鬱棠沒這麼講究。她笑著道:「我不挑茶的,都可以。多謝青沅姑娘了。」   「您太客氣了。」青沅把茶放在了書房內的茶几上,有兩個十五、六歲的小丫鬟端了茶點和瓜果進來。   鬱棠覺得這兩個小丫鬟有些面熟,可一時又想不起在哪裡見過了,只好朝著兩個小丫鬟點了點頭。   兩個小丫鬟羞赧地朝她福了福,退了下去。   青沅則在書房裡陪著她說了幾句閒話,裴宴就過來了。   「三老爺!」青沅忙起身行禮。   裴宴卻看也沒有看她一眼,揮了揮手,示意她退下,隨即開門見山地道:「你跑那麼快做什麼?我話還沒有說完呢?」   鬱棠站在那裡,嘴角翕翕地不知道說什麼好,感覺自己比青沅這個丫鬟都沒有氣勢,就像那兩個不知姓名的小丫鬟。   裴宴眼底飛快地閃過一絲笑意,很快就恢復了肅然,沉聲道:「我都認識你快兩年了吧,你怎麼還這麼毛毛糙糙的,你就不能穩重點?」   鬱棠聽著眼角一抽。   裴宴已飛快地又道:「過了正月十五李家就搬到杭州城去住了,這件事你知道嗎?」   「知道。」說起這件事,鬱棠沒有心思和裴宴再計較什麼,道,「我一直讓人盯著他們家有什麼動靜呢,我聽說他們家搬到了離小河御街不遠處一個叫小河巷的地方,不知道是真是假。」   小河巷算得上是杭州城最繁華的巷子之一,住在那裡的也都非富即貴,因而那邊的房產很少有對外出售的。   鬱棠還沒有打聽清楚李家是在那邊租的房子還是買的房子。   如果是租的還好說,如果是買的,那李家可能早就開始準備搬家的事了。   在這一點上鬱棠和裴宴倒是想到一塊兒去了。   裴宴道:「李家的宅子是買的。」   鬱棠皺眉,道:「那,京城那邊還沒有什麼消息嗎?」   「估計要到端午節前後了。」裴宴和鬱棠心照不宣地道,「過年的時候我派人去送過年禮了,日照那邊也查出了很多東西,只等合適的時候了。」   這樣就好。   鬱棠點了頭。   裴宴就開始問她過年的事,哪天都在都做了些什麼,親戚間怎樣走動的,得了多少紅包等等,雜亂無章地什麼都問。   鬱棠被問得狐疑。   裴宴不像是有什麼要緊的事要和她說,反而像是要把她拖在這裡,不讓她回去似的。   鬱棠望著裴宴一本正經的臉,暗暗懷疑著自己。   裴宴卻憋著笑,越憋越難受,越憋越得意的時候,裴滿來了。   他向裴宴稟道:「老安人說,楊家是大公子的外家,既然大太太和楊家老太爺、舅老爺們都覺得這是門好親事,那就這麼定了。顧小姐許配給大公子,兩家先交換信物,等到老太爺除了服就下聘。」   第一百八十八章丟臉   鬱棠睜大了眼睛,感覺自己的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大公子……顧小姐要許配給大公子……是,是裴府的大公子嗎?大老爺的兒子,您的侄兒?」她磕磕巴巴地道,腦子裡像被漿糊糊住了似的,沒有辦法思考,只能依靠本能說話,「那楊家,是大太太的娘家了?」   她怎麼會覺得是裴宴要和顧曦結親呢?   鬱棠糊裡糊塗地道,她之前還問過裴宴,裴宴分明回答讓她「那就別說」,可「那就別說」也不一定就是否認的意思!   而且他確實也沒有否認啊!   鬱棠此時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裴宴根本就是在調侃她!   她的臉頓時火辣辣地,再也忍不住脾氣,衝著裴宴就嚷道:「你,你根本就是在看我的笑話!」   「你又胡說八道些什麼?」裴宴揚著下頜斜睨著她,看她的目光簡直就像是在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明明是你突然衝到我面前跟我說,你和顧曦不和,顧曦配不上我,我仔細考慮了半天,覺得你說的話挺有道理的,推了和顧家的親事。只是沒有想到我好不容易被你說服了,結果我大嫂卻跳進坑裡了,我這不是還在苦惱這件事應該怎麼辦嗎?」   鬱棠沒臉面對裴宴,一聲不吭,轉身就跑了。   裴宴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鬱棠直到跑出了耕園,仿佛還能聽到背後傳來裴宴的笑聲。   她怎麼這麼蠢!   她怎麼會覺得裴宴讀書是塊料子,就算是他能學習管理好庶務,肯定在人情世故上會有所欠缺……可現在看來他分明是什麼事都心裡有數!   活該她被裴宴笑。   阿茗氣喘籲籲地趕了上來,高聲喊著「鬱小姐」。   鬱棠很想埋頭就走掉,可她家離小梅巷至少也有兩刻鐘的路程,她僱的轎子還停在裴家的轎廳裡,她就是想避也避不了。   鬱棠只好停下腳步,當做什麼也沒有發生的樣子,強做鎮定地問阿茗:「怎麼了?你喊住我可是有什麼要緊的事?」   阿茗道:「三老爺讓我派了家裡的轎子送您回府,還讓我拿了兩匣子點心,說是讓您帶回去給貴府的太太嘗嘗鮮,是昨日剛剛從京城送過來的。與我們南邊的點心有很大不同。」他解釋著,生怕鬱棠不接受的樣子,「轎子我已經安排好了,您請跟我來。我們家三老爺還說了,以後貴府有人上門,直接領到三總管那裡即可。」   能被裴家這樣對待的家族可不多,在臨安城,更是無上的榮耀。   鬱棠神色木木的,決定以後再也不自作聰明,跑來見裴宴了。   她腦子裡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家裡的。   裴宴那邊卻笑得停不下來。   鬱家的這位小姐,真挺有趣。   可見他看人還是有幾分眼光的,不然當初見到她打著裴家的旗號招搖碰騙的時候就會感覺不快,覺得這小姑娘是個惹事精了。   現在誤以為他要和顧家結親,居然跑來告誡他。   如果他要是不聽,不知道她會不會像破壞顧家和李家的親事似的,想辦法也拆散「他和顧家」的親事。   這些念頭在腦海裡一閃而過,他隱隱有些後悔。   他是不是不應該把她重新叫回來,就應該讓她誤會,然後看看她會拿出什麼手段來破壞「他和顧家」的婚事呢?不過,若是等她回了鬱家,發現她聽到的是謠言,那他肯定看不到她剛才那麼有趣的反應了。這麼想來,還是把她多留一會兒,讓她知道事情的真相更有意思。   裴宴心滿意足,覺得這是他這段時間以來遇到過的最讓他開心的事了。   這讓剛剛聽到裴顧兩家可能聯姻的消息趕過來的舒青不由驚詫地停下了腳步,不解地道:「是在我剛剛趕過來的時候發生了什麼值得高興的事嗎?」   裴宴收斂了笑容,淡然地道:「沒有,沒有發生什麼事。」可說完這句話,他的眼底卻閃過一絲他自己都沒察覺的笑意。   舒青滿心困惑,但裴宴已經拒絕回答他了,他自然不好再多問,只能把這個困惑記在心底,等有時間了再找裴滿打探。他說起了自己來找裴宴的目的:「大公子的婚事,就任由楊家這樣亂來嗎?和顧家結親固然好,可對大公子來說卻並不是最好的選擇。」   裴宴搖了搖頭,嘴角露出一絲譏諷的笑,道:「你以為楊家不知道嗎?可他們更怕我和母親拿捏大公子的婚事做文章,寧願先拿到手裡再說。何況顧昶這兩年發展的不錯,娶顧小姐雖然有些冒險,但也不算吃虧。母親既然答應了楊家,想必是不願再管那邊的事了。那就這樣好了,以後是福是禍,都是他們自己選的,別到時候又怪我沒有阻止就好。」   舒青嘆氣。   裴宴忍不住道:「真是個蠢貨!連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小姑娘都知道這門親事沒什麼好的,他一個大男人卻聽從婦人之言,讓幹什麼就幹什麼,就算以後出仕,我看也是個糊塗官,不害人性命,不給家族惹禍就好。」   小姑娘?!   舒青眼睛轉了轉,覺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麼,又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測。   要是三老爺真有這樣的心思,兩人的身份地位不免相差的有點太遠了,這件事只怕不好辦啊!   他在心裡琢磨著,那邊裴宴已道:「這件事恐怕還得你出面,看看楊家和顧家是怎麼講的,我懶得和他們像小商小販似的一條條地講細節,這些事就交給你好了。」   舒青頓時覺得頭痛不已,但還是只能答應下來。   那邊鬱棠已經到了家,心情也慢慢平靜下來。   她就奇怪了,當時自己怎麼就那麼篤定裴家和顧家結親的會是裴宴和顧曦呢?她都生出這樣的誤會來,那裴府的幾位小姐呢?不知道當她們知道顧曦要嫁給裴府長房的大公子裴彤,會成為她們的嫂嫂時會是怎樣的表情?   明天她還要隨著裴家的女眷去苦庵寺……要是裴宴也象上次一樣會隨她們一起去苦庵寺,那她明天豈不是也會見到裴宴?   鬱棠立刻坐立不安起來。   裴宴那個人平時那麼地冷清,別說笑了,就是個好言好語都沒有。今天卻當著她的面毫無形象地哈哈大笑起來,樂得跟個什麼似的。明天要是見到了她,還不知道要怎樣地揶揄她呢?   她明天能不能不去苦庵寺啊!   鬱棠在心裡盤算著,想了很多的藉口好像都不夠有說服力。   難道她明天還得和裴宴一起去苦庵寺不成?   鬱棠心裡的小人兒抱著腦袋蹲在了門檻旁。   要是有個地縫,她就鑽下去了。   但顧家怎麼突然和裴家長房那邊勾結到了一起?   她記得顧曦在裴家別院的時候,和大太太並沒有什麼交往,顧曦之前又一直傾心於裴宴,又怎麼會同意嫁給裴彤?難道這樣她不會尷尬嗎?還是豪門大族家的姑娘和她想的不同?之前不是有人說豪門大族能夠門當戶對的只有那些人家,能選擇的範圍也就很小。是不是因為這樣,所以顧曦才改變主意的呢?   不管怎樣,顧曦沒能嫁給裴宴,鬱棠心裡還是挺高興的。   陳氏讓她幫著她未出世的小侄子做兩雙襪子,她立刻就答應了。   「這是怎麼了?」陳氏好奇地和陳婆子道,「不是說出門去買珠花了嗎?怎麼珠花沒有買回來,人倒像被什麼東西給砸了腦袋似的,只知道傻呼呼地笑啊?」   陳婆子笑道:「應該是遇到了什麼好事吧?」   鬱棠聽了陳婆子的話,笑得更燦爛了。   以後顧曦要被裴宴的妻子管著,見了裴宴的妻子得恭敬地行禮稱「嬸嬸」,想想就讓她覺得揚眉吐氣。   她也不用離開臨安城了。   鬱棠高聲道:「姆媽,今天我們燒個蓴菜銀魚湯嗎?街上都有賣蓴菜的了!」   陳氏有意逗她,輕哼道:「你知道現在的蓴菜賣多少錢一斤嗎?比肉還貴。你想吃蓴菜啊?要麼等幾天,要麼等你明天跟著裴老安人去苦庵寺的時候,看苦庵寺的人招不招待你了。」   鬱棠撇了撇嘴,就這樣也沒能打擊她心裡的歡喜。   可到了下午,她還是悄悄地派了雙桃去見五小姐,問她明天裴宴會不會一起去苦庵寺。   五小姐這次回話倒十分肯定,她道:「家裡出了點事,我三叔父怕是不得閒,就是我祖母,明天也不知道去不去得成苦庵寺。至於是什麼事,一時半會也講不清楚,到時候我們見面了再說。」   鬱棠就懷疑是裴顧兩家結親的事。   但裴宴不去苦庵寺,讓她安心不少。   第二天一大早,她去了裴府。   裴宴和老安人果然都沒空,帶她們去的是毅老安人和二太太。可裴府的幾位小姐都已經知道了顧曦要和裴彤結親的,五小姐坐在騾車裡就低聲和鬱棠議論開來:「我們都嚇了一大跳,大堂兄今年才十八歲,還在孝裡,我們都覺得他怎麼也要等到出了孝才定親的。再就是,從前不是還傳說大堂兄和他娘家的表妹青梅竹馬的嗎?怎麼突然間就要娶顧姐姐了?難道是前些日子顧姐姐來家裡做客的時候無意間被大伯母瞧中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點子   鬱棠想起大太太託沈太太送的信,想起顧曦在暖房和大太太的偶遇……難道顧曦一開始的目標就是裴家長房?   這一瞬間她甚至開始懷疑起自己的判斷來了。   四小姐卻遲疑道:「應該不會吧!在家裡的時候,顧姐姐都沒怎麼見過大伯母,大伯母怎麼會向顧家提親?不是說是楊家看中了顧姐姐嗎?說起來顧姐姐家和我們家也算得上是門當戶對了。大伯母肯定是怕大堂兄出了服之後找不到合適的人家,所以才會這麼急的。再說了,楊家和大伯母認識的畢竟大都是京城的人,千裡迢迢的,也不知道對方的人品相貌如何,大堂兄又要很長一段時間都呆在臨安,萬一要是對方人品有瑕,那才是真的麻煩了。我倒覺得這樣挺好。(,)至少知根知底。以後我們開詩會也就不缺人了!」   她說完,已是眉開眼笑,還用手帕捂了捂嘴。   二小姐幾個也都嘻嘻地笑了起來,只有三小姐,垂著眼,嘴角牽了牽,笑得很勉強。   鬱棠還以為她是哪裡不舒服,遞了條存放在匣子裡的溼帕子,讓她擦擦額頭,好歹能舒服點。   三小姐接過帕子,猶豫了片刻,低聲對鬱棠道:「鬱姐姐,我心裡很不安。」   鬱棠認真地聽她講。   三小姐低聲道:「我從前還曾經聽說過,有人想給大堂兄說媒來著,大伯母一口就回絕了。如今楊家和大伯母卻主動和顧家說親,你說,會不會是楊家那邊出了什麼事啊?」   鬱棠鬱悶道:「這種事,就是打聽也不好明著問,大公子和顧小姐的婚事又已經過了明路……」就算是裴彤和他的表妹真有情愫,有了父母之命,這些情愫也只能放在心底了。   三小姐畢竟還年少,總覺得好花月圓才是真,心裡怎麼都有點不高興。   好在苦庵寺在望,她們下了了騾車,又換了軟轎,就到了苦庵寺。   然後鬱棠就看見了裴家的三總管胡興。   他正站在寺門口和苦庵寺的主持說著什麼。   見裴府的女眷來了,他一溜煙地跑了過來,在毅老安人的轎子前站定,恭敬地道:「我們家老安人不能過來,怕您老人家有事身邊跑腿的找不到地方,特意讓我過來搭個手,您老人家有什麼事,直管讓身邊的丫鬟吩咐我,我今天一天都跟著您,聽您差遣了。」   毅老安人笑眯眯地點頭,道:「那就麻煩三總管了。」   「哎喲,看您說哪裡話,折煞我了。」胡興殷勤地道,鞍前馬後地服侍著毅老安人進了寺門。   毅老安人就指著門前一段土泥巴路道:「我看,賣不賣佛香暫不說,這路得先修一修才好。每次過來都費這麼大的勁,哪裡還買不到佛香啊!」   胡興忙道:「我回去就跟三老爺說。」   苦庵寺主持滿臉驚喜。   毅老安人滿意地點了點頭。   鬱棠和裴家的幾位小姐則跟在她們身後說著悄悄話。   「說是楊家的人還沒有走,」三小姐依舊拉著鬱棠,「伯祖母和三叔父肯定是要和楊家人應酬,今天才沒有辦法過來的。」   鬱棠想著也應該是這樣的。   「我當時一聽說是楊家來做的媒,立刻就炸了。」三小姐繼續小聲道,「楊家自己的婚事還沒有搞定,就指手畫腳地管起我們裴家的事來了……還好後來不是,不然真不知道這件事該怎麼收場。」   和四小姐一起走在她們前面的二小姐卻突然回頭,冷哼道:「這有什麼為難的?婚事不是還沒有定下來嗎?就說兩人八字不合就是了。」   鬱棠嘿嘿地笑。   五小姐道:「二姐姐,你這樣不對。以後也不能一言不合就回娘家,會被夫家的人瞧不起的。你應該把楊家的人找來,好好地教訓他們一番,讓他們改正。」   她稚言稚語的,加之小臉繃得緊緊的,一副小孩裝大人的樣子,就是她們身邊服侍的丫鬟婆子也都忍不住了,一個個低頭無聲地笑著。   偏偏五小姐還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道:「你們這是怎麼了?難道我說的不對?我舅母和我舅舅置氣的時候,我外祖母就是這麼教我舅母的。」   鬱棠實在是忍不住了,拉了五小姐的手道:「你說的很有道理。我們快點跟過去吧,也不知道毅老安人和主持都說了些什麼?苦庵寺裡能不能制香?對了,三小姐,這件事是你在負責,制香的東西都帶過來了嗎?等會是你還是二小姐教苦庵寺的人制香啊?」   三小姐聞言知雅意,立刻道:「我和二姐姐都教,這樣快一點。制香的東西交給了管事的,應該都帶來了吧?」   鬱棠就叫了雙桃:「你去問問,看東西都準備齊全了沒有?」   雙桃應聲而去。   大家的話題就轉移到了教苦庵寺的眾人制香上來。   鬱棠鬆了口氣。   三小姐就衝著鬱棠直笑。   鬱棠想想剛才的情景,也笑了起來。   苦庵寺收拾了一個閒置的大殿做為制香的地方,寺裡能來的人都來了,一邊是尼姑,一邊是居士,二小姐教那些尼姑制香,三小姐則教那些居士制香。   眾人的天賦一下子就顯現出來。   除了個姓李的居士,其她人都笨手笨腳的,有的生怕浪費了香料,有的則怕自己做不好,教了半天,只有那個姓李的居士能全程都跟上。   這和大家預想的完全不一樣。   二小姐和三小姐教了半天,也開始心浮氣躁起來了,毅老安人和二太太也直皺眉。   鬱棠一看這樣不行,但她想起自己前世剛進李府時骨子裡藏著的怯意,讓她比平時還要笨拙,頗有些感同身受。但二小姐和三小姐的心情,她也能理解。兩個人都是非常聰明伶俐的,身邊的丫鬟婆子也都是層層選拔的精明人,一個眼神一句話就能支使著別人照著她們的意思行事。遇到苦庵寺這些畏手畏腳的眾人,也不怪她們心浮氣躁了。   得想個辦法改變這種情況才行。   她盯著幾個居士的手看著,心中一動,福至心靈般,突然想到了一個點子。   鬱棠四處看了看,看見了常年跟在二太太身邊的那個姓金的婆子,她想了想,悄悄地走了過去,喊了聲「金大娘」,道:「我看這樣下去,我們今天就算是交待在這裡估計也沒什麼進展。我倒有個主意,只是不知道妥當不妥當,還請金大娘幫我拿個主意。」   金大娘既然是二太太的心腹,多多少少都知道些裴老安人和二太太對鬱棠的評價,她看了一眼陪著毅老安人和主持師傅說話的二太太,熱情地笑道:「要不我帶您去二太太那邊吧?我一個做婆子的,鬱小姐抬舉,喊我一聲大娘罷了。我哪有那見識覺得妥當不妥當啊!「   鬱棠知道自己又遇到了個明白人,笑道:「您老人家吃過的鹽比我們走過的橋都多,我先說給您聽聽,您要是覺得合適,我們再去二太太面前說,要是覺得不合適,您也幫我把把關,免得我說錯了話,丟人丟到了毅老安人面前。「   金婆子忙說了幾聲「不敢當」,卻是支了耳朵聽鬱棠說話。   「我瞧著制香的步驟也不過是那幾步。」鬱棠冷靜地道,「她們看了後面的忘了前面的,我瞧著多半是因為太緊張了。若是平時,倒可以慢慢地教,只是二小姐、三小姐馬上要開課了,未必能天天跑過來教她們制香。不如把制香的步驟給分成幾部分,讓她們一個人只學一小部分,這樣就比較容易記住了。」   金婆子眼睛一亮,拉了鬱棠就往二太太那邊去:「這主意好!鬱小姐跟二太太說一聲,肯定不會有什麼錯的。」   鬱棠鬆了口氣,在二太太和毅老安人面前又說了一遍。   毅老安人和二太太也都覺得好,叫了二小姐和三小姐到跟前,把鬱棠的方法跟她們說了一遍。兩人眼睛都亮了,轉過身去就開始布置人手,教她們一個人只學一小部分。   毅老安人朝著鬱棠欣慰地笑,道:「你這孩子,也不知道平時都吃些什么喝些什麼,怎麼就比旁人都要聰明呢。這樣的點子也能立刻就想了出來。」   鬱棠謙遜地笑,道:「不過是腦子裡一閃的念頭,也不知道好不好。這不就來找兩位長輩幫著拿主意了。」   二太太也滿是讚揚,道:「這樣很好。若是這苦庵寺能制出佛香來,你也算是頭功一件。」   鬱棠又謙虛了一番。   制香的速度明顯地快了起來,而且很快就制出了第一批線香。   三小姐道:「這個叫八寶香,裡面添了八種香料,同佛家八寶似的,一般人聞著都會很喜歡的。」   金婆子就試著點了一支。   佛香味綿長,其中還含著些許的檀香味。   檀香是種非常名貴的香料。   苦庵寺的主持不禁問道:「還加了檀香的嗎?」   「沒有。」三小姐笑得有些得意,道,「要不怎麼說是從古書上找到的方子呢?聞著很像檀香的味道吧?實際是合香。以後你們寺裡有了這方子,就可以制出檀香的味兒來。「   鬱棠聽著心中亂跳了幾下,再結合她前世的經歷,總覺得這不是什麼好事。   她打量著周圍人的神色。   果然有人在仔細地聽,而且這些仔細聽著的人中,全都是眼睛有神,衣飾乾淨,手腳利落的。   這香方若是交給了苦庵寺,未必能保得住。   第一百九十章防著   前世,苦庵寺很窮,大家都掙扎在溫飽邊緣,自然也就沒有什麼大的矛盾。但在李家的那幾年,鬱棠見識過太多的好心變壞事。   人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的。   用過晚膳,她去拜訪二太太。   二太太正好有客人,金大娘笑盈盈地把她迎到了隔壁的廂房,跟她道:「是楊家來人了,我們家二太太不好不見。鬱小姐您在這裡等會兒,等來人一走我就去通稟二太太。」   鬱棠不免有些奇怪。   這都掌燈時分了,楊家有什麼急事要派了人來苦庵寺見二太太?   她又怕自己把大太太的娘家和二小姐的婆家給弄混了,像在裴宴面前似的鬧出笑話來,就低聲問道:「是哪個楊家?」   金大娘是二太太的陪房,隨著二太太到裴家沒多久就跟著二太太一家去了任上,一直到老太爺去世守制才回的臨安,對裴家估計還沒有鬱棠知道的多。她聽鬱棠這口氣,以為鬱棠對裴家知之甚詳,也就沒了對外人的警覺,絲毫沒有防備地悄聲道:「是大太太娘家那邊的人。好像說楊家怕大公子耽擱了大比,給大公子介紹了一位西席。沒想到三老爺不同意,楊家來的人和三老爺不歡而散,卻也沒有辦法。就想找我們家二老爺,結果我們家二老爺去了五臺山,就找到了二太太這裡。」說到這裡,她不屑地撇了撇嘴,「十之八、九是想讓我們家二太太幫著大公子說說話。可他們也不想想,裴府是什麼人家,難道裴府的大公子要讀書,還得他們楊家的人給請西席嗎?我們家二老爺、三老爺可都是兩榜進士,哪個西席能和我們家二老爺、三老爺比?再說了,就算是我們家二老爺和三老爺都忙,沒有那個時間,不是還有毅老太爺嗎?再不濟,勇老太爺也是舉人出身啊!楊家的閒事,也管得太寬了!要我說,都是大老爺在世的時候給慣的!」   至於慣的誰,已不言而喻了。   按理,鬱棠不應該聽這些,可她實在是有些好奇大太太和裴宴的恩怨,她此時甚至腦子飛快地轉了起來,異想天開地琢磨著大太太點了顧曦做她的兒媳婦,不會是想和裴宴打擂臺吧?   她都能看出顧曦在打裴宴的主意,難道別人看不出來?   她就不明白了,顧曦什麼人不好嫁,非要來裴家趟這渾水,非要嫁到臨安城來。   鬱棠就輕聲道:「多謝金大娘了,我在這裡等著,二太太有空了您讓人喊我一聲就是了。」   金大娘就喜歡鬱棠這樣直白的人,她立馬笑得滿面春風,親手給鬱棠沏了杯茶,拿了蜜餞果子給她做了茶點,這才去了二太太那邊伺候。   鬱棠就尋思著,以二太太的精明,楊家只怕會無功而返。   她喝著茶,不禁伸長了脖子朝二太太正房的大廳望過去。   事情也巧,她剛望過去,二太太正廳的門帘子唰地一下就被撩開了,鬱棠看到個四十來歲的婆子滿臉忿然地走了出來,金大娘不以為意地跟在她身後,聲音聽似熱情實則敷衍地高聲道著:「這大晚上的,您可仔細腳下。這麼晚了,只怕是進不了城了,您還是在這裡住一晚再走吧!」   那婆子頭上的金飾在燈籠的光照下一閃一閃地,看得出來,是個富貴人家裡有臉面的僕婦。   鬱棠跑到了窗欞邊,只聽那婆子冷笑了一聲,道:「不敢勞您大駕,我們拿了我們家大老爺的名帖,已經在驛站定了個房。不過,我還是有句話要請您轉告您家二太太,我們家大姑奶奶的今天,說不定就是別人的明天。」說完,昂首挺胸,大步朝外走去。   她就看見金大娘一面衝著那婆子的背影翻了個白眼,一面依舊熱情地高聲道:「您慢點,好歹讓我送您一程。」隨後慢悠悠地追了上去。   鬱棠抿了嘴笑,覺得這金大娘平時低眉順眼地,是個在丫鬟婆子堆裡頭一眼找不著的,想不到卻是個頗為有趣的人。   她趕緊回去重新坐好了。   不一會,金大娘過來領她去見二太太,路上還低聲囑咐她:「二太太心情有些不好,若是有什麼怠慢的地方,您可別放在心上。」   鬱棠忙道:「是我來的不巧。可我這事又有點急,不來怕生出什麼事端來,只好硬著頭皮來打擾了。」   金大娘笑道:「鬱小姐是個明白人,說是有急事,事情肯定很著急。」   不過兩句話,她們就到了二太太的正廳。   有小丫鬟出來撩了帘子。   鬱棠走進去,見二太太一個人端坐於方桌前的太師椅上。   昏暗的燈光照在她的臉上,讓她的神情顯得十分地嚴肅。   鬱棠上前去行了禮。   二太太神色微霽,請了她坐下來說話。   鬱棠就把自己的擔憂說了出來:「那天去府上試製香的時候我沒有注意,今天主持師傅這麼一說,我才意識到,若是這香方給有心人得了去,是可以單獨配出檀香味的佛香來的。這原本是件好事,說不定我們還可以專賣那檀香味的佛香。但我也曾聽人說過一件事,有人見鄰居家貧,好心請了去鋪子裡幫忙賣吃食,結果那鄰居得了主人家做吃食的方子,乾脆自己也開了個同樣的鋪子,還用各種方法把原來賣吃食的鋪子給弄得關了店。我就在想,這香方是不是暫時別一股腦地全給了苦庵寺,香方就託了家中鋪子的大掌柜管著,她們只需要幫著做各種佛香,我們不賺她們的錢,多發點工錢給她們,您看可以嗎?」   二太太當然也聽說過東郭先生的故事,只是佛香什麼的,對於她來說不過是買個針頭線腦的錢,壓根就沒有放在心上。她雖然覺得鬱棠的話有道理,卻並不覺得這是件特別嚴重的事。但她還是很喜歡鬱棠的,覺得她做事認真、仔細,還敢擔責,值得讚揚,遂笑道:「你考慮得很周到。等明天我們一起去商量了毅老安人再決定怎麼做好了。」   鬱棠聞言只好起身告辭:「那我明天再過來和您一起去見毅老安人。」   二太太讓金大娘送她出門。   這是二太太對鬱棠的禮遇。   鬱棠笑著道了謝,由金大娘陪著出了廳堂。   金大娘已經知道談話的結果了,她安慰鬱棠:「您放心好了,毅老安人肯定明白您的擔心。」   鬱棠一點也不放心。   毅老安人自從娶了長媳之後就不再主持三房的中饋,一心一意照顧身體不好的毅老太爺,只怕比二太太想的還簡單。   不知道如果是裴老安人在這裡會怎麼想?   鬱棠暗中嘆氣,誰知第二天早上起來,和裴府的幾位小姐一起去給毅老安人和二太太問安的路上卻遇到了裴宴。   他同往常一樣穿了件非常普通的素色細布道袍,鑲了藏青色的邊,身姿挺拔地站在那裡,如松臨風,風姿卓然。   鬱棠的腳步不由頓了頓,臉上火辣辣地燒了起來。   她左右瞧瞧,看到一棵合抱粗的大樹,嗖地一下子躲到了樹後。   裴家的幾位小姐則趕緊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給裴宴行禮。   裴宴的表情依舊很冷,說話的聲音卻很溫和:「這一大早的,是要去給長輩問安嗎?」說完,看了幾位裴小姐一眼。   二小姐居長,她代表幾位裴小姐應諾。   裴宴就溫聲道:「那你們就快去吧!」   裴家的幾位小姐福身朝他又行了個禮,魚貫著從他面前走過。   雙桃這才發現自家的小姐不見了。   可這個場合,她也不好到處嚷嚷,想著等裴宴離開了她再找找,也許鬱棠只是去了官房或是被哪株花草給迷住了,停留了片刻。   偏偏裴宴站在那裡不走。   鬱棠心急如焚。   等會給毅老安人和二太太問安她卻不見了,這算是怎麼一回事啊!   早知道這樣,她就應該厚著臉皮和幾位裴小姐一起闖過去的。   鬱棠咬著唇,四處張望,想另找條能通往毅老安人和二太太院子的路。   裴宴卻慢悠悠地走到了她躲藏的樹下,嘴裡還喃喃地道:「聽說答應這門親事是顧小姐自己的意思,也不知道顧昶會不會答應?要是顧昶不答應,裴、顧兩家又只是口頭的約定,我和母親是極力反對的……我還忘了問裴彤的意思,要是裴彤也不願意……」   那這門親事是不是就作罷了呢?   鬱棠在心裡接著鬱宴的話道,心中的小人則捂著嘴嘿嘿地笑了起來。   作罷也好,免得顧曦嫁到裴家來,壞了裴家一鍋好湯。   不過,顧曦為什麼要答應這門親事?她和裴彤應該沒有見過吧?   但也難說。   也許在她不知道的時候,顧曦已經見過了裴彤呢?   鬱棠有點好奇裴彤長什麼樣子。   難道和裴宴一樣的英俊,顧曦才因此改變了主意?   或者,裴彤對顧曦一見鍾情?   那裴彤的表妹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鬱棠腦子裡亂糟糟的,兩眼就顯得有點無神。   結果她耳邊就傳來了裴宴驚訝的聲音:「鬱小姐,你站在這樹後做什麼?還好我發現你了,不然等會修路的工匠過來,豈不要嚇著鬱小姐。」   完了,完了,被裴宴發現了。   她怎麼就這麼倒黴呢?   鬱棠拔腿就跑。   她耳邊又傳來裴宴焦急的聲音:「錯了,錯了。鬱小姐,那邊是寺裡的菜園子,茅廁也在那邊,她們每天都要澆地的,您小心別踩在腳上了。」   鬱棠沒在苦庵寺裡呆過還好,她在苦庵寺裡呆過,自然知道裴宴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她一下子就僵在了那裡。   「鬱小姐!」裴宴含笑的聲音再次在她耳邊響起。   鬱棠閉了閉眼睛,覺得自己真是太太太倒黴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修路   很早之前,鬱棠就明白了一個道理,當困難來臨的時候,你越迴避它,就越容易被它拖到泥沼中不能脫身。   她閉了閉眼睛,立刻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睜開了眼睛,翹起了嘴角,笑盈盈地轉過身去,朝著裴宴福了福:「三老爺,好巧啊!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您。這一大早的,您這是……」   裴宴眼睛含笑地望著她,清粼粼的,有什麼東西在其中閃爍般,讓人一眼望去就有點挪不開目光。   他道:「不是說這邊要修路嗎?我尋思著這些日子沒有什麼事,要修路不如趁早。」   裴宴聲音輕柔,如春風拂面,讓鬱棠詫異之餘又心生異樣。   她不由地仔細打量裴宴。   還是看似樸素卻奢侈的穿著,還是冷峻嚴肅的面容,還是玉樹臨風般的模樣,她怎麼會覺得裴宴與平時大不相同了呢?   鬱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上次見面時的尷尬強壓在了心底,若無其事地和裴宴寒暄:「是嗎?沒想到三老爺來得這麼快。時候不早了,我還要去給毅老安人和二太太問安,就不陪您了。您若是有什麼吩咐,直接讓阿茗跟我說好了。」   她說完,轉身就朝二太太和毅老安人住的院子走去。   誰知道裴宴卻跟在了她的身後。   他這是要幹什麼呢?   鬱棠心中有些不安,裴宴卻三步並做兩步,突然間和她並肩而行,還問她:「剛才看到幾個侄女過去,好像還有你的丫鬟在裡面,你怎麼沒有和她們一起?「   鬱棠心中的小人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面上卻帶著笑,道:「剛才啊……剛才我看到有個螳螂停在大樹上,一時著了迷,多看了幾眼,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們已經走遠了……「   「哦!」裴宴一本正經地點頭,道,「難怪你剛才差點追錯地方。還好我提醒了你。不過,你這毛病得改一改了,怎麼一著急就說錯話,就走錯路。還好這是在苦庵寺,巴掌大的地方,這要是在昭明寺,你不得迷路啊!說起昭明寺,我有件事想跟你說,四月初八浴佛節,昭明寺這次準備請了福建南少林寺那邊的高僧來講經,我看你這記性,還是別去了吧!」   南少林寺那邊的高僧要過來講經嗎?   鬱棠訝然。   裴宴不以為然地道:「這件事,是家母促成的。到時候說不定宋家、沈家、顧家都會有人來。」   他這個人,從來不放無的之矢。   他告訴她這件事是什麼意思。   鬱棠在心裡琢磨著。   她的目光中不禁流露出幾分茫然。   裴宴看著在心裡嘆氣。   這小姑娘有時候挺機靈的,挺有意思,可有時候挺傻的,非要他把話說清楚了她才能明白。不過,她長得漂亮,就算是傻的時候也還能入眼。   他只好道:「到時候我準備讓苦庵寺制個比較特別的香,比如說,腳盆大小的盤香,或者是兒臂粗的線香,說不定能讓苦庵寺制的香一舉成名。」   說的鬱棠眼睛都亮了。   她覺得她還應該和鬱遠說一聲,讓鬱家鋪子也做個類似五百羅漢圖案的剔紅漆功德箱獻給昭明寺,肯定也能讓鬱家的漆器大放光彩。只是不知道鋪子裡還有沒有這樣的圖樣了?萬一沒有,找誰畫好?   而且時間不等人,馬上就要到浴佛節了,這件事得早做打算才行。   腦子裡想著事,鬱棠說話不免就慢了半拍。   她有些漫不經心地道:「三老爺說的有道理。我昨天還跟二太太說來著,最好是把制香的步驟分開,一個人學一點,應該能趕在四月初八之前做出佛香來。您又趕著給苦庵寺修路,苦庵寺以後肯定會香火很旺盛的。」   不過,香火旺盛了之後,世俗的事就多了,不知道以後苦庵寺是否還會繼續收留那些無家可歸的婦孺了?   因為她的關係,苦庵寺和前世大不一樣了。   這樣的改變對於苦庵寺來說也不知道是好是壞。   鬱棠就有些無措。   裴宴看著有些摸不清頭腦。   他看著她們幾個小姑娘行事太兒戲了,像鬧著玩似的,想著他母親的性子,這件事最終恐怕還得著落在他的頭上。他不想給她們收拾爛攤子,想著堵不如疏,乾脆提前接手,把這件事辦穩妥走上正軌了,以後也就可以丟手不管了。這才指點鬱棠一二的。鬱棠倒好,不僅沒有聽明白,還露出一副很是感慨的樣子。   她到底在想什麼呢?   裴宴略一思忖,道:「怎麼?苦庵寺裡做不出我說的香嗎?」   腳盆大小的盤香和兒臂粗的線香可都是很考較手藝的,有些制香的鋪子開了幾十年也做不好。   鬱棠只惦記著自家的鋪子了,把這一茬給忘了。   她忙道:「這件事是二小姐和三小姐在負責,我得去問問她們才行。」   裴宴點頭。   鬱棠想了想,把自己昨天晚上去跟二太太說的話告訴了裴宴。   她尋思著,若是裴宴也覺得這不是件什麼了不起的事,她也就撒手不管了。前世沒有她這些亂七八糟的主意,苦庵寺的眾人雖然清苦,卻也能暖飽不愁,也許這樣的苦庵寺才能保持本心和原意,繼續收留那些可憐婦人,未必不是件好事。   裴宴聽著卻腳步微滯,想了想,道:「你說的事我知道了。你且先別管,我自有主張。」   鬱棠整個人鬆懈下來。   交給裴宴果然是對的。   看來他也覺得這樣不妥當。   就看他能不能調和眾人的想法了。   兩人說著話,很快就到了毅老安人和二太太住的地方。   有小丫鬟遠遠地就看見了裴宴,忙去通報,得了信的毅老安人居然領著二太太和裴家的幾位小姐親自迎了出來。   「遐光什麼時候過來的?怎麼也不差了人來跟我說一聲。」毅老安人望著裴宴,滿眼的慈祥,「快到屋裡坐!雖說已經立了春,可這天氣還是挺冷的。」   她說著,熱情地領著裴宴進了門。   眾人行了禮,裴宴客氣地問候了毅老安人和二太太一聲,說了自己的來意。   毅老安人和二太太顯然也很意外他的到來,迭聲道謝,又說起制香的事來。   眾人都露出忐忑的神情來。   顯然是沒有把握在短時間內按裴宴的要求做出能送到昭明寺的香來。   裴宴就道:「那你們就先把香方給家裡香粉鋪子的大掌柜好了。讓寺裡派了人跟著香粉鋪子裡的師傅先學著,若是有人來苦庵寺訂香,她們能拿得出來就行。」   這不是做弊嗎?   裴家的幾位小姐面面相覷,卻不敢質問。   毅老安(人)幾次欲言又止。   鬱棠則心生嫉妒。   要是她們家也能有人這樣幫襯一下就好了。   裴宴坐了一會兒就走了,但他走的時候叫了鬱棠送他,卻在鬱棠把他送到門口的時候漫不經心般地道:「聽說顧小姐擅長制香,想必浴佛節那天她也會去昭明寺,只是不知道她會不會跟我想的一樣,給昭明寺敬香。」   原來那個大坑在這裡等著她啊!   鬱棠斜睨了裴宴一眼。   裴宴挑了挑眉,揚長而去。   鬱棠心裡的小人氣得直跳腳。   他這是什麼意思?   讓她去和顧曦鬥嗎?   這有什麼好鬥的。   裴宴怎麼這麼幼稚。   實際上,只要顧曦不損害她的利益,她根本不會去針對顧曦。   鬱棠朝著裴宴的背影撇了撇嘴,隨後像想起什麼似的,表情凝固在了臉上。   對啊,裴宴不是個隨便說廢話的人,那,那裴宴跟她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接下來的時間鬱棠簡直食不下咽,要不是雙桃跑來告訴她,在寺裡沒有找到她說的那個人,她都忘了她不死心,還想在寺裡找到大伯母所謂的表姐的事。   至於香方的事,毅老安人的確比二太太想得多,但她沒有反對也沒有贊成,而是笑著對鬱棠道:「那我回去和大嫂商量商量,我不怎麼管庶務,也不知道應當不應當。可這香方是鬱小姐給的,鬱小姐這麼考慮肯定是有原因的。」   好歹有件事讓鬱棠心裡好受了點。   回到家裡,她立刻去見了鬱遠,把四月初八浴佛節的事情告訴了他。   鬱遠眉頭皺得緊緊的,道:「現在現做肯定來不及了。今年春天的雨水多,家裡的那些漆幹的太慢了。但這麼好的機會,我也不想失去。這樣,你先回家等著,我去和阿爹說說,看能不能想想辦法。再就是昭明寺那邊,既然今年有高僧講經,肯定會有人捐大筆的香油錢,一定會準備捐贈大典,如果我們能搭上這個大典就贈他們個功德箱,要是搭不上,就捐點銀子好了。畢竟是做善事。「   鬱棠也是這麼想的,兄妹倆又說了些細節上的事,這才散了。   可鬱棠心中總覺得會有什麼事發生似的,又想不出自己到底哪裡疏忽了。   好在是贈給昭明寺的功德箱解決了——上次走水,鋪子裡的東西都燒完了,鬱博從家裡的庫房找出了個八百羅漢圖案的箱籠,他們決定在這個箱籠的基礎上改一改,把它改成個功德箱。而且昭明寺那邊也答應了讓他們家在捐贈大典上送出功德箱。   這樣一來,鬱家的漆器也可以趁機讓更多的人知道了。   但鬱棠還是輾轉反側地睡不著。   裴宴是什麼意思?   顧曦會來參加昭明寺的浴佛節嗎?她是個從來不做無用功的人,她如果來參加浴佛節,難道僅僅就是來贈個香之類的這麼簡單嗎?   鬱棠有點煩裴宴的神神叨叨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主事   鬱棠想找個機會見見裴宴,問問他是什麼意思。不過,還沒有等她想好藉口,裴家的三小姐和五小姐差人報信說明天要來拜訪她。   陳氏喜出望外,親自上街去採買吃食,鬱棠拉都沒能拉住。   等到三小姐和五小姐過來,陳氏做的糕點小食擺滿了桌,灶上燉著老鴨湯,蒸籠裡蒸著大肘子,油鍋裡炸著肉丸子……香氣四溢,比過年的時候還要熱鬧,還要豐盛。   鬱棠無奈地笑著搖頭,等三小姐和五小姐見過陳氏之後,就拉著她們去了自己的廂房裡喝茶。   茶葉是陳氏昨天去市集上新買的巖茶,配著陳氏做的茯苓糕,再美味不過了。   三小姐和五小姐都迭聲誇讚,還問起了那天去苦庵寺時鬱棠送給她們的吃食:「當時也說是伯母做的,伯母的手可真巧啊!」   鬱棠就推了推她們面前的九攢梅盒,笑道:「那等你們回去的時候,我讓雙桃給你們裝一點。」   兩人沒有客氣,笑盈盈地道了謝。   鬱棠就陪著她們說了會兒閒話,鬱棠這才知道,顧曦和裴彤的婚事一波三折,這幾天又出了點事。   「也不知道大伯母是怎麼想的?」五小姐低聲道,「非要把大堂兄送去顧家讀書,為這件事,不僅找了我姆媽,還找到了毅老安人和勇老安人,還好兩位老安人都沒有答應去做這個中間人,幫著她到三叔父那裡去說項,不然豈不是個笑話。」   三小姐卻若有所思,道:「可楊家也是這樣的說法。好像大堂兄在我們家讀書讀不出來似的。我瞧著,大伯母不像是急著給大堂兄找嶽家,而像是在急著給大堂兄找讀書的師傅。」   鬱棠聽著心中一動。   前世,裴彤好像是在楊家讀的書。   今生難道就不能去了嗎?   還是前世也有很多這樣的曲折,只是她不在其中,不知道而已?   難道這才是大太太選了顧曦做兒媳婦的緣由?   鬱棠思忖著,五小姐已轉移了話題,道:「反正我是不知道大伯母要做什麼的。我姆媽也說了,遇到大伯母的事讓我避著點,等祖父除了服,我爹就該出仕了。等到三叔父娶了嬸嬸,我姆媽就會帶著我和阿弟跟著阿爹去任上了。」說到這裡,她有些依依不捨,道,「可我不想跟著阿爹去任上,可我也不想跟我姆媽和我阿弟分開。」   三小姐好像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她驚訝地道:「那你,豈不是很快就要離開臨安了?」   「我也不知道。」五小姐遲疑道,然後「哎呀」一聲,對三小姐道,「我們別把正事忘了!」說完,還朝著三小姐使了個眼色。   三小姐立刻正襟危坐,還咳了兩聲,這才正色地:「鬱姐姐,我們來找你,是為了苦庵寺的事。」   鬱棠很是意外,和她們開著玩笑:「我還以為是你們放假,想我了,來找我玩的呢!」   五小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們是想來找你玩的,可功課有些緊,這些日子都沒有長假,原本得等到過端午節的時候才能來找姐姐的。」   三小姐也在旁邊點頭,道:「是真的,鬱姐姐。你要是不相信,遇到二姐姐和四姐姐的時候可以問她們。」   「我知道。我是和你們開玩笑的。」鬱棠哈哈地笑,道,「你們是為了苦庵寺的事來找我的,是苦庵寺那邊出了什麼事嗎?」   五小姐和三小姐就交換了一個眼神,五小姐才道:「從苦庵寺回來,我們把苦庵寺的事稟了祖母。結果祖母說,這件事讓我們姐妹幾個自己拿主意,以後不管是我姆媽還是叔祖母她們,都不會再插手苦庵寺的事。香方是全都給苦庵寺的人還是只給一部分,浴佛節獻不獻香,都由我們自己決定。」她說著,愁容全都浮現在了臉上,「鬱姐姐,我們從來都沒有處置過這樣的事,心裡沒底,想請鬱姐姐和我們一起……」說完,她睜大了眼睛,哀求般地望向鬱棠。   鬱棠被她看得心裡軟成一團水,很想立刻就答應她們,可正如她們所說,這件事事關重大,她也從來沒有處置過,萬一處置得不好,連累了苦庵寺怎麼辦?   她不由小心翼翼地問:「那你們的意思是?」   三小姐見五小姐的話沒能讓鬱棠立刻答應,忙道:「鬱姐姐,我和五妹妹都覺得你說的有道理。佛香的配方對我們來說可能沒什麼,可對有些人來說卻是發家的秘方。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原本苦庵寺雖然清苦,卻平安清泰,如果因為我們的緣故給苦庵寺惹出什麼麻煩來了,那豈不是我們的罪過!我和五妹妹都覺得不能這樣隨隨便便就做決定。」   鬱棠莞爾,覺得自己很幸運,認識了裴家的幾位小姐。她道:「那三小姐和五小姐有什麼打算呢?」   三小姐和五小姐聞言都笑了起來。   五小姐道:「我們想,昭明寺的香會是個好機會,無論如何我們都要抓住這次機會,讓苦庵寺的佛香揚名香會,無論如何也要想辦法做出三叔父說的線香或是盤香來。至於說香方,也應該按照鬱姐姐的意思,一部分給苦庵寺,一部分由我們掌握。可現在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我們都不知道應該怎麼做才好?」   三小姐道:「這幾天我們派在苦庵寺的人回來告訴我們,苦庵寺的師傅們做不出三叔父說的那種線香和盤香來,得請個制香師傅去再教教她們才行。香方的事我們和二姐姐、四妹妹也討論了半天,不知道交給誰好。」   五小姐道:「鬱姐姐,要不,這香方還是由你來掌管好了。」   三小姐接著道:「我們都知道這件事很麻煩,可除了鬱姐姐,我們想不出其他人可託了——二姐姐最遲明年就要出閣了,我,我這邊也要議親了。四妹妹和五妹妹年紀還小……」   兩人說著,站了起來,給鬱棠行禮:「鬱姐姐,還請你幫幫我們。」   鬱棠忙把兩人拽了起來,道:「有話好好說,你們這樣,豈不是讓我非得答應不可?」   「沒有,沒有。」三小姐、五小姐面露惶恐,急得額頭冒汗,「我們,我們想了好久都沒想到更好的辦法……」   鬱棠抿了嘴笑,道:「好了,好了。你們不用和我這樣客氣。我既然答應了你們,肯定會想辦法的。何況苦庵寺的事是我提出來的,我又怎麼能袖手旁觀?」   三小姐和五小姐訕訕然地垂手恭立。   鬱棠看著直笑,道:「你們別這樣,坐下來說話好了。」   兩人這才坐在了太師椅上。   鬱棠笑著暗中搖頭,卻也沒有和她們再客氣,而是直接說起了苦庵寺的事:「你們說來說去,就是兩樁事。一是香方的香料配方不知道放在誰手裡好?二是苦庵寺暫時做不出三老爺要求的線香和盤香,對嗎?」   兩人不住地點頭。   鬱棠的腦子已飛快地轉了起來。她道:「第一件事,我給你們推薦一個人——裴家臨安當鋪的小佟掌柜。他家世代在裴家為僕,忠心耿耿,當鋪那邊又有老佟掌柜拿主意,讓他暫時管管苦庵寺的事,我想,他應該能有空閒。」   兩人想了想,都露出欣喜的笑容。   五小姐甚至長籲了一口氣,道:「我就說,這件事得來找鬱姐姐拿主意才是。」   三小姐嘻嘻笑,看得出來,整個人都放鬆下來。   鬱棠就繼續道:「浴佛節給昭明寺敬香的事,也找小佟掌柜。讓他想辦法找個制香的師傅來,暫時先按著三老爺的意思把香制出來。只是這樣的人才不是那麼容易請的,十之八、九還得借用裴府的名聲,想辦法把人留在裴府才行。這件事,得提前跟三老爺說一聲才好。」   兩人神色間更輕快了。   五小姐還快言快語地道:「三叔父在幫苦庵寺修路,就住在別院。我們這就去找三叔父,他肯定會答應的。」   這可真是打起瞌睡來有人送枕頭。   鬱棠笑道:「這趕情好。明天我們就去別院問問三老爺。」   五小姐茫然道:「我們要親自去嗎?讓管事們說一聲不行嗎?」   當然行。   可裴宴每次在她面前都神神叨叨的,她也要在他面前神神叨叨一次。   「小佟掌柜的事,也得三老爺同意才是。」鬱棠道,「別院在城外,我們也不用全都跑過去,我去一趟好了。有什麼消息,我再及時地跟你們說。」   「這,合適嗎?」三小姐有些不安地道,「原本是我們的事,卻全都推到了你身上。」   「有什麼不合適的?」鬱棠笑道,「你們不是還要上課嗎?我這些日子正好沒什麼事,等我忙起來,我可就要支使著你們跑腿了!這可是你們說的,讓我和你們一起幫苦庵寺的師傅們制香的。」   兩人赧然地笑。   鬱棠拍板:「這件事就這樣決定了。」   她心情愉悅。   馬上就可以糊弄糊弄裴宴了。   送走了三小姐和五小姐,鬱棠就開始準備明天去見裴宴的衣飾。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出門去了裴家的別院。   到別院的時候,已快到響午。   裴宴正躺在院子裡那株樹冠如蓋的香樟樹下的逍遙椅上看書,見鬱棠進來,他喊阿茗去幫鬱棠端了把玫瑰椅過來,又指了指茶几上的茶壺:「桑菊飲,喝嗎?」   清熱解毒,正是春季的飲品。   「多謝三老爺。」鬱棠笑眯眯地坐了下來。   第一百九十三章脾氣   裴宴又讓人端了些桃李等果子過來。   鬱棠望著果盤裡鮮嫩的桃子、紅彤彤的李子,掩飾不住的愕然浮現在臉上:「這麼早桃子和李子就上了市嗎?」   「應該還沒有吧?」裴宴懶洋洋地答道,「是莊子裡的莊頭送過來的,說是莊子裡種出來的新品種,只結了兩、三筐,還沒有辦法販賣,先拿過來讓我嘗嘗。」   鬱棠想到過年時她去看的那些沙棘樹,別說掛果了,就是花都開得少。   她頓時覺得有些洩氣,很想去裴家的莊子看看,兩家的山林到底有什麼不同……   鬱棠恨恨地咬了一口桃子。   味道清甜,非常好吃。   她心裡的鬱氣又增了幾分。   裴宴看她氣鼓鼓的包子臉就覺得很有趣。   他不明不白地說了那麼一通話,想著鬱棠也應該來找他問清楚了,鬱棠果然就在他預期的時間內跑了過來。   不枉他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住了好幾天。   不過,裴宴若是把心思放在了誰的身上,那個人就很難逃過他的手掌心。   他仔細地觀察著鬱棠,覺得他若是再不拋點餌出去,只怕鬱小姐要炸了,那就不好玩了。   裴宴忙道:「你說你有要緊的事找我,是苦庵寺的事嗎?幾個小丫頭搞不定了,請了你出面幫忙?」   鬱棠不得不佩服裴宴的聰明勁。   她點頭,開門見山地道:「制香的事是我提出來的,我不能半路丟了不管。所以我想向您借個人。」   裴宴想了想,道:「佟掌柜?」   這傢伙太聰明了。   鬱棠已經不想傷腦筋去想他是怎麼猜到的。但他猜到了她打佟家人的主意,卻沒有猜到具體是誰,還是讓鬱棠在心底小小地得意了片刻,不由對著裴宴露出了一個比平日裡更燦爛的笑容來,歡喜地道:「佟掌柜呢,年高德勳,他要是再分心管這件事,裴家的當鋪怎麼辦?何況我們這裡不過是些制香的小事,殺雞焉用牛刀?我想,裴家的當鋪還是得請佟掌柜坐鎮,請小佟掌柜幫我們拿個主意就夠了。」   裴宴一愣。   鬱棠看著,心生雀躍,忙不迭地道:「怎麼?您覺得不合適嗎?我見識有限,只能想到小佟掌柜。要不,您給我們出個主意?看請哪位管事的來幫幫我們好。當然,也不是把這位管事就定在我們這裡了,我們會儘快從身邊的僕婦或是寺裡的居士、師傅中找個合適的人來接手的。到時候他就可以重新回裴家管事了。您覺得呢?」   裴宴覺得就算是把小佟掌柜派過去,也是殺雞用牛刀。可他仔細想想,他手下的管事中,還真沒有比小佟掌柜更適合的人了。   他瞥了鬱棠一眼。   正好看到她眼底一閃而過的得意。   這小人兒!   他就說呢,她怎麼會這麼老實,原來是在這裡挖了個坑等著他呢。   但他也不是吃素的。   她不就是覺得他拿不出更適合的人了嗎?那他把胡興派過去給她用好了。   裴宴立刻道:「小佟掌柜不錯。不過,佟掌柜每個月都要去杭州城那邊對帳,他要是再走了,當鋪也不是很方便。我看,讓胡興幫你們好了。正好他現在主要是給老安人當差,你們的事他應該也能顧得上。「   胡興當然更好。   這個人極善交際,又是裴府的老人,不管是府外還是府內都很有人脈,也有手腕。缺點是胡興是個老狐狸,想讓他一心一意地聽她的支使,幫她們辦事,還得花一番心思。   只是這樣一來,她又被裴宴牽著鼻子走了。   鬱棠眼珠子一轉,立刻有了說辭。她道:「胡三總管自然是更)好。但正如您所說的,他現在主要是聽候老安人的差遣,若是跟著我們三天兩頭地跑苦庵寺,會不會喧賓奪主,老安人那邊沒有了可用之人。再說,老安人讓幾位裴小姐管這件事,就是想鍛鍊她們的處事能力,要是我們用了胡總管,老安人會不會覺得沒有達到鍛鍊她們的目的啊?」   若是她這樣說他都置之不理,那她也就沒有什麼顧忌了。他到時候可別怨她使勁地支使胡興幹活。   鬱棠目光明亮地望著裴宴,還在她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情況下眨了眨眼睛。   她這是在向他宣戰嗎?   裴宴挑了挑眉。   不過,她這番話還真讓他挑不出毛病來。   他母親做了半輩子的宗婦,獨斷慣了,他既然已經讓胡興去服侍他母親了,再把胡興抽出來給幾個侄女和鬱棠用,的確有些不合適。   看樣子他還是輕瞧了鬱小姐。   她除了有相貌,偶爾魯莽衝動之外,有時候還是有點腦子的。   裴宴向來欣賞能從他嘴裡扒食吃的人。   他笑道:「那就這麼說定了。我這就派人去跟佟掌柜說一聲,讓小佟掌柜去找你。」   這怎麼能行呢?   貴人不可賤用。   她是去請小佟掌柜來幫忙的,可不是請小佟掌柜來給她跑腿的。   鬱棠立刻道:「哪用得著這麼麻煩,我們家和佟掌柜家也算得上是世交了,只要您發了話,小佟掌柜那裡,我親自去請好了。」   裴宴既然決定幫她,已經準備放手,就不會再做那些小手腳了。他爽快地答應了,不再去關注這件事,丟給鬱棠幾個自己去想辦法去了。   他端了茶,一副準備送客的模樣。   鬱棠氣得不行。   這個裴遐光,總是在她面前搗鬼,話說一半留一半的。   鬱棠立馬跟著端起了茶盅,喝了口桑菊飲,道:「這茶挺好喝的。好像和我之前在家裡喝的桑菊飲有些不一樣。這茶是誰調配的?三老爺手裡有方子嗎?能不能外傳?若是不方便外傳,能不能告訴我哪裡能尋得著?我覺得這茶味道清淡又回味綿長,想弄些給我姆媽也嘗嘗。」   想問他話就問,還弄出這麼多的花樣!   裴宴裝不知道,想看鬱棠怎麼出招,只管順著她的話說:「不知道是誰配的。青沅?燕青?我不記得了。讓阿茗去幫你問問,把方子給你。」   鬱棠笑眯眯地道了謝,毫不客氣地準備把方子拿到手,然後立刻打了個直球:「您上次說顧小姐會在昭明寺浴佛節的講經會上獻香,您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難道顧小姐曾經派了人來商量您?浴佛節講經會不是由老安人牽的頭嗎?難道講經大典上不管捐贈什麼東西都能在大典上露面嗎?」   有點意思!   裴宴被鬱棠突然這麼一下子問得有點懵,但他很快就回過神來,笑道:「當然是因為顧家派了人來跟我母親說的。要是顧家和裴家的婚事成了,顧小姐就是我們裴家的長孫媳了,她若是能在香會上傳出賢名,於我們裴家也是件好事。」   鬱棠壓根就不相信。她笑道:「看來三老爺最終還是要把宗主的位置傳給大公子的了。」   不然何必讓顧曦賢名在外。   若是走仕途,家眷最好是低調無名,一來是免得有個什麼事就被人求上門來,平白無故地惹出麻煩來。二來就是免得壓了上峰家的女眷,讓上峰面上無光,壞了彼此間的情份。   裴宴再愣住。   外面有各式各樣的猜測,卻沒有一個人敢當著他的面說出來,更不要說問他什麼了。   鬱棠就知道裴宴想不到她的言辭會這樣地尖銳,索性乾脆道:「若是三老爺無意讓大公子當宗主,我想不通您為何要抬舉顧小姐爭這個賢名?我想,臨安城肯定不止我一個人會這麼猜測。」   裴宴頓時臉色一沉。   他沒有想到鬱棠這麼大膽,敢戳他們家的痛處。   他是不是太慣著她了,才讓她敢從以前的小心翼翼到現在的大放厥詞!   裴宴端了茶,厲聲道:「時候不早了,鬱小姐還是早點回去吧!免得天氣太晚,路上不好走,讓家裡的人擔心。「   這脾氣!   說翻臉就翻臉。   半句不如他意的也聽不得。   鬱棠腹誹著,面上卻不顯,更不敢真的和他翻臉,她佯裝出一副什麼也不知道的樣子,笑道:「這還沒過晌午呢?還來得及!」說完,她還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拍了拍自己的手,道,「哎喲,我只顧著趕路了,忘記了這都要到晌午了。您肯定還沒有用午膳吧?那我就不打擾您了。我在附近歇會兒,等您用過了午膳,歇了午休,我再來拜訪您好了。浴佛節的香會我們應該怎麼辦,我心裡一點譜也沒有,這件事只怕還得請教您。」隨後也不等裴宴說什麼,就起身笑著要和他告辭。   裴宴目瞪口呆。   這算什麼?   以退為進嗎?   她不會以為他真的不敢得罪她吧?   她想留下來用午膳,他偏偏就要學她,佯裝出副什麼也不知道的樣子好了!   裴宴換了個微笑的面孔,溫聲道:「既然如此,我就不留鬱小姐了。至於說到浴佛節的香會,我現在也不知道具體是怎樣安排的,恐怕幫不上鬱小姐什麼忙。」   鬱棠知道裴宴這個人不講究,可她沒有想到他會不講究到這個地步。   她在心裡冷哼,卻半點也沒有服輸。   他不是讓她別來嗎?   她偏偏要他開口留自己。   鬱棠在心裡琢磨著,笑容更燦爛了:「三老爺能讓小佟掌柜幫我們,已是天大的恩情,我們都感激不盡。既然您不知道香會那邊的安排,正巧,我還沒有去拜訪老安人,我去問問老安人好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挑戰   鬱棠這是什麼意思?   他不告訴她,她就去問他母親她這是在威脅他嗎?   裴宴端著茶盅的手一頓。   她不會以為他母親會站到她那邊吧?   裴宴嗤之以鼻。   看來,這位鬱小姐還挺天真!   他覺得,他應該給鬱棠一點教訓。   你去問問我母親也好。裴宴氣極而笑,道,浴佛節的事,我母親的確是比我更清楚。   鬱棠聞言,心裡的小人兒嬌傲地抬了抬下頜。   她就知道,這傢伙聽了她的話肯定以為她是要去裴老安人那裡告狀去的。   她有這麼傻嗎?   不管怎麼說,裴老安人和裴宴是親生的母子,就是五小姐,在裴老安人面前只怕也沒有裴宴有面子,何況是她這個外人。   不過,鬱棠最多也就像只小貓,大著膽子拍了裴宴一下,已經讓裴宴變臉了,可不敢再去撓他了。何況她本意就是來給裴宴添堵的,如今目的已經達到,再去招惹裴宴,讓他惱羞成怒,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鬱棠忙道:您也這麼覺得!那可太好了。她佯裝鬆了一口氣的模樣,語氣都變得輕快起來,我答應了三小姐和五小姐跟她們一起幫著苦庵寺制香之後,就直接來了您這裡,就是有些事拿不定主意,覺得要先跟您說說才成。這下我終於放下心來了。既然顧小姐獻香方的事是您和老安人都答應的,到時候我們家給昭明寺獻功德箱就緊隨著顧小姐好了。說著,她笑眯眯地站了起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裴宴,裴宴甚至能從她的雙眸中看到自己的身影,那神情,不僅認真,而且還非常地真誠,那我就不打擾三老爺用午膳了。我在路上吃點點心,趕到貴府的時候老安人應該正好有空。我(就)先告辭了!   說完,她朝著裴宴行了個福禮轉身就走,把裴宴打了個措手不及不說,還讓他喊住她也不是,不喊住她也不是,猶豫間,鬱棠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他的視野中。   裴宴頓時眉頭緊鎖。   這讓他有種虎頭蛇尾的感覺。   他在這裡呆了幾天,一方面是想躲著沈善言,另一方面是覺得鬱棠肯定會找他的。鬱棠果然如他所料般地找了過來,但只說了三言兩語就跑了,這讓他不僅沒有感受到守株待兔的閒情雅致,反而讓他覺得自己有點傻。   他完全可以在其它地方躲著沈善言,為何要在這裡受這罪?!   裴宴心情一下子變得有些沮喪。   特別是鬱棠最後丟下來的那句話。   鬱家準備隨著顧家獻香方後給昭明寺獻功德箱。   鬱家為何要和顧家比?   她是覺得他會特別優待顧家嗎?   裴宴有些煩躁地喝了口茶。   舒青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冒了出來,他若有所思地喊了一聲三老爺。   裴宴回頭。   舒青上前低聲道:我倒覺得鬱小姐言之有理——顧小姐獻香方之事,是不是需要從長計議?   裴宴不悅,但他不知道自己是因為舒青聽到了他和鬱棠說的話,還是因為舒青站在了鬱棠那邊而心生不悅。要說是前者,他自幼是個粗率的性子,進入官場之後,為了查缺補漏,他常常會在自己和別人說話的時候安排舒青在帷帳後聽著,讓舒青把他沒有注意到或是沒有意識到的事告訴他,他不應該生氣才是。如果是後者,那就更不應該了,鬱棠這小姑娘有點鬼機靈,就算舒青站在她那邊也是對事不對人,舒青說到底是他的幕僚,他又有什麼不高興的呢?   他一時陷入到自己的情緒中,沒有說話。   舒青向來覺得裴宴是個他也看不透的人,他早已放棄猜測裴宴的心思,學會了有什麼就說什麼。這次也一樣,他沒有顧忌,見裴宴好像還在沉思,他直言道:顧小姐的確不適合出風頭,否則會有很多人像鬱小姐那樣猜測,這對長房來說不是恩典而是殘忍。您心裡清楚,裴家宗主的位置,是無論如何也不會交給長房的。若是因為獻香方的事無端引起很多猜測,我看不如取消此事,這對裴府,對大太太,對您,都比較好。   裴宴還陷在鬱棠走前說的話裡。他擺了擺手,沒有和舒青討論顧曦的事,而是道:你說,鬱小姐是什麼意思?鬱家在顧家之後獻上功德箱,她是怎麼想的?   舒青愕然。   在他看來,這根本不是什麼問題。   鬱小姐應該沒有什麼特別的用意吧?他小心翼翼地道,心底到底擔心有些事是自己疏忽了的,因此沒能猜出鬱棠的用意,我看鬱小姐的意思,也就是隨口一說罷了。   裴宴搖頭,道:這小姑娘,可不是一般的小姑娘,她心思多著呢!她不可能無緣無故地跑這麼遠,就為了走的時候和我說這一句話。他摸了摸下巴,猜測道:你說,她不會是想讓顧小姐在香會上出醜,但又因為顧小姐將來會是我們裴府的長孫媳婦,怕因此得罪了我和老安人,隱晦地來給我打聲招呼。我們要是事後追究起來,她卻早就給我們打過招呼了   鬱小姐應該沒有這麼重的心機吧?   舒青想反對,但看看裴宴一本正經的樣子,他又和鬱棠不熟悉,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裴宴見舒青沒有說話,索性讓舒青不要管這件事了:我會盯著的,你繼續幫我關注顧昶那邊的消息就行了。   楊家也好,他大嫂也好,都是喜歡投機的,和顧家結親,肯定不僅僅是想讓裴彤去顧家讀書這麼簡單。他沉吟道:裴彤的那位表妹,是真的病死了還是出了什麼事?   不然,他大嫂是不會改變主意去和顧家結親的。   是真的暴病而亡。舒青道,裴伍親自去送了葬,看到了楊小姐的屍體。楊家當時也慌了神,不知道如何是好。後來接到了大太太的信,楊家的兩位舅老爺商量了好幾天,才決定和顧家結親的。   裴宴冷笑,道:是真的病逝就好,別到時候人又從什麼地方冒出來了,把大家都嚇一跳。   舒青想到楊家曾經做過的一些事,低頭不語,不予評價。   裴宴就道:路上真的連個茶肆都沒有嗎?你派人去看看鬱小姐她們午膳怎麼樣了。   舒青在心裡不停地吐槽。   既然這麼關心別人用沒用午膳,怎麼之前就不留人在這裡吃了飯再走呢?   失禮也沒失到這個份上啊。   鬱小姐今天也太倒黴了點。   舒青臉上半點也看不出來。他恭敬地應是,退了下去。   裴宴琢磨著鬱棠的話,覺得自己得回趟裴府才行。   這小姑娘,太會忽悠了,別把他母親真的給忽悠進去了才好。   裴宴草草地用了午膳,把修路的事交給了裴柒,趕路回了臨安城。   鬱棠要是知道裴宴被自己給糊弄住了肯定得高興地跳起來,可這會兒,她啃著點心,喝著水,心裡卻把裴宴至少罵了三遍。   見過小心眼的,可沒有見過比裴宴更小心眼的。   要是她的話沒能把裴宴給糊弄住,她會更氣的。   不過,講經會大典的事,她也的確要好好想想。前世,顧曦向昭明寺獻香方的時候,是由她自己親自送上去的,昭明寺的主持師傅為了抬舉她,還贈了她一盞蓮燈。這盞蓮燈底座上是由昭明寺主持師傅親手寫的一章《金剛經》,據說還送到五臺山去開了光的。   顧曦一時風頭無人可比。   說來也奇怪。前世顧曦嫁到李府之後就一路順風順水的,做什麼事都能引得人來爭相模仿,好像她是臨安第一的貴婦人似的,裴家的女眷就沒有一個和她打擂臺的。   這怎麼想都不對勁啊!   就算裴老安人等老一輩的不屑和她去爭這些,那裴府的那些小輩們呢?   鬱棠仔細地回憶著裴府給她留下了印象的子弟。   除了大公子裴彤,還有裴彤一母同胞的弟弟裴緋,還有裴家的旁支裴禪裴泊。裴彤和裴禪是中了進士的,裴緋和裴泊則中了舉人。   長房的就不說了,裴禪和裴泊的妻子好像也非常低調,她做為李府的次媳都從來沒有見過。   還有裴宴。   他前世到底有沒有娶親?娶的是誰家的姑娘啊?   真是麻煩!   鬱棠越想心裡越煩,恨恨地咬著點心,覺得自己有現在,全拜裴宴所賜。   好在是裴府快到了。她整了整衣襟和妝容,去見了裴老安人。   裴老安人聽說鬱棠要見她,立刻讓陳大娘帶了她進來,還見面就直言道:是不是三丫頭和五丫頭去麻煩你了?我就猜著她們得去找你!   要不是顧曦和裴彤馬上要訂婚了,她們說不定還會把顧曦也拉進來。   鬱棠有些不好意思地給老安人行過禮後就坐在了丫鬟端來的繡墩上,溫聲和老安人說著話:這件事也是我引起來的,我不能全部丟給裴小姐們自己卻不管。何況這是件善事,能幫得上忙,我也是很高興的。   裴老安人點了點頭,笑道:說起來幾個小丫頭年紀也不小了,不過是家裡小子多姑娘少,我們老一輩的都不由自主地寵著她們,明知道不應該,也就裝糊塗了。她們能把你請來也算是她們的本事。關於這件事,你有什麼想法?你來見我,肯定是想問問我的意思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爭產   鬱棠敢在裴宴面前裝神弄鬼,卻不好意思唬弄裴老安人。   至於說浴佛節那天昭明寺有什麼安排,裴家這麼多管事,她相信等到了浴佛節的前幾天,自然會有人告訴她那天的行程,她不必著急上火現在就知道。   裴老安人不說,她也不必要問。   鬱棠笑著點了點頭,道:「三小姐和五小姐讓我和她們一起幫著苦庵寺的人學制香,我想著這件事也是我提出來的,不能丟了就走吧?就答應了。後來又知道這件事是您讓她們幾個負責的,就尋思著得來跟您說一聲。關於浴佛節獻香的事和香方的保管,也想跟您說說,請您給我們把把關,看我們想的對不對。「   也就是說,她們已經有了主意。   裴老安人對自家幾個小輩還是清楚的。   二丫頭這些日子忙著準備嫁妝,三丫頭的婚事也開始商量定親的日子,兩個小姑娘的心思都不在這件事上了,四丫頭和五丫頭年紀小些,還懵懵懂懂的,自己身邊的人都管不好,更別說苦庵寺的事了。   有想法的,肯定是鬱棠。   裴老安人從前只覺得她安靜、溫和、大方、識大體,沒想到她還能擔事,不由感興趣地朝她傾了傾身子,神色慈祥地溫聲道:「那你都說說看,你們準備怎麼辦?」   鬱棠就把借小佟掌柜和請人幫著制香的事告訴了裴老安人。   以她們的情況,請個制香師傅可以說是就能解決所有的問題了,裴老安人覺得若是換成她自己,也會這麼做的。可借管事,而且借的還是小佟掌柜,這就讓裴老安人心裡不由得一動。   外人看佟家,只覺得佟家是裴家的老人,忠心耿耿,因而在東家面前也有些體面。可裴家的人卻知道,佟大掌柜是裴宴的祖父留給裴老太爺的人,佟大掌柜年輕的時候,曾經服侍過裴老太爺筆墨。後來雖然放出去做了大掌柜,卻一直掌管著裴老太爺的體己銀子,裴老太爺過世後,也是佟大掌柜第一個站出來支持的裴宴,還幫著裴宴把外面的一些財物盤點清理清楚了。對裴宴來說,佟大掌柜是家中管事中最值得他信任和尊重的人了,他甚至還準備提攜小佟掌柜,想放小佟掌柜去掌管裴家在京城的鋪子。   這樣的人,他居然借給了鬱小姐,讓小佟掌柜跟著家中的幾個女眷胡鬧……   裴老安人仔細地打量著鬱棠。   白皙的面孔,明亮的雙眸,紅潤的嘴唇,如三月枝頭一枚含苞待放的玉蘭花,雖衣飾普通,還帶著幾分趕路的風塵,卻依舊漂亮得如夏日之光,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就讓屋裡都光鮮了幾分。   是個真正的美人。   但裴宴可不是那種能讓美色主導的人。要不然他也不會都這個年紀了屋裡還沒有個人。   那這位鬱小姐是憑什麼打動了裴宴,讓裴宴支持著她們做那些玩笑似的善事呢?   裴老安人在心裡琢磨著。   鬱棠卻沒有想這麼多,她覺得裴老安人審視她是很正常的——誰家小輩的好友家中的長輩能不注意,若是交了人品不端之人,受了影響,到時候可是哭都哭不回來的。   她鎮定地道:「老安人您覺得這樣可行嗎?」   裴老安人想了想,沉吟道:「小佟掌柜的確很不錯,不過,你們怎麼想到了要借小佟掌柜?我有點好奇。」   鬱棠心生異樣。   她覺得裴老安人今天的話有點多,好像在向她解釋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問,但她是裴府的老太君,根本沒有這個必要啊!   鬱棠覺得是自己多心了,依舊坦然地笑道:「是我去求的三老爺——裴家的掌柜裡面,我只和佟家的幾位掌柜熟悉,其他的人我不了解,也不知道為人如何,就向三老爺借了小佟掌柜。」   裴老安人一愣,隨後哈哈地笑了起來。   有些人,就是運氣好。   有時候,你機關算盡,比不過別人運氣好。   鬱棠說不定就是個有這樣福氣的小姑娘。   裴老安人不再多想,笑道:「這個人選很好。」隨後不由自主地告訴她為人處事,「做事,就得選對人。人選對了,做什麼都事半功倍。人若是選得不好,做什麼事都會束手束腳。我們做事,有的時候其實就是選人。」   鬱棠感覺到裴老安人的善意,恭敬地垂手聽著。   還是個聰明的人。   裴老安人很是滿意,還指點她讓小佟掌柜去幫著找做線香和盤香的人:「這件事說來說去也是一件事,他既然接手了,這些事也不妨交給他去做,他認識的人比你們認識的多,他要是覺得有困難,還可以去找其他的管事幫忙,比你們交給胡興要好的多,胡興一直以來都只在臨安城裡走動,比不得佟家,幾個叔伯兄弟都在四處做大掌柜。」   鬱棠忙起身道謝,陪著裴老安人又說了幾句閒話,直到小丫鬟來稟說大太太過來了,她這才起身告辭。   裴老安人也沒有留她,讓計大娘送她出門。   出門的時候,她碰到了大太太。   鬱棠想給大太太行個禮來著,誰知道大太太滿臉鐵青,看也沒有看她和計大娘一眼,由一群丫鬟婆子簇擁著,和她擦肩而過。   計大娘滿臉的尷尬,給鬱棠賠禮道:「大太太這些日子為了大公子的婚事忙得暈頭暈腦的,還請鬱小姐不要放在心上。」   這一看就是在盛怒之中,鬱棠當然不會為此生氣了,但她也止不住地好奇,悄聲問計大娘,道:「大太太這些日子都這樣嗎?」   計大娘看四周無人,低聲和她八卦起來:「可不是!之前不是住在別院嗎?讓她回來過年她不回來,後來不知怎地,楊家舅老爺來了,她就下了山,接著就天天為了大公子的婚事和老安人、三老爺置氣。要不是馬上要到大老爺的祭日了,老安人哪裡還能忍她!」   說不定人家大太太就是看著馬上要到大老爺祭日了才這樣鬧的呢!   鬱棠不懷好意地猜測,又有點奇怪大公子成親有什麼好鬧的。   計大娘看了她一眼,笑道:「難怪鬱小姐不知道。大戶人家是無私產的,可也不能真的成了親給娘子買個頭花戴都等著月例或伸手向家中的長輩要,成親的時候,通常都會贈送些產業給晚輩,讓他們有個買花粉胭脂、筆墨紙硯的進項。大太太就是為此事跟老安人置氣呢!說大公子是家中的長孫,雖說不能繼承永業田了,卻不能和其他房頭的少爺一樣,只給幾間鋪子就算完事了。」她說到這裡,警覺地又朝四周看了看,在鬱棠的耳邊輕聲道:「陳大娘說,大太太這是在打老安人陪嫁的主意!」   鬱棠嚇了一大跳。   計大娘以為她不相信,道:「真的!是陳大娘跟我說的。」說到這裡,她長長地嘆了口氣,「老安人嫁進來的時候十裡紅妝,陪嫁不少。而老太爺卻好像知道自己會走在老安人前頭似的,老太爺走後,家裡的人才知道老太爺把自己名下的產業都轉到了老安人名下,三位老爺一個銅板也沒有得到。」   「啊!」鬱棠睜大了眼睛。   為什麼沒有分給自己的兒子?   難道是怕自己走後兒子們不孝順老安人?還是覺得三個兒子都不好?   可這也說不過去啊!   鬱棠皺了皺眉。   計大娘唏噓道:「不說別的,光是銀子就不下十萬兩,還不是存在裴家自己的銀樓裡面。老太爺走後,那家銀樓的大掌柜怕老安人把存的錢都提走了,沒等老太爺下葬就開始圍著老安人轉,直到得了老安人的準信,依舊會把錢存在他們銀樓,那大掌柜還覺得不放心,又在家裡停留了月餘才走。你說,誰攤上了這樣的婆婆能不動心啊!」   「是啊!」鬱棠還想著老太爺的安排,有些心不在焉地道,「這麼多錢!」   「可不是!」計大娘搖頭,「但留這麼多銀子有什麼用?我覺得,老安人寧願不要這銀子,也不想老太爺走的。」   是啊!誰願意老來失伴,何況聽說老太爺和老安人的感情向來很好。   鬱棠頓時心情有些低落。   兩人相對無語,在大門口正要分了手,裴宴回來了。   看見人的車馬,眾人都非常的驚訝,原本安靜的側門立刻喧譁起來。   裴宴下了馬車卻朝鬱棠走過來:「怎麼?這就要回去了?見過老安人了?老安人怎麼說?」一副有要事商量的模樣。   跟車的裴柒眼睛珠子直轉,有些僭越地插言道:「三老爺,您這幾天吃沒吃好,睡沒睡好,有什麼話還是進屋說吧!」說著,他的視線落在了鬱棠的身上,客氣地喊了聲「鬱小姐」,做了個請的手勢。   可鬱棠看裴宴卻皮膚光潔,一雙眼睛清澈炯然,身材挺拔颯爽,半點也看不出疲勞倦色。   她在心裡冷笑。   這個裴柒,又是個人精。   計大娘張大的嘴巴半晌都沒能合攏,見裴柒要請鬱棠重返裴府,這才回過神來,忙上前虛扶了鬱棠,忙道:「鬱小姐,您隨我來。」   可就算如此,她心裡也很茫然,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三老爺不是去修路了嗎?怎麼這個時候回來了?   男女授受不清,既然要請鬱小姐進府,怎麼不使喚青沅或是燕青?裴柒請鬱小姐的時候,三老爺怎麼也沒有阻止?   她高一腳低一腳地陪著鬱棠往耕園去。   第一百九十六章撓撓   裴宴居然趕了過來。   可見她的說辭對他起了作用。   鬱棠心裡的小人兒歡喜雀躍,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想要上揚的嘴角,跟著計大娘到了耕園。   她決定,繼續忽悠裴宴。   反正他很厲害,她又忽悠的是些無傷大雅的事,就讓他自己去頭疼、去傷腦筋好了。   鬱棠越想越心情舒暢,不知不覺中就跟著計大娘進了裴宴的書房。   裴宴的書房一如往日,梅瓶裡插著幹枝,半新不舊的薄被整整齊齊地放在搖椅上,搖椅旁的茶几上還擺著個四格攢盒,放了些零碎的東西。濃濃的書香中透著幾分溫馨,讓人看著心先跟著安靜下來。   鬱棠有點羨慕裴宴有個這麼大的書房,她這次多打量了幾眼。   裴宴卻連衣裳都沒有換就跟著走了進來,靠在書房中間的大書案旁,神色淡然地指了指搖椅旁的禪椅,道了聲:「坐!」   鬱棠覺得裴宴原本就比她高一個頭,若是她坐來,豈不是更沒有氣勢?   這於她接下來要說的話不利。   她笑著道了謝,卻沒有聽話地坐下來。   裴宴心中「嘖」了一聲。   這是要和自己對著幹了!   不過,她最多也就是個小貓貓,發起脾氣來也不過是只敢伸出爪子撓兩下,最多撕爛他一幅畫,打碎他一個花瓶罷了,這些損失他還是承受得起的,不足為懼。   「我母親怎麼說?」裴宴也就沒有客氣,開門見山地道,「浴佛節昭明寺的香會是怎麼安排的?」   「我沒有問。」鬱棠睜著她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滿臉真誠地望著裴宴。   裴宴訝然。   鬱棠已滿臉愧疚地道:「這件事都是我的錯。我到了府上,見了老安人才意識到——從前我在府上小住的時候,家裡的管事和管事娘子有什麼事都會提前一天告訴我們,講經會那麼大的事,肯定有管事在負責,既然這樣,講經會的行程肯定也會提前就定好,告訴所有參加講經會的人。是我太急了,又自小生活在街衢小巷,之前沒想明白,直到見到老安人、見到陳大娘才想明白的。「   裴宴聞言,一口氣堵在胸口,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也就他把這姑娘的話當真,還急著趕了回來,就怕她在講經會上搗亂,到時候丟臉的可不僅僅是顧家,還有裴家和鬱家。   可望著眼底閃爍著愉悅的光芒,一副計謀得逞的鬱棠,他難道還能指責她讓自己上了當不成?   裴宴覺得心累。   他疲憊地按了按太陽穴,無奈地道:「你既然覺得沒必要提前知道了,就等那天的行程單出來再說吧!不過,既然行程單出來了,你就得照著行程單來。否則講經會不順利,那丟的可也是老安人的臉面。」   鬱棠明白。   她前世經歷過顧曦獻香方的事。   畢竟只是幾頁紙。   顧曦就算是做得再漂亮,想通過這件事給自己爭個好名聲,可也不如需要四個人抬的功德箱,也不如腳盆大小的盤香,兒臂粗的線香。   她有的是辦法壓制顧曦。   而且,她還有點盼著這天早點到來,想看看顧曦陰沉的面孔。   「三老爺要是沒有其它事我就先走了。」鬱棠喝了一口阿茗端上來的巖茶,有點可惜沒時間吃裴宴書房裡的桃酥餅了。   巖茶配桃酥餅,想想都好吃地讓人舌頭都要捲起來了。   可是她已經惹了裴宴,她怕裴宴發脾氣。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流血千裡。   裴宴當然比不上天子,可讓臨安城的人,或者是說讓他們鬱家不痛快是很容易的。   「我已經跟老安人說了要借用小佟掌柜的事,」她恭恭敬敬地道,不想在這個時候再招惹裴宴了,「還得親自去請一趟才顯得出我們的誠意。距離浴佛節沒多長時間了,我心裡有點急,想明天就去佟家拜訪。」說完,給裴宴行了個福禮,擺出一副不管你同意不同意,我有事要忙,得走了的架勢,還叮囑裴宴,「你記得派個人去跟兩位佟掌柜說一聲,免得我貿貿然地找了過去,兩位佟掌柜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不相信我說的,那可就麻煩了。」   裴宴看著就心煩,擺了擺手,讓她走了。   鬱棠覺得自己像飛出了囚籠的小鳥,頓時人都飛揚了起來。   路上,她試著先說服小佟掌柜的嶽母計大娘:「雖比不上那些大掌柜看著氣派,可這是做善事,是留名的事兒。人不管走多遠,走多高,總歸是要落葉歸根的。在家鄉有個好名聲,可是別人求都求不到的事。」   計大娘聽了直笑,道:「鬱小姐,您不必和我說這些。我們計家也好,佟家也好,都是裴家的世僕,受過裴家的大恩。三老爺和老安人讓我們做什麼,我們就做什麼。別說是去幫著您和幾位小姐打理苦庵寺的事了,就算是讓他去莊子裡做莊頭,他也會好生生地跟著那些老佃戶學,幫著三老爺和老安人打點好田間地頭的事。」   鬱棠嘿嘿地笑,臉有些熱。   從裴府回到家裡,她直接就累癱在了床上。   陳氏還以為她只是去裴家做了一天的客,見狀不免有些心疼,道:「量力而行,要是實在顧不過來,就別管苦庵寺的事了,想必裴老安人能體諒的。」   鬱棠敷衍般地「嗯」了幾聲。   陳氏哭笑不得,狠狠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坐到了她的床前,柔聲道:「阿棠,姆媽跟你說個事。」   鬱棠一聽這話立刻戒備地坐了起來,語氣也變得乾巴巴地:「您說!」   陳氏一看她這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又狠狠地拍了拍她的手,這才道:「你這是幹什麼?我這不是為了你好嗎?這一開年,你都十八了,別人家像你這麼大的姑娘早就成親了,你的婚事還沒有一撇,我這不是著急嗎?」   鬱棠忙安慰陳氏:「我知道,我知道。我也沒說什麼。我只是讓您別著急。這又不是買碗買碟子,不好了還可以再買。」她腦子飛快地轉著,「我阿爹不也說了不著急嗎?」   「可吳太太這次給你介紹的這戶人家我瞧著挺不錯的。」她不死心地道,「我覺得那孩子也挺好的……」   鬱棠只得道:「是哪家的子弟?要是您覺得好,我就去看看。」   反正自過年之後她們家又相看了幾家,不是她姆媽嫌棄別人長得太寒磣,就是她阿爹嫌棄別人沒有才學……有學識又有相貌的人,怎麼可能去別人家入贅呢?   她不想打破父母的幻想,乾脆就隨他們去好了。   反正婚事十之八、九都不能成。   陳氏見女兒聽話,精神大振,忙道:「是吳太太娘家那邊姑太太婆家姨母的孫子……」   鬱棠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心裡琢磨著明天去見小佟掌柜的事,把陳氏的話當催眠的曲子,居然睡著了。要不是被陳氏掐了一把,她恐怕就直接睡到明天早上才能起來了。   陳氏恨得咬牙切齒,把鬱棠狠狠地訓了一頓,吃晚膳的時候又向鬱文告了她一狀。   鬱文笑著打著馬虎眼,好不容易把陳氏給哄得笑了起來,雨過天晴。   鬱棠悄悄地向父親豎了大拇指。   鬱文得意地朝著她笑了笑,趁著陳氏叫了陳婆子進來問話的機會悄聲和鬱棠說著悄悄話:「婚姻的事急不來的,一急就容易出問題。你也別什麼都聽你姆媽的。萬一哪天你去相看了,要記得阿爹的話,但凡有點覺得不滿意的,就不要答應,不然肯定是害人害己。」   鬱棠連連點頭。   可在裴府裡,裴老安人端著茶盅好一會兒都沒有動。   珍珠只得小心翼翼地上前,幫裴老安人捏著肩。   裴老安人喃喃自語:「怎麼這個時候回來?沒有先來見我,倒是先去見了鬱小姐,還是在門口把人給截下來的……」   她的兒子,什麼時候幹過這樣的事?   裴老安人心中一動。   不會是他們家裴宴看中了鬱秀才家的鬱棠吧?   常言說得好,英雄難過美人關。   鬱棠倒是個美人兒,可到底是不是個關隘,誰又知道呢?   橫豎離老太爺除服沒幾個月的時間了,小兒子的婚事也不急。   且就算她急也沒有用。   裴宴自小就主意大,和黎家的婚事他說不行,無論黎家怎麼對他,他就是不答應。鬱家……相差的也太遠了。   也許是她多心了。   裴老安人搖了搖頭,心裡卻始終感覺隱隱有些不安。   翌日,鬱棠去見了大、小兩位佟掌柜。   裴宴做事就是敞亮。   大、小佟掌柜都得了準信,見到鬱棠的時候父子倆都笑了起來,佟大掌柜還不見外地和她道:「你這孩子,想讓小佟去做點事就讓他去做,何必去求三老爺給他這個恩典,還給他正正經經補了個管事的缺,以後若是總管裡有人辭了工,小佟也能有個機會去爭爭總管的位置了。」   還有這種事?   鬱棠汗顏,不好意思搶了裴宴的功勞,道:「這都是三老爺的意思,我只不過是在旁邊幫著敲了敲邊鼓。」   這中間的事佟大掌柜已經全都知道了,有些話他也不好說得十分明白,聽了笑道:「不管是誰的功勞,這個時候您能想著我們佟家,我們佟家上上下下都感激不盡。」說著,他好像不想再多說這些事似的,把話題轉移到制香的事上去了:「我收到消息就讓人去打聽制香的師傅了,應該這兩、三天就會斷斷續續地有消息過來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補之   這麼快!   鬱棠非常驚訝,但驚訝過後又高興起來,覺得自己很幸運選擇了小佟掌柜來幫忙。   她向佟大掌柜道謝。   佟大掌柜擺了擺手,讓人去叫了小佟掌柜過來,三個人就坐在當鋪後面內堂的小花廳裡商量起以後的事來。   佟大掌柜的意思,先重金請外面的師傅幫著做一批腳盆大的盤香和兒臂粗的線香出來,用於講經會上獻香用,然後教給苦庵寺的師傅和居士怎樣制這種香,再加上二小姐和三小姐已經教過的制香方法,制出來的香一大部分送到裴家的香燭鋪裡售賣,小部分留在寺裡,或賣給上門求香的人,或送給來苦庵寺上香的香客。   前者鬱棠能理解,這和她想的一模一樣,可後者她就有點不明白了,道:「苦庵寺頗為偏僻,幾乎沒有什麼香客,來上香的人贈送些佛香挺好的,可賣香給上門求香的人……」   十之八、九沒人買!   佟大掌柜胖胖的臉笑得像個彌勒佛,道:「鬱小姐,做生意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有時候是為了賺錢,有時候是為了賺名聲。有時候呢,賺錢更重要,有時候卻是名聲更重要。苦庵寺說到底,是要做善事的,既然做善事,那就是名聲更要緊一些。何況苦庵寺現在壓根就沒有什麼名聲,那怎麼打開苦庵寺的名聲就是第一要緊的事了。就像您所說的,苦庵寺偏僻,香客都少,來求香的人就更少了,可我們的本意也不是為了賣香——您想想,要是您去苦庵寺裡上香就有香得,可那些不進去上香的,想得到苦庵寺的佛香卻要拿銀子來買。您是選擇進去上個香呢?還是選擇過門不入只買個香就走呢?」   鬱棠恍然,若有所思。   佟大掌柜看著暗暗點頭。   難怪鬱秀才捨不得把這個女兒嫁出去,這是個機靈的,一點就透,過幾年說不定真的能把鬱家給撐起來!   佟大掌柜心裡一高興,索性就多說了一些:「所以說,這送給昭明寺的香就很要緊了。一定要好聞,一定要讓那些婦人覺得聞著就舒服。阿海過去呢,第一件事就是要聞聞那些佛香都是什麼味道的。我聽說有一道香方可以制出檀香味的佛香來。我覺得這個好,我們可以單獨做一批檀香味的佛香出來,什麼端午節、中秋節之類的節日可以送,先到先得,送完為止。還可制些安神的香,很多年紀大了的香客都有睡不好的毛病……」   他說起生意經來就有點話長,等他感覺到鬱棠看他的眼睛有些直愣愣的,這才驚覺得自己又說多了,忙打住了話題,笑道:「這些都是我隨便想的,具體要怎麼辦,還得根據實際的情況再具體分析,我們好好商量過了再說。」   可就這樣隨便說說,已經讓鬱棠大開眼界了。   她忙道:「您說,您說。就是我之前沒有想這麼多,怕自己一時沒有記住,能不能讓我找個筆墨記一記?」   佟大掌柜愕然,然後哈哈大笑起來。   鬱棠臉一紅,急道:「我,我腦子真有點不夠用了,您還是別笑我了。」   「挺好,挺好。」佟大掌柜不以為意,笑道,「我也是帶過很多徒弟的人了,不怕不知道,就怕不認真。你這樣挺好,苦庵寺的生意一定能做起來的。」   原來在佟大掌柜的眼裡,苦庵寺這件事也不過是門生意。   鬱棠赧然地笑。   小佟掌柜這時才有機會開口說話。他恭敬地請教鬱棠:「香方我能看看嗎?我早聽說過這些香方是您從孤本裡找到的。既然是孤本裡的,肯定是前朝的香方了。前朝的人用香崇尚奢華,如今的人用香崇尚清雅,這香方怕是還要調整調整。」   這是個誤會。   這香方就是前世顧曦配的,不僅符合現代人的愛好,而且還特別受婦人的喜歡。   小佟掌柜沒有見到過制好的香,自然會有所擔心。   鬱棠立刻爽快地答應了:「我們也只是想幫苦庵寺有個收入,不至於靠著香火過日子,您想怎麼改都沒問題。」   只要小佟掌柜請的人有這本事。   大、小佟掌柜都明顯地鬆了口氣。   鬱棠暗暗抿了嘴笑。   她在當鋪呆了快一個時辰,三個人才把以後的章程說了個大概,可再繼續說下去就涉及到一些細節了。小佟掌柜剛剛接手,鬱棠也還沒有再去苦庵寺看過,問的不知道,答的也不清楚,他們沒有繼續討論下去,而是約好等小佟掌柜去苦庵寺看過,找到了制香的師傅再說。   鬱棠起身告辭。   大、小佟掌柜送她出門。   正是春暖花開的季節,當鋪內堂天井的香樟樹枝椏吐綠,清新喜人,樹下池塘裡養的錦鯉搖曳生姿,活潑可愛。   鬱棠不由腳步微頓。   她突然想到了自己第一次進入內堂裡的情景。   裴宴就在雅間。   她隔著天井看到他的側影。   事情好像就發生在昨天。   可實際上已經過去了快兩年。   鬱棠翹了嘴角,微微地笑。   那時候她只是覺得裴宴英俊逼人,讓人見之不能忘,卻沒有想到,有一天她會成為裴宴的坐上賓,還會和裴家發生這麼多的糾葛。   她心情愉快地回到了鬱家。   裴府那邊,舒青從苦庵寺回來,正和裴宴說著修路的事:「都安排好了,最多十天,路就能通了,不過若是全都鋪上青石板,恐怕還得半年。」   最要緊的是,這段時間家家戶戶或要春耕或要植桑準備養蠶,未必有青壯年幫著修路。   他遲疑道:「要不要請湯知府幫個忙?」   湯知府九年任期快滿了,一直尋路子想調個更好的地方,可因為上次李家私下養流民為匪的事被揭露後,他既不想得罪裴家,又不想得罪在他眼裡看來是新貴的李家,兩邊討好的結果是兩邊都不滿意他的處理結果,在這個節骨眼上,兩家自然也都不會幫他。   他正為這件事急得團團轉。   可裴宴不想給湯知府這個機會,他道:「我們的根本在臨安城,若是縱容個像湯知府這樣的父母官,以後再來上任的官員會怎麼想?照我說,李家私下收留流民的事就得一提再提,把他踢到哪個旮旯角落裡去做官才是,讓那些再到臨安做官的人睜大了眼睛,知道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才是。」   舒青想想也有道理,遂點了點頭,準備繼續和裴宴說說知府的事——湯知府走後,由誰來臨安做父母官,他們若是有心,是可以左右一下臨安的官員任免的。誰知道裴宴卻話題一轉,轉到了浴佛節昭明寺的講經會上去了:「那天的行程出來了嗎?捐贈的事是怎樣安排的?」   他愕然。   說實話,這是件小事,以他在裴府的身份地位,根本不會關注這件事。但做為幕僚,他不能說他不知道。   他立刻讓人去喊了胡興進來。   胡興立刻道:「還沒有定下具體的章程,不過老安人的意思是,先捐贈,再講經,之後想再捐贈的人,可以繼續捐贈。所有當天捐贈過的人都可以留下姓名,刻在石碑上,立在寺後的悟道松旁邊。您看這樣行嗎?」   原本這樣的事都是有舊例可循的,胡興雖然說老安人還沒有完全確定下來,但這個章程肯定是經過老安人首肯的,不然他就會直接讓裴宴拿主意了。他這麼說,也不過是怕裴宴有什麼意見是和老安人相左的,他提前打聲招呼罷了。當然,若是裴宴一定要改,他肯定會依照裴宴的意思修改的。   只是這種情況發生的概率非常小。   裴宴是家中的宗主,他是要管大事的人,這種丟個香火銀子,捐贈點香油錢的事,以前根本不需要他過問的。   胡興想他可能就是心血來潮問一問,十分自信地挺著胸膛等著裴宴誇獎他。   因為講經會之後還繼續接受捐贈,那這些會後捐贈的多半都是聽了講經會之後情緒激動的普通民眾,一時的激動之舉。可這樣一來,捐贈的東西和銀兩肯定比尋常的香會都要多,這次由裴家資助的講經會肯定也會名揚江浙,讓裴家錦上添花的。   不曾想裴宴看了他一眼,卻道:「這件事安排的不錯。不過,這次請了南少林寺的高僧過來,主要還是讓大家聽聽高僧的教化,就不要喧賓奪主了。講經會之後的捐贈依舊,講經會之前的捐贈……」他沉吟,「就由寺裡統一安排知客和尚拿上去,知客堂的大師傅唱個捐贈的名冊就行了。過猶不及,這種在講經會上露臉的事,裴府還是少沾為好。」   胡興和舒青一個戰戰兢兢地應諾,一個睜大了眼睛,半晌都沒有眨一下。   裴宴才不管這些人心裡怎麼想呢。   把事情布置下去了,他心裡一直崩著的那張弦終於鬆了下來。   大家統一行事,又是臨時改的,鬱小姐應該沒有什麼機會搗亂了吧?   他在心裡琢磨著,思忖著自己還有沒有什麼失查之處。   胡興和舒青卻神色一個比一個奇怪地躬身行禮,退出了書房。   裴宴開始思考湯知府的事。   胡興卻一把拽住了舒青,誠懇地低聲向他請教:「三老爺這是什麼意思?是不是覺得我之前的安排太高調了?他老人家不會生氣了吧?」   這個新宗主,喜怒無常,真的讓他摸不清脈絡。   舒青卻在想鬱棠。   這件事不會與鬱家的那位小姐有關係吧?   他因此回答胡興的時候就有點心不在焉的:「應該不會吧!不過,那天據說顧家小姐也會來湊熱鬧。她雖然是嫡長孫媳,可宗主的位置卻落到了三老爺這一支。」   第一百九十八章挑選   胡興被舒青的話嚇出一身的冷汗來。   他只想到怎麼把這件事做好,讓裴家大出風頭,讓自己能重新回到裴宴值得託付的人員名單中去,卻忘記了裴家最忌諱的就是出風頭了。   舒青可不是隨隨便便就亂說話的人。   「多謝,多謝!」胡興連聲道,「等舒先生哪天有空了,我們一起去喝個小酒。臨安城有名的食肆、酒肆就沒有我不知道的。」   舒青並不是臨安人,而是跟著裴宴從京城回來的,具體是哪裡的人,有些什麼經歷,胡興並不清楚。   包括帳房陳其和車夫趙振,他都不熟悉不了解。   舒青笑了笑,客氣地說了聲「好」,就去忙自己的去了。   胡興則站在樹蔭下發了半天的呆才離開。   小佟掌柜那邊,比鬱棠預料的還要順利。就在她見過佟大掌柜的第三天,當鋪那邊就有消息傳過來,佟家掌柜們找了兩個制香的師傅,一個是富陽人,姓荀,年過六旬,過來可以,但要帶著一家老小和自己的十幾個徒弟一起過來;還有位姓米,武昌人,四十出頭,也是要帶著一家四口和兩個徒弟過來。小佟掌柜介紹這兩位師傅的時候道:「各有利弊。荀師傅是老東家不在了,新東家要轉行,給了他一筆銀子養老。可他的兒子、女婿、徒弟都是學這個的,他要為他們找條出路,他自己可能不會再制香了。米師傅呢,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他是因為和老東家不和,所以才遠走江南的。具體選哪位,還請鬱小姐拿個主意。」   鬱棠想著這件事是裴老安人讓幾位裴小姐主理的,讓人帶了信去給裴家的幾位小姐,詢問她們的意見。誰知道裴家的幾位小姐個個都為了浴佛節的事不得閒,二小姐乾脆道:「既然這件事交給了鬱姐姐,就勞煩鬱姐姐拿主意了。」   一副要丟手的意思。   鬱棠苦笑。   還真應了那句話,誰出的主意誰幹,這件事怎麼就成了她一個人的事。   好在是小佟掌柜也和佟大掌柜一樣,是個豁達之人,不僅沒有笑她,還安慰她:「沒事,我們常遇到這樣的事。您只要把您選擇的理由告訴幾位裴小姐,讓幾位裴小姐以後遇到這類的事能有個參考的就行了。這也是老安人讓幾位裴小姐主事的緣由——她們以後都會嫁到富貴之家的,難道還會真的去管這些事不成?就算是有什麼事,婆家有丈夫叔伯,娘家有兄弟姐妹,有的是人給她們出主意。老安人也是怕她們見識少,這才拉著她們這裡那裡到處走動的。」   鬱棠想想也覺得有道理,遂對小佟掌柜道:「我是想選那位米師傅。」   小佟掌柜一愣。   一般人通常都會選荀師傅。   米師傅是和原來的東家鬧得不和,這是很受人詬病的事。   鬱棠道:「您找的這兩位都是當地有名的制香師傅,那米師傅想找個餬口的事應該並不難,卻寧願背井離鄉,顯然是不想和原來的東家打擂臺,可見這人還是有點底線的,和原來的東家不和,說不定也是另有內幕。而那位荀師傅呢,兒子女婿徒弟全都跟著他學制香,他年過六旬了,新東家要轉行,他的家裡人和徒弟們居然找不到很好的事做,還需要他出面幫著攬活。可見若不是他的那些兒子女婿徒弟什麼的不掙氣,沒有學到他制香的手段,就是他敝帚自珍,沒有把手藝傳給自己的傳人。這樣的人,就算是我們請了來,恐怕也不會真心地教苦庵寺的師傅和居士們制香的。不過,兩人具體的性子如何,還是得接觸了才知道。」   小佟掌柜暗暗點頭。   他說這話也有些試探鬱棠的意思。若是鬱棠信任他,就會相信他所提供的消息;若是不信任他,只會相信她自己親眼所見的。這關係到他今後以怎樣的態度對待鬱棠。   如今就是最好的結果了。   小佟掌柜也就不再藏著掖著了。他道:「我想把兩位師傅都請過來試試。」說到這裡,他還朝著鬱棠笑了笑才繼續道,「正好幫我們趕製一批盤香和線香。」   這就是要借著試用的機會讓兩位師傅都幫著苦庵寺做事了!   鬱棠抿了嘴笑,道:「可行!」   小佟掌柜的眼睛也眯了起來。   兩人心照不宣地達成了協議,彼此都覺得對方是個機敏靈活之人,以後應該能夠很好地共事。   很快,兩位師傅就都到了臨安。   這期間,鬱棠還去相了次親。   和前幾次一樣,鬱棠仍舊沒有什麼感覺。鬱文覺得這小子人還算老實,陳氏卻挑剔別人長得不夠高大,配不上鬱棠。   鬱文還難得地和陳氏爭了一次:「嫁人,最要緊的不就是人品才學嗎?」   陳氏道:「可那孩子也太矮了一點。難道你想以後生個很矮的外孫嗎?」   可能因為鬱家的人都不太高,對於身高就有了一定的執念。   像鬱遠,一見相氏就覺得滿意。可在外人的眼裡,相氏人高馬大,還不白,從相貌上來說,嫁給鬱遠就有點高攀了。   鬱文立刻不吭聲了。   鬱棠鬆了一口氣。   她覺得自己還有好多事要做,還不想那麼快成親。   而按照之前小佟掌柜和兩位制香師傅說好的協議,兩位制香師傅在苦庵寺附近的兩家農舍一安頓下來,他就親自將兩位師傅的車馬費送了過去,還很委婉地表示,不是他不相信兩位制香師傅的手藝,而是東家行事喜歡「是騾子是馬要拉出來遛一遛」,他這個做小掌柜的也只能依命行事。還哄著兩位師傅,「一定要拿出最好的手藝,做出最好的香來,不然我這個推薦人沒辦法給東家一個交待」。   兩位制香師傅自然迭聲應好。   小佟掌柜送上已經配好的香料,就去了苦庵寺。   苦庵寺的主持師傅已經按照小佟掌柜說的,通過這些日子的觀察,找了十幾個手腳伶俐的居士,見小佟掌柜過來,直接就把人交給了小佟掌柜,還照之前小佟掌柜的叮囑說道:「為了讓我們苦庵寺出頭,裴家不僅資助了昭明寺的講經大會,還請了兩位師傅幫著我們苦庵寺制香,可我們自己也不能袖手旁觀。你們去了,一定要好好幫著兩位師傅打下手。」   兩位師傅對這些居士的態度,也決定了最終聘請誰。   沒幾天,兩位師傅都做出了腳盆大小的盤香和兒臂粗的線香。小佟掌柜就請了鬱棠和裴家的幾位小姐試香,看看那香點著了會不會中間熄滅或是斷掉。這才是腳盤大小的盤香和兒臂粗的線香為什麼不好做的原因。   鬱棠和裴家的小姐當然都不可能真的等到盤香和線香燒完——那得幾天幾夜。不過是在小佟掌柜把香送過來的時候去看了看,然後找了個穿堂把香點著了後聞了聞香味,就跑到一塊兒去說悄悄話了,穿堂裡自有守著的丫鬟婆子告訴她們這些佛香是好是壞。   「鬱姐姐那天準備穿什麼衣服?」這是四小姐最關心的,她滿臉興奮,道,「我做了三套衣服,二姐姐和三姐姐都敷衍我,說都好。等會鬱姐姐幫我看看。你說哪套好看我就穿哪套。」   五小姐氣呼呼地道:「鬱姐姐別聽她的。我們都說她穿那套粉色的好,可那套粉色的要戴珍珠首飾才好看。她最後卻又新打了支金鳳銜珠的步搖,她想戴著這步搖去昭明寺,就在那裡糾結穿什麼衣服好。」她說著,邀請鬱棠,「姐姐有些日子沒來了,我們家後院的牡丹花快開了,你這些日子有空嗎?我到時候讓婆子送信給你,你過來賞花唄!今年家裡新添了幾株綠牡丹,我也是第一次見。」   鬱棠奇道:「三老爺不是不喜歡花嗎?」   五小姐不滿地哼哼道:「三叔父就算是再不喜歡,還能管到我祖母的院子裡去!那綠牡丹,是宋家派人送過來的,我祖母可喜歡了,還賞了我姆媽一盆。不過我姆媽怕養不好,依舊放在祖母的花房裡。」   鬱棠知道宋家和裴家的關係。   她笑著應了:「那你到時候記得讓婆子跟我說一聲,我也只是聽說過綠牡丹,還沒有見過。」   三小姐卻冷笑道:「宋家向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他們這次又要做什麼?」   五小姐遲疑道:「應該沒什麼事吧?來的人只說宋家在太湖那邊新做了兩艘大船,說大船下水的時候,想請祖母過去看看。這不算是什麼事吧?「   三小姐告誡五小姐:「反正他們家做什麼事我們都得多個心眼,能不走動就儘量別走動。」又感嘆道,「伯祖母什麼都好,就是這門親戚不好。」   鬱棠聽了直笑,道:「皇帝還有三門窮親戚的,你也不能指望著姻親間個個都人品端方啊!」   三小姐臉色一紅,道:「我就是覺得宋家做事太不講究了。」至於怎樣不講究,三小姐沒有再說,鬱棠也不好多問,但宋家造出了大船,卻給鬱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不知道江潮這次出海平不平安。   如果能平安歸來,鬱家可就搭上好運氣了。   鬱棠在心裡想著,耳邊卻傳來二小姐的抱怨:「你們別一副爭奇鬥豔的模樣好不好?浴佛節那天,我們都只能在廂房裡看看熱鬧而已,穿那麼好做什麼?」   什麼意思?   眾人的目光都望向了二小姐。   二小姐就道:「你們難道都不知道嗎?浴佛節的章程出來了,講經會之前的捐贈,各家都不出面,東西事先交給昭明寺,到時候由昭明寺的知客和尚唱喝一番名冊就行了。所有的女眷都不許出去看熱鬧。」   第一百九十九章裁縫   所有的女眷都不能出去看熱鬧?!   也就是說,顧曦不可能出現在講經會上。   鬱棠頓時心花怒放。   想像著顧曦花了兩、三個時辰打扮得光彩照人,好不容易到了臨安城,在昭明寺裡安頓下來,準備參加講經會,卻被告知不能上臺,暗中氣得直咬牙的樣子……   鬱棠的嘴角就忍不住翹了起來。   她忙捂住了嘴。   四小姐還在那裡和二小姐爭辯:「不讓去看熱鬧難道我們就不用給長輩請安了嗎?難道我們就躲在廂房裡不見人了嗎?既然要應酬,怎麼能衣飾不整呢?我不管二姐姐你穿什麼,反正我要帶兩套衣裳去換的。說不定能用得上呢?」   是哦!   不管顧曦能不能到講經會上去贈香方,浴佛節那天也是顧曦和裴彤商定了親事之後第一次露面,肯定有很多人對顧曦好奇,很多人會找藉口去看看顧曦長得怎麼樣。   唉!   那天顧曦註定會大出風頭的。   不能上臺獻香方對她的打擊肯定也就沒有那麼大了。   顧曦這個人,最喜歡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最喜歡不動聲色地出風頭。   只是不知道大太太會不會出現?   裴家大公子會不會參加?   她還沒有近距離地見過裴彤。   不知道他長得什麼模樣?和裴宴像不像?   鬱棠在這裡天馬行空地亂想,表情不免有些心不在焉。五小姐看著就拉了拉她的衣襟,見鬱棠把注意力落在了她的身上,這才再次問道:「鬱姐姐,你的衣飾都準備好了沒有?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做幾件新衣裳?祖母在給三叔父做冬衣,請了蘇州城那邊的老裁縫過來。」她說著,左右瞧了瞧,壓低了聲音道,「那位老裁縫比王娘子她們的手藝更好,我們也可以趁這機會讓他們給做點東西。」   裴家的人都這麼講究嗎?   鬱棠忙道:「不用了,我家裡還有沒穿過的新衣裳,我到時候挑件好看的就行了。」   五小姐把鬱棠當自己人,繼續勸她,還伸了伸自己腳下的繡花鞋:「你看!這就是我剛回來的時候那位師傅幫著做的鞋,做得可漂亮了。」   鬱棠這才發現五小姐今天穿的是雙湖綠色的鞋,小小巧巧的,用油綠色的絲線繡了忍冬花的藤蔓,用淡淡的粉色繡了小小的玉簪花,色彩淡雅不說,圖樣十分地出彩,小小一雙繡鞋上,繡出了各式各樣不下二十幾種或含苞或綻放的玉簪花,讓人嘆為觀止。   她頓覺驚豔。   五小姐看著就抿了嘴笑,得意地道:「鬱姐姐,你也覺得好看吧!我們女孩家的東西,也不好隨意就交給別人做,不過,他們家的繡工真的很厲害,讓他們幫著繡條裙子,做個什麼小物件的,我覺得挺好的。「   鬱棠看中的卻是圖樣。   如果能用在她們家鋪子裡的漆器上,肯定能讓很多女眷喜歡。   要知道,置辦嫁妝,那可是母親和姑母、姨母們的事。   鬱棠蠢蠢欲動,道:「知道這家鋪子在哪裡嗎?我現在一時還用不上,可你這繡鞋繡得真是好,我到時候也想找他們幫著做點東西。」   三小姐嘻嘻地笑,道:「難得有能讓鬱姐姐看著心動的衣飾。不過,這鋪子向來只接熟客的單子,能到我們家來給我三叔父做衣裳,也是看在我三叔父的面子上。我們倒是知道他的鋪子在哪裡,但是要請他們家的鋪子做東西,怕是得跟滿大總管說一聲,看看他能不能借著我們家的名頭給你提前預約個時間。」   這麼麻煩?   鬱棠很意外。   五小姐忙道:「沒事,沒事。他也給我阿爹做衣裳,他來的時候我再跟你說一聲,你到時候再想想有什麼要做的也行。」   鬱棠聽出點名堂來,她道:「他們家的鋪子只給男子做衣裳嗎?」   裴家的幾位小姐都面露遲疑。   二小姐道:「好像不是吧?我的嫁衣就是請他們家幫著做的。但其它的衣服是由王娘子她們家做的。」   也就是說,人家只接大活。   鬱棠心裡有點譜了,在心裡又把裴宴吐槽了一遍。   這人也太講究了,別人做嫁衣的手藝,硬生生地被他用成了做道袍的手藝。   道袍有什麼難的,她阿爹的道袍她都能做,用得著去找個這樣的裁縫師傅嗎?   不過,這鋪子的圖樣是誰畫的,她心癢得非常想去看看,說不定還真的得請裴滿幫忙呢!   幾個人說說笑笑的,等到掌燈時分,五小姐等人留鬱棠過夜——那腳盤大的盤香和兒臂粗的線香都還沒有點完。   鬱棠突然想到那些去廟裡點長明燈的,通常都會點幾盤腳盤大的盤香,那些盤香通常都能燃三天三夜。   難道她還能等三天三夜不成?   鬱棠忙道:「這香能點幾天?」   幾位裴小姐都不知道,立刻喊了人去問。   去問的回來說:「可以燃三天三夜。」   幾位裴小姐差點暈倒。   三小姐更是可憐兮兮地問:「難道我們要等三天三夜不成?夫子讓寫的小楷我還沒有寫完。要不,我把功課拿過來?」   二小姐遲疑道:「或者是我們先回去,過兩天再過來看看?」   這個主意鬱棠覺得好。   四小姐卻眼珠子直轉,道:「鬱姐姐還是留在我們家住幾天好了。我的小楷也還沒有寫完,制香的事我們都顧不上,這次的香做得好不好,還得鬱姐姐多費心了。」   鬱棠一看就知道四小姐有小九九,只是她一來不知道四小姐打的是什麼主意,二來這件事也的確需要有人盯著,她想了想,就答應下來。   二小姐忙讓人去報了胡興,讓胡興安排人去鬱家報信。   陳氏是知道鬱棠去裴家是做什麼事的,接到信雖然有些驚訝,但也沒有牴觸。   鬱棠已經不是第一次留宿裴家了,每次都能平平安安、順順利利地回來,她也就接受了鬱棠留宿之事。但做為母親,她還是有些擔心,一面幫鬱棠收拾了些換洗的衣飾,一面反覆地叮囑雙桃要注意關好門窗之類的話。   雙桃卻已經習慣了,笑道:「太太您放心。小姐在裴家留宿的時候,客房就在離裴家五小姐不遠的地方,過來服侍的都是裴老安人屋裡的人,比我還盡心盡責。您就放心好了。」   陳氏不悅道:「小心駛得萬年船。你們住在別人家,小心點總不為過。」   雙桃不敢再說什麼,連聲應諾,拿了鬱棠的換洗衣飾坐著裴家派來的轎子出了門。   鬱棠卻在打著那裁縫鋪子圖樣的主意。   她思來想去,覺得這件事對裴家人來說可能根本不是個事兒,與其找裴宴幫忙,還不如去找裴滿。   鬱棠第二天一大早和幾位裴小姐去看過了依舊在燒的盤香和線香之後,幾位裴小姐回去上課了,她就讓雙桃去見裴滿了。   裴滿這幾天忙得連口水都顧不上喝。   浴佛節昭明寺的講經會原本不過是老安人心血來潮時的一個想法,最終消息傳了出去,不僅宋家的人準備過來湊熱鬧,就是遠在福建的彭家和印家都準備過來看看,如何安排這幾家的住宿、吃食、出行,都是件頗為費心的事。何況湯知府的任期到了,他走吏部的路子沒走通,到今天也沒有個準信會去哪裡任職,急得團團轉,正瞅著機會想往裴家鑽,知道了講經會的事,連臉面也不要了,這幾天淨找著藉口來拜訪三老爺。沈善言也為顧、裴兩家的婚事不停地在三老爺面前晃……偏偏鬱棠也有事找他,還是件當不得正事的事。   裴滿哭笑不得,對雙桃道:「能不能等我忙過這幾天?」   裴家大總管這個頭銜在臨安還是很有威懾力的的。   雙桃不敢勉強,忙道:「那我就等您忙完了再過來。」   裴滿點了點頭。   雙桃立刻退了下去。   只是她出門的時候正好和舒青擦肩而過,舒青見有個生面孔,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雙桃是誰。他不由好奇地問裴滿:「鬱小姐身邊的丫鬟來找你做什麼?」   裴滿把事情的由來告訴了舒青。   舒青狡黠地笑,若有所指地道:「你最好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就算你一時半會抽不出空來,也叫個穩重點的人立馬就去辦。」   他是裴宴的幕僚,不是個隨便說話的人,何況他語氣中提醒的味道非常重。   裴滿不禁停下手中的事,仔細地想了想,悄聲問舒青:「我以後遇到了鬱小姐的事,是不是都要放在需要立馬解決的事之中。」   舒青笑笑沒有回答。   裴滿心裡已經有數。   他轉身就吩咐人去問了給裴宴做衣裳的裁縫。   恰好那裁縫正在裴宴那裡給他試衣裳,裴宴聽著就有點不高興。   這家裁縫鋪子雖然是打著輕易不接單的旗號,可本質上也不過是個做生意的鋪子,他們家的東西再好,也不值得鬱棠費心去籌謀。   他打發了裁縫鋪子裡的人,叫了裴滿過來,道:「鬱小姐要他們家鋪子裡的東西做什麼?我母親不是有個專門做衣裳的鋪子嗎?那家鋪子的衣裳做得不好?還是那個姓什麼的裁縫娘子行事張狂,怠慢了家中旁人?」   裴滿嘴角抽了抽。   旁人?   這個旁人應該是指鬱小姐吧?   人家王娘子一年四季都會派人送他雙鞋襪,他收了人家的好意,關鍵時候總不能連一句話也不幫別人說吧?   裴滿面色如常,神色恭敬地道:「給老安人做衣裳的那婦人姓王,為人很是謙遜謹慎,服侍老安人很多年了,應該不是這樣的人吧?」   裴宴冷笑,道:「多的是人有兩副面孔。你去查查,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第二百章鄙視   每個人的確都有兩副面孔,但有幾個人敢在老安人面前露出兩副面孔?   裴滿心裡不停地吐著槽,面上還要不顯露半分,繼續恭敬地應「是」,派了人去查。   王娘子冤得不行,好在是裴滿還是比較了解她的性子的,知道她一直以來都很緊張裴家的生意,就是遇到了裴家掃地的丫鬟也會客客氣氣,順手的時候甚至會送兩根紅繩給那些小丫鬟們綁頭髮,查了查也就過去了。   裴宴這邊卻還是不放心,讓人請了鬱棠過來,問她找裁縫師傅要圖樣做什麼。   鬱棠窘然。   她沒有想到這點小事裴滿也會請裴宴示下。   「家裡的漆器生意不是不怎麼好嗎?」她把自己和鬱遠來來回回折騰的事告訴了裴宴。   裴宴很是鄙視,道:「你們家就讓你一個小姑娘家這樣胡鬧?」   這話鬱棠就有點不愛聽了。她道:「什麼叫小姑娘家?我也沒有胡鬧。我們家的漆器鋪子是我祖父那會兒傳下來的,雖然我阿爹和我大伯父各分了一間,可鋪子卻沒有分開過,一直是在一塊兒,由我大伯父管著的。我阿爹和我大伯父是想我和我阿兄一起掌管鋪子的。」   裴宴對人對事向來都反應很快。聞言他立刻意識到,鬱家這是準備讓鬱小姐招女婿上門了。可他心裡莫名有些擔心,不禁道:「那你也同意家裡的安排囉?」   男子以入贅為恥,願意做上門女婿的,通常都有這點那點的不足。   裴宴微微蹙眉。   鬱棠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道:「什麼安排?」   裴宴心裡就有些煩躁。   這小姑娘,怎麼傻呼呼的!   平時挺機敏的,一到關鍵的時候就不知所謂了。   他沒好氣地道:「你就同意你們家給你入贅?你不是還有個堂兄嗎?他可以一肩挑兩頭啊!」   這是很多人家的選擇。   既不用改姓,也不用和親生的骨肉分離,不過是多贍養了一個叔父。可叔父家的產業也該侄兒得,算一算還是划算的。   鬱棠這才明白他說的是這件事。   她再大大咧咧也不好和裴宴討論這些。   鬱棠臉色一紅,答了句非常安全的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自然是聽從父母的。」   那你還敢到我面前來大放厥詞!   這話都到了裴宴的嘴邊,他猛地覺得這個時候說這樣的話好像有些不合時宜……雖然不知道為何覺得不合時宜,也不知道以他隨心所欲的性子為何就要忍著把這句話給咽了下去,但他還是忍了又忍,生硬地把話題轉到了鬱家的漆器鋪子上:「你為何瞧得起那裁縫鋪子的圖樣?我瞧著很一般。」   他的話音一出,鬱棠長長地鬆了口氣,她這才發現原來她在回答裴宴問話的時候一直心弦緊繃著。至於為什麼,她望著裴宴目光灼灼的眼睛,一時也沒空多想,直覺自己好像平安無事地從懸崖邊逃脫了似的,讓她本能地想快點揭過這一段去。她有點迫不及待地道:「那是您沒有注意到他們家的繡工。他們家的繡工可好了。」她說著,就舉例說起五小姐的繡花鞋來。   裴宴依舊是滿臉的鄙視,道:「我要是沒有記錯,你們家鋪子是做剔紅漆的吧?」   鬱棠連連點頭:「您沒有記錯。」   「剔紅漆不是以華麗低調而見長嗎?」裴宴不以為然地道,「像你所說的圖樣,零零散散的幾朵花,你準備用在哪些器物上?這種圖樣我不用看就知道,螺鈿做出來才好看。剔紅漆做這種圖案的,既不能體現剔紅漆的繁複工藝,也不能體現剔紅漆的特點。」   說得好像他家有個祖傳的漆器鋪子似的。   鬱棠氣結,也有些不服氣。   她知道裴宴懂得多,但不至於連漆器也懂吧?   鬱棠有些不服氣地道:「剔紅漆有什麼特點?為何就不能像圖畫一樣留白?我之前向人討要了幾幅畫做圖樣,銷得就很好。」   裴宴撇了撇嘴,道:「那是因為那些人沒有見過更好看的剔紅漆物件。再說了,剔紅漆的特點不就是與其他漆器工藝有不同之處嗎?我雖然是外行,可我也知道,剔紅漆與其它漆器的不同之處在於它要在物件上反覆抹上幾十層的紅漆,待幹後再雕刻出浮雕的紋樣。要藏鋒清楚,纖細精緻。大量的留白,就得突出圖樣的內容,做人物自然是好。如果是花紋或是花樣子,恐怕就要仔細地考慮留白的顏色了。你難道準備讓你們家的漆器做成黑色或是其它顏色的底不成?」   「當然不行!」鬱棠脫口而出,隨後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剔紅漆的要點就是在於「紅」,若是底色變成了其它的顏色,那就不叫剔紅漆了。   想到這裡,她心中一動,道:「能不能用別的顏色做底色?」   裴宴心累,不太想跟她說話,懶懶地道:「那你可以試試,說不定還能推陳出新,創出個新漆器工藝來。」   鬱棠還就真的動了這樣的心思。   她的心瞬間就飛了,恨不得轉眼間就回到自己家的鋪子裡,和鬱遠商量這件事。   裴宴卻不想理會她的那些小心思,繼續道:「剔紅漆的工藝在於一個『剔』字,你們就應該在這方面下功夫才是。與其向那些裁縫鋪子要圖樣,不如請人重新畫花樣子,人物之類的圖樣,對雕工的要求很高,五官要栩栩如生才行,你們家可有這樣的師傅?」   沒有!   鬱棠沒有吭聲。   裴宴也不需要她吭聲,一看就知道了。他索性道:「你去把你們家的那些圖樣拿過來我看看。」   鬱棠杏眼圓瞪地望著他,滿目驚詫。   裴宴驟然覺得她看自己的目光太過明亮,讓他感覺有些刺目,甚至生出微微地不自在的感覺。他不由輕輕地咳了兩聲,道:「還不快讓人把那些圖樣都拿過來!」   鬱棠跳了起來,心裡的小人兒手舞足蹈,快活地像小鳥。   「好的,好的。」她生怕他反悔,也顧不得失禮不失禮了,衝到門口就喊了雙桃過來,叮囑道,「你快去鋪子裡,跟少東家說,三老爺願意幫我們家看看漆器的圖樣,讓他快點拿了圖樣進府。」   雙桃喜出望外。   裴家要是願意幫忙,鬱家的漆器鋪子肯定會發財的。   鬱家好了,他們這些人走出去都能昂頭挺胸,倍兒有面子。   「我這就去,我這就去。」她也顧不得禮儀,一溜煙地跑了。   鬱棠怕裴宴是三分鐘的熱度,一面在心裡暗暗祈求她阿兄得了信能片刻也不停留,快馬加鞭地趕過來;一面覺得自己得把裴宴穩住才行,不能讓他這個熱情給散了。她想也沒有多想,轉身回了書房,立刻殷勤地和裴宴說起話來。   只是她和裴宴不論是從學識涵養還是眼界見識都沒有什麼共同之處,加上裴宴是個話短的,問候過吃了喝了沒有之類的話後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鬱棠在心裡腹誹。   難道不說四書五經上的那些內容就沒什麼值得說的了不成?   她心生鬱悶,卻也只能繼續找話題,說起了漆器的工藝來。   裴宴冷眼看著鬱棠在那裡嘰嘰喳喳地找話說。他應該不耐煩,應該心生厭惡才是。可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找不到話題時的窘然,找到話題時的竊喜,他覺得自己好像在看滑稽戲似的,不,比看滑稽戲還要讓他覺得有趣。   他居然就這樣聽她絮絮叨叨地說了大半個時辰,直到她說出:「您覺得我們家再聘個手藝高超的雕工師傅怎麼樣」的時候,他再次沒有忍住,低聲斥責道:「你們家好歹是經營了幾代的漆器鋪子吧?家裡那麼多的弟子,居然還要請個手藝高超的雕工師傅回來,你這是打鬱家的臉呢?還是打你大伯父的臉?就算是你大伯父同意,你阿爹應該也不會同意吧?」   鬱棠猝然間就沒有了聲音。   的確,她要是真的請個雕工師傅回來,她大伯父說不定會覺得她是在指責他沒有把鋪子經營好。   那怎麼辦?   放棄雕人物圖嗎?   那怎麼能行?   鬱棠搖頭。   他們家漆器鋪子之前生意不好,就是貨品單一,如果再沒有了人物圖,選擇更少了,生意恐怕會更差了吧?   她在那裡沉思。   裴宴卻饒有興趣地看著她。   一會兒搖頭,一會兒失笑,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垂頭,表情和動作不知道有多豐富,就是裴家三歲的小孩也沒有她好動。   他不由感慨還好鬱小姐的相貌出眾,不管怎麼看都讓人賞心悅目,若是別人做出這樣的舉動來,只怕早就被他當成失心瘋了。   也算她運氣好,他正在躲沈善言,就在這裡和她消磨些時光好了。   裴宴想著,道:「現在做生意,不外兩種。一種是什麼都做,大家去了總歸不會空手。還有一種,就是把生意做到頂尖,只要想起這個物件,第一件事就是去他們家看看,他們家沒有了,才會考慮別人家。你們家這個漆器鋪子,原來就是以做剔紅漆器聞名,物品求大求全,我覺得根本沒有必要。」   真是這樣嗎?   鬱棠有些忐忑,道:「可如果做到頂尖,應該很難吧?」   她們家根本沒有自信能做到這種程度。   裴宴冷笑,道:「花同樣的功夫,同樣的時間,同樣的精力,居然事事都居人之下,你們家也夠有出息的。」   第二百零一章強勢   鬱棠骨子裡也是個不服輸的人,要不然,前世她也不會在知道了李家對她的惡意後,明知地位實力那麼懸殊的情況下,她還想辦法從李家逃了出來,尋思著怎麼給父母兄長報仇了。   裴宴的話像火苗,立刻引得她心中激蕩。   她握了握拳,瞪了裴宴一眼,立刻道:「你別小瞧人!」   鬱棠說這話的時候因為激動,面頰紅彤彤的,眼睛亮晶晶的,從一株溫婉蘭花變成了一株火紅的杜鵑花。   裴宴覺得這樣的鬱棠才漂亮。   他滿意地點了點頭,道:「這還差不多——我可不幫那些遇到事還沒有開始就已經膽怯了的人!天下為難的事多著呢,要是連試一試的勇氣都沒有,還談什麼成功!你就應該這樣想!好了,這件事就這樣定了。以後你們家鋪子裡的物件就以花樣子為主。我想想,最好還是要有一種主打花樣,讓大家一想到這種花,就想起你們家的剔紅漆器來……」他說著,走到西邊的書架前,開始翻起書來。   鬱棠目瞪口呆。   他們家鋪子裡的事就這樣定下來了嗎?   不用商量一下她大伯父、她阿爹、她大堂兄嗎?   這也太草率了吧?   萬一要是這個法子不成呢?   鬱棠望著裴宴穿著白色細布道袍卻顯得猿背蜂腰的背影,一時間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她要是不照著裴宴的意思去做,以裴宴那「老子天下第一聰明」的性格,肯定會覺得她這是不相信他,會覺得自己做了無用功而惱羞成怒,到時候可就不是理不理她的問題了,多半會和她絕交。   她要是照著他的話去做,裴宴就算是天下第一聰明的人,可這讀書和行商是完全不同的兩碼事,要是他的辦法行不通呢?   難道她要拿著家裡祖傳的產業和裴宴去賭一把不成?   鬱棠頓時如坐針氈,臉上紅一陣子白一陣子的,恨不得這時候手裡有個銅錢,拿出來拋個正反面才好。   她怎麼會把自己弄到了這副境地的呢?   鬱棠想撓腦袋。   一會兒踮腳一會兒伸腰的裴宴突然轉過身來,目帶驚喜地對鬱棠道:「找到了!」   帶著淡淡笑意的裴宴,眉眼陡然間變得生動起來,如一幅靜止不動的山水畫,一下子讓人聽到了溪水叮咚,聞到了青草浮香,感受到了風吹過的窸窣,整幅畫都活了過來。裴宴英俊的整個人仿佛都發著光,看得鬱棠心裡怦怦亂跳,口乾舌燥,半晌都沒辦法從他的臉上挪開目光。   她再一次感覺到了裴宴的英俊。   偏偏裴宴一無所察,還在那裡繼續笑道:「這是我阿爹送給我的一本畫冊,是讓我用來練習怎樣畫花鳥的。我覺得你可以拿回去和你們家的畫樣師傅仔細研究研究,應該會有所收穫。」他說著,把一套六本的畫冊全都拿了出來,示意鬱棠接過去。   鬱棠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可裴宴已經皺眉,厲聲道:「你在想什麼呢?難道剛才在我面前說的話都是在敷衍我?你們不敢走專精這條路?」   鬱棠感覺自己再次站在了懸崖邊,一個回答不好,裴宴就會生氣地丟下她跑了。   但他人跑了她好像不怕,大不了像從前那樣在他面前做低伏小地把人給哄回來好了。可讓他生氣……就不好了!   這念頭在她心裡閃過,她自己都嚇了一大跳,讓她足足愣了幾息的功夫,這才慌忙地跑了過去,一面伸手去接裴宴手中的畫冊,一面語無倫次地解釋道:「沒有,沒有。我剛剛就是在想這件事。沒注意到您在說什麼。我既然答應了您會好好經營家裡的漆器鋪子,我就一定會做到的。這一點您放心。我不是那言而無信的人……」   鬱棠伸出去的手卻落空了——裴宴轉了個身,把手中的畫冊放在了旁邊的茶几上,眉頭一蹙,又成了那個神色冷峻嚴肅的裴府三老爺。   「你別拿話唬弄我。」他冷冷地看著鬱棠,立刻在他與鬱棠之間劃出一道冷漠的小溝,「這畫冊是我曾祖父送給我父親的,雖然稱不上孤本,但也十分地難得,勉強也算是我們家的傳家寶之一。你要是沒有那個信心和決心讓你們家的鋪子專攻花卉,就別答應地那樣爽快,免得糟蹋了我家的東西。而且你們家就算是不專攻花卉,我也有別的法子讓你們家的鋪子賺錢。你別這個時候勉強答應我了,回到家裡一想,困難重重,又反悔了……」   可他讓她有時間反悔了嗎?   鬱棠在心裡腹誹。   她不過是伸手晚了一點,他就敏、感地板著臉教訓她,她要是說他的這個法子不行,他還不得丟下人就跑了,像她預料的那樣,從此以後再也不管她們家的事了,甚至有可能見到她都像沒有看見似的。   她能說真話嗎?   鬱棠心裡的小人兒流著淚,想做出一副興高採烈的樣子,抬眼看見裴宴那鷹隼般銳利的目光,她立馬一慫,不敢再做戲了,而腦子卻飛快地轉著,一面想著對策,一面正色道:「我真的沒有反悔。我只是奇怪,我幾次進府都沒有看見府裡的花花朵朵,怎麼您會讓我們家專攻花卉的圖樣,還有專畫花鳥的冊子。我太驚訝了,有點走神。」   裴宴的眉頭還是皺著的,但周身凜冽的氣勢卻是一斂,讓人感覺溫和了很多。他道:「老太爺還沒有除服,我覺得家裡還是別那麼熱鬧的好。」   奼紫嫣紅也是熱鬧?!   鬱棠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她已無力吐槽,只能繃著臉繼續道:「原來如此!那您覺得,我們家主打什麼花卉好?」說到這裡,她再去拿畫冊的時候,裴宴就沒有阻止,而是讓她順利地抱走了畫冊。   鬱棠這才驚覺自己好像忘記了奉承裴宴。   她忙補救般輕輕撫撫手中的畫冊,道:「真沒有想到,這些畫冊居然這麼貴重。您放心好了,我肯定會小心保管這些畫冊的,等到我們家的畫樣師傅翻閱過後,我再絲毫不損地給您還回來。」   裴宴給了她一個理所當然的眼神。   鬱棠恨不得把這些畫冊都高高地舉起來。   不過,她也看到了這些畫冊的價值。   雖然只是看了一下封面,封面上那幅芭蕉美人圖野趣十足,讓人看了記憶深刻,想一看再看。   能讓裴宴稱為傳家寶的東西,的確不是凡品。   鬱棠在心裡評價著,裴宴已走過來毫不客氣地抽了其中一冊畫冊,看似隨意實則非常熟悉地打開了其中的一頁,指道:「你覺得蓮花如何?我小的時候,畫過一幅蓮花,只有幾枚用來點綴的葉子,其餘全是大大小小的蓮花。當時我就覺得挺好看的,連那幾片葉子其實都可以不用。我看有些剔紅漆的盒子,天錦紋、地錦紋交織的,我覺得你們家也可以做這樣的盒子出來。」   蓮花原本就繁複,全做成蓮花的樣子會不會讓人看著覺得累贅?   鬱棠想像不出盒子的模樣。   裴宴就一副嫌棄的樣子坐在了畫案前,開始勾勒他心目中的蓮花圖樣。   認真的人有種別樣的漂亮。   鬱棠看著因為認真,閃閃發亮的裴宴,覺得非常地奇妙。   事情怎麼就發展成了這個樣子?   裴宴……居然在給他們家畫圖樣!   她要是悄悄地在上面雕上裴宴的私印,肯定會讓人瘋搶……   鬱棠想想心裡的小人兒就忍不住樂呵起來。   就在她怕自己笑出聲的時候,阿茗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稟道:「鬱老爺的侄兒過來了!」   鬱棠聽著就撇了撇嘴。   趕情她大堂兄在裴宴這裡連個正式的姓名都沒有。   真是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她阿兄的兒子,一定得有個功名才行。   鬱棠胡思亂想著,裴宴頭也沒抬地「嗯」了一聲,阿茗又急趕急地去請人了。   她只好繼續站在那裡等著裴宴畫圖樣。   鬱遠進來的時候看著不免滿頭霧水,他看了看裴宴,又看了看鬱棠,不知道如何是好。   鬱棠只好眼睛看著鬱遠,朝著裴宴抬了抬下頜。   鬱遠會意,先上前給裴宴行了個禮。   裴宴依舊沒有抬頭,而是吩咐鬱棠:「你招呼你大堂兄坐一會兒,把我們之前說的事先跟他說說,我這裡很快就完了。」   鬱遠震驚地望著鬱棠。   這……這副口吻,怎麼像是吩咐自己的……家裡人?下屬?   鬱棠已見怪不怪,神色平靜,低聲向鬱遠解釋起裴宴的主意來。   鬱遠一聽就亢奮起來,他忙道:「好主意!好主意!我看我們家的鋪子就照著三老爺的意思經營好了。就是阿爹知道了,也肯定會同意的。」   鬱棠眨了眨眼睛。   難道什麼時候裴宴給阿兄喝了什麼神仙水,讓他阿兄覺得只要是裴宴說的就都是好的不成?   鬱遠見自己的堂妹還一副傻傻的樣子,急得不行,朝著她直使眼色。   鬱棠頓時醒悟過來。   既然這主意是裴宴出的,若是失敗了,那就是裴宴的責任,以裴宴的為人和財力,他肯定會想辦法補償鬱家的損失的。   從裴宴給他們家的鋪子出主意的那一刻起,鬱家的鋪子就已經立於不敗之地了。   這對鬱家來說,如同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鬱棠做為鬱家的人,又一直希望自家的鋪子能紅火起來,理應高興才是。可不知道為什麼,當她明白了大堂兄的用意時,只是覺得心裡堵得慌,沒有半點的喜悅。   第二百零二章畫畫   裴宴無知無覺,他低著頭,認真地畫著畫。   潔白如玉的面龐,完美的側面線條,靜謐的表情,如同雕刻,讓他有種別樣的英俊。   鬱棠在心裡暗暗地嘆了口氣。   她不喜歡大堂兄說起裴宴時的口氣,好像裴宴是個傻瓜似的。   裴宴可是比大多數的人都要聰明的……念頭閃過,鬱棠坐直了身體。   他應該也知道吧?   指點他們家鋪子的生意,若是贏利,自然大家都好;若是虧損了,他是要負責的。   他是覺得鬱家不過是蠅頭小利,是虧是贏都無所謂呢?還是覺得就算是要他負責任,他也要幫他們家一把呢?   鬱棠痴痴地望著裴宴的側顏,心裡亂成了一團麻。   好在是裴宴畫畫的速度很快,不過兩盞茶的功夫,他那邊就畫好了。   裴宴拿著一疊書稿從大書案後面站了起來,一面朝兄妹倆走過來一面道:「你們看看!我只畫了個三寸見方的小圖,但大致上就是這麼一個圖樣了。」   鬱棠後知後覺地坐在那裡等著裴宴走過來。   鬱遠已「騰」地一下站了起來,上前兩步迎了過去,伸出雙手去捧裴宴手中的畫樣,嘴裡不停地道著「有勞三老爺了,您辛苦了」之類的話。   鬱棠看著臉色一紅,這才驚覺自己是不是對裴宴太怠慢了。   她忙跟著站了起來。   裴宴卻看了鬱棠一眼。   鬱棠眨了眨眼睛。   裴宴這是什麼意思?就算她對他不敬,補救一下總比無動於衷好吧?   她茫然地望著裴宴。   裴宴垂了眼帘,好不容易才忍著沒笑。   平時看著挺機敏的一小姑娘,怎麼家裡的依靠一到,她就完全一副不諳世事的樣子了。   不過,這樣的鬱小姐也挺有意思。   像個好不容易收起了爪子的小獸,結果發現爪子收得不是時候,只好又強裝鎮定地重新穿上盔甲,卻讓人無意間窺視到她的柔軟內裡。   不知道她在家裡的時候是不是也這樣懶散?   裴宴決定不理會鬱棠,讓她自己忐忑不安地去胡亂猜測去。   「我畫了兩幅畫。」他坐在鬱棠兄妹倆旁邊的禪椅上,淡淡地道,「一幅是蓮花圖,一幅是梅花圖。蓮花圖一整幅畫的都是蓮花,梅花圖則畫了兩隻喜鵲。」說到這裡,他眉頭微蹙,道,「你們家的師傅雕花鳥如何?不會雕花鳥的手藝也一般吧?」   雕刻花鳥是鬱家的傳統手藝,可在裴宴的面前,鬱遠就不敢把話說滿了。   「還好,還好。」他連聲道,「要不,我這就讓人去鋪子裡拿個雕花鳥的匣子過來您看看?」   裴家和鬱家雖然都在臨安城,可一個東一個西的,往返也要半個時辰,而且這眼瞅著時候不早了,還是別這麼麻煩了吧?   鬱棠想著,誰知道裴宴卻很認真地點了點頭,對鬱遠道:「那你就讓人拿一個過來吧!」   鬱遠一聽,立刻吩咐跟他隨行的三木去鋪子裡拿匣子,還叮囑他:「拿雕工最好的匣子。」   三木飛奔而去。   鬱棠看著裴宴。   裴宴就挑了挑眉,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道:「不是我信不過你們家的雕工,有些事,得親眼見過才知道。」   還找藉口!   分明就是信不過他們家的雕工!   鬱棠正想反駁他幾句,誰知道還沒有等她開口,鬱遠已道:「那是,那是。三老爺見多識廣,能指點我們,我們家已經感激不盡了。不了解我們家的手藝,就不好指點我們賣什麼東西好,這個道理我懂的。」   她大堂兄也太恭謙了吧?   鬱棠瞪了鬱遠一眼。   鬱遠當沒有看見。   他覺得鬱棠雖然比一般的女子有主意,有擔當,可到底在內宅呆的時間長,不知道裴家的厲害。   他這算什麼?   不過是在裴宴面前說兩句好話罷了,別人想說好話還沒地方可說呢!   他繼續道:「您看我要不要把家裡的畫樣也全都整理一份給您送過來?」   裴宴看著鬱棠生氣卻又無可奈何的樣子,心情愉快,道:「也行。你什麼時候能整理出來。」   鬱遠立馬道:「很快的!我回去之後就和鋪子裡的夥計們連夜整理。」   至於到底什麼時候能整理出來,卻沒有明確地告訴裴宴。   裴宴也沒有追究,讓兩兄妹看他畫的圖樣。   蓮花那幅,全是半開或是盛開的蓮花,或清麗或瀲灩,千姿百態,小小的三寸之間,卻已道盡了蓮花的各種姿態。梅花那幅,只是淡淡地勾了幾筆,卻因為有了兩隻在枝頭婉轉啼鳴的喜鵲而變得春意盎然,不復梅花的凜然卻帶著世俗的煙火,讓人心暖。   鬱遠手藝一般,眼光卻不錯,是個懂畫的。   他當即「哎呀」一聲,驚嘆道:「沒想到三老爺居然畫得這樣好。不愧是兩榜題名的進士老爺。」   裴宴抬眼看了鬱遠一眼,毫不留情地道:「君子六藝。就是七十歲的老童生也有這樣的畫功。」   鬱遠窘然,呵呵地笑。   鬱棠雖然有點惱火大堂兄,卻也不會看著他被人欺負,立刻就幫大堂兄懟了回去。   她幽幽地回復道:「若是人人都能畫的圖樣,銷量應該沒有那麼好吧?」   這小丫頭片子,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沒想到她還有副脾氣。   裴宴氣結,道:「就算是一樣的畫,也要看是誰畫的。要不然吳道子的佛像為何能成傳世之作呢?」   鬱棠最多也就敢伸出爪子來抓裴宴一下,卻不敢真的惹了裴宴生氣。   不管怎麼說,裴宴是在幫他們鬱家嘛!   她立刻笑容滿面地道:「這蓮花好看。這梅花……您之前不是說留白多了不好看嗎?要不要也畫上滿滿的梅花,我覺得那樣應該也挺好看的。」說著,她還發散思維,天馬行空地道,「如果能讓那些梅花一層一層地,就像真的梅花粘在匣子上那樣,應該更好看。」她的話音一落,她自己卻心中一動,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堆滿了梅花的剔紅漆匣子,花團錦簇的,恐怕沒有女孩子不喜歡。   她越想越覺得這種方法可行。   「要不,我們也畫個全是梅花的畫樣?」鬱棠和鬱遠商量,「如果好看,我們還可以雕滿是蘭花的,滿是玉簪花,滿是梔子花的匣子,那可就真如三老爺說的一樣,是我們的特色了。」   裴宴聞言抽了抽嘴角。   敢情他之前說的都是廢話,鬱小姐壓根沒有聽進去?   他沒有理會鬱棠,而是把目光落在了鬱遠的身上,道:「你覺得如何?」   鬱遠可看出點門道來了。但他在裴宴面前有些膽怯,遲疑道:「三老爺畫的這些畫樣子,花瓣層層疊疊不說,而且還線條分明,柔裡帶剛,的確都非常適合剔紅漆的工藝,特別是這幅梅花圖的留白處,用了同色的底色,線條就越發地重要了……」   他說著,腦海裡浮現出自家的那些圖樣。   還別說,換成了裴宴畫的,不僅看著好看,而且整體的檔次和格調都上去了,那,那他們家的漆器就能賣出更好的價錢來了。   鬱遠激動起來:「三老爺,真是多謝您了!要是沒有您,我們不知道還要走多少彎路!不是,說不定我們這一輩子都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了。」   他的語氣非常真誠,讓人一聽就知道他是真的很感激裴宴。   裴宴嘴角微彎,氣勢都比剛才和煦了很多。   「你能看出來就有救。」他道,「這是我從前進宮的時候,在上書房裡看到的一件剔紅漆的匣子,那圖樣就給人這樣的感覺。我想,你們也應該能借鑑。」   「能的,能的。」鬱遠連連點頭,歡喜掩飾不住地從他的眉宇間溢出來。   鬱棠聞言也明白過來。   果然人就得有見識。   像裴宴,不僅果樹種得好,就是給他個漆器鋪子,他也很快就能想出辦法打開局面。   她道:「我們仿了御上的東西,要不要緊?」   「有什麼要緊的!」裴宴不以為然地道,「這就像畫畫,剛開始的時候要臨摹,可若是想要名留青史,就得有自己的風格和技法。你們現在先想法子打開局面,然後還得細細地琢磨這些細微之處,不然就算是一時贏利,只怕也難以長久。」   鬱遠小雞啄米似的點頭,看裴宴的眼光完全變了。不再是奉承巴結的小心翼翼,而是仰慕崇拜的敬重。   鬱棠撫額。   裴宴卻得意洋洋地斜睨了她一眼。   鬱棠目瞪口呆。   難道裴宴知道會這樣?   她仔細地打量著裴宴。   他依舊是那樣傲然,恨不得讓人打他一頓才甘心。   鬱棠咬牙切齒。   裴宴還哪壺不開提哪壺,狀似無意地問鬱遠:「我是不怎麼懂漆器工藝的,你說,剔紅漆為何要用紅色打底?用白色或是黑色不是更好看嗎?」   鬱遠用學生回答師尊提問的口吻恭敬地答道:「有用白色或是黑色打底的,不過,那叫做填漆,又是另一種工藝,我們家不會。」   「是嗎?!」裴宴拉長了聲音,似笑非笑地瞥了鬱棠一眼。   鬱棠低頭,恨不得有道地縫能鑽進去。   裴宴還不放過她,繼續道:「要不,你們家也學學這填漆的手藝?不知道難不難?」   鬱遠望著裴宴,一副不知道說什麼好的表情。   手藝是餬口的依仗,而奪人口糧,等同於謀財害命!   這是誰都知道的,三老爺怎麼會說出這樣傻瓜一樣的話來。   他尷尬地道:「就算我們家想學,那也得有地方學,也得有人願意教才是。」   鬱棠就氣得不行。   裴宴知道自己再逗下去鬱小姐又要伸出爪子來了,被撓他不怕,把人逗哭就不好了。他轉移了話題,道:「原來如此。那我們還是好好研究一下哪些圖樣更能體現剔紅漆的與眾不同吧!」   第二百零三章逗趣   裴宴無知無覺,他低著頭,認真地畫著畫。   潔白如玉的面龐,完美的側面線條,靜謐的表情,如同雕刻,讓他有種別樣的英俊。   鬱棠在心裡暗暗地嘆了口氣。   她不喜歡大堂兄說起裴宴時的口氣,好像裴宴是個傻瓜似的。   裴宴可是比大多數的人都要聰明的……念頭閃過,鬱棠坐直了身體。   他應該也知道吧?   指點他們家鋪子的生意,若是贏利,自然大家都好;若是虧損了,他是要負責的。   他是覺得鬱家不過是蠅頭小利,是虧是贏都無所謂呢?還是覺得就算是要他負責任,他也要幫他們家一把呢?   鬱棠痴痴地望著裴宴的側顏,心裡亂成了一團麻。   好在是裴宴畫畫的速度很快,不過兩盞茶的功夫,他那邊就畫好了。   裴宴拿著一疊書稿從大書案後面站了起來,一面朝兄妹倆走過來一面道:「你們看看!我只畫了個三寸見方的小圖,但大致上就是這麼一個圖樣了。」   鬱棠後知後覺地坐在那裡等著裴宴走過來。   鬱遠已「騰」地一下站了起來,上前兩步迎了過去,伸出雙手去捧裴宴手中的畫樣,嘴裡不停地道著「有勞三老爺了,您辛苦了」之類的話。   鬱棠看著臉色一紅,這才驚覺自己是不是對裴宴太怠慢了。   她忙跟著站了起來。   裴宴卻看了鬱棠一眼。   鬱棠眨了眨眼睛。   裴宴這是什麼意思?就算她對他不敬,補救一下總比無動於衷好吧?   她茫然地望著裴宴。   裴宴垂了眼帘,好不容易才忍著沒笑。   平時看著挺機敏的一小姑娘,怎麼家裡的依靠一到,她就完全一副不諳世事的樣子了。   不過,這樣的鬱小姐也挺有意思。   像個好不容易收起了爪子的小獸,結果發現爪子收得不是時候,只好又強裝鎮定地重新穿上盔甲,卻讓人無意間窺視到她的柔軟內裡。   不知道她在家裡的時候是不是也這樣懶散?   裴宴決定不理會鬱棠,讓她自己忐忑不安地去胡亂猜測去。   「我畫了兩幅畫。」他坐在鬱棠兄妹倆旁邊的禪椅上,淡淡地道,「一幅是蓮花圖,一幅是梅花圖。蓮花圖一整幅畫的都是蓮花,梅花圖則畫了兩隻喜鵲。」說到這裡,他眉頭微蹙,道,「你們家的師傅雕花鳥如何?不會雕花鳥的手藝也一般吧?」   雕刻花鳥是鬱家的傳統手藝,可在裴宴的面前,鬱遠就不敢把話說滿了。   「還好,還好。」他連聲道,「要不,我這就讓人去鋪子裡拿個雕花鳥的匣子過來您看看?」   裴家和鬱家雖然都在臨安城,可一個東一個西的,往返也要半個時辰,而且這眼瞅著時候不早了,還是別這麼麻煩了吧?   鬱棠想著,誰知道裴宴卻很認真地點了點頭,對鬱遠道:「那你就讓人拿一個過來吧!」   鬱遠一聽,立刻吩咐跟他隨行的三木去鋪子裡拿匣子,還叮囑他:「拿雕工最好的匣子。」   三木飛奔而去。   鬱棠看著裴宴。   裴宴就挑了挑眉,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道:「不是我信不過你們家的雕工,有些事,得親眼見過才知道。」   還找藉口!   分明就是信不過他們家的雕工!   鬱棠正想反駁他幾句,誰知道還沒有等她開口,鬱遠已道:「那是,那是。三老爺見多識廣,能指點我們,我們家已經感激不盡了。不了解我們家的手藝,就不好指點我們賣什麼東西好,這個道理我懂的。」   她大堂兄也太恭謙了吧?   鬱棠瞪了鬱遠一眼。   鬱遠當沒有看見。   他覺得鬱棠雖然比一般的女子有主意,有擔當,可到底在內宅呆的時間長,不知道裴家的厲害。   他這算什麼?   不過是在裴宴面前說兩句好話罷了,別人想說好話還沒地方可說呢!   他繼續道:「您看我要不要把家裡的畫樣也全都整理一份給您送過來?」   裴宴看著鬱棠生氣卻又無可奈何的樣子,心情愉快,道:「也行。你什麼時候能整理出來。」   鬱遠立馬道:「很快的!我回去之後就和鋪子裡的夥計們連夜整理。」   至於到底什麼時候能整理出來,卻沒有明確地告訴裴宴。   裴宴也沒有追究,讓兩兄妹看他畫的圖樣。   蓮花那幅,全是半開或是盛開的蓮花,或清麗或瀲灩,千姿百態,小小的三寸之間,卻已道盡了蓮花的各種姿態。梅花那幅,只是淡淡地勾了幾筆,卻因為有了兩隻在枝頭婉轉啼鳴的喜鵲而變得春意盎然,不復梅花的凜然卻帶著世俗的煙火,讓人心暖。   鬱遠手藝一般,眼光卻不錯,是個懂畫的。   他當即「哎呀」一聲,驚嘆道:「沒想到三老爺居然畫得這樣好。不愧是兩榜題名的進士老爺。」   裴宴抬眼看了鬱遠一眼,毫不留情地道:「君子六藝。就是七十歲的老童生也有這樣的畫功。」   鬱遠窘然,呵呵地笑。   鬱棠雖然有點惱火大堂兄,卻也不會看著他被人欺負,立刻就幫大堂兄懟了回去。   她幽幽地回復道:「若是人人都能畫的圖樣,銷量應該沒有那麼好吧?」   這小丫頭片子,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沒想到她還有副脾氣。   裴宴氣結,道:「就算是一樣的畫,也要看是誰畫的。要不然吳道子的佛像為何能成傳世之作呢?」   鬱棠最多也就敢伸出爪子來抓裴宴一下,卻不敢真的惹了裴宴生氣。   不管怎麼說,裴宴是在幫他們鬱家嘛!   她立刻笑容滿面地道:「這蓮花好看。這梅花……您之前不是說留白多了不好看嗎?要不要也畫上滿滿的梅花,我覺得那樣應該也挺好看的。」說著,她還發散思維,天馬行空地道,「如果能讓那些梅花一層一層地,就像真的梅花粘在匣子上那樣,應該更好看。」她的話音一落,她自己卻心中一動,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堆滿了梅花的剔紅漆匣子,花團錦簇的,恐怕沒有女孩子不喜歡。   她越想越覺得這種方法可行。   「要不,我們也畫個全是梅花的畫樣?」鬱棠和鬱遠商量,「如果好看,我們還可以雕滿是蘭花的,滿是玉簪花,滿是梔子花的匣子,那可就真如三老爺說的一樣,是我們的特色了。」   裴宴聞言抽了抽嘴角。   敢情他之前說的都是廢話,鬱小姐壓根沒有聽進去?   他沒有理會鬱棠,而是把目光落在了鬱遠的身上,道:「你覺得如何?」   鬱遠可看出點門道來了。但他在裴宴面前有些膽怯,遲疑道:「三老爺畫的這些畫樣子,花瓣層層疊疊不說,而且還線條分明,柔裡帶剛,的確都非常適合剔紅漆的工藝,特別是這幅梅花圖的留白處,用了同色的底色,線條就越發地重要了……」   他說著,腦海裡浮現出自家的那些圖樣。   還別說,換成了裴宴畫的,不僅看著好看,而且整體的檔次和格調都上去了,那,那他們家的漆器就能賣出更好的價錢來了。   鬱遠激動起來:「三老爺,真是多謝您了!要是沒有您,我們不知道還要走多少彎路!不是,說不定我們這一輩子都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了。」   他的語氣非常真誠,讓人一聽就知道他是真的很感激裴宴。   裴宴嘴角微彎,氣勢都比剛才和煦了很多。   「你能看出來就有救。」他道,「這是我從前進宮的時候,在上書房裡看到的一件剔紅漆的匣子,那圖樣就給人這樣的感覺。我想,你們也應該能借鑑。」   「能的,能的。」鬱遠連連點頭,歡喜掩飾不住地從他的眉宇間溢出來。   鬱棠聞言也明白過來。   果然人就得有見識。   像裴宴,不僅果樹種得好,就是給他個漆器鋪子,他也很快就能想出辦法打開局面。   她道:「我們仿了御上的東西,要不要緊?」   「有什麼要緊的!」裴宴不以為然地道,「這就像畫畫,剛開始的時候要臨摹,可若是想要名留青史,就得有自己的風格和技法。你們現在先想法子打開局面,然後還得細細地琢磨這些細微之處,不然就算是一時贏利,只怕也難以長久。」   鬱遠小雞啄米似的點頭,看裴宴的眼光完全變了。不再是奉承巴結的小心翼翼,而是仰慕崇拜的敬重。   鬱棠撫額。   裴宴卻得意洋洋地斜睨了她一眼。   鬱棠目瞪口呆。   難道裴宴知道會這樣?   她仔細地打量著裴宴。   他依舊是那樣傲然,恨不得讓人打他一頓才甘心。   鬱棠咬牙切齒。   裴宴還哪壺不開提哪壺,狀似無意地問鬱遠:「我是不怎麼懂漆器工藝的,你說,剔紅漆為何要用紅色打底?用白色或是黑色不是更好看嗎?」   鬱遠用學生回答師尊提問的口吻恭敬地答道:「有用白色或是黑色打底的,不過,那叫做填漆,又是另一種工藝,我們家不會。」   「是嗎?!」裴宴拉長了聲音,似笑非笑地瞥了鬱棠一眼。   鬱棠低頭,恨不得有道地縫能鑽進去。   裴宴還不放過她,繼續道:「要不,你們家也學學這填漆的手藝?不知道難不難?」   鬱遠望著裴宴,一副不知道說什麼好的表情。   手藝是餬口的依仗,而奪人口糧,等同於謀財害命!   這是誰都知道的,三老爺怎麼會說出這樣傻瓜一樣的話來。   他尷尬地道:「就算我們家想學,那也得有地方學,也得有人願意教才是。」   鬱棠就氣得不行。   裴宴知道自己再逗下去鬱小姐又要伸出爪子來了,被撓他不怕,把人逗哭就不好了。他轉移了話題,道:「原來如此。那我們還是好好研究一下哪些圖樣更能體現剔紅漆的與眾不同吧!」   第二百零四章添孫   裴老安人明白陳大娘的意思,她也覺得有點不妥當了,但鬱棠的身份……不僅岔著輩分,還太低了些,她覺得兒子不至於有這樣的心思。而且,就算是兒子有這樣的心思,她也不想管了。   他們家的三小子,拗起來那可是真拗。   丈夫已經走了,她不想再和兒子們離心了。   最最要緊的是,隨著丈夫的去世,那個和她盟首白頭不相離的人就這樣突然地沒了,她感覺到了世事的無常,年輕時堅持和固守的一些不關底線的事也就不那麼地堅持了。   裴老安人就若有所指地對陳大娘道:「遐光年紀最小,是我們的老來子,生他那會兒,他兩個哥哥都已經大了,看得出來都是讀書的種子,我們對他的要求就不像對他兩個哥哥那麼嚴了。常言說的好,抱孫不抱子。可遐光,從小就是在他阿爹肩膀上長大的,是第一個由老太爺親自照顧大的孩子,就是阿彤這個長孫,也沒有享受過這種寵愛。   你別看遐光總是和老太爺對著幹,實際上,他是和老太爺最親的那一個,老太爺呢,也是最心疼他。老太爺去了,就連我這個未亡人因為有孫女孫子在膝下孝敬,也都慢慢緩了過來。但遐光這口氣,到現在還堵在胸口呢!你別以為你們瞞著我,我就不知道。前些日子,遐光院裡那個叫什麼芷的,不就是在身上灑了點香露,他就直接叫了牙婆過來……從前他可不是這樣暴躁的脾氣。可你看這兩年……   他心裡不痛快,又說不出來,我是知道的。   要是這件事能讓他高興,就隨他去好了。」   陳大娘想了想,也跟著釋然了,笑道:「也是。我們家三老爺是個有主見的,我們能想到,他肯定也能想到。要說這鬱小姐,還真是個可馨兒,會說話不說,性子也嫻靜,識大體。」   裴老安人不置可否,問起了浴佛節的事:「高僧住的地方可安排好了?讓胡興盯著點。他也是老人了,有些規矩應該不用我說才是。」   陳大娘忙道:「您放心好了。除了胡興,三老爺還撥了兩個管事的過來幫忙,什麼事都安排得妥妥帖帖的了。」   兩人就坐在昏黃的瓜燈下說著話。   臨安城裡的鬱家漆器鋪子,卻是徹夜未眠。   按照裴宴的要求,鬱遠領著夏平貴忙著做匣子。兩人的眼睛都熬紅了,特別是夏平貴,因為拿刻刀的時候太長,手都開始發抖起來。   鬱遠看著這不是個事,勸道:「你別因小失大。不行就先休息休息。」   夏平貴苦笑,道:「新漆什麼時候能到?」   鬱遠到底是做少東家的,更注意的是鋪子裡的銷量,夏平貴是手藝人,更關心的是技藝。裴宴的話讓他如雷貫耳,突然眼前一亮,從前一些想不通的事一下子全都想通了。裴宴不懂漆器,卻知道欣賞,而且欣賞水平非常地高。他想再遇到這樣的機會,聽到這樣的指點,非常地難。   他想抓住這次機會。   如果夏平貴沒有這點韌勁,早就隨著鬱博隨波逐流了。   鬱遠看夏平貴的樣子,知道自己勸不動他,也就不再勸他,道:「明天一早就能來。照往年的經驗,時間應該來的及。」   江南的梅雨季節要過了端午節。   夏平貴點頭,把目光重新聚集在桌上的剔紅漆匣子上:「你覺得這次我雕的蓮花花瓣怎麼樣?有沒有達到裴三老爺要求的線條明快,轉角清楚?」   鬱遠笑道:「不管有沒有,你都去眯一會兒,等新買的漆到了,我再來叫你——這次我們鬱家的鋪子能不能像裴三老爺說的那樣賺大錢,就全看你了,你可不能關鍵的時候給我倒下。」然後又苦口婆心地道,「你就算是不為了自己,也要為了鋪子裡的這些師兄弟們著想啊!」   夏平貴猶豫了半晌,有小徒弟噔噔噔地跑了進來。   「師傅,師傅。」他也沒有仔細看看屋裡的人就是一通亂喊,「少東家呢?少奶奶生了個小少爺,大太太讓少東家快點回去!」   「啊?!」不僅是鬱遠和夏平貴,作坊裡的人全都抬起頭來望著鬱遠。   有反應快的小徒弟已站起來嚷著「恭喜少東家」了。   其他人也跟著回過神來,紛紛向鬱遠道賀。   鬱遠的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縫,也顧不得和夏平貴討論剔紅漆匣子的事了,拔腿就往外跑,一面跑,還一面高聲道:「平貴,這裡就交給你了。我先回家去看看,等會兒就回來。你也不妨先睡個覺。」   還沒有等夏平貴回答,他已經跑得不見了蹤影。   回到家裡,王氏懷裡抱著個襁褓,正喜出望外地和陳氏說著話,「要不怎麼說得找個身體好的呢?你看你侄兒媳婦,昨天晚上發動的,今天一早就生了。孩子七斤八兩不說,坐起來就能吃東西了,我們家的這個心肝寶貝張開眼睛就有吃的了。我準備的米湯都沒有用上。」   陳氏稀罕地扒著襁褓看,嘴裡應道:「誰說不是。像我當年就不行,我們家阿棠生出來也跟著受了罪。侄兒媳婦能吃就好,我已經跟城西的屠戶說好了,明天一早我再去拿兩副豬腳過來。」   說話的內容讓鬱遠臉紅得能滴出血來,他卻還得硬著頭皮上前去給兩位長輩問好。   王氏有了長孫,萬事都好。衝著兒子點了點頭,道:「快去看看你媳婦。她可給我們家立了大功了。你以後要待她好點才是。」   鬱遠連聲應了,看了看周圍,發現除了他母親和陳氏,就是給孩子請的乳娘和兩個相氏身邊的人,不由道:「阿棠呢?通知她了沒有?」   「通知了,通知了。」陳氏連連道,「和去給你報信的人是前後腳走的,算算時間,她也應該知道了。」   鬱遠笑著說了聲「那就好」,小心翼翼地接過母親手中的襁褓看了幾眼,覺得這孩子紅彤彤的,皺巴巴的,像個猴兒似的,就把孩子重新放到了母親的懷裡,道了聲「我去看看孩子他姆媽」,就急匆匆進了內室。   王氏看著直搖頭,笑著對陳氏道:「你可看清楚了,這是有了媳婦就忘了娘。」   陳氏抿了嘴笑,道:「阿嫂還不是一樣。從前鬱遠回來的時候您多關心他啊,問吃了喝了沒有不說,還會倒杯茶給他,再看您剛才,別說是茶水了,就是眼神都沒有多給他一個,一直都望著您這大孫子了。您也就是睡竹蓆的笑睡地上的了,誰也不比誰好。」   王氏被打趣了也不惱,哈哈哈大笑,繼續和陳氏說著自己的大孫子,至於鬱遠怎麼安排他自己的妻子,王氏問都懶得問了。   鬱棠到了下午才趕回來。   又帶了一車的東西。   除了裴老安人送的,還有裴宴送的。   因為此時鬱博和鬱文也得了信,一家人圍著孩子坐著,笑眯眯地看著孩子,說著話,也沒誰注意到這車東西有一張禮單是裴老安人的,有一張是裴宴的。   東西被拿出來先給王氏挑了一遍,送給相氏補身體,然後車夫才把東西送到了鬱棠家裡。   鬱遠卻是在家裡已經呆了大半天了,要趕著回鋪子裡去,只來得及問鬱棠:「你這麼快就回來了,佛香的事怎麼樣了?「   鬱棠笑道:「沒事,裴三老爺派人去看了,比我們靠譜多了。「   鬱遠拍了拍鬱棠的肩膀,示意自己知道了,就急匆匆地出了門。   鬱棠搶著抱了會兒孩子,隨後去內室和相氏說了會兒話,等她出來的時候,幾位長輩正在商量給孩子過「洗三禮」的事。   這樣忙了幾天,孩子做完了「洗三禮」,鬱遠的匣子也做好了,他邀了鬱棠一起去裴府。   鬱棠見他鬍子邋遢的,自打她小侄兒出生的那天回來看了一眼就一直呆在鋪子裡,她不禁道:「有必要這麼急嗎?」   「怎麼能不急?!」鬱遠滿臉的疲倦,可卻是滿眼的神採,「我現在做父親了,就更要賺錢了,要不然連孩子讀書都供不起,這次能不能借了裴三老爺的東風,就全看這回做的匣子了。」   鬱棠覺得要是換做自己,肯定受不了。   她道:「你也太怠慢我阿嫂了。」   誰知道鬱遠卻得意地道:「這也是你阿嫂的意思,她和我一條心,都盼著能做出裴三老爺說的那種匣子。」   鬱棠撫額,思忖著難怪老一輩的人都告訴小一輩的,別人家的家務事別摻和,可見是很有道理的。   她拿了鬱遠帶過來的匣子看,有圖案的雕的正是裴宴畫的蓮花和梅花圖,沒有圖案的是素麵。有圖案的都正如裴宴所說的,雖然雕的只是花卉,卻輪廓分明,帶著幾分剔紅漆器特有的繁華之美;素麵匣子都光鑑如鏡,透著幾分古樸大氣。   鬱棠驚道:「這,這就算成了嗎?」   「不知道!」鬱遠狀似謙遜,實則驕傲地道,「要給裴三老爺看過才知道。」   「我覺得能成!」鬱棠實際上覺得那幾個素麵匣子應該可以更亮,蓮花和梅花圖有些小小的細微之處還是讓人看著不太舒服,但她看著大堂兄這樣地辛苦,又不好意思打擊他,「那我們就先去裴家給三老爺看看,之後你也可以回到家裡好好地睡一覺了。」   這次鬱遠沒有反駁。   兄妹兩個人捧著匣子,坐上轎子,往裴府去。   第二百零五章失言   裴府耕園的書房裡,裴宴和沈善言相對無言。   半晌,沈善言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道:「是我太自以為是了。說起來,我們兩口子還挺像的,都是那種沒有腦子的人。我連自己家的事都理不清楚,還來勸你。遐光,你就看在你二師兄的面子上,別和我一般計較了吧!」   裴宴的臉色微霽,道:「沈先生能想清楚就好。我不是不想管京城的事——建功立業,誰不想呢?可有些事,不是我想就行的。我既然做了裴家的宗主,自然要對裴氏家族負責,不能因為我一個人的喜好,把整個家族都拉下水。這一點,您是最清楚的。要不然,當初您也不會選擇來臨安了。」   沈善言點頭,神色有些恍惚,輕聲道:「你阿爹……有眼光有謀略也有膽識,從前是我小瞧了他……我一直以為毅公才是你們家最有智慧的,現在看來,最有智慧的卻是你阿爹……這也是你們裴家的福氣!」   「福氣!」裴宴喃喃地道,眼眶突然就溼潤了,喉嚨像被堵住了似的,半點聲響也發不出來。   還是阿茗的出現打破了書房的靜謐:「三老爺,鬱家的少東家和小姐過來拜訪您!」   裴宴現在不想見客,可他也知道鬱棠和鬱遠這個時候來找他是為了什麼。   弓是他拉的,他不能就這樣放手不管!   「請他們進來吧!」裴宴說著,卻沒有辦法立刻收斂心中的悲傷。   倒是沈善言,聞言奇道:「鬱家的少東家和小姐?不會是鬱惠禮家的侄子和姑娘吧?」   「是!」裴宴覺得心累,一個多的字都不想說。   沈善言見狀尋思著他要不要迴避一下,阿茗已帶著鬱遠和鬱棠走了進來。   兄長高妹妹一個頭,都是膚白大眼,秀麗精緻的眉眼,一個穿著身靚藍素麵杭綢直裰,一個穿了件水綠色素麵杭綢褙子,舉手投足間落落大方,很容易讓人產生好感。   「沈先生也在這裡!」兩人給裴宴行過禮之後,又和沈善言打著招呼。   沈善言微微頷首,有點奇怪兩人來找裴宴做什麼,見裴宴沒有要他迴避的意思,也就繼續坐在那裡沒有動。   鬱遠將幾個匣子捧給裴宴看。   裴宴原本就不高興,此時見自己苦口婆心了好一番,鬱遠拿出來的東西還是沒有達到自己的要求,就有點遷怒於鬱遠,臉色生硬地道:「這些東西做得不行。油漆也就罷了,漆好漆壞佔了很大的一部分,就算你們家想進些好一點的油漆,只怕也找不到門路。可這雕功呢?之前我可是叮囑了你好幾次,可你看你拿過來的物件,不過是比從前強了一篾片而已。要是你們只有這樣的水平,肯定是出不了頭的。」   鬱遠一下了臉色煞白,像被捅了一刀似的。   鬱棠於心不忍。   她明明也看出了這些問題,卻沒有及時指出來,指望著裴宴能指點鬱遠一二的。沒想到裴宴說話這麼尖銳,幾句話就讓她大堂兄氣勢全失。   鬱棠忙補救般地道:「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說來說去,還是我們見識太少了。三老爺,不知道您能不能想辦法幫我們找個樣子過來,讓我們看了漲漲眼界。」   裴宴考慮了一會兒,覺得鬱棠的話有道理。   不過,御上的東西哪是那麼容易找得到的,但裴宴卻恰好有。   他道:「那你們就等一會兒好了,我讓人去拿個圓盒,是用來裝墨錠的,從前我無意間得到的,先給你們拿回去看看好了。」   裴宴這是要幫鬱家做生意?裴宴不是最不耐煩這些庶務的嗎?鬱家什麼時候這麼討裴宴喜歡了?   沈善言有些目瞪口呆。   鬱棠頗為意外地看了裴宴一眼。   不知道為什麼,裴宴看上去和往常並沒有什麼不同,鬱棠卻隱隱覺得裴宴心裡非常地不高興,而且像有股怨氣堵在胸口徘徊不去,會讓裴宴越來越暴躁似的。   但沈先生在這裡,鬱棠沒有多問,和鬱遠拿到那個剔紅漆的纏枝花小圓盒就要起身告辭。   裴宴望著鬱棠眉宇間的擔憂,心中閃過一絲躊躇。   鬱小姐向來在他這裡有優待,不是被他留下來喝杯茶,就是吃個點心什麼的,這次她跟著鬱遠進府,卻遇到了他心情不好的時候,連個好臉色都沒有給她,就直接趕了她走人。   也不知道這小姑娘回去之後會不會多想。   甚至是哭鼻子……   裴宴略一思索,就喊住了往外走的鬱棠,道:「我這裡還抽空畫了幾張圖樣,你先拿回去看看。過幾天我再讓人送幾張過去。」   因為裴宴常常改變主意,鬱棠並沒有多想,她見裴宴的臉色好像好了一些,也揚起嘴角淺淺地笑了笑,想著沈善言在場,還曲膝給他行了個福禮,這才上前去接了裴宴在書案上找出來的幾張畫稿,低頭告辭走了。   裴宴見她笑了起來,心中微安,想著小姑娘不笑的時候總帶著幾分愁,笑的時候倒挺好看的,像春天驟放的花朵,頗有些奼紫嫣紅的感覺。   難怪當初那個李竣一見她就跟失了魂似的。   不過,現在的李家估計自身難保,日子要開始不好過了。   他暗中有些幸災樂禍地嘖了一聲。   又想到鬱小姐那小心眼來。   不僅要讓李家失去了一門好親事,還借著他的手把李家給連根拔起,甚至連顧小姐也不放過。   想到這裡,裴宴揉了揉太陽穴。   他能想到的都想到了,他能防範的也都防範了,但願浴佛節那天鬱小姐沒有機會惹出什麼妖蛾子讓他去收拾殘局!   裴宴輕輕地嘆了口氣,轉身和沈善言繼續說起京中的形勢來:「這次都督院派了誰做御史?真的只是單純地來查高郵河道的帳目嗎?」   沈善言沒有吭聲,表情明顯有些震驚。   裴宴訝然,不知道他怎麼了,又問了一遍。   沈善言這才「哦」了一聲,回過神來,道:「派誰來還沒有定。京中傳言是衝著高郵的河道去的,可派出來的卻是浙江道的人,一時誰也說不清楚。只能等人到了,看他們是歇在蘇州還是杭州了。」   裴宴沒有說話。   沈善言有沈善言的路子,他有他的路子。   如果這次司禮監也有人過來,恐怕就不僅僅是個貪墨案的事了。   他沒有說話,沈善言卻忍不住,他道:「你……怎麼一回事?怎麼管起鬱家那個小小的漆器鋪子來?就是鬱惠禮,也不過是因為手足之情會在他兄長不在家裡的時候去看看……」   裴宴卻事事躬親,做著大掌柜的事。   這不是他認識的裴遐光!   裴宴聽了直覺就有點不高興,道:「漆器鋪子也挺有意思的。我最近得了好幾件剔紅漆的東西,想看看是怎麼做的。」   沈善言有些懷疑。   雖說有很多像裴宴這樣的世家子弟喜歡一些雜項,以會星象懂輿圖會算術為榮,甚至寫書立著,可畢竟不是正道,裴宴不像是這種人。   但他還沒來得及細想,因為裴宴已道:「要是司禮監有人出京,會派誰出來?」   沈善言的心中一驚,哪裡還顧得上去想這些細枝末節,忙道:「你聽說會有司禮監的人隨行?」   裴宴點頭,自己都很意外。   說鬱家的事就說鬱家的事,他為何要把這個消息告訴沈善言?   他原本是準備用這件事做底牌的!   裴宴的眉頭皺了起來。   鬱棠和鬱遠離開了裴府之後,鬱棠就一直猜測裴宴為什麼不高興。   她覺得裴宴的情緒肯定與沈善言有關。   她已經不是第一次遇到沈善言來拜訪裴宴了。   沈善言一個避居臨安的文人,除了上次沈太太的事,又有什麼事能讓他和裴宴糾纏不清呢?   鬱棠歪著腦袋想了良久。   鬱遠卻捧著手中的小圓盒,就像捧著個聚寶盆似的,臉上一時流露出擔憂的表情,一時流露出欣喜的表情,讓鬱棠擔心不已,懷疑鬱遠會不會太高興了,一下子瘋癲了。   鬱棠還試著問鬱遠:「小侄兒的名字定下來了嗎?」   本著賤名好養活的說法,鬱遠的長子叫了大寶。   聽她大伯母的意思,如果再生一個就叫二寶,隨後的就叫三寶、四寶……   鬱遠立刻警覺地回頭望著她,道:「二叔父又想到了什麼好聽的名字嗎?」   鬱文之前就表示,想讓大寶根據他的輩分、生辰、五行之類的,取個名字叫順義。   大家都覺得這個名字像僕從的名字,但鬱文是家裡最有學問的,又怕這名字確實對大寶的運道好,就是鬱博,也沒有立刻反駁。   鬱棠相信他阿兄的腦子沒問題了。   兩人回到鋪子裡,夏平貴正眼巴巴地等著他們回來,聽說鬱遠手裡捧著的那個剔紅漆的小圓盒是裴宴給他們做樣品的,他立刻戰戰兢兢地走了過來,摸都不敢摸一下,就著鬱遠的手打量起這個雕著竹葉的小圓盒來。   鬱棠不懂這些,心裡又惦記著剛才裴宴的情緒,聽夏平貴和鬱遠嘀咕了半個時辰就有些不耐煩了,她道:「阿兄,要不我先回去了吧?等你們看出點什麼來了,我再和你去趟裴府好了。」   鬱遠見鬱棠有些精神不濟,心疼她跟著自己奔波,立刻道:「那你先回去吧!好好歇著。要去裴府也是明天的事了。「   鬱棠就帶著雙桃走了。   又因為前頭鋪面上有好幾個男子在看漆器,她就和雙桃走了後門。   不曾想她和雙桃剛剛邁過後門高高的青石門檻,就看見了裴宴的馬車。   第二百零六章隨行   鬱棠好生奇怪。   她和裴宴剛剛分開,他怎麼會突然出現在她們家鋪子的後門?難道是有什麼要緊事找她?   鬱棠剛準備上前問問,趕車的趙振已經認出她來,忙回身撩了車簾,和車裡的人說了幾句,裴宴就撩簾跳下了馬車。   「您怎麼過來了?」鬱棠問。   裴宴已經換了一身衣服,青色的杭綢直裰,白玉簪子,清俊地如一幅水墨畫。   鬱棠眨了眨眼睛。   覺得自己之所以能這麼容忍裴宴,一方面是受裴宴恩惠良多,一方面是因為裴宴長得實在是英俊。   她認識的人裡面,還沒有誰長得比裴宴更英俊的。   裴宴看到她好像有點意外,聞言四處張望了片刻,不答反問:「這是你們家鋪子的後門?」   鬱棠點頭。   裴宴就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個如意門,道:「裴家銀樓的側門。」   居然還有這樣的事!   鬱棠在心裡暗暗嘖了兩聲,道:「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三老爺。您既然忙著,那我就先回去了。」   誰知道裴宴想了想卻道:「既然碰到了,那我就進鋪子裡看看好了。」說著,抬腳就往鋪子裡去,一面走,還一面道:「少東家在鋪子裡嗎?我拿過來的那個裝墨錠的盒子是京城最有名的文玩鋪子裡的東西,不過我沒有去看過,也不知道他們家是經常有這個賣還是偶爾有這個賣?我覺得應該差人去打聽打聽。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嘛!」   鬱棠卻好奇他為什麼會突然跑到裴家的銀樓來,還有空到他們家的鋪子裡去看看。   她不由道:「銀樓那邊沒什麼事嗎?」   「能有什麼事!」裴宴不以為然地答道,「我準備讓佟大掌柜把我們家裡的銀樓也都管起來。北京那邊的鋪子接了軍餉的生意,我覺得不太妥當,還是家裡的老人用起來放心些。」   接了軍餉的生意不是很好嗎?   鬱棠腦子飛快地轉著。   是因為裴家現在已經沒有人在朝廷裡做官了,所以接這樣的生意會礙著別人發財嗎?   她是很相信裴宴的判斷的,連連點頭道:「如果有佟大掌柜掌舵,肯定令人放心。不過,佟大掌柜年紀也不小了,你們裴家應該有好幾個銀樓吧?他老人家會不會照顧不過來?」   裴宴道:「我讓陳其和他一起。他是家裡的老人了,有些事由他出面比較好,至於帳目這些要花精力的事,有陳其。」   這樣的安排也挺好。   鬱棠想著,跟在裴宴的身後進了鋪子。   夏平貴和鬱遠正捧著裴宴那個裝墨錠的盒子站在鋪子天井的老槐樹下說著話,聽見動靜抬頭,兩人立刻迎上前來。   「三老爺,您老人家怎麼來了?」夏平貴恭敬地道。   裴宴很隨意地擺了擺手,道:「你們研究得怎麼樣了?」   夏平貴忙道:「我剛才和少東家看了又看,覺得我們雕出來的東西還是層次不夠分明,所以才會讓人看著線條不明晰……」他兩眼發光,滔滔不絕地說著自己的感受和發現,看裴宴的目光像看師長似的,不,比看她大伯父的目光還要敬重,能感覺到他急於得到裴宴承認的焦慮。   鬱棠覺得牙疼。   怎麼一個、兩個的都會在裴宴面前失去平常心態。   裴宴在聽完夏平貴的話之後卻對夏平貴非常地讚賞,很直接地對鬱遠道:「他的雕工雖然一般,可眼光卻不錯,你就照著他說的做好了。應該就是他說的原因,你們家雕的東西層次都不太分明。」   鬱遠小雞啄米似的點頭,生怕漏掉了裴宴的哪一句話。   好在裴宴在鬱家的鋪子沒有呆多長的時候就要走了,鬱遠和鬱棠送他,依舊走的是後門。   趙振拿了腳踏凳出來。   裴宴一隻腳都踩到了腳踏上,卻突然回頭對鬱棠道:「你們家那個功德箱做得怎樣了?我母親四月初四就會住進昭明寺。到時候令堂也會去參加講經會嗎?要不你和令堂一起提前在昭明寺住下好了。四月初八人肯定很多,能不能上山還是個問題。去的晚了,怕是連個歇腳的地方都沒有。」   他已經得到了消息,顧家的人會提前兩天到,他得把鬱棠塞到他母親那裡,免得她針對顧曦,又做出什麼事來得他來收拾殘局——那幾天他很忙,他可不想為了這個小丫頭片子分心!   鬱棠想著前世昭明寺辦法會的時候,臨安的富貴人家都得提前預訂廂房,不然可真會像裴宴說的,連個站的地方都沒有。   裴家是臨安最顯赫的家族,跟著他們家的女眷,肯定能訂個好地方。   她姆媽身體不好,如果能託裴家的福訂個清靜的地方,那她姆媽就不用那麼辛苦了。   「好啊!」鬱棠立刻就答應了,「我在這裡先多謝三老爺了。我明天就去府上給老安人磕頭謝恩。」   還算小丫頭懂事。   裴宴滿意地頷首。   覺得這小丫頭雖然有時候挺淘氣,挺讓人操心的,但也有聽話的時候。   裴宴打道回府。   鬱棠也回了青竹巷。   她和母親商量著參加浴佛節的事。   陳氏因為身體的緣故,好多年都沒有逛過人山人海的香會或是燈市了,聽了自然喜出望外,道:「你阿嫂還在坐月子,你大伯母肯定是要在家裡照顧你阿嫂的。到時候多半只有我們一家人過去。你明天去給老安人謝恩,記得多帶點黃豆糕過去。你上次不是說老安人把黃豆糕留在了屋裡,其它的點心都送了些給別人嗎?我尋思著老安人應該是喜歡吃黃豆糕。」   鬱棠沒有在意,由著姆媽安排這一切,而是回屋擺弄起衣飾來。   在大眾場合,顧曦通常都打扮得素雅大方,她可不能輸給了顧曦才行。   忙到了晚上亥時,她才把要去昭明寺的衣飾選好,第二天早上起來往裴家去的時候,她還打了好幾個哈欠。   裴老安人是早上裴宴來給她請安的時候才知道鬱家的女眷會和她一起去昭明寺,她還故作沉吟地道:「會不會不方便?我們家人多,住進去要佔大半的院子,二丫頭婆家那邊也說要和我們一起進寺。」   裴宴壓根沒有多想,道:「您說的是楊家嗎?他的父母和弟妹不都在他父親的任上嗎?能來幾個女眷?鬱家人更少,我尋思著最多也就是她們母女加兩個僕婦,隨意也能擠出間廂房來。再不濟,就讓宋家讓地方!要不是看在您的面子上,我連家門都不會讓他們進,他們就知點足吧!「   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裴老安人還有什麼話說。   她笑眯眯地應「好」,尋思著是不是把宋家的人安排到靠東邊的小院裡,那邊挨著大雄寶殿,昭明寺的師傅們做法事的時候就在那裡,每天天還沒有亮就會念經不說,還常做些水陸道場……   至於說鬱家,如果真像兒子說的,只有鬱棠母女過來,那就和他們家的女眷住在一起好了。   裴老安人打定了主意,鬱棠來時大家說得就都很高興了。   他們不僅定了一起住,按裴老安人的意思,到時候她們還跟著裴家的騾車一起去昭明寺。   鬱棠回來告訴陳氏之後,陳氏告訴了鬱文,鬱文想了想道:「要不然我們家也買個騾子吧?你們出去的時候給你們拉車。」   臨安山多,不出遠門根本用不上騾車。   陳氏不同意:「幹嘛要和人比?養個騾子幹比人吃的還好,還得專門買個小廝照料。有這錢,還不如給我們家阿棠多攢點嫁妝。」   鬱文嘿嘿地笑,只得作罷。   陳氏開始挑選首飾。   很快就到了四月初四。   鬱棠和陳氏寅時就起來,陳氏把送給裴家眾女眷的點心又重新清點了一遍,對陳婆子和雙桃耳提面命了一番,這才心懷忐忑地和鬱棠去了裴府。   裴老安人已經起了床,聽說陳氏來了,就讓人把她們帶了過去,問她們吃過早膳沒有。   陳氏立刻站起來說話,神色有些無措。   裴老安人和氣地笑了笑,覺得這樣的陳氏還挺好的,至少不自作聰明,不主動挑事。   「楊家的女眷昨天就過來了,是借居在楊家的一位表小姐,帶了兩個丫鬟兩個婆子。」她笑著道,「等她們過來,我們就可以啟程了。」   陳氏笑著應「是」。   鬱棠不知道楊家還有位表小姐。   等大家上了騾車,非要和鬱棠擠在一輛車上的五小姐告訴鬱棠:「是楊公子繼母那邊的親戚,姓徐,比鬱姐姐還大一歲。我們也是第一次見到。不過,徐姐姐還挺幽默的。她一來就送了二姐姐一塊羊脂玉的玉佩,可漂亮了。」   鬱棠莞爾,心裡卻想著剛才見到的徐小姐。   中等身材,穿著紫綠色的緙絲比甲,耳朵上戴了蓮子米大小的紅寶石,通身的富貴,打賞僕婦出手就是二兩銀錁子,十分地氣派不說,鵝蛋臉,柳葉眉,大大的杏眼忽閃忽閃地,看著就是個活潑機敏的人。   也不知道去了寺裡會不會循規蹈矩地不生事。   浩浩蕩蕩的一群人趕在午膳之前到達了昭明寺。   結果他們在寺門口碰到了宋家的馬車。   相比裴家的車隊,他們的人更多。   有隨車的婆子代他們家的大太太過來給裴老安人問安,說是在外面有所不便,等到了寺裡再親自過來給裴老安人磕頭。   第二百零七章雲來   陳大娘掀了騾車的帘子和宋家的婆子說著話,後面的騾車上,陳氏悄悄地撩開了一道簾縫朝外張望。等她回過頭來的時候,她不由對鬱棠道:「宋家的馬車真是豪華!」   鬱棠有些意外。   她母親雖然只是個窮秀才的女兒,卻從小跟著她外祖父讀書,對錢財並不是十分地看重,怎麼今天突然有了這樣的感慨。   鬱棠也好奇地撩了一道簾縫朝外望。   宋家的馬車真的是太豪華了。   嶄新的青綢夾棉的帘子,馬車的四角包著鎏金祥雲紋的包角,掛著薄如紙的牛皮宮燈,綴著長長的纓絡,拉車的馬更是清一色的棗紅馬,護送隨從則全穿著鸚哥綠的綢布短褐,三十幾輛馬車一字排開,把路都給堵上了。   不僅如此,鬱棠還發現其中兩輛馬車格外地與眾不同,其中一輛不過是比其它的馬車高大寬敞一些,另一輛馬車卻在車簾和車窗上都繡著白色仙鶴祥雲紋的圖樣,圖樣上還釘著各色的寶石,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再看裴家,全是低調的靚藍色,除了騾車的車架看著比較結實,與他們臨安普通人家的車架也沒有什麼不同。   宋家果然是財大氣粗!   宋家的家風也更傾向於享樂。   難怪前世的宋家會敗落。   鬱棠想著,關了車窗,對母親道:「等會兒在廂房安頓下來後,得去問問計大娘什麼時候去給老安人請安才好。」   裴老安人看著年輕,實際上已經不年輕了,這一路勞頓,萬一宋家的人立刻就來拜訪裴老安人,他們是不是等裴老安人休息好了再過去問安。   陳氏點頭,笑著吩咐陳婆子:「到時候你帶點兒點心過去。」   陳婆子也看到了宋家的煊赫,心中生怯,道:「還是讓雙桃過去吧!雙桃跟著小姐常在裴府走動,懂規矩。我要是出了錯,可不得丟小姐的臉!」   陳氏想想也有道理,吩咐完了雙桃,忍不住打趣陳婆子:「還有你怕的時候?!」   陳婆子嘿嘿地笑,道:「我這不是少見識嗎?」   五小姐在旁邊捂著嘴笑。   不一會兒,騾車就在院落裡停了下來。   陳婆子先下了騾車,四處張望了半晌,這才對下了騾車的陳氏、鬱棠等人悄聲道:「宋家讓裴家先走——我看見宋家的馬車還在山門口等著呢!」   可見裴宴說宋家有事求著裴家,因而對裴家諸多禮讓是有道理的。   鬱棠笑了笑。   二太太身邊的金婆子快步走了過來,給陳氏和鬱棠行過禮後笑道:「二太太讓我來接了五小姐過去,讓五小姐呆在房裡別亂跑。福安彭家的人也跟著宋家一道過來了,彭家的小子多,老安人怕有那不懂事的衝撞了小姐太太們,就算是他們家來賠禮道歉,可人也已經受了驚嚇,不划算。」   陳氏嚇了一大跳。   老安人言下之意,是指責彭家的人沒規矩?   她連聲應了。   五小姐也只能依依不捨地和鬱棠告辭。   等到鬱家的人進了廂房,陳婆子幾個開始布置廂房,陳氏則拉了鬱棠的手道:「那個彭家,是不是很霸道?」   鬱棠想到前世李家對彭家的卑躬屈膝,就把彭家的來頭告訴了陳氏,並道:「總之,這家人能不接觸就儘量不要接觸了。」   陳氏頷首,一時又覺得跟著裴家來昭明寺聽講經會不知道是對是錯。   只是沒等到她們去找計大娘,計大娘卻先過來了,她身後跟著幾個小丫鬟,手裡或捧著果盤或捧著匣子。她笑著拉了陳氏的手:「太太不要見怪。那宋家和彭家的大太太一起去給老安人問安,老安人怕你們等得急了,特意吩咐我拿些瓜果點心來給太太和小姐打發時間。今天大家就各自歇了,明天用了早膳大家再坐在一塊兒說說話,正好聽昭明寺的師傅說說這幾天都有些什麼安排?看能不能提前和南少林寺那邊的高僧見上一面,給幾位小姐祈祈福。」   陳氏聽了喜出望外。   她覺得鬱棠的婚事一直都不怎麼順利,如果能得到高僧的祈福,鬱棠肯定會很快時來運轉的。   「替我謝謝老安人。」陳氏說得誠心實意,「我還識得幾個字,講經會也還沒有開始,我趁著這機會給老安人抄兩頁佛經好了。」   這是陳氏的心意,計大娘無權置喙,她道:「難得您有心,我去跟老安人說一聲。」又問鬱棠:「不是說會送兩個匣子過來裝經書的嗎?那匣子什麼時候能送到?」   鬱棠不好意思地道:「要先給三老爺看看才成!」   計大娘笑道:「原來如此。我就說,怎麼你們家的匣子還沒有到呢!這事落在了我們三老爺手裡,恐怕還有折騰的時候。不過,我們三老爺的眼光也是真好,但凡他能看上眼的,別人就沒有不說好的。」   「正是這個道理。」鬱棠笑道,「這事我們也就急都急不來了。」   陳氏這才知道裴老安人在鬱家的鋪子裡訂了兩個匣子。   送走了計大娘,她仔細地問起這件事來。   鬱棠又摘了要緊的和母親說了說,陳婆子那邊也就打掃得差不多了。   母女倆梳洗了一番,吃過廟裡送來的齋飯,睡了個午覺。   她們再醒過來的時候,一明兩暗帶個退步的廂房都已經布置好了。陳氏住了東邊,鬱棠住了西邊,陳婆子和雙桃住了後面的退步。牆上掛著的是鬱棠熟悉的中堂,桌上擺著的是她們從家裡帶過來的茶盞,就連長案上花觚裡插的花,也是應季的火紅色石榴。   陳婆子還笑著指了那石榴花道:「剛剛二太太讓人送過來的。」   陳氏滿意地直笑,拉了鬱棠的手道:「難怪你能在裴家一住就是那麼多日子,裴家待客真是讓人賓至如歸。」   鬱棠抿了嘴笑。   和母親用過晚膳之後,就一起在廂房後面的小院子裡散步。   她們遇到了同來這兒散步的楊家女眷。   楊家來的據說是楊公子的三嬸娘,大家稱她為三太太。三十出頭的模樣,五官端正,相貌秀麗,衣飾樸素卻氣質不凡。徐小姐虛扶著三太太,言辭間說不出的恭敬。   陳氏和鬱棠不免要和她們寒暄幾句。   徐小姐一直低眉順目的,和鬱棠第一天見到的時候截然不同。   鬱棠不由打量了徐小姐幾眼。   徐小姐則抽空朝著鬱棠使了個飛眼。   這姑娘,可真活潑!   不知道楊家三太太有什麼與眾不同的,能鎮住這位徐小姐?   鬱棠仔細觀察著楊三太太。   楊三太太說話不緊不慢地,還有些幽默風趣,陳氏說什麼她都能接得住不說,還挺能照顧陳氏的情緒,一直圍繞著陳氏感興趣的話題在說。   鬱棠也打起了精神,聽著兩位長輩說話。   寺裡的小沙彌們來點燈。   大家就各自回了廂房。   鬱棠和母親一起泡腳的時候尋思著要不要提醒母親幾句,又覺得裴家的情況複雜,有時候未知未覺反而是好事,遂改變了主意,只和母親說些近日裡鄉鄰和家裡發生的軼事。   母女倆說說笑笑,擦了腳準備去睡覺,雙桃抱著兩個匣子走了進來,道:「阿茗送過來的,說是給裴老安人的。您看,這怎麼辦?」   裴老安人等著匣子裝經書,雙桃這是在請鬱棠示下,是連夜送過去,還是另做安排。   鬱棠略一思忖,道:「既然是阿茗送過來的,可見這兩個匣子三老爺也覺得可以用,他卻派人送到我們這裡,顯然是要讓我們拿去給裴老安人的。今天太晚了,明天我們去給老安人問安的時候帶過去好了。」然後讓雙桃把兩個匣子拿給她看看。   兩個匣子一個是青竹圖樣,一個是梅花圖樣,都線條明快,層次分明,看著富麗堂皇,繁花似錦,在燈光籠罩下更是炫目不已。   鬱棠被驚豔到了。   陳氏驚訝之餘上前細細地摩挲著兩個匣子,愕然地問:「這真是我們家做出來的?」   雙桃不知道,遲疑道:「阿茗說是我們家做的。」   「真好!真好!」陳氏贊著,眼眶微溼。   就是她這不懂行的人都看得出這兩個匣子做得有多好。   「阿茗還在外面嗎?」陳氏問,「人家半夜三更地跑過來,阿棠,你賞幾個銀錁子給別人。」   這次來參加昭明寺講經會,鬱文照著鬱棠從裴府得的銀錁子也打了一小袋子。   鬱棠想想,她還真沒有賞過阿茗。   「那你就拿幾個銀錁子給他。」她對雙桃道,「就說是太太給的。」   雙桃應聲而去。   陳氏嗔怪她:「這是給你做臉呢,你推什麼?」   鬱棠呵呵地笑,道:「我已經這樣說了,您就別管了。」然後轉移話題,說起了匣子的事。   陳氏這才知道原來家裡能做出這樣的匣子來都是裴宴的功勞。   她反覆地叮囑鬱棠:「那你就對老安人孝敬一些。人家也不圖你什麼,而且也圖不到你什麼,不過是想你能討老安人的喜歡,博老安人一笑而已。」   鬱棠不住地應「好」,「好不容易才催著陳氏去歇了,雙桃卻又端了碗冰糖燕窩進來。   鬱棠奇道:「這又是誰送的?「   那燕窩是用霽紅瓷的燉盅裝的,而霽紅瓷向來是貢品,不可能是陳婆子燉的,況且她們也沒有帶燕窩過來。   雙桃笑嘻嘻地道:「是阿茗剛又送過來的。說是三老爺知道您和太太還沒有歇下,特意讓他送過來的。」   第二百零八章透氣   裴宴有這麼好心?   鬱棠望著手中的冰糖燕窩心裡打鼓,道:「三老爺只是讓阿茗送了燕窩過來,沒有說別的?」   雙桃仔細想了想,道:「沒說別的。」   鬱棠小聲嘀咕:「怎麼突然想到送了吃食過來?」   她嘗了一口,還挺甜的,遂道:「母親的那碗你送過去了沒有?」   雙桃忙道:「送過去了。太太已經換了衣裳,是陳婆子出來接的。」   鬱棠聽著就三口兩口地把燕窩喝了,把空碗遞給了雙桃。雙桃放了碗,端了水過來給鬱棠漱口,陳婆子端著個空碗進來了,道:「太太說,總不能白白受了三老爺的禮,讓還碗的時候把我們帶的花生酥送兩匣子過去。」   這次來昭明寺,陳氏做了很多的點心準備送禮。   鬱棠覺得可行,任由雙桃和陳婆子折騰去,自己沾著枕頭就睡著了,一覺到了大天亮。   雙桃忙進來服侍她梳洗,嘴裡念叨著:「昨天我去還碗的時候三老爺那邊還燈火通明的。說是宋家和彭家這次除了女眷,宋家大老爺和四老爺彭家的大老爺三老爺和五爺六爺七爺大少爺和二少爺都過來了,三老爺在和他們說話呢!聽說明天還有什麼湖州武家也有兩位老爺,兩位少爺,幾位太太和少奶奶過來。昭明寺的知客師傅頭都大了,連夜商量著廂房怎麼安排。還好我們跟著裴府的人先住了進來,要不然真的會連個站的地方都沒有了。」   她還嘮叨道:「裴家從前也主辦過廟會講經會的,這次來的人最多。裴老安人從南少林寺請過來的高僧肯定很厲害。小姐,要是那位高僧願意給您和裴家的幾位小姐祈福,您說,我們要不要準備什麼謝禮啊?我們準備什麼謝禮好?這件事要不要請教請教計大娘?」   在雙桃看來,計大娘和佟大掌柜是親家,那和他們鬱家也算是有交情的人家了。   鬱棠胡亂地點了點頭,嘴裡說著「這件事得問問姆媽」,心裡卻琢磨起這次來參加講經會的這幾戶人家,都是當初來拍輿圖的人家,算算日子,船也應該快要造好了,要說這幾家的出現和海上貿易沒有什麼關係,她一千個一萬個不相信。   山雨欲來風滿樓啊!   鬱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心裡總覺得有幾分不安。   陳氏梳妝好就過來了女兒這邊,見鬱棠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就讓陳婆子去端了早膳過來,自己則坐在了屋中間圓桌旁的繡墩上和女兒商量起送高僧的謝禮,表揚鬱文道:「還好你阿爹非讓我帶了兩方好硯過來了。要不然,就我做的那些點心,怎麼拿得出手。這山上又不比山下,拿了銀子也買不到東西。可見這家裡還是得有個能拿主意的人。」然後話題又轉移到了她的婚事上,「你也別總聽你阿爹的,把我的話全都當耳旁風。要是下次吳太太給你安排相看,你得好好地相看一番才行。這人不接觸哪知道是什麼性子,說不定這就是你的緣分呢」   鬱棠貌似恭敬,卻左耳朵聽了右耳朵就出去了。   她知道母親的心結,可她總覺得,婚姻大事有時候得靠點緣分的,如果緣分到了,就算你兜兜轉轉的,這個人也是你的。沒有緣分,就像前世似的,訂了親事也會突然失去。   直到陳婆子端了早膳過來,這才打斷了陳氏的話。   陳氏也知道自己這樣不好,可她一看到女兒對自己的婚事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就心急得不行。不過,這次來昭明寺聽講經會,可是個好主意。聽說很多體面的鄉紳之家的當家太太都來了,說不定女兒的機緣就在這次的講經會上呢?   這麼一想,陳氏又打起了精神,和女兒一起用了早膳,帶上了昨天晚上阿茗送過來的兩個匣子,正準備去裴老安人那裡,有小沙彌跑了進來,道:「鬱太太,有位姓吳的太太,說和您家是鄉鄰,有事要見您。」   陳氏和鬱棠愕然,忙請了人進來。   來人是吳太太身邊的一位貼身婆子,她神色窘然地道:「我們家太太聽說這裡要開講經會,讓我提前來這邊訂個廂房的,誰知道我提前了三天,天還沒有亮就趕到了寺裡,寺裡的知客師傅卻說,廂房已經沒了我之前聽了一耳朵的,說是您會隨著裴家的女眷提前住進來,就厚著臉皮來找您了,看您能不能想辦法幫我們家太太訂間房。」   這件事陳氏可做不了主,她道:「我也是借了裴家的東風。」但吳家幫他們家良多,她也不好意思就這樣拒絕,又道,「要不這樣,你們也先試著儘量地找一找,我也幫著你們問一問,看能不能大家一起想辦法,給你們家太太訂個廂房。」   那婆子感激不盡地走了。   陳氏搖了搖頭,道:「衛太太那天也說要帶著家裡的女眷過來的,瞧這樣子,肯定是訂不著廂房了。」   鬱棠沒有吭聲。   陳氏也知道這件事不好辦,而且也不是一時能辦好辦到的,也就壓下了心中的感慨,先和鬱棠去了裴老安人那裡。   計大娘在門口當值,見到鬱棠母女就朝著她們使了一個眼色,然後轉身低聲交待了身後的一個小丫鬟幾句,把鬱棠母女迎到了旁邊的茶房。   鬱棠母女發現楊三太太和徐小姐已坐在茶房裡喝茶了。   楊三太太和徐小姐站起身來和鬱棠母女見了禮,楊三太太更是指了指茶几上的糕點對陳氏道:「北京那邊的點心,我也好些年沒吃過了。您嘗嘗,看合不合您的胃口。」   陳氏道了謝,挨著楊三太太坐下。   計大娘苦笑著解釋道:「宋家和彭家的幾位太太是帶著幾位少爺過來的,只好委屈您和三太太在這裡先喝杯茶了。」   聽那口氣,並不怎麼歡迎宋家和彭家的人。   陳氏忙道:「我和三太太都帶著小姑娘,老安人這樣安排,考慮得又周到又體貼。正好,我還可以和三太太說說話兒。」   楊三太太也點頭,笑著對計大娘道:「老安人那邊來了那麼多的客人,肯定很忙。我們也不是什麼外人,您就不用管我們了,我和鬱太太說說話。說起來,我還是小的時候隨我阿爹來過一次臨安,這是第二次,聽說鬱太太的點心做得好,正想向鬱太太討教一番呢!」   她給裴家給計大娘臺階下,計大娘自然感激不盡,對她的印象很好,不僅說了很多恭維楊三太太的話,還親自給楊三太太和陳氏等人倒了一杯茶,留了小丫鬟在這裡服侍,這才出了茶房。   楊三太太就真的和陳氏交流起做點心的小技巧來。   聽楊三太太說話可以看得出來,她出身很好,到過很多地方,對南北的點心侃侃而談,頗有心得。陳氏也有意向楊三太太討教,兩人說得熱火朝天,笑聲不斷。   鬱棠還好一點,被陳氏逼著做過點心,還能聽得懂。   徐小姐估計是從來沒有做過這些事,像聽天書一樣,剛開始的時候還能耐著性子端坐著,時間一長,就開始動來動去了,像個小孩子似的。   鬱棠抿了嘴笑。   徐小姐不以為意,還找了機會湊到她耳邊道:「我們要不要去上個官房?」   鬱棠差點沒能忍住笑出聲來。   徐小姐就不高興地瞪了她一眼。   鬱棠覺得自己不應該笑話徐小姐的,忙答應了陪她去官房。   她立刻兩眼發亮,小心翼翼地向楊三太太請假。   楊三太太似笑非笑地看了徐小姐一眼,答是答應了,但叫了身邊的婆子陪徐小姐和鬱棠一起去官房,並對那婆子道:「你眼頭亮點,別碰到不該碰到的人。「   那婆子忙躬身應「是」。   徐小姐拉著鬱棠就出了茶房。   她站在屋簷下就長長地透了一口氣,小聲地對鬱棠道:「你可真坐得住,我就不行,讓我這樣坐半天,我要去掉半條命。」她說完,問那婆子,「知道裴家二小姐在幹什麼嗎?要是能把她找出來玩一會兒就好了。」最後這一句,她是對鬱棠說的。   那婆子應該是十分清楚徐小姐的脾氣,沒等鬱棠回答已道:「裴二小姐被老安人叫去見宋家和彭家的長輩去了。她能出來的時候,表小姐應該也要去見老安人了。」   徐小姐很是失望。   鬱棠就問她:「那我們還要去官房嗎?」   徐小姐猶豫道:「這邊的官房應該很臭吧?」   那婆子答道:「要不表小姐隨我去後面的院子走走?後面的院子種了很多的桂花樹,可惜不是秋天,不然肯定桂花飄香,很是好看。」   徐小姐興致闌珊,道:「算了,我還是和鬱妹妹去那邊的香樟樹下坐一會兒吧。」   鬱棠這才發現裴老安人住的院子北邊的正房和東邊的廂房間有個合抱粗的香樟樹,樹下有一張長竹凳。   那婆子笑道:「那表小姐和鬱小姐等我一會兒,我讓人去拿幾個棉墊子過來。雖說開了春,可這竹凳坐著還是有點涼。」   徐小姐忙催她去拿,隨後請了鬱棠過去:「我們站在這裡太打眼了,不如到那裡去等著。」   一副非常有經驗的樣子。   鬱棠莞爾,只是剛和徐小姐在香樟樹下站定,就看見裴二太太氣衝衝地從裴老安人的廳堂走了出來,後面還跟著神色焦慮的陳大娘。   第二百零九章群英   大家大族人丁興旺,事情也多,從小就教育子弟七情六慾不上面。二太太也是大家出身,陳大娘更是從小就服侍裴老安人。按理,兩人都不應該情緒這樣外露的。   鬱棠和徐小姐面面相覷。   然後她們就看見陳大娘快步上前,拉住了二太太的手臂,低聲和二太太說了幾句話。   二太太怒容更盛了,低聲回應了陳大娘幾句。   陳大娘就機警地朝著四周看了看。   因為是背對著鬱棠她們的,加上鬱棠覺得自己和徐小姐雖然是無意間站在這裡的,可到底是看見了別人的隱密之事,心裡有些不安,在陳大娘張望的時候就拉著徐小姐躲到了香樟樹後,陳大娘不僅沒有看見她們,還想了想,拽著二太太往香樟樹這邊走了過來。   鬱棠叫苦不迭。   徐小姐更是緊緊地握住了鬱棠的手,手心溼漉漉的,還發著抖。   可見她從來沒有做過這種事。   鬱棠覺得是自己連累了徐小姐,忙攬了她的肩膀,給了她一個安慰的目光。   徐小姐這才好了一點。   鬱棠鬆了口氣。   就聽見走過來的陳大娘低聲勸著二太太:「您和他們家生什麼氣啊?都是一群井底之蛙,在福州那個小地方霸道慣了,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就當是狗吠似的,聽過就算了,別放在心上。您沒看見老安人都變了臉嗎?也就他們家的女眷沒臉沒皮地看不出來。我們家三老爺肯定不會放過他們家的,您放心好了。」   這麼一番折騰,二太太好像冷靜下來了似的,她點了點頭,壓著聲音道:「也不用告訴三老爺,大家畢竟都是場面上的人,為了這件小事鬧翻了不值當。我也是氣狠了,怕一時管不住自己,說出什麼不好的話來,這才出來避一避的。我現在好多了,你也別擔心。我在這裡站會兒就進去了。婆婆那邊還有很多事需要你忙呢,你就別管我了。」   陳大娘笑道:「能有什麼比您這事更重要。我們都知道您是顧著大家的面子才沒有發作的,我還是陪您說說話好了。這氣撒出來,心情也就跟著好起來了。」   二太太點點頭,神色比剛才更平和了,道:「我從前在京城就聽說過彭家的人很霸道,沒有想到他們家能霸道成這個樣子。既然想和我們家結親,那就好好地派了人上門提親,哪有把我們家四丫頭和五丫頭都叫過去由他們家挑的?也不怕閃了舌頭?」   話說到這裡,她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突然又激動起來,道:「不行,這件事我得跟我娘家的父兄說一聲。女人家行事,不可能是自作主張,說不定這就是彭家的打算呢?如今咱們裴家沒誰在京城裡做官,彭家可能覺得我們家就沒什麼人了,不然也不敢口吞狂言。說來說去,還是我們家老爺不爭氣,一味地遵循什麼無為而治,現在好了,人家都這樣挑剔我們家姑娘了,他若還是什麼也不管,我也就顧不上他的體面了,就讓孩子們的外祖父和舅舅出面好了。   還有四丫頭那邊,也得去說一聲。   就算是他們彭家的長子長孫拿了宗婦的位置來求娶,我們家也不能答應嫁女兒過去。要不然,豈不是我們裴家的姑娘任由他們彭家的小子隨便挑選?我家的姑娘可沒這麼讓人瞧不起的。」   鬱棠和徐小姐不由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   難怪二太太氣成這個樣子的。   就是裴老安人,心裡恐怕也不好受吧!   也不知道她老人家怎麼樣了?   倆人又不約而同地望了一眼正房。   陳大娘卻心急如焚。   二太太要是把這件事告訴了金陵的舅老爺們,事情可就鬧大了。   當然,二太太娘家也不是好惹的,可裴家的姑娘,若還需要外家庇護,這要是傳了出去,裴家還怎麼做人?   陳大娘好說歹說,才把二太太勸住了,並道:「您不知道老安人的脾氣,總知道三老爺的脾氣吧?這件事不會就這樣算了的。」   二太太「嗯」了一聲,道:「我看他們不是來交好的,是來結仇的吧!」   陳大娘不好評價,含糊地應了幾聲,又聽二太太抱怨了彭家幾句,兩人這才又重新整理了表情,進了正房。   鬱棠和徐小姐不由長長地籲了口氣,這才發現自己的肩膀都是僵的。   「還好沒有被發現!」徐小姐拍著胸口,很是慶幸地道。   鬱棠則覺得這兒是個多事之地,還真如計大娘說的,在外面逛很不安全。   「我們回茶房去吧!」她道,「聽楊三太太講講怎麼做點心也挺有意思的。「   徐小姐卻有些不願意,道:「二太太他們肯定不會再過來了,如果她再過來,我們也不用像剛才那樣慌慌張張地了,我們還是在這裡坐會兒吧!我看出了彭家這件事,只怕一時半會兒老安人也沒有心情和我們說什麼。」   她們估計得等好一會兒。   鬱棠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   徐小姐已笑盈盈地轉移了話題,說起楊家和鬱家的事來:「我們家你肯定知道,是因為我表兄和裴家三房的二小姐要訂親了,所以我們才會來裴家的。可我聽府裡的人說,你們家是因為你阿爹和三老爺關係很好,你也因此機緣巧合得了老安人的青睞,才會常在裴家走動的,是真的嗎?」   鬱棠頷首。   徐小姐又問:「那你能經常見到裴家三老爺嗎?他是個怎樣的人?我聽別人說,他相貌俊美,是真的嗎?他有沒有說親?」   那口吻,對裴宴非常感興趣的樣子。   鬱棠不禁多看了她兩眼。   徐小姐果然很機敏,看她的樣子就猜到了她的想法。徐小姐抿了嘴笑,道:「不是我哦!我已經訂了親。但我們家和黎家是姑舅親,我和黎家的幾位表姐妹都玩得很好。當年我姑父想和裴家結親,結果被裴家三老爺給拒絕了。」說到這裡,她撇了撇嘴,「我姑父還說出了黎家的姑娘任他挑的話,把黎家老夫人給氣得,把我姑父叫去狠狠地訓了一頓,後來我三表姐和四表姐的婚事都有些不順利。也是因為這句話,我四表姐還用了手段想嫁給裴三老爺,被黎家老夫人關過祠堂。」然後她道,「講經會有什麼好聽的,我就是想看看裴三老爺長什麼樣子才非要跟著來的!」   鬱棠口乾舌燥,覺得自己好像無意間打開了一個密室,徐小姐說的話分開她都聽得懂,前後呼應她卻一句也聽不懂。   徐小姐見鬱棠好像受了驚嚇似的,咯咯咯地笑了起來,還小聲道:「你也不相信吧?外面都傳什麼黎家瞧不上裴家,那是裴家給黎家臺階下。要真是裴家對不起黎家,裴家還能有現在這麼好?我看你什麼也不知道,我就實話告訴你吧,楊三太太,就是我表兄的三嬸娘,是黎老夫人的娘家侄女,也就是華陰殷家的姑娘,現在的淮安知府,是三太太的胞兄。前些日子,裴家就是通過殷家把彭家的船給扣了,要不然彭家怎麼會想和裴家結親呢?」   鬱棠發現自己的腦子完全不夠用。   她撫額,道:「你等等,我覺得我要學學世家譜。」   徐小姐笑得更歡快了。   她狡黠地道:「好妹妹,你帶我去看看裴三老爺長什麼樣,我就給你畫張世家譜,讓你知道誰家和誰家是什麼關係!」   鬱棠不過是這麼一說,她覺得她和世家譜估計扯不上什麼關係,更用不上。   她索性逗徐小姐:「二太太的娘家肯定也很厲害吧?我覺得我去請教二太太,二太太肯定也會告訴我的。」   徐小姐不以為然地笑,道:「她肯定沒有我講的有趣啊!我還可以告訴你很多有意思的事啊!」   鬱棠道:「反正我什麼也不知道,也不知道你講的對不對?」   徐小姐也挺沉得住氣的,道:「要不,你等幾天,看看有誰比我知道的(多),我們再說?」   非常地自信。   鬱棠哈哈哈地笑了起來。   徐小姐突然拉了拉她的衣袖,做了一個讓她噤音的手勢。   鬱棠下意識地就朝院子望去。   只見二太太由計大娘和陳大娘簇擁著,正送幾位珠環翠繞的貴婦人出門。   徐小姐湊到鬱棠的耳邊,小聲道:「看見那個穿大紅遍地金褙子的婦人沒有,那就是彭家的大太太,不過,她沒什麼頭腦,做事只知道一味強硬,反而沒有彭家的三太太,就是她旁邊那個穿寶藍遍地金褙子的婦人厲害,被她自己的弟媳架空了還不知道。那個白白胖胖圓臉的是宋家大太太,她挺好說話的。但他們宋家是四太太當家,就是在和二太太說話的那位,看著文文弱弱的,我娘說,她可厲害,可精明了。當年宋家四老爺上位,就有她的一半功勞,宋家的太太、少奶奶們,沒有一個人敢惹她的。還有那個穿粉紅色淨面杭綢,戴著點翠步搖的年輕婦人,嘿嘿嘿,是我族姐,她嫁到了彭家,是彭家二少奶奶,其她的,我就不認識了。」   鬱棠看著她沒有吭聲。   徐小姐就朝著她眨了眨眼睛,好像在說「你看,我懂得很多吧,你還不快向我請教」似的。   鬱棠嫣然。   這個徐小姐,真的很有意思。   她道:「你們徐家是什麼來頭?」   第二百一十章錯綜   小說網..org,最快更新花嬌最新章節!   聽鬱棠這麼問,徐小姐得意地挑高了眉,卻佯作出副漫不經心的模樣揮了揮手,道:「哎喲,我們也就是普通的官宦人家。高祖、曾祖的時候出過幾位能吏,現在嘛,也就是有幾個叔伯在朝中混日子罷了。」   這可不像混日子的樣子!   鬱棠抿了嘴笑,尋思著她要再深入地問下去,不知道徐小姐會不會覺得冒犯,不免就猶豫了片刻,兩人之間也就有了個短暫的沉默。   徐小姐畢竟年輕,還不怎麼能沉得住氣,也擔心裴老安人馬上就會見她們,她沒有機會再和鬱棠這樣地說話,就急了起來,道:「我們老家在南直隸,說起來,和裴府的二太太還是同鄉。不過,我們家在我曾祖父那一輩就搬到了京城,和裴府的二太太雖然認識,來往卻不多。」   她以為她這麼一說,鬱棠肯定能想到他們家是誰。   因為這個時候,就算你在外面做再大的官,致仕後都得回原籍,除非立下了大功,被賜住在京城。   而符合這樣條件,當朝立國以來,姓徐的,只有他們一家。   她已經低調地炫耀了一番自家的家族史。   偏偏鬱棠是那個不知道的。   可她聰明,知道徐小姐大約是不好意思自吹自擂,剛才話裡其實已經告訴了她徐家的來歷。   徐小姐是個頗為有趣的女孩子,鬱棠還挺喜歡她的性格,琢磨著自己就算是這個時候仔細地問過她,有些事還是得知道世家譜的人解釋一番才行。看徐小姐那眉眼飛揚,好像誰都知道她們徐家是什麼人家的樣子,她心生頑意,突然想逗逗徐小姐,做出一副沒有聽明白的樣子,面不改色地「哦」了一聲,驚訝道:「好複雜啊!楊公子的繼母和你們家是親戚,你們家又和黎家、彭家是親戚,現在還和二太太的娘家也是舊識……我還聽說,楊公子的繼母和裴老安人也是親戚。」她說著,敬佩地望著徐小姐,「這要是換了我,恐怕連怎麼互相稱呼都不知道。」   徐小姐的大眼睛又忽閃了幾下。   鬱妹妹不是應該對他們徐家表示幾句佩服嗎?怎麼突然清理起各家的親戚關係來?   鬱棠看徐小姐的樣子,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笑,繼續一本正經地胡言亂語:「你們家是南直隸的,也就是說,靠近江南,你們家和楊家、錢家是親戚我不奇怪,你族姐怎麼又嫁到福建去了呢?難道你族姐家裡搬到了福建?」   徐小姐急得不行,忙道:「沒有,沒有。彭家和我們家都有人在朝做官,我族姐的公公和我二叔是同科,後來又同在洛陽做過官,因而才結了親的。」   鬱棠不讓她繼續說下去,聽到這裡立刻就打斷了她的話,道:「我知道裴家大太太是楊家的人,裴家二小姐的婆家也姓楊,不知道大太太的娘家和裴二小姐的婆家有沒有什麼關係?我聽說楊家也是大姓,想必大太太的娘家也是豪門大族吧?從前五小姐讓我教她做絹花的時候,我還以為二太太的娘家只是有兄弟在金陵做官,可我看二太太的樣子,應該也不是普通人家吧?」   徐小姐一聽卻斜睨了她一眼,一副「你這是聽誰胡說的」表情道:「大太太的娘家怎麼能跟桐廬楊家相比?桐廬楊家祖上曾經出過一品大員,他們定遠楊家上三輩不過是個販賣絲綢的行商而已,卻在外面裝讀書世家,做官,也是這兩、三代人的事,這也還是和裴家結了親,得了裴家的提攜才能走得這麼順利!」說到這裡,她露出要和鬱棠說八卦的興奮狀,和鬱棠耳語道:「我跟你說,你別看大太太一副大家閨秀的樣子,又是祭酒家的女公子,實際上讀書不怎麼行的。從前她在京城的時候,有一次張家的賞花會,行酒令,她每次都勉強通過不說,後來實在對不出來了,居然裝醉還被人識破了。她能嫁給裴家的大老爺,完全是因為她那張臉。所以我爹不是那麼瞧得上他們家的大老爺……」   言下之意,就是大太太有些蠢。   鬱棠這短短兩刻鐘知道的事比她兩世為人加起來知道得還多。   她嘿嘿地笑,實在是不好評價大太太,道:「青菜蘿蔔,各有所愛,這種事誰又說得清楚的。」   鬱棠覺得自己說的這話很冠冕堂皇,找不出什麼錯來,誰知道她話音剛落,徐小姐更來勁了,道:「原來這件事你也知道!」   什麼事?!   鬱棠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又觸動了徐小姐哪裡,徐小姐已嘰嘰喳喳地道:「我有次聽我娘和張伯母說,裴家大太太表面上一副端莊肅穆,凜然不可犯的樣子,在私底下,可會撒嬌了,多走幾步路都要回去跟裴家大老爺說腳疼的。我娘說,難怪她能過得順風順水地。」   可丈夫沒有了,她的日子就開始不好過了啊!   鬱棠覺得自己這個時候說這樣的話有點過份,就順著徐小姐「嗯」了一聲,心裡卻想著裴宴的事。   黎家都做到這個份上了,裴宴為什麼不答應黎家的婚事呢?   是黎家的小姐長得太平常了嗎?或者是性子不好?   但能和徐小姐玩得好,應該不會如此才是。   她不禁道:「黎家的小姐長得漂亮嗎?」   徐小姐一時還沒反應過來,半是感慨半是無奈地道:「你知道我娘為何要說裴家的大太太嗎?因為我大阿兄也和裴家的大老爺一樣,也找了個除了臉就什麼都沒有的女子,我娘怕她的兩個孫兒也和裴家大太太的兒子似的,就把我那兩個侄兒都養在了自己的膝下……為這個,大阿兄沒少受我娘和我大嫂的夾板氣。我阿嫂,就是黎家的旁支!」   這小姑娘,什麼都敢講!   鬱棠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徐小姐卻誤會鬱棠沒有聽懂,急道:「你知道黎大人是他們那一屆的探花郎吧?他當初春闈的時候,可是第三十幾名。他們黎家,最出名的不是出了黎大人這個閣老,而是有名的出美人!」   還有這種事?!   那裴宴為什麼不答應?   若是別人,肯定會覺得是裴宴腦子不好了。鬱棠卻十分相信裴宴,她覺得裴宴和黎家的事肯定還有其它的內幕。   只是她不知道有沒有機會知道這個內幕。   這樣一想,鬱棠就有些悵然。   不過,徐小姐知道的真多。   她要想知道世家譜,也許還真的得聽徐小姐說。   鬱棠端正態度,正想請教她幾句,就看見送完客的二太太領著計大娘往茶房去了。   這是要請她們去見裴老安人。   兩人忙站了起來,整了整衣襟,快步進了茶房。   二太太果然是來請她們過去喝茶的,見鬱棠和徐小姐從外面進來不僅沒有懷疑,還關心地問她們:「這是去了哪裡?我發現這院子後院種了幾株月季花,開得還挺好,你們閒著無事的時候,可以去那邊看看。」   兩人都頗為心虛,哪裡還敢多說,恭敬地應「是」,跟著長輩去了裴老安人那裡。   正廳窗欞大開,清風徐來,滿室清涼。   裴老安人靠在羅漢床的大迎枕上,神色和煦,眼底含笑,顯得愜意而又逍遙,半點都看不出不久之前這裡曾經發生過把二太太氣跑了的事。   「昨天睡得可好?」裴老安人親切地問道,「讓你們久等了。計大娘有沒有沏了好茶招待你們?」   「不僅茶好,點心也好。」陳氏微微地笑。   她比楊三太太歲數大,楊三太太很謙遜地讓了陳氏代表她們回裴老安人的話。   不說別的,就憑這份氣度,也可以看出那個殷家的不凡。   眾人閒聊了一會兒,裴府的幾位老安人、太太、少奶奶和小姐也都過來了。   大家又是一陣寒暄。   鬱棠看見了裴家大太太。   她由個十分美貌的丫鬟扶著,不苟言笑。   裴家的女眷也有意無意地把她排斥在外,不怎麼和她說話。   鬱棠暗暗記在了心底。   等大家重新坐下,裴老安人就讓人去請了從南少林寺請來的高僧無能。   他是個皮膚黝黑,身材幹瘦的五旬男子,穿了件很普通的灰色粗布僧袍,神色嚴肅,說話簡潔,聲若洪鐘,震耳欲聾,把在座的女眷都嚇了一大跳。   鬱棠覺得他講經,大家肯定都能聽得比較清楚。   無能之前就知道了裴老安人的用意,他也沒有多說,先給大家講了一段比較簡短的佛經故事,然後讓隨身的小沙彌用託盤拿了好幾個護身符過來給她們挑選,並把祈福會定在了明天的午時:「是個小法會,一個半時辰就能完。今天需得眾位太太小姐淨身沐浴,禁食葷腥,吃一天的齋即可。」   大家自然紛紛稱「是」,拿了無能送的護身符仔細地打量。   無能就帶著小沙彌告辭了。   大家就開始討論明天是自己做齋席還是請昭明寺做。   此時鬱棠才知道,原來裴府的女眷上山,連廚子都帶了。   難怪三老爺要讓她們跟著裴府的女眷進寺了。   吃住都方便很多啊!   鬱棠在心裡慶幸。   湖州武氏的人這時也到了昭明寺,武家的女眷派了婆子來給裴老安人送帖子。   裴老安人笑道:「寺裡也就別講那麼多規矩了,讓她們進來好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徐家   裴老安人要會客,陳氏等人留在這裡就不太合適了,大家起身告辭。   老安人想了想,道:「湖州武家我還是第一次見,你們先去花廳坐坐也好。」   主要是怕武家的人帶的見面禮不夠,給武家的女眷帶來不便。   眾人也都心知肚明,三三兩兩地笑著去了廳堂後面的花廳,只留了裴家二太太幫著老安人待客。   裴家三小姐、四小姐和五小姐自昨天中午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鬱棠了,此時見面自然是分外地高興,拉著鬱棠嘰嘰喳喳地道:「苦庵寺做的香已經送到了昭明寺,我們昨天晚上還去看了。到時候肯定會出名的。」   因為東西是隨著裴家女眷的車馬過來的,準備贈給昭明寺的佛香放在裴家派過來的管事手裡,鬱棠就沒有過問,沒想到這幾個小姑娘昨天晚上就跑過去看了。   她笑眯眯地點著頭。   裴家二小姐和鬱棠不太親密,她和徐小姐走在後面,一副想跟徐小姐搭訕又不知道說什麼好的樣子,讓徐小姐暗暗地翻了個白眼。不過看在楊公子的面子上,她主動和二小姐說著話:「你昨天晚上睡得可好?我覺得廂房裡一股子檀香味,薰得我大半夜都沒有睡著,最後實在是太累了,才迷迷糊糊地睡著了。」說完,指了指走在她們前面的裴家小姐和鬱棠:「我剛聽她們說什麼佛香,你們家是不是有人擅長制這個?還有沒有其它味道的香?能不能送點給我?我已經讓人去買香了,可臨安這麼小,也不知道能不能買到好聞的香。」   裴二小姐知道徐家是怎樣的人家,自然不願意得罪徐小姐。何況徐小姐是要嫁到殷家去的,還嫁的是殷家長房的獨子,十九歲的少年進士……她忙道:「擅長制香的是長房大堂兄的未婚妻,你應該也認識,杭州顧家二房的長女。」她低聲細語,把她們幫著苦庵寺製作佛香的事也告訴了徐小姐。   徐小姐聽得眼珠子直轉,待二小姐說完後「哦」了一聲,道:「我不認識這位顧小姐。不過,我認識顧家的顧朝陽。他和這位顧小姐是什麼關係?」   裴二小姐莞爾,道:「她正是顧朝陽的胞妹。」   徐小姐又「哦」了一聲,道:「我要是沒有記錯,他們家的當家太太是填房?只是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   她沒有印象的,肯定不是什麼大家出身,而且她聽人說過,顧家二房的當家太太眼界很小,自家丈夫讀書不行,還打壓幾個庶出的弟弟,如今二房都沒出什麼人才了。要不是顧昶,恐怕早就不在江南世家之列了。   裴二小姐卻很好奇她怎麼會認識顧昶。   徐小姐道:「他和殷明遠是同科。」   殷明遠?!   徐小姐的未婚夫。   裴二小姐望著徐小姐。   徐小姐點了點頭,不見半點羞赧,大方地道:「我聽說顧朝陽才高八鬥,貌勝潘安,殷明遠去參加詩會的時候,就讓他帶我去看了一眼。感覺還行,沒殷明遠好看,不過比殷明遠矯健。」   裴二小姐見過張狂的,卻沒有見過比徐小姐更張狂的,聞言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   走在前面的四小姐卻突然回頭,「哇」了一聲,道:「徐姐姐好厲害,居然敢去參加士子們的詩會。」   徐小姐不以為然地揮了揮手,道:「殷明遠從小在我們家讀書,我讓他帶我去參加個詩會有什麼了不起的!」   能讓未婚夫答應帶著她一個女子去參加詩會,這已經很了不起了!   裴家的幾位小姐都敬佩地望著她。   鬱棠的注意力卻放在那個「殷」字上,她看了看裴家的幾位小姐,略一思索,拉了三小姐,低聲道:「徐家是什麼來頭?那個殷明遠又是誰?」   三小姐飛快地睃了一眼徐小姐,見她正全神貫注地和其她幾位小姐說話,忙低聲道:「徐小姐的高祖父做過太子太保、吏部尚書,曾祖父和曾叔祖都曾做過首輔,如今徐家當家的是他父親,任武英殿大學士、兵部尚書;有一位叔父任陝西布政使,一位叔父之前在都察院任御史,今年春上調任了江浙鹽運使。殷明遠是她未婚夫,庶吉士,在刑部觀政。」   鬱棠過了一會兒才想明白。   也就是說,黎家的老夫人和楊三太太都是徐小姐未來婆家的姑娘。   難怪她對楊三太太那麼恭敬了。   裴三小姐見徐小姐還在和她的姐妹們說話,又飛快地道:「她是老來女。殷明遠雖然很會讀書,可身體不好。徐、殷兩家的親事是老一輩兒定下來的。聽說徐夫人非常不滿,放出話來,說給徐小姐算過命了,徐小姐不宜早嫁,因而要留她到二十歲。兩人還沒有成親。」   這是怕殷明遠早逝嗎?   徐家還真是彪悍!   鬱棠心裡的小人兒擦了擦額頭的汗,飛快地看了身後一眼,繼續和三小姐八卦:「那殷家就不說什麼嗎?」   裴三小姐抿嘴笑,道:「殷明遠喜歡徐小姐,非她不娶。」   「啊!」鬱棠驚呼一聲,下意識地壓著聲音,不由地又朝身後看了一眼。   這次她就沒有從前的好運氣了,和徐小姐的視線對了個正著。   鬱棠心虛地朝著徐小姐笑了笑。   徐小姐眼睛一轉,丟下幾位裴小姐就快步走了過來,挽了鬱棠的胳膊,笑道:「妹妹是不是向別人打聽我了?我不喜歡廟裡的檀香味,妹妹送我幾支別的味道的香唄!」   鬱棠不好意思地朝著她笑,道:「我不喜歡薰香,我喜歡香露。要不,我先送你半瓶香露?這次出門,我只帶了一瓶。」   這香露還是上次鬱文和吳老爺去寧波的時候帶給她的禮物。   據說是玫瑰香,還挺好聞的。   但香露要密封好,不然很快就不香了。   好在是她們只在寺裡住三、五天,不然就算她送了半瓶香露給她,估計也沒瓶子裝。   徐小姐笑道:「哎呀,終於遇到一個和我一樣喜歡香露的了。等會用過午膳我就去你那裡拿。」   鬱棠覺得她的表情不像是去拿香露的,倒像是去探秘似的……   不過,既然答應了,就算徐小姐是去她那裡探秘的,鬱棠也只能硬著頭皮接待她了。   眾人很快在花廳坐下。   裴家的幾位小姐忙到各自的祖母面前盡孝。   五小姐就跟著鬱棠。   楊三太太坐在毅老安人身邊,和毅老安人敘著舊,聽那口氣,家裡的長輩好像和毅老太爺做過同僚。   徐小姐左看看,右瞧瞧,也跟著五小姐和鬱棠站在了一起。   她問五小姐:「你們家什麼時候午膳?」   五小姐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徐小姐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又問:「那你們家平時是什麼時候午膳?」   五小姐道:「正午時差一刻鐘。」   徐小姐滿意地點了點頭,從兜裡掏出了一塊金色的懷表,「啪」地打開,看了看,有些生無可戀地道:「還差一個時辰。」   鬱棠和五小姐的眼睛都黏在了徐小姐的懷表上,五小姐更是道:「這就是懷表嗎?可真漂亮。」   徐小姐微微頷首,伸出手道:「你要不要看看?」   五小姐連忙搖頭,道:「我阿爹也有一塊。只是我沒有看見過這麼小的。」   鬱棠前世見李端用過,和五小姐一樣,也沒見過這麼小的。   徐小姐不以為意地道:「是找人專門訂做的,走得還挺準的。」   五小姐就道:「你肚子餓了嗎?要不我讓阿珊給你端盤點心過來吧?」   「不用了。」徐小姐嘆氣,很無聊的樣子,蔫蔫地道,「我不餓,我就是想知道我們什麼時候才能散了。我想去鬱妹妹那裡看看她帶了什麼味道的香露過來。」   你還不如說你不耐煩這樣的聚會呢!   鬱棠和五小姐都不約而同地給了她一個白眼。   她嘻嘻地笑,問五小姐:「你大堂兄來了嗎?知道住哪裡嗎?」   五小姐道:「不僅我大堂兄到了,我二堂兄和我阿弟也過來了。他們當然是住在外院啊!但住哪裡我沒有問。你要做什麼?要不要我找個管事來問問。」   徐小姐和她們附耳道:「楊家把你大堂兄吹上天了,說比你三叔父還要有才華,我想看看他長什麼樣子。」   五小姐一愣,喃喃地道:「比我三叔父還要有才華?」   這話怎麼聽著這麼彆扭呢?   鬱棠想到前世的那些事,覺得楊家這是在為裴彤造勢。   前世她不知道裴彤娶了誰,但他是在京城成的親。今生已經有了很大的改變,不知道裴彤是否還會走前世的老路。   徐小姐見狀又問五小姐:「那你知道不知道你三叔父每天什麼時候來給裴老安人問安嗎?」   五小姐不解道:「你打聽這個做什麼?」   徐小姐不以為意地道:「我就問問。」   鬱棠則看了徐小姐一眼。   徐小姐呵呵地笑,對鬱棠和五小姐道:「我剛剛過來時看見外面有石榴樹,要不我們去摘石榴吧?」   五小姐和鬱棠看著滿屋的女眷,齊齊搖了搖頭。   徐小姐決定自己去。   鬱棠覺得如今的昭明寺非常地複雜,拉住了徐小姐,道:「無能大師給我們祈福的時候,我們也要像平時那樣把姓名和生辰八字寫上嗎?若是有人翻動怎麼辦?」   生辰八字關係到前程運勢,等閒是不會告訴別人的,特別是女孩子的。   徐小姐被轉移了注意力,忙道:「從前我們在紅螺寺的時候也會寫,不過要裝在大紅色的封套裡,還要用特別的手法封住,裝在密封的匣子裡。你放心,不會有人知道的。」   「那就好!」鬱棠看似鬆了口氣似的,繼續向徐小姐討教祈福會的事。   徐小姐滔滔不絕地講著自己的經歷,沒再提要出去的事。   第二百一十二章暗湧   武家的女眷並沒有在裴老安人那裡呆很長時間,陳氏卻被楊三太太帶著,把裴家的女眷全認了一遍。等到從裴老安人那裡用了午膳回來,徐小姐就跟著鬱棠到了陳氏和鬱棠休息的廂房,鬱棠分了半瓶香露給她,徐小姐高興極了,道:「這香味好聞。」還道,「鬱妹妹你放心,我過幾天就還一瓶給你。」   鬱棠雖然很喜歡這香露,但她打聽到杭州城也有賣的,並不是什麼求而不得的東西,遂笑道:「不用了,你喜歡就拿去用好了。」   徐小姐也沒有太客氣,道:「那我就先多謝你了。」說完,她起身告辭:「妹妹先歇個午覺,我等會兒再來找你玩。」然後指了指她們住的廂房隔壁,「我和楊三太太就住在旁邊。」   鬱棠應了,笑吟吟地送了徐小姐出門,轉身卻被陳氏叫到了東間。   陳氏正坐在臨窗的大書案前寫字,見鬱棠進來,忙朝著她招手:「你快來幫我看看。」   鬱棠笑著快步上前,發現她母親在寫今天見到的裴家女眷的稱呼和相貌特徵。   「您這是?」她有些不解。   陳氏笑道:「我們畢竟是臨安人,從前接觸不到裴家,現在常在裴府走動,裴府的幾位太太、奶奶怎麼能見面不相識呢?你也知道我們家,人口簡單,我這麼多年跟著你阿爹,你阿爹又什麼都護著我,我也經歷的事少,就怕自己忘記了,再見面的時候得罪人,想著好記性不如爛筆頭,趁著我還有印象,把今天遇到的人都記下來,對你以後也有益處——不記錯別人的名字,對別人也是種尊重。」   鬱棠覺得母親說得很對。   她端了把椅子在母親身邊坐定,和母親一起,一面回憶今天見到的人,一面記錄下她們都長什麼樣兒,還不時地低聲評論兩句,說上兩句裴府的八卦。   就像小時候和母親在一起做遊戲,鬱棠不僅沒有感覺到疲憊,而且還興趣盎然,覺得非常有趣。要不是徐小姐過來找她玩,她還沒有發現時間已經過去一個時辰了。   她們忘記了睡午覺。   母女倆相視而笑,心裡卻十分地快活。   鬱棠抱著母親的胳膊,想著徐小姐學世家譜的時候,是不是也像她和她母親一樣,其樂融融地,因而徐小姐才會對那些世家的關係都門兒清的!   她突然就對徐小姐生出幾分親切來。   當徐小姐得意洋洋地拿出一瓶和她的一模一樣的香露時,還像哄自家小妹妹似的笑盈盈地誇獎她:「你好厲害!這麼快就找到一瓶和我一模一樣的香露,你是怎麼做到的。」   徐小姐聽她這麼說十分高興,聲線都不自覺地高了幾分,還朝鬱棠挑了挑眉,道:「你知道武家是做什麼的嗎?是跑漕運的。他們家每年都要花大量的精力打點京中的權貴。京中的權貴能缺什麼?最多也就是對海上來的東西稀罕一點。你這香露一看就是海上的東西,我派了人去向她們家討,她們家一下子就拿出七、八種香露讓我挑。」說著,她像獻寶似的朝鬱棠眨了眨眼睛,「要是武家沒有,我還可以問問宋家。他們宋家最講排場,這種稀罕東西,她們家的女眷肯定是要拿出來顯擺的。」最後她還真誠地道:「等會兒妹妹去我那裡玩,也挑幾瓶其它香味的香露帶過來。」   鬱棠抿了嘴笑,道:「你可真聰明!」   「那是當然的。」徐小姐心安理得受下了。   鬱棠向她道過謝,收下了她帶過來的香露。   徐小姐就更喜歡她了。   覺得她不扭捏,雖然出身一般,卻落落大方,真正地不卑不亢。   她不由地繼續和鬱棠聊天:「武家的人也是出了名地長得漂亮。要不然他們家的姑娘也不可能嫁到江家,還做了江家的長媳。我姑姑說,那是因為武家從前是水匪,娶的媳婦都是搶的各地方的美人,他們家人才會都長得膚白貌美。不過,江家也給武家帶了個不好的頭。我可打聽清楚了,這次武家只來了兩位少爺,小姐卻來了不少,從十八歲到十四歲的都有,還一個比一個漂亮。包括那個據說不比他們家嫁到江家的那位大小姐差的武家十小姐。我覺得,武家肯定是想把他們家姑娘嫁給裴三老爺。」   鬱棠嚇了一大跳,忙道:「你小聲點!小心隔牆有耳,壞了別人的名聲。」   卻沒有置疑她的猜測。   徐小姐微微一愣,隨後哈哈大笑起來,兩眼亮晶晶地要去揉鬱棠的頭:「你可真有意思!」   鬱棠偏頭,躲過了她的手,嗔道:「我不想再重新梳頭了,你別摸我的頭髮。」   徐小姐再次大笑,承諾道:「你放心,我帶了一個會梳頭的婆子,一個會梳頭的丫鬟,到時候可以派一個人過來給你幫忙。」   鬱棠暗中嘖舌。   像她們家這樣,能有個僕婦兼顧著會梳頭就不錯了,就是前世的顧曦當年嫁到李家,也不過是陪嫁了個會梳頭的婆子,這婆子還兼顧著幫顧曦收拾衣裳,給顧曦的乳母跑腿。裴家的小姐們也都只是一個人有一個會梳頭的丫鬟。   可見徐家真的很富貴。   徐小姐再次問鬱棠:「你真的沒辦法去拜訪裴三老爺嗎?我好奇怪他長什麼樣子?你說,我們這邊要是出了點什麼事,他會不會親自過來看看。畢竟這邊住了這麼多的女眷……」   鬱棠聽得心慌意亂,阻止她道:「你要幹什麼?要是因為你的緣故,住在這裡的女眷出了什麼意外,你覺得你以後還能睡安穩覺嗎?再說了,欲速而不達,你為何非要強求?我們不是還要在寺裡住四天嗎?你怎麼就知道以後沒有機會見到裴家三老爺呢?」   「你說的有道理。」徐小姐沉思片刻,道,「我的確太著急了一些。」   鬱棠見了心中一動,道:「你為什麼這麼著急要見裴家三老爺?」   徐小姐臉一紅,沉默了片刻才小聲地告訴她:「我們家也想把我堂妹嫁給裴遐光。不過,我那堂妹今年才十六,年紀有點小,裴遐光除了服就應該要成親了,估計裴家人不會答應。但聽我叔父的意思,不管他答應不答應都要試一試。」   鬱棠張大了嘴巴,惹得徐小姐又是一陣笑。   她還敲了敲鬱棠的腦袋,道:「要不然,你以為楊三太太過來幹嘛?你不會真的以為大家都是來聽講經會的吧?就是裴老安人,也未必沒有這樣的心思。」   鬱棠沒有說話,覺得胸口悶悶的,臉色也有點不太好看。   徐小姐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並沒注意到鬱棠的異樣,還在那裡繼續絮叨:「不知道還有哪些人家會過來。現在來了的這幾家,我看了看,可能也就彭家沒有這意思了。啊……」她像發現了什麼了不起的事似的,突然低聲驚呼了一聲。   鬱棠被她一驚一乍鬧得心中發緊,忙道:「怎麼了?」   徐小姐就拉住了鬱棠的手,和她耳語:「你說,彭家會不會和裴家面和心不和?彭家在福建,千裡迢迢的,他們家過來湊什麼熱鬧?」   鬱棠的心怦怦亂跳。   徐小姐太聰明了。   出了航海輿圖的事,裴家對彭家肯定有所戒備,可彭家如果對裴家也很戒備,那是不是說,彭家發現裴家對他們已經戒備了呢?若是如此,有一天彭家和裴家翻臉,裴家想對付彭家可能就沒那麼容易了。   裴宴知不知道彭家的態度呢?   鬱棠深深地吸了幾口氣,心情才慢慢地有所平復,腦子也開始飛快地轉了起來。   徐小姐再聰明,肯定也聰明不過裴宴,既然徐小姐都能看透的事,裴宴肯定也能看透。   她應該相信裴宴。   鬱棠又深深地吸了幾口氣。   「我是不是嚇著你了?」此時才發現鬱棠臉色有些蒼白的徐小姐後知後覺地道,「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沒有,沒有。」鬱棠心有點慌,想粉飾太平,可也不知道她自己為什麼心慌,為什麼要粉飾太平,「我從來沒有想過這種事,就覺得太驚訝了。」   徐小姐相信了她。   她見過太多像鬱棠這樣的女孩子,平時只關心衣飾花草,對外面的事都不感興趣。   「不好意思。」她歉意地道,「我這個人就是喜歡胡思亂想,你別放在心上,我也是亂猜的。說不定是因為福建離這裡太遠了,所以彭家才會只來了幾個女眷而已。為這事,我娘已經說過我好幾次了,我就是太閒了。」   「沒有,你這樣很好。」鬱棠看見她沮喪起來,安慰她道,「我有的時候也喜歡這樣亂猜。不過,你比我知道的東西多,我們猜的事情不一樣而已。像我,有時候看見隔壁僕婦出門的時候提了一籃子鹹菜,結果回來的時候籃子是空的,就會猜她是不是悄悄把鹹菜換銀子了。」   徐小姐大笑,眉眼都飛揚了起來,道:「那你猜對了嗎?」   「不知道!」鬱棠笑道,「我從來沒有機會去證實過。」   「可我多半的時候都會猜對。」徐小姐道,「殷明遠從小就病怏怏地,吹不得風見不得雨的,偏偏又要在我們家讀書,要我陪著他玩,我要是不帶著他,他就哭,他身邊的丫鬟婆子就會到我祖母那裡告狀。」她氣呼呼地,「我只好陪著他讀書。後來我長大了,就知道怎麼對付他了——我不和他說話。」   第二百一十三章殷家   他們是未婚夫婦,還能這樣?!   鬱棠目瞪口呆。   徐小姐也不以為意,繼續道:「我不和他說話了,他就沒辦法。只好想盡了辦法哄我,就跟我說這說那的,我覺得他知道的多,就慢慢又開始和他說話。」   鬱棠聽著腦海裡冒出兩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一個板著臉在那裡生氣,一個轉著在那裡哄人,不由地就「撲哧」笑出聲來,道:「是不是因為這個,你才知道那麼多豪門世家的事?」   徐小姐訕訕然地笑了笑。   鬱棠覺得這樣挺好。   不管怎樣,兩個人有話說才是最好的。   兩世為人,她看到過很多夫妻,除了家裡的家務事和孩子,就沒有其它的話可說。   鬱棠道:「那後來呢?是不是你就開始喜歡胡思亂想了?」   「也不全是啦!」說起這件事來,徐小姐又有點生氣了,「是殷明遠考進士的時候,總要花很多的時間寫策論,我問他什麼,他總是『嗯嗯嗯』地敷衍我,我特別不高興。正巧那段時間皇長孫女不是夭折了嗎?就有很多人嚷著要立皇三子為儲,他就給我布置功課,讓我猜最後會怎麼樣。我覺得很有意思,慢慢就養成了習慣,覺得這個比很多事都好玩。」   鬱棠想了想,才明白徐小姐說了些什麼。   當朝天子子嗣艱難,只活下來了兩個成年的兒子,偏偏兩個兒子也子嗣艱難,皇次子沒有兒子,只生了兩個女兒,還夭折了一個,只有皇三子生了兩個兒子。加之皇后又病逝了快十年了,中宮空虛,是立長還是立嫡,朝中一直風波不斷。   皇太后想選秀,給天子後宮再添幾個人。   因為這件事,很多豪門世家都在背後推波助瀾。   鬱棠微微一愣,道:「殷公子是恩科?」   當年選了五十位秀女進宮,天子卻沒有納妃,而是把這些秀女都賜給了自己的兩個兒子。皇太后不高興,第二年是皇太后六十大壽,天子為了討皇太后喜歡,特意開了恩科。   所以殷明遠才會那樣地刻苦,都沒空陪徐小姐玩。   徐小姐點頭,有些委屈地道:「我阿爹原是想讓他大比時再下場,可他非要去考恩科,還說什麼時不我待。殷家的人就以為是我要他去考的,他們家老太君還特意從華陰趕了過來,把我叫過去說話。我娘那些日子氣得好幾天都沒有睡著,尋思著怎麼和殷家退親,後來還是黎老安人來家裡跟我娘說項,殷明遠又金榜題名了,我娘這才沒有去退親。」說到這裡,她又高興起來,「不過,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穫。殷家的人答應,等我成親了,我和殷明遠就單獨出去住,等殷明遠能做到三品大員了,再回殷家的老宅去住。嘻嘻嘻,有些人一輩子都做不成三品大員,我看我們這一輩子有可能永遠住在我陪嫁的宅子裡了。」   這樣的條件還真是驚世駭俗!   鬱棠忙道:「你們為什麼要搬出去住?他們家在京城也有宅子嗎?」   殷明遠如今是庶吉士,如果在京裡有宅子,就不會是這種說法了。   徐小姐點頭,道:「你不知道,他們殷家女多男少,生個男孩子就像個金寶似的,好多沒成丁之前都是由姐姐養大的,為了傳承不斷,殷家的女孩子都當男孩子養大的,讀書寫字不說,還管著家裡的鋪子庶務。到了殷明遠這裡就更過分,他二叔父前前後後納了四房小妾也就只生了一個女兒,想在族裡過繼個兒子都找不到合適的,殷明遠還要一肩挑兩房……   你是沒有看見過,殷家但凡有個風吹草動的,他們家那些姑奶奶們只要能趕回來的就全都會趕回來,議事的廳堂可以坐一屋子女人。   要不然殷家二哥怎麼會跑到淮安來當知府?   就是不喜歡他們家的那些姑奶奶們插手他們家的事。」   然後她抱怨道:「殷明遠是不錯啊,可架不住他們家有那麼多的大小姑奶奶啊!我都不知道我祖父這是在坑我還是在心疼我。」   鬱棠真的是長見識了!   別人家都是外嫁女不管娘家的事,殷家,全都顛倒了。   她不由問道:「那你真的不準備嫁給殷明遠了嗎?」   「那怎麼可能!」徐小姐聽了直跳腳,道,「別說我們兩家是有婚約的,就算沒有婚約,殷明遠對我那麼好,他要是來提親,我肯定也會答應的。我就是有點煩他們家的事,特別是在京城,黎老夫人、張老夫人,全都是殷家的姑奶奶,有個什麼事都喜歡來我家,總想指點我一番,我很不喜歡。」   鬱棠心中一動,道:「張老夫人?」   「是啊!」徐小姐蔫蔫地道,「他們殷家挑姑爺那也是很有名的。黎老夫人就不說了,你已經知道了。張老夫人就是裴遐光恩師張英的夫人。她和黎老夫人是堂姐妹,所以黎家才會那麼看中裴遐光,一心想嫁個女兒給裴遐光啊!現在黎家不成了,殷家肯定不會就這樣輕易放過裴遐光的。你等著看吧,楊三太太到底是來給我們徐家說親的還是給殷家看女婿的,還真不好說。」   鬱棠冒汗,遲疑道:「那你怎麼在楊三太太面前……」   「像個小媳婦似的?!」徐小姐不以為意地笑著接話道。   鬱棠面色一紅。   徐小姐嘆氣,道:「我這不也是沒有辦法了嗎?我家原本和殷家商量好了,今年九月就成親。殷家老太君來了京城,和黎老夫人、張老夫人隔三岔五地就為婚事來問我家,我娘又是個直脾氣,我兩頭不討好,就想避避風頭,殷明遠知道我很為難,就把我託付給了回鄉辦事的楊三太太,讓我出來散散心。楊三太太生怕有什麼閃失,眼都不錯地盯著我,我要是還不裝乖,怕她會把我放在楊家供起來,等到她回去的時候再把我給送回去!」   鬱棠哈哈大笑。   雙桃帶了徐小姐身邊的一個叫阿福的丫鬟走了進來。   「小姐!」她恭敬地給鬱棠和徐小姐行了禮,稟道:「彭家二少奶奶聽說您也在這裡,派婆子過來給您請安,想等會兒和宋家的兩位小姐一起過來拜訪您。」   徐小姐想也沒想地道:「我陪著殷家的姑奶奶過來的,你去跟她說一聲,今天恐怕不行,明天祈福會過後我再去拜訪她好了。」   阿福曲膝行禮,退了下去。   徐小姐就向鬱棠解釋道:「彭家行事很霸道,我娘很不喜歡,也就不喜歡我和彭家的女著往來。」   既然如此,為何又把族中的女兒嫁到彭家去呢?   可見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   她不想和徐小姐多說這些,就轉移了話題:「我去幫你問問三老爺什麼時候去給裴老安人問安吧?說不定我們能碰上。」   徐小姐連聲說好。   鬱棠就派了雙桃去見阿茗,讓她把徐小姐想要見裴宴的事告訴裴宴,免得徐小姐亂闖,惹出什麼事端來更麻煩。至於裴宴要不要見徐小姐,也由他決定。   徐小姐不知道鬱棠私下是怎麼交待雙桃的,又和鬱棠說了半天的話,裴家五小姐和四小姐聯袂過來了。   「沒想到徐小姐比我們還早。」四小姐聲音清脆地道,問起鬱棠寫生辰八字的事,還拿了個雕著喜上眉梢的剔紅漆匣子給鬱棠,「我們在路上遇到了計大娘,就給你帶了過來。你今晚寫好了放在匣子裡封好,明天一早去給老安人問安的時候帶過去交給計大娘,到時候大家全都用一樣的匣子裝著,誰也不知道哪個匣子是哪家的。」   這個想得周到。   鬱棠笑道:「我之前還擔心,沒想到正如徐小姐所說,是我杞人憂天了。」   五小姐忙問發生了什麼事。   鬱棠就把之前徐小姐和自己說的事告訴了她。   四小姐就笑眯眯地和徐小姐說起話來。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屋子裡十分地熱鬧。   陳氏站在廳堂裡聽了幾句,滿臉笑容回了自己的東間。   虛扶著她的陳婆子將陳氏安頓在床邊坐好,一面轉身去給她倒茶,一面笑道:「小姐現在可比從前懂事多了。從前雖然也體貼孝順,可總帶著一團孩子氣,現在卻不管和什麼人都能說得上話了,讓人喜歡了。」   「可不是。」陳氏答著,和陳婆子道,「我覺得吳家和衛家的事還是應該跟老安人說一聲。雖說這是裴家的人情,可到底是因為我們,裴家三老爺才會讓人給吳家和衛家安排地方的。應該讓老爺也知道這件事,如果有機會,還應該當面謝一謝裴家三老爺的。」   就在剛才,衛太太貼身的婆子來拜訪陳氏,陳氏還以為和吳家一樣,讓她想辦法幫她們在四月初八的時候安排個落腳的地方,不曾想衛家卻是來道謝的。衛家和吳家一樣,來晚了,沒有了歇腳的地方,知道鬱氏母女是隨著裴家女眷進的寺,就尋思著要不要借鬱家的面子和裴家的管事提一提,卻迎面碰見了胡興,胡興知道她們的來意之後立刻去見了裴宴。   就這樣,裴家的管事在外院給她們騰了一間廂房。   不僅衛家,就是吳家,也跟著沾了光。   「就是裴老安人那裡,也應該去道聲謝才是。」陳婆子比陳氏想的更遠,「禮多人不怪。裴三老爺這麼安排,也未嘗不是看在裴老安人的面子上。」   第二百一十四章閨友   陳氏覺得有道理,只是裴老安人那邊的事有點多,等到晚上也沒有機會去跟裴老安人說一聲,陳氏就把這件事先放在了心裡。和送走了徐小姐、裴四小姐、裴五小姐的鬱棠一塊兒用了晚膳,移步到了西間,正想和鬱棠說說話兒,徐小姐身邊的阿福過來問鬱棠:「您和太太還去院子裡散步嗎?我們家小姐和楊三太太準備去院子裡走走。」   這是來邀她們出去玩嗎?   鬱棠笑望著母親,由著母親拿主意。   陳氏對楊三太太很有好感。   她也算是遇到過不少人的了,但像楊三太太這樣出身,這樣品格的人還是頭一回,她也就很喜歡和楊三太太做個伴。聽阿福這麼說,她立刻道:「你去跟你們家小姐和楊三太太說一聲,我們也準備去後面的小花園裡走走。」   阿福高興地曲膝行禮,圓圓的臉,甜甜的笑,讓人看著心裡就覺得高興。   陳氏一面重新更衣,一面對鬱棠笑道:「你看他們這些人家都是怎麼選丫鬟的,有眼力不說,還一個個都笑得一臉的福氣,讓人看著就可喜。」   鬱棠看了眼雙桃的瓜子臉,笑道:「以後我們也選個圓圓臉的丫鬟。」   陳氏呵呵地笑。   雙桃不好意思地往外跑:「我去給太太和小姐準備茶水。」   陳氏做主,把她許配給了王四。王四因為這個,和鬱家籤了賣身契。陳氏準備把這兩口子留給鬱棠用,已經開始讓王四在鬱家的鋪子裡打雜了。等雙桃和王四成了親,也要搬到鋪子裡去住一段時間,鬱棠這邊就要重新買個丫鬟。鬱棠就想起了前世在李家時曾經提醒過自己的那個丫鬟白杏。只是白杏在此之前和她沒有什麼來往,她只知道白杏是她嫁到李家第三年時被賣到李家的,從前叫招弟來著,進了李府才改名叫白杏的,是哪裡的人,為什麼被賣到李家,她全都不知道。   找起來有點困難。   不然她早就派人去尋了。   但就算是這樣,她還是留了個心,想著那丫鬟說話帶著點陝西口音,尋思是不是從那邊逃荒過來的,給牙婆留了信,只看她們有沒有這樣的緣份了。   鬱棠就問陳氏:「雙桃的婚期定了嗎?您也別管我這邊,實在不行,就先買個小丫鬟。」   買個小丫鬟回來得先跟著雙桃學規矩,而且還不知道人能不能頂事,要是不得用,還得換一個。   雙桃的婚期也就不太好定。   鬱棠從前是想等白杏的消息,可現在又怕耽擱了雙桃的婚事。   因此心裡琢磨著,等到有了白杏的消息,再把她買過來也不遲。   大不了她身邊養兩個丫鬟好了。   母女倆說著話,很快就到了後院的小花圃。   徐小姐已經和楊三太太在那裡等著了。   大家見面,熱情地打著招呼。   楊三太太笑盈盈地道:「這天黑的晚了,我們也能出門來消消食了。」   陳氏和她並肩走在草木扶疏的小徑上:「可不是。我也算是本地人了,卻不知道昭明寺的禪房後面還有景致這麼好的一個小院子,這次可真是託了你們的福。」   楊三太太呵呵地笑。   和鬱棠並肩走在她們身後的徐小姐就和她耳語:「我剛才聽到你們在說什麼買小丫鬟,雙桃要出閣了嗎?」   鬱棠沒有想到她耳朵這麼尖,笑著點了點頭,道:「她年紀也不小了,回去就要準備出閣的事了。」   徐小姐就問起雙桃的婚事來,許配給了誰?人品心性如何?以後還留在鬱棠身邊服侍嗎?   不知道為什麼她會有那麼多的好奇心。   可鬱棠卻不覺得煩,反而很有傾訴的心情,她們沿著小徑還沒有走完一圈,鬱棠家裡的情況她都已經知道得七七八八了。   她還躍躍欲試地要幫著鬱棠挑丫鬟。   鬱棠忍俊不禁。   覺得徐小姐這樣就是閒得。   她道:「你有空嗎?浴佛節過後你們不立刻回桐廬嗎?」她想到徐小姐什麼都敢問她,她也就大著膽子問徐小姐,「楊三太太回鄉做什麼?她的事辦完了嗎?」   徐小姐左右看了看,然後拉著她附耳道:「有人抱著孩子跑到黎老夫人那裡說是殷家二哥養的外室,黎老夫人嚇了個半死,派了楊三太太過來處置這件事。我們到時候會從這裡直接去淮安。不然,殷明遠拿什麼把我騙到江南來啊!」   鬱棠也被嚇了個半死。   徐小姐就這樣把這件事告訴她,不太合適吧?   徐小姐卻不以為意,眼睛轉得骨碌碌地,狡黠地道:「你以為我誰都會說嗎?我是看著妹妹是個放心的。」   「可你也不應該這樣啊!」鬱棠道,「你這不是把事甩到我這裡來了,讓我心裡有了個負擔嗎?」   徐小姐愕然。   鬱棠解釋道:「為別人保守秘密也是很累的!」   徐小姐再次大笑,看著她的目光熠熠生輝,道:「你這個人還挺有意思的。我覺得我沒看錯人。不過,你也不要有負擔,這件事最多兩、三個月就會水落石出了。」   「啊?!」鬱棠瞪著徐小姐。   徐小姐朝著她直眨眼。   鬱棠無奈搖頭。   徐小姐小聲道:「你閨名怎麼稱呼?我單名一個『萱』字,因在家裡排行十三,家裡人也叫我十三。」   這就是要把鬱棠當閨中蜜友的意思了。   鬱棠也很喜歡徐小姐,輕聲道:「我單名一個『棠』字,家裡人稱我『阿棠』。」又道,「你是和你們家堂兄弟一起排得序嗎?」   不然徐家十三個姑娘,人數也太多了點。   徐小姐笑著點頭,道:「那我以後也跟你家裡人一樣喊你『阿棠』行嗎?」   鬱棠笑著點了點頭。   徐小姐認了個妹妹,歡喜地要去摸鬱棠的頭。   被鬱棠機敏地避開了,還抱怨道:「你別仗著比我高就總想摸我的頭。頭髮亂了又要重新打理。」   徐小姐咯咯地笑,歡快得像展翅高飛的小鳥似的。   楊三太太那邊就傳來了陌生的青年女子的問好聲。   鬱棠和徐小姐循聲望去,見是彭家的二少奶奶領著兩個比她年紀略小的小姐。   徐小姐眉頭直皺,嘀咕了一聲「陰魂不散」。   鬱棠猜道:「是你族姐和宋家的兩位小姐?」   「可不是!」徐小姐不悅地道,「她來就來,帶著彭家的小姐我都覺得好一點,卻偏偏帶著宋家的小姐。要不是她得了宋家的什麼好,就是彭家和宋家結盟了,在打我們家或是裴家的主意。」說到這裡,她一驚,急道,「難道她又要幹什麼讓我們家丟臉的事?」   消息太多,鬱棠想了想才消化,但她覺得跟在徐小姐身邊,她就是腦子轉得再快也沒有熟知世家譜的徐小姐快,她不如聽徐小姐說。   「這話怎麼說?」她道,「你族姐都嫁到彭家去了,就算是丟臉,也是丟得彭家的臉,與你們家有什麼關係?」   徐小姐道:「他們彭家的女眷丟臉是常事,怎比得上我們徐家的臉面。你看她這個樣子,如果別人打的是我們家的主意,她卻幫著外人對付我們,別人知道要笑掉大牙的。要是有人利用她打裴家的主意,人家裴老安人和宋老安人是嫡親的姨表姐妹,有什麼事人家裴宋兩家自己不能說,要她一個既不妻憑夫貴、也不賢名遠播的內宅婦人出頭?她要是不說她是徐家的人,誰認識她啊!我看她是被人捧得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不行!我得去說說她才行。」   她說完,三步並作兩步朝楊三太太她們走了過去。   鬱棠有些擔心,也疾步跟著走了過去。   「十三!」彭家二少奶奶看見她們,雀躍地揮著手和徐小姐打招呼,鬱棠要不是剛剛才聽完徐小姐對她的抱怨,壓根看不出這兩人之間有那麼大的罅隙。   「二少奶奶!」徐小姐笑著和彭二少奶奶打著招呼,落落大方,眉眼溫婉,相比剛才與鬱棠在一起時的慵懶,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此時才符合大家對世家貴女的印象?,和鬱棠在一起的時候,她顯得太過隨意。   鬱棠暗暗吐舌。   這才是徐小姐真正的面目,可以隨時變化自己的形象。   她笑著過去也和彭家二少奶奶見了個禮。   彭家二少奶奶顯然是衝著楊三太太和徐小姐來的,對鬱棠和陳氏很敷衍,介紹宋家兩位小姐的時候只是簡短地介紹了一下排行第幾。   陳氏也是個心思機敏的人,見狀就向楊家三太太和徐小姐告辭。   楊三太太和徐小姐都沒有挽留她們,只說以後有機會再一起到院子裡散步,甚至沒有具體約什麼時候,聽著讓人覺得她們比較怠慢陳氏母女。   回去的路上陳氏就顯得有些沉默。   鬱棠忙道:「您是不是覺得楊三太太對我們有些冷淡?」   陳氏笑容有些勉強地道:「你這小丫頭,就是想得太多了。」   鬱棠知道母親言不由衷,輕聲幫楊三太太和徐小姐說話:「我聽徐小姐說,彭家二少奶奶對她們有所求,而且她們還不想搭理她。楊三太太雖然和您認識沒多久,您也應該感覺到她不是這樣的人。我倒覺得,她當著彭二少奶奶疏遠我們,是不想我們捲入到她們之間的紛爭裡去。」   陳氏想了想,道:「真的嗎?」   「您要是不相信,我們拭目以待。」鬱棠覺得她看人的眼光還是有一點的。   第二百一十五章突至   陳氏仔細想想,還真是鬱棠說的這理兒。等她第二天見到楊三太太的時候,就比平時還熱情幾分,笑著問楊三太太:昨天睡得好嗎?我聽閨女說徐小姐有些認床,好些了沒有?   從楊三太太臉上看不出和平時有什麼兩樣,她的笑容依舊溫和有禮,聲音依舊輕柔悅耳:還好你們家閨女給了我們半瓶香露,不然還真是有點難受。   兩個人就說起香露來。   一時間倒也其樂融融的。   鬱棠鬆了口氣。   她覺得母親好不容易交了個朋友,希望母親能在昭明寺期間高高興興的。   徐小姐就在後面衝著她直笑,而且在去給裴老安人請安的路上悄聲對她道: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等會兒我們再說。   看來昨天她們走後有事發生啊!   鬱棠心裡蠢蠢欲動,隨著裴老安人等人去大殿的時候還一直在想這件事。直到在大殿中站定,知客和尚端了託盤來收寫著生辰八字的匣子,鬱棠這才集中精神,不敢再胡思亂想,和徐小姐幾個一起在大殿西邊跪好,聽大和尚做法事。   一個上午就這樣過去了。   法事完後,就鬱棠這樣的都是被丫鬟扶起來的,更不要說裴老安人等人了。   無能親自陪著裴老安人去了後面的禪房。   徐小姐趁機和鬱棠走到了一起,悄聲道:怎麼沒看見其他的人?   參加今天法事的只有昨天坐在花廳的裴家女眷和陳氏母女徐小姐楊三太太。   鬱棠點頭,莫名覺得突然和裴家更親近了,好像自己也成了裴家的親朋好友似的。   徐小姐就跟她道:你下午到我那裡去玩,正好去挑幾瓶香露。   禮尚往來。   鬱棠朝她笑了笑。   兩人不再說話,在禪房用了午膳,陪著長輩和無能師傅坐了一會兒,大家就各自回房歇晌了。   剛才在大殿鬱棠不好說什麼,回到廂房她就蹲下來幫母親看膝蓋。   還好之前在膝蓋上綁了棉墊,因而只是腿有點僵,沒有其他的什麼事。   陳氏笑道:我原還以為自己能行呢!沒想到已經老胳膊老腿了,不認輸都不行了。也不知道裴老安人是怎麼挺過來的?我要是到了她老人家這個年紀還有這個身體就好了。   陳婆子在箱籠裡拿給陳氏換洗的衣飾,聞言笑道:說不定老安人回去了也和您一樣,急著在按摩腿呢!   鬱棠和陳氏都笑了起來。   陳氏就讓鬱棠挽了褲管給她看。   鬱棠因為自身的遭遇,特別地虔誠,跪得膝蓋一片紅。   陳氏心痛得不得了,忙讓陳婆子帶她去西間的住處擦藥,還道:晚上就在你那邊用晚膳,你好好在床上歇歇,下午哪裡都別去了。   鬱棠想去赴徐小姐的約,她搖著母親的胳膊:我去那裡坐坐就回來。   陳氏想了想,讓陳婆子給她準備了一份上門做客用的點心,叮囑她:不要到處亂跑,睡了午覺再去,明天還有講經會呢!   鬱棠笑盈盈地答應了,回去睡了午覺,起來更衣梳洗,讓雙桃拿了點心,去了徐小姐那裡。   誰知道她剛剛踏進徐小姐住的院子,就看見徐小姐帶著阿福匆匆走了出來。   鬱棠還以為徐小姐是聽到了動靜來迎她。   徐小姐見她卻是一愣,鬱棠知道自己來得不巧,徐小姐可能有事要出去,就看見徐小姐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兩聲,然後眼睛轉了轉,一把將她拽到了門外筆直的銀杏樹下,低聲對她道:你知不知道周子衿?就是那個中了狀元,擅長畫美人圖的周子衿!   鬱棠當然記得他。   他之前在臨安城住了段時間,整天和裴宴形影不離的,她在杭州城拉肚子的時候,周子衿還派人去探望了她的。   她不解地道:你問他做什麼?   徐小姐眉飛色舞地道:他也來了昭明寺。我得去看看他長得什麼樣子?   這樣不好吧!鬱棠遲疑道。   徐小姐不以為意,道:我聽人說,他比裴遐光更風流倜儻!你陪我一起去看看唄!   鬱棠皺眉。   在她心裡,裴宴待人雖然冷淡,行事卻極有章法,不像周子衿,言行舉止間總帶著幾分輕挑,她不是很喜歡。   周子衿怎比得上裴家三老爺!鬱棠想也沒想,脫口而出。   你居然見過周子衿!徐小姐驚訝地道,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我就說你怎麼不好奇呢?願意你不僅見過裴遐光,還見過周子衿!   鬱棠莫名的心中一慌,道:我是江南人,見到他們的機會原本就比你多。何況周子衿從前曾經到過臨安,這臨安城裡也不止我一個人見過他們兩人,這有什麼好說的。   徐小姐直跳腳:當朝有名的士子,我只有裴遐光和周子衿沒有見過了。裴遐光已經致仕了,我這次要是見不著,恐怕以後就再也見不著了。周子衿就更不好見了,他不僅致仕,還行蹤不定,我這次也是運氣好碰著了,怎麼也要去見上一見!   鬱棠不理解這樣的執著。   徐小姐委屈地道:我和殷明遠在編一本進士錄,想把這幾屆的前十甲的文卷都收集起來,寫出進士譜,畫出進士像。現在就缺周子衿了。   鬱棠愕然,隨後汗顏。   她以為徐小姐是因為無聊鬧著玩的。   那我陪你去吧!因為昭明寺講經會臨近,裴家怕出事,派了護衛把昭明寺給圍住了,在鬱棠的心裡,昭明寺就和裴家後院一樣地安全,她立馬答應了。   徐小姐高興極了,一面拉著她往外跑,一面道:你到時候要指給我看。   鬱棠跌跌撞撞地被她拽著,好半天才跟上了她的步伐。   周子衿在哪裡?她喘著氣問徐小姐,我們怎麼去見他?他是來參加昭明寺的講經會的嗎?   一連幾問,問得徐小姐都不知道答什麼好,只說:你跟我走就是了。   兩人一路小跑,在一個小樹林裡站定。   徐小姐道:我們在這裡等著就好了。這是從裴遐光那裡出來的必經之路,周子衿來了昭明寺,肯定會來拜訪裴遐光的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鬱棠卻看見身穿寶藍淨面杭綢直裰,皮膚白皙,氣質文雅的顧昶,在四五個隨從的簇擁從甬道那邊走了過來。   顧朝陽怎麼會在這裡?鬱棠愕然,他不是應該在京城嗎?   徐小姐也嚇了一跳的樣子,但她很快就平靜下來,沉思了片刻,喃喃地道:難道新派到江南道的御史是顧朝陽?   什麼意思?鬱棠追問。   徐小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我出京之前,大家都在傳高郵的河道出了問題,聖上讓都察院派御史去高郵察看,看樣子,這個御史就是顧朝陽了!   鬱棠道:那他也應該在高郵啊?怎麼會在這時裡?   他是走得有點遠。徐小姐道,神色有些凝重。   鬱棠道:江南道的御史可以隨意走動嗎?   他們要查案子,當然可以隨意走動。徐小姐的眼睛盯著甬道,沉默了一會,低聲道,只是不知道這件事與兩位皇子有沒有什麼關係?   怎麼還和皇家的事扯上了關係呢?   鬱棠倒吸一口涼氣。   徐小姐忙打著哈哈,尷尬地道:我這不過是隨意猜一猜——大家都說工部當時撥到高郵修河道的銀子都給人貪墨了,我才這麼一說的。到底是不是,得查過才知道啊!   她越解釋鬱棠心裡越不安。   這與裴家又有什麼關係呢?她不安地問。   徐小姐沉思了半晌才低聲道:你們江南的這些世家別看內訌得厲害,可關鍵時候卻也團結得很,誰也說不準他們什麼時候就反目成仇了,什麼時候又把手言歡了。周子衿出現在這裡,說不定都與這件事有關!   鬱棠不想把事情往壞處想,沉吟道:說不定人家是為了顧小姐和裴家大少爺的婚事來的呢!   但願如此!徐小姐摸著下巴,像男孩子的舉動,道,顧裴兩家結親原本就很突然,肯定還有些條件沒有談攏,他親自過來一趟也有可能。一來是把兩家聯姻的事確定下來,二來也可以給他妹子撐撐腰。顧家二房,太不夠看了。說完,她問鬱棠:怎麼這幾天都沒有看見裴大太太,她應該也跟著大家一道來寺裡了吧?   不知道。鬱棠道,我沒有注意。   她是真沒有注意。   徐小姐哦了一聲,還想說什麼,鬱棠眼看著周子衿離她們越來越近,忙道:我們要不要躲到大樹後面去?我們這樣站在這裡,很容易被顧朝陽發現的。   徐小姐聽了沉思了片刻,拉著鬱棠的手就要走出去:我們應該主動出擊,而不是站在這裡被人懷疑。我們迎上前去,若是他攔著我們問,我們就說是去求見裴遐光的。要是他給我們讓路,我們就當沒有看見他,你覺得如何?   鬱棠向來膽小謹慎,若是平時,她可能會覺得這樣不好,可現在,對顧昶視而不見,直面顧昶的目光,和顧昶正面交鋒,讓她想就覺得激動。   她決定聽徐小姐的。   第二百一十六章擦肩   徐小姐摩拳擦掌,覺得自己太幸運了。   她到了臨安就想見裴宴一面,可一直沒有機會,雖然拜託了鬱棠,但鬱棠這邊請了人去傳話也沒個回音,她隱約知道裴宴在忙些什麼,還真心不好這個時候上門打擾。   但周子衿就不同了。   她們家和周子衿有點淵源——她的一個堂兄和周子衿是同年,不然他們也拿不到周子衿當年春闈和殿試時的卷子了。   可周子衿早早就致仕還鄉了不說,還喜歡到處遊玩,殷明遠託人約了好幾次都沒有約到,沒想到會在裴宴這裡見著了,不是緣分是什麼?   徐小姐立刻挽了鬱棠的胳膊拉了她往裴宴的書房去,還低聲對她道:「你放心,不會讓你為難的。我們到了裴遐光那裡,先請人通報。就是他這個人性格有點怪,軟硬不吃,我有點拿不準他會不會見我。不過,什麼事都說不準的。你可知道周子衿為何擅長畫美人圖?是因為他喜歡美人。你不要誤會,他不是那種下三爛的人,而是像欣賞器皿或是鮮花似的,喜歡欣賞美人。裴遐光見我們便罷,他要是不見,周子衿知道後肯定會心生憐惜,從中周旋,安慰我們幾句的。只是這樣一來就見不到裴遐光了,有點可惜。恐怕這件事最終還是得你幫我這個忙了。」   鬱棠之前不知道她和殷明遠要編這樣一本書,現在知道了,心裡不免就有了自己的小九九。   她道:「你說只收錄每屆金榜提名的前十甲,那裴家三老爺肯定不在其中了。你們以後還會繼續收錄其他人的嗎?」   這時候一套四書五經很多人家都買不齊全,不要說這種大比的卷子了。   徐小姐聞言嘿嘿笑,道:「你要幹嘛?」   鬱棠臉一紅,聲若蚊蚋地道:「若是編好了,能不能送我一套。」   這種書都是無價之寶,她根本不敢提買。   徐小姐眼睛骨碌碌地轉,道:「那你一定要想辦法幫我見到裴遐光。」   這就是答應了。   鬱棠心生感激,謝了又謝,還想幫裴宴也討一套,道:「要是裴三老爺問起來,我能說你編書的事嗎?」   徐小姐抿了嘴笑,覺得鬱棠很有意思,是個周全人。   「可以,可以。」她迭聲應下,心裡卻在想,看來鬱家和裴家的關係比她想的要好很多,不然鬱棠也不會幫裴宴拿主意了。如果裴宴知道鬱棠是為什麼把他給賣了的……她現在更想看的是裴宴會是什麼表情。   徐小姐心情愉悅,迎面碰上了顧昶。   顧昶遠遠地就看見兩位小姐帶著貼身的丫鬟朝他走了過來。一個穿著鵝黃色素麵褙子,一個穿著蜜合色素麵褙子,都是十七、八歲的年紀,花一樣的長相。但他的目光還是在穿蜜合色素麵褙子的那個小姑娘臉上多看了幾眼。   說實話,他見過不少人穿蜜合色,那種非黃非白的顏色,不管什麼樣的料子,穿在身上都讓人覺得老氣橫秋的,只有眼前這個小姑娘,素淨的蜜合色居然把她襯得膚光如雪,明眸皓齒,明豔不可方物,讓他忍不住地好奇。   等走近了,他更詫異了。   這小姑娘不僅長得好看,舉手投足間落落大方,娉婷嫋娜。   不管穿得如何素淨也難掩麗質天成。   顧昶在心裡暗暗讚嘆,不禁又看了幾眼。   這一看,又覺得這小姑娘面善,他好像在哪裡見過似的。   他又看了一眼。   鬱棠前世倒是見過顧昶,但也只是遠遠地見過幾次,今生還是第一次離得這麼近。她原想裝著不認識擦肩而過,可顧昶神色肅穆,看她們的目光犀利鋒銳,還是讓她心中忐忑,沒能忍住睃了他一眼。   這一眼就那麼巧地和顧昶的視線碰到了一起。   顧昶看見了一雙仿佛含水的杏眸。   他不禁朝著鬱棠笑了笑。   鬱棠只好也露出一個笑意,朝他點了點頭,然後忙跟著徐小姐走了。   顧昶的眉鋒在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時候蹙在了一起。   他自認自己還算是儒雅有禮的,怎麼這小姑娘好像很怕他似的。   或者是因為常年養在閨中?   他這麼一想,眉頭又舒展開來,自個兒笑了笑,帶著人繼續往前走。   但走了幾步,他突然問身邊的人:「知道剛才走過去的是誰家的小姐嗎?我怎麼看著有點面善?」   他的心腹隨從叫高升,聞言立刻道:「我這就去查查。」   顧昶點頭。   高升卻在心裡驚愕不已。   顧昶一直沒有訂親,是因為顧昶的老師孫皋看中了顧昶,顧昶不知道什麼原因,一直推諉著不接招。而這次的昭明寺講經會,他們是湊巧碰到的,到了之後才發現幾個豪門大家都來人了,特別是彭家和陶家,一個從福建趕過來的,一個從廣州趕過來的,這就讓人要想了又想了。但不可否認,這幾家的姑娘都不錯,若是能從這幾家裡挑個主母,也不比孫家的姑娘差。   這麼一想,他覺得這件事他得打起精神來才行。   要知道,他們家公子從來不問那些女子是什麼來歷的。   高升去打聽鬱棠和徐小姐去了。   徐小姐卻悄聲地批評鬱棠:「你躲什麼躲啊!有我在這裡,他顧朝陽還能把你怎麼樣了不成?他這個人雖然厲害,可現在還是被孫皋壓著呢,我阿爹早就看孫皋不順眼了。他們這種做大事的人,肯定不會為了像我們這樣的人給孫皋添亂的。你只管大著膽子當他不存在的。」   鬱棠哭笑不得,道:「這不是看見了嗎?點個頭而已。」   「頭都不用和他點。」徐小姐嗯嗯道,「他這個人就是看著風光霽月似的,心眼可多了,殷明遠都差點上了他的當,我們就更不是他的對手了,最好的辦法就是保持距離。」   鬱棠很想知道顧昶和殷明遠之間發生了什麼事,看徐小姐一副不願意多說的樣子,她也就沒好多問。   兩人很快就到了裴宴書房所在的院落。   書房隔扇四開,裡面隱約可見好幾個男子或坐或倚在各式的椅子上喝茶說話。   徐小姐踮了腳眺望,還朝鬱棠低聲道:「快幫我看看,誰是裴遐光。」   鬱棠莞爾,沒有理會她,而是吩咐雙桃:「你去找找阿茗,說我陪著徐小姐想過來,想拜見三老爺和周狀元。」   雙桃笑著去了。   鬱棠把徐小姐拽到了一旁,道:「你這樣更惹人注目,你還是安生一點吧!等會若是見到了周狀元和裴三老爺,你可想好了怎麼說沒有?」   徐小姐朝鬱棠挑了挑眉,得意地道:「這個時候就得用用殷家二哥了!」   鬱棠不解。   徐小姐賣關子:「你等著瞧好了。」又怕裴宴責怪鬱棠,道:「等會若是裴遐光問起,你就說是我要你帶我來的,聽我說有要緊的事,你才帶我過來的。」   鬱棠應諾,心裡卻想著要找個機會把這件事原原本本地都告訴裴宴才行。   她覺得現在的昭明寺情況複雜,她若是有所隱瞞,讓裴宴判斷失誤,裴家要是吃了虧怎麼辦?當然,她的話也許對裴家沒有什麼作用,但她也不能自作聰明地不告訴裴宴。   她對裴宴的判斷力非常地信服。   兩人等了大約一盞茶的功夫,裴宴和周子衿聯袂而來。   「哎呀,這位就是明遠的小未婚妻吧?」周子衿搖著他那把一年四季不離身的描金川扇,看見兩人就先打趣起徐小姐來,「你堂兄給我寫了好幾次信,可惜都不巧,你們不就是要我一幅小像嗎?早說啊,我自己畫一幅給你們就行了。要論人像,我覺得當朝我可以排前三了。你們還是別亂畫畫,有損我的英武形象怎麼辦?明遠雖然也擅畫,可我覺得他的花鳥比我強一點,人像卻是遠遠不及我的。   你們那書什麼時候能編好?   我覺得發行之前我得先仔細看看。   別把其他幾位都畫成了四不像才好。」   讓原本第一眼只看見了裴宴的徐小姐氣得對著他直瞪眼。   周子衿哈哈大笑,道:「你們徐家的人長得還真挺像的。你九哥家的長女和你長得一模一樣,像姐妹似的。」   徐小姐已經不想和周子衿說話了。   裴宴卻在旁邊補刀,神色冷淡地道:「徐小姐找我們有什麼要緊事?既然是殷兄讓你過來的,可曾帶了他的書信?正好,陶老爺剛剛也到了昭明寺,他過幾天會去淮安,我讓他幫我把回信帶給殷兄好了。」   一副你要是說謊,看我怎麼收拾你的模樣,要多冷峻就有多冷峻,讓鬱棠目瞪口呆,半晌才回過神來,回過神來就覺得裴宴對她還是挺不錯的,她給他找了多少麻煩,他卻從來沒有這樣對待過自己。   徐小姐也傻了眼。   但她膽大聰慧,短暫的慌亂之後立刻鎮定下來。   殷家二哥從小就把她當妹妹似的,就算她說謊了,殷家二哥也能幫她圓過來,她怕什麼?   只是裴宴的神仙顏色也不能挽救他在徐小姐心中的印象了。   她笑道:「也沒什麼要緊的事。殷家二叔讓我給你帶了個口信,讓你有空不妨在杭州府做個東。糖醋魚、東坡肉才是好東西,高郵也就出個鹹鴨蛋而已。」   鬱棠感覺裴宴聽了這話看徐小姐的眼神都變得冰冷鋒利起來。   第二百一十七章不散   鬱棠嚇了一大跳。   從前裴宴有過很冷峻的時候,卻不像這會兒,目光冰冷不說,看徐小姐的眼神像個獵人看到獵物似的,隱隱帶著殺氣。   徐小姐估計也嚇得不輕。   鬱棠發現她悄悄地後退了兩步,拉住了她的衣角。   她朝徐小姐望去。   徐小姐面上卻絲毫不顯,還面帶微笑地在那裡和裴宴說著話:杭州城裡哪家的糖醋魚和東坡肉做得最好?我還沒去過杭州呢?鬱妹妹,不如我們也去湊個熱鬧,你覺得呢?   鬱棠不知道這件事怎麼就扯上了她,但若是徐小姐有意,她是願意做這個東道主的。只是她覺得裴宴的情緒不對,在回答徐小姐的問話之前先睃了裴宴一眼。   她發現裴宴的目光黑沉沉地,就如看似平靜的海面,被強壓著海底的波濤才沒有衝破海面。但也只是被強壓著,若是再用一點力,這海浪恐怕就要席捲而出,讓人置身於驚濤駭浪中不知生死了一般。   鬱棠駭然。   此時才覺察到徐小姐剛才的話若有所指,而且所指之事還激怒了裴宴。   她自然是要站在裴宴這邊的。   徐小姐雖好,裴宴卻於她有恩。   這一點她還是能分得清楚的。   鬱棠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下,笑著換了個說法:你去杭州是想吃糖醋魚和東坡肉還是想去看看杭州城的風景?若是前者,我們臨安也有做糖醋魚和東坡肉做得好的,我來做東,請你吃糖醋魚和東坡肉。若你最想看的是杭州城的風景,不妨和楊三太太好好商量商量,定個時間,我和我母親陪你們一道過去。我母親也有好些日子沒有出門了,正好春光明媚,去杭州城裡玩一玩,還可以買些新式樣的衣飾。   她的聲音清越明亮,又溫和有禮,不知怎地,就衝淡了剛才那股劍拔弩張的針鋒相對。徐小姐暗暗舒了口氣,看著裴宴卻對鬱棠道:那就這麼說定了。等我和楊三太太定好了行程,再約你們好了。   鬱棠也暗中舒了口氣。   她雖然不知道為何裴宴聽了她的話表情突然就鬆懈了下來,卻是個很會抓機會的。聽徐小姐這麼說,她不僅立刻就笑著點頭稱好,還朝著周子衿福了福,道:您什麼時候來的臨安?上次在杭州城,多謝您和三老爺援手,我阿爹前幾天還在家裡念叨呢?若是他知道您這次也來了,肯定會提前趕到昭明寺的。我這就派人去跟我阿爹說一聲,讓他請您好好嘗嘗臨安的美酒。   周子衿哈哈大笑,打量了鬱棠幾眼,對裴宴道:這兩年不見,小姑娘長成大姑娘了,越長越好看了。然後又慫恿她,你給你畫幅小像吧?保管漂亮。以後掛在屋裡,還可以留給子孫。   鬱棠聽了不免有些心動。   裴宴滿臉不快,道:你這是畫遺像呢?!還留給子孫。你就別在這裡胡攪蠻纏了,鬱小姐不畫小像,更不用你畫。   周子衿大受打擊,道:你這是什麼意思?我畫的小像千金難求,你還敢嫌棄。   裴宴不耐地道:就是因為你畫的小像千金難求,我才覺得你不適合給鬱小姐畫——要是有人知道鬱小姐的小像是你畫的,為了錢去盜畫怎麼辦?鬱小姐的小像豈不是要流落他人之手?被他人收藏摩挲?   鬱棠聽著打了個寒顫,不待周子衿說話已道:多謝周狀元了。我相貌尋常,不敢勞煩周狀元動筆,以後有機會,再請周狀元給家裡的人畫幅小像好了。   可以讓他幫她阿爹畫一幅。   周子衿很是遺憾,卻沒有再提。   徐小姐就和周子衿說起他自己的小像來:論畫小像,當然是沒有人能和周狀元相提並論了。您手頭有您自己的小像嗎?若是能趁著這機會帶回京城就好了。您閒雲野鶴的,找您太難了。   周子衿笑道:我原本就打算過些日子去趟京城,你讓明遠也別折騰了,到時候我會去找他的。讓他給我準備好梨花白,我要和他大浮三杯。   徐小姐連連點頭,道:正好你也幫著看看我們的書編得如何。   那是自然。周子衿滿口答應。   徐小姐就拉著鬱棠告辭。   裴宴和周子衿都沒有說什麼。   徐小姐拽著鬱棠,像身後有土匪在追似的,一溜煙地跑回了她歇息的廂房,迫不及待地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就咕咚咕咚地連喝了兩口,這才一副驚魂甫定的模樣拉了鬱棠在廂房中間的圓桌旁坐下,抱怨道:裴遐光怎麼是這樣的個性?難怪大家都只是誇他有勇有謀而不論其它了。他這樣的人,還想做官?我看他致仕說不定就是在六部呆不下去了。   鬱棠不喜歡別人這樣攻擊裴宴。   她道:三老爺人很好的,造福桑梓,我們都很感激他。   徐小姐聽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也不是針對裴遐光,他真的把我嚇著了。我沒有想到他這麼不好說話。說到這裡,她情緒有些低落,嘆氣道:難怪別人說百聞不如一見,裴遐光我可算是見識到了,以後再也別想我為他說一句好話了,我以後再遇到他,繞道走!   一副恨恨的樣子。   鬱棠想為裴宴辯護,道:你剛才是什麼意思?糖醋魚和東坡肉又是指什麼?   徐小姐欲言又止。   鬱棠道:你也別唬弄我。糖醋魚和東坡肉杭州有,蘇州也有,你說不定暗指的是蘇州。再說你還提到了高郵的鹹鴨蛋,顧朝陽又是以御史的身份來的江南,查的是高郵的河道,你難道是在暗指顧朝陽明面上是要查高郵,實際上有誰在蘇州犯了事?可你託辭到殷知府的身上,殷知府知道這件事嗎?或者這件事與殷知府也有點關係?   徐小姐對鬱棠刮目相看。   她想了想,讓阿福和雙桃在門外守著:誰來都別讓人靠近。   兩人面面相覷,卻順從地出了門,還細心地幫她們把門帶上了。   徐小姐這才對鬱棠道:有人說三皇子在江南斂財,高郵河道能有什麼問題,是我們家殷二哥當時在工部時主修的。他們實際上是想查蘇杭兩地的官員。而且這次不僅都察院那邊派了御史出來,宮裡還派了司禮監的太監。顧朝陽他們是明,司禮監太監是暗。她皺了皺眉,只是不知道司禮監派的是誰?我算著日子,顧朝陽已經到了臨安,司禮監那邊也應該早就到了杭州或是蘇州。   鬱棠聽得目瞪口呆,傻傻地問:這又與裴家有什麼關係?他們在工部任侍郎的大老爺已經病逝了,二老爺和三老爺也都在家守制。   你怎麼一會兒聰明一會兒糊塗的。徐小姐瞥了她一眼,壓低了聲音道,裴家可是非常非常有錢的,說是江南首富都不為過,只是裴家向來低調,若是三皇子想在江南斂財,那裴家肯定首當其衝,不從裴家入手,從哪裡入手?   她說著,神情一震,和鬱棠耳語:你說,這個講經會不會是個幌子吧?要不然怎麼江南幾家有名的富戶都來了。甚至連遠在福建的彭家和廣州的陶家也來了。說到這裡,她自己都被自己嚇著了,臉色變得煞白,身子骨也軟得仿佛沒了骨頭,捂著胸口道:我們不會被牽連吧?既然他們都被牽扯進去了,怎麼還能聚在一起,他們就不怕被人甕中捉鱉嗎?不行,不行,我得給殷明送個信去。   徐小姐急得團團轉:不行,京城太遠了,我得先給殷家二哥送信,讓他主持大局。但他不能過來,一過來就和這件事牽扯不清了。   鬱棠比她冷靜。   主要是鬱棠想到前世,裴家安安穩穩地到二皇子登基為帝都安然無恙。   裴家不是和這件事沒有關係就是有辦法脫身。   但前世沒有裴老安人主辦講經會的事。   那次顧曦給昭明寺獻香方,是在五年後,李端的父親李意回鄉祭祖,李家在七月半主持了一次盂蘭盆節。   因而這一世與上一世已經有了很大的不同。   她心裡雖然也沒底,卻也不至於像徐小姐這樣恐慌。   你聽我說。她緊緊地握住了徐小姐的手,道,你若是有這樣的想法,不妨直接和裴三老爺說清楚。殷知府過來不妥當,我們知道於裴家不利卻不告之也不好。   徐小姐既然能知道這樣辛秘的事,肯定能幫得上裴家。   何況她已經住進了昭明寺,想脫身也晚了。   不如大家同心協力,共創一片新局面。   徐小姐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   她在屋裡走來走去,拿不定主意。   鬱棠知道誰快誰就能掌握主動權,她乾脆給徐小姐出主意:要不,快馬加鞭送信給殷知府,請他幫著拿個主意,但人先別來。   徐小姐想了想,一跺腳,答應了,一面坐下來給殷知府寫信,一面後悔:早知道我就不跟著楊家三太太來昭明寺了。殷明遠這傢伙,說話吞吞吐吐地,我說來江南,他不明著反對,只是輕描淡寫地讓楊三太太看著我,讓我別管閒事。他分明就是知道些什麼。最討厭他這樣了!不清楚明白地說出來,我怎麼知道是什麼事啊!   鬱棠道:你不說是殷公子讓你來江南玩的嗎?   徐小姐支支吾吾:我想過來玩,他也沒有明確地反對啊!   鬱棠無語。   第二百一十八章立場   徐小姐很快就寫好了信,託鬱棠給她找個牢靠的人幫著去送信:「我在這邊人生地不熟的,原本只想來參加個講經會的,沒帶什麼人手,這件事只能拜託妹妹了。」   鬱棠卻覺得託誰也不如託裴家的人牢靠。   徐小姐猶豫再三。   鬱棠道:「裴三老爺既然在這裡,那昭明寺裡發生的事肯定都瞞不過他。你與其單獨行動,不如求助於裴三老爺。何況大禍來臨,求助於各自的家族,既是常理也是常情,我相信裴三老爺是能夠理解的。」   徐小姐沉思了片刻,道:「我知道我的行為舉止肯定瞞不過裴家的人,我也相信裴家的人不會私拆我的信。但我還是想自己通知殷二哥。因為我不知道發生了這件事之後,我們家和裴家還能不能站在一起,那就從現在開始,能少接受裴家一些恩情就儘量少接受一些的好。」   這種心情鬱棠能理解,她道:「但這件事我還是要告訴裴家的。」   「那是自然。」徐小姐笑道,「我們各有立場,自然是各自為政。你這樣,我反而更喜歡和你做朋友了。我很怕那些做事全憑感情,結果卻把事情弄得一塌糊塗還責怪對方沒有道義的人。」   鬱棠也笑了起來。   她上前抱了抱徐小姐,心中暗暗祈禱,但願在這件事上是徐小姐多心了,希望這件事過後她和徐小姐還能是一路人。   鬱棠想起兩個人來。   曲家兄弟!   因為衛家的事,她和這兩兄弟雖有所交集,可也沒能改變曲家兄弟的命運。這兩人和前世一樣,如今在臨安城混著,漸漸有了些名氣。但這一世畢竟和前一世不一樣了,前世裴家無聲無息地,這一世或許是鬱棠和裴家有了交往,或許是日子還短,感覺裴家比前世要高調,不時會出現在臨安人的眼睛裡,不時地提醒臨安人裴家才是臨安第一大家族,曲氏兄弟行事比前世小心了很多,一直以來都以裴家馬首是瞻,不敢輕易得罪裴家,倒沒有了前世的聲威。   這兩兄弟是有信用的。   不過是出多少銀子的事。   徐小姐肯定是願意出銀子的。   鬱棠把曲氏兄弟的事告訴了徐小姐。   徐小姐喜出望外,道:「不怕他是潑皮,就怕他沒有根基。既然是臨安的人,那就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你這就讓人去尋了這兩人來,讓他們連夜幫著把信送到淮安去,能提早一天,我多給十兩,不二十兩銀子。」   臨安到淮安陸路要十天,水路要七天,若是能騎馬,十天可往返,快馬加鞭就不知道了。   鬱棠想著要不要給曲家兄弟出個主意,向裴家借匹馬什麼的。   可她最後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從此刻起,她們已各有各的立場。   鬱棠讓雙桃帶信給阿苕,再讓阿苕帶了曲氏兄弟過來。   曲氏兄弟晚上就到了,雙桃將徐小姐的信給了曲氏兄弟。   曲氏兄弟見信是送到淮安知府的,不由得更加高看鬱家一眼,欣然答應不說,出了昭明寺就想辦法弄馬去了。   徐小姐心裡還是有些打鼓,不知道自己這麼做到底是對是錯,她把這件事告訴了楊三太太。   楊三太太也覺得棘手。   她不過是想來看看裴家二小姐為人怎樣,順帶著看能不能和裴家結個親,結果卻牽扯到這件事裡去了。她想了想,對徐小姐道:「這件事你做得很對。你二哥雖然不喜案牘之苦,卻不是那推諉的,若裴家的講經會真的打得是這主意,你二哥肯定有辦法把我們給摘出來的。這兩天你就不要到處走動了,等這邊的講經會一完,我們立刻就啟程去淮安。」   徐小姐點頭。   楊三太太道:「鬱家小姐在幹什麼呢?」   言下之意,鬱棠未必就信得過。   徐小姐笑道:「她陪我坐了一會兒,安慰了我半天,就回了自己的住處,讓人去給裴遐光身邊那個叫阿茗的書僮帶了個信,要求見裴遐光,但裴遐光一直沒有回音。我尋思著,裴遐光那邊忙著招待陶家和彭家的人,沒空見她。要見,也是晚上的事了。」   可見她也派人盯著鬱棠了。   徐小姐還把兩人之前發現的事告訴了楊三太太。   楊三太太頗為意外,頓時對鬱棠高看一眼:「沒想到,她一個小門小戶的姑娘家,居然有這樣的胸襟和雅量,可見女子出身是一回事,見識又是另一回事。這姑娘能交!」又道,「她訂親了沒有?」覺得這樣的姑娘若是能嫁到她家或是黎家、張家都是不錯的。   徐小姐抿了嘴笑,道:「你做媒做上癮了嗎?她們家是要招上門女婿的。」   楊三太太不以為然地揮了揮手,道:「什麼事都不是一成不變的,鬱小姐的事以後再說,我們先把眼前的事應對過去。」   徐小姐點頭,道:「我尋思著講經會我們還是別參加了,不如找個藉口就呆在廂房。」   明天肯定是群英薈萃,她們徐家、楊家和殷家都不是無名之輩,出現在那裡太打眼了。   楊三太太很是欣慰。   殷家到了殷明遠這一輩,五房只有三個男丁,只有殷明遠的這個媳婦兒還是這麼回事,殷家另外兩位太太打理內宅還行,其他的事就抓瞎了。   她道:「就說我突然感了風寒,你要在屋裡照顧我。」   徐小姐怎麼能讓長輩擔了這樣的名聲。她忙道:「還是說我不舒服好了。」   楊三太太搖頭,做了決定:「這樣不好,不能讓你擔這個名聲。」   徐小姐是要嫁到殷家的,殷明遠已經背了個身體不好的名聲,不能再讓徐小姐也背上這樣的名聲了。   這件事就這樣定下來了。   楊三太太道:「鬱小姐那邊,繼續讓人盯著,我們說不定可以通過裴遐光知道裴家這場講經會到底是無心的還是有意的。」   徐小姐應諾,等楊三太太走了,她坐立不安,想著鬱棠與她脾氣相投,卻無依無靠地,若是出了什麼事,鬱棠十之八、九是被放棄的那個人,她就覺得好不能就這樣在旁邊眼睜睜地看著。   思忖良久,她決定去提醒鬱棠幾句。   她悄然起身,去了鬱棠歇息的院子。   鬱棠此時正和裴宴在院子門口的香樟樹下說話:「……我知道的就這麼多了,也不知道對您有沒有用處,但願只是虛驚一場。」   裴宴還是穿著之前那身素色的道袍,自鬱棠開口說話,他就一直認真地看著鬱棠,平靜無波的眸子漆黑無光,仿佛午夜的海面,讓人看不出兇險。   直到鬱棠把話說完,他才淡淡地道:「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徐小姐都知道的事,我肯定也知道。我不可能連徐小姐都不如。」   敢情自己給他報信還錯了!   鬱棠氣得不得了,甩甩手就想回去,可又有些不甘心,怕他輕敵,連累著裴家人都跟著吃虧,只好耐著性子道:「反正小心使得萬年船。我該說的都說了,你要是不願意聽,我以後不說了就是。你心裡有數就行!」說完,轉身就要回去。   裴宴望著她的背影嘴角彎了彎就恢復了原來的面無表情,朝著她的背影道:「你猜我來之前見了誰?」   鬱棠很想有骨氣地不理他就這樣走開,但她更知道,裴宴不會信口開河,這麼說肯定有他的道理,而且這件事還可能涉及到她或是她們鬱家。   她只好轉身,定定地看著他,道:「您剛剛見了誰?」   裴宴依舊身姿如松地負手而立,但落在鬱棠的眼裡,她莫名地就覺得裴宴好像剛才那一瞬間驟然就鬆懈了下來。   他挑了挑眉,道:「沈先生來找我。」   沈先生找他就找他,與她何幹?   鬱棠不解。   裴宴在心裡嘆氣。   鬱小姐還是經歷的事少了一些,不像徐小姐,從小接觸世家譜,一點就透。   他只好道:「沈先生是李端的恩師,李意被言官彈劾,已經下了獄,應該是要流放了,李端四處找人營救,沈先生這裡也得了信,他剛才急匆匆地來找我,想讓我看在同鄉的份上,幫李意說幾句好話,罷官賠償不流放。」   那豈不是便宜李意了!   鬱棠不禁上前幾步,著急地道:「那您怎麼說?」   裴宴輕輕地咳了一聲,面露豫色,道:「我有點拿不定主意,正好你找我,我就過來了。依你看,這件事怎麼辦好?」   鬱棠氣得不行,道:「為民除害,這有什麼好考慮的。同鄉固然有一份情誼在,可這樣的同鄉,誰幫他誰沒臉。您怎麼能做出這樣的事來?就是想也不應該想才是。」說到這裡,她瞪了裴宴一眼。   這一眼,卻讓她在他眼眸裡好像看到了淺淺的笑意。   鬱棠愣住。   是她想的那個意思嗎?   可惜沒等她細想,裴宴已目露沉思,道:「不過,如果流放的話,李家估計也就完了,李端這個人還是挺能幹的,臨安除了李家也沒有別家能和我們裴家別一別苗頭了……」   這是要保李家的意思嗎?   鬱棠憤然道:「你自家都是一堆破事,一不小心就會翻船,還立什麼靶子?嫌棄現在還不夠亂嗎?常言說得好,一力降十會。等你把那些人壓得都透不過氣來了,看誰還敢在你們家面前嘰嘰歪歪的?你就不能使把力,讓那些人只能羨慕你而不敢忌妒你!」   第二百一十九章吵架   裴宴挑著眉「哦」了一聲,看鬱棠的目光再次深沉地像海,道:「讓那些人只能羨慕你而不敢忌妒你?!」   鬱棠連連點頭。   這個道理,還是她前世嫁到李家後悟出來的。   她道:「打個比方,你若只是個普通的進士,肯定有同窗忌妒你年少會讀書,就會想要和你一較高低。但你若考上了庶吉士,在六部觀政,然後平步青雲,去了行人司或是吏部,你的那些同科去了句容縣做縣丞,你們之間的距離太大了,你看他還敢不敢給你使絆子。可若是和你一樣考上了庶吉士,在六部觀政之後也去了行人司或是做了給事中,他覺得和你差不多,踮踮腳就能趕上你,他肯定還得給你使絆子。我的意思,你就暫且別管是誰要拖裴家下馬了,你得趕緊的,找找你還在朝中的同科、同窗,想辦法給二老爺謀個好點的差事,再想辦法把裴家的生意大張旗鼓地做起來,讓別人知道你也不是好惹的。動了你,他也得脫三層皮。別人自然也就不敢拿你開刀了。」   裴宴很認真地想了想,道:「可我們家祖傳的家風就是低調隱忍,這個時候去出風頭,與家訓不符,會惹得家中長輩不高興的。」   「這個時候了,你得變通才行。」鬱棠急得不得了,道,「你們家裡不是有好幾房嗎?你們宗房若是隱忍,那就讓其他房頭的去出風頭去。若是其他房頭想要隱忍,那你們宗房就站到風口浪尖上去。只要過了這道關,以後再慢慢地隱忍退讓一些,大家也就忘了這件事了。」   裴宴沒有明確告訴她裴家是否給三皇子銀子了,可在她看來,裴宴這樣回答她,已經告訴她答案了。她覺得,強權之下,沒有誰敢硬碰硬的,就算裴家想要遠離這些是非,可只要給過一次銀子,就能成為把柄,讓江南的這些豪門世家把裴家丟了出去做替罪羊——因為只有裴家現在沒有在朝中做官的人。   這樣想想,裴老太爺去的真不是時候!   前世,裴家肯定也遇到了這樣的事。   難怪他們家那麼低調隱忍。   難怪裴宴那樣地消沉寂寞。   裴老太爺把裴家交給了他,他卻沒能像前輩那樣保住裴家的輝煌。   李家那時候可上蹦下跳得厲害,她當時都覺得李家可以和裴家一爭高低了。   想到這些,鬱棠不由得冷哼了一聲,問裴宴:「李家的事你答應了?」   李家就是匹中山狼,他要是答應就這樣放過李家,她會瞧不起裴宴的。   裴宴卻一臉的正經,道:「我之前想,李家反正快要完蛋了,不如就讓他們家退隱臨安,老老實實地呆上幾年,既能當個耙子,還又顯得我很寬容。現在聽你這麼一說,我的眼光得放長遠一點,不應該只想著臨安這一畝三分地,應該跟江南的那些豪門大戶爭一爭高低才是。若是這樣,李家存不存在都無所謂了。你看,是讓李家回臨安呢?還是讓他滾得遠遠的,從此以後再也別在臨安出現呢?」   鬱棠疑惑地望著裴宴。   裴宴什麼時候這麼好說話了?   她再看他。   那嚴肅認真的模樣……周正得不得了……怎麼看怎麼異樣……   電光火石間,鬱棠心中一閃,突然明白過來,裴宴這是在調侃她呢!   她是他們裴家什麼人?他們裴家的事什麼時候輪到她說話了?   鬱棠又羞又憤,不知道是因為自己的一片好心被辜負了,還是因為自己對面的人原來並沒有把她放在眼裡。   「對不起!」她眼眶內水光翻滾,胸口像壓著一塊大石頭,「是我僭越了。您見多識廣地,這些道理想必比我明白。您覺得怎樣處置李家好就怎樣處置好了,我,我沒有置喙的餘地。我只是擔心裴家被那些豪門世家聯手坑害,是我多心了。您家一門四進士,若是連你們家都抵擋不住,其他人家就更不要說了。何況你們家還和顧家聯姻,顧昶這個人很厲害的,他肯定會幫你的。」   前世,李家那樣,顧昶都一直庇護著李家,裴家比李家底子厚多了,兩家聯姻,是強強聯手,她在這裡亂嚷些什麼?   瞎操心!   鬱棠如坐針氈,片刻也留不住了:「您那邊肯定挺忙的,我就不耽擱您了。我先告辭了。」   明天參加講經會的人家都到齊了,肯定很熱鬧,她就不去湊這個熱鬧了。   她在廂房裡跟著母親好好抄幾頁佛經好了。   母親給裴老安人抄的佛經只差最後兩頁了,她就給自家的父兄們抄段佛經好了。   鬱棠勉強朝著裴宴福了福,轉身就走。   裴宴呆在了那裡。   在他心裡,鬱棠就像那海棠花,不管風吹雨打怎樣凋零,只要遇到點陽光就會燦爛地開花。他不過是調侃了她幾句,她怎麼就突然傷心地眼淚都要落下來了呢?   難道是他太過份了?   應該不會吧?   當初她拿他們裴家做大旗的時候不是挺堅強,挺有道理的嗎?   被他捉住了都能堅決不認錯,堅韌地和他虛與委蛇的。   他望著鬱棠身姿挺拔卻又顯得有些落寞的背影,一時間有些無措。   應該是他錯了吧?   要不然她也不會這樣生氣了。   雖然她說的他都知道,但她來告訴自己,總歸是一片好心吧?   看她挺傷心的樣子,要不,他就低個頭……好男不與女鬥,他低個頭,也是他大度……   裴宴想想,覺得自己挺有道理的。   他喊住了鬱棠,道:「我那邊雖然挺忙的,但你不是要見我嘛?我想肯定是有要緊的事。正好李家的事我想你也應該知道,也到了我散步的時候,就跟你來說一聲。」   鬱棠在心裡苦笑。   她既然知道了自己在裴宴心中的地位,她肯定就不會去討人厭了。   「您比我考慮得周到,這件事肯定得您拿主意了。」鬱棠客氣地道,面上帶著點笑,顯得溫婉又順從。   裴宴心裡卻覺得不對勁。   他是見過鬱棠大笑的,那種像陽光一樣灼熱的笑容,從眼底溢出來。再看她現在,雖也在笑,卻帶著幾分矜持。   裴宴知道哪裡不對勁了。   她眼底沒有笑。   對他的笑,不過是客套罷了。   這讓裴宴不太高興。   她從前在他面前,就是客套都帶著幾分特有的狡黠,仿佛算計他也算計得理直氣壯,就好像……好像他是自己人,她知道他就是生氣也不會把她怎樣般……地信賴著他。   是的!   是信賴。   可現在,這種信賴不見了。   她現在防著他。   她怕他。   這讓裴宴心神一凜。   從來沒有人,如此地對待過他。   別人總是試探他,或是試圖說服他,想讓他變成對方值得信賴的人。   鬱棠卻從來沒有試探過他,也沒有試著說服過他,她一開始就是小心翼翼地接近他,靠近他,看他的眼色行事,在他能接受的範圍內小小地開著玩笑……她是除去父母親外唯一一個從一開始就相信他,從來不曾懷疑過他的人。   就像個小貓小狗似的,天生就相信他。   他們怎麼就走到了這一步呢?   小貓小狗就是挨了打才會感覺到受了委屈,他,他也沒說什麼啊!   裴宴腦子轉得飛快,回想著他們之間的對話。   很快就找到了槽點。   是在他問她李家要怎麼處置的時候?   李家對她就這麼重要?他略一不順她的心,她就傷心難過?   裴宴心裡很不舒服。   李家算是個什麼東西?也值得她和他置氣。   還一副不再信賴他的樣子。   裴宴道:「你說吧,李家怎樣處置?沈善言坐在我那裡不走,我們快刀斬亂麻把這件事給解決了。我等會還要見顧朝陽呢!」   顧朝陽應該是要和他談裴彤的事。   沈善言的突然到來,打斷了他們之間的談話。   他大嫂想要和顧家聯姻,就是為了讓裴彤出去讀書。   顧朝陽是不會死心的。   至於調查三皇子的事,顧朝陽是個聰明人,他甚至拒絕和孫家的聯姻,就不會是個魯莽自大之人。   傷了江南的世家,他們顧家就等著被孤立吧!   鬱棠愣住。   裴宴什麼意思?   她有說什麼嗎?   讓他全權處理李家的事也錯了嗎?   鬱棠很生氣,冷冷地道:「李家原本不關我們家什麼事,我只是同仇敵愾,不想有人家和我們家一樣成為李家的受害者。既然李家事發了,他們家也不能再去害別人了,我也就放心了。怎樣處理都行,三老爺您做主就好了。時候不早了,我出來這麼久,家母也該擔心我了,恕我不能再和您多說,告辭了!」   這次,她是頭也不回地疾步進了院子。   裴宴氣得胸膛一起一伏地,看看四周覺得哪裡都不順眼,抬腳就把那合抱粗的香樟樹給踹了一腳。   樹葉沙沙作響,還落下幾片樹葉。   裴宴就更氣了。   你不就是想要懲罰李家嗎?他偏不讓她如意。   他就要把李家撈回臨安,天天放在眼皮子底下,沒事的時候就去撓兩爪子。   讓他不安生,那就誰也別想安生!   裴宴怒氣衝衝地走了。   徐小姐從旁邊的大石頭後探出頭來。   哎呀,她可發現了不得了的事。   原來鬱小姐不僅能隨時見到裴宴,而且還敢和裴宴吵架,還能把裴宴給氣跑了。   這兩個人,肯定有貓膩。   徐小姐眼睛珠子骨碌碌地轉著,覺得明天自己裝病,要不要把鬱棠叫來陪她呢?   她捂著嘴笑。   笑得像個小狐狸。   第二百二十章裝病   回到廂房的鬱棠很快就平息了怒火。   原本就是裴宴出的力,裴宴肯定有自己的考慮,她強行要求裴宴按她的想法處置李家,裴宴生氣,無可厚非。   她又不是裴宴的什麼人,裴宴憑什麼要處處照顧她的情緒?   相反,她受過裴宴很多的恩惠,無論如何,該報恩的時候她都應該報恩才是。   鬱棠開始擔心裴家吃虧。   三皇子之所以敢在江南斂財,有很大的一個原因是皇上子嗣艱難,先後立了三位皇后,生了七個皇子,只有二皇子和三皇子活了下來。皇上聽信道士之言,覺得自己是孤煞天星之命,不宜和子女生活在一起,不宜早立儲,因而這麼多年以來,兩位皇子都在宮外生活,皇上也一直沒有確立太子。而二皇子雖然佔著嫡長,卻沒兒子,這不免讓很多有心人蠢蠢欲動。   前世,三年後,的確有一場危機——皇上突然重病,準備立太子,結果朝中大臣都覺得三皇子有個聰明的皇孫,更適合被立為太子。三皇子自己也這麼覺得,在皇上重病期間屢次私下秘會外臣,二皇子卻老老實實地守在皇上身邊侍疾。結果虛驚一場,二十四衙門都開始置辦國喪的用品了,沒想到皇上吃了龍虎山道士的「仙丹」,莫名其妙地好了。   之後又活了四年。   二皇子成了最後的贏家。   這件事肯定會對裴家有影響。   當然,前世的裴家也走得安安穩穩地,比她的壽命還長,可若是裴宴能提前知道結果,肯定會更從容、更堅定,知道怎樣的選擇對裴家最好。   她得把這件事告訴裴宴。   可她怎麼告訴裴宴呢?   說她是重生的?   她怕裴宴把她當瘋子給關起來。   或者是認為她中了邪,請道士或是和尚來給她做法。   鬱棠很苦惱,本來準備和母親一起抄佛經的,卻怎麼也靜不下心來。   陳氏不知道她在焦慮什麼,問她:「你這是怎麼了?要是不想抄佛經就先別抄了。裴老安人慈悲為懷,為人寬厚,不會在意這些小事的。」   鬱棠勉強點了點頭,仍舊使勁地回憶著前世的事,希望從中找到能提醒裴宴的事,以至於她夜不能眠,第二天早上起來的時候,人迷迷瞪瞪地不說,去給裴老安人問安的時候,還差點撞在了計大娘的身上。   計大娘看她如同自家人,不僅沒有責怪,而且還扶了她一把,關心地道:「你這是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要是不舒服,就別過來了。楊三太太說昨天下午就有些不舒服,晚上回去就開始咳嗽發熱,今天派了婆子來給老安人報信。徐小姐也留在了廂房照顧楊三太太。」   言下之意,她也可以不來。   鬱棠訝然。   她昨天和徐小姐分手的時候徐小姐什麼都沒有說,怎麼今天一早楊三太太就病了?   計大娘見周遭無人,和她附耳道:「今天宋家、彭家、武家還有臨安的一些鄉紳會齊聚一堂,說不定楊三太太覺得太吵了。」   鬱棠感激計大娘的維護,輕輕點頭,道著「我知道了」,等給裴老安人問過安之後,就佯裝連著咳了幾聲,裴老安人很是緊張,立刻問她怎樣了,還讓人去請了大夫過來給她瞧瞧:「別和楊三太太似的。聽說你們這幾天都在一塊兒散步。」   陳氏也有些擔心,帶著鬱棠回了廂房。   鬱棠忙安慰陳氏:「我沒事,只是不想和那些豪門大族打交道。」   陳氏覺得這樣也好,只是不滿意鬱棠裝病。   鬱棠道:「我這不也是沒有辦法了嗎?等大夫過來就知道我沒事了,我只是想找個藉口呆在廂房罷了。」   事已至此,陳氏只有妥協。   大夫過來問了診,覺得她沒什麼病,可能是這幾天累著了,開了些補氣養神的丸子,就由累枝帶著去給裴老安人回信。   陳氏心中過意不去,隨著累枝去給裴老安人道謝。只是她剛走,阿福就來了,說是徐小姐聽說她身體違和,要過來探望她。   鬱棠哭笑不得,婉言謝絕,但徐小姐還是跑了過來。   「哎呀,你就應該好好休息休息。」她朝著鬱棠眨眼睛,「外面人那麼多,亂糟糟地,還是呆在自己屋裡好。」   鬱棠笑著應是。   陳氏回來了,道:「裴老安人聽說你無事,鬆了口氣,讓你好生在屋裡歇著,今天就不要過去了,明天的講經會再說。」   鬱棠連連點頭。   徐小姐就拉著陳氏的衣袖道:「那能讓鬱妹妹去陪我嗎?三太太不舒服,多半的時候都在歇息,我一個人挺無聊的,讓鬱妹妹去給我做個伴。」   陳氏向來喜歡徐小姐的開朗活潑,立刻就答應了,還吩咐鬱棠:「你就呆在徐小姐那裡,別亂跑,免得衝撞了裴家的客人,讓裴家為難。」   鬱棠看著笑得滿臉狡黠的徐小姐,只好答應了。但在去徐小姐住處的路上卻直接就翻了臉,道:「你給我說實話,你到底要幹什麼?不然我這就去見裴老安人,她老人家擔心我生病,給我請了大夫,我還沒有當面去謝謝她老人家呢!」   「你這個人怎麼這麼小心眼!」徐小姐氣呼呼地道,「我真的只是想讓你清靜清靜,你別不識好人心了。彭家的那位大少奶奶,可喜歡管閒事了。裴大太太一直沒有出現,你不覺得奇怪嗎?據說彭家那位大少奶奶從前和裴大太太是閨中密友,她肯定是要去探望裴大太太的,說不定還會說幾句不中聽的話,你又何苦卷到她們之間的紛爭中去呢?」   這也是鬱棠覺得奇怪的地方,她道:「裴大太太是怎麼一回事?她這樣一心一意地想要離開裴家,一副要和裴家劃清界線的模樣,她難道以後都不準備讓大少爺和二少爺認宗了嗎?」   不然裴大太太再怎麼和裴家劃清界線,在別人眼裡,一筆寫不出兩個裴字,他們還是一家人。這麼做有什麼意義?   徐小姐嘿嘿地笑,道:「你還是離不開我吧?」   鬱棠瞥了徐小姐一眼,冷冷地道:「我又不準備離開臨安城,有沒有你有什麼關係呢?」   徐小姐洩氣,但還是忍不住和鬱棠講裴大太太的事:「她父親就是靠嶽家發的家,所以他們家更親母族,裴大太太也這樣,總覺得自己娘家比婆家親,覺得娘家人比婆家有僅有勢,加之裴老安人不是那能隨意被唬弄的,這婆媳關係就很緊張。要我說,裴遐光是對的。裴家大爺已經去世了,京城裡又很亂,這個時候裴家更應該韜光養晦,低調行事才是,而不是奮起直追,急趕急地督促孩子們去考個功名。裴大老爺前世可得罪過不少人,人死如燈滅,有些事大家也就不追究了,可若是這些後世子孫一點也不相讓,還強勢地要和那些人一爭高低,人家憑什麼不斬草除根?難道要給機會讓你春風吹又生!所以說裴大太太娘家的家風不行,她這個人的行事作派也跟著很激進。   且裴家又不像楊家。   楊家沒有根底,不趁機發奮圖強,以後就沒有他們家的位置了。   裴家富了好幾代,如今還有三位老爺有功名在身,犯不著這麼著急。」   鬱棠覺得徐小姐說的很有道理。   徐小姐又道:「所以我才說她這個時候把孩子的功名放在第一位是錯的,與其有這個時間和功夫,還不如讓兩位少爺和幾位叔伯打好關係,畢竟舅家的關係在那裡,就是不走動,有老太爺和老夫人在,也不會斷了。幾位叔伯卻不一樣,兩位少爺本就不是在裴家長大的,他們又不是裴家最有潛力的子弟,父親不在了,母親不被待見,那些叔伯兄弟憑什麼要照顧他們?」   鬱棠道:「誰是裴家最有潛力的子弟?」   「裴禪、裴泊啊!」徐小姐想也沒想地道,「裴禪的母親和裴老安人一樣,是錢塘錢家的,裴泊的母親則和二太太的母親是堂姐妹,都是金陵金家的人,錢家自不用說,金家也是世代耕讀之家。早年間,我們徐家還在金陵的時候,兩家曾經聯過姻,我有位叔祖母就姓金。不過後來金家人丁不旺,這才漸漸來往少了。裴泊讀書也非常厲害的,不過是裴家低調,不怎麼張揚而已。」   裴泊厲不厲害鬱棠不知道,但裴禪五年後和裴彤一起考中了進士,這是她知道的。   至少證明徐小姐沒有亂說。   兩人來到徐小姐和楊三太太住的廂房。   楊三太太紅光滿面、妝容精緻地見了鬱棠。   鬱棠不免有些詫異。   就算楊三太太是假裝的,也要做出副樣子來吧,她這樣,完全是一副不怕別人知道的樣子,也太……囂張了些吧!   楊三太太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一樣,笑道:「看破不說破,來的人就沒有一個不是人精的,我不願意麻煩,也就不噁心別人了!」   這樣磊落的行事作派,讓鬱棠耳目一新,心有所悟又心生嚮往。   她的心突然就定了下來。   出了楊三太太的廂房,鬱棠去了徐小姐內室。   徐小姐拉她看自己的香露:「那天就說讓你挑幾個味道的,結果這事那事的,卻把這件要緊的事給耽擱了,你快看看你喜歡哪個味道或是哪個瓶子,我送你。」   第二百二十一章震驚   徐小姐的那些香露瓶子個個都是晶瑩剔透,大的如酒盅,小的如指甲蓋,或淡金或暗金色地流淌在小瓶裡,看上去流光溢彩,如同稀世罕珍。   徐小姐拉了鬱棠在床上坐下,指了那些香露:「你試試?」   鬱棠也沒有和她客氣,一個個拿起來來聞,還道:「你覺得哪個最好聞?」   徐小姐挑了一個遞給她,道:「百合香,我覺得最好聞了。」   鬱棠卻喜歡木樨香。   徐小姐很大方地把兩瓶都給了她,道:「其它的我準備做為禮物送給裴家的小姐們。」   鬱棠當然贊成。   徐小姐就讓阿福把其它的香露都包起來。   鬱棠覺得有趣,和阿福一起包香露。   徐小姐也在旁邊幫忙,一麵包香露,一面和她說著話:「你今天準備一整天都呆在廂房裡嗎?要是沒有別的事,就過來和我做個伴好了。我聽說你很會做絹花,你教教我。我到時候也可以做幾朵絹花去討我母親高興去。」   鬱棠原來準備抄佛經的。   徐小姐可能就是想拉著她做個伴,覺得也可以,並道:「那我們一起抄幾頁佛經好了,反正我也是閒著無事。」   鬱棠抿了嘴笑。   徐小姐就打發阿福去送香露,然後關了門湊到她身邊低聲問她:「你和裴遐光是怎麼一回事?我看你和他挺熟的啊!」   鬱棠看了徐小姐一眼。   一直拉著她不讓走,原來是有個坑在這裡等著她呢。   她道:「我們兩家算得上是世交,很早就認識了,有什麼好奇怪的。」   不過世交是指的鬱家單方面地認識裴家,很早就認識就得算上上輩子的時間了。   徐小姐眼睛珠子又開始轉了。她道:「那你們倆的關係也太好了些吧?你沒有看見你走了之後,裴遐光的樣子,嘖嘖嘖,就像一下子脫下了面具似的,七情六慾全上臉不說,還很沒有風度地踢了那老香樟樹一腳,像個脾氣暴躁的挑腳漢子,真是辜負了他玉樹臨風佳公子的美譽。」   鬱棠警惕地看著徐小姐:「你在哪裡看見的我和三老爺?三老爺還踢了香樟樹一腳,不可能吧?」   在她心裡,她還不值得裴宴生氣。   想當初,她拿著裴家的名聲做筏子,裴宴也只是教訓了她一頓就把這件事拋到了腦後。   徐小姐說的不會是昨天下午的事吧?   徐小姐在哪裡看見的?怎麼會也在場?既然在場,又為什麼不和她打個招呼?   徐小姐倒是臉不紅心不跳,半點沒有偷窺的羞赧,道:「我昨天不是想去找你提醒你幾句嗎?沒想到碰到你和裴遐光在說話,我正猶豫著要不要和你們打個招呼,你們就吵了起來,我就更不好意思出現了。只好站在旁邊等著。結果你和裴遐光不歡而散。裴遐光怒氣衝衝地走了,你也『啪』地一聲關了門,我就是想找你也沒辦法找啊!只好今天問你囉!」   說得很委屈似的。   實際她昨天一看見裴宴和鬱棠站在一起說話就躲到了旁邊……   鬱棠懷疑地望著徐小姐。   徐小姐大喊冤枉,道:「我又不是長舌婦,看到你們吵架有什麼好說的?」   鬱棠一點也不相信。   徐小姐的好奇心非常地重,為了親眼看見裴宴長什麼樣子,她都能跟著楊三太太來昭明寺了,何況看見自己和裴宴爭吵?!   鬱棠才不會告訴她呢!   但她覺得自己還是得儘快再見裴宴一面,把最後到底是哪個皇子勝利的消息告訴裴宴才是。   可惜,找不到提醒他的藉口。   鬱棠悵然。   徐小姐卻還惦記著裴宴和鬱棠吵架的事。她低聲和鬱棠耳語:「你跟我說實話,你和裴遐光的關係是不是特別地好?你可別怪我多嘴,他這個人,很冷酷無情的,要是他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你大可不必忍著,越忍,他這種人就越瞧不起你,你就應該和他當面鑼對面鼓地說清楚……」   鬱棠打斷了她的話:「你到底要說什麼?三老爺對我們家有恩,他又是我的長輩,他說話我當然得聽著,怎麼可能像你說的那樣和他頂嘴?」話說到這裡,她恍然,道:「你該不是誤會我和三老爺有什麼私交吧?」   所謂的私交,是委婉的說法,不如說是私情。   徐小姐還真是這麼想的。   不過她覺得鬱棠的家世太弱,裴宴就算是喜歡鬱棠,鬱棠嫁到裴家也會吃虧的,並不是一門好姻緣。   何況裴宴未必就有娶鬱棠的心。   她不由正色道:「我覺得裴宴這個人不好。你家裡是不是一定要你招上門女婿?實際上我們徐家和楊家都有和你年紀相當的男孩子,你若是能出閣,我可以跟三太太說說。她可喜歡做媒人了!」   鬱棠羞了個大紅臉,「呸」道:「我不和你說這些胡言亂語的。你還抄不抄佛經?你要是不抄佛經,我就先回去了。我還準備今天把《阿彌陀經》的第二卷第三節抄完的。」   徐小姐聽著就著急起來,拉著鬱棠的衣袖道:「鬱妹妹,我很喜歡你,覺得你性格疏朗,為人正直,不像別的女孩子,所以才願意和你說這些的。自己的日子是自己過出來的,靠誰也不行的,哪怕是父母。有些事,你該爭取的就得爭取,天上不可能掉餡餅的。」   她這句話,不僅僅是指鬱棠可以爭取出嫁,而且還指她和裴宴的關係——若是裴宴對她不真誠,她大可去爭取一個自己想要的結果。   這是她的真心話。   「當然我和殷明遠的婚事,我家裡人都覺得好。」徐小姐真誠地道,「我開始不願意,就一心一意地想退親。後來我發現殷明遠對我是真心地好,覺得嫁給他也不錯,結果我娘又覺得不好了,百搬地挑剔,我一開始也受影響,後來發現,我娘要的並不是我想要的,我就堅持和殷明遠過了禮。我知道孩子要孝敬父母,可也不能愚孝。他們想你招個上門女婿,不過是怕家業沒人繼承,他們沒有人養老,你要是想留在家裡就另當別論,若你不想留在家裡,大可以想辦法解決這兩件事,不一定非要聽父母的。   再就是有些事,很多人喜歡以『配得上』或是『配不上』相論,可在我看來,不管是『配得上』還是『配不上』,首先是我要不要。若是我要的,就不能因為『配不上』就不去爭取,但在爭取的同時,也不可因為要爭取而不管別人的心思。不然就太委屈自己,太為難別人了!   我說這些你可明白?」   徐小姐急得額頭出汗,一副恨不得把這段話刻在她腦子裡似的。   這樣的說法鬱棠還是第一次聽說。   她想到了楊三太太光明正大地裝病。   是不是所有的世家女都有這樣的底氣呢?   鬱棠看著徐小姐。   徐小姐的一雙丹鳳眼睜得大大地,其實也沒有顯得多大,目光卻透露著些許的焦慮和煩躁,顯然對她的關心直白而坦蕩。   不是。   顧曦就不是這樣的人。   徐小姐,楊三太太,都是不同的世家貴女。   鬱棠心中一暖,忍不住笑了起來,道:「我還是第一次聽人這麼說。不過你放心,你的話我會好好想一想的。」   徐小姐鬆了一口氣。   她待人是很真心的,但有時候別人未必需要這樣的真心。   鬱棠能理解她的善意,她覺得很窩心。   她再次大放厥詞:「你別勉強自己就行。萬一要是你的婚事不順,你可以寫信給我,我幫你找個合適的人家。」   徐小姐一副媒婆的樣子,鬱棠哈哈大笑。   徐小姐惱羞成怒,去撓鬱棠的胳肢窩:「我看你還笑不笑我?」   鬱棠躲不掉,只好起身往外跑。   徐小姐怎麼會放過她,在她身後追,還嚷著:「你可別讓我捉住了,不然罰你幫我抄三頁佛經。」   兩人嘻鬧著跑到了院子裡,迎面卻碰到一群目瞪口呆的女眷。   鬱棠心裡咯噔一下,忙清了清喉嚨,做出一副嫻靜的模樣原地佇立,還動作優雅地整了整衣襟和鬃角,心裡卻止不住地腹誹:這是哪裡來的一群人,到別人家來做客也不提前投個拜貼或是讓身邊的丫鬟婆子來說一聲,就這麼直直地闖了進來,也太沒有規矩了。   那邊徐小姐則皺了皺眉頭。   她和鬱棠一樣,忙也整理下衣襟,目光卻飛快地看了來人一遍。   領頭的就是她家那位族姐,彭家的二少奶奶,跟在她身後的除了宋家的兩位小姐和彭家的一位小姐之外,還有兩位是她不認識的。   其中一位和她差不多的年紀,穿了件天青碧的褙子,戴了南珠珠花,秀麗端莊,氣質綽然。另一位和鬱棠差不多的年紀,穿了件藍綠色遍地金的褙子,插著點翠簪子,富麗堂皇,雍容如朵牡丹花,非常地明豔。   徐小姐上前幾步和鬱棠並肩而立,道:「堂姐,您怎麼過來了?怎麼不讓丫鬟婆子提前跟我說一聲,我也好準備些茶點招待你們啊!」   頗有些責怪她不請自來的意思。   彭二少奶奶氣得臉色都有點發白,毫不客氣地道:「我聽說妹妹病了,這才急巴巴地來探望你,沒想到你這麼快就好了,不僅能走能跳的,還能和朋友嘻鬧了。早知道這樣,我就在幾位老安人、太太跟前盡孝了。」   何苦來看她徐萱的臉色。   可人都來了,總不能把人都趕走了。   徐小姐也不想和堂姐在這裡口角,讓別人看熱鬧,高聲喊了另一個丫鬟:「快去準備茶點。」   第二百二十二章探病   彭二少奶奶非常地不滿,可探病卻是她的主意,這個時候也不好領著人立刻就走,只好悄聲地對周圍人道:「她是家裡的老么,從小被慣壞了,只好委屈你們都擔待著點了。楊三太太倒是個體貼周到的人,就當是看在她的面子上了。」   眾人頷首,覺得就是沒有這番話她們也只能擔待著。要不然還能怎麼樣?和徐小姐懟回去不成?她可是京城徐家的姑娘,馬上就要嫁到華陰殷家了,除非她們不想留在這個階層了,否則不是遇到徐姑娘自己,就會遇到徐家的姻親,她們沒有必要為這點小事就惹得徐小姐不高興。   再說了,人家也有這資本。   那位像牡丹花一樣富貴的小姐就沒有生氣。而且不僅沒有生氣,還笑吟吟地上前幾步,主動和徐小姐打著招呼:「徐小姐,我姓武,是湖州武家的姑娘。去給裴老安人問安的時候才知道楊三太太身體有恙,就跟著彭家二少奶奶一起過來了。說起來,我們家和楊家也不是旁人,我姨母的小姑就嫁到楊家。論起來,我還得喊楊三太太一聲嬸嬸呢!」   武家早些年前想把自家洗白了,拿出大量的陪嫁嫁女兒。當然,最成功的還是嫁到江家的大小姐了。   徐小姐立刻明白這位武小姐姨母的小姑嫁的是楊家的誰了。   她不由看了這位武小姐一眼。   能開口就說是跟著彭家二少奶奶過來的,把不告而來的名聲甩到彭家二少奶奶身上的人,只怕也不是個好相與的。   再看她那位堂姐,臉色就有點難看。   估計是也沒有想到武小姐這麼彪悍吧?   可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徐小姐想想就覺得心情愉悅,看武小姐就順眼了不少,態度也變得熱情起來,笑盈盈地對武小姐道:「那可真是巧了!」然後把目光落在了和武小姐同來的陌生女子身上。   武小姐忙介紹道:「這位是顧小姐,杭州顧家的姑娘,胞兄就是那位在都察院任御史的顧大人。」   「顧朝陽的胞妹?!」徐小姐有點意外,轉念一想又覺得在情理之中。   顧家剛剛和裴家訂了親,趁著這機會雙方見見面,增進增進感情,不僅顧小姐會過來,裴家的那位大公子裴彤應該也會出現在講經會上。   只是不知道裴彤長得是像裴家的人還是像楊家的——楊、裴兩家都出美男子,不過楊家的男子五官雖然好看,但氣質就因人而異了,裴家的男子卻個個都芝蘭玉樹般地氣質綽然,更有看頭。   她心裡胡亂地想著,面上卻不顯,笑著和顧曦見禮。   顧曦就看了武小姐一眼,笑著問徐小姐:「您知道我哥哥?」   徐小姐道:「殷明遠和你哥哥也有些私交。」   對顧曦又比對武小姐更親近些。   顧曦莞爾,和鬱棠打招呼:「沒想到鬱小姐也在這裡?你是隨著裴家的女眷過來的吧?你的佛香製得如何了?有沒有要我幫忙的地方?」   鬱棠也沒有想到顧曦一來就和這些世家女子玩到了一起,從前她可是很清高的,輕易不和人來往。不過,也許是因為前世想和她來往的都是臨安鄉紳家的姑娘,不像現在,都是江南數一數二的豪門大戶家的姑娘。   不過,顧曦還和從前一樣,見面就喜歡給她挖坑,好像不把她踩在腳下就不舒服似的。   聽顧曦這麼一說,在場的女眷目光就都落在了鬱棠的身上。   宋家的小姐估計對裴家的姻親很了解,知道鬱棠不是裴家的姻親,加之宋家素來眼高於頂,說起話來也就毫不在乎,其中一位小姐就很直接地問顧曦:「鬱小姐是哪家的姑娘?佛香又是怎麼一回事?難道鬱小姐是裴家請來做佛香的?」   顧曦忙笑道:「不是,不是。」然後把來龍去脈說了一遍,也把鬱棠的出身來歷仿佛無意般地透露給了在場的女眷們。   幾位世家小姐,包括彭二少奶奶看鬱棠的目光就有些不一樣了。   好像是在看那些依靠他們家生存的鄉紳家的姑娘,彭家的小姐乾脆就無視了鬱棠,上前給徐小姐行禮問好。   徐小姐看著,心裡非常不舒服。   覺得顧曦聞名不如見面,沒有顧朝陽的半分氣度和胸襟。   也不知道是怎麼養成這樣的性格的!   她索性挽了鬱棠的胳膊,對眾人道:「大家進屋坐吧!站在這裡說話也不是個事。」   幾位小姐、少奶奶聽著呵呵地笑。   大家魚貫著進了廳堂。   徐小姐的丫鬟端了茶進來,眾人分尊卑坐下。   鬱棠和顧曦正巧面對面。   顧曦看著就心煩。   怎麼到哪裡都能遇到這位鬱小姐。   鬱棠心裡也不怎麼高興。   怎麼她到哪裡都會遇到顧曦。   顧曦以後會嫁到臨安來,不會像前世那樣,又和她理不清還剪不斷吧?   兩人兩看兩相厭。   特別是鬱棠,想著這些人明擺著就是瞧不起她,她犯不著在這裡委屈自己去應酬這些人,反正這些人以後可能一輩子也不會再見,但她就這樣走了,未免讓親者痛仇者快,她幹嘛要憋著自己讓別人暢快?   鬱棠決定繼續留在這裡,而且該幹什麼就幹什麼!   徐小姐還準備和鬱棠討論裴宴的事,只想早早地把這幫所謂來探病的人給打發走了,遂坐下來就不是很客氣地道:「三太太剛剛歇下,我們此時就別打擾她了。等她醒了,我會跟她說大家來探望過她的。」   她們這些人過來就是為了在楊三太太面前露臉,和徐萱搭上關係的,如果就這樣走了,那豈不是白來了一趟?白白地慫恿了彭二少奶奶一回?   宋家那位六小姐就道:「三太太歇下也好,我們正好和徐小姐說說話兒。」   宋家的那位七小姐就道:「三太太好些了嗎?大夫過來怎麼說?我們來時帶了些成藥和藥材,我讓祖母身邊的婆子等會兒送張藥單過來,你看看有沒有能用得上的。」   這話說得就很誠心了。   徐小姐和宋家的小姐沒什麼交情,並不了解別人的性子,也不好見過一次就判斷別人的品行,大面上沒錯,她也就待人更禮遇幾分:「多謝七小姐了。不過是普通的風寒,大夫都沒有開藥,只讓多喝點熱水,捂一捂就行了。三太太是昨晚沒有睡好,今天身子骨就有點兒乏,這才歇下的。」   眾人都說慶幸。   顧曦既然跟了來,肯定是想和徐小姐交好的,但她比宋家的小姐聰明,知道這樣的場合她不可能和徐小姐發展什麼私交。她能跟著過來也是機緣巧合,路上碰到了,宋家的小姐一副對楊三太太關懷備至的模樣,她不來說不過去,況且她也有意趁著這個機會來探探徐小姐的為人如何。   如果沒有鬱棠在場就好了。   她覺得自己和鬱棠氣場不合,每次遇到都沒有什麼好事。   顧曦眉頭輕蹙,看都懶得看鬱棠一眼,悄聲地和坐在她身邊的武小姐道:「我們要不要先走?這樣鬧哄哄地,也不利於楊三太太養病啊!」   武小姐也覺得還是另找機會私下裡來拜訪徐小姐和楊三太太的好,帶著宋家的兩個蠢貨,什麼事情也做不成不說,說不定還會被這兩個人給嚷出去,讓別人知道她來臨安的目的。   「那我們先走?」她問顧曦。   顧曦點了點頭。   武小姐就率先站了起來,笑道:「既然如此,我們就不打擾了。」   彭二少奶奶和宋家的兩位小姐都呆住了。   來這裡拜訪楊三太太是武小姐的主意,這還沒有跟楊三太太打個招呼,她又要走了……那她們丟下幾位老安人來這裡是做什麼的?   宋家的小姐和彭二少奶奶都不願意走。   顧曦跟著站了起來,和武小姐一起,沒有勉強宋家的小姐和彭二少奶奶,藉口自己那邊還有很多事,等楊三太太好些了再來拜訪,聯袂而去。   彭二少奶奶和宋家小姐都非常地不高興。   宋家六小姐毫不掩飾地諷刺武小姐:「她不會真的是想嫁到裴家來吧?平時眼高於頂,誰也瞧不上的樣子,這次卻和顧小姐立刻就成了手帕交,她武英蘭也不過如此!」   徐小姐不由和鬱棠交換了一個眼神。   宋六小姐見了,更氣憤了,道:「徐姐姐你別不相信,來之前,他們家派了人來請我祖母出面說項,被我祖母婉拒了——他們武家有個女兒嫁到江家就得意洋洋看不起旁人了,若是再有個姑娘嫁到裴家來,那尾巴豈不是要翹上天了!」   徐小姐低下頭。   覺得宋家得有多想不開,才讓這位六小姐來參加講經會。   她強忍著才沒有笑出聲來,眼角的餘光瞥了鬱棠一眼。   徐小姐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鬱棠也低了頭,正端著個茶盅在那裡假模假樣地喝著茶,嘴角卻翹得高高的,怎麼也撫不平。   她沒能忍住,笑出聲來。   宋六小姐愕然。   彭二少奶奶和其她人也都不解地看著她。   真是一群蠢貨!   她那位族叔應該是和彭家有仇,才會把女兒嫁給彭家。   徐小姐在心裡腹誹著,然後清咳一聲,正色道:「武家也心太大了些。」   宋六小姐頓時喜笑顏開,對宋七小姐道:「你看,不是我一個人這麼覺得吧!」   這是坑害姐妹不手軟嗎?   徐小姐又想笑。   宋七小姐的臉色已經有點發青,語氣生硬地道:「你少說兩句。若是武小姐真的嫁到了裴家,你這麼說她,以後大家怎麼好再見面!」   第二百二十三章爭鋒   宋家這幾年有點走下坡路,江南的豪門世家是都知道的,但宋家的飛揚跋扈也是有名的。武家是新晉的豪門,按道理宋家根本不必這樣地顧忌他們。   難道武家和裴家聯姻已經是鐵板釘釘了?!   徐小姐和鬱棠都心中一緊,彼此對視一眼,徐小姐就有些迫不及待地笑道:「還有這種事?據我所知,裴家的大少爺和顧小姐訂了親,二少爺和三少爺還年幼,至於其他的旁支……」   她賣了個關子。   裴禪她不了解,但裴泊是肯定不會和武家訂親的——裴泊這麼好的讀書種子,不說是金陵金家了,就是他們徐家甚至是殷家也會爭一爭的,裴泊如今還只是個秀才,沒有中進士之前,裴泊的母親是不會給兒子訂親的。   宋六小姐顯得很煩這件事似的,皺著眉道:「武小姐可能會和裴三叔訂親。」   裴宴?!   這可真是個新鮮事!   徐小姐望了鬱棠一眼。   鬱棠也正好朝她望過來。   兩人都在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驚訝。   徐小姐之前怕鬱棠和裴宴有私情而緊繃著的那根弦突然就鬆了下來。   原來鬱棠和裴宴不是那種關係,但也不一定,可至少現在鬱棠沒有沉迷其中,若是沉迷其中了,應該是傷心或是憤怒,而不是現在這個樣子。這就好,冷靜些,完全可以從裴宴這個泥沼裡脫身。   她長長地鬆了口氣。   鬱棠心裡卻是極不舒服。   怎麼裴宴像蜜糖似的,誰都想來舔兩口。偏偏這些來舔的人還沒有一個讓她覺得是內外兼修,貌美聰穎,能夠配得上他的。   這次,是鬱棠沒有忍住。   她道:「宋小姐,女兒家名聲為重,這件事兩家長輩可是已經定下來了?你可不能隨便亂說。」   可能是她話裡的「亂說」兩個字刺激到了宋六小姐,宋六小姐一下子暴走,跳起來道:「你說的這是什麼話呢?我什麼時候亂說了?人家武小姐出閣會帶武家一半的家財做陪嫁,武小姐又長得貌美如花,裴家怎麼會拒絕這門親事?你出身市井,不懂就不要在這裡胡言亂語才是。」   鬱棠一聽,氣得不得了。   她臉一板,毫不客氣地道:「宋六小姐,我雖然出身市井,可我們家也不會娶妻娶財。怎麼?宋六小姐出身江南的簪纓之家,沒想到婚嫁居然是這樣的標準。何況你到處散播武小姐要嫁到裴家的話,那裴家可曾正式向武家提親?可曾正式請媒人?可曾正式下聘?若是有,還請宋六小姐給我們說說是誰家向誰家提的親,請的誰做的媒人,定了什麼時候下聘?若是沒有,我說你亂說都是看在我們同為裴家客人的份上對你客氣了,我說你是在造謠生事都不為過。這難道就是你們宋家的修養?你們宋家的做客之道?我看你們宋家還比不上我們這樣出身市井的小門小戶呢!」   「你——」宋六小姐聽著氣得兩眼發紅,指著鬱棠的手抖個不停。   「你什麼你?」鬱棠半點也不相讓,冷笑道,「你們宋家沒有給你們請教養嬤嬤嗎?誰讓你說話的時候還拿手指著別人的?你不知道你一個指頭指向別人,還有四個指頭是向著自己的嗎?沒規沒矩的!宋家這兩年名聲不顯,我看都是給像你們這樣的人給糟蹋的!」   宋六小姐「你」了半天,這才哆哆嗦嗦地說出一聲「你放肆」。   鬱棠吵架那可是前世和李端的母親林氏練出來的,宋六小姐這樣的,根本不夠看。   她乘勝追擊,半點也不饒人,挑著眉譏笑道:「怎麼?覺得我放肆,還要回去跟長輩告狀不成?那正好,我也想找個地方說理去。別的不說,我們就先評評武裴兩家的婚事,怎麼就礙著你們宋家了,需要你們宋家來打抱不平,還到處嚷嚷,生怕別人不知道似的。也正好說給武家聽聽,他們家嫁姑娘就嫁姑娘,拿了武家的一半家財說親,是什麼意思?姑娘出閣的時候是不是得先把武家的家財算一算,免得沒有一半家財帶過去,新姑爺覺得吃了虧,心中不平。」   這話說的,不管裴家和武家要不要聯姻,這鍋都讓宋家給背了。   宋七小姐臉都白了。   彭二少奶奶和彭家的兩位小姐端著茶盅,嘴巴張得大大的,都不知道怎麼?合攏了。只有徐小姐,心裡的小人兒笑得前仰後合地,要不是顧忌著她那個不著調的堂姐在場,她都要跟鬱棠擊掌相助了。   從前她只覺得鬱棠進退有度,沒想到她還這麼會吵架。   就衝這個,她也要和鬱棠好好交往一場。   這番話可太讓人痛快了!   她得給鬱棠助個陣。   念頭一動,徐小姐立馬就神色冷峻地站了起來,道:「宋六小姐,事有大小,不是什麼話都能隨便往外說的。今天昭明寺來了這麼多的人,若是裴家和武家的婚事成了,大家只會覺得是一場佳話,要是不成,你可想過怎麼收場?」   宋六小姐此時才驚覺事情鬧大了。   她喃喃半晌,也沒有說出個子醜寅卯來。   徐小姐心中暗暗大笑。   宋七小姐回過神來,知道宋六小姐這是讓人抓住了把柄,若是處理不好,宋家姑娘的名聲就要丟在這裡了,宋家百年的清譽也會因她們而受損,回到宋家,就算是宋家的人不處理她們,她們以後也別想嫁個好人家了。   她立刻給宋六小姐求情:「鬱小姐,徐小姐,這件事都是我姐姐不好。她也是無心的,也是因為武小姐總在她面前炫耀來著,她一時氣憤,這才沒有什麼顧忌,把心裡的話都說了出來。說起來,那也是因為把您二位小姐都當成了自己人,要不然也不會有什麼說什麼了。還請兩位小姐多多包涵。」說完,還起身鄭重地給鬱棠和徐小姐行了個福禮。   鬱棠噼裡啪啦說了一大通,心裡的那點鬱氣也漸漸消了,現在再看宋七小姐,給姐姐背鍋,也不好和她太計較,聞言就看了徐小姐一眼。   徐小姐畢竟給她幫了腔的,是放過還是繼續深究,怎麼也要徵求徐小姐的意思。   徐小姐越來越覺得鬱棠有意思。   知道玩伴不丟伴。   有什麼事要同進同出。   她就更想幫鬱棠了。   徐小姐朝著她輕輕地搖了搖頭,又使了個眼色,意思是眼前不要計較,有什麼事以後再說。   鬱棠就上前扶了宋七小姐,溫聲道:「難為你這個做妹妹的,還要幫著姐姐收拾殘局。」   一句話說得宋七小姐眼淚都快出來了。   宋六小姐和她是堂姐妹,可宋六小姐的父親有本事,在外面做知縣,她阿爹只是個靠著公中吃閒飯的,她雖是妹妹,可也得事事處處讓著這個姐姐。   「多謝鬱小姐!」她聲若蚊蚋地道。   宋六小姐聽著卻不舒服,上前幾步就要繼續和鬱棠理論,卻被回過神來的彭二少奶奶給攔住:「六小姐,武家要和裴家結親,是真的嗎?你是聽誰說的?」   兩位彭家小姐也虎視眈眈地盯著她。   她可以在鬱棠面前瞎說,卻不敢在彭家人面前瞎說。   「是,是聽我大伯母說的。」她結結巴巴地道,「武家找了陶家出面幫著說媒,我大伯母說,裴三叔和陶家的關係非常好,看在陶家的面子上,裴三叔也不會拒絕的。而且武家還怕裴家嫌棄他們家是新貴,準備拿出二十萬兩銀子做陪嫁……我想,二十萬兩,肯定是武家一半的家財了……」   所以說,所謂的聯姻,所謂的一半家財陪嫁,全都是宋六小姐自己想當然的了。   不要說鬱棠和徐小姐了,就是彭家的二少奶奶和小姐們也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了。彭二少奶奶還難得善心大發地對宋七小姐說了聲「這件事你還是跟你大伯母說一聲,多派幾個人來服侍你姐姐」,有什麼事的時候,也有個明白人能攔一攔。   宋七小姐含淚應「是」,覺得有彭二少奶奶這句話,今天的事自己也能交差了,她的臉都沒有剛才那麼僵硬了。   只是彭二少奶奶得了這樣的消息再也坐不住了,和鬱棠、徐小姐寒暄幾句,就要起身告辭。   鬱棠和徐小姐當然不會留她們。   但她們走的時候卻和來時不一樣。   來的時候她們沒有一個人把鬱棠放在眼裡,走的時候卻一個個恭恭敬敬地給鬱棠行禮,態度雖然有些疏離,卻很鄭重。   等她們走後,徐小姐大笑不止,拉著鬱棠道:「看不出來,你平時不聲不響地,惹著你了,你也是個不饒人的!不過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你這樣做是對的。你看,她們現在不就沒人敢再怠慢你了嗎?我之前還怕你吃虧,看來是我亂操心了。」   別人的善意鬱棠都會珍而藏之。   她笑著挽了徐小姐,道:「你是擔心我,才會那麼緊張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別人不惹我,我肯定不會去主動欺負誰的。」   比如顧曦!   徐小姐連連點頭,拉著她住楊三太太的內室去:「我們講給她聽去,她肯定很感興趣。」   鬱棠腳隨著她走,心卻想著裴宴。   也不知道他現在在幹什麼?   若是知道了這裡的鬧劇,又會是怎樣一副模樣?   第二百二十四章來人   被鬱棠惦記著的裴宴正在幹什麼呢?   他正手裡捻著串紫檁木十八子的佛珠,斜歪在羅漢床的大迎枕上,聽著武、彭幾家的人在那裡針鋒相對。   陶清坐在裴宴的下首,見此情景垂下了眼瞼,低聲對裴宴道:「你到底是個什麼意思?你給我交個底,我等會兒也好知道怎麼說。」   裴宴聞言嘴角翹了翹,以同樣低的聲音回復陶清道:「我能有什麼辦法?這又不是我們裴家一家之事!當然,如果有人以為這是我們一家之事,也行,大家就都回去好了,有什麼事,由我們裴家擔著,我們裴家決無二話。」   「你這是什麼意思?!」陶清聽著不樂意了,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們現在是要團結一心共度難關的時候,你怎麼能說這樣的話?我要是早知道你是這個態度,我就不過來了。反正是否撤銷寧波和泉州的市舶司與我們陶家又沒有關係?要急,也不是我急。」   裴宴撇了撇嘴,發現原本還像菜市場似的大廳突然安靜下來,他的呼吸聲都隱約可聞。裴宴不由朝四周看了看,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大家全都靜靜地坐在那裡望著他,一副等他開口說話、拿主意的樣子。   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重要了?   還是說,這些江南世家突然發現他還是有點作用的?   裴宴在心裡冷笑了兩聲,面上卻不露,依舊神色冷峻地道:「大家還有什麼想法,一併說出來吧!免得在背後議論,抱怨,做手腳。」   陶清是很贊同他這個觀點的,隨即道:「出了這個屋,大家就要一致對外,齊心協力,有什麼異議或是不滿,都給我忍著、藏著,等把這危難挺過去了再說。」   彭大老爺聽著心弦一松。   什麼三皇子在江南斂財這種事,根本沒有什麼可擔心的。這麼做的人無非是兩個目的。一是想藉此打擊三皇子,二是想借著這個理由再搜刮一遍。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於他們來說都不過是多出點錢的事。但如果有人拿這個做藉口,覺得江南世家大族生意做得太大,建議關閉通商碼頭,那就麻煩了。廣州那邊還好說,一直以來都是最重要的通商碼頭,寧波和泉州就不一定了。閩浙一帶倭寇橫行,如今越來越猖獗,有時候還會上岸燒殺掠奪一番,很多人覺得這些倭寇屢剿不止,就是因為有那些通商的船支給他們做掩護,讓人難以分辯哪些是倭寇,哪些是船工,最好的辦法是堅壁清野,關閉寧波和泉州的市舶司,禁海。而且這樣的政令前朝和本朝開國之初也都試行過,倭寇果然少了很多。   彭家和宋家等或是靠著泉州的碼頭或是靠著寧波的碼頭做海上生意,若是這兩處的市舶司撤了,於他們的生意是個致命的打擊,可對陶家來說,佔著廣州的地理位置,生意卻能更上一層樓。   他想讓陶清誤以為這次朝廷實際上針對的不僅僅是江南的世家大族,而是眼紅他們手中的財富,而對付裴家,不過是朝廷拿他們開刀的藉口罷了。這樣一來,他就可以借著這次機會讓陶家對他們這些江南世家開放在廣州的碼頭了。   而陶清果然中了他的計,同意和他們共同進退了。   他滿意地喝了口茶,覺得陶清還是嫩了點,太過感情用事,陶家最多也就這樣了。   可惜了廣州這個碼頭!   彭大老爺在心裡盤算著能不能和陶家聯個姻什麼的,然後通過這個關係慢慢地把彭家的生意做到廣州去。   那邊宋四老爺卻掩飾不住心中的喜悅。   他是知道裴家的厲害的,但那是在裴老太爺手裡,現在的裴宴,一切都是遵循著從前裴老太爺留下來的規矩,並沒有表現出什麼超常的能力來。現在陶家和裴家站在了一塊兒,以陶清的能力,肯定能帶著他們度過這次難關的。   宋四老爺頓時信心百倍,第一個站出來表態:「陶兄放心,別人我們管不了,可我們宋家肯定是和大伙兒共同進退,有什麼話現在就說出來,出了這個大廳,決不抱怨半句。我等會兒要是說話太直,我在這裡先請大家多多擔待了!」說完,還自以為幽默地朝著眾人揖了揖。   武大老爺強忍著才沒有哼出聲來。   這蠢貨,也不知道怎麼就做了宋家的宗主的,宋家也是家大業大,他這麼折騰也沒有敗光,真是讓人眼紅。   他想著,看了裴宴一眼。   在光線有些昏暗的廳堂裡,白地發光,英俊地令人窒息,還手握裴家幾代人奮鬥後建立起來的財富和人脈,怎麼不令人妒忌?   若是有這樣一位姑爺,他們武家不知道能得多少好處呢?   特別是自從他看著宋家和彭家開始合夥造船之後,彭家是多麼跋扈的人家啊,硬生生地被給宋家撐腰的裴家弄得沒了脾氣,可見裴家是完全有能力造船,做海上生意的,他們家為什麼不做呢?是怕錢多得讓人眼紅,拿他們家開刀嗎?   裴家到底有多少生意呢?   武大老爺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覺得武家想和裴家聯姻這件事,他得親自出馬才行。只要武家和裴家也成了姻親,至少太湖到蘇州這一帶的水面他就有把握讓宋家在旁邊幹看著了。   武大老爺在心裡琢磨著,決定最後一個開口,先聽聽看別人家怎麼說。   彭大老爺根本沒把武家放在眼裡,一時的新貴,還是靠著江華這兩年才抖起來的,他們說話武家的人聽著,原本就應該如此,因而也沒有理會武家,而是直接對裴宴道:「顧朝陽是什麼意思?難道顧家不是江南一族,他居然奉命來江南道查三皇子案,他想幹什麼?顧家是什麼意思?他不是一來江南就先來拜訪你了嗎?」   他問的是裴宴。   顧家雖然是杭州大姓,世代官宦,耕讀世家,但這幾年落敗得厲害。家中子弟過四品的官員沒幾個,庶務就更不用說了。在彭家看來,那就是勉強能糊個口,這種場合都沒有出現的必要。   裴家剛和顧家聯了姻,顧家的姑娘嫁的還是裴家的長房長孫。   裴宴再次感覺到和顧家聯姻的麻煩。   他淡淡地道:「顧朝陽做御史更好,彭大老爺您也說了,他們顧家也是江南一族,他不可能做出那種數典忘祖的事來,除非他不想讓顧家在江南呆了。說起來,我們這次聚在一起,雖是我們裴家主辦的,卻是彭家的意思,我就想問問,我們是先解決三皇子案呢?還是先解決撤銷市舶司的事?正好顧朝陽也在這兒,若是有必要,大可讓他也過來聊聊。集思廣益嘛!」   宋四老爺覺得好:「人就怕見面。有什麼事還是見面說的好!」   他就不相信,顧朝陽敢當著大夥的面做出不利於江南世家的決定。   彭大老爺在心裡把宋四老爺鄙視了一番。   連個剛剛步入仕途的顧朝陽都怕,他能幹出點什麼事來?   當初要知道他是這樣一個慫包,他就和武家一起造船了。   現在後悔也晚了!   「那就請顧朝陽過來聊聊好了。」陶清當機立斷,「有什麼話大家當面說清楚,總比在背後猜測要強。」   裴宴無所謂。   顧朝陽來找他,是來和他說顧小姐、裴彤的婚事的。他可能不太看好這門親事,想給顧小姐撐腰,主動說明了來意,還問他要不要幫忙。   那就給個場地讓他發揮好了。   他喊了守在門口的裴柒一聲,讓他去請人。   裴柒應聲而去。   武大老爺就和裴宴說起裴老太爺:「九月就要除服了吧?太湖離這裡有點遠,你提前給我個信,到時候來祭拜他老人家一番。」   因為裴老安人的輩份高,武大老爺和宋四老爺稱了兄弟,從宋家這邊論起來,裴老安人勉強能稱得上是武大老爺的長輩。但江南世家多聯姻,還有姑侄成妯娌的,攀親從來都是從男方算。   裴宴有段時間和江華交往密切,對武家奉承人的手段非常了解,待武家的人也就客氣中帶著幾分疏遠,笑道:「到時候一定提前跟您說一聲。」   武大老爺然後說起了海上的生意:「船已經下水試過了,感覺還挺不錯的。我原本還想著從寧波出海,若是寧波那兒的市舶司關了,那我們這船豈不是要拖到廣州去?這可虧大了。」說著,露出苦澀的笑。   裴宴不以為然。   武家還有漕運呢!   不能從海裡走,不能走大運河,可以繞道走河道。   一直支著耳朵聽他們說話的彭大老爺立刻道:「今年的漕運生意如何?我聽說兩湖欠收,鹽引都去了哪裡?」   武大老爺不想多談自家的看家產業,和彭大老爺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沒有說出個一二來。   還好顧朝陽來了,讓兩人再無暇短兵相接。   顧朝陽告訴大家,司禮監的秉筆太監王七保也過來了:「是隨著魏三福過來的,魏三福在明,他在暗。我現在也不知道王七保走到哪裡了。」   大家一陣面面相覷。   魏三福是司禮監有頭有臉的太監,深得皇上的信任,要不然也不會派了他來江南。可這位王七保,卻是皇上在潛邸時的大伴,是真正的心腹之人,二十四衙門的大佬,輕易不出京城的。   他這次也跟著來了,恐怕不止是三皇子案這麼簡單了!   要知道,三皇子小時候是在王七保的背上長大的,而魏三福呢,據說和二皇子私下裡向來過從甚密。   彭大老爺頭都痛了。   他不怕這些皇子向他要錢,他怕這些皇子逼他們站隊。   第二百二十五章共同   鬱棠這邊,則和徐小姐並肩坐在楊三太太面前,聽著徐小姐眉飛色舞地講著剛才發生的事。   楊三太太眉目溫柔地望著兩人,不住地點著頭,還間夾著讚揚徐小姐兩句「你說的有道理」,讓徐小姐說得更起勁了,而楊三太太對徐小姐的寵溺,簡直從眼底都要溢出來了。   看得出來,殷家的人對徐小姐都很喜歡。   鬱棠很是羨慕。   世上原來也有像徐小姐這樣順風順水的人生。   她暗暗祈禱徐小姐能一直這樣好下去。   等到徐小姐把話說完,楊三太太就笑著拍了拍她的手,對她和鬱棠道「你們不用擔心,裴家是不會和武家聯姻的。」   鬱棠懷疑楊三太太是不是知道什麼內幕,徐小姐卻驚喜地嚷道「我知道,我知道。裴宴和他的二師兄江華不和。」   楊三太太點了點頭,繼續笑道「也不全是這樣。把雞蛋放在不同的籃子裡實際上更保險。主要是裴大老爺在世的時候,得罪的人太多了,裴遐光的脾氣又太倔強,偏偏他這個樣子居然能得了皇上的青睞,他在庶吉士館的時候,皇上有好幾次都親自點了他幫著寫青詞,這也是為什麼那張家、黎家甚至是江家都那麼看重他的緣故。所以啊,江南的這些世家大族,既忌憚裴家在老太爺除服之後起復,又怕江南的世家有事的時候他不搭把手。   裴遐光的婚事就很麻煩了。   不用別人出手,就是彭家,估計都不會讓武家和裴遐光聯姻。   但裴家其他的人年齡又不適合。   裴泊就不用說了,他母親是個有主見的,他的婚事肯定是要議了又議的。   裴禪我們雖然不了解,但他能和裴泊分庭抗禮,他父母就不是個糊塗人。   就算他父母是個糊塗人,他不是還有長輩嗎?」   鬱棠這才後知後覺地道「裴禪是哪一房的?」   楊三太太笑盈盈地道「是勇老安人的嫡次孫。裴禪還有個哥哥,叫裴禮,書也讀得不錯,若是不出什麼意外,考個進士應該不成問題的,只是沒有裴禪那麼早慧罷了。」   鬱棠腦海裡浮現出勇老安人的模樣,感覺那位老安人也是個精明人。   她不由對楊三太太心生佩服。   楊三太太也有意指點她,道「有時候我們不僅要看誰家和誰家是什麼關係,還要知道誰家都出了哪些優秀的子弟,而且耳聽為虛,眼見為實,真真假假的,得弄清楚才行。遠的不說,就說彭家,之前他們家的十一爺,那也是小小年紀就文名顯著之人,可最後怎麼樣了?說是在去參加完秋闈的路上遇到了土匪,被破了相。   那彭家可是福建的地頭蛇,彭家最有前途的子弟十一爺居然能在福建的地界上遇到土匪,誰知道那彭十一爺到底遇到的是什麼人?   家裡最怕的就是出這種事。   你爭風吃醋、妒忌不甘都行,卻不能鬧出人命案來。   那成什麼了?   一言不合就殺人!   誰還沒有幾個僱殺手的銀子不成?   鬥來鬥去,逞兇的人都活下來了,寬懷慈悲的都死了,這個家還有什麼奔頭?這又不是亂世,誰拳頭厲害誰就掌握話語權?」   鬱棠連連點頭,心裡卻猜測著,這恐怕是殷家的相人之術吧?知道誰家出了優秀的子弟,除了了解對手之外,應該還可以選姑爺。說不定這才是殷家這麼多年長盛不衰的秘訣吧?   她抿了嘴笑。   徐小姐就在那裡猜測「武家肯定不甘心,您說,武家會和彭家聯姻嗎?」   楊三太太笑道「那就看彭家怎麼想了。」   如果他們想和江華扯上關係,肯定是願意和武家聯姻的。   怕就怕他們不在一條道上。」   幾個內閣輔臣中,江華是根基最淺的,但他也是最不要臉的,為了利益,他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這也是為什麼那些世家不喜歡和江家聯姻的緣故,怕是羊肉沒吃著,反惹一身羶。   徐小姐就道「那顧朝陽為什麼還不成親?他年紀不小了吧?若是再不成親,怕是不僅孫大人不高興,那些閣老們也會覺得他為人輕浮了。」   成家立業!   這個時候的人覺得成了家的人比較穩重,更有責任感,更能沉下心來辦事。   楊三太太笑著沒有吭聲。   鬱棠狐疑地看了楊三太太一眼。   此時的顧朝陽正和裴宴左右坐著,和彭大老爺等人說著話「我不會忘本。但大家也不可太過份。雖說高郵的河道案是個託辭,但我自從來了江南之後卻毫無進展,大家好歹也讓我去交個差嘛!」   彭大老爺眯著眼睛,心想杭州也好,蘇州也好,都不是他們彭家的地盤,他們彭家才不在乎蘇浙一帶的世家準備怎麼辦?他來,是為了撤銷市舶司的事。   裴家瞞得過別人,卻瞞不過他們彭家。   如今裴宴和陶清勾結在了一起,準備在廣州那邊聯合成立一個商鋪,想壟斷廣州的海上生意。到時候不管泉州和寧波的市舶司撤不撤,裴家都能立於不敗之地。   他就是一直納悶,裴家是怎麼說服陶家的。   按理說,廣州是陶家的地盤,裴家這是從陶家的嘴裡搶食吃,陶家無論如何也不應該答應的。   能讓陶家低頭,除非……裴家後面站著個皇子。   只是不知道裴家後面站的是二皇子還是三皇子?   彭大老爺有點焦慮。   裴家從前太低調了,他感覺到不對想和裴家搭上話的時候,卻怎麼也找不到機會。   這也是為什麼他們家能容忍宋家這麼長時間的緣故。   他斜眼望著顧昶。   不知道能不能從顧昶這裡入手?   顧昶也是個狼崽子,他是應該以利誘之呢?還是威脅打壓呢?   彭大老爺輕輕地叩著手下的椅背。   宋四老爺卻覺得這是個機會。他立刻道「你想我們怎麼做,不如明說。猜來猜去的,誰有這個時間?萬一猜錯了,更麻煩。」   武大老爺覺得宋四老爺說得有道理,他目不轉睛地望著裴宴,想聽聽裴宴會怎麼說。   裴宴沒有說話。   這裡多的是「能人」,他不準備出這個風頭。   顧昶有自己的小九九。   顧家這幾年敗落地厲害,他也想借著這件事能讓顧家多些資本。況且這次的事還是他恩師籌劃的,若是東窗事發,他們顧家還有什麼顏面在江南立足?   他想到孫皋削瘦而顯得有些刻薄的面孔,看了裴宴和陶清一眼,又看了彭大老爺一眼,這才低聲道「兩年前,二皇子曾經遇刺,可錦衣衛和東、西廠都沒能查出誰是幕後指使,二皇子也只是虛驚一場,加之西北大旱,皇上又要重修大相國寺,朝廷裡也騰不出更多的人手來,這件事也就成了懸案,不了了之了。可前些日子,孫大人查高郵河道的款項時,突然發現有人借著高郵修河道之事,給三皇子府送了二十萬兩銀子,且查出這筆銀子是通過漕運從江南送到京城的。皇上震怒,派了我和魏三福來查這件事。至於王七保是什麼時候出的京?為什麼事出京?與我們要查的案子有沒有關係?我和魏三福完全不知。」   說到這裡,大家的視線都落在了裴宴的身上。   在座眾人,他和王七保交情最好。   因為涉及到漕運,武大老爺第一個坐不住了,他急急地道「這件事我怎麼不知道?二十萬兩,可不是小數目,怎麼可能無聲無息地就進了京呢?肯定是有人要陷害我們武家。遐光,你什麼時候去杭州?你去杭州的費用我全都包了。」   宋四老爺則是看戲不怕臺高,而且還想著若是能通過這件事和王七保搭上關係就好了,索性笑道「既然朝陽把話說明了,我看我們不如一起去趟杭州,或者是把王大人請到臨安來,正好來昭明寺轉轉,還能聽聽無能大師的高論。」   彭大老爺閉著的眼睛也頓時瞪得像牛眼似的,但他沒有說話,而是朝陶清望去。   陶清猶豫了片刻,低聲對裴宴道「遐光,這件事不簡單。正如武大老爺所說,二十萬兩現銀,可不是小數目,是怎麼通過漕運運進京城的。我怕就怕這從頭到尾都是個圈套,等著我們去鑽呢!」他說著,還看了顧朝陽一眼。   他懷疑這是孫皋的詭計。   孫皋出身寒微,對權貴有偏見。他從前任順天府尹的時候,若是有窮人和富人打官司,他必定偏向窮人,若是有權貴和富人打官司,他必定偏向富人。有人因此鑽空子,特意裝成窮人去打官司。   只是顧朝陽在這裡,他不好把這話明說。   顧朝陽能說出這番話,就是準備和孫皋翻臉了。   他苦笑道「陶舉人也不必往我臉上貼金,我看過孫大人給我的案卷了,孫大人的確沒有冤枉誰。只怕這次江南各家沒辦法善了了。」   說話的時候,他一直看著彭大老爺。   彭大老爺被他看得心裡怦怦亂跳。   彭家也不會把雞蛋全部放在一個籃子裡。   他們彭家有子弟站二皇子,也有人站三皇子。   但在他心裡,他更傾向三皇子一點。   這無關兩人德行人品,而是按律二皇子繼位是名正言順的,他們這些世家就算是支持二皇子,那也是應當的。如果支持三皇子就不同了。   如果三皇子繼位,他們就有從龍之功。   可以保他們彭家最少三代榮華。   誰能不心動?   誰能不眼熱?   第二百二十六章得知   顧昶這麼看他是什麼意思?   是知道了彭家有人一直在接觸三皇子,幫三皇子辦事,所以懷疑這二十萬兩銀子是他們彭家的手筆?   這鍋他們彭家可不背!   彭大老爺重重地咳了一聲,沉著臉道:「武大老爺和陶舉人說的都對。二十萬兩銀子,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在座的不管是誰家拿出來都有些吃力,而且是怎麼運到京城裡去的,也是個謎。若是孫大人查到了什麼,還請顧大人明言。大家現在都坐在同一條船上,翻了船,對誰都沒有好處。如宋四老爺說的那樣,時間緊迫,也不是客氣寒暄的時候,大家還是有什麼話說什麼話吧!」   顧昶一直懷疑彭家。   因為只有彭家才有這個財力和物力,可此時看彭大老爺的樣子,他又覺得自己有些想當然了。二十萬兩的銀子雖然多,但在座諸位還真的都能拿出來。   主要是怎麼運進京城的。   如果不是武家,不是彭家,那是誰家呢?   孫皋查得清清楚楚,這銀子就是從蘇州的大運河進的京。   宋家沒這麼大方,裴家沒這等手段。   那到底是誰呢?   顧昶很頭痛。   他乾脆道:「三皇子的事,我只要個結果。至於大家怎麼想,我年紀輕,比不得諸位大風大浪裡來來去去的,一時也沒有什麼好主意。魏三福也和我想是同樣的想法。我們準備在這裡呆到端午節過後,若是端午節過後還沒有什麼消息,那我們就只能查到什麼報什麼了。」   到時候江南的世家一個也別想落下。   特別是宋家。   他們家既有船,又有錢。   宋四老爺的冷汗止不住地冒出來。   他騰地就站了起來,朝著在座的諸人拱手行禮,嘶聲道:「諸位哥哥們,還請救我們宋家一命,這可是誅九族的事啊!」   江南世家之間的關係盤根錯節,誅九族倒不至於,可宋家倒了,怕是家家戶戶都要受牽連的。   彭大老爺和陶清都沒有說話。   他們雖然也屬於南邊,可他們是閩粵,是可以置身事外的。   顧昶卻記著彭家的霸道,怎麼會輕易地就放過彭家呢?   他淡淡地道:「這銀子不是走河道就是走海運,大家還是好好地想想讓我怎麼交差吧!我呢,也只能幫大家到這裡了,再多的,我也沒這個能力了。」   彭大老爺就輕輕地瞥了顧昶一眼,又重新半闔上了眼睛。   有宋家頂在前頭,他並不怕這件事。   陶清一直看不慣彭家獨善其身,見狀略一思索,問顧昶:「若真的查明這件事與江南世家有關,市舶司……」   顧昶不由在心裡給陶清豎了個大拇指,暗想,難怪陶家能在陶清手裡這麼快就崛起,陶清果然能力卓越,一句話就把彭家給拖下了水。   他道:「江南世家動輒就能送三皇子二十萬兩銀子,可見江南世家的富庶。皇上前些日子剛剛重修了西苑,帑幣告急,正逼著戶部想辦法呢!孫大人之前還在抱怨,錦衣衛、東西廠的人越來越瀆職了,刺殺二皇子這麼大的事居然都沒能查清楚,到底是沒把二皇子當回事?還是怕得罪了兩位皇子,在中間和稀泥?畢竟事情都過去兩年了,且這麼大的事,查的時候還遮遮掩掩的,好多朝臣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言下之意,說不定皇上準備拿這件事向江南世家勒索銀子。   這也不是不可能的。   要不然為何又派了王七保出京。   王七保那可是能隨意進出皇上寢宮而不用通報的人。   在座的諸位面面相覷,只有裴宴,低垂著眼瞼看不出表情。   陶清向來覺得裴宴多智近妖,見他這個樣子心裡反而平靜下來。   若是皇上想向江南世家勒索銀子,那閩粵世家也別想躲過,他跟在裴家身後就行——裴家捐錢他也捐錢,裴家不捐他們家也不捐,前提就是他們緊跟著裴家不掉隊。   他有點後悔。   陶家應該早點和裴家聯姻的。   不能嫁個姑娘進去,娶個媳婦進來也不錯。   何況裴家姑娘少,因而特別地重視姑娘家。   他們家現在沒有定親的也就是四小姐和五小姐了。   五小姐是裴宴胞兄的女兒,他們陶家得找個能讀書的才行。   二弟家的長子或他們家的老三?   陶清在心裡琢磨著。   大家各有想法,廳堂內漸漸變得落針可聞。   外面的歡笑聲和說話聲隱隱傳了過來,讓廳堂內顯得更加靜謐,卻也讓他們想起外面的事來。   裴宴招了阿茗問話:「你讓人看好了,別讓人衝撞了女眷。昭明寺的講經會,可是我們裴家主辦的。」   這句話一大清早裴宴就已經說過一遍了。   阿茗忙道:「三老爺您放心,外面的人就算是有名帖也不能進東邊的禪房,宋家、彭家的幾位少爺我們派了認識他們的在門口當值,不會讓他們亂走的。」   昭明寺的禪房大部分都被裴家包下來了,特別東邊的禪房,歇息的都是女眷。   裴宴點頭,心裡還是有些不踏實。   昨天和鬱棠不歡而散,他當然知道她是個沒心沒肺的,再大的事最多也就歇一晚就忘了,就像從前一樣,扯著裴家的大旗狐假虎威被他逮住了,再見面她都能當什麼都沒有發生似的。   今天她也應該是高高興興地和他的幾個侄女一起在逛昭明寺吧?   念頭閃過,他又問阿茗:「衛家和吳家的人上山了嗎?」   雖說明天才是講經會,但按理衛家和吳家的人應該會派人提前來打掃和布置給他們落腳的廂房,派人守在那裡。   這件事阿茗還真不知道。   他微微一愣,立刻道:「我這就去問清楚了。」   然後一溜煙地跑了。   等他打聽清楚回來的時候,大廳裡不知道又為什麼爭了起來,裴宴則和陶清附耳說著什麼。   他想了想,還是輕手輕腳地走到了裴宴的身邊,卻聽見裴宴正對陶清道著:「你也別聽顧朝陽危言聳聽。什麼事都是有法子解決的。既然皇上缺錢,我們未嘗不能用錢來解決這件事。王七保那裡,我還能說得上話。殷明遠既然讓他媳婦給我帶信,要吃糖醋魚、東坡肉,我們少不得要走趟蘇州。要是淮安那邊的事很急迫,你就先去淮安,我一個人去蘇州好了。」   說話的時候可能感覺到阿茗過來了,他抬起頭,立刻就轉移了話題,問阿茗:「兩家人都到了嗎?」   陶清還以為他有什麼要緊的事,在旁邊等著。   阿茗緊張地咽了口口水,這才低聲道:「來了!正在打掃廂房,見我過去問,謝了您,還賞了兩個封紅。」   裴宴擺了擺手,一副這是小事的樣子,繼續道:「他們有沒有去給鬱太太問安?」   阿茗道:「去了。說是鬱太太和鬱小姐都在抄佛經,鬱太太和他們說了幾句話就端茶送了客。他們準備等會打掃完了再去給鬱太太問個安。」   「沒有出去玩嗎?」裴宴皺著眉,臉繃得緊緊的,仿佛六月的天氣,隨時都會下雨似的。   明天就是講經會,聞風而來的小販已經在昭明寺外面擺上了攤,甚至還有玩雜耍的。   阿茗摸頭不知。   沒有出去玩?   是指鬱太太嗎?   鬱太太一看就是個嫻靜溫良的,怎麼可能像個小姑娘似的跑出去玩。   但當著陶清,他要是問出這樣的話來,會被人笑他們三老爺的貼身書僮連個小事都辦不好的。   他只能硬著頭皮,茫然不知所措地道:「鬱小姐身體不舒服,鬱太太肯定不會出門了!」   「鬱小姐不舒服?」裴宴盯著阿茗,寒光四射。   阿茗不由打了個寒顫。   他很少看見這樣的裴宴。   在外人面前發脾氣不說,還掩都掩飾不住了。   阿茗忙道:「我是剛才聽老安人院子裡的姐姐說的,我這就去問問人看請了大夫沒有?開了什麼藥方?」   裴宴這才驚覺得自己情緒太激動了。   如果鬱小姐真病得厲害,早有管事的報到他這裡,回城請大夫了,不會只請了他們裴家帶過來的大夫瞧病了。   他長長地籲了口氣,覺得胸口沒有剛才堵的那麼厲害了,道:「那你去鬱小姐那裡看看,回來告訴我。」   裴宴語氣很淡然,暗中卻思忖著,不會是昨天被我給氣得吧?   他想到昨天他離開時看到的背影。   那小丫頭向來氣性大,被他那麼一懟,心裡肯定不得勁,氣病了也是有可能的。   但她也太小氣了點。   不過是逗她的話,她還當真了!   裴宴不悅,卻又莫名生出些許的心虛來。   去看看就看看吧,免得真把人氣出個三長兩短來。   到底是個小丫頭,說的是活潑開朗,豁達豪爽,可和真正的小子比起來,還是嬌氣得很。   這麼一想,裴宴就冷哼了幾聲,吩咐阿茗:「快去快回!」   阿茗覺得自己歪打正著,哪裡還敢多問多想,飛也似的跑出了廳堂。   裴宴看著心生不滿。   阿茗勉強也算是從小就跟著自己的,怎麼行事還是一副小家子氣。   他在心裡搖了搖頭,抬眼卻看見陶清一雙戲謔的眼睛。   裴宴愕然。   陶清已道:「鬱小姐?是誰?你們家的親戚嗎?我們這都在生死關頭了,你還惦記著別人生了什麼病?你說,我要不要看在你的份上,派人去給鬱太太問個安?」   第二百二十七章賠禮   陶清揶揄的口吻讓裴宴非常地不滿。   他把鬱棠當晚輩看待,陶清這樣太不尊重鬱棠了。   裴宴當即就變臉,冷冷地道:「陶舉人說什麼呢?鬱太太是家母的客人,怎麼到了您嘴裡就成了我的什麼人呢?」   陶清看著,暗自在心裡「嘖嘖」了幾聲。   這就是一副惱羞成怒的樣子啊!   還說和他沒有什麼關係?   不過,他也是從年輕的時候走過來的,這種事他懂。   陶清嘿嘿兩聲,不再在這個話題上繼續,心裡卻惦記上了,尋思著等下得派個人去打聽一下這位鬱小姐是什麼來歷,若是和裴宴的婚事有關,得想辦法提前搭上話才是。   他和裴宴說回正題:「我明白你的意思,估計顧朝陽也是準備用這個辦法來化解我們這次的危機。不過,撤銷泉州和寧波市舶司的事,你是怎麼看的?」   既然陶清不提了,裴宴也就不說了。   他神色微肅,和陶清小聲討論起剛才沒有說完的話:「「我怎麼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要不要這麼幹?」他說著,目光落在了大廳內正和武大老爺唇槍舌戰的宋四老爺身上,「這可是牽一髮而動全身的事。就怕事後不好交待!」   陶清不以為然,道:「不破不立。就算是我們不動手,也會有人替我們動手。」   「那就等那些人動手再說。」裴宴低下頭,大拇指輕輕地摩挲著茶盅的邊緣,道,「我們不能先動手,不然不好交待。」   陶清半晌沒有說話,再開口,已經是武、宋等人爭論完了,在那裡拉著顧朝陽道「我們先查清楚那二十萬兩銀子到底是誰家拿出來的吧!不然再言其它都是廢話」。陶清面無表情,聲音壓得很低:「那就聽你的。」   如果沒有那幅航海圖,他可能永遠也不會真正了解裴宴是怎樣一個人,也就不會有接下來之後的合作了。   裴宴也壓低了聲音,道:「那就先把淮安的事處理好了……」只是還沒等他的話音落下,那邊彭大老爺已經轉身望著裴宴和陶清,道著:「你們倆在那裡坐著幹什麼呢?有什麼話就當著大家的面說,有什麼為難的事也可以說出來,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我們大伙兒一起幫著你們出出主意。」   他總覺得裴宴和陶清早已達成了攻守聯盟,不能放任他們兩人單獨行動。   陶清笑了笑。   彭大老爺怎麼想的,他一清二楚,可在這個場合,他犯不著得罪彭家,橫生枝節。   「行啊!」他磊落地道,「我和遐光都是喜靜不喜鬧的,看你們說的興奮,就沒有過去湊熱鬧。我們倆,剛才在說王七保的事,商量著去見他的時候送什麼東西好。」   這下子大家都來了興致。   如果能從裴宴這裡知道王七保的喜好,若是有機會撇下裴宴,他們也可以和王七保搭上話不是嗎?   廳堂裡又熱鬧起來。   阿茗卻打聽到鬱棠根本沒生什麼病。不僅如此,鬱棠還在徐小姐那裡玩了半天。   他怎麼回三老爺呢?   阿茗撓著腦袋,想了半響也沒有個主意,跑去找裴滿支招。   裴滿忙得團團轉,哪裡有空管他,又見他纏著自己不走,不耐煩地道:「當然是有什麼說什麼?難道還要在三老爺面前說謊不成?何況一個謊言總是需要無數個謊言去彌補,你覺得你有本事能瞞得過三老爺嗎?」   阿茗腦袋搖得像撥浪鼓,果真就照著裴滿的意思去回了裴宴。   裴宴聽說鬱棠是裝病,表情很是異樣,心裡卻尋思著,果然是在和他置氣,不僅裝病不出,還躲到徐小姐那裡,明天就是講經會了,鬱家要捐個功德箱,裴家的女眷要捐佛香,她不可能繼續躲下去的!   不過,也不一定。   她向來不按常理出牌的。   她現在和他置氣,如果只是今天一天閉門不出,他說不定根本不會知道。只有明天的講經會她再不出現,他肯定會發現。   或許她只是想把事情做得自然一些,今天裝病,明天不出,就顯得理所當然,就算是他知道了,也不一定知道她是裝病。   他要不要就陪著她演戲算了呢?   念頭在腦海裡一閃而過,裴宴立刻覺得不合適。   明天的場合太重要了,她要是不出現,太不划算了。   現在怎麼辦才好呢?   裴宴的腦子飛快地轉著。   想來想去,覺得還是得讓鬱棠回心轉意才行。   至於她和他置氣的事,他得有點大局觀,等到講經會結束了再好好地和她算帳不遲。   裴宴打定了主意通常都會雷厲風行。   他站起身來,對正在商議怎麼才能查出那二十萬兩銀子是誰家送的彭大老爺等人,道:「有點要緊的事,我先出去一會兒。大家討論出什麼結果了,再告訴我也不遲。」   說完,也沒等彭大老爺等人開口說話,就快步出了大廳,在大廳外的屋簷下站定,吩咐隨行的裴柒:「你去請了舒先生過來!」   話一說出來,就覺得不合適。   各家都來了不少幕僚和師爺,舒青要代他招待這些人。況且舒青這個人心思縝密,多思多慮,他要是和舒青商量怎麼給鬱棠賠禮的事,舒青肯定會覺得他小題大做。   雖然他也覺得自己有點小題大做,可這不是鬱棠這個人特別不好打交道嗎?   她可是真幹得出來明天講經會不出現的事!   「舒青有事,還是別找他了。」裴宴改變主意也很快,「我想想,要不就找青沅來……」   青沅細心,又同是女子,應該知道同為女子的鬱棠喜歡什麼東西。   裴柒沒有多想,應聲轉身就走。   裴宴又覺得不妥。   青沅是他身邊的丫鬟,和鬱棠的眼界肯定不一樣。青沅喜歡的未必鬱棠就喜歡。若是讓她知道他給她賠禮的東西是青沅所愛,說不定會覺得他是在羞辱她,更生氣了。   「裴柒,你等等。」他又喊回了裴柒,站那兒絞盡腦汁地想著怎麼給鬱棠賠禮。   裴柒不知道裴宴要做什麼,但見他滿臉為難的樣子,忍不住道:「三老爺,您這是遇到什麼難事了?要不要請阿滿過來?」   他的話提醒了裴宴,裴宴道:「不用,你去把胡興叫過來。」   裴柒一路小跑著把胡興叫了過來。   裴宴直接問胡興:「我得罪了鬱小姐,你覺得我送點什麼東西給她能讓她對我冰釋前嫌?」   什麼叫做「得罪了鬱小姐」?!   胡興腦子裡嗡嗡嗡地,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定睛朝裴宴望去,卻見裴宴正滿臉嚴肅地等著他答話。   胡興不由自主地揉了揉眼睛,卻換來裴宴毫不留情的嫌棄:「你這是怎麼了?沒睡好?那你就先下去歇息好了,我再找個人問問。」   他怎麼能在這個關鍵的時候下去歇息呢?   這正是體現他能力的時候,正是他為主分憂的機會,他怎麼能就這麼輕易地放棄呢?   胡興忙不迭地道:「沒有,沒有。我是在想您說的話。」實際上他心裡一點都沒有底,根本還沒有主意,但這並不妨礙他一面拖延時間,一面使勁地想辦法,還要用眼角的餘光窺視裴宴的喜怒,衡量自己的回答是否讓裴宴滿意:「姑娘家嘛,都喜歡個花啊朵啊的。可男女有別,雖說您是長輩,可到底有點不合適。同理,胭脂水粉什麼的也一樣不合適。鬱小姐呢,是個爽利人,不是一般的閨閣女子,為人大方,我覺得她說話做事肯定喜歡明明白白。我們平時給人賠禮的時候什麼東西送得多呢……」   裴宴覺得他囉哩囉嗦的,當初沒有重用他真是件再正確不過的決定了。   「那就送些點心糖果什麼的過去好了。」胡興的話也的確是提醒了他,既然穿戴什麼的不合適,那就送吃的。   鬱家不也常給他送點心糖果嗎?   他現在回想起來,鬱棠好像還挺喜歡吃水果的。   「櫻桃應該上市了吧?」裴宴繼續道,「給鬱太太和鬱小姐送兩筐過去。還有這幾天新上的李子、香瓜什麼的,也送兩筐過去。京裡的窩絲糖、兩湖的龍鬚酥、江西豐城的冰米糕,我上次聽老安人說好吃來著,也一併送些過去。然後跟鬱小姐說,讓她早點好起來,明天一早要好生生地出現在講經會上。」又覺得光這樣說還不能十拿九穩地保證鬱棠能乖乖地聽話,又道:「你過去的時候,記得跟她說,明天顧小姐也會出現。」   這是把這件事交給他去辦嗎?   胡興喜出望外,生怕這差事掉了,立馬應諾,沒等裴宴來得及再說兩句就疾步而去。   裴宴就覺得胡興辦事不太穩妥,想把他叫回來再叮囑兩句,彭大老爺找了出來,道:「你這是做什麼呢?大家都等你半天了也不見你回來。快,就等你一個人了。我們準備把那二十萬兩銀子分攤下去,就說是我們一起送的。」   這是誰出的主意!   蠢貨!   裴宴在心裡罵著,不想讓廳堂裡的那些人知道他剛才都幹了些什麼事,乾脆就順著彭大老爺回了大廳。   眾人果然都在等他。   宋四老爺還在那裡嚷道:「印家和利家也是出了名的富貴,他們也應該承擔一部分責任吧?」   這一次泉州印家和龍巖利家都沒有來人。   不知道是不想參與到這其中來,還是因為消息不夠靈通,還不知道朝廷有意撤銷泉州和寧波市舶司的事。   第二百二十八章遞話   裴宴並不關心這些。   他知道,宋四老爺的主意在座的諸位不可能答應。   有背鍋的,誰又願意把自己的家族拖下水呢?   偏偏宋四老爺還看不清形勢,追著問裴宴:「你覺得呢?」   裴宴看一眼宋四老爺,卻從他清明的眸光中看到了無奈。   是啊,能做宗主的人就沒有誰是個傻瓜的。宋家如果朝廷沒人,就是塊任人刀俎的魚肉,除了裝聾作啞,渾水摸魚,還能做什麼?   這一刻,裴宴無比地慶幸裴家的子弟爭氣,讓他還有後手可以翻盤,還有威懾這些人的能力。   他淡淡地道:「我之前不是說過了嗎?我是少數服從多數,聽大夥的。」   宋四老爺眼底難掩失望之色,望著裴宴的目光突然閃過一絲狠毒,然後笑眯眯地靠近了裴宴,低聲道:「宋家雖然不如從前,可杭州城到底是我宋家的地盤。若是說杭州城裡有什麼事我不知道,那是笑話。遐光,你我是姨表兄弟,你看,我們要不私底下說幾句話。陶家再好,畢竟也是不相干的人。」   裴宴絲毫不為所動,仿佛不知道他話裡的意思,笑道:「不相干有不相干的好處,至少不會打著親戚的旗號佔我的便宜。」說完,像是想起了什麼事似的,朝著宋四老爺張揚地笑了笑,聲音卻十分地兇狠,還帶著幾分陰沉地強調道:「我最恨有人佔我便宜了。」   宋四老爺被裴宴這副如殺人惡魔似的模樣嚇了一大跳,心中一悸,臉色有些發白,喃喃不知所語。   裴宴卻重新恢復了之前的面無表情,閒庭信步地在陶清身邊落座。   陶清卻對他剛才去幹什麼了非常感興趣,笑著低聲對他道:「我看我們再怎麼說,也就是一通車軲轆的話,來來去去,反反覆覆說的都是那些事那些話。不如用過午膳就散了,你我也可以出去走走。寺外那些小商小販的攤子應該都支起來了吧?我們也去看看有什麼賣的好了。」   裴宴腦海裡就浮現出一幅明媚的春光裡,一群衣飾精美,相貌俏麗的小娘子們手挽著手在昭明寺外那些小攤前挑選喜愛之物的景象。   他莫名就有些心煩意亂,甚至都有點坐不住了,特別是看到顧昶還在那裡和彭大老爺反覆地道:「這件事於情於理都應該跟印家和利家說一聲。講經會不是要開九天嗎?我看不如趁早給他們兩家送個信。就算是當家的一時趕不過來,來個大掌柜也行啊!印家有個女婿在行人司,若是鬧了起來,還是很麻煩的。」   說來說去,顧昶就是為了積攢自己的人脈,想讓大家都欠他這個人情。   他心裡就更不舒服了。   憑什麼他幹事讓顧昶領人情?   特別顧昶還成了裴彤的大舅兄。   裴宴突然就站了起來。   有影響力的人一舉一動都會格外被關注。   裴宴也一樣。   所以他站起來之後,眾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他身上不說,說話的人也都打住了話題,豎了耳朵想聽他有什麼話說。   裴宴也沒有讓他們失望。   他神色冷峻,聲音嚴厲,沉聲道:「現在有兩件事。第一件事,怎麼讓顧朝陽交差?第二件事,市舶司到底撤還是不撤。第一件事,昭明寺有講經會,把魏三福請到昭明寺來看熱鬧,大家坐下來商量這二十萬兩銀子怎麼辦?這件事由朝陽負責。第二件事,我趁著這機會走趟蘇州城,問問王七保這次出京的目的。誰留在這裡等魏三福,誰和我去蘇州城,眾人此時議出個章程來,大家分頭行事。」他說完,把在座的諸人都掃視了一眼,這才又道:「大家可有異議?」   這樣的安排自然是最好不過。   只是將原本應該由江南諸世家背鍋的關鍵——二十萬兩銀子,反倒變成了替顧朝陽解決問題。   顧昶嘴角微翕,想說些什麼,可抬頭卻看見彭大老爺躍躍欲試的表情,他緊緊地閉上了嘴巴。   裴宴出了個有利於大家的主意,他這個時候說什麼都只會侵害眾人的利益,讓人心生不快,甚至會猜測他是不是有私心。   他怎麼做都不對!   唯有沉默不語。   彭大老爺是真高興。   那二十萬兩銀子他懶得管,市舶司的事能把裴宴弄到前面打頭陣,他來的主要目的就算是基本達成了。   他滿臉笑容地站了起來,誇獎裴宴:「還是遐光主意正,我看行!至於說去拜訪王七保的禮物,我們彭家願意供遐光差遣!」說到這裡,他覺得自己很幽默地笑了起來,繼續道,「遐光,我這不是說你們裴家就出不起這個銀子。我的意思是,不能讓你出力又出錢,我們這些人在旁邊坐享其成的,怎麼也應該出把力才對得起你不是。」   他的話提醒了其他幾家。   紛紛表示去探望王七保的禮品所需的花費他們願意平攤。   裴宴不置可否。   鬱棠這邊卻已收到了裴宴派人送來的糖果點心。   她望著堆在地上的竹筐和擺滿圓桌的匣子,懷疑地指了指自己,再三向胡興確認:「你說,這都是三老爺送給我的?」   胡興連連點頭,望著鬱棠桃李般瀲灩的面孔,一面在心裡暗暗感嘆鬱棠越長越漂亮了,一面笑盈盈地答道:「三老爺還讓我帶句話給您,說明天顧小姐也會出席講經會,讓您也早點去。」   早點去幹什麼?   和顧曦鬥法?   到時候各府的當家主母都在,她自認為自己還沒有這麼大的臉!   鬱棠聽著心中有氣。   又看一眼這快堆了半邊屋子的東西,心裡像沸騰的水咕咕地冒著泡。   裴宴這是什麼意思?   主動和她和好嗎?   那天她生氣了,他看出來了?   鬱棠揪著手中的帕子。   實際上裴宴這個人還是不錯的。   雖然嘴如刀子,可心思卻好,就是有點倨傲,就算做錯了事,也不願意承認。   鬱棠嘴角微翹。   尋思著裴宴這點小缺點實際上還是挺可愛的,像個小孩子。   難怪她姆媽說,別看男子是家中的頂梁柱,但身體裡住著個小孩子,不時就要冒出來皮幾下,這個時候只能哄著,不能斥責。   那她就原諒裴宴好了。   鬱棠拿起個裝著窩絲糖的匣子。   胡興忙道:「這是從京裡送來的。我們府上每年都會買好多,家裡人吃,也送人。不過,送的都是些親朋故舊,等閒人家是不用這個做回禮的。」他說著,起身翻了翻,拿出個牛皮紙做的四四方方,中間用隸書寫著個紅紅的福字的紙匣子道,「您得嘗嘗這個。陶家送的,江西豐城的冰米糕,我們這邊挺少見的。」   鬱棠笑著道了謝,越發認為自己剛才肯定是誤會裴宴了。   裴宴讓人來給她帶信,說顧曦會出席明天的講經會,應該是怕她會和顧曦別苗頭,特意提醒她一聲的。   「我知道了!」鬱棠收了禮單,笑著示意雙桃給胡興續茶,道,「多謝您了!還讓您親自跑一趟。」   「不謝,不謝。」胡興恭敬地道,覺得自己對鬱家的人應該更客氣一點了。   鬱棠就問他:「三老爺在做什麼呢?我收了他的禮,怎麼也要尋思著還個禮過去才好。」   這就是打聽裴宴的行蹤了。   胡興認為這不是個事兒。   裴家做東,來禮佛的幾家宗主坐在一起說說話兒,這再正常不過了。   他道:「借了昭明寺禪房西邊的大廳在一起聊天呢!估摸著午膳會在大廳那邊用,晚膳就不知道了。就是回住處,應該也很晚了。「   也就是說,今天沒有什麼機會!   但裴宴和世家宗主聊天,肯定不會像她們內宅女眷似的只議些衣服首飾,他們應該會說時事經濟,那他們會不會聊到當朝的皇子呢?   鬱棠心裡有點急。   她道:「聽說顧大人也過來了,不知道他這次過來是私事還是公事?」   胡興自然是知道什麼說什麼了:「我也不知道。幾位宗主在大廳說話,端茶倒水的只安排了裴柒一個人。他是三老爺的貼身隨從。」   也就是說,大廳裡的人說了些什麼,是要保密的。   鬱棠心裡有數了,笑盈盈地對胡興道:「我若是想去謝謝三老爺,您看,什麼時候合適?」   胡興也有意奉承鬱棠,笑道:「這不好說。不過,我幫您瞧著,一有消息我就讓人告訴您。」   鬱棠謝了胡興,端了茶。   胡興自然不好多坐,起身告辭,去了廳堂。   裡面的人還在說話。   他讓裴柒給裴宴遞話:「鬱小姐想過來謝謝三老爺。」   裴柒雖然不喜鬱棠在這個節骨眼上來麻煩裴宴,但見不見不是他能說了算的,他還是盡心地去通報了一聲。   裴宴知道了就有些得意。   可見小姑娘得哄,一哄就聽話了。   他想著以後是不是有事沒事就送點糖果點心給鬱棠好了,免得她總在自己面前使小性子,不過逗她幾句她就來事了,還生氣呢!   裴宴想晾一晾鬱棠。   他淡淡地道:「道謝就不必了,明天按時出席講經會,別和顧小姐鬧騰起來,吃了虧就行了。」   鬱棠得了信,再次氣得說不出話來。   這都是什麼人啊!   趕情專門差了人來給她遞話,就是為了告誡她別和顧曦置氣?   她什麼時候主動招惹顧曦了?   裴宴說話不公平。   難道就因為顧曦成了他侄兒媳婦,他就開始向著顧曦不成?   第二百二十九章住處   鬱棠在那裡皺著眉生氣。   在旁邊聽著的雙桃卻兩眼發亮,感慨地道:「三老爺為人真好,顧小姐都要做他侄兒媳婦了,可他怕您吃虧,還特意派了人來說一聲。小姐能遇到三老爺,真是小姐的福氣!」   鬱棠一愣,佇足原地,眨了眨眼睛,半晌都沒有說話。   是啊!剛才裴宴分明讓人給她帶信,讓她別吃了虧,可她為什麼總是只想到了裴宴的壞而感受不到裴宴的好呢?   是不是因為她自己對裴宴有看法,連帶著對裴宴的話也有了偏見。   鬱棠在圓桌前坐下,支肘在那裡反省自己。   自從她和裴宴認識以來,兩人每次見面都不是很愉快,但不能否認,每次裴宴都幫她解決了大問題。不過是他嘴太毒,話太碎,鬧得她得了他的恩惠也只記住了他的壞。   可她又不是不知道裴宴就是個又傲又驕的性子,就算是做了好事也不會明明白白地告訴你。   反過頭來想,那也算是做了好事不留名吧!   鬱棠想到裴宴那張冷峻的臉,「撲哧」就笑出聲來。   活該!誰讓他脾氣那麼壞的。   可他這脾氣也太容易吃虧了。   她也得慢慢轉變態度才是,不能遇到什麼事了就先想著他的壞忘了他的好。   鬱棠在那裡思忖著,雙桃卻睜大了雙眼望著她,小心翼翼地道:「小姐,您這是怎麼了?一會兒愁一會兒喜的……」   讓雙桃心裡有點害怕。   總覺得有什麼了不得的事在鬱棠身上發生了,但她又無跡可尋,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沒事,沒事。」鬱棠回過神來,望著滿桌的糖果糕點,想了想,吩咐她道,「你把這些東西拿去給陳婆子,就說是裴家送過來的。然後問問太太,徐小姐、楊三太太和裴小姐她們那裡,要不要都送些過去。」   新鮮上市的櫻桃,不僅品相好看,價格也很好看。這個時節送出去,是件非常有面子的事。   雙桃應聲而去。   陳氏覺得鬱棠考慮的很周到,放下抄佛經的筆,對陳婆子和雙桃道:「裝得漂亮一點。徐小姐和楊三太太、裴家的小姐們眼界都高,可別好東西被你們給弄糟蹋了。」   兩人嘻嘻地笑,把裴宴送過來的東西分了出來,然後拿去給鬱棠過目,鬱棠點了頭,雙桃這才去送東西。   徐小姐接到東西不免滿頭霧水。   她剛剛才和鬱棠分開,怎麼鬱棠就又送了這麼多的東西來?這裡又不是城裡,可以隨時到集市上去買。可若說是從寺外的小商小販手裡買的,她好歹也是見過市面的,一看就不是普通商販能做得出來的東西。   雙桃就按照鬱棠的吩咐笑著回道:「是裴家的長輩送的,小姐覺得好吃,就讓送些來給您和三太太嘗嘗。」   講經會要開九天,聽得懂的人如痴如醉,像她們這樣沒有什麼經歷的閨閣女子,也就只能當個故事聽聽,怎麼可能會有感觸?怎麼可能坐得住?有這些零嘴,還能混混日子。   徐小姐高興地收下了,讓丫鬟拿了些桃子、李子給雙桃,算做是回禮了。   雙桃也沒客氣,代鬱棠道了謝,收了果子,又要去給裴家的幾位小姐送糖果糕點。   徐小姐見她又是提又是抱的,知道鬱家只有兩個僕婦,索性吩咐阿福:「你幫雙桃把東西送過去。」   阿福因為徐小姐的緣故,和鬱棠身邊的雙桃這幾天漸漸熟悉起來,兩人還頗能說到一塊兒去,聞言滿臉是笑地應了,幫著雙桃拿了一半的東西。   雙桃謝過徐小姐,和阿福出了門。   裴家的女眷住在徐小姐的隔壁,可若是想過去,卻要繞過外面的一條竹林甬道。正是春光明媚的時候,小道幽靜,兩旁不時傳來幾聲鳥鳴,雙桃和阿福都覺得心曠神怡。   阿福就問起雙桃鬱家的事來:「聽說你們家是做漆器生意的,可以讓你們家小姐跟我們家小姐說說,把貨販到京城去賣啊!」   這樣鬱家就能多賺錢,就能多請幾個僕婦了,免得什麼事都只能差了雙桃。   雙桃笑道:「這是東家的事,我們怎麼好插話?」   兩人說著話,迎面卻碰到宋家和彭家的小姐,正站在竹林旁,指使著幾個小丫鬟在摘涼亭旁的夾竹桃。   阿福嚇了一大跳,道:「這花可是有毒的。」   雙桃也嚇了一跳,道:「夾竹桃有毒?我都不知道呢!」   阿福道:「這是我們姑爺說的,我們姑爺從來都不會錯的。」   雙桃猶豫道:「我們要不要說一聲?」   主要是宋、彭兩家的小姐都很傲氣,她怕直接說出來傷了兩家小姐的顏面,人家不僅不聽,還記恨上了,給鬱家惹出麻煩來。   阿福到底比雙桃見識多,她略一思忖,悄聲道:「我們等會兒見到裴家幾位小姐的時候說一聲,若是裴家的幾位小姐也不知道,回去的時候我再跟我們小姐提一聲。免得出了什麼事,裴家脫不了干係。」   雙桃看著阿福的眼睛發光,真心地贊道:「阿福,你比我年紀還小,可比我有主意多了,我得向你學才是。」   把阿福說得滿臉通紅,不知道說什麼好。   她們兩個準備就這樣和宋、彭兩家的女眷擦肩而過,宋、彭兩家的女眷卻沒打算放過她們兩人。特別是宋六小姐,回去後被宋家四太太狠狠地斥責了一通不說,還被罰了一個月的月例,回去後抄三遍《女誡》,讓她顏面盡失。要不是各家的女眷都在,依宋家四太太的脾氣,一早就把她送回蘇州城了。   她見到阿福和雙桃自然是氣不打一處出,喊住了兩人,嫌棄地看著兩人手中的東西,道:「你們小姐呢?病還沒有好嗎?她這是不準備和我們一道出去逛逛了?」   這樣的蠢貨阿福見得多了,她笑盈盈地給宋六小姐行了禮,神色謙恭地道:「我們小姐要在家裡照顧三太太,鬱小姐則在抄佛經,今天恐怕出不了寺了。只有等以後有機會再和宋小姐一塊兒出去玩了。」   宋六小姐聽著板了臉,彭家年紀小的那位小姐排行第八,她不想節外生枝,趕在宋六小姐開口之前笑道:「你們這是要去送東西嗎?快去吧!免得時間太久了讓你們家小姐等著急。」   阿福和雙桃忙給彭八小姐道謝,抱著東西就想走。   宋六小姐卻不甘心,道:「這是給誰送東西呢?」   阿福覺得這不是什麼大事,就算她藏著掖著,宋家要是有心,也打聽得出來,遂老老實實地道:「是裴家的長輩贈了些吃食給鬱小姐,鬱小姐給我們家小姐和裴家幾位小姐也分了些。這不東西有些多嗎?我們家小姐就讓我幫著雙桃姐姐送過去。」   宋六小姐聽著就納悶了,道:「你們這是從哪裡來?」   阿福道:「從我們家小姐那邊過來的。」   宋六小姐又道:「鬱小姐為何要先給你們家小姐?」   阿福覺得宋六小姐有點胡攪蠻纏了,語氣也就帶著幾分不耐,道:「鬱小姐和我們家小姐住隔壁,離我們家近一些,就先送去我們那裡了。」   宋六小姐聽著就要跳腳,卻被宋七小姐一把按住,對阿福和雙桃道:「你們快去送東西吧!我們也要回去了。」   阿福和雙桃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卻看得出宋六小姐很暴躁,宋七小姐很著急,不敢在這裡多留,匆匆福了福,就快步離開了這裡。   宋六小姐就忍不住發起脾氣來:「那個姓鬱的到底和裴家什麼關係?徐小姐和楊三太太跟裴家的女眷住了最好的禪房我無話可說,那姓鬱的憑什麼也住了進去?他們裴家這不是欺負人嗎?」   話音一落,她頓時知道自己說錯了話。   妻憑夫貴。同理,裴家怎麼對待宋家,正說明了宋家在裴家眼中的地位。   宋家這幾年對裴家奉承得厲害,宋家覺得只有自家知道,自然不願意讓彭家的人知道。   她忙補救道:「彭家姐姐,我昨天可是一夜沒有睡著。你們睡得好嗎?」   彭家和宋家聯袂而來,也就比鄰而居。誰知道他們看似住在裴家女眷的隔壁,廂房後面的小花園卻緊挨著寺院的外牆,平日非常地幽靜,現在山下的小商販上山擺攤了,不免有人在牆外搭了棚子暫居,市井之人,說話大聲不說,還喜歡深夜喝個小酒,吹吹牛。寂靜的夜晚,動靜就顯得格外地大。   宋六小姐起床就發了通脾氣,找到宋四太太委婉地問能不能換個地方住。   宋四太太選在這裡住,就是因為和裴家的女眷能離得近,怎麼會聽宋六小姐的抱怨。   宋六小姐回到自己屋裡就又發了通脾氣的。   這個時候突然發現鬱棠住進了東邊最清靜的禪房,她怎麼能不氣憤!   彭八小姐望著鬱棠院子的方向,目光閃爍,沒有說話。   彭七小姐溫和地笑道:「我們昨天也沒能熟睡。不過,在外面都是這樣的,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宋六小姐卻是個忍不住的。   宋七小姐臉色很難看,抓住她道:「你想怎樣?和鬱小姐換個地方住嗎?那也要看四伯母答應不答應?裴家願意不願意?你是不是準備不管不顧,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宋六小姐想到今早宋四太太緊繃著的臉,喃喃地道:「我,我就是氣不過!」   氣不過又怎樣?他們宋家如今求著裴家,難道還能去質問裴家不成。   宋六小姐神色一黯。   彭七小姐看著,笑了笑,道:「這位鬱小姐,是得打聽打聽了。不知道誰和她熟?」   第二百三十章不和   鬱棠當然不知道她一個小小的舉動引來了宋彭兩家女眷的注意。   重新調整了心態後的鬱棠,不僅很順利地抄完了佛經,還興致勃勃地嘗了冰米糕。   和他們臨安的水晶糕有點像。不過他們臨安的水晶糕是用木薯粉做的,亮晶晶的,更晶瑩一些。豐城的冰米糕是用江米做的,更白一些。   可見很多糕點都是差不多的,只是換了原料再換個名字而已。   鬱棠決定給裴宴也抄幾頁佛經,讓菩薩保佑他一切都順順利利地。   去送糖果點心的雙桃回來了,還帶回了徐小姐送的回禮。她道:徐小姐為人真好,見我拿著有些吃力,還讓阿福陪著我去了幾位裴小姐那裡。不過,幾位裴小姐不在,說是出去逛集市了,我把東西留下後就回來了。然後還講了路上遇到了宋彭兩家女眷的事,但沒有告訴她宋小姐的刁難,只說了她們採了夾竹桃回去:阿福見幾位裴小姐都不在,就跟五小姐屋裡的婆子說了一聲。阿福說,反正我們把該說的都說了,至於五小姐屋裡的婆子跟不跟二太太提,宋小姐和彭小姐她們會不會因為夾竹桃出什麼事,那就看她們的運氣了。就是菩薩知道了,也不能說我們沒有幫宋家和彭家的小姐們。她還充滿了感激地道,小姐,我覺得我這次跟你出來跟對了。認識了阿福她們我才知道我有多笨,我以後一定多看多想少說話,好好地跟她們學學怎麼服侍小姐你。   鬱棠直笑,道:你這是準備一輩子都做僕婦了?不準備放籍了嗎?   前世,鬱家敗落之後她沒有把雙桃賣掉,而是放了她的籍,給她選了個老實的商賈為夫,但她過得也不是很舒坦。具體是為什麼,鬱棠問過幾回,都被她支支吾吾地就含糊了過去,後來鬱棠的事也多,就沒來得及顧上她。因而今生大伯母給雙桃做媒,讓她嫁給王四,鬱棠覺得挺好的。至少鬱棠還能護著她。   雙桃聞言不以為然地揮了揮手,道:放籍有什麼好?老爺太太都和善,小姐待我也好,我喜歡呆在鬱家。   等到小姐招了女婿,鬱家還是小姐當家,她盡心盡力地,小姐也不會虧待她。   這件事如春風,一吹而過,她更關心宋彭兩家小姐採回去的夾竹桃:我沒有想到這世家也分三六九等,徐小姐身邊的一個丫鬟都知道夾竹桃有毒,宋家和彭家的小姐們卻不知道,可見徐小姐家真的很厲害,那些小姐們奉承徐小姐也是有原因的。   鬱棠道:我常見別人採摘夾竹桃,也沒聽說誰中過毒?只是夾竹桃的味道不好聞,大家不喜歡用它來插花罷了。說不定是因為南北的差異,不是有『淮橘為枳』的說法嗎?   兩人說了會兒閒話,幾位裴小姐呼啦啦地跑了過來。   見過陳氏之後,五小姐拉著鬱棠的手道:我們今天一早就去寺外逛,好多賣小食的,可惜阿珊不讓買,我沒有買成。不過,我也淘到了好東西。   她的臉紅撲撲的,興奮地從兜裡拿了把巴掌大小的黃楊木梳子。   那梳子材質尋常,卻雕著個胖胖的鯉魚模樣,比起常見的什麼喜鵲登枝百年好合之類的樣子,太讓人驚豔了。   可真好看!鬱棠真心地贊道。   三小姐和四小姐都抿了嘴笑。   五小姐這才將梳子放到了鬱棠的掌心,道:這是送給你的。   鬱棠既驚且喜:給我的嗎?   五小姐就得意地朝著二小姐揚了揚下頜。   二小姐目光不明地瞥了鬱棠一眼。   鬱棠雖然不知道是什麼緣故,但這個時候,她肯定不會拆五小姐的臺。她忙道:哎喲,我可太喜歡了。只是君子不奪人所好,這麼有趣的梳子,我看看就行了,你還是快收起來,帶回去以後用。   五小姐嘻嘻地笑,從兜裡又拿出把一模一樣的梳子,道:你看,我也有一把。   鬱棠微愣。   三小姐和四小姐哈哈地笑了起來,道:我們一口氣買了好幾把,把攤子上的梳子全都買完了。結果武小姐她們沒買成。我們正好一人一把。   是宋六小姐說的那位想要嫁進裴家的武小姐嗎?   鬱棠心裡有些不舒服,但還是按捺不住好奇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你們講給我聽聽唄!   四小姐就喜形於色地講起在寺外小攤上遇到了武小姐和顧曦的事:兩人戴著帷帽,簇擁著一堆的丫鬟婆子,還帶了護衛遠遠地就能看見挑三撿四的這個也是她在京城見過的,那個也是她在蘇州買過的,生怕別人不知道她出身豪門似的她也不怕賊惦記可憐顧姐姐,在旁邊陪著,臉都笑僵了!   這其中還有顧曦的事?!   鬱棠支起了耳朵,就聽見五小姐在那裡嘆息:我們當時就應該把顧姐姐拉走的。   二小姐直皺眉,道:顧姐姐又不是你,可以仗著年紀小,把別人攤子上的東西全買了不說,還故意當著武小姐的面說我們姐妹一人一把。武小姐一大早就到顧姐姐住的地方堵門,換成是你,你能拒絕嗎?再說了,誰能想到武小姐這麼高調!顧姐姐也是受了她的連累。   三小姐聞言擔憂道:武家從前曾經做過水匪,他們家不會現在還暗中做著老本行吧?   怎麼可能?!二小姐立刻反駁道,他們家要是還做老本行,三叔父肯定不會讓我們家和他們家來往的。武家在湖州霸道慣了,武小姐只是受家裡面的影響而已。   四小姐聽了小聲地嘀咕道:反正我不喜歡武小姐,我不想她嫁到我們家來。   二小姐氣得笑了起來,道:就算我們家想娶,也得有合適的人選才行。你就少操心這些了。還是關心關心你自己的事吧!   我有什麼事?四小姐紅了臉,很是心虛地道:我要告訴伯祖母,你欺負我!   二小姐像看傻子似的看了她一眼,沒再理她。   五小姐則悄聲地向鬱棠解釋道:彭家的人想娶一個我們家的姑娘進門。   那模樣,一點也沒有想到自己。   或許是因為她的年紀最小。   鬱棠抿了嘴笑,覺得不管是彭家還是武家,估計這次都要落空了。   她把梳子放好,鄭重地謝了裴家的幾位小姐。   她們問過鬱棠的身體之後,知道她早就好了,就開始嘰嘰喳喳地說起了明天獻佛香的事。   那邊的顧曦也回了自己的住處。   只是她剛剛踏進廳堂,就看見原本應該還在和裴宴議事的哥哥顧昶正沉著臉坐在中堂的太師椅上,一副正等著她的樣子。   她心中咯噔一聲,強打起精神朝著顧昶笑了笑,溫聲道:阿兄什麼時候過來的?不是說中午有可能在三老爺那邊用膳嗎?是不是那邊有了什麼變故?   昨天她阿兄一到寺裡就先來見了她,她這才知道阿兄為了她的婚事,特意討了現在的這個差事回了一趟杭州,知道她在這裡,又追了過來。   兄妹倆昨天就為她和裴彤的婚事起了爭執,要不是阿兄的隨從跑進來說裴宴那邊有了空閒,兩人恐怕就吵了起來。   阿兄板著個臉,這是要繼續和她說裴彤的事嗎?   顧曦心裡就有點害怕。   阿兄從小就護著她,她有什麼事也都和阿兄商量,只有和裴彤的婚事,是她先斬後奏的,阿兄肯定非常地生氣。   顧曦想著,就主動端了杯茶給顧昶,並柔聲道:阿兄,你別生我氣了。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可我也有自己的想法。那裴遐光再好,他看不上我,又做了裴氏的宗主,與仕途決絕了,我不願意嫁給他這樣的人。你看黎家,之前不是叫著嚷著說他們家的姑娘隨裴遐光挑選嗎?可你再看現在,還說不說這樣的話了,不就是因為裴遐光再也不可能做官了嗎?裴彤再不好,會讀書是真的,有個願意給他助力的外家是真的,裴家宗房的長孫是真的。何況裴遐光對他有愧,錢財上肯定不會少了他的,我們趁機擺脫掉裴家宗房的繼承權,讓子孫好好地讀書做官,難道不比一輩子都得窩在臨安這個小地方強?   你之前不也說了,裴家是良配。   大太太又三番兩次地派了人上門說親,答應我若是嫁了過去,就讓我陪著裴彤回顧家讀書。   您是知道的,大太太孀居,不可能離開臨安的。   就憑這一點,我就願意嫁過去。   胡說八道!顧昶聽著一驚,起身就朝四周看了看,哪有兒媳婦不服侍公婆的,我看我不在家,你的膽子越來越大了。   顧曦就捂了嘴笑。   阿兄到底是心疼她的。   她想起倒黴的李家來,不由說起了李家的事:他們家還有翻盤的機會嗎?我聽說沈先生在為他們家到處奔走。這種事也太齷齪了。我覺得沈先生這樣,會壞了名聲的。   你知道些什麼?顧昶見周圍沒人,心中微安,重新坐下,斥責妹妹道,李端是沈先生的學生,他這個時候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跟李家劃清界限,二是為其奔走,以沈先生的為人,肯定得為其奔走,不然他又怎麼會落得個辭官歸鄉呢?至於李家的事,那得看裴遐光願不願意給他們家幫忙了。如今的大理寺少卿是張英的次子,和裴遐光私交甚密,他若是打招呼,李家罰些錢財,全身而退也不是不可能的。   第二百三十一章強詞   顧曦知道哥哥是想她嫁進裴家的,但哥哥想她嫁的人是掌握實權的裴宴而非空有長孫名銜的裴彤。   但她接觸過裴宴之後卻改變了主意。   與其和裴宴一輩子做個相敬如賓的夫妻,不如嫁給有求於她的裴彤。   這是她對顧昶的說法。可實際上,她心裡隱隱覺得,裴宴不是那麼好擺布的,至少在她的感覺裡,裴宴待她沒有任何的特殊之處,看她的眼神如同陌生人,甚至比看陌生人還要冷漠,還帶著幾分不屑和鄙視,仿佛一眼就能看穿她的想法,知道她的打算,這讓她心裡忐忑不安的同時,還感覺到害怕。   特別是裴宴長得還那麼地英俊,英俊到讓生為女子的她都有種珠玉在側的不自在。   她覺得她在裴宴面前沒有任何的優勢,還有點怕裴宴。   這和裴彤給她的感覺是完全不同的。   裴彤也長得很英俊,比起李端毫不遜色,在氣質上還要超過李端幾分。重要的是他待人溫和有禮,謙虛幽默,坦率真誠,看她的目光也無比地柔和,讓她在他面前瞬間有了信心,且是生為女子的特殊信心。   相比裴宴,她更鍾意裴彤。   哪怕裴家現在是裴宴掌權。   若是裴宴不能為她所用,裴宴就算是掌權與她又有何干係?她又能從裴宴那裡討到什麼好處呢?   想明白了這些,她毫不猶豫地就選擇了裴彤。   她因此才有意提起了李家的事,還頗有心機地道:「阿兄,你看太太都給我找的是些什麼人家?!」   顧昶不說話,心生愧疚。   顧曦暗暗鬆了一口氣。   她的目的達到了。   只要阿兄覺得有些愧疚於她,她違背了阿兄的意思和裴彤訂親的事阿兄不僅不追究,而且還會維護她。   她忙道:「阿兄,以前的事我們都不要再提了。關於裴大公子到杭州讀書的事,裴三老爺是怎麼說的?」   顧昶也正為這件事頭痛。   在他看來,除非裴彤讀書沒有天賦,完全靠的是刻苦,否則裴宴就算是想阻止裴彤出頭,最多也就壓制他幾年時間,根本不可能永遠壓著裴彤。既然如此,為何不賣裴彤一個人情,乾脆就讓他去杭州求學。況且他們顧家不像楊家,楊家沒有什麼底蘊,行事作派也就比較急躁,抓著個裴家大老爺裴宥就捨不得放手,恨不得把人家的子子孫孫都拐帶到他們家去,把裴家的人脈資源為他們楊家所用,裴家自然反感。   他們顧家卻是世代耕讀傳家,本著幫襯姻親就是結善緣,就是為子孫後代造福的想法,不知道指導過多少有讀書天賦的親戚朋友。當然,他也是有私心的。如果裴彤接受了顧家的恩惠,成親之後肯定得高看顧曦一眼,對顧曦以後的夫妻生活有好處。   這也是他當初為何聽顧曦一說就答應幫她說項的原因。   此時再聽顧曦提起,他苦笑了幾聲,道:「裴遐光沒有答應。照他的意思,在哪裡讀書要看裴彤自己的意思,裴彤若是有意外出求學,讓裴彤自己跟他去說去。」   顧曦一愣,道:「裴大公子沒有跟裴三老爺說過嗎?」   兄妹倆面面相覷。   顧昶立刻站了起來,道:「這件事不對勁——如果裴彤真如你所說的那樣好,他怎麼連這點事都不願意承擔責任,反而讓你一個還沒有正式嫁給他的女子出面。阿曦,這門親事你要再考慮考慮。」   顧曦顯然也意識到了,但她還抱著一份僥倖,道:「那我去問問他。阿兄你也別那麼緊張,說不定這其中發生了什麼我們不知道的事呢?」   兩家已經交換了庚帖,合了八字,就差正式下聘了,婚事已經算是定了下來,若是這個時候悔婚……顧曦已經悔過一次婚了……局面於顧曦非常地不利。   顧昶沉著臉道:「這件事你先別管了。我晚上還有要事和裴遐光商議,我見著他之後會抽個時間好好地和他說說這件事的。若是裴大太太那邊問起來,你就說不知道,已經把事情都交給了我。」   大太太畢竟是顧曦未來的婆婆,顧曦肯定不敢明著得罪她的。   顧曦點頭。   顧昶又道:「這次講經會,大太太過來了沒有?裴彤和裴緋呢?過來了沒有?」   大太太孀居,按理是不應該參加這類聚會的。但一來這裡是寺院,禮佛的地方,二來是裴家主持的,她以宗房長媳的身份出來幫著裴老安人招待客人也是說得過去的。   顧曦道:「大太太和大公子、二公子都過來了。不過大太太喜靜,只見了我。」   顧昶聽出來了點意思,問她:「你見過裴家大公子和二公子了?」   他雖然是在問顧曦,語氣卻很肯定。   顧曦臉色一紅,低聲道:「在阿爹同意裴家婚事之前,我就見過裴大公子了。他,他人還是挺不錯的,還跟我說他從小和楊家的表妹青梅竹馬,可惜她表妹福淺,暴病而亡。」   裴彤還和她坦言,他心裡還想著他表妹待他的好,可從他決定和她成親的那一刻起,他就只會把他表妹放在心底,會好好地對待他未來的妻兒。因為他未來的妻兒沒錯,不應該承擔他對他表妹的感情。   這讓顧曦覺得裴彤待人格外地誠摯。   顧昶是個聰明人,他猜也能猜出裴彤對待他妹妹的態度。   他神色晦澀不明。   這個他從來沒有見過面的裴家大公子顯然也不是個吃素的。如果這個人不是他的妹夫,他會擊掌稱讚,可這個人是他的妹夫,他的要求又不一樣了。   顧昶聽著心裡非常地不舒服。   他抬眼看著妹妹滿臉的滿意和眼底閃過的一絲欣慰,知道自己再說什麼都晚了,他妹妹估計是看上裴彤了。   夫妻關係也如博弈,誰付出的多誰就輸了!   顧昶忍不住提醒妹妹:「你小心他是在利用你!」   顧曦卻非常地自信,兩眼閃著光道:「能被人利用,說明有價值。他利用我,我何嘗不是在利用他。不過是比一比誰更有手段罷了。裴大公子現在的贏面太少了,他若是願意在楊家人面前裝深情,於他當然是更好。說不定我還能和楊家的女眷交上朋友呢!」   這倒是。   顧昶只怕顧曦真到了那個時候兒女情長。   顧曦道:「阿兄,我不能永遠都依靠你,你就試著放手讓我自己走一段路吧?如果不成,你再扶持我也不遲。」   顧昶想了想,覺得妹妹的話也不無道理。   只要顧曦成了裴家的媳婦,就算他們兩口子反目成仇,顧曦也是裴家的媳婦,說不定還因此柳暗花明,顧曦有了被裴宴利用的價值,得了裴宴庇護也不一定。   「行!」顧昶最終還是決定放手讓妹妹自己走一段路,「你也不要有太大的壓力,萬一不行,還有阿兄呢!」   顧曦朝著哥哥感激地笑。   如果沒有阿兄,她哪裡有這麼大的勇氣去搏一搏?   她不想再說這件事,轉移話題問起一個她非常關心的事來:「我都要出閣了,阿兄還沒有選好嫂嫂嗎?」   顧昶聽著腦海裡立刻浮現出他在甬道上遇到的那個穿蜜合色衣衫的女子。   如果她是宋、武兩家的姑娘也行。   大丈夫立足於世,不能全靠別人,但是也不能全靠自己。   宋家現在雖然敗落,武家雖然勢利,但好歹是勉強能拿得出手的姻親。   顧昶感覺心裡熱呼呼的,他的嘴角在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時候翹了起來,道:「阿兄的事阿兄自有主意,你管好你自己的事就成了。」話還沒有說完,他突然間如坐針氈,覺得這個小小的廂房又悶熱又逼仄,讓他一刻鐘都呆不下去了,他人隨心動,道,「阿兄先走了。你好好呆在廂房裡,養足精神,明天好陪著裴老安人去參加講經會。這是你第一次跟著裴家的女眷出現在眾人面前,肯定會有很多人注意你,你也要多多留意才是。」   顧曦也要準備明天出席講經會的衣飾,加之天色已晚,儘管是兄妹,但也男女有別。她沒有多留顧昶,親自送顧昶到了大門口,並站在屋簷下,等到顧昶的身影消失在了院牆外,她這才折回了自己的廂房。   顧昶一離開妹妹的住處,就有些迫不及待地問高升:「我讓你查的人你查到了沒有?」   「只知道是隨著裴家女眷過來聽講經會的。」高升內疚地道,「還沒有查出是哪家哪房的小姐?」   顧昶有些失望地「哦」了一聲,吩咐高升繼續查,卻不知道高升和他一樣,弄錯了方向,一門心思地往來禮佛的幾戶世家小姐裡去查,下意思地忽視了鬱棠也許只是個普通人家的姑娘,不過是跟著裴家女眷過來的人。   宋家和彭家小姐這邊,卻很快地查到了鬱棠的底細。   宋六小姐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問:「真的只是個普通秀才家的小姐嗎?那裴家為何這樣地善待她?還有徐小姐,最最刁鑽不過了,也和她交好。會不會是我們弄錯了。」   查鬱棠的是彭家的人。   彭小姐立刻不高興了,道:「怎麼可能會弄錯?這是我請我們家十一哥去查的。我們家有要緊事的時候,才請得動十一哥。」   這次要不是彭家有和裴家聯姻的打算,她們還請不動彭十一。   第二百三十二章打發   小說網..org,最快更新花嬌最新章節!   宋七小姐生怕宋六小姐把彭家的小姐也得罪了,忙道:「我阿姐不是這個意思,她只是太驚訝了。」然後苦笑道,「我不知道兩位姐姐是什麼感覺,反正我和我阿姐一樣,太吃驚了。就算鬱小姐聰明伶俐,可裴家對鬱小姐也太好了些。」   彭家和宋家一樣,都是當地的豪門大戶,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巴結奉承她們家,每年也有不少的鄉紳想方設法把女兒送到她們家來玩,想得了她們的青睞,沒出閣前有個能在她們家走動的好名聲,出閣後能和彭、宋兩家的姑奶奶說上話,搭上彭、宋兩家姑爺的路子。   可不管是彭家還是宋家,對這樣送到她們身邊的姑娘都在骨子裡帶著幾分輕視,還沒有誰能像鬱棠似的,能得到裴家這樣的禮遇。   這讓彭、宋兩家的小姐不由猜測鬱棠是不是有什麼不為人知的身份背景或是能力。   幾位小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都沒有吭聲。   還是宋家七小姐有眼色,試著道:「要不,我們還是先看看。別得罪了人還不知道。不管怎麼說,我們要是太過了,至少裴家的面子上不好看。」   彭家兩位小姐連連點頭。   宋六小姐卻不死心,道:「要不我們去問問顧小姐?我看顧小姐的樣子,好像和鬱小姐挺熟的。」   說到底,還是不相信彭家調查的結果。   兩位彭小姐非常不高興,但也知道宋家六小姐不著調,淡淡地和宋家七小姐說了幾句「也好,多找人打聽打聽,說不定還能打聽出點別的事」之類的話,就起身告辭了。   宋七小姐知道她這個阿姐算是把彭家徹底地給得罪了,也有點煩她了,帶著她回了廂房,找了個藉口說要去給宋家四太太請安,把她丟在了宋四太太那裡,一個人跑了。   偏偏宋六小姐一無所覺,還和宋四太太說起鬱棠的事來,並道:「會不會鬱家和誰家是姻親啊!」   宋四太太已經得了信,知道白天裴宴那邊商議的內容了,正為宋家需要拿出一大筆錢來打點王七保和魏三福發愁,哪裡有空理會這些小姑娘們之間的勾心鬥角,她不耐煩地把宋六小姐打發走了,開始和貼身的婆子商量籌銀子的事。   那婆子也頗有些看不慣宋六小姐,給宋四太太出主意:「實在不行,就把六小姐嫁了吧!」   有暴發戶想和宋家結親,願意出大筆的聘禮,宋家不可能看中這樣的人家。可宋六小姐太能惹事了,此時那婆子一提,宋四太太就有些心動,沉吟道:「宋家倒不至於淪落到要賣兒賣女的地步,只是你說的對,老六留來留去怕是要留成災,還是早點嫁出去的好。」   那婆子是因為得了那暴發戶家的好才這麼賣力地在宋四太太面前說話的,如今得了準信,摸清楚了宋四太太的意思,越發覺得這件事說不定真能陰差陽錯地成了,就越發地來勁了,道:「這些年宋家走出去被人輕怠,說起來,與家裡的幾位小姐不無關係。您看顧家、沈家的小姐,走出去雖然沒有我們家的小姐們富麗堂皇,可還不是照樣受人尊重?太太是要整整風了,免得連累了爺們的婚事。」   這次宋四太太想為自己的兒子求娶裴家的姑娘,親上加親,就被裴老安人明確地拒絕了。宋四太太心裡正窩著團火,哪裡還聽得這番話?她雖然什麼也沒有說,卻暗暗下決心準備回去就把宋六小姐嫁了。   但在這婆子面前,她還是不置可否地沒有表態,繼續說起籌銀子的事:「也不知道那兩艘船什麼時候能下海?這每天大筆的銀子往裡投,我看著心裡慌得很。就這樣,彭家還說不夠,要再造兩艘船才行。我看,彭家不是想和我們家一起做生意,而是想用這個法子把我們家拖垮了,等到組船下海的時候,我們家就只能聽他們家的了。」   那婆子在內宅上的事還能說幾句話,到了這外院的庶務,那就是完全不通了。   她不敢說話,在旁邊陪著笑。   裴宴那邊,上午議了一上午,中午大家各自回去和各自的幕僚商議了半天,心裡有了個初步章程,到了晚上,大家準備再聚下,把怎麼接待魏三福,怎麼拜訪王七保的細節定下來。   也就是各家各出多少銀子,有什麼要求。   顧昶因為顧曦和裴彤的事,提前來見裴宴,沒想到陶清比他還來得早不說,沈善言也成了裴宴的座上賓。   他難掩驚訝。   沈善言卻苦笑不迭,對顧昶直言道:「我是為了李家的事來的。遐光答應幫忙,我怕事出有變,逼著遐光給我寫引薦信呢?」   就算是裴宴答應幫忙,他也不可能親自走一趟,給李家打點的事,就只能靠沈善言自己了。   因為顧曦的緣故,顧昶在這件事上不好多問,陶清卻沒有什麼顧忌,好奇地問沈善言:「你們有什麼打算?」   言下之意是指裴宴幫他們幫到哪一步才算是達到他們的目的了。   沈善言知道陶家在朝廷有自己的人脈和手段,僥倖地盼著陶家能看在裴宴的份上也搭把手,因而說話也很直接,道:「李意做出這樣的事來,天理難容,他我就不管了。我只想保住李端的功名,讓他以後能繼續參加科舉。」   這就有點難了。   保住功名好說,可若是李端繼續科舉,那肯定是要走仕途,走仕途的學子,就得有個好名聲,有個好名聲,三代之內就不能有作奸犯科之人,那李意就不能以貪墨之名被罷官。   顧昶不由朝正在寫信的裴宴望去。   裴宴神色平靜,姿態專注,如珠似玉的臉上不見半點波瀾,顯然早已知道了沈善言的打算。   莫名地,他覺得沈善言的要求有些過份。   顧昶不由道:「遐光,這件事只怕是大理寺也擔不起吧?」   裴宴微微頷首,心裡後悔得不得了。   早知道是這樣,他就不應該為了和鬱棠置氣,一時氣憤答應了沈善言。   他平時可不是這麼容易被激怒的。   要怪,就得怪鬱小姐。   讓他做出如此與本心相違背的事。   不過,沈善言也像被眼屎糊住了眼睛似的,居然還想讓李端繼續仕途。   別人都說他娶沈太太是倒了血黴,可現在看來,他和沈太太分明就是一對佳偶。   不過,他有的是辦法讓李端看得著吃不著。   念頭閃過,他突然頓筆。   如果鬱小姐知道李端會落得這樣一個下場,肯定會很高興吧?   他憑什麼做了好事不留名?   他得把這件事告訴鬱小姐才是。   裴宴想了想,愉快地決定就這麼辦。   他回答顧昶道:「所以準備給恩師寫封信,請他老人家出面,看能不能保住李家的名聲。」   張英只是個致仕的吏部尚書,可他做吏部尚書的時候提攜了不少人,請這樣的人出手,那可不僅僅是銀子的事。   至於能不能成,就得看沈善言的本事了。   沈善言感激不已,道:「我說你怎麼寫了這麼長時間的信,原來還有給老大人的信。遐光,你的恩情我記下了,等李端他們從京城回來,我會親自帶著他來給你道謝的。」   「道謝就不必了。」裴宴愁眉苦臉地道,「這是有違我做人原則的事。您要是真想謝我,別把這件事告訴別人就行了。我怕別人知道是我給李家搭了把手,到時候指著我們裴家的鼻子罵,讓我們裴家不得安生。」   沈善言臉漲得通紅,拿了裴宴的名帖和書信就匆匆地離開了昭明寺。   陶清看著低了頭直笑。   顧昶不解。   陶清也不解釋,而是道:「朝陽這麼早來找遐光,想必是有事和遐光說。我已經在這裡坐了半天了,正好起身到外面走走,活動活動筋骨。你們說話好了,別管我了。」說完,起身出了廳堂。   裴宴不知道是累了還是在自己家裡,習慣性地露出囂張的態度。   他大馬金刀地坐在那裡,指了指下首的太師椅,道:「有什麼事坐下來說吧!」   那種一切都瞭然於心的胸有成竹般的淡定從容,讓顧昶一時間很不是滋味,覺得自己反覆地來和裴宴說裴彤的事,不僅有點小家子氣,還顯得有些狹隘。   他猶豫著要不要再和裴宴說裴彤的事,裴宴有些不耐煩了——他從用過午膳開始,就這個那個地都想私下和他說兩句,他這麼少話的人,口都說渴了,他實在是沒有心思和顧朝陽再來你猜我猜的遊戲了。   「你是為裴彤的事過來的吧?」裴宴開門見山地道,「你知道不知道裴彤現在多大?」   顧朝陽愕然。   裴宴沒等他說話,繼續道:「他今年才十八歲。我不知道你們顧家是怎麼做的。可你看我們裴家,讀書暫且不說,出去做官的,有哪一個不是能吏不是良臣的?那是因為我們裴家除了要求子弟讀書,還要求能讀書,特別是能走仕途的子弟多出門遊歷。裴彤的事也不是我說了算的,是我大兄臨終的時候曾經留下遺言,讓他十年之後再參加科舉。他這麼吵著非要出去讀書,是受了我阿嫂的影響,我阿嫂呢,只聽得進楊家的話。你要是覺得這樣無所謂,我這邊也不攔著,你讓他寫一封懇請書給我,我放他出去讀書。但從今以後,他與裴家再無關係。   我們裴家,是不可能因為他一個人壞了規矩的!」   第二百三十三章求贊   顧昶聽了,臉漲得通紅,都不敢抬頭看裴宴一眼。   裴宴卻不依不饒,道:「你雖然是裴彤的大舅兄,可我們家的事,你最好還是別管了。免得像我,落得個出力不討好的下場。」   顧昶想到外面那些對裴家的流言蜚語,他誠心地替妹妹向裴宴道歉:「這件事是我做得不對,以後我會管教好我妹妹的。」   裴彤是裴家的人,他管不了。   但如果有機會,他肯定會幫著勸勸裴彤的。   楊家再好,也只是裴彤的外家。與父族斷親,和母族親近,又沒有什麼生死大仇,以後到了官場,肯定會被對手攻訐的。   他哪裡還坐得住,顧不得馬上有要事商量,起身道:「我還有點事,剛剛忘記了處理,我去去就來。爭取不耽擱大家的事。」   裴宴猜著他這是要去找顧曦算帳,樂得見他們狗咬狗,加之心裡惦記著鬱棠那邊,一直想找個藉口打了陶清又怕陶清跟著他不放,索性故作大方,道:「不管是去請了魏三福到臨安還是去蘇州拜訪王七保,都要聽你的意見。反正長夜漫漫,大家也都沒什麼要緊的事,你有事就去辦,我們等你過來再議好了。」   顧昶原想謙遜一番的,可他想到裴大太太這些日子做的事,就覺得他妹妹如羊入虎口,他多耽擱一刻鐘,他妹妹就有可能多受一分傷,他也就沒有客氣,道了聲「那就多謝三老爺了」,急匆匆地去了顧曦那裡。   外面的陶清見了進來道:「他這是怎麼了?不會又出了什麼事吧?」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   裴宴瞥了陶清一眼,道:「不是什麼大事,是他妹妹,可能有什麼要緊的事找他,他先去處理了。聚會多半要推遲一會兒。「   陶清一直想找機會和裴宴單獨談談那二十萬兩銀子的事,聚會推遲,正合他心意,他道:「那我們出去走走好了。等會他們斷斷續續地過來,也只是坐在這裡東扯西拉,有這功夫,我們還不如好好商量商量廣東那邊的生意呢!」   如果真的把泉州和寧波的市舶司撤了,佔據廣州大部分碼頭的陶家就成了眾矢之的了。自古以來,吃獨食都沒有好下場的。   裴宴卻無心和陶清繼續說這些庶務,他在心裡琢磨著,沈善言到京城雖然是一個月之後的事了,但難保李家有人搭救的事不會走漏風聲,到時候鬱小姐知道了肯定會非常生氣的。與其讓她在那裡胡思亂想,他不如把自己的計劃和盤託出,以鬱小姐的鬼機靈,說不定還能和他配合,讓李家永無翻身之日。   他此時再看自己親自請過來的陶清,就覺得他有點沒眼色了。   裴宴道:「我也有點急事要處理。市舶司的事,我們不如等會兒再好好地議議,你現在讓我拿個主意,我一時也想不到更好的主意。」   陶清見他的急切已經上臉,想著顧昶曾經為了裴彤讀書的事來找過裴宴,尋思顧昶剛才過來說不定又是來說裴彤的事,而且兩人還因此起了爭執,所以顧昶才會匆匆去見他妹妹,而裴宴估計也要去找裴老安人商量這件事。   這件事的確是比較棘手而且緊急。   陶清不好攔他,催他快去快回。   裴宴朝著陶清點點頭,還回去整了整衣襟,這才往東邊女眷們住的禪院走去。   陶清想,裴宴果然是去見裴老安人了,還好他沒有攔著。   生意上的事固然重要,可做生意不是為了讓家裡的人過得更好嗎?若是因此忽略了家裡的人,那就得不償失了。   他甚至有點慶幸自己和裴宴結了盟。   兩人在大事上看法一致,做起生意來也就沒有太多的罅隙。   陶清一個人坐在廳堂裡,老神在在地沏著茶。   被他誤解的裴宴進了東邊的禪院後就拐了一個彎,沿著那條竹林甬道去了鬱棠那裡。   鬱棠那邊正陪著陳氏在見客人。   吳家和衛家都因為鬱家的緣故得了一間歇腳的廂房,因為今天晚些時候就要住進來了,都派了得力的婆子押著慣用的器物提前一天過來收拾,這些婆子到昭明寺就結伴過來給陳氏問安了。   陳氏平時得了吳家和衛家的照顧,對兩家的婆子自然是非常地熱情,不僅頻頻示意她們喝茶,還問她們有沒有什麼不便之處需要她幫忙的。   兩家的婆子連稱「不敢」,給陳氏道謝,並道:「一切都好,煩太太勞心了。」   幾個人寒暄著,雙桃悄無聲息地走到鬱棠耳邊說了幾句話。   鬱棠非常地驚訝,悄聲問:「他一個人來的嗎?」   雙桃點頭,道:「讓小姐快去相見,說有要緊的事跟小姐說。」   明天就是講經會,再好的安排有時候也會出紕漏,鬱棠倒沒有多想,和陳氏說了一聲,就隨雙桃出了門。   裴宴站在門口那棵樹冠如傘蓋的香樟樹下,依舊穿了身月白色細布的道袍,玉樹臨風的,讓鬱棠一時間有些恍惚,好像倆人之間的爭吵是她的憶想,如今人清醒了,她又重新回到了和裴宴見面的場景中。   可惜裴宴是個破壞氣氛的高手。   他見著鬱棠就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過去說話。   鬱棠氣結,但還是耐著性子走了過去,道:「做什麼?」   她的聲音有些僵硬,裴宴聽著就在心裡「嘖」了一聲,想著怎麼鬱小姐還在生氣呢?這氣性也太大了點吧?不是說收了他的糖果點心嗎?難道收了東西就不認帳了?   不過他素來大方,對方又是個小姑娘,他犯不著為這點小事和鬱小姐較真。   他道:「你是想李家從此以後身敗名裂遠走他鄉隱姓埋名再過幾年後東山再起呢?還是想他們家從此以後有苦難言戰戰兢兢夾著尾巴做人從此以後敗落下去呢?」   鬱棠看了裴宴一眼。   這不是廢話嗎?   她和李家有不共戴天之仇。   今生他們之間還隔著一條無辜的生命,怎麼可能和解原諒?!   但想到裴宴的性格,鬱棠覺得這些想當然、暗示什麼的都不管用,還不如明明白白地和他說個清清楚楚。   「我想他們家償命!」鬱棠聲音清脆地道,大大的杏眼眨也不眨地望著裴宴,眼裡有著不容錯識的認真。   這小丫頭!   倒是個有個性的!   裴宴又在心裡「嘖」了一聲,也就不拐彎抹角了,道:「沈先生來給李端求情,我想了很久,覺得就算是我不出手,以沈先生的人脈和交情,也能請了別人出手。我就答應……」   他說到這裡,觀察了一下鬱棠的神色。   她沒有怒也沒有怨懟,而是像之前一樣認真地看著他,等著他說話。   裴宴心中頓時生出些許的暖意來。   小姑娘還是相信他的吧?   不然以她和李家的恩怨,聽到這樣的話早該跳起來了。而她還能冷靜地站在這裡聽自己說話,可見她是相信自己能為她報仇的。   裴宴有點後悔之前逗鬱棠生氣的事了。   他不能因為鬱棠相信他就肆意地利用她的信任,那些不相信他的人才應該得到這樣的待遇。   裴宴喉嚨癢,輕輕地咳了一聲,這才繼續道:「我就給我恩師和幾位師兄寫了信,還把我的名帖給了沈先生一張,讓他進京去找我恩師和師兄,請他們幫沈先生把李家給撈出來。」   鬱棠氣得肺都要炸了。   可她牢記自己之前對裴宴的誤會,決定無論如何也要忍到裴宴把話說完了再和裴宴算帳,卻沒有意識到,她憑什麼和裴宴算帳……   裴宴見鬱棠還是一如初見般聽著他說話,心裡就更滿意了,聲音裡不由就帶著幾分他自己都沒有現的愉悅:「我跟我恩師和我師兄說,我們家欠了沈先生的大恩,不得不報,只好幫他寫信搭救李家。你肯定很奇怪我為什麼這麼說吧?」   他不由自主地又開始賣關子。   鬱棠太知道他的性格了,順毛摸著給他捧場,道:「您為何這麼說?」   不會真的是因為裴家欠了沈先生的大恩吧?   裴宴頗有些得意地道:「因為我恩師和我這幾位師兄都最恨那些為官不仁的!」   鬱棠愕然。   裴宴看著她杏目圓瞪,呆滯驚訝的表情……感覺她看起來太傻了。   他忍不住就笑出聲來,道:「我恩師和我師兄覺得,你做官可以有私心,卻不能害人。因為手握權柄的人,比猛虎的危害還要大。看在我的面子上,他們會幫著沈先生把人撈出來,可李家若是想再入仕途,不管是我恩師還是我師兄們,包括那些和我恩師和師兄們交好的士子,都會打壓李家的,免得他們家起復了,再去害人。」   這樣一來,李家最少五十年都要斷絕官場。   若是李家的子弟在讀書上再懈怠一些,就有可能從世代耕讀之家變成面向黃土背朝天的農戶,甚至有可能連農戶都做不成,成為佃戶。   裴宴朝著鬱棠笑了笑,道:「因而我覺得,與其讓李家呆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不如就讓他們呆在臨安,我們也能隨時幫襯他們一、二。你覺得呢?」   鬱棠打了個寒顫。   這主意可真是壞透了!   可是,她好喜歡!   李家就應該得到這樣的下場。   誰讓他們家用別人家的白骨成就自家的富貴!   鬱棠連連點頭,激動得面頰都染上了一層紅潤。   裴宴滿意地「嗯」了一聲,覺得鬱小姐得虧找的是自己替她想了這個主意,不然她找誰報仇去?   第二百三十四章遺言   裴宴就朝著鬱棠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揮了揮手,道:「我還有事要忙,你進去吧!明天記得早點過去,顧小姐那邊,我不會讓她出現的,但你自己也要小心,我瞧著顧小姐心思也挺多的。」   還能慫恿著顧昶來找他,看他懟不死顧昶。   管他們家的事,他生平還是第一次遇到呢!   說完,他就瀟瀟灑灑地走了,鬱棠想給他道聲謝都來不及。   不過,這可真是個好消息。   鬱棠滿心歡喜地站在那裡,翹起來的嘴角半晌也沒辦法壓下去。   她雀躍著回了屋。   衛家和吳家的婆子正要向陳氏告辭,陳氏看著鬱棠那怎麼樣都掩飾不住的高興樣,和兩家的婆子客氣了幾句,就端了茶。   兩家的婆子恭敬地給陳氏和鬱棠行了福禮,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可一退下去就忍不住小聲地議論起來:「鬱小姐越長越漂亮了。」   「可不是嗎?從前還只是覺得讓人見了眼前一亮,現在卻是讓人見了就忍不住想一看再看。」   「特人處事也特別地有氣度!就剛才,說話的語氣,又爽快又得體又體貼,我活了這麼大的年紀,都少見。」   「要不裴老安人怎麼喜歡招了她進府作伴呢?以後也不知道誰有福氣能做她們家的女婿?」   兩人嘰嘰喳喳地走遠了,陳氏這邊卻拉著女兒進了內室,在床邊坐下,低聲道:「三老爺叫你去有什麼事?」   她生怕女兒得罪了裴家的人。   畢竟裝病這件事也是她同意了的。   鬱棠忙安撫地拍了拍母親的手,悄聲把李家的事告訴了陳氏,但考慮到陳氏的接受能力,鬱棠瞞下了裴宴對李家的打算,只說了李家犯事的事。   陳氏聽著眼淚簌簌落了下來,解狠地道:「該!他們家就應該有這樣的報應。」說著,掏出帕子來擦了擦自己的眼角,又道,「這可是件大喜事!等明天見了衛太太,我得和她好好說道說道,正好去給菩薩上幾炷香。」   雖說李家是罪有應得,可陳氏並不是那種喜歡背後說人的人,李家犯了事,自然有人會到處宣揚,犯不著她去說。她只要和衛太太偷著樂就好。   她問鬱棠:「那像他們家這樣的,是不是要罰沒大量的銀子?那他們家在杭州新買的房子還保得住嗎?」   如果李家回了臨安城,她肯定會讓那些和她交好的人家不要理睬李家的人的。   鬱棠道:「這要看最後朝廷怎麼判了。不過,您也知道,再有錢的人惹上官司都有可能傾家蕩產,何況李家這樣的大案要案?就算他們能保住杭州城裡的房子,那宅子那麼大,養個那麼大的宅子也要不少的銀子。」   如果李端還想繼續科舉,花銷就更大了。就算李家還有些老底子,十之八、九也要掏空了。   鬱棠想著,越發覺得裴宴這個人真心不錯。   這的確比她之前想的殺了李端或是讓李端從此不能科舉要好得多。   就像在狼狗面前吊塊肉,但永遠讓它看得著吃不著,還要為這塊肉絞盡腦汁地去想辦法。   她不由道:「這件事多虧了三老爺,要不是他派了人去查李家,李意幹的那些事還沒這麼早東窗事發,李家也不可能被刑拘。姆媽,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三老爺雖然是在為民除害,可難保有些人為了一己私利會攻訐三老爺為人陰險,陷害同鄉。這件事您知、我知、我阿爹知道就行了,別的人,可千萬不能透露半分,免得三老爺做了好事,還給三老爺惹來麻煩。」   陳氏連連點頭,保證道:「就是衛太太和吳太太那裡我也不說。只說是李家犯了事,我聽裴家的人說起,告訴她們一聲罷了。」   鬱棠頷首。   陳氏就嘆道:「三老爺可真是個好人!對我們家也好!你以後遇到他,可要恭敬一些,對裴老安人,也要真心地孝敬才是。」   鬱棠暗暗撇了撇嘴。   就裴宴那性格,泥人也能被氣得活過來。她每次和他在一起都是捏著脾氣讓著他好不好,恭敬,那也是表面上的恭敬。但可以多孝敬孝敬老安人,她老人家待人豁達又寬厚,就算是沒有裴宴這層關係,她也會好好地待老安人的。   但當著陳氏的面,她當然什麼也不會說,只用笑盈盈地應「是」就好。   兩人把明天參加講經會的東西收拾好了,就各自去歇了。   顧曦這邊,氣氛卻很凝重。   她道:「阿兄,我不相信裴大老爺曾經留下這樣的遺言。雖說我和裴大公子只見過兩次面,可裴大公子言談舉止間對他父親很是敬重,而且他對他母親的敬重也是因為他父親生前很看重他的母親。我不相信裴大公子是個背信棄義之人。我覺得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顧昶額頭青筋都冒了出來,暴跳道:「難道裴遐光還會騙我不成?你和裴家的婚事,訂得太匆忙了。」   顧曦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的。   有件事她沒有對顧昶說。   裴大太太當初來試探她口氣的時候,她其實已經打聽到她並不是裴大太太心目中最好的那個人選,裴大太太最滿意的,還是娘家的侄女,只是因裴大公子和表妹兩情相悅後,把楊家的其她表姐表妹們都當成了自己姐妹,讓他突然換成要聯姻的人,他一時沒辦法接受罷了。   但對她來說,裴家大公子卻是她能接觸到的最好的聯姻人選。   她不想放棄。   所以才會這麼快地就把婚事定了下來。   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她不能在短短的時間內退兩次親,特別是其中有一家是裴家。   裴家丟不起這個臉,顧家也不會像上次那樣輕易就答應她退親。   她能在顧昶面前堅持己見,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她相信她的眼睛和感覺,裴大太太肯定是有私心的,這一點她當時就看出來了。裴大公子卻不可能是她阿兄說的那樣的人,以裴大公子的出身和人品、相貌,他完全可以找到比她更好的人,他不必在這種事上騙她。   這麼一想,顧曦頓時信心百倍。   她沉聲道:「阿兄,這件事是婆說婆有理,公說公有理。我覺得,不如把裴大公子叫過來,和他商量一下這件事怎麼辦。說來說去,這件事是他自己的事,我們不過是搭把手,最終怎樣,還是得他自己做決定。阿兄也好趁機看看他是怎樣的一個人。我找夫婿,沒有指望他能幫阿兄多大的忙,可也不能拖阿兄的後腿。」   言下之意,若是裴大公子真的那麼不堪,她想退親。   顧昶此時才後悔他們兄妹不應該捲入裴家那些恩怨中去。只是裴家是塊肥肉,知道了他們家的底細之後,很難不讓人垂涎三尺。   「那就見見裴家的大公子。」顧昶肅然道,「如果他不堪大用,我們再想想怎麼辦!」   退親是不可能的,只能看能不能利用裴家和裴宴把控裴宥這一房了。   兄妹倆心照不宣地對視了一眼。   顧昶派人拿著自己的貼子去請了裴大公子過來。   裴彤和胞弟裴緋,二叔裴宣,堂弟裴紅一起住在西邊的禪院,離顧曦住的地方很近。不過兩刻鐘的功夫,他就過來了。   他今年剛剛滿十八歲,有張和裴宴五、六分像的五官,正值青春年少,像枝瘦勁亭立的青竹,青澀中已透著幾分風骨。   看得出來,是個受到家族精心培養和教導的孩子。   顧昶暗中點了點頭。原想好好地和裴彤說說話,想到還等在議事大廳裡的裴宴,他也就開門見山了,請裴彤坐下之後就把他去找裴宴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裴彤。   裴彤驚愕地睜大了眼睛,顧昶的話音剛落他就跳了起來,大聲地道著:「不可能!我娘最最敬重我父親的,如果我父親有這樣的遺言,她不可能違背父親的遺言的。」   顧昶心中一沉,道:「你是說裴遐光在扯謊囉?!」   裴彤的確這樣懷疑,可父親死後的冷暖讓他知道,他如果挑戰長輩的威嚴,只會讓人懷疑他居心叵測。   他立刻道:「不,我不是懷疑我三叔父。而是……」說到這裡,他突然停了下來,面露猶豫之色。   顧昶皺了皺眉,道:「你這是想到了什麼嗎?」   裴彤眼神一黯,低聲道:「父親去世的時候,我和阿弟都不在父親身邊……母親也不在……是祖父在父親的身邊……」他抬頭望著顧昶,眼神堅定剛毅,「可我敢發誓,祖父直到病逝之前都沒有跟我說過父親有這樣的遺言留下來。我只知道祖父臨終之前,把毅公和望公兩位堂叔祖叫了過去,說要讓三叔父做宗主。所以不管外面的人怎麼說,我們家裡的人始終都是承認三叔父當家主的。我就是奇怪,如果我父親留下了這樣的遺言,祖父為何不曾告訴我?三叔父之前也一直沒有提起?母親和父親素來相敬如賓,母親自父親去世後就鬱鬱寡歡,外家的舅舅和舅母都十分擔心她,我和阿弟都是男孩子,說話行事不免會有疏忽之處,母親度日如年,一直都想等父親除服之後就回娘家住些日子,又不願意和我們兄弟分開,這才想讓我去外祖父那裡讀書的。   我想照顧母親,因而也沒有反對。   父親突然有遺言冒出來,我,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第二百三十五章認可   裴彤的目光非常真誠,眉宇間流露著幾分輕愁,再聯想到他所說的話,多數人看到這樣的場景估計都會心生同情,進而變得寬容。   可惜他遇到的不是多數人,而是顧氏兄妹。   不管是顧昶還是顧曦,都沒有感情用事地立刻安慰他,顧昶甚至有些咄咄逼人地追問:既然如此,你為何又同意去顧家讀書?是因為這幾年裴家族學發生了什麼事嗎?   裴家的族學與別人家的截然相反。別人家的族學會收些姻親的子弟就讀,甚至為了人脈還會主動或是被動地收些寒門子弟,有時候還會資助他們參加科舉。裴家的族學卻是只收裴家的子弟,這也讓別人對裴家的子弟都不太熟悉,有些人甚至不知道裴家有個族學。   顧昶一直以來都很好奇裴家的族學,想找機會去看看,他問這話一半是因為懷疑裴彤的話,一半是想找個機會打聽一下裴家族學的事,看能不能找到參觀裴家族學的契機。   誰知道裴彤苦笑著搖了搖頭,有些無奈地道:去顧家讀書,是為了安撫我母親。您應該也聽說過了,我母親自嫁過來後就一直和父親在京城生活,和我祖母相處的不多,父親去後,她一個人,在臨安可謂是人生地不熟的,孤單得很日子過得就不太順心。而且還不習慣臨安的氣候和生活,在臨安過的第一個冬天,就把手給凍了。加之裴家族學如今由毅公主持,當年我父親又因為科舉之事曾經和毅公有過衝突我母親由己及人,總覺得我也過得不順心。她是一片慈母胸懷,想著顧家以後也是我嶽家,若是能和嶽家的人多走動,像我父親似的,和嶽家的舅兄弟們成為好友,日子必定比在臨安要開心。這才自作主張定下了這件事。我不忍讓母親傷心難過,就順口答應了。不曾想還會鬧出這樣的誤會來!   顧曦鬆了口氣,看了兄長一眼。   顧昶卻依舊道:你父親怎麼會和毅公有了衝突?   如果是為了家族的資源,裴家家大業大,別說是供個進士,就是裴宥做了官之後,裴家都一如從前補貼他的嚼用,怎麼會發生衝突?   這也是為什麼顧昶覺得裴家是門好姻親的重要緣故。   誰都知道當官的俸祿很少,根本不足以養家餬口,那些沒有家族補貼的官員,很容易就會走上歪門邪道的。   裴彤想了想,低聲道:原本這件事不應該由我一個小輩來說,不過,既然您問起來,我也就不怕您笑話了。我們家有個族規,宗子是不能出仕的。所以像我曾祖父祖父,舉業都止步於舉人。並不是他們沒有能力繼續考下去,而是因為有這樣的家規。家父年輕時,學問很好,又加上年少氣盛,不滿意這條族規,為了證明自己,非要去參加科舉。後來考上了庶吉士之後,又執意去做了官。這讓毅公很不滿意,曾經親自跑到京城去質問我父親,當時兩個人鬧得很不愉快,恰逢我母親在場這也是為何我祖父將家中宗主的位置傳給了我三叔父,我和母親都很贊同的緣故。   裴家的這個族規顧昶曾經聽說過,如今在裴彤口中得到了印證,他不免有些感慨,道:別人家出一個讀書人都難,你父親居然為了舉業寧願放棄宗主之職,真是光風霽月,我輩楷模。   裴彤笑了笑,低聲說了句您過獎了,但從他的神態上還是可以看出來,他很為自己的父親驕傲。   因為事實證明,裴宥沒有錯。   他做到了三品大員。   是裴家近三代來最出色的子弟。   顧昶道:關於你父親的遺言,不管怎樣,你還是弄清楚的好。   不然他也不好說什麼。   去顧家讀書的事,你也應該再考慮考慮。顧昶此時已經諒解了裴彤,自然在心裡就把他當成自己的妹夫來照顧,言談舉止間對他也比較維護,道,像我們這樣的世家之族,幾代幾房都群居在一塊兒,都有些不足為外人道之的矛盾。我只有一個妹妹,她也只有我這一個兄長。至於其他的,來不來往,走不走得到一塊兒,情份說不定還不如你從小一起讀書的同窗,你講給親家太太聽,讓她也不必抱太大的希望。   與其指望顧家,還不如指望楊家。   楊家人口簡單,沒有這麼多亂七八糟的事。   裴彤聞言面露震驚之色,但他很快就收斂好了自己的表情,恭敬地給顧昶行了一個禮,道了聲謝,承諾道:這件事我會和母親說清楚的,三叔父那兒,您也不用擔心,我會親自和他解釋的。至於說我讀書的事,我也準備去和毅公談談心,相信以毅公的心胸,就算是我有錯,也不會為難我的。說到這裡,他抬頭望向了顧曦,歉意地道:只是到時候可能要委屈顧小姐,得跟著我在裴府多住幾年,不能經常回娘家了。   顧曦瞧中的就是裴彤的這份體貼。   聽他這麼說,她突然間有些慶幸裴大太太喜歡補貼娘家。   等到她嫁了過去,如果也補貼娘家,裴大太太高不高興另論,裴彤肯定習以為常,不會有什麼意見的。他們肯定不會為這種事發生爭執。   顧曦笑著說了聲公子多慮了,目光就轉向了顧昶,隱約帶著幾分給裴彤求情的意思。   顧昶也不願意為難裴彤,顧曦若是真的嫁了過去,只能指望裴彤庇護她,他不想得罪人。   那我就先走了。他起身告辭,遐光還在那邊等著我說事呢!   雖說是未婚夫妻,但畢竟沒有成親,裴彤也不好多留,他朝著顧曦說了聲明天見,就隨著顧昶出了顧曦住的院子,並殷勤又不失客氣地要送顧昶去議事的廳堂,還道:我沒有想到您會過來,早知這樣,就備下酒水請您小酌幾杯了。不知道您什麼時候離開臨安?不能給您接風,讓我給您送行吧!不然我這心裡難得安生。   說話的語氣帶著幾分少年特有的不諳世事。   顧昶突然間就有點明白顧曦為什麼選了裴彤做丈夫。   寧願自己培養出個合自己脾氣性格的人,也不願意戰戰兢兢地在裴宴的眼皮子底下做人。   這何嘗不是他的堅持和固執。   他們兄妹還挺像的!   顧昶笑了起來,說話的聲音更加溫和。他對裴彤道:講經會之後,我還會在臨安呆幾天。到時候一定和你小酌幾杯,你別喝醉了就好。   裴彤不好意思地笑。   少年感更重了。   顧昶就問起他學業上的事來。   裴彤認真地一一作答,勾起了顧昶的好奇,等到裴彤把他送到了議事大廳外面,他還捨不得和裴彤分開,繼續考著裴彤的學問。   直到陶清從議事的大廳裡出來,看見他和裴彤還站在議事大廳外的那株銀杏樹下說話,笑著說了他一聲你們郎舅有什麼話留著明天再說好了,我們一屋子的人可都等著你呢,這才打斷了顧昶的興致,歉意地朝著裴彤說了聲抱歉,送走了裴彤,和陶清進了議事的大廳。   裴彤站在滴水重簷的院門下,皎潔的月光照下來,讓他的身影一半在月光下,一半在陰影裡。   半晌,他才慢慢地離開議事大廳的院子。   議事大廳裡,陶清和裴宴說著裴彤:那孩子越長越俊秀了,也越長越像你們家的人了。他的婚期定下來了沒有?他成親的時候你可得提前跟我說一聲,我要來參加他的婚禮的。   裴宴笑著應了,一副好叔父的樣子。   顧昶忍不住瞥了裴宴一眼。   裴宴笑得很燦爛,完全不同於他平時的清冷和倨傲,如果不是他曾經好好地研究過裴宴,差點以為眼前的這個裴宴是假的。   他心裡升起些許的詫異。   裴彤成親,又不是他自己成親,他有必要這樣興高採烈地嗎?   顧昶又看了裴宴一眼。   裴宴不僅眼角眉梢都帶著笑,而且神色愜意隨和,靠著大迎枕坐著,不像是和各府當家的為了利益錙銖必較,半分不讓的模樣,反而像是在和這些當家的嬉戲,快活得很。   顧昶實在想不出這事有什麼好快活的。   他皺了皺眉,最終也沒有從裴宴的神色中發現些什麼。   裴宴的心情極好,就算顧昶無禮地反覆打量他,他也沒有發脾氣。   他覺得鬱棠還是有點傻的。   他說什麼就是什麼。   那李家的事他就得好好算計算計。   首先就是不能讓他們家保住杭州城新買的宅子,其次最好是讓李家的宗房出手收拾他們,這樣別人也沒有什麼話好說。再就是沈善言那裡,得讓他不要再幫著李端才行,最好是反目成仇,不然以沈善言那嘰嘰歪歪的性格,萬一又說動了誰來幫襯李家,他還得花精力堵上   他腦袋裡正天馬行空地想著,以至於武大老爺問他行不行的時候,他都沒反應過來武大老爺到底說了些什麼,只好含含糊糊地道這件事我得仔細斟酌一番才行,惹來陶清的一記眼刀,等到武大老爺去問別人的時候,陶清湊過來問他你魂丟在哪裡了,武大老爺說那二十萬兩銀子他們家願意分攤,這麼好的事你都沒有一口答應,你是不是被什麼東西附了體,他這才知道自己錯失了什麼。   但他又在心裡安慰自己,在座的全是些老狐狸,答應了的事不一定就做得到,就算是錯失了也沒有什麼要緊的,要緊的是他們能真金白銀地拿了錢來。他現在即便走個神,也耽誤不了什麼事。   第二百三十六章母子   裴宴心不在焉地坐在議事大廳的時候,裴彤已經走到了自己住的廂房。   他還沒有邁進院子的大門,就聽見一陣咯咯的笑聲。   裴彤和胞弟裴緋二叔父裴宣小堂弟裴紅住在這個院子裡。   他二叔父和三叔父是完全不同的兩類人。如果說他三叔父是夏日之日,那他的二叔父就是冬日之日。祖父走的時候,二叔父不僅沒有和三叔父爭什麼,還處處維護著兄弟間的情誼,就是他們長房,也得了二叔父不少的照顧,不然他和胞弟肯定比現在過得艱難多了。   聽這聲音他就知道,多半是六歲的裴紅在院子裡和小廝們玩耍。   裴彤心裡一陣煩躁。   他父親去世的時候,裴緋才剛剛十二歲,也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孩子,卻已經知道他們沒有了父親,懂事地知道安慰整夜痛哭的母親,知道好好讀書,幫他做事了。   往日的天真懵懂再也不見了。   想到這裡,他就不由眼眶微溼。   可想到三叔父對他們孤兒寡母的態度,他又暗自在心裡冷笑幾聲,換上了副帶笑的面孔,這才推門走了進去。   大少爺!幾個陪著裴紅玩耍的小廝見了他立刻上前給他行禮,裴紅也高興地衝他喊著大兄。   裴彤溫和地笑著摸了摸裴紅的頭頂,道:怎麼這個時候還在院子裡玩?你乳母呢?身上出沒出汗?小心著了涼。這裡可是在山上,著了涼找個大夫都不容易。最後一句,卻是衝著陪裴紅玩耍的幾個小廝說的。   幾個小廝敬畏地低了頭,齊齊應諾。   剛才還歡聲笑語的場面頓時變得凝重呆滯起來。   裴紅臉漲得通紅,嘴角翕翕地正要說什麼,二老爺裴宣拿著本翻了一半的書笑著從廳堂走了出來,道:阿彤回來了!你別生氣,是我同意阿紅玩一會兒的。我在大廳裡看著的,不會有什麼事的。   裴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是我魯莽了!   沒事!沒事!裴宣呵呵地笑,拍了拍裴彤的肩膀,道,你是做大哥的,正是應該如此才是。你父親當年,也是這麼管我的。   他的話音剛落,兩人俱是神色微黯。   半晌,裴宣才輕聲嘆氣道:你也不要多想,你三叔父心高氣傲,不屑向人解釋,但他肯定沒有壞心,他當家,不能只顧著我們一個房頭,要從大局著眼,你是他嫡親的侄兒,更應該理解他支持他才是。   我知道!裴彤低聲道,情緒明顯很是低落,所以就是舅父寫信來問我,我也什麼都沒有說。說完,他像想起什麼似的,突然間振作起來,朝著裴宣燦爛地一笑,朗聲道,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二叔父您放心,我不會被眼前這小小的磨難打倒的。我一定會好好讀書,像父親一樣金榜題名,封官拜相的。   嗯!裴宣鼓勵地朝他笑了笑,只是仔細察看就會發現,他的笑容有些僵硬。可惜裴彤此刻也是心口不一,心思重重,哪裡還會仔細地觀察裴宣?他只聽到裴宣對他道,你去了哪裡?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裴彤笑道:顧大人過來了,請我過去說了會兒話,這才回來晚了。   裴宣聽了很高興,道:顧大人不管是學問還是為人都很不錯,既有機會,你就應該多向他請教才是。說到這裡,他沉思了片刻,道,我這裡還有一方上好的端硯,等我讓人拿了給你,你去送給顧大人。他是你大舅兄,以後少不得要和他打交道,禮多人不怪,我們主動一點,人家把妹妹嫁過來,心裡也能踏實些。   他這位二叔父,真是個老實人!   裴彤不由輕聲笑道:二叔父,難怪別人都說您看重二嬸嬸,看來我以後還要跟著您多學學才是。   裴宣笑著用力拍了一下裴彤的背,笑道:你這臭小子,還敢打趣你叔父,你給我等會兒寫一萬個大字去!   裴彤忙笑著求饒:再也不敢了!   叔侄倆說笑了一會兒,裴宣抱了玩得滿頭是汗的兒子回了屋,裴彤也回了他和胞弟位於正房後面的西邊廂房。   只是他還沒有來得及推門,門就吱呀一聲開了,露出裴緋那張稚氣卻透著幾分英挺的臉。   阿兄,你回來了!他歡欣地道,我一直聽著外面的動靜,你要是再不回來,我就要去找你了。   裴彤親熱地摟了摟才到他肩膀的弟弟,道:我這不是回來了嗎?你功課做完了沒有?怎麼沒有和阿紅一起出去玩?   裴緋一面迎了哥哥進屋,示意貼身的小廝打水給裴彤更衣,一面低聲嘀咕道:我不喜歡和阿紅玩,他什麼也不懂,我還得讓著他!   裴彤拿著帕子的手僵了僵,然後才若無其事地笑道:那你就好好呆在廂房裡做功課。男子漢大丈夫,還是學業最重要。   裴緋贊成地點了點頭。   裴彤重新梳洗一番,換了件衣裳,叮囑弟弟好好呆在屋裡:我去給母親問個安。   裴大太太因為裴宥和昭明寺的主持是方外之交,得到了昭明寺主持的另眼相待,她既沒有跟著兒子住在西禪房,也沒有跟著裴老安人住在東禪房,而是住進了昭明寺主持騰出來的,離這裡不遠的一個靜室。   這也是為什麼鬱棠來了好幾天卻沒有看見裴大太太的緣故。   裴緋聞言歡喜地道:我也要去。   裴彤沒有阻止,帶著胞弟去了母親的住處。   裴大太太在燈下抄佛經,見兩個兒子一道過來了,笑盈盈地放下了筆,受了他們的禮,還問他們:這麼晚了,你們倆怎麼過來了?是有什麼要緊的事嗎?   裴彤笑著搖頭,眼角的餘光卻無意間掃過母親鬢角,發現有銀光閃過。   他一下子忘記了回答母親的話。   要是他沒有看錯,母親頭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冒出白頭髮了。   他鼻子酸酸的。   母親才不到四十歲呢!   如果父親還活著,母親被父親如珠似寶地捧在手心,怎麼會長出白頭髮呢?   他喃喃地道:阿娘,我今天去見顧朝陽了。   裴大太太就看了長子一眼,暗示他不要當著裴緋的面說這些。   裴彤聽話地打住了話題,和母親弟弟東扯西拉地說了會兒閒話,等到大太太找了個藉口支了裴緋去給他們拿點心,她這才臉一沉,道:顧朝陽來了臨安?他找你什麼事?   他說三叔父告訴他,父親臨終前曾經留下遺言裴彤把兩人見面的情景告訴了大太太。   大太太立刻就跳了起來,拍著桌子道:裴宴放狗屁!你父親去世的時候,雖然我不在床前,可你父親臨終前的情景我卻是打聽得一清二楚的。他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她說著,想起當日的情景,忍不住悲傷地痛哭起來,你父親,得多不甘心啊!你不在他跟前,你阿弟不在他跟前,我也不在他跟前   裴彤問出了一個他一直心生狐疑的問題:父親去世的時候,我正巧在書院,阿緋被祖父打發去給三叔父送東西,為何您也不在父親身邊?雖說父親是急病去的,但他臨終前應該會覺得不舒服才是。他不舒服,不是應該找母親嗎?怎麼反而找了祖父去?   就算是這個時候,還有句話他沒敢問。   他祖父是族中的宗主,等閒不會離開臨安,父親之前剛剛晉升工部侍郎,眼看著就要入閣了,正是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時候,祖父卻突然悄悄地來京,連三叔父都不知道。而且在他父親去世後,祖父沒有送父親的棺槨南下,他可以理解是因為長裴給晚輩送葬不吉利,可祖父卻在父親去世的第二天就住進了廟裡,還勒令三叔父扶棺南下,二叔父回鄉送葬,祖父一個人卻如來時一樣悄悄地回了臨安。   從前他只是覺得祖父白髮人送黑白人,受不了,看不得父親的棺槨,可現在看來,卻是處處都透露著蹊蹺。   特別是他三叔父,居然說讓他在家讀書十年後再科舉是他父親的遺言。   既然如此,當初她母親想把他送回外祖父家讀書的時候他怎麼不當著族人的面說出來?   裴彤胸口像被壓著塊大石頭,目光灼灼地望著母親。   大太太愣住,好一會兒才回神,眼底流露出些許的慌張,磕磕巴巴地道:是,是啊!你阿爹不舒服,為何不找我,要找你祖父。你阿爹升了官,可能會成(為)裴家本朝品階最高之人,我和你父親都興高採烈的。可你祖父來的時候,一點兒也不高興。他肯定是覺得你父親不聽話,壞了祖宗的規矩。你父親要是不做宗子了,裴家要不就得重選宗房,要不就得從你二叔父或是三叔父裡挑一個來繼承家業。可你二叔父不行,他唯唯諾諾沒個主意;你三叔父當時正和江華鬥得歡,一個小小的從七品居然能架空個正三品,都說你三叔父前途遠大,以後會超過你父親,仕途不可限量。你祖父卻一言不發地,就讓你三叔父請了假,扶棺南下再說你父親又不是沒有兒子?有你們個兒子呢?你祖父要是想偏袒你三叔父,就應該讓他留在京城才是   第二百三十七章折騰   裴大太太說著,很多從前沒有細想的事都漸漸變得蹊蹺起來,她也越來越惶恐,到最後,居然牙齒打著顫,說不出話來了。   裴彤也渾身冷。   他緊緊地握住了母親的手,好像這樣,彼此之間就能克服心底的恐懼,能平添一份勇氣似的。   「阿娘!」裴彤低聲道,裴緋捧著點心歡喜地跑了進來,高聲喊著「阿娘」和「大兄」,把手中的點心給倆人看:「說是昭明寺的大師傅們做的素糕,我吃了一塊,裡面有杏仁和核桃仁,可好吃了!您也嘗嘗!」   在點心裡加杏仁和核桃仁是京城點心喜歡用的餡料,裴彤和裴緋都是在京城長大的,相比什麼桂花糕、青團這樣的點心,他們更喜歡加瓜子仁、杏仁、核桃仁等的點心。   裴大太太忙強露出個笑容,溫柔地拉了小兒子的手,道:「就知道你喜歡吃。阿娘不吃。太晚了,阿娘已經漱了口。你和你阿兄吃吧!」   裴緋知道母親的生活習慣,晚上漱了口就不再吃東西,也不勉強,把手中的點心分了一大半給裴彤。   裴大太太就朝著長子使了個眼色,道:「天色不早了,你和你阿弟回去歇了吧!明天是講經會,你們不能比長輩們去得晚,不宜熬夜。有什麼事,等我趁著講經會和你三叔父說說。」   顧朝陽不是說講經會過後會在臨安呆些日子嘛,他們得趁著顧朝陽在臨安的時候把話和裴宴說清楚了。   裴彤看了眼弟弟,笑著點頭,拉著裴緋走了。   顧昶此時則在返回自己住的廂房的路上,他的貼身隨從高升小聲地和他說著打聽到的消息:「……鬱小姐就是個普通窮秀才家的閨女。因為性情好,得了裴老安人的青睞,常在裴府走動。」他語氣微頓,這才繼續道,「並不是什麼世家女子。」   顧昶愕然,停下了腳步,半晌才道:「你是說鬱小姐,只是臨安城一戶普通秀才人家的小姐?」   「是!」高升沒敢看顧昶的眼睛,垂了眼帘道,「鬱家原是個普通的農戶,因為勤儉持家,慢慢有了些家底,然後開了家漆器鋪子,才有能力送了家中的子弟去讀書。鬱小姐的父親,是他們家第一個有功名的人。而且,他們家人丁很單薄。鬱秀才只有一個胞兄,鬱小姐也只有一個堂兄。」   也就是說,想有個相互守望的人都沒有。   這就沒有辦法了!   顧昶撫額,腦海裡再次浮現出鬱棠明麗的面孔。   真的是很漂亮!   大約是他平生見過的最漂亮的姑娘了。   可惜……   顧昶在路邊的黃楊樹下站了快一炷香的功夫,才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沉聲道:「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了。別傳出什麼不好的話來。」   高升頷,說起另一件事:「這次楊家的三太太也過來了。就是原來的殷家七小姐。聽說,她們殷家有快及笄的姑娘,她奉了殷家太夫人之命,要給殷家的姑娘相門合適的親事。」   滿朝文武,誰不知道殷家選姑爺的厲害。   原來這是顧昶一直以來都只能想想的運氣,可如今這機會就放在了他的手邊,他卻突然間沒有了想像中的激動和興奮。   「這種事,也要靠緣分的。」他淡淡地道,「有機會再說吧!」   高升不敢多說,無聲地陪著顧昶慢慢地往住處走去。   裴宴卻有些睡不著,他覺得他應該和幕僚舒青說說話,可又直覺裡覺得他要說的話可能會讓舒青鄙視,索性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盯著床頂呆。   夜深人靜的時候,偶爾有個聲音,都會被無限地放大。   他聽見周子衿在那裡彈著七弦琴唱歌。   通常這個時候,都是周子衿喝得微醉的時候。   若是往日,裴宴覺得這是周子衿自己的事,與他無關,可今天,他莫名地覺得周子衿非常的討厭——憑什麼周子衿在寺裡喝酒唱歌鬧得大家不得安寧,他還得忍著?他在這裡心裡不痛快卻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他想了想,披著衣服就出了門。   周子衿果然帶著幾個小廝在他們住的院子旁太湖石假山下席地而坐,對著月光下的小湖逍遙快活。   他怒從心頭起,快步上前,踢飛了倒在周子衿身邊的那些酒瓶子。   周子衿抬頭,醉眼朦朧地望著裴宴,道:「你又什麼瘋?不端著裝著了?來,來來,小兄弟,不要脾氣,給阿兄說說你都遇到了什麼事?」說著,就去拽裴宴的袖子,要把他按在草蓆上坐下,「家中的庶務肯定難不倒你。那是什麼事呢?你不會是遇到個漂亮的女郎,求而不得吧?」說著,周子衿自己都被自己的話惹笑了,他道,「不是,要是你真看上了誰家的姑娘,估計想娶也不過就是一句話的事,不會求而不得!難道是門不當戶不對?哈哈哈……裴遐光,你也有今天!」   裴宴氣得臉色都變了,一把推開周子衿,衝著他的小廝喝道:「你們知不知道這是在哪裡?居然還縱容他喝酒嬉戲,你們這是怕他的名聲太好了嗎?」   小廝們面露尷尬,忙上前去,想把周子衿扶回他住的地方。   周子衿卻揮手推開小廝,衝著裴宴嚷道:「遐光,你不要害羞。我雖然和你兄長是同科,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會那麼尊重你兄長的,你才是我兄弟……」   真是越說越不像話了。   裴宴決定不管周子衿了,怒氣衝衝地走了。   回到屋裡,重新躺下,他還是睡不著,心裡想著,明天的講經會安排在法堂,男賓那邊直接對著講臺擺了桌椅,女眷則安排在了東殿,前邊樹了個屏風。到時候所有的女眷都會坐在一起,要是顧小姐和鬱小姐起了衝突,大家看在眼裡,不管誰對誰錯,總歸是件不體面的事。   裴宴越想越覺得這件事有點懸——若是鬱小姐聽他的勸還好,若是不聽……或者是顧小姐主動挑事,鬱小姐也不能一味地忍讓吧?何況鬱小姐也不是個能忍的人!   他騰地一下就從床上爬了起來,叫了裴滿進來,讓他連夜安排人手去把女眷那邊的位置定下來:「誰坐哪個位置,都標好,別到時候亂走亂動的,想往前湊就往前湊。鬱小姐母女是隨著老安人過來的,你安排她們和老安人坐一塊兒,顧小姐呢,就安排和宋家、彭家的小姐們坐一塊兒好了。」   把人隔開了,應該會少生些事端。   裴滿驚得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狐疑道:「現在?把位置定下來?」   「對!」裴宴斬釘截鐵地道,「現在就去,像京城我恩師家上次辦喜事的時候那樣,畫一張圖,有多少個位置,每個人坐在哪裡,都明確下來。然後給各家送張圖去,讓她們知道自己坐在哪裡。」   可張大人上次辦喜事是因為三皇子和二皇子都來道賀不說,還留下來聽戲。   他們不過是辦個講經會,不必如此吧?   可這話裴滿不敢說。他如同在夢遊,「哦」、「哦」了兩聲,這才完全反應過來,確認道:「每個人的位置都定下來?」   也就是說,他們得連夜確定各府會有多少人去聽講經。   包括隨身的丫鬟、婆子。   就是站著的人,也得給尋個地方站吧?   裴宴覺得這些都是小事。   既然張家能辦到,他們家也能辦到。   「你去辦吧!」他如一塊大石頭落地,睡意立襲,打著哈欠表示裴滿可以退下去了。   裴滿退了下去,卻忍不住在心裡腹誹,老爺一句話,下人跑斷腿。今天晚上他和幾位管事的都別想睡覺了。   鬱棠這邊卻睡得很香。   她昨天晚上不僅按計劃抄完了佛經,還得知李家就要倒大黴了,心情好得不得了,以至於第二天天還沒有亮就被雙桃叫醒了都依舊心情愉快,用過早膳還準備約了徐小姐一起去給裴老安人問安,等走到院門口才想起來徐小姐和楊三太太都決定裝病不去參加講經會了。   但她還是進去給徐小姐和楊三太太打了個招呼,這才虛扶著母親去了裴老安人那裡。   裴老安人起得也挺早的,她們過去的時候不僅毅老安人和勇老安人都在,就連二太太和幾位裴小姐,還有裴家其他幾房的太太、少奶奶們也都66續續地到了。裴老安人興致很好,還抱著二房還沒有滿周歲的重孫玩了一會兒,等著時間都差不多了,這才領著眾人去了大雄寶殿後的法堂。   因之前的章程大家都已經知道了,突然又接到座次表,大家都愣了。   雖說這樣的場合大家都能按照自己的身份地位而找準地方,可總會有人為了奉承人而擠到德高望重的長輩身邊坐的,若是長輩們也不討厭這個人,還可以陪著說說話。   像這樣連誰家的丫鬟、婆子站在哪裡都畫個圈的,她們還是第一次遇到。   裴家幾位太太和少奶奶則開始竊竊私語。   一夜沒睡的裴滿只好小跑著過來解釋:「講經會有九天,誰來誰不來我們心裡有數了,有些事也好安排。」   能有什麼事安排?   裴老安人滿心困惑,但主事的是自己的兒子,也只能抬樁了:「如此也好。大家都別拘著,先坐了吧!要是覺得不習慣,等會兒再調整。」   眾人笑著坐下。   裴滿陪著笑,讓人守緊了通往東邊大殿的通道。   至於西邊的大殿,放了些桌椅板凳,開放給了來聽講經會的臨安城的鄉紳百姓。   第二百三十八章座次   不一會兒,彭、宋等人家的女眷也陸陸續續地過來了。   看見座次表,眾人疑惑不已,但見裴家的人都波瀾不驚地按座次表坐著,想著裴家也是有底蘊的百年大族,隱居臨安,說不定這就是人家的規矩。遂疑惑歸疑惑,卻沒有人提出異議,仿佛理當如此,各自找了自己的地方坐下來。等坐下來仔細打量,這才發現,位置還真的沒有放錯,誰應該坐主位,誰身邊應該挨著誰,都清清楚楚的。   彭家、宋家的小姐們笑盈盈的,只覺新奇,有意思,宋家領頭的宋四太太和彭家領頭的彭大少奶奶卻心中一凜。   她們可不是在外面行走的爺們,為了揚名立萬,不僅不怕把自己的事告訴外人,還要到處宣揚,讓別人知道這個人的人品德行,她們這些女眷,平日裡是能低調就低調,能迴避就迴避的,可裴家硬是沒有把她們的座次弄錯,這說明什麼?   說明人家裴氏雖然是在臨安這個小城裡住著,可對他們這些世家豪族卻什麼都知道。   特別是彭家大少奶奶,並不是彭家未來的宗婦,這次讓她領人過來,也是因為彭大太太看重她的沉穩機敏善變通,彭大少奶奶卻怕引起妯娌們的不滿不敢接這個差事,彭大太太這才把彭二少奶奶也塞了進來,讓有著殷家姑奶奶名頭的彭家二少奶奶吸引住別人的目光。但裴家安排位置的時候,把彭家二少奶奶和宋家的幾位少奶奶、小姐放在了一塊兒,卻把她和宋四太太一起放在了主事人的位置,和裴家的幾位老安人坐在了一起。   她雖然笑容自然地和裴家的女眷們打了招呼,心裡卻很是忐忑,不知道裴家這麼做是什麼意思,她有心想探探宋四太太的口風,宋四太太的目光則被緊挨著裴二太太坐著的鬱棠吸引了過去。   裴府重要的女眷她都記得。   鬱棠於她,是個新面孔。   長得也太漂亮了。   她猜這位小姑娘應該就是讓宋六小姐吃了虧的鬱小姐了。   宋四太太低聲問身邊貼身的嬤嬤:「那位是鬱小姐嗎?」   貼身的嬤嬤窘然地點了點頭。   宋四太太沒有說話,看著鬱棠不知道在想什麼。   正巧鬱棠回過頭來。   兩人的視線撞在了一起。   鬱棠客氣地朝著宋四太太笑了笑。   宋四太太也客氣地點了點頭。   兩人算是打了個招呼。   宋四太太不免在心裡嘀咕,覺得鬱棠這個小姑娘不簡單,能在這麼重要的場合坐在那麼排前的位置,肯定很得裴老安人的喜歡。   有時候「縣官不如現管」,裴老安人身邊的貼身婆子和大丫鬟她們也是不敢怠慢的,若是能和這個小姑娘說上話,說不定能在裴老安人面前吹吹耳邊風。   她想到宋四老爺這兩天快要愁白的頭髮,有點病急亂投醫,想要和鬱棠搭個話,然後她才發現她坐的地方看似只隔著幾位老安人,但想越過幾位老安人和裴家的女眷搭個話卻不容易。   她總不能眾目睽睽之下直接把人小姑娘叫過來吧?   宋四太太這才覺得這位置安排得妙。   就算你知道這個人很重要,可要想趁這個機會說上話卻不能。   看來她們宋家以後有什麼事也應該弄個這樣的座次表才是。   而且她手裡還有裴家排出來的座次表,完全可以依據這個進行微調。   她拿了裴家的座次表研究。   彭大少奶奶就不好意思直接和宋四太太說話了,她只好四處張望,想把座次表和人臉都對上,結果一抬頭,看見顧小姐和武家的女眷一起走了進來。   她眉頭微微蹙了蹙。   顧小姐怎麼會和武家的人走在一起?   要知道,顧小姐可是裴家宗房未來的長孫媳。   難道真如那些人私底下傳的那樣,裴家有意和武家聯姻?   想到會有這種可能,彭大少奶奶就有點著急。   彭大老爺臨時做出的決定,想和裴家結門親事。   當然最好是能和裴宴聯姻。   只不過,隨她過來的不管是七小姐還是八小姐,看來都不合格。   如果裴宴同意了,彭家會讓裴家在彭家所有適齡的小姐中任選一位。   如果裴宴不同意,那就看看能不能從裴家四小姐和五小姐中選一個娶回彭家去。   若裴家看中了武小姐……於他們彭家就太不利了。   彭大少奶奶望著武小姐豔若牡丹的面孔,低聲吩咐貼身的婆子去打聽顧曦為何是和武小姐一起過來的。   貼身的婆子應聲而去。   顧曦看著自己的座次表,卻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她和宋小姐、彭小姐坐在一起,當然,離武小姐也不遠,可這樣的安排,既不能體現她與裴家的關係,也不能讓她和武小姐變得更親暱。   她還沒有嫁進來,裴宴就開始打壓她了嗎?   顧曦在心裡冷笑,面上卻半點不顯,依舊一副高高興興的樣子和武小姐一起去給裴老安人問安。   裴老安人也不知道顧曦為何會被安排了跟宋小姐們一起坐,在她看來,裴家雖然不好在這個時候公然地照顧顧曦,但也不應該把她安排得那麼遠,只是這座次表已經發到了各家,她若是有異議,只會讓人覺得裴家內部不團結,不齊心,壞了裴家的名聲。   她笑著和顧曦、武小姐說了幾句話,就讓她們回了各自坐的地方。   而顧曦一坐下來就發現了坐在裴二太太身邊,和裴二小姐並肩坐著的鬱棠。   她頓時氣得直發抖。   鬱棠憑什麼坐在那裡?   裴家到底是怎麼看待自己的?   難道她還不如鬱棠這麼個外人嗎?   顧曦不願意失態,裝著沒有看見似的,和宋小姐、彭小姐們打著招呼,坐了下來。   武小姐就有些不開心。   她覺得她坐得離顧曦有些遠,就商量著讓顧曦和身邊的彭八小姐換個地方。   彭八小姐無所謂,和顧曦換了地方。   兩個人又交頭接耳地說起話來:「徐小姐挺厲害的,這樣的場合,說不來就不來。可見裴家也要給徐家幾分面子。」   顧曦和武小姐都有些羨慕。   武小姐就道:「我聽說講經會中途會休息兩刻鐘,我們到時候要不要去找裴二小姐玩?」   她昨天已經隨著顧曦去單獨拜訪過裴二小姐了,三個人說話挺投機的,還相約過幾天去寺外的小攤子上逛逛買買。   顧曦的目光不免又落在了鬱棠身上。   裴老安人身邊那位姓計的娘子正笑眯眯地彎著腰和鬱棠小聲說著話。   她咬了咬牙,看了武小姐一眼,道:「也不知道計大娘在和鬱小姐說些什麼?今天講經會之前,各家都會給昭明寺捐贈器物。我聽人說,鬱小姐除了和裴家的小姐一起幫著苦庵寺做了佛香,她們家還會捐給昭明寺一個功德箱。」   這樣的大型佛會,寺裡通常都會請個秀才寫下當日的盛況,然後立個碑文,碑文最後,還會把捐贈了器物給寺廟的人姓名刻下來。這是極體面且能光耀幾代人的事。   武小姐看鬱小姐的眼神頓時變得有些犀利起來,她若有所指地道:「鬱小姐為人挺有心的?我們家也只不過是捐了一千兩銀子。她一個人就捐了兩樣東西。」   顧曦原想禍水東引,但這位武小姐是個膽子極大的人,她怕再說下去,武小姐不管不顧地鬧了起來,再把火燒到她的身上,那就得不償失了。   「她常在裴家走動,機會比旁人多罷了。」顧曦不以為意地笑著,轉移了話題「不過,苦庵寺的佛香做得挺好,你等會兒要不要去看看。鬱小姐送給苦庵寺的香方中據說有可以做出檀香味的,我準備買點回去給家裡人做禮物,你要不要也買一點。」   武小姐原本就不喜歡鬱棠,覺得她窮家小戶的,不知自愛,跑到這樣的場合來出風頭,見顧曦不再說鬱棠,她也不提,笑道:「好啊!你不是說這件事是裴家二小姐主持的嗎?我得抬抬她的樁,怎麼著也要買些回去。」   兩人說笑著,剛才的插曲好似風息波靜,沒有發生過似的。   彭大少奶奶則在觀察裴家的小姐們,她也就不免會看到鬱棠。   她發現鬱棠和裴老安人身邊的人非常地熟悉,而且裴老安人身邊的人看著也都很喜歡她,包括二太太和幾位裴小姐。至於裴家沒有訂親的四小姐和五小姐,則一個活潑,一個溫順,她一時也看不出優劣來。   或許,她可以查查這位鬱小姐。   彭大少奶奶摩挲著手中的座次表,尋思裴家的兩位小姐得仔細查查才是。   她怕看走了眼。   總得有個人幫她擔一擔這個責任才是。   還有這位鬱小姐,若是也能一起查查就更好了。   彭大奶奶想了想,低聲吩咐貼身的丫鬟,道:「你去問問大老爺,十一爺來了臨安城,需不需要給裴家的幾位老安人問個安?」   彭家的十一爺是彭家背後主事的人,是跟著彭大老爺一起來的臨安,卻沒有住進裴府,而是帶著一幫人,不知道悄悄住在了哪裡。   不如趁著這個機會讓彭十一由暗轉明,大大方方地來給裴家的長輩見禮,把裴家兩位小姐和鬱小姐的模樣記往了。   她這麼一琢磨,就將手中的座次表遞給了貼身的丫鬟,並叮囑道:「你和大老爺說話之前,先把這張座次表給大老爺。」   人家連彭家內院的事都知道,臨安可是裴家的地盤,彭十一來了臨安,說不定裴家早就知道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暈倒   彭大少奶奶果然玲瓏心腸,她的貼身丫鬟把座次表往彭大老爺手中一遞,話一說,彭大老爺立刻就明白了侄兒媳婦的意思。   他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坐在自己身邊正和周子衿說著話的裴宴。   他就知道裴宴不會這樣地安分,果然,講經會的第一天就弄出了一個座次表,這是要給他們這些人家一個下馬威吧?   不過,彭家也不是吃素的。   裴宴既然把事情都做到這個份上了,他們彭家再把人藏著掖著,未免顯得太小氣了些。   彭大老爺把座次表還給了彭大少奶奶的貼身丫鬟,想和裴家聯姻的念頭就更強了。   據彭十一說,裴家適婚的除了宗房的裴宴、裴彤,還有裴家旁支那邊的裴禪和裴泊。   裴泊如今還看不出什麼,裴禪已經有了秀才功名,馬上就要下場參加秋闈了。   如果彭家想嫁女兒進裴家,抓不住裴宴,就只好選這個裴禪了。   彭大老爺低聲對那丫鬟道:「你去跟大少奶奶說,我知道了。讓她有什麼事自己拿主意,我會跟十一說,讓他聽大少奶奶的吩咐。」   最好是能製造些事端出來,讓彭家有機可乘,和裴家結門親事。   他這個侄兒媳婦向來聰明伶俐會來事,肯定能知道他的意思的。   那丫鬟恭敬應聲是,退了下去。   彭大少奶奶得了彭大老爺的準信,心裡踏實多了。   她坐在那裡笑著和宋四太太等人寒暄了幾句,就見裴宴身邊那個叫阿茗的小廝走了進來,向裴老安人稟道:「彭家的十一爺聽說這邊在辦講經會,緊趕慢趕,終於在今天趕了過來。想進來給您問個安,您看是見還是不見?」   既然是裴宴身邊的人來說,那裴宴肯定是覺得裴老安人應該見一見。   裴老安人點了點頭,笑道:「那就請十一爺進來吧!」   阿茗退了下去。   裴老安人身邊的丫鬟婆子上前,雁字排開,把裴家和宋家等人家未出閣的小姐們都攔在了身後。   彭大少奶奶看著暗暗吃驚,卻也忍不住在心裡讚嘆。   裴家不愧是傳承了幾百年的世家,做起事來滴水不露。   然後彭大少奶奶就聽見宋四太太笑著問道:「彭府的十一爺,不會是那位在參加完了秋闈之後在回鄉的路上被土匪毀了容的十一爺吧?」   彭大少奶奶眉頭皺了起來,正想搭話,誰知道彭二少奶奶趕在她的前頭笑道:「您放心,沒有傳聞中那樣厲害。十一爺不過是在右頰留了道疤,過了這麼多年,家裡的好藥材像流水似的用,如今已經不大看得出來了。要不然裴家三老爺也不會讓他來見老安人了。」   彭大少奶奶忍不住在心裡罵了自己的妯娌一聲「蠢貨」。   就算是宋四太太好奇,她也不必自己人說自己人,開口就怕在座的女眷被十一爺給嚇著了。   她只好幫彭二少奶奶補救道:「想當年,我們家十一叔差一點就是解元了。裴三老爺是尊重我們家十一叔有學問,這才讓十一叔來給老安人問個好的,你啊,可別嚇著了幾位老祖宗!」說完,還朝彭二少奶奶使了個眼色。   彭二少奶奶覺得彭大少奶奶這話有點往自家臉上貼金。   當年大家都說彭十一會中解元,可秋闈過後,他不過只得了第三名。   彭大少奶奶這樣,也不怕別人笑話。   她正想再說什麼,彭十一已隨著阿茗走了進來。   他雖然臉色蒼白,臉上有道非常醒目的紫紅色肉瘤,卻身姿挺拔,錦衣玉冠,劍眉鋒利,帶著幾分英氣,讓人看著並不覺得害怕,只會覺得那道肉瘤如明珠蒙塵,生在他臉上太可惜了。   「老安人!」他的聲音低沉卻醇厚,如陳年的老酒,聽了讓人難忘。   原本正和坐在她身後的裴五小姐說話的鬱棠臉色大變,忘了說話不說,連身體都變得僵硬起來。   「你這是怎麼了?」其他人都被新進來的人吸引了,傾著耳朵聽外面的動靜,只有裴三小姐,立刻發現了鬱棠的異樣,忙關心地問道,「是不是我們還有什麼事沒有準備好?」   鬱棠在裴三小姐心裡是個溫和而智慧的人,逢人三分笑,誰說話都搭腔的。而此時鬱棠不僅沒有理會她,還隨著外面的說話聲越來越大而變得臉色越發地蒼白了。   今天的法堂內人特別地多,就算是裴家的僕婦們細心地點了檀香,還是會讓人覺得有點氣悶。   「鬱姐姐不會是中暑了吧?」裴三小姐擔心道,上前去扶鬱棠。   五小姐也站了起來,準備著要是鬱棠情形不對,就立刻差人去喊大夫。   誰知道平時待人溫柔守禮的鬱棠不僅沒有搭理她們,還非常失禮地「啪」地一下打落了五小姐伸過來的手,猛地站了起來,上前兩步走到了攔在她們前面的丫鬟身後,踮了腳朝外望。   噁心的紫紅色肉瘤、鋒利如刀的劍眉,還有看過來似笑非笑卻在昏暗的燈光下讓人毛骨悚然的目光……居然是他!   那個在苦庵寺裡對她意圖不軌不成殺了她的人!   前世,她不知道他是什麼人?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出現在苦庵寺她落腳的廂房?不知道他為何對她痛下殺手?   她一直以為,他是李端僱來的幫閒。   可剛才她們說什麼來著?   他是彭家的十一爺。   是個差點中了解元的人。   是個有功名,還能成為裴宴座上賓的世家子弟!   為什麼?   被連捅幾刀的痛苦,臨死前慢慢冰冷麻木的四肢,還有血流在地上的腥味,那些自她重生之後就被她死死地壓在心底,準備再不提起的過往,就這樣突然重新從她心裡被撕開,讓她必須面對,還讓她瑟瑟發抖地想知道這個人為什麼會被裴宴這樣看重?裴宴和他是什麼關係?前世,她的死和裴宴有沒有關係?   鬱棠頭昏腦漲,指頭冰冷,兩腿發軟,站都站不住了。   「鬱姐姐!鬱姐姐!」五小姐和三小姐一左一右地把她圍了起來。三小姐更是焦急地道,「不管有什麼事我們都等會兒再說,現在我和小五扶著你回去坐下,你可千萬別再推我們了。」   幾家的人都聽說過這位彭十一,他這次來拜見裴老安人原本就讓宋小姐、武小姐等人非常地好奇,全都盯著外面的動靜。鬱棠這麼一動,動靜不小,自然也被幾家的人都看在眼裡,正奇怪地盯著她們。武小姐甚至已經開始和顧曦用大家都能聽得見的聲音仿佛在私語般地道:「這位鬱小姐是怎麼回事?難道沒有人教過她,男女七歲不同席。外男再好,也沒有急巴巴地去湊熱鬧的道理。裴家也是倒黴,怎麼邀了這樣的人來參加講經會,白白惹得人好笑。太丟人了!」   顧曦還在那裡勸道:「武小姐,也許人家鬱小姐是有原因的呢?我們不知道的時候,還是少說兩句的好。」   武小姐冷笑道:「能有什麼原因?怕是不知道從哪裡聽說過彭家十一爺的名聲,想在彭家十一爺面前露個臉吧?」   畢竟是自家的族叔,彭家兩位小姐都瞪向武小姐。   宋六小姐卻掩了嘴笑,一副看笑話的樣子。   宋七小姐估計心裡也頗為鄙視鬱棠的行為,裝著沒有聽見似的,問身邊的丫鬟:「不是說講經會巳正開始嗎?現在離巳正還有多久?」   裴五小姐急得直冒汗。   裴二小姐卻覺得鬱棠丟了她們家的臉,起身快步朝鬱棠走去,低聲喝道:「鬱小姐,還請你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去。有什麼事,伯祖母自然會喊你的,你暫時不用去伯祖母那裡服侍!」   為了裴家的顏面,她強忍著心中的不快為鬱棠的行為找了一個藉口。   誰知道鬱棠卻不領情,像鬼撞牆似的,在原地團團打著轉不說,嘴裡還喃喃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離她最近的裴三小姐和裴五小姐卻臉色驟變。   她們兩個離得近,聽得清楚,鬱小姐分明是在不停地重複著要去找她們的三叔父。   兩人不由對視了一眼。   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惶恐。   裴三小姐平時因為讓著姐姐才會事事以二小姐馬首是瞻,才會萬事不管,實則她要比二小姐更果斷,更有膽識。   她上前就把鬱棠拉在了她的身後,攔住了滿臉怒氣衝過來的二小姐,道:「鬱姐姐中了暑,我這就帶她下去看大夫。」說完,也不等二小姐有所表示,一面去強拉鬱棠,一面喊自己的貼身婆子:「你快過來幫我把鬱小姐扶出去。」   那婆子一直注意著自己服侍的小姐,聞言立刻朝這邊跑過來。   只是裴三小姐那一聲喊也驚動了外面的人。   裴老安人朝身後望去。   站在裴老安人身後的丫鬟就退到了一旁。   彭十一奉命而來,自然特別關注裴家的幾位小姐。   他趁機冷眼望過去,就看見一個美若桃李的女子正面色雪白地望著他。   彭十一自被毀容之後,就特別不喜歡這樣的女子。   他目光一寒,眉頭輕蹙,正在心裡盤算著這是誰,那女子卻雙眼一閉,兩腿一軟,倒了下去。   「哎喲!」裴老安人立刻站了起來。   幾位老安人和太太也循聲望了過去。   第二百四十章發怒   這下法堂東殿的人都發現鬱棠出事了。   幾位老安人經歷的事多,雖然慌張,卻也不至於坐立難安;幾位太太、少奶奶們則是事不關己,看個熱鬧。只有坐在裴家幾位老安人身後的陳氏,突然看見女兒暈了過去,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傻了似的坐在那裡,不知道動彈。再就是正在服侍幾位老安人的二太太,心裡咯噔一聲,暗自在心裡連喊數聲「糟糕」。   鬱棠是家中的獨女,要是鬱棠在他們家經辦的講經會上有個三長兩短的,鬱家這一家人怕是就要散了,而他們裴家辦事出了這麼大的紕漏,實在是不好對其他人交待。   二太太立刻就奔了過去。   陳氏這才清醒過來,淚如雨下地喊了一聲「我的兒」,緊隨著二太太跑了過去。   暈過去的人都特別沉,只有身量還沒有長開的五小姐離鬱棠最近,扶住了鬱棠。等到二太太和陳氏趕過來,接過鬱棠的時候,五小姐覺得自己半邊身子都麻了。但她還牢牢記著三小姐的話,忙對二太太道:「姆媽,鬱姐姐好像中了暑!」   陳氏早急得沒有了主意,聞言立刻求二太太:「快,快請大夫過來瞧瞧!」   二太太看著面如金紙唇如蠟,臉上卻沒有一滴汗,不像是中暑的樣子,又見陳氏一副六神無主的模樣,忙低聲道:「鬱太太,大庭廣眾之下,總不能讓鬱小姐就這樣留在這裡。您看這樣好不好?我記得法堂後面不遠處有個靜室,我這就讓人去跟寺裡的大師傅說一聲,借用他們的地方,先把鬱小姐安置在那裡。至於大夫,先把跟著我們隨行的大夫請過來,另外再派個人去城裡請個大夫,這樣也保險一些。隨行的大夫好說,讓計大娘去說一聲就行了。去城裡請大夫,我讓身邊的婆子去找管事們。齊頭並進,不會耽擱鬱小姐病情的。您也鎮定點。鬱小姐等會兒還需要您照顧呢!」   說話間裴老安人也趕了過來。   她二話沒說,蹲下來就給鬱棠把了把脈。   這哪裡是中了暑,分明是受了驚嚇。   她心中大怒。   小姑娘們玩些把戲,在這大家族裡不算什麼,可事情做到這一步,卻有些過份了。   裴老安人不動聲色地朝著二太太使了個眼色,然後溫聲安慰陳氏道:「是啊!你放心,小姑娘不會有事的。她那麼乖,又是在寺裡,菩薩會保佑她的。你且先安心。等大夫來了再看看怎麼說。」   陳氏得了裴老安人和二太太的勸慰,終於沒有那麼惶恐了。   她連聲道著謝。   裴老安人則若無其事地對圍觀的其她人道:「沒事,可能薰香點得有點多,小姑娘給悶著了,一時不適應。大夫過來吃幾顆仁丹就沒事了。」   除了這個,眾人也想不到還會有其它的可能,加之裴老安人剛才還給鬱棠把脈,眾人紛紛問有沒有什麼能幫得上忙的只管吩咐,就是彭十一也非常歉意地道:「不會是被我嚇著了吧?我這臉上的疤也太嚇人了!早知道這樣,我就不來這裡拜訪您了。」   裴老安人聽著一愣,覺得沒準還真有這可能,但她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這種猜測,覺得鬱棠不是那麼膽小的人。她不由笑道:「十一郎多慮了,我們家的小姑娘可不是那沒有見識的。」   彭十一頗為意外。   裴老安人已笑著對眾人道:「我知道大家都擔心鬱小姐,但大家還是散了吧!鬱小姐原本就悶氣,你們再這麼圍著,她就更難受了。」   眾人應是,雖然沒有各自坐下,也都散開了一些,東殿的氣氛也有所緩和。   武小姐和顧曦站在人群的最外圍。但武小姐踮著腳看了鬱棠幾眼,和顧曦耳語道:「她不會是裝的吧?我覺得中暑不是這個樣子的。」   顧曦想不通鬱棠為何要這樣,她疑惑道:「應該不會吧?」   武小姐不屑地冷哼了一聲,道:「有些人心思可多了,誰知道她打得是什麼主意?」   顧曦想問問武小姐是不是看出了些什麼,陳大娘已帶著兩個健壯的婆子抬了頂軟轎過來。   二太太和陳氏將鬱棠放在了軟轎上。   裴宴原本就一直留意著東殿的動靜,有點擔心鬱棠和顧曦鬧事,如今那邊又是抬轎子,又是叫大夫,其他人沒有注意,卻瞞不過裴宴。   他神色驟然變得冷峻起來,但沒等他招了阿茗等人詢問,裴滿已急匆匆地走了過來,在他耳邊低聲把鬱棠暈倒的事告訴了裴宴。   「你說什麼?!」裴宴倒吸了一口冷氣,覺得仿佛有道冷風從他的心底呼嘯而過,讓他遍體生寒,臉色都好像被凍得有些蒼白起來。   他騰地就站了起來,張嘴就想問「鬱小姐怎麼會暈倒了」,可眼角的餘光卻把陶清滿臉的好奇看了個正著。   裴宴只好強壓著把話咽了下去。   他這麼一嚷不要緊,鬱小姐卻要在幾大家族甚至是整個江南出名了。   裴宴心裡頓時像被貓狠狠地抓了一把似的,一絲絲地抽痛得厲害。   他的臉色就更不好看了。   鬱小姐原本就是個闖禍精,常在河邊走的,這次溼了鞋,不是很正常的嗎?   他為她擔心什麼?   腦子是這麼想的,可心痛的感覺卻抑制不住。   而且鬱棠那邊還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事,他也沒心情去仔細地整理這些情緒,他沉著臉對裴滿道:「你跟我來!」   說著,他沒有向在座的眾人解釋一聲,抬腳就往法堂的後門去。   坐在正殿的宋四老爺等人被他猝不及防地就這樣晾在了法堂,一個個面面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要緊的事,是派個人跟過去問一聲呢?還是裝著什麼也不知道的在這裡等著?   裴滿感覺到了裴宴壓在心底的勃然大怒,強打起精神跟在他的身後,把鬱棠暈倒的事又仔細說了一遍。   裴宴的心情就像六月天快要下雨時的天氣,低沉、焦慮、煩躁。   他不滿地道:「難道就沒有人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裴滿可算是看清楚了,他們家三老爺只要是遇到鬱小姐,沒事都能整出事來。何況現在鬱小姐真的出了事。他們家三老爺那心裡不知道有多惱火呢!   他可不想被遷怒。   裴滿小心翼翼地道:「要等大夫看過才知道。」   裴宴心煩地道:「那你還不快去請大夫?」   裴滿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他是這個家裡的大管事,總管所有的事務,他去請大夫了,那眼前的這一大攤子事誰來管?再說了,他手下有六、七個管事,若干個小管事和小廝,請大夫這種小事都要讓他親自去,那為何要養這麼多的下屬?   這道理還是從前三老爺跟他說的呢!   不過這個時候的三老爺像快要爆發了的火焰山似的,他可不想加把火,把火焰山給點著,把自己給燒死了。   他立刻道:「我這就去!」   至於是他親自去請,還是他派個人去,那就是他的事了。   一個強壓著怒火一個敷衍著東家,兩人一前一後地出了法堂後門,正好看見一頂軟轎把鬱棠抬了出來。   平時活蹦亂跳能把你氣得半死的人如今卻死氣沉沉地……   裴宴愕然,半晌都沒有回過神來。   送鬱棠出來的裴老安人卻一眼就看見了裴宴。   「你怎麼過來了?」裴老安人快步走了過來,因為不知道鬱棠到底怎麼樣了,在外人面前還強撐著,在兒子面前就不由地流露出幾分擔憂,她連珠炮似的道,「你也知道鬱小姐的事了?我怕我們帶的大夫只會看些頭痛腦熱的小病,得趕緊請個厲害的大夫過來才行。要是還不行,就送杭州城。要是現在能聯繫到楊御醫就好了。」   楊御醫剛剛來給大太太請過平安脈。   裴宴道:「那就讓他再跑一趟。」   裴老安人愁悵地點了點頭,道:「你別擔心。這裡有我看著呢!你二嫂辦事如今也很妥當了。你去正殿招待宋家、武家那些人好了。」   裴宴看著因為沒有知覺手無力地垂落在軟轎旁的鬱棠,他心裡就不是滋味,很是慌亂。   「沒事,不是還有二兄嗎?」裴宴的視線像被粘在了鬱棠的身上,想撕也撕不下來似的,他道:「我還是跟過去看看吧?鬱小姐畢竟是我請過來的。您還要招待那些當家的太太,二嫂……」大事不行,但看護個病人還是可以的,但他還是不放心。   裴宴嘴角翕翕,想找個理由說服母親,二太太和陳氏已經發現裴宴也過來了,忙和他打招呼。   二太太還想和裴宴說幾句話,陳氏卻是生怕耽擱了鬱棠的病情,打過招呼了就催著兩個婆子快往靜室去。二太太為難地看了裴宴一眼。   裴宴卻道:「你們快送鬱小姐過去吧,我等會兒隨著大夫一道過去。」   這樣說沒有錯吧?   他心中暗暗鬆了口氣。   裴老安人和二太太都被他誤導了,以為他是準備等臨安城的大夫過來了再一道來探望鬱棠。   做為東道主,理應如此。   兩人都不再說什麼。   二太太和陳氏護著鬱棠腳步匆匆地往靜室去,裴老安人則回去招待那些當家的太太們。   裴宴猶豫著是這時就跟過去,還是等一會繞一圈了再過去,只是他一抬眼,發現了站在法堂東殿門邊朝外張望的顧曦和武小姐。   第二百四十一章遷怒   武小姐穿著件大紅色遍地金的褙子,戴著赤金銜珠金鳳步搖,光彩照人,灼灼如一朵世間富貴的牡丹花;顧曦穿了件水綠色暗紋折枝花杭綢褙子,戴著蓮子米大小的南珠珠花,亭亭玉立,如照水荷花,清雅嫻靜。   兩人並肩而立,如周子衿筆下的仕女圖似的春光明媚。   躺在軟轎上的鬱棠和她們一比,就如同草芥和明珠。   可她們又憑什麼這樣光鮮亮麗地站在這裡呢?   裴宴握了握拳。   指甲掐得掌心刺疼。   讓他馬上清醒過來卻又立刻陷入了更深的煩躁甚至是暴怒。   理智讓他知道,在這個時候應該忍耐,感情卻讓他覺得在這種時刻都要忍耐,那他所追求的權勢名利又有什麼用?   一左一右,一冷一熱,兩種情緒,在他心裡撞擊,形成風暴。   他面上卻不露,看武小姐和顧曦的目光卻冰冷無情,深幽薄涼。   武小姐不由朝後退了一步,心中莫名慌得很,遷怒地詆毀起鬱棠來。   「你看!」她低聲和顧曦耳語,轉過身去,如同躲在了顧曦的身後般,「鬱小姐要是不這麼一暈,裴三老爺怎麼可能跑過來?說不定,人家一直等著這個機會呢?」   裴宴和鬱棠?!   不可能!   顧曦下意識地搖頭,聲音繃得緊緊的:「應該不會!鬱小姐是什麼出身?再說了,裴三老爺和鬱老爺平輩相交,他們差著輩份呢!」   武小姐好像從詆毀別人的言辭中得到力量,不以為然地道:「那是顧小姐您經歷的太少了。鬱小姐是出身低,可架不住人長得漂亮。男子,別管他多正人君子,說到底,還是喜歡漂亮的。要不然那些揚州瘦馬都送給誰了?隔著輩份又怎麼了?又不是一個姓。這樣的人家我看得多了。只要能和富貴人家結親,輩份算什麼?禮義廉恥都可以不要了。要不我們走著瞧,那位鬱小姐,肯定不會滿足僅僅是在裴老安人跟前做個陪伴!」   顧曦第一個反應就是「不行」。   哪怕武小姐說的是真的,那也不行!   她以後是要嫁給裴彤的,裴宴的妻子就是她的嬸嬸。   在座的女子誰都可以做她的嬸嬸,哪怕是其蠢無比的宋家六小姐。   鬱棠不行!   這個女人處處和她作對不說,還和她氣場不合,兩個人在一起就沒有好事發生過。   顧曦只要一想到鬱棠有可能會壓在她頭頂上,她就覺得頭皮發麻。   哪怕鬱棠給裴宴做妾室。   鬱棠也是裴宴的枕邊人。   這讓她尤為不滿。   她突然想起她第一次和裴宴正面接觸。   她遠遠地看著兩人,感覺到裴宴整個人都是溫和的,儒雅的,無害的,她這才大著膽子走過去的。   結果,鬱棠來了,她看見了一個和她感覺完全不一樣的裴宴。   如今聽武小姐說起,她再仔細想想,不是她看錯了人,分明是裴宴對人對事根本就是兩個態度。   顧曦惶惶,覺得這件事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她得想辦法阻止!   找誰好呢?   她腦子飛快地轉著,想到起了到現在還沒有出現在講經會上的裴大太太。   裴彤曾經和她說過,他父親和昭明寺的主持是方外好友,因此他和他的母親受父親的餘蔭庇護,昭明寺的主持對他們兄弟兩人及裴大太太都另眼相待,親自幫裴大太太引薦了無能大師不說,無能大師還看在他們去世的父親面子上,專門給他父親做了一場法事。   裴大太太能被昭明寺這樣地禮遇,想必也能在這個時候幫她一把。   至少,不能讓鬱棠心想事成!   顧曦很快就打定了主意,她笑著對武小姐道:「畢竟鬱家和裴家是通家之好,大太太因為身體的緣故不好出席今天的講經會,這邊發生了什麼事估計還一無所知,我得找個人去跟大太太說一聲,是親自去探病還是派人問候一聲,她老人家也好有個章程。」   武小姐看著顧曦在心裡冷笑。   顧小姐果然看不上鬱小姐,還事事處處和鬱小姐別苗頭。   她無意間的一句話就讓顧小姐露了餡。   顧小姐以為她能利用自己,誰知道自己三言兩語地卻是讓她跳進了坑裡。   這個時候她們倆還是同盟,還是能不撕破臉就不撕破臉的好。   武小姐忙悄聲道:「那你快去!」   她尋思著要不要上前去和裴宴打個招呼,畢竟見著了,不打個招呼沒有禮貌,可裴宴看她的眼神也太冷了,她又怕自己這個時候上前去會自討沒趣。   當然,如果沒有顧曦在場,自討沒趣也無所謂。   想當年,張家的大公子不也一樣看不上她大姐,可最後,還不是神魂顛倒地娶了她大姐!   念頭一閃而過,機會也一閃而逝。   武小姐還沒有做出決定,裴宴已抬腳就朝靜室走去。   顧曦愕然,情不自禁地問武小姐:「你幫我看看,裴三老爺,是要去靜室的嗎?那邊還通往其它的地方不?」   武小姐也是滿頭霧水。   瞧著裴宴去的方向,十之八、九就是去靜室的。   他這是要做什麼?講經會馬上就要開始了,法堂裡還坐著一大群世家故友,他難道也不管了嗎?   裴宴從小就跟著父親在昭明寺裡來來往往,若論關係,真正和主持大師是至交好友的不是他大哥裴宥,而是他的父親裴老太爺。   他對昭明寺如同自家的後院一樣熟悉了解。   他知道從這裡穿過一片竹林,再向西拐,穿過一道夾巷,就能到法堂後面的靜室,既能瞞過法堂裡的人,也能瞞過寺裡的人。   可當他看到顧曦和武小姐那試探的目光,他不屑地撇了撇嘴,直接往靜室去,連去法堂裡敷衍一番都不耐煩了。   兩個小小的內宅女子罷了,他要是連這樣的兩個人都要害怕,都要顧忌,都要迴避,他憑什麼掌管百年裴家,憑什麼庇護全族老小。   她們既然願意胡思亂想,那就讓她們胡思亂想去好了,最好嚷得大家都知道他是如何看重鬱小姐的,以後有什麼事都離鬱小姐遠一些。   可鬱小姐向來身強體健,怎麼會突然就暈倒了?   難道真的是被彭十一嚇著了?   她當初可是敢找幫閒去嚇唬她父親好友的人,怎麼會怕個彭十一?   裴宴百思不得其解,大步流星到了靜室。   這邊裴二太太和陳氏剛把鬱棠安頓好,還沒來得及幫著鬱棠整理衣飾,就聽說裴宴趕了過來。   所謂的靜室,是給寺裡的高僧們單獨悟禪的地方。靜室也就有大有小。法堂後面的這間靜室,多半的時候都是給請來講經的高僧們在講經期間臨時歇腳的廂房,不過小小的一間,除了一張羅漢床,屋裡左右一邊放了一張桌子兩把高背椅,一邊放著個帶銅盆的鏡架。打開門,屋裡的景象一覽無遺。   裴二太太看著這樣不像話,正準備吩咐婆子們去借架屏風過來擋一擋,不曾想裴宴就走了進來。   她連忙起身擋在了鬱棠的前面,急急地道:「三叔怎麼過來了?家裡隨行的大夫馬上就要過來了,鬱小姐還沒有醒過來。」   裴宴此時心裡正煩著,臉上也就沒有什麼表情,看在與他並不是很熟悉的裴二太太和陳氏眼裡,就變成了成熟穩重,從容不迫,給人踏實可靠之感。   「沒事,」他好像在安慰兩人似的冷冷地道,「我來給她把個脈!」   內院再嚴謹,對方外之人和大夫都頗為寬容。   裴二太太和陳氏沒有多想,立刻就讓了地方出來。   裴宴仔細地打量著鬱棠,發現她柳眉微蹙,汗珠直冒,神情痛苦,比起剛才來,更像是中了暑。   不過,做噩夢也是這個樣子!   裴宴不動聲色,坐在了床沿,拿起鬱棠的手,三指搭在了她的寸關尺脈上。   裴二太太和陳氏大氣都不敢出。   脈像急促,緩而時止。   這分明是受了驚嚇!   裴宴不可思議地望著鬱棠,深深地吸了口氣,靜心養神,重新換了一隻手。   裴二太太和陳氏看著心頭亂跳,呆呆地地望著裴宴,更不敢出聲了。   還是促脈。   裴宴的臉色就更不好看了。   陳氏受不了,怯怯地哽咽道:「三,三老爺,我們家姑娘怎,怎麼樣了?」   裴宴望了眼滿心擔憂的陳氏,又望了眼忐忑不安的二嫂,覺得鬱小姐的病,還是等大夫來了再說。   若是大夫和他診得一樣……   那就得死死瞞住了——因為受了驚嚇暈了過去,還攪和得講經會秩序大亂,不說別的,就是法堂東殿那些女眷就能把舌根嚼爛了,說上個二、三十年。   他無意讓鬱小姐成為別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裴宴怎麼也想不明白鬱棠為什麼會受到驚嚇。他道:「還是等大夫來了看大夫怎麼說為好!」   陳氏一聽,就想到自己病的那幾年那些大夫是怎麼和鬱文說話的。   她腦子「嗡」地一聲,還沒有開口說話,自己先暈了過去。   「鬱太太,鬱太太!」這下子裴二太太再能幹也慌了神,忙叫了隨行的婆子來幫忙。   大家七嘴八舌地,一說把鬱太太就安置在鬱小姐身邊,一說讓寺裡的僧人再幫著抬個羅漢榻來,屋子裡亂糟糟地。   裴宴看著臉色發黑,當機立斷道:「這邊不是離安排給吳家和衛家歇息的地方不遠嗎?先把鬱太太送到那邊去,請吳太太和衛太太幫著照看一、二。等鬱小姐這邊看過大夫了,再讓大夫趕過去給鬱太太開幾粒安神定心丸。」   這是最好的辦法了。   鬱小姐不知道是為什麼暈倒的,可鬱太太明顯就是因為著急的病情才暈倒的。一個不知道緣由,一個有根有據,自然是先緊著那不知緣由的。   第二百四十二章醒來   裴家眾人頓時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樣,裴二太太也不慌張了,僕婦們也不惶恐了,有人指使著抬了軟轎過來,有人扶著陳氏,裴二太太還趁機讓人搬了張屏風立在了安置鬱棠的羅漢床前。   很快,陳氏就被送到吳家和衛家休息的地方。   那邊是怎樣的人仰馬翻暫且不說,這邊裴二太太剛剛送走了陳氏,裴家隨行的老大夫就過來了。   他在路上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乍一眼看見裴宴像個門神似的立在靜室的門口,他還是被嚇了一大跳,忙朝著裴宴行了個禮,小跑著進了靜室。   裴宴也跟著進了靜室。   裴二太太搭了塊帕子在鬱棠的手上,在旁邊看著老大夫把脈。   老大夫把了脈,不由詫異地看了裴宴一眼。   裴家內宅向來清靜,可誰也不敢保證就能一直清靜下去。   這位姑娘分明是受了驚嚇,身邊又守著二太太和裴宴,這病情該怎麼說,他心裡實在是沒底。   裴宴覺得這大夫請得還不錯,想著等會兒得跟裴滿說一聲,推薦這大夫進府的人得好好地打賞一通才是。   他眉眼淡淡的,道:「我二嫂覺得鬱小姐是中了暑,老安人覺得是胸悶氣短,您瞧著這到底是怎麼了?」   那自然是裴老安人怎麼說就怎麼說了?   那老大夫笑道:「家中的長輩有經驗,就是晚輩們的福氣。多半是法堂那邊的人太多,養在深閨的姑娘,驟然間到了那樣的場合,有些受不住。我開些清熱解毒的方子,吃兩副就好了。不打緊!」   裴二太太知道裴宴這是壓著這大夫不敢說真話,她也就不好插手了,喊了自己貼身的丫鬟,讓她服侍大夫筆墨。   裴宴就跟著那大夫出了屏風。   那大夫也不說什麼,刷刷地開了一劑藥方,遞給裴宴看。   裴宴一看,是安神定心的藥方,知道自己之前的脈象沒有看錯,眉頭皺成了「川」字,但懸著的心到底踏實了一些。   他喊了阿茗去抓藥,並道:「你親自煎了服侍鬱小姐喝下。」   這就是不讓其他人知道鬱小姐的病情了。   眾人心裡都明白,齊齊應「是」,道著:「鬱小姐給悶著了,應該通風散氣,我們就在外面服侍,等鬱小姐好些了,大家再在跟前服侍。」   那些來探病的,自然是更不能接待了。   裴宴滿意地點了點頭。   阿茗拿著藥方跑了出去。   裴宴就喊了二太太:「阿嫂,鬱太太那邊還得麻煩大夫給瞧瞧,您不妨陪著走一遭好了。這裡我讓青沅過來服侍,也免得您裡裡外外地忙不過來。」然後覺得就是這樣二太太估計也恨不得生出八隻手來,又道,「我讓胡興也過來幫忙,聽您的差遣。」   裴二太太「哎喲」一聲,道:「這可不敢!胡總管應該也很忙吧!母親那邊的事也很多。」   裴宴不以為然地揮了揮手,道:「本來就是讓他過來幫母親和您管內宅之事的,如今卻累得嫂嫂東奔西走,原本就是他失職,讓他過來幫忙,也算是讓他將功補過了。嫂嫂不必怕他忙不過來。」   裴二太太也的確是掛著這頭念著那頭,感覺很是吃力,想著胡興雖是服侍婆婆的人,可讓胡興幫她的是三叔,她也算是名正言順,遂笑著道謝應承下來,帶著大夫去了陳氏那裡。   裴宴就搬了高背椅坐在院子裡的菩提樹下。   裴滿則如履薄冰地問他:「您不去講經會那邊了?」   「有什麼好去的?」裴宴道,「不是還有二哥嗎?」   可二老爺和三老爺能一樣嗎?   裴滿不敢多說。   他一夜沒睡,又攤上鬱棠母女的事,管事那邊還等著他示下中午的齋席,他坐立不安,偏偏還不敢說走。   裴滿只好陪著裴宴在那裡等著。   很快,青沅挽著個包袱,帶著兩個小丫鬟氣喘籲籲地趕了過來,剛準備上前給裴宴行禮,卻被裴宴揮了揮手道:「去屋裡服侍鬱小姐去。她屋裡只有二嫂身邊留下來的小丫鬟,估計什麼也不懂。」   青沅從小就服侍裴宴,知道他那說一不二的脾氣,不敢多言,匆匆半蹲著行了個禮,就帶著兩個小丫鬟進了靜室。   裴宴伸長了脖子望了一眼,又重新眼觀鼻,鼻觀心地坐在了那裡,心裡卻不停地盤算著,鬱棠怎麼就被個彭十一給嚇著了呢?可惜東殿那邊沒有他的人,不然他就可以趁著這個機會把東殿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問個清楚,也就能知道她到底是被誰給嚇著了?   他越想越覺得這件事透著蹊蹺,就越不想離開,好像這樣,他就能等一個結果似的。   過了大約半柱香的功夫,阿茗拿著藥包,帶了一個拿爐子,一個拿煤的小廝過來,蹲在屋簷下開始煎藥。   裴滿實在是困得不行了,掩著嘴打了一個哈欠。   裴宴好像這才發現他還呆在這裡似的,道:「你怎麼還站在這裡?外面沒什麼事了嗎?」   若是真的驚訝,肯定會板著個臉的。   裴滿也是從小服侍裴宴的,不由在心裡腹誹,不就是想罰他嗎?鬱小姐病了,又不是他連累的,遷怒他做什麼?   只是這些話他可不敢說,還要裝模作樣地道:「您沒有吩咐,我以為您還有事要叮囑我!」   裴宴這才「哦」了一聲,道:「你過去幫二叔照看著點吧?我等鬱小姐醒了再過去。」   也就是說,鬱小姐不醒過來,他不去法堂!   裴滿不禁在心裡嘀咕。   若是那些客人問起來,他用什麼藉口解釋他們家這位三老爺不出現的理由呢?還有裴老安人那裡,他又應該怎樣回答呢?   他們家這位三老爺從小就是個任性的人,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我都幫你想好了,那你能幹什麼呢」。   他恭敬地應「是」,想了想道:「那我就先去跟老安人說一聲,至於二老爺那邊,就說蘇州府那邊有信過來,您要耽擱些時辰。」   裴滿這是在告訴裴宴,老安人那邊他準備說實話了,而法堂的那些客人,就讓他們誤會裴宴在接待王七保的人好了。   這也不算說謊。   王七保的確主動聯繫裴宴了,請他過兩天到杭州的西湖邊吃荷塘三寶。   裴宴「嗯」了一聲。   裴滿覺得自己的身家性命終於保住了,鬆了口氣,沒敢多站半息,拔腿就跑了。   裴宴非常地不滿,覺得應該讓裴滿再多站幾刻鐘的,還好青沅出來了,向他稟道:「我們重新給鬱小姐梳洗了一番換了件衣服,在羅漢床旁加了頂帳子,點了半爐安神香,如今鬱小姐睡得挺沉的,一時半會兒不會醒過來。」   以鬱棠如今的情況,這樣的安排是最好的。   但裴宴還覺得不滿意,他挑剔地道:「睡得太沉也不好,等會兒她還得喝藥。若是被叫醒的時候又受了驚嚇,那可就麻煩了。」   青沅立刻道:「那我去熄了安神香。」   裴宴道:「她之前雖然昏迷不醒,卻一直不安寧,多半是夢魘了。熄了安神香,她豈不是就算昏迷也不安生?」   左也不行,右也不行,那到底怎麼辦才好?   青沅懵了。   不由回頭朝靜室望了一眼。   這位鬱小姐,什麼來頭?   自她服侍三老爺以來,三老爺還是第一次如此患得患失?   鬱小姐不會表面上是個秀才人家的女兒,實則是哪位王公貴族的遺珠,他們三老爺受了王公貴族之託照顧這位鬱小姐?不過,就算鬱小姐真是這樣的身份,以他們家三老爺的脾氣,也未必會這樣緊張啊!或者,這位鬱小姐的身份比這還重要……   她心裡天馬行空地猜測著,人卻低頭垂手,恭聲道:「那就試著看能不能把鬱小姐叫醒?我看阿茗的藥快煎好了。」   反正也要把人叫起來喝藥。   裴宴覺得青沅的話有道理,但怎麼把人叫醒卻成了個問題。   是用塊冷帕子給鬱小姐敷臉呢?還是就這樣推醒?或者是雙管齊下?   他在那裡糾結著。   靜室裡的鬱棠卻猛地睜開了眼睛。   青色綃紗帳,雕著佛家八寶的羅漢床,熟悉的佛香味。   她在寺廟裡。   又不像在寺廟裡。   她還記得她前世住的廂房。   簡單的白棉帳,因為時間久遠,就算好好地反覆清洗過後,也變得發黃。一桌一椅,一個鏡架還沒有了本應該鑲嵌在中間的銅鏡,陳設簡單到簡陋。而不是像這間,小小的廂房裡還在床前豎了座雞翅木牙雕八百羅漢的屏風。   唯一相同的,估計就是仿佛已經浸透在了青磚木柱裡的味道。   她這是怎麼了?   鬱棠有片刻的恍惚。   她記得她看到了彭十一,因為反抗得厲害,被他殺了。   她死前,還看到了滿臉震驚的李端。   他們兩個不知道為什麼聚在苦庵寺裡,還起了爭執。   那時候李端已經在京城為官,按理說最少二十年都不會回來的。   她已經知道伯父和大堂兄的死都與李端有關,她覺得機會難得,把一直放在枕頭低下的剪刀揣在了懷裡,想找個機會殺了李端。   誰知道她沒有找到李端,卻碰到了彭十一。   彭十一看到她時眼睛一亮。   她在他的眼裡看到了男子見到女子時特有的驚豔。   她轉身就跑。   彭十一原本只是站在那裡,她好像聽到李端喊了她一聲,她回過頭去,沒有看見李端,卻看到臉色大變的彭十一。他三步並作兩步就追上了她,一面問她是不是叫「鬱棠」,一面卻面色猙獰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她感覺到了彭十一的殺意,掏出剪刀朝彭十一刺去……   她沒能殺死李端,也沒能殺死彭十一,卻反被別人殺了。   當然,她那個時候不知道殺她的人是彭家的十一爺,不知道李端是怎麼找到她的,更不知道她能在苦庵寺落腳,可能與裴宴有關。   第二百四十三章謊言   這些念頭蜂擁而至,讓鬱棠頭痛欲裂,心仿佛被撕開了又揉成了一團似的,讓她不由抓著衣襟輕輕喘息起來。   青沅帶過來的兩個小丫鬟聽到動靜立刻走了過來,見她睜著眼睛,均是一喜,一個跑去報信,一個蹲在床前輕聲地問鬱棠:您醒了!能說話嗎?要不要喝點水?大夫已經來看過了,說是胸悶氣短,開了藥,阿茗親自去抓的藥,如今正和兩個小廝在外面給您煎藥呢?   她的話音還沒有落,得到消息的裴宴已大步走了進來。   怎麼樣?他面色冷峻地問。   那小丫鬟忙退到了一旁。   裴宴坐在床沿上,拿起她的手給她把脈。   鬱棠沒有說話,靜靜地望著裴宴。   她這才發現,裴宴下頜的線條非常地優雅,乾淨利落,有種沉靜的美。   這樣美好的裴宴,會與她前世的死有關嗎?   鬱棠只要一想想,就覺得自己不能呼吸。   若是前世的鬱棠,此時縱使心裡是千迴百轉,恐怕都只能忍著。   可她是經歷過生死錯失過恩情的鬱棠。   所以她問裴宴:你為何要彭十一來拜見老安人?你是要和他做通家之交的好友嗎?   她的聲音嘶啞,透露著些許的忐忑。   裴宴心中一沉。   鬱棠的昏迷居然真和彭十一有關。   難道發生了什麼他不知道的事嗎?   裴宴想破頭也想不出鬱棠和彭十一能有什麼恩怨。   他道:那倒沒有。不過是因為他被人陷害毀了容,想想覺得他也是個可憐人,滿腔的抱負付之東流,給他幾份薄面罷了。   鬱棠突然間明白過來。   裴宴好像也是滿腔的抱負,結果因為裴老太爺的遺言,被留在了家裡掌管家業,斷了仕途之路。   仔細想想,兩人的境地倒有幾分相似。   鬱棠不由地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求證:三老爺,您這是在同情他嗎?   不然你以為是什麼?裴宴瞪了她一眼,道,彭十一也是個野心勃勃勢利涼薄之人,這樣的人,我見得多了。怎麼會想和他做通家之好?   鬱棠鬆了一口氣,不禁露出個笑容來。   她的表情變化是如此地明顯,笑容是如此地燦爛,就算裴宴想忽視都沒有辦法忽視。他道:那你呢?你怎麼會認識彭十一?他對你幹什麼了?說到這裡,他突然想到了李端,又道,不會是李家的事他也從中插了一扛子吧?   鬱棠愣住。   她覺得裴宴是真的很厲害。   雖說今生衛小山的死與彭十一沒有直接的關係,全是李端作惡多端,可前世,李家和彭家勾結,李端和彭十一   她一直懷疑自己前世的死與她死前聽到的那些話有關係。   可悲慘的是,她當時看見李端出現在眼前,太激動了,根本沒有聽明白他們在爭論些什麼。   鬱棠沉默了片刻。   她不知道怎麼跟裴宴說。   裴宴是個好人,之前幫了她很多,她不應該說謊騙裴宴。何況裴宴如今正和彭宋幾家為了族中的庶務在爭取利益,若是因為她的隻言片語影響了他的判斷,進而讓裴家受損,她下十八層地獄都沒有辦法補償裴宴。   她只好用無辜的眼神望著裴宴,盼著裴宴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誤會這是她的私事,把這一茬揭過去。   裴宴卻不是那麼好糊弄的。   小姑娘的眼睛是真漂亮,黑白分明,像夏夜的星子,可這件事她不說清楚,他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兩人你瞪著我,我瞪著你,一時間讓靜室變得靜謐無聲,落針可聞。   鬱棠心裡有事,怎麼比得過理直氣壯的裴宴?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她就敗下陣來。   她頓時心急如焚。   怎麼辦才好?   裴宴則暗暗地籲了口氣。   小姑娘要是不說,他還真沒有什麼好辦法。   總不能就這樣一直僵持著。   法堂那邊還有一大堆人等著他呢!   他倒不是擔心得罪那些人,他是怕他們知道了他在做什麼,無端端地把小姑娘給扯進來,把她推到了臺前,讓她被眾人矚目。   至於為何不想讓別人知道鬱棠,他沒有意識到,自然也就不會仔細地去想。   只是簡單地把這種情緒歸結於閨閣女子,最好別拋頭露臉上來。   裴宴整暇以待,只等鬱棠開口。   鬱棠急得不行,著要不就耍賴眼角的餘光不經意間掃過靜室牆上掛著的釋迦牟尼圖上。   她腦子裡靈光一閃。   這裡是寺廟,她還在寺廟裡住了好幾天,她完全可以說是有人託夢給她啊!   但說誰託夢給她好呢?   魯信?他活著的時候自己曾經壞過他的好事,他就是要託夢,也不會託夢給自己啊!衛小山?男女授受不親。衛小山父母兄弟俱在,為何要託夢給她呢?若是因此讓裴宴誤以為自己和衛小山有什麼情愫那豈不是弄巧成拙?   這也不行!   鬱棠額頭冒汗。   算了,與其編造那些有的沒的,把別人拖下水,還不如就說個最簡單的。   就說自己住在寺院裡,已經連著好幾晚都做了噩夢好了!   鬱棠心中大定。   隨後又有些擔憂。   這裡可是寺廟,滿天神佛都看著呢,她是個重生過來,受過菩薩恩典的人,要是說謊,菩薩會不會降罪於她?   如果只是降罪於她倒還好說,會不會也一併降罪於她的父母,降罪於裴宴啊!   想到這裡,她眼底露出幾分敬畏來!   裴宴看著心裡一凜。   看樣子真的有事發生了啊!   小姑娘還一副不敢說的樣子。   他臉上露出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凜冽的寒意。   鬱棠一看,就覺得心裡非常地難受。   自己果然還是讓裴宴不高興了。   那她就說了好了!   大不了讓菩薩把這些罪過都算在她的身上。   她索性什麼也不隱瞞了,雙手合十,朝著牆上掛著的釋迦牟尼畫像拜了幾拜,雙目緊閉,低聲喃語道:菩薩,全都是我的罪過,您要是生氣,就算在我一個人身上好了,我願意承擔任何業障,只求您不要責怪其他人。   裴宴耳聰目明,聽得清楚。   這還求上菩薩了。   他嘴角微撇,原還想諷刺鬱棠幾句,可見鬱棠說完,還特別虔誠地又朝著那畫像拜了拜,他到了嘴邊的話突然就變成了:行了!你要是真怕菩薩責怪,等會兒你就準備些香油錢,讓寺裡的師傅幫你做個法事好了。菩薩本善,他喜歡收香油錢。他收了香油錢,一般什麼罪孽都會幫你解決的。   這話說的!   鬱棠沒忍住瞪了裴宴一眼。   裴宴卻長長地透了口氣。   小姑娘還能作天作,還能生氣,這樣看著才讓人覺得放心。不像剛才躺在軟轎上,也不像剛才那樣戰戰兢兢地祈禱,讓人擔心,讓人心疼。   他笑道:看來是能夠跟我說了。   語氣淡淡的,鬱棠卻從中聽出了調侃。   就像在逗她似的。   她抿了嘴笑。   心裡的不安這時才算是徹底地放下來。   裴宴這麼好,不管她是怎樣地驚世駭俗,他從來都沒有對她繞道而行,還願意聽她解釋,願意盡力去相信她。   從前如此,現在也如此!   就在這一刻,她下定決心,以後再也不要誤解裴宴了,不要看他怎麼說,而是要看他做了些什麼,透過那些表面的東西,去看清楚他內在的善良與美好。   鬱棠深深地吸了口氣,徐徐地道:我不是不想告訴你,我是怕你知道了不相信我。   當真有故事!   裴宴挑了挑眉,認真地聽著。   鬱棠把前世發生的事掐頭去尾地告訴了裴宴:我不知道為什麼住在苦庵寺裡,看見李端和彭十一在爭吵。當然,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他是彭十一,只是對他臉上的那道疤印象深刻。您也知道李端對我們家做過什麼,我看著彭十一臉上的疤,覺得他肯定不是什麼好人,李端和這樣的人在一起,說不定是想對我們鬱家不利。我就悄悄地靠近,躲在了他們身邊的花樹下。只聽見彭十一對李端說:你這是色令智昏。這個女子必須除掉,不然顧朝陽那裡怎麼交待?這是投名狀!   李端臉色很難看,道:你不說,沒有人知道她還活著。   彭十一說: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如果顧朝陽知道我們騙了他,後果是不是你一個人來承擔?再說你一個人承擔得起嗎?   李端說:我一力承擔!   彭十一不屑地笑:你要不是還能哄著你老婆,你以為你能和顧朝陽說得上話?你還是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   說完,他推開李端,就要去找我。   我不知道為什麼,從懷裡一掏,就掏出一把磨得鋥亮的剪刀出來。想著要不我就在這裡躲著,等到李端落單,就可以殺了他了。   那些被鬱棠深埋在心底的事被她自己親口一字一句地說出來,她覺得很疲憊。   她停了一會兒。   裴宴不僅沒有催她,反而起身去給她倒了一杯熱茶遞到了她的手裡,低聲安慰她:那是做夢!   那不是夢!   那是她親身經歷過的事!   鬱棠眼角猝然溼潤。   她低下頭,整理著自己的心情。   手中茶盅透著的熱氣慢慢地溫暖了她的指尖。   也慢慢地溫暖了她僵硬的腦子。   她的腦子慢慢運轉起來,讓她靈機一動。她為何不趁這個機會加上一兩句話,讓裴宴知道將來會奪得帝位的是二皇子呢?   第二百四十四章考量   念頭一起,鬱棠簡直沒有辦法抑制自己的興奮。   但她知道,裴宴是個非常聰明的人,她若是有半點的雀躍流露出來,她的一番苦心付之東流不說,還有可能讓裴宴覺得她是在臆想,說的全是瘋話,甚至會懷疑她所有的所為。   失去裴宴的信任。   這是她無論如何也不能忍受的。   鬱棠神色間不由流露出患得患失的神情來。   裴宴還以為鬱棠是怕自己覺得她所說的話匪夷所思,不敢繼續說下去了。   他想了想,像小時候他父親安慰他時一樣,輕輕地拍了拍鬱棠放在藏青色淨面粗布薄被上白皙細膩如羊脂玉的手,溫聲道:沒事!我有時候也做些亂七八糟的夢,醒了覺得很荒誕,可那是我真的夢到過的。你能把你做的夢告訴我,我覺得挺好的。你也不必有什麼顧慮,我不會跟別人說的。說完,還破天荒地和鬱棠說了句笑話:你的香油錢,我來幫你捐好了,不用你還,還保證寺裡的師傅都很喜歡。   只可惜他少有說笑話的時候,這笑話說得不倫不類的,加之鬱棠有自己的小心思,正腦子轉得飛快,琢磨怎麼把前世的事告訴他,聞言也沒有細想,衝著他笑了笑,心不在焉地道了句來時阿爹給了我很多銀子,就又低頭想起自己的心思來。   裴宴皺眉,覺得心裡不太舒服。   從前小姑娘和他說話的時候都會睜大了眼睛,全神貫注地看著他,他有一點點異動她就能立刻反應過來,現在也許是因為遇到了這樣可怕的事,被嚇著了。   裴宴很滿意自己的這個猜測。   不管怎麼說,小姑娘就是小姑娘,膽子再大,也不如小子皮實,她被嚇著了也很正常。從前自己總覺得這小姑娘天不怕地不怕的,還是想得太簡單了。   他決定結束這次談話,免得繼續下去,嚇壞了小姑娘。   裴宴道:那後來呢?是不是就給嚇醒了?   鬱棠覺得前世的事再怎麼追究都是已經發生過的事,她不可能回到過去,也不可能查清楚,這也是為什麼她重生之後努力要忘記前世之事的原因。   今生的人沒辦法為今生還沒有做過的事負責。   有些事她還是想告訴裴宴,總不能讓裴宴以為她膽子就這麼一點點,因為夢見人吵架就嚇得暈了過去吧?   鬱棠搖了搖頭,道:後來我不知道為什麼就撞在了花樹上,發出一陣窸窸窣窣的響聲。他們發現了我,我覺得失去了這次機會,可能就再也沒有機會了。我沒有逃,反而是悄悄地準備換個地方躲起來。誰知道彭十一好像能看見我似的,追著我就過來了,還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掙扎中,我把剪刀捅在了他的腹部   她聽見李端的驚呼。   最後的記憶停留在李端惴惴不安地對彭十一道:怎麼辦?苦庵寺太小。要不,把她埋到裴家的別院去   也不知道他們是否真的把自己埋在了裴家的別院?她的屍體若是被發現了,會不會連累裴家的人?   裴宴聽著倒吸了一口冷氣。   難怪小姑娘會被嚇著。   任誰做了個這樣古怪的夢都會心裡不舒服,何況轉眼間遇到了夢裡的人。要是換個心思重的,說不定會以為彭十一從夢裡跑出來,要來追殺她呢!   他想了想,給鬱棠重新換了杯熱茶,道:你也不要多想,或許是這幾天換了個地方,你沒睡好。不過,那彭十一的模樣的確是有些嚇人,是我考慮不周。只想著我覺得還好,沒有想到你們都少見像他這樣的人。你那邊聽說只帶了兩個人過來。這樣,我讓青沅暫時在你身邊服侍著,再多派幾個小廝在你住的地方守著。等今天的講經會結束了,我就讓那彭十一離開臨安城。   你會不會覺得安全些?   裴宴望著鬱棠。   鬱棠杏目圓瞪。   真的為了她,要把彭十一趕出臨安嗎?   那彭家   小姑娘的目光太清澈,眼神太直接,惹得裴宴忍不住輕笑出聲來。   他道:要不然呢?還留著他在這裡過年不成?他要是個有眼色的,出了這樣的事,就應該主動離開才是。我讓他聽完了今天的講經會再走,已經是給他面子了。這件事你別管了,交給我好了。我會派人送他回福建的。以後,也別想再踏足臨安。彭家難道還會因為一個彭十一和我翻臉不成?   鬱棠聽了十分地感動。   彭家家大業大的,把他們家一個中了舉的子弟趕走,還不讓他以後再出現在臨安城,哪是這麼容易的事!   偏偏裴宴卻準備為她去做。   不管這件事成功不成功,她都感激裴宴的好心。   她覺得自己應該勸勸裴宴,讓彭十一別靠近她就行,但她正準備說的時候,驟然想到一件事。   前世,朝廷要在江浙改田種桑。   江浙一帶的地本來就少,這樣一來米價肯定會大漲。   裴家先是在湖廣買了一個很大的田莊,後來又在江西買了一個大田莊。因而不管是什麼年成,裴家的糧油鋪子總是有米供應,有一年因為大災,還平抑了米價。因為這件事,裴家還曾受過朝廷的嘉獎,給裴家送了個匾額。   李家因為這件事,也想在江西買田莊。   當時李家走的是彭家的路子。   因為彭家有人在江西任巡撫。   而且當時李意還特意寫了信回來讓李端儘快把這件事辦妥了,說是彭家的人已經在江西巡撫的位置上坐了二屆了,政績顯赫,彭家正在給他走路子,想讓他回京在六部裡任個侍郎,想要入閣。   李端當時正準備下場,沒空管這件事,是找了林覺幫的忙。   林覺趁機也給林家買了一個田莊。   如果因為她的緣故,裴宴得罪了彭家,那江西的田莊,朝廷的嘉獎豈不是會全都受連累?!   她不能這樣自私。   不用,不用!鬱棠忙道,不過是個夢罷了。我們犯不著因為這個得罪彭家。講經會不過九天,講經會開完了,那彭十一估計也要離開臨安了。我這幾天避著點他就是了。裴家畢竟是東道主,讓彭家含怒而去就不好了。   這話裴宴不愛聽。   他斜著眼睛看著鬱棠:你覺得我收拾不了彭家?   完了!完了!   鬱棠一聽就在心裡叫苦。   她怎麼忘了裴宴這倨傲的性子了。   她不好好地表揚他一通,還在這裡懷疑他的能力,他肯定氣得不行啊!   不是,不是!鬱棠補救般急急地道,我是覺得犯不著。   這樣說太輕描淡寫了,應該不足以勸阻裴宴!   鬱棠覺得以她對裴宴的了解,她還得拿出更有力的理由且不傷裴宴的自尊才行。   她腦子轉得飛快,道:彭家不是有人在江西任巡撫嗎?我是覺得,與其就這樣把彭十一趕走,還不如利用這件事,讓彭家人心懷內疚,給裴家做生意開個方便之門。不過,這也只是我這麼一說,要不要這樣,能不能這樣,還得您拿主意。   裴宴沒有說話,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   鬱棠心裡咯噔一聲,知道自己可能說錯話了,而且更可怕的是,她不知道自己哪裡說錯話了。只好做出一副怯怯的樣子,小聲道:我,我是不是說得不對?   裴宴的神色更怪異了。   他道:誰跟你說彭家有人在江西做巡撫?   難道不是嗎?   前世李家明明是走的這個路子?   鬱棠不敢多想,知道自己的說法出了大紕漏了。   她急中生智,一副懵然的樣子,道:我,我在夢裡夢到的,還夢到裴家在江西買了田莊。   裴宴震驚地看著鬱棠。   就在三天前,他剛剛決定在江西買下一大片地。   因為朝廷即將強行在江浙推行改田種桑。   不像湖廣,做到三品大員的人少,他在湖廣買田,只要有銀子就行了。江西這邊是北卷的收割大戶,素來喜歡結黨,隱約與江南形成對峙之局。在那邊買地不僅需要銀子,更需要人脈。   如今的江西巡撫是他恩師張英的長子張紹,張紹在江西的官做得並不順利,有給江西官員一個下馬威的意思,因此一而再,再而三的讓他去江西買田。   且江西沒有湖廣產糧多。   江西並不是個好選擇。   他架不住張紹的人情,準備拿幾萬兩銀子給張紹抬轎子的。   裴家都只有他和毅老太爺,具體經辦人舒青三人知道。   小姑娘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知道的。   裴宴是讀書人,不相信那些怪力亂神的事。   但此刻,他望著眼神依舊澄淨,神色依舊依賴著他的鬱棠,再想到自己正坐在寺廟的靜室裡,心情就一下子沒辦法平靜下來不說,還生出許多古怪的念頭。   裴家歷代供奉釋迦牟尼,捐的銀子可以打個供奉在昭明寺大雄寶殿裡的佛像了。不會是菩薩收了裴家的孝敬,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短,為了以後繼續讓裴家孝敬他,就借了小姑娘的夢來告誡他吧?   不過,江西巡撫是彭家的人是怎麼一回事,他得好好查查。   說不定張紹真的在江西做了些什麼,陰溝裡翻船也有可能。   裴宴問鬱棠:你還在夢裡夢到了什麼?   鬱棠鬆了一口氣。   她一直想著怎麼把話引到這裡來,沒想到無意間竟然說到了這裡。   鬱棠當然要把握機會。   第二百四十五章半信   鬱棠半真半假地道:「我在夢裡好像經歷了很多的事,可夢醒之後,最記得清楚的就是彭十一要殺我的事。李家好像因為知道裴家在江西買了地,就走了彭家的路子,也在江西買了地。彭家在江西做巡撫的那個人最後因為二皇子做了皇帝,還做到了吏部尚書,彭家就變得很厲害。李端也做了官。」   裴宴神色大變,起身推開窗戶,左右看了看,吩咐守在外面的青沅和在屋簷下煎藥的阿茗守在門口,這才重新在床沿邊坐下,低聲道:「你說,你的夢裡,二皇子登基做了皇帝?」   鬱棠點頭,神色故作緊張地道:「有,有什麼不對嗎?」   太不對了!   朝中如今暗潮湧動,很大程度就在於立哪位皇子為儲君。   二皇子,到如今還沒有男嗣。   想火中取慄的那些人才會想要把三皇子推上前去,為自己或是家族爭個從龍之功。   小姑娘不至於跟他說謊。   可立儲之事涉及面太廣了。   有沒有可能小姑娘聽誰說過一句,理所當然地覺得朝廷確定儲君就應該立嫡立長,把夢和現實弄混了,所以才有這樣的說法?   裴宴看著鬱棠茫然的雙眼,心中不忍,安撫了她一句「沒什麼不對的」之後,還是很理智地繼續問她:「你還夢到了什麼?」   鬱棠不敢多說。   因為她重生的事,她身邊已經有很多事和前世不一樣了。她雖然懲罰了李端,可也連累了衛小山。   「我能記得的大致就這兩樁事了。」她情緒有點低落,道,「可能還夢到了一些其他的事,但我一時能想起來的,就這兩樁事了。」   裴宴問她:「那你知不知道二皇子現在只有兩個女兒?」   前世的鬱棠當然知道。   她不僅知道,還知道二皇子被立為太子之後不久,就生了個兒子,為此當今皇上還曾經大赦天下。   可這件事現在還沒有發生,沒辦法證實她所說的話都是真的。   而且,她並不知道前世的這個時候二皇子的子嗣如何。   「我不知道。」她搖了搖頭,道,「在我的印象裡,好像是皇上病了,然後二皇子一心一意地侍疾,三皇子卻到處亂竄,很多人覺得應該立三皇子為太子,皇上生氣了,就立了二皇子為太子。」   當今皇上的身體好得很,去年秋天的時候還做出了連御九女,大封內宮之事。   皇上怎麼可能生病?三皇子是個聰明人,就算皇上生病了,他怎麼可能不去侍疾,不去讓大家看到他的為孝之道,反而上竄下跳地去爭儲君?就算三皇子自己按捺不住,三皇子身邊的那些臣子也不可能讓他幹出這樣沒腦子的事!   裴宴想了想,道:「那你還記不記得你是怎麼知道二皇子登基做了皇上的?」   當然是因為昭告天下,紀年改元。   可這話鬱棠不能說。   她認真地回憶著前世的事,終於找出一條能說得通的了:「也是因為彭家。在我的夢裡,江南的官宦世家,有的是支持二皇子的,有的是支持三皇子的。可二皇子登基之後,既不喜歡支持過他的人,也不喜歡支持過三皇子的人,他喜歡保持中立的人。彭家那個在江西做巡撫的大官,就是誰也不支持的。二皇子登基之後,就特別地喜歡他。還讓他做了閣老,彭家也一躍成為福建最顯赫的人家。   在夢裡,彭十一就曾囂張地說,就算東窗事發,有他叔父在,自然有人幫他兜著的話」   裴宴駭然。   這就不是一個小姑娘能知道的事了。   二皇子不知道是生性懦弱?還是怕被強勢的皇上猜測,一直以來都不喜歡和朝中大臣來往,特別是那些學社的人。不僅自己討厭,還不喜歡身邊的人跟學社的人有來往。   之前他的恩師張大人以為二皇子是不想捲入朋黨之爭,被人當槍使。後來才發現,二皇子是真心覺得如今的朝廷之亂,就是這些學社惹出來的。   他還曾和張大人討論過這件事。覺得若是二皇子登基為帝,恐怕第一件事就是打壓這些學社   鬱棠所說,正好符合了二皇子的性情。   不要說她只是一個普通百姓之家的女孩子,就算是像鬱文這樣讀過書有功名的秀才,都不可能知道這樣秘辛的事,更不要說鬱棠會在什麼地方無意間聽到了。   裴宴現在有點相信鬱棠真的是做了一個這樣匪夷所思的夢了!   想到鬱棠不是腦子有什麼問題,也不是在說胡話,他居然像大石頭落地似的,長長地舒了口氣。   做夢嘛,會夢到荒誕怪異的事是很正常的。   他笑道:「這種議論皇家的事你以後還是別說了。既然是夢,夢醒了也就散了。你也不用太過在意,也別對別人說了,免得惹得家裡人擔心。」   實際上,他最怕的是被有心人聽了去,以為她有什麼預測未來的能力,被人覬覦利用,受到傷害。   鬱棠點頭。   這麼重要的事,她當然不會告訴別人。   她透露的消息都非常重要,換成誰也不會立刻就相信她,裴宴能不把她當成瘋子收拾都已經是對她非常信任的了,他這樣,已經很好了。   欲速則不達。   只要她的重生沒有影響到其它的事,裴宴遲遲早早會相信她所透露的消息。   以裴宴的聰明才智,前世裴家都能安然度過,今生肯定也能避開,她不過是不想裴宴未來的日子過得太辛苦了。   這就足夠了。   鬱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是我膽子太小了,才會被彭十一嚇著了。」   裴宴見她冷靜下來,好像又恢復了從前的活潑,心裡也很欣慰,笑道:「那你好好休息。你昏迷期間,把你母親嚇壞了,我二嫂陪著她去找大師傅給你做法事去了。你喝了藥,休息一會兒,令堂就應該折回來了。」   陳氏暈倒的事,他根本不敢告訴她,怕她著急,傷身。   鬱棠此時才想到母親。   她不由羞得滿臉通紅,低聲應「好」。   裴宴見慣了她生氣勃勃的一面,乍然間見到她乖巧馴服的樣子,不免大為稀奇,多看了她幾眼。   烏黑亮澤的頭髮,白皙紅潤的皮膚,明亮清澈的眼睛,紅潤柔軟的嘴唇越長越漂亮了!   像那三月花朵的花苞,不僅吐露出芬芳,還張揚地綻放豔麗的花瓣。   裴宴的心有些不爭氣地多跳了幾下。   他頓時耳根發熱,窘然地咳嗽了兩聲,急忙站了起來,道:「那你先休息,我去法堂那邊看看。我在這邊呆了快一個時辰了,那邊還不知道怎麼樣了。彭大老爺還準備中午吃飯的時候和我商量漕運的事。我們這邊糧食太少了,我準備販鹽,最好是能藉助武家的船隊。彭大老爺也是這個意思」   裴宴這是在向她解釋他此時非走不可的原因嗎?   可他是裴府的宗主,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有必要向她解釋嗎?   鬱棠心裡很是困惑,卻又生出幾分隱秘的歡喜。   難道是因為他們有了共同的秘密,裴宴把她當成了自己人的緣故?   她在心裡琢磨著。   突然覺得能這樣也很好。   她忙道:「那您快過去吧!我這邊有青沅姑娘,有阿茗,還有您派過來的小廝,很安全的。」   裴宴想想,最不安全的是彭十一,他得趕緊把這個人解決了,不然就是派再多的人守著小姑娘,小姑娘也會害怕的。   「那我就先走了!」裴宴心裡有點急,和鬱棠說出句「注意安全,有事就讓人去告訴我」之類的話,就離開了。   鬱棠全身都鬆懈下來,癱軟在了有些硬梆梆的羅漢床上。   青沅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溫聲喊著「鬱小姐」,問她有沒有什麼吩咐。   鬱棠怎麼好用裴宴的丫鬟。   她也睡不慣大師傅們用來冥想做功課的靜室。   她有些難為情地道:「我覺得好多了,想回自己的住處休息。能不能煩請青沅姑娘幫我看看我母親現在在哪裡,給她帶個信。」   裴宴走的時候已經派人去看陳氏醒過來沒有,還沒有回音,青沅當然不敢告訴鬱棠。她笑盈盈地應諾,用一種商量的口吻對鬱棠道:「我這就派人去找鬱太太。只是阿茗的藥馬上就要煎好了,您看要不要喝了藥再回您自己的住處?」   鬱棠覺得這樣安排很好,遂頷首謝過青沅。   青沅聞言很恭謹地道:「鬱家和裴家是通家之好,鬱小姐千萬不要和我們客氣。您喊我的名字好了。您這樣一口一個姑娘的,可折煞我了。要是被老安人聽到了,也會說我們不守規矩的。」   重活一世,鬱棠不太喜歡和人客套了,青沅既然這樣說,她也就從善如流,開始喊青沅的名字。   青沅則輕鬆起來。   她在三老爺身邊服侍了這麼長時間,還從來沒有看見過三老爺對哪個姑娘家有這樣的耐心,以她能通過重重考驗成為裴宴的貼身丫鬟的聰明機敏保證,這位鬱小姐在三老爺心目中肯定是個特別重要的人物,她還是敬重點為好。   鬱棠喝了藥,謝過了阿茗,青沅也有了陳氏的消息。   說是陳氏已經醒了,知道鬱棠安然無恙,喜極而泣,趿了鞋就要過來,被二太太以「鬱小姐看著你這樣會擔心」為由勸下了,正在重新梳洗,等會兒二太太就會陪著鬱太太過來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包子   青沅鬆了口氣。   她再什麼體貼周到,也只是個丫鬟,不如陳氏這個母親在身邊。   等到二太太扶著陳氏過來,青沅忙迎了過去。   二太太就向陳氏介紹青沅:「三老爺屋裡的大丫鬟,從小就在三老爺身邊服侍,跟著三老爺身邊的舒先生讀過書,是三老爺身邊缺不了的人。」   十分地抬舉青沅。   陳氏不敢怠慢,忙笑著稱了聲「姑娘」,謝了她幫著照顧鬱棠。   青沅不敢拿大,恭敬地應著陳氏,幾句話間就把鬱棠還不知道她暈倒的事告訴了她。   陳氏聽著暗暗點頭。   難怪二太太如此看重這位青沅姑娘,的確是個伶俐人,說話、辦事滴水不漏。   因此她和二太太進了靜室都沒有提剛才的事。   陳氏拉著鬱棠的手左右打量了半晌,見鬱棠精神很好,這才放下心來,問她:「你這孩子,既然不舒服就應該早說,你看你,突然暈倒,不說是我了,就是幾位老安人,也被你嚇得不輕。等你好了,可要記得去給幾位老安人請安。特別是裴老安人,你暈倒了,她老人家還給你把過脈呢!還有二太太,親自送了你到靜室。」   至於她自己的事,她決定暫時不告訴鬱棠,等確定鬱棠沒事了再告訴她。   鬱棠這才知道裴老安人還懂醫術,她暈倒之後二太太也幫了大忙。   她汗顏。   裴宴為著她的面子雖然對外宣稱她是身體不好,因為胸悶氣短才暈倒的,可老安人肯定知道她是受了驚嚇。   的確像她母親說的那樣,她得去向老安人道謝才是。   還有二太太。   鬱棠忙向二太太道謝。   二太太笑吟吟地受了她的禮,見這邊沒什麼事了,起身向陳氏母女告辭:「眼看著要到中午了,我還得去服侍幾位老安人午膳,就不耽擱你們休息了。等那邊的事完了,我再來看你。」   耽擱了二太太的事,陳氏和鬱棠都很不好意思,兩人送了二太太出門。   青沅趁機指使著丫鬟把鬱棠用過的東西收拾好了,又叫人抬了軟轎過來,把鬱棠和陳氏送回了她們在昭明寺落腳的廂房,又幫著忙前忙後地服侍鬱棠歇下,安排午膳,被打發去見鬱文的雙桃這才得了信急匆匆地趕了過來。   陳氏看著就將她拽到了門外,看了一眼正和青沅說話的鬱棠,這才小聲地問她:「老爺知道小姐暈倒的事了嗎?」   雙桃連連搖頭,喘著氣道:「老爺和大老爺、大爺到法堂的時候沒有看見三老爺,還特意問來著。三老爺那邊的人多半是得了三老爺的叮囑,只說三老爺有事出去了。老爺知道小姐和您都陪著裴老安人,滿殿的女眷,他也不好去給裴老安人問安,就託了個丫鬟進去給您遞話,那丫鬟出來只說您和小姐等會兒要陪著老安人用午膳,晚上再說。正巧吳老爺他們也到了,老爺就沒再問。我還是看著老爺身邊不需要我服侍,回了東殿才知道小姐暈了過去,被送了回來。」   陳氏聽著就念了聲「阿彌陀佛」,還好裴家應對得體,要不然,鬱文知道鬱棠暈倒了還不知道會急成什麼樣子呢?   陳氏就問:「那捐功德箱的事順利嗎?」   「順利!」知道鬱棠只是不舒服,雙桃放下心來,說起這件事來眉飛色舞的,「我們家這次捐贈的東西可出了大風頭了,一抬上去,就被宋老爺看在了眼裡,還特意讓人抬過去給他仔細地瞧了瞧,和大老爺說要在我們家訂幾個箱子呢!大老爺喜得合不攏嘴,說大少爺八字好,一出生就給家裡帶來了財運,還說等會兒要向無能大師給大少爺求個平安符呢!」   陳氏聞言忍俊不禁。   大伯那樣嚴肅規矩的一個人,看著孫子心就像化了似的,什麼好事都能扯到孫子身上去。   好在是孩子還小,怕受了驚嚇,留了大嫂和相氏婆媳倆在家裡照顧孩子,不然大伯肯定要把孩子抱到講經會上來的。   雙桃說到這裡,眼珠子直轉,道:「太太還有沒有什麼事?要是沒什麼事了,我想去看看小姐。」   她關心鬱棠,陳氏只有高興,肯定不會攔著:「去吧!青沅再好,也是三老爺身邊的人,你去幫襯一把也好。」   雙桃就高高興興地去了鬱棠那裡,還和鬱棠說著悄悄話:「您不在太可惜了。顧小姐知道講經會不再由各家單獨展示捐贈的禮品後,臉色都變了,偏偏武小姐是個直腸子,還問顧小姐怎麼了!」   鬱棠知道裴宴說到做到,並不擔心捐贈之事,她更關心苦庵寺的佛香。   雙桃興奮得兩眼發光,道:「那還用說,自然是和我們家的功德箱一樣,出了大風頭了。特別是那款檀香味的佛香,不是檀香卻如同檀香,大家都打聽這苦庵寺在哪裡?怎麼能調出這麼好聞的香?當即就有鄉紳人家的當家太太叫了苦庵寺的人過去,問廟裡都有哪幾種佛香,各賣多少錢。照我看啊,苦庵寺的佛香就要出名了。小姐的心血也沒有白費。」   鬱棠點頭,覺得如果讓顧曦知道這佛香是從她那裡來的就更好了。   可惜,顧曦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了。   雙桃又問起鬱棠暈倒的事來:「您真的沒事了嗎?」   「有三老爺呢,我能有什麼事?」鬱棠正說著,吳太太和衛太太聯袂而來。   陳氏親自迎了出去。   吳太太拉著陳氏就是一通打量,並道:「聽說你不舒服?怎麼樣了?瞧了大夫沒有?我和衛太太是回廂房用午膳才知道你暈倒的事。我把留守在那裡的幾個婆子都狠狠地罵了一頓,這麼大事,居然沒有一個來告訴我們的。」   衛太太在旁邊也直點頭。   陳氏忙道:「是我叮囑她們的。你們好不容易來趟講經會,不能因為我的事掃了大家的興。再說了,我也只是有點胸悶氣短,不是什麼大事,也就沒有告訴你們。你們要是不相信啊,可以看看,我這不是什麼事都沒有了嗎?」   她不希望女兒成為眾人議論的焦點,一時也想不出好的藉口,就用了鬱棠的病因。   衛太太和吳太太不疑有他,見陳氏紅光滿面,不像是難受的樣子,遂放下心來。   陳氏謝過吳太太和衛太太的好意,想著吳、衛兩家守在廂房的婆子在她去了之後盡心地照顧,知道她們因為住的地方不方便,午膳就只是自家做的乾糧,就很誠懇地邀請她們一塊兒用午膳。   衛太太和吳太太想著一上午多半的時間都在弄捐贈的事,下午無能大師才正式開講,兩人都不想錯過這次聆聽高僧解經,想了想,就沒有和陳氏客氣,決定留下來用午膳。   青沅又臨時叫人送來幾個菜。   兩人坐上了桌才發現桌子都已經擺滿了,而且還是昭明寺的招牌齋菜。   吳太太和衛太太很是驚喜,特別是吳太太,指了桌上的一個個男子拳頭大小的包子道:「我還是三年前來昭明寺的時候吃過寺裡的素心大包。昭明寺的素心大包現在越來越難吃到了。」   昭明寺的素心大包,是用昭明寺師傅們自己種的青菜、蘿蔔和豆腐做的。又因昭明寺有非常好的泉水,做出來的豆腐比別人做的都細膩香滑,別處買不到。這素心大包也就格外地好吃。又因寺裡的師傅人手不夠,做出來的豆腐數量有限,用來做素心大包的豆腐也跟著沒有多少,而隨著昭明寺香火日漸鼎盛,素心大包越來越有名,來買包子的人越來越多,這素心大包早已到了一包難求的地步。通常有些人還會半夜起床跑到昭明寺裡買包子。   衛太太聽了笑道:「我倒是過年的時候吃過,是請人幫著買的,跑腿費就花了二兩銀子,算下來,一個包子差不多要五十文了。」   吳太太嚇了一大跳。   衛太太笑道:「這不是四兒媳婦懷著身孕嘛?她吃什麼吐什麼,我這也是沒有辦法了,要不然再有錢也不能這麼造啊!」   吳太太呵呵地笑,問起衛太太找誰買的包子:「說不定哪天也要請人來買包子。」   衛太太就笑著道:「就是板橋鎮的曲氏兄弟啊!他們做事還挺守信用的,就是有點貴。」   鬱棠大驚,沒想到曲氏兄弟什麼生意都做,連這種排隊給人買包子的事也不放過。   陳氏看著那一大盤包子,一個人一個根本吃不完,想著留在他們各自廂房的衛老爺、衛小川和吳老爺他們,她讓人把剩下的包子包了起來,讓用完了午膳的衛太太和吳太太帶去給吳老爺等人吃:「既然難得,大家就都嘗嘗。」   若是別的東西吳太太和衛太太就拒絕了,想著這包子是昭明寺的特產,來了昭明寺吃幾個也算是個念想,也就沒有推辭,大大方方謝過陳氏,帶著包子回了他們的住處。走的時候還對陳氏道:「你好好休息,我們晚上再來看你。」   陳氏笑著送了兩人出門。   用過午膳的二太太過來了。   陳氏見她額頭上都是汗,心裡十分過意不去,道:「我們這邊您就別管了,阿棠已經用了藥,大夫也說了沒什麼事,讓您這樣跑前跑後的,讓我們怎麼好意思。」   二太太卻拿了個小匣子遞給陳氏,道:「我可是受了老安人之託過來送藥的。」   陳氏愣住,隨後溼了眼眶。   第二百四十七章藥丸   裴老安人送了人參歸脾丸來,用來安神鎮定的。   用匣子裝著。   就算是常吃的人不打開聞一聞,也不會知道是什麼藥。   二太太不知道,陳氏那就更不知道了。   陳氏接過藥,二太太就又問了問鬱棠的病情。   「沒什麼事了,透過氣來就好了。何況您還給請了大夫,已經用了藥。」陳氏正說著,徐小姐和楊三太太過來了。   兩人午膳的時候聽說的,等用過了午膳就過來了。   身邊的丫鬟還捧著藥材。   陳氏自然很是感激,又忙迎了兩人進來。   徐小姐見楊三太太和二太太、陳氏寒暄著,就去了鬱棠屋裡探望鬱棠。   鬱棠當然不好意思說自己是受了驚嚇,支吾了幾句,就把這件事揭了過去。   徐小姐也沒有多想——中暑這件事可大可小,只要人能清醒過來,修養幾天,通常都會沒事。   她就笑著道:「正好,你可以陪著我們一起在屋裡歇著了,藉口都不用找了。講經會,誰願意出風頭誰出去。我們等講經會結束了,一起去杭州城玩玩。」   鬱棠笑道:「你不急著去淮安了?」   徐小姐嘟了嘟嘴,道:「事後我想想,覺得也許是我們小題大做了。不過,到底能不能去杭州玩,那就得等殷二哥來信看他怎麼說了。可我想多在杭州城玩幾天。」說到這裡,她眼睛一亮,「要不,我陪你去杭州城看病去吧?這暈倒也不僅僅是中了暑,胸口不舒服啊,頭痛啊,都可能暈倒的。還是去杭州城再看看保險。」   鬱棠就要擰她的鼻子,還道:「我看我們去杭州城給你瞧瞧病好了!還得給京城的殷少爺送封信,就說你病了。你看這樣行不行?」   那殷明遠還不得不管不顧地跑到江南來啊!   就他那破身體,走到半路就得掛了!   徐小姐不好意思地衝著鬱棠笑,道:「那我們就好好地呆在房間裡說說話,看看畫本好了。」   這還差不多!   鬱棠笑著點頭。   楊三太太就差了人來叫徐小姐,說是鬱棠身體剛剛好一點,讓鬱棠好好休息,明天再來探望鬱棠。   鬱棠也想仔細地琢磨一下說給裴宴聽的那些話有沒有什麼破綻,需不需要補救,因而也沒有留徐小姐,讓雙桃送了她出門。   一時間鬱棠這裡熱鬧起來。   裴家的幾位老安人,宋家、武家都派了人來探望鬱棠。   鬱棠連嚇帶怕,精力有些不濟,這些交際應酬都交給了陳氏,她躲在廂房裡好好睡了一覺。   顧曦那邊則一直注意著鬱棠這邊的動靜。   裴宴跟去了靜室之後,快到中午才重新出現在法堂。   隨後二太太就回來了,告訴大家鬱棠沒事。   顧曦懷疑裴宴在鬱棠暈迷期間一直守著她。   要不然怎麼解釋裴宴的缺席呢?   還有講經之前的捐贈儀式。   裴家之前就跟她說過了,女眷不露面。她雖然有點可惜自己不能出風頭了,但也能理解裴家的做法,只是心裡不舒服了幾日。等到捐贈儀式上念到她的身份時,想到她的姓氏能刻在石碑上留名百年,她還挺高興的。可當她發現主持這次捐贈儀式的是二老爺裴宣時,聽到屏風外的人紛紛議論裴宴去了哪裡的時候,她心裡頓時像吞了只蒼蠅似的,非常地難受。   裴宴竟然不在!   裴家做為臨安最顯赫的家族,裴宴又做為裴家的宗主,沒有比這更要緊的事了,他竟然為了那個鬱棠沒有出席講經會的捐贈儀式!   顧曦的理智覺得不管從哪方面來說,裴宴都不可能這樣看重鬱棠。可她的直覺又告訴她,裴宴就是守在鬱棠身邊的。   姓氏被刻在石碑上的喜悅不翼而飛。   顧曦臉色有些發青。   為什麼會這樣?   她不服氣。   她想到鬱棠那看著不笑時秀美溫婉,笑時燦爛如花的臉。   難道就因為這個?   裴宴就這麼膚淺?   那武小姐豈不是也有機會?   顧曦越想越覺得自己不能就這樣算了。   她悄悄地問荷香:「大太太那邊有沒有什麼消息?」   荷香默默地搖了搖頭:「沒有人進出。」   那就是不準備管這件事了!   顧曦非常地失望。   用午膳的時候,她和武小姐她們坐在了一塊兒,特意提起鬱棠的事:「我們要不要去看看她?」   宋六小姐不以為然地道:「不是已經派人去問了嗎?」   難道還要她們親自去探望鬱小姐嗎?鬱小姐有這麼大臉嗎?   彭大少奶奶沒有吭聲,也在心裡想著這件事。不過,她還沒有派身邊人去看望鬱棠,而是派了人分別去問彭家大老爺和彭十一。彭大老爺覺得,當成普通人情交往處置就行了。彭十一則想得更多,他讓人回彭大少奶奶:「可能是被我嚇的。」並道,「這個姑娘不重要,重要的是裴家對她是什麼態度。若是裴家看重她,我這就去向裴家道歉,你也親自去探視一番。」   若是不夠重視,暈了就暈了。   彭大少奶奶會意,安安心心地用了午膳,只等彭十一的消息。   裴宴則有些拿不定主意是這個時候就處置了彭十一呢,還是等他飛鴿去京城那邊有了回音再處置彭十一。   鬱棠說彭家有人做了江西巡撫,而彭家目前能晉升江西巡撫的就只有彭七老爺彭嶼了。張家是京城人,張家人又幾代經營,可謂是京城的地頭蛇。如果彭嶼有意頂了張紹做江西巡撫,張家不可能一點風聲都沒有。最多就是大意了,沒有把彭嶼放在眼裡,陰溝裡翻了船。   這件事他還不知道張家到底打算怎麼辦,因此他讓人放了只鴿子去了京城。   無事就當提個醒,有事卻可以讓張家重視起來,防患於未然。   裴宴想的挺好,可再見到彭十一的時候還是心裡有些不舒服。彭十一來問他鬱棠的病情時,他半真半假地道:「是我的疏忽,沒想到小姑娘的膽子這麼小。我看,你以後只能跟著我們喝酒吃茶了。」   這就是委婉地告誡他不要再去見女眷了。   彭十一暗暗有些驚訝。   鬱家的這位小姐,他前前後後查了好幾遍,也沒有查出她有什麼不同於眾人之處,卻得了裴宴這樣的青睞……他也想到鬱棠那張宜嗔宜怒的臉來。   英雄難過美人關嗎?   彭十一在心裡嘲笑了一聲,面上不僅不顯,還自我調侃道:「那我可有口福了。誰不知道裴家三老爺茶不好酒不醇是放不進眼裡的。我也跟著沾沾光,嘗嘗你們江浙的好茶好酒。」   可就算他的態度這樣好,裴宴看他還是不順眼,笑意並沒到眼底,看得彭十一心驚不已,回到自己的座位想了又想,決定還是慎重點,派人給彭大奶奶送信,讓她最好能親自去探望鬱棠:「禮多人不怪!」   彭大少奶奶是很信任彭十一的判斷的。她也沒有邀請其他的人,就帶著彭家的八小姐一起去了鬱棠那裡。   顧曦望著彭家大少奶奶的背影,坐在桌前沉思了半晌,要不是武小姐問她要不要一起回房間休息一會兒,她恐怕還回不了神。   「那就一起走好了!」顧曦笑盈盈地道,忍不住又在武小姐面前說鬱棠,「也不知道鬱小姐怎樣了?你看見沒有,剛才裴老安人身邊的珍珠給了二太太一個匣子,看那樣子,像是裝藥材的匣子,裴老安人不會是差了二太太給鬱小姐送藥吧?」隨後還開玩笑地道,「大夫看過還不成,還要親自過問,也不怪鬱小姐在裴家可以隨意走動,裴家上上下下就沒有不喜歡她的。」   武小姐明知道顧曦是什麼意思,卻不能不警惕。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裴老安人是能左右裴宴婚事的人。   得了裴宴傾心的人未必能嫁給裴宴,但得了裴老安人青睞,卻能輕易地就成為裴宴的妻妾。   武小姐笑道:「要不,我們也去看看鬱小姐?就當是給裴老安人面子了!」   這也正是顧曦的用意。   她需要打聽到裴宴之前的行蹤。   兩人裝模做樣地讓丫鬟提了兩匣子點心,就去了鬱棠那裡。   鬱棠睡了,她們到的時候彭大少奶奶剛走。   陳氏熱情地接待了她們。   武大小姐打聽著裴家對鬱棠的態度時,顧曦卻在觀察屋裡的陳設。   中堂的長案上擺放著的梅瓶很普通,插的是這邊花圃裡種的紫荊花,用的茶具也是市面上常見的青花瓷。再看陳氏身上的衣飾,寶藍色素麵的杭綢褙子,靚藍色雲紋比甲,棗紅色山茶花絹花,鎏金葫蘆耳環,是臨安城裡當家太太們普遍的裝扮。不過,那張臉倒和她女兒一樣,膚如凝脂,眉若柳葉,十分地出色。只是母親顯得楚楚可憐,女兒卻是明麗活潑。   她又抬眼朝鬱棠的內室望去。   正巧一個姑娘家撩簾而出。   陳氏立馬客氣地喊了聲「青沅」姑娘。   那姑娘不過十八、九歲的樣子,卻穿著湖綠色織錦紋褙子,鑲著藍綠色緙絲芽紋的比甲,戴著珍珠耳環,一滴油的金鐲子,打扮比一般鄉紳人家的姑娘還富貴,特別是長得明眸皓齒的,眉宇間一派溫柔大方,像個養在深閨的大家小姐。   顧曦和武小姐均是一愣。   陳氏向她們介紹:「這是三老爺身邊的青沅姑娘,聽說我們家姑娘暈倒了,派了過來搭把手的。」   顧曦和武小姐齊齊變色。   第二百四十八章丫鬟   顧曦想,鬱棠和裴宴之間果然不簡單。   武小姐則在想,顧小姐把我拉過來,難道是想暗示我鬱小姐和裴宴之間有私情?可她不過是奉了家中長輩之命,在裴宴面前留個好印象,武家去向裴家提親的時候,裴宴好歹見過她,能增加一些機會罷了。   難道她還敢管裴宴喜歡誰不成?   但若是因為鬱家這位小姐冒出來,搶了她的風頭,讓她失去了裴宴正妻之位,她也不可能無動於衷,就這樣默默退場。   武小姐想到裴宴那近乎完美的臉龐,不由地暗自咬了咬牙。   難怪黎家小姐們打破頭,能嫁給像裴宴這樣才學相貌超人一等的夫婿,做為女子,這一輩子也就心滿意足了吧?   她看陳氏的目光頓時變得銳利起來,道:「真是難得,裴三老爺還派了人來幫襯你們,這可是大恩啊!」   陳氏倒沒有想那麼多。   鬱家和裴家的門第相差太遠,鬱棠和裴宴也差著年紀。   她聞言贊同地點頭,感激地道:「我們姑娘能這麼快就醒過來,真是多虧了三老爺。我還想著,等我們姑娘能下床了,得請寺裡的主持師傅幫著給三老爺點盞長明燈才是。」   陳氏神色真誠,不像作偽。   武小姐心裡不免有些打鼓,只好朝著青沅點了點頭,喊了聲「青沅姑娘」。   青沅忙朝著武小姐和顧曦行禮,恭敬地連聲道「不敢」。   武小姐不過是面子上的客套,顧曦心裡卻像藏了只貓似的撓得厲害。   她道:「青沅姑娘辛苦了!鬱小姐這邊沒帶幾個僕婦,還要請你多多照看了。」   青沅雖然只是個丫鬟,但她能在裴宴屋裡服侍,那就是個聰明伶俐的人精。裴宴的婚事不要說是外面的人了,就是裴家的人,也有不少盯著的,或是想把自家娘家人嫁過來,或是想給自家姻親牽個線的。為此,他們這些跟在裴宴身邊服侍的都被人抬舉過。武家打什麼主意,青沅這幾天也聽說了。但顧曦……她就有點拿不定主意了。可顧曦說的這通話……大家小姐出行,不管是人還是物,為了方便舒適,都會帶上慣用的。顧曦這話分明是在說鬱棠出身寒微,連僕婦都用不起。   想到大太太和他們家三老爺之間的是非,她對顧曦又怎麼會客氣呢?   青沅笑盈盈地,說的話卻綿裡藏針:「多謝顧小姐關心。鬱小姐這邊是人手有點不足。說起來,也是我們這些管事的沒把事情安排好。早知道就應該把府裡的柳絮她們帶過來的。鬱小姐常在裴府那邊走動,柳絮服侍她的時候長,的確比我更合適些。不過,還好顧小姐您提醒了我,我這就去稟了三總管,讓他趕緊把柳絮她們帶過來。不然鬱小姐跟著裴老安人過來,就算是哪裡住的不舒服,只怕也不會聲揚,倒白白地讓鬱小姐受委屈。」   陳氏是一頭霧水,加上人又頗為敦厚,顧曦說的也是實話,聞言嚇了一大跳,忙道:「哪裡就好請裴府的姑娘們過來,這邊有我和雙桃就行了。青沅姑娘過來,都是厚待了我們家這個不懂事的。」   青沅哪裡就能讓顧曦和武小姐看了笑話去,忙笑著道:「鬱太太不必客氣。這原是我們想的不周到。大夫說,鬱小姐人醒過來就不要緊了,何況還有老安人送來的藥!要知道,老安人那裡的藥可都是楊御醫親手調製的,靈得很。普通的藥丸可不能比。您就把心放下,好好地跟著老安人去聽無能大師講經好了。這樣的盛會,我們臨安城十年也遇不到一回。」說著,她嘆了口氣,又道,「可惜我們家老安人如今不怎麼愛出門了,杭州城的靈隱寺、永福寺,誰不知道我們家老安人?要不然,您得了空跟著我們家老安人去杭州,靈隱寺、永福寺倒是常有廟會。特別是靈隱寺,素齋好吃不說,遇著初一、十五還會送藥包,若是遇到了臘八節,坐著吃碗熱呼呼的臘八粥也很有意思的。」   陳氏是別人敬她一尺,她就敬別人一丈的人,聽了笑道:「借青沅姑娘的吉言,我哪天也能隨著裴老安人去靈隱寺見識見識。」   青沅咯咯地笑,朝著武小姐和顧曦行了個禮,道:「三老爺吩咐了,要是鬱小姐醒了,讓我去跟胡總管說一聲,派個醫婆過來給鬱小姐用艾香灸一灸,人會舒服很多。」   陳氏一聽是女兒的事,也顧不得客氣,立馬送青沅道:「那就麻煩青沅姑娘。」   青沅看也沒看武小姐和顧曦一眼,笑道:「不麻煩,不麻煩。這可是三老爺臨走時叮囑了又叮囑的事,我們這些做下人的哪裡敢怠慢?只求我們要是有做得不到的地方,您多包涵,別讓三老爺知道了。」   陳氏急急地道:「看姑娘說的,我們這姑娘暈迷的時候,多虧了您幫著照看,阿茗幫著煎藥,比我都做得好。我感激還來不及,哪裡就像姑娘說的,有怠慢的時候?」   兩人說著話,出了門。   武小姐和顧曦彼此對視了一眼,都發現對方的臉色非常地難看。武小姐更是心中有氣,生硬地對顧曦道:「既然人家沒事,我們也盡了禮數,那就早點回去歇了吧!下午無能大師的講經會才算是正式開始了。我好不容易來一趟,不想錯過這場盛事。」   顧曦神色木然地點了點頭,和武小姐很是失禮地在主人不在的時候徑直出了門。   她們在院子裡碰到了折回來的陳氏。   陳氏奇道:「你們不多坐一會嗎?這麼急的就要趕回去了?」   武小姐冷笑道:「不坐了!再坐下去,就趕不上無能大師的講經會了。」   陳氏生於市井,長於市井。大家都沒有那麼多的講究,並不覺得武小姐和顧曦這麼做有什麼失敬之處。她笑道:「那我送你們出門。我們家姑娘還沒有醒,我個老婆子,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等我家姑娘醒了,你們再來玩。」   說話的語氣十分地真摯。   武小姐多看了陳氏幾眼。   顧曦卻心都氣炸了,拉著武小姐就出了門,等到看不見鬱棠住的院子角門,這才咬牙切齒地道:「我只知道鬱小姐會裝,沒想到她母親更會裝。還讓我們等她醒了再過來玩,真能忍。這樣的人,我是不敢深交的。」   武小姐家裡還有些從小長在水匪堆裡的粗使婆子,說話行事就沒有什麼顧忌。在她看來,陳氏並不像是裝模作樣。但顧曦很氣憤的樣子,她也就不好為這點小事和顧曦爭論了。   她敷衍地點了點頭,兩人在甬道拐彎處分了走。   顧曦一回到住處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了。   她不敢砸屋裡的東西,怕留下了痕跡,被傳了出去,說她婦德有失,卻又氣得心口都是疼的,只好在屋裡快步來回走動著消氣。   荷香擔憂地望著她,連呼吸都放輕了幾分。   顧曦過了大約一柱香的功夫,她心裡覺得好受了些,這才對荷香道:「那個叫柳絮的,你們還有聯繫嗎?」   當時住在裴家的時候,在鬱棠那邊服侍的是柳絮,在顧曦這邊服侍的是柳絮。   荷香搖了搖頭,輕聲道:「我們畢竟住在杭州。但我們之前相處得還不錯,我還曾經送過她一把梳子。姑娘可是有什麼事要吩咐我?」   顧曦咬了咬牙,道:「你下午不用跟我去講經會了,盯著鬱小姐那邊。看裴府那邊會不會把柳絮她們送過來。要是送過來了,你想辦法和她搭上話。誰知道什麼時候就能用上了呢?」   荷香應諾。   顧曦心裡亂七八糟的,剛睡下,又到了無能大師開講的時候,她只好重新梳妝。   經常休憩的中午時光被打斷了,她哈欠連天,強撐著去了法堂。   鬱棠這邊卻美美地睡了一覺,醒過來的時候正是春光明媚的午後,金色的陽光從窗欞的格子裡斜斜地照進來,連空氣都是暖暖的。   她靜靜地在床上躺了一會兒,跟著青沅過來幫忙的兩個小丫鬟已打了水進來服侍她洗臉。   鬱棠笑著問她們:「兩位姑娘都怎麼稱呼?我也能和兩位姑娘說說話兒!」   兩人行著福禮連稱「不敢當」,臉圓一些的那個姑娘自稱叫「青萍」,臉瘦一些的那個姑娘自稱叫「青蓮」。   鬱棠笑著和她們打了招呼,由她們服侍著更衣,心裡卻想,叫「青」字的估計都是裴宴屋裡的丫鬟,叫寶石的應該都是裴老安人屋裡的丫鬟。但也不一定。五小姐身邊的丫鬟就叫阿珊。   會不會是裴老安人賞的呢?   鬱棠心裡胡亂想著,就發現表情有些冷淡的青蓮梳著手好頭,時常笑眯眯的青萍倒一時看不出有什麼與眾不同。但兩個人中間,顯然是以青萍為主。   挺有意思的!   鬱棠正琢磨著,青沅進來了。   她笑得喜慶,手裡還捧著個小小的竹筐,進門就道:「鬱小姐,胡總管知道您醒了,特意讓我把這筐櫻桃拿過來。還說,您要是覺得還合口,就讓我們說一聲,他下次下山給裴老安人她們帶東西的時候,再給您帶一筐過來。」   鬱棠道了謝。   青萍就去洗櫻桃了。   鬱棠讓她給徐小姐、楊三太太那裡也送些過去。   青萍笑著應下。   青沅就領了個婆子進來。   第二百四十九章艾灸   第二百五十章滿意   像裴彤這樣上面有祖輩壓著,旁邊有叔輩盯著,後面還有一堆堂兄弟排隊等的世家子弟,能被家中長輩看重,帶著出去交際應酬,認識一些世家子弟,是個極其難得的機會,為了給長輩們或是故交留下一個好印象,那樣的場合通常都像個跟班似的在旁邊伺候著,別說自作主張離開了,就是想多說兩句話都要想了又想。   顧曦也是出身於這樣的世家豪門,自然知道裴彤的不易。   聽了裴彤的話,她不由得心中一軟,原本冰冷的話語就帶上了幾分真誠,變得溫情起來:「大太太,今天沒有派人去探望鬱小姐,你知道嗎?」   裴彤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他自記事起就在京城,呆在父母身邊,覺得自己是這個家裡的長房嫡孫,他這一輩的老大,家中的資源當然要先緊著他,等他有了成就,也得照顧弟弟妹妹們的。因此他一直以來都是志得意滿的。   可等他回了臨安才知道。他雖然是他這一輩中的老大,家中的資源卻不是先緊著他的,他想要用家裡的這些資源,就得拿出能讓人信服的本事來。不僅如此,裴家還有兩個讀書可能比他更厲害的裴禪和裴泊。   就像從前太陽都是圍著他轉,可是現在一下子變得陽光同樣也會落在其他人的身上。   他很長一段時間都不適應。   好在他被父親教養,從小就養成了遇事堅韌不拔的性子,不到半年就調整了過來。   否則他們這一房哪有現在這麼好的日子?   從前他答應和顧曦的婚事,一是因為傷心,覺得表妹已經不在了,他娶誰都是一樣的。二來是他看到自己和弟弟在裴家艱難,有些想借了顧昶的力量,跳出裴家這攤泥沼的想法。對顧曦並沒有太大的感覺。   如今顧曦這麼一問,他眼睛一亮。   母親的為人他自然是知道的,自尊心太強,太高傲,明明有些事不應為之,偏偏要去做。   鬱小姐出了什麼事他不知道,但顧曦專程來問他這一句,可見她母親又做錯事了。   自父親去世之後,他已不求能得到母親的幫助,只求母親不要再拖他的後腿了。   他沉聲道:「我今天一天都陪在二叔父身邊,直到三叔父派了人過來讓二叔父去法堂主持今天的捐贈儀式,我這才隨二叔父到了法堂。鬱小姐怎麼了?我母親又做了些什麼事?」   顧曦聽著長長地鬆了口氣。   她就怕遇到個愚孝之人。   那她就算是有十八般武藝也沒有可施展之處。   她把鬱棠暈倒的事告訴了裴彤,隨後沉聲道:「我知道大太太喜靜不喜動,可如今大家都眼睜睜地盯著鬱小姐住的地方,我是覺得大太太就算覺得沒必要親自去探望鬱小姐,也應該派個婆子去問候一聲。畢竟還有個二太太在老夫人面前服侍。」   這樣對比下來,太明顯了。   也會影響裴彤兩兄弟的聲譽。   顧曦深知說話技巧的重要性,她就是靠這把繼母壓得死死的。   她溫聲道:「大太太傷心難過,哪裡有心情應酬那些當家太太,給大老爺守孝期間也不好四處走動,你們兩兄弟又是在京城長大的,別人對你們肯定很陌生。越是這個時候,你們就越應該跟各房多走動才是。別人知道了你們的好,有什麼事自然也就會為你們說話了!」   正是這個理兒。   裴彤很聰明,回來沒多久就發現了這個問題。可他畢竟是做兒子的,又是男子,內宅的這些交際應酬他不方便出面,其他的人就更不敢進言了。   他仔細地打量著顧曦。   十八九歲的年紀,皮膚白裡透紅,黛眉杏眼,雖沒有十分的漂亮,卻氣質文雅,一看就是讀書人家的姑娘。   加上還有副玲瓏心腸。   裴彤一下子對顧曦滿意起來。   也許這就是緣分天註定!   他一直等著表妹,表妹卻夭逝了。他和顧小姐相隔十萬八千裡,卻將要娶了顧小姐為妻。   裴彤微微嘆了口氣,收斂起心中那些悲歡,誠摯地向顧曦道謝:「多謝你!要不是你提醒,我還不知道這件事。我晚上回去了就和母親好好商量商量這件事。不過,你也應該聽說了,我母親不怎麼管事,只怕這些事以後還是要麻煩你。以後若是聽到什麼,還請你能多跟我說說,免得我們做出什麼失禮的事來自己還不知道。」   這就是聽進了她的勸。   顧曦很是滿意。   她以後是要和裴彤過日子的,要是裴彤心裡偏向了大太太,她說什麼都聽不進去,她的日子必定艱難。   裴彤那邊還忙著,她不敢耽擱,和裴彤說了幾句話,就各自散去。   顧曦往自己屋裡去,不免要經過鬱棠住的地方。   她支了耳朵聽。   此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鬱棠住的地方已點起了燈籠,燈火輝煌的,仿佛連天空都照亮了幾分,非常地打眼。而院子裡隱約傳來的笑聲,又囂張地告訴那些來參加昭明寺講經會的人,這裡是多麼地熱鬧,院子裡的主人是多麼地受歡迎。   顧曦胸口就像壓了塊大石頭似的難受。   荷香道:「我們要不要進去打個招呼?」   「給鬱棠抬轎子嗎?」顧曦冷冷地瞥了大紅色的如意門一眼,道,「她配嗎?」   荷香嚇了一大跳,差點去捂了顧曦的嘴,還好顧曦也就只是說了這麼一句,就昂首挺胸,快步離開了。   鬱棠當然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她正聽青沅向裴二太太和楊三太太說著史婆子的事:「就那麼一紮,劉婆子就不疼了。我覺得她還是有幾分真本事的。不然胡總管也不敢介紹到家裡來。至於能不能強身健體,美容瘦身,那就得試試了。」   二太太和楊三太太連連點頭。二太太甚至道:「先不說那些,我這幾天累得慌,明天再把她叫過來,幫我松松筋骨也好。從前倒是聽說過宮裡有這樣的醫婆,沒想到我們臨安也有。」   楊三太太道:「太后娘娘就喜歡按摩。據說宮裡養了七八個會按摩的醫婆,輪流當值,每天都要按一會兒。」   「那敢情好!」二太太高興地道,「我們都試試。鬱太太也一起。這樣的機會太難得了。」   「我,我也一起?!」陳氏從來沒有想到讓陌生的外人給自己按摩,想想就覺得彆扭,道,「還是不了吧?我在旁邊看看好了。」   「哎喲,我們一起有個伴兒,你怕什麼!」二太太笑道,問青沅,「明天那醫婆還進來給鬱小姐艾灸嗎?定了什麼時辰?我們找她按摩,來得及嗎?」   鬱棠忙道:「來得及!她說這艾灸也不能時間太長,最多三刻鐘。您別看她在我這裡呆了一下午,實際上多半的時候都在和我說閒話。」   二太太一聽說閒話就有點不願意了。   鬱棠忙解釋道:「倒沒有說別人家的事,就拿自己說事了,還挺逗樂的。」   「可不是!」陳氏笑道,「還沒有說家裡的公婆妯娌什麼的,說的全是她自己的事。」   這是個有分寸的!   楊三太太也來了勁,問鬱棠艾灸的感覺如何?想著自己要不要也跟著體驗一番。   眾人正高高興興地說著,裴宴過來了。   楊三太太疑惑地拿出自己的懷表看了看,道:「三老爺這麼晚了來幹什麼?」   鬱棠下意識地不敢答話。   陳氏同樣很茫然,道:「也許是過來看看阿棠怎樣了?三老爺上午也來看過阿棠。畢竟是在昭明寺暈倒的。」   裴家又資助了講經會,於情於理都應該多多關心鬱棠的身體。   眾人釋懷,楊三太太笑著起身,道:「時候也不早了,我們就先回去了。明天早上再來看你。」   她最後一句,是對鬱棠說的。   鬱棠要起身送楊三太太和徐小姐,兩人不讓:「你這病剛好,還是好好在屋裡養著吧,別為了這樣的小事再累著自己了。」   她見推脫不了,加上知道楊三太太是裝病,在屋裡肯定不好玩,遂邀請道:「那我們明天要不要一起用早膳?昭明寺的素餡大包很好吃,我讓廚房多給我們送幾個來。」   徐小姐也覺得不錯,笑著搖了搖楊三太太的衣袖。   楊三太太覺得出來走走也好,道:「那我們明天就早點過來。」   陳氏高興地應了,送了徐小姐和楊三太太出門。   二太太也覺得天色不早了,裴宴來的時候打了聲招呼,就帶著裴家的幾位小姐告辭了。   鬱棠見裴宴面色不佳,請他在廳堂的圓桌前坐下之後,親自給他沏了茶,道:「是昭明寺師傅制的茶,大家都覺得不錯。您可喝得習慣?要不要讓青沅姑娘去拿些您慣用的茶葉過來?」   「不用!」裴宴看著鬱棠紅潤的臉龐,雙眸生輝,神採奕奕的,覺得心情很好,笑道,「我沒那麼講究!」   還不講究?!   鬱棠眼角的餘光飛快地掃過裴宴的腳。   他穿了雙看似普通的黑色雙梁鞋,兩條脊卻鑲著金銀絲線,略有光線,就閃耀生輝還有鞋邊上繡了同色雲紋   她是女子都沒有這麼講究好不好!   也不知道他所謂的「講究」是怎樣一副模樣?   鬱棠在心裡腹誹,面上卻絲毫不顯。轉身親自去端了個小小的九宮格攢盒給裴宴做茶點,恭聲道:「三老爺過來可是有什麼要緊的事?」   第二百五十一章後悔   鬱棠的話讓裴宴有些狼狽。   是啊!這麼晚了,他來這裡做什麼?就算是再惦記著她的病情,他既不是大夫能給她看病,也不是她的親人能給她安慰……他如果想知道她好不好,完全可以讓身邊的人過來問問,何況服侍他的青沅、阿茗還在她這邊,他想知道什麼就能知道什麼……   裴宴突然對自己的這個決定有點後悔了。   不過,這後悔轉瞬即逝。   在他所受的教育裡,不管是什麼事,做之前要慎重,做了之後不管是有怎樣的結局,都不要後悔。有後悔的這個時間,還不如想想怎麼善後,怎麼讓事情朝著他希望的方向前行。   因而裴宴也就只是輕輕地咳了一聲,就把這點感覺拋到了腦後,道:「你今早在靜室跟我說的話,我考慮了良久,還是覺得有些匪夷所思的,就想著還是來找你說說這件事。」   話音剛落,裴宴就又後悔了。   他本意是來探望她的病情的,為什麼不直說?要找這樣的藉口?要知道,謊言就像雪球,要想讓人不識破,就得一個謊言接著一個謊言地說。   裴宴的驕傲不允許自己成為這樣一個人。   他沒等鬱棠說話,又忙補充道:「倒不是懷疑你的話不對,我就是覺得奇怪,想知道你夢裡還發生了些什麼……」   話還沒有說完,他就緊緊地閉上了嘴。   如果不是怕失禮,他很想閉上眼睛,揉揉太陽穴。   他剛才還在心裡告誡自己不要再說謊了,結果不僅沒有停止,還越說越像是那麼一回事了,用自己的行為證實了謊言就像個雪球這個理論。   鬱棠見他表情冷峻,神態嚴肅,倒沒有多想——任誰遇到這樣的事都會覺得不安,裴宴能心平氣和地和她說這件事,能夠仔細地想這件事,她已經覺得裴宴為人寬厚,心胸豁達,覺得從前對裴宴的看法都帶著自己的立場,小家子氣得很。   她忙道:「我醒了之後也記得不多了。您想知道什麼,趁著我還有點印象,我使勁想想。」   她這不是推脫之詞。   一來因為她的重生,今生和前世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二來是她前世格局很小,知道的事情也有限,怕誤導了裴宴。   她只能挑些她很肯定的事告訴裴宴。   裴宴臨時找來的藉口,他一時哪裡想到要問什麼。   他不由地皺了皺眉。   鬱棠立刻正襟危坐,等著他提問。   裴宴看著嘴角微抽。   從前在他面前什麼都敢說,什麼都敢做的人,一下子變得這麼老實乖巧,別說,還真挺有意思的。   裴宴眼底流露出些許的笑意,一掃剛才的沮喪,在心裡思忖著若是他繼續這個話題,會不會讓鬱棠覺得他是不相信她。可如果不繼續這個話題,他又怎麼解釋這麼晚了,他還往這裡跑……   他正進退兩難,陳氏提了個熱水銅壺進來,給裴宴續茶,還感激地道:「今天要不是您,我們家阿棠只怕是性命都保不住了,您的大恩大德我們家真是永世難忘。」   「鬱太太不必客氣。」裴宴答道,瞥了鬱棠一眼,心裡:原來鬱小姐的閨名叫阿棠,只是不知道是糖果的「糖」呢,還是海棠的「棠」,若是糖果的「糖」,倒可以叫個「怡然」,既有甜蜜的意思,也有逍遙的意思;若是海棠的「棠」呢,牡曰棠,牡丹為花中之王,小字可取「雅君」。不過,不管是怡然還是雅君,都不符合小姑娘的性子,或者取「香玉」?野棠開盡飄香玉……有點俗……   他胡思亂想著,就特別想問問鬱棠她的閨名到底是哪個字。   但看陳氏的樣子,未必會告訴他。   他突然間就覺得陳氏在這裡有點礙眼。   裴宴略一沉默,沒等陳氏問他來幹什麼,他倒先聲奪人,對陳氏道:「我有些要緊的事想問鬱小姐,您能不能幫我們把屋裡服侍的打發了。」   這就是讓她們迴避的意思。   如果是其他男子,陳氏肯定會覺得不妥,可說這話的是裴宴,臨安最顯赫的家族裴氏的掌權人,他若是有什麼其他的心思,根本不用拐彎抹角的。陳氏自然不會懷疑,陳氏甚至想,不會是裴家那邊出了什麼事,裴宴背著其他的人來問鬱棠的話。   不管是怎樣的理由,陳氏都覺得自己不好拒絕。   她微笑著應諾,帶了屋裡服侍的都退了下去,還幫他們關了扇門。   鬱棠也覺得她「做夢」的事最好別讓陳氏知道。   她也沒有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好。   她打起十二分精神,目光炯炯地望著裴宴,仿佛回到了小時候,被父親抽查背書般緊張。   裴宴莫名有些不自在。   他喝了口茶,找了句話問鬱棠:「你有沒有夢到我們家後來怎麼樣了?」   鬱棠想到了外面的人都傳裴宴踩了自己嫡親的侄兒做了宗主的事。   裴家內部肯定也不是鐵板一塊。   如果她能幫著裴宴提前拉攏一些人,裴宴肯定會少吃些苦,走得會更順當。   她道:「我記得再過三年,大少爺和一個叫裴禪的人一起中了進士,大少爺好像名次要高一點,那個叫裴禪的名次要低一點。所以大少爺名聲顯揚,裴禪一般。但大家都說裴禪是『能吏』……」   朝廷這麼多官員,能被稱為「能吏」,那就不是一般的能幹了。   裴家添丁都是非常熱鬧的。   可在鬱棠的印象裡,直到裴禪考中了進士,名聲才傳出來。   她這麼說,是想裴宴能在裴禪還沒有顯赫的時候結個善緣。   這就和她說出知道裴家準備在江西買田莊一樣,裴禪的名字從鬱棠嘴裡說出來的時候,嚇了裴宴一大跳。   這讓他不得不直面現實,想自欺欺人地說鬱棠不過是做了個夢都做不到。   這可真是傷腦筋。   裴宴有些無奈地摸了摸鼻子。   鬱棠感受到了裴宴的情緒,她只好低聲道:「我說的都是真的!」   裴宴當然是相信的,但他現在也沒有辦法證實她說的肯定會發生。   他就不應該提這個話題。   裴宴坐下來不到一刻鐘的功夫,第三次覺得後悔了。   這樣下去可不行。   他在鬱小姐面前完全是一副胡說八道的樣子。   裴宴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站了起來,走到窗欞前推開了窗子。   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屋簷下的大紅燈籠照在青石地磚上,泅染出淡淡的紅色。   裴宴迎著吹在臉上已帶上了幾分暖意的夜風,吐了口氣,好像這樣,就能把心裡那些不靠譜的心思都吐出去似的。   他很快重新整理了思路,轉身靠在了窗欞旁,對鬱棠道:「是我強求了。做夢原本就是斷斷續續的,讓你告訴我裴家會發生什麼,的確是太為難你了。」   不為難!   鬱棠很想這麼回答裴宴,但她也的確不敢多說些什麼。   她只好朝著裴宴笑了笑。   裴宴趁著這個機會轉移了話題,讓一切都回到了正軌上:「你身體怎麼樣了?青沅在這邊還好嗎?在屋裡做什麼打發時間呢?」   鬱棠不明白裴宴為什麼不問她做夢的事了,但這樣也讓她心裡鬆快了不少。她笑著順了裴宴的話回道:「我覺得沒什麼不好的了。託您的福,青沅姑娘和阿茗都很細心,比我們家雙桃可好太多了。至於在屋裡,大家都來探望我,人來人往地,熱鬧得很,眨眼就到了晚上,哪裡就需要打發時間了呢!」   裴宴覺得這樣也不好,道:「今天是第一天,肯定有很多人過來探病,等過了這新鮮勁就好了。」話雖如此,他腦海裡卻跳出個寂寞的小人兒來。   他忍不住又道:「雖說身體要緊,可就這樣讓你在屋裡躺著也難受。這樣好了,我明天讓青沅陪著你去法堂聽聽無能大師講經,你要是沒興趣,也可以到寺廟外去走走。我聽說在寺外擺攤子的商販快四百家了,應有盡有,什麼東西都有賣的,買了回去當個念想也好。」   鬱棠覺得自己要是去了,徐小姐肯定也會跟著去的,而且以徐小姐的性格,她們想不動聲色都不大可能。   要不,和徐小姐約法三章?   裴宴這邊見鬱棠沒有立刻答應,就猜測鬱棠是不是怕又撞見了彭十一,沒等她回答就道:「彭十一那裡,你放心,我已經吩咐下去了,只對彭十一限制了進出的範圍,他是個聰明人,這兩天就應該走了。無能大師那裡呢,經講得一般,不過聲音洪亮,情緒充沛,還會講笑話,大部分人都覺得他講得不錯。去看看也好。」   鬱棠覺得自己應該去向裴老安人道個謝,明天去法堂聽聽講經也好,遂答應了。   裴宴見她聽話,心情大好,繼續安排她的事:「下午無能會和寺裡的師傅辯經,吵吵嚷嚷地,沒什麼好聽的。你就在屋裡歇著,看看閒書,畫幾張畫,或者是叫了醫婆進來給你艾灸、按摩都行。胡興那邊,我會跟他說的。你要是有什麼事,也可以指使他去做。」   裴府的三總管,她就算事再急,也不好指使他啊!   鬱棠能感受到裴宴對她的關心,她還是順從地應「是」。   裴宴心裡就覺得更妥帖了,覺得還得安排點什麼事給鬱棠做才好。   他腦子飛快地轉著。   叫銀樓的師傅過來打首飾……不太合適。   買幾個小丫鬟陪她蕩鞦韆……那些小丫鬟沒辦法立刻就學會規矩。   讓侄女過來陪她,幾個侄女好像都沉迷於無能大師的那些佛家故事裡,只怕未必願意。   這講經會還有好幾天,給鬱小姐找點什麼事做才會不無聊呢?   裴宴一時沒有了主意。   第二百五十二章興致   .,   裴宴是個非常果斷的,既然現自己不行,那就去找行的人。   他回到屋裡,立刻就叫了舒青過來。   王七保已經到了杭州城,裴宴還沒有想好和王七保說些什麼,雖然說決定晾王七保幾天,但大面上卻做得很漂亮,由裴家在杭州城商鋪的總管事佟二掌柜負責,請了浙江提學御史鄧學松出面,幫著招待王七保。   舒青過來的時候,以為裴宴是和他商量去拜訪王七保的事。所以當他聽到裴宴問他內宅的小姑娘們平時都喜歡怎麼打時間的時候,他還以為王七保在杭州城收了個女子,興、致、勃勃地告訴裴宴:「不外是聽古鬥草的。可以請兩個說書的女先生,也可以請了唱評彈的,或是找幾個擅長玩雙6的。」   裴宴想了想,道:「在昭明寺裡,這些都不太好吧?」   主要是他覺得裴老安人在這裡,請了兩個說書或是唱評彈的過來,不孝敬老安人肯定不妥當,孝敬老安人,鬱棠就得在旁邊陪著,看人眼色,不自由不說,恐怕還得忍著自己的喜好,那還不如呆在屋裡看看書,畫幾幅畫自在。   舒青有點傻眼,感覺自己和裴宴說的不是一回事。   他道:「您這是給誰請人打時間呢?」   裴宴道:「鬱小姐!」說完,猛然意識到他這麼一說,讓鬱棠顯得有些不知進退似的,索解釋道,「鬱小姐不是暈倒了嗎?也不好讓她再去法堂那邊聽講經了,但把她就這樣扔在東禪院,像坐監似的,也難受的,我尋思著得給她找點事做才是。」   舒青嘴角微抽,不知道說什麼好。   這眼前一大攤子事,裴宴居然還有餘力擔心人家鬱小姐怎樣?有這樣的功夫,怎麼不好好想想見到王七保之後說些什麼?   王七保可不是魏三福那傻貨,人家是從潛邸的時候就開始服侍當今皇上,後來宮中有變,也是他背著皇上從內宮避到東苑的。皇上受了驚嚇,誰都不相信,卻把虎符交給了王七保……那可是經過大風大浪的,等閒人在他眼裡根本不夠看。   舒青忍不住道:「是鬱小姐向您抱怨什麼了嗎?」   「怎麼可能?!」裴宴立刻反駁,道,「她那個人,有事都會說沒事,怎麼可能到我面前抱怨這些。只是我……」   只是他什麼?   裴宴說著,猝然停了下來。   他到底是為什麼放心不下鬱小姐?   因為她可憐嗎?她不過是受了驚嚇,比她可憐的人多得是,他怎麼就沒有可憐別人?   因為她和他走得近?彭十一既然能嚇著鬱小姐,其她女眷肯定也受了影響,要說走得近,他給老安人問安的時候經常遇到的幾個侄女可都比鬱小姐走得近?   是因為……好看嗎?   鬱小姐的確是非常漂亮的小姑娘。   像朵花似的。   人都美。   那他特別地關心她,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裴宴覺得肯定是這個原因。   漂亮的人就佔便宜。   像他,從小時候求學一直到入朝為官,因為相貌好就佔了不少的便宜。不說別的,當初他恩師都不準備收弟子了,看到他,他又拍了幾句馬,他恩師不就立刻改變了主意,考了他的功課之後,就收了他為關門弟子。因為這個,他的二師兄江華好幾次不知道是真是假地說他運氣好,別人是祖師爺賞飯吃,他是父母賞飯吃嗎?   裴宴頓時理直氣壯起來。   他道:「不管怎麼說,鬱小姐是客,我們就得招待好了。我不想因為這些小事讓裴家被人非議。」   舒青不由在心裡腹誹。   今年的年成又不怎麼好,大家都愁著秋天的收成,誰的眼睛會盯著這些小事啊!   不過,裴宴這個人他還是有所了解的。   特別地好面子。   你不能駁了他的面子。   不然他嘴上不說,也會記在心裡的。   這種無傷大雅的小事,最好就別和他爭辯了。   舒青笑著應是,說起了王七保的事:「您是講經會之後就去杭州拜訪王七保,還是等這邊的事告一段落了再過去。」   裴宴也把剛才的小困惑丟到了腦後,他道:「我準備明天先過去一趟。然後看看王七保怎麼說。趁著幾大家主事的都在這裡,商量出個章程來。而且魏三福要過來,明天下午應該就會到達苕溪碼頭了,我現在不想見這個人。正好避一避。」然後對舒青道,「我帶裴滿和裴柒、趙振去杭州,你留在這裡幫著我二兄主持大局。我想,魏三福這次過來主要還是探探路,應該不會主動生事,你們穩著他就行。何況還有顧朝陽,我看他這次估計是鐵了心要去六部任職,這才會想著法子下江南的。這裡面最不想出事的就是顧朝陽了。如果有必要,就和顧朝陽聯手。他應該會欣然應的。」   接著舒青就和他說起魏三福這個人的生平來。   裴宴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心裡又想起了鬱棠。   他覺得請個女先生過來打一下時間也不是不可以的,就看這事怎麼辦了。還有裴老安人那裡,他等會兒去給裴老安人請問,得幫著鬱小姐說幾句話才行。不然鬱小姐這樣一天不出門地躺著,只怕幾位老安人會覺得這點點小病就倒下了,也太慣了。   他可不希望得了自己幫助的鬱小姐落個不好的名聲。   裴宴在心裡打著腹稿,想著到了老安人那裡哪些話能說,哪些話不能說,哪些話要開門見山地說,哪些話得轉彎抹角地說……   鬱棠那邊,陳氏正督促女兒喝藥。   見鬱棠放下了碗,陳氏忙接過去遞給了雙桃,從手中的小匣子裡拿出一顆窩絲糖塞到了女兒的嘴裡,並笑眯眯地用帕子給女兒擦了嘴,這才道:「三老爺過來都跟你說了些什麼?」   鬱棠早打好腹稿了,聞言不慌不忙地道:「白天的時候,我實際上不是中暑,是受了驚嚇。」   陳氏嚇了一大跳,但因為女兒現在已經沒有什麼事,嚇是嚇著了,卻沒有太擔心,而是催著她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呢?你怎麼連我也瞞著呢?」   鬱棠嘿嘿地笑,把彭十一拉出來背鍋:「太嚇人了,我就是被他嚇著了。」   「你這膽小的!」陳氏聽了哭笑不得,颳了刮鬱棠的鼻子。   鬱棠皺著鼻子陪母親嬉鬧了一會兒,道:「老安人一把脈就知道了。三老爺怕我心裡有疙瘩,特意來看看我。」   「三老爺有心了!」陳氏感慨地道,說起了鬱文,「我都沒敢去見他。你既然好得差不多了,我明天去見你父親,把這件事告訴他。免得他從別人嘴裡聽說了著急。」   鬱棠笑著直點頭。   翌,她和陳氏一大早沒用早膳先去了裴老安人那裡謝恩。   不知道是不是這幾天寺裡都很鬧,裴老安人很高興,她比平時見著的時候更加神採奕奕。   見鬱棠過來,她也沒有藏著掖著,笑道:「體好些了沒有?我聽遐光說了,很多地方都對彭十一一個人足了。我猜他最遲今天就能明白,明天一早就會告辭了。你要覺得體沒什麼事呢,就還按原定的那樣去法堂聽講經好了。要是還沒有完全恢復過來,就在屋裡歇幾天。反正講經會還有好幾天,你肯定能聽到。」   鬱棠謝了老安人的好意,決定還是等彭十一走了之後她再出去活動,遂和陳氏起告辭,在裴二太太她們來之前回到了自己住的廂房。   徐小姐一個人過來用早膳,還道:「裴大太太一大清早的就跑到我們那邊來拜訪三太太,三太太留了她早膳。我就來你這裡蹭飯了。」   鬱棠自然是歡迎。   徐小姐一個人吃了兩個素餡大包,還嚷著要帶一份回去:「給我邊的丫鬟婆子也嘗嘗。」   或許是這包子做得不多,若是要加,得早早地去廚房再拿。   裴大太太又在楊三太太屋裡,她肯定不好表現得太「粗俗」。   鬱棠抿了嘴笑,讓雙桃去廚房裡再討一份,還自我調侃道:「若是有人傳我飯量大如牛,就全是你的過錯。」   徐小姐不以為意,嘿嘿地笑,轉頭和陳氏說話:「阿棠這裡有我陪著,昭明寺難得請了外面的高僧過來講經,您去法堂聽講經好了。還可以陪陪幾位老安人。」   裴家的幾位老安人都喜歡漂亮又簡單的陳氏的。   陳氏倒不是想去湊那個鬧,但裴老安人待她們有恩,若是能去陪陪裴老安人,也算是代鬱棠謝謝裴老安人了,也是不錯的。何況鬱家還不知道鬱棠暈倒的事,鬱文是男子,不好過來看她們母女,她還得和鬱文說一聲才是。   鬱棠也覺得把母親拘在這裡沒什麼事做,也寂寞,和徐小姐一起慫恿著她去法堂聽講經。   青沅也在旁邊說會照顧好鬱棠的。   陳氏見這裡事事妥帖,處處得當,也就沒有堅持,用過早膳,叮囑了鬱棠半晌,帶著陳婆子先去了法堂。   徐小姐立刻像跳出了如來佛手掌心的猴兒,恨不得在屋裡打著滾,還道:「這下子可以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了!」   引得鬱棠和青沅直笑。   青沅還打趣徐小姐:「誰還能管著您不成?」   徐小姐莞爾,和青沅東扯西拉的說著話,阿茗跑了進來。   他對青沅道:「三老爺叫你過去。」   第二百五十三章聽經   眾人面面相覷。   這一大早的,裴宴把青沅叫去有什麼要緊事?   阿茗道:「我聽振哥說,三老爺等會兒要去杭州,多半是有事叮囑姐姐。」   青沅不敢怠慢,跟著阿茗去見裴宴。   徐小姐嘆氣:「也不知道淮安那邊什麼時候才有信過來。」   鬱棠安慰她:「曲氏兄弟做事很牢靠的,你放心,他們一定會儘快趕回來的。」   徐小姐無奈地點了點頭,問鬱棠今天打算做什麼。   鬱棠笑道:「裴二太太說,讓我下午招了史婆子過來給我做個按摩,看看她手藝如何。若是真像她說的那樣好,等昭明寺的事完了,就招她進府。我上午準備抄幾頁經書。」   然後請了寺裡的大師傅們幫著給裴宴做場祈福會。   他對她恩重如山,她卻屢屢誤會他。   從此以後,她要對他更有信心才是。   徐小姐有些意外,想了想,道:「也好!我也在這裡抄幾頁經書好了。免得碰到裴家大太太,她又要拉著我說這說那的,我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鬱棠詫異。   徐小姐就小聲告訴她:「殷家二叔的女兒,馬上就要及笄了,裴家的二少爺裴緋,今年十四歲。」   鬱棠不由挑了挑眉,也壓低了聲音,道:「這就是想聯姻了!」   「要不然裴大太太大清早的怎麼會去拜訪楊三太太?」徐小姐不以為意地道,「從前在京城,裴大太太就認識楊三太太,不過她那時候得丈夫寵愛,又生了兩個兒子,春風得意,不怎麼瞧得上楊三太太。沒有什麼事,她又怎麼會登楊三太太的門?」   鬱棠看徐小姐的態度,道:「你們都不願意?」   徐小姐道:「當然不願意。若真的聯姻,裴彤倒可以考慮。裴緋,讀書不行,能力不行,一個寡母又是這樣的性格、眼光和見識,殷家肯定是看不上眼的。」   鬱棠不了解裴緋,不好評論。   她索性把這件事拋到了腦後,讓青萍幫著拿了筆墨紙硯進來,問徐小姐要不要一起抄經書。   徐小姐欣然應允。   兩人正在磨墨,青沅回來了。   她手裡還提了一籃子大櫻桃,道:「三老爺叮囑我,讓我陪您去法堂瞧瞧。」   鬱棠目瞪口呆。   昨天還讓她在廂房裡呆著,怎麼過了一夜就全變了?   青沅解釋道:「三老爺怕您無聊,想起講經臺後面有個後堂,您可以坐在後堂聽無能大師講經,也不用和別人擠在一起。」   鬱棠仔細想想,講經臺後面還真有個小小的後堂。   不過,那裡是給講經的高僧臨時休憩的地方。   青沅笑道:「三老爺一大早就派人去把地方收拾出來了。就讓我陪著您過去看看吧?若是您覺得不喜歡或是不方便,我們再回廂房這邊休息就是了。」   她稱鬱棠為「小姐」,把姓去了,「你」也變成了「您」。   鬱棠心中一動。   覺得這件事與裴宴禮待她有很大的關係。   只是她還沒有來得及細想,原本為了躲裴大太太只好勉強陪著鬱棠抄經書的徐小姐就雀躍地慫恿她道:「你這身體,的確不適合和那些人擠在一起。不過,講經臺後面的後堂肯定很清靜。裴遐光也是一片好心,我們別辜負了他的善意。我們今早就過去看看好了。要是覺得不好,再回來就是。」   鬱棠兩世為人,也就在前世參加過一次大型的講經會。那還是李端中了進士,林氏高興,端午節,請了杭州靈隱寺的大師傅過來講經,她跟著李家的人去湊了個熱鬧。當時大家都恭賀林氏,誰還記得她是誰?   她又渴又熱,好不容易擠出人群,在香樟樹下乘涼,一時間不知道林氏和顧曦是什麼時候離開的法堂。等她慌慌張張地到處找了一通,好不容易在悟道松附近找到了正陪著大師傅說話的林氏和顧曦,卻被林氏劈頭蓋臉地呵斥了一番,指責她沒見過世面,看見熱鬧就跟著跑……讓她顏面盡失。   從此再也沒有參加任何的香會、講經會。   再想到她現在的待遇,禁不住在心裡感慨半天,也有些好奇福建來的無能大師講經是什麼樣子的。   鬱棠猶豫了片刻就拿定了主意,對青沅道:「那我們就去看看好了。」   青沅聽了笑道:「我這就去給兩位小姐拿帷帽——三老爺說了,法堂的人多,您輩份又低,去了不免要和這個那個的打招呼,累人得很,那還不如就在廂房裡歇著呢!讓我們不要露面,悄悄地去,悄悄地回,免得驚動了法堂裡的長輩們。」   還真是這個理兒!   徐小姐聽了非常地高興,覺得裴宴做事真是體貼又周到,滴水不漏,不由地贊道:「裴遐光討厭的時候真讓人討厭,用心的時候還真是讓人喜歡。難怪張大人獨獨喜歡他這個關門弟子,可見什麼事都不是無緣無故的。」   是嗎?   鬱棠莫名有點臉紅,心裡湧動著隱隱說不出來的歡喜,耳朵也紅紅的。   徐小姐卻只顧著關心自己的帷帽好不好看,沒有過多地注意鬱棠,還在那裡道:「我覺得我們應該提前點回來,免得散場的時候和她們碰到了。那你下午還叫不叫史婆子過來給你艾灸和按摩了?我覺得史婆子還是應該叫過來的,不然裴二太太問起來,你也不好交待。至於說抄經書,我們晚上抽空抄幾頁好了。菩薩又不會講究我們抄得多還是抄得少,主要還是看我們誠心不誠心。」   說來說去,就是不想抄經書。   鬱棠抿了嘴笑,覺得心裡像揣了個小鳥似的,也很快活,說話的聲音也跟著歡快起來:「行啊!我們下午艾灸或是按摩,晚上再抄經書好了。至於你那邊,若是覺得有必要就抄唄,覺得沒有必要,也不一定要抄啊!我聽我姆媽說,每個菩薩都有自己的道場,昭明寺是釋迦牟尼的道場,普陀山卻是觀世音菩薩的道場。這法事也不能隨便亂做的。」   徐小姐眼睛珠子轉了轉,道:「那我就給殷明遠抄幾頁經書好了。他身體不好,我們馬上就要成親了,他好歹得多活幾年才是。」   話雖如此,但她腦海裡浮現出殷明遠削瘦蒼白的面孔,還是神色黯然,心情不好。   鬱棠忙安慰她:「彎彎扁擔牢。殷公子病了這麼多年都沒事,還越來越好,肯定是得了菩薩的庇護,你放心好了。」   徐小姐突然覺得去法堂玩也不是那麼吸引她了。   她決定晚上無論如何都要抽空給殷明遠抄幾頁經書,到時候和鬱棠一起拿去請昭明寺的大師傅們獻給菩薩。   徐小姐和鬱棠一個戴了湖綠色的帷帽,一個戴了湖藍色的帷帽,由青沅陪著,出了門。   她們這才發現門外除了阿茗,還站了五、六個陌生的小廝。   青沅道:「是三老爺那邊的人。三老爺說,怕你們被人衝撞了,小廝的力氣比婆子大。「   這就是保護她的意思了。   鬱棠臉都紅了,低聲道:「多謝三老爺了。你見到三老爺,幫我道個謝。」   青沅笑著應「是」,心裡卻想著裴宴把她叫去的情景。   屋子裡到處是忙忙碌碌的人。小廝們忙著收拾行李,護衛們在抬箱籠,舒先生正低聲和趙振說著什麼,裴柒則在幫裴宴整理書案。裴宴站在金色的晨曦中,沉聲對她道:「我走的這幾天,你好好陪著鬱小姐,別讓她多想。我已經跟阿滿說過了,讓他把吳娘子叫過來。到時候吳娘子負責陪著鬱小姐,你就負責給她打點日常的事務。別讓彭家的人接近鬱小姐,若是彭家的人敢亂來,你只管出面,出了事也不怕,一切都等我回來了再說。」   青沅還記得自己聽到這話時跳動的眼皮。   三老爺這是要護著鬱小姐了。   她朝鬱棠望去。   只看見鬱棠窈窕的身影。   如果鬱小姐進了府……怕也是能夠挑戰三老爺正室的人。   到時候她站哪一邊呢?   青沅覺得有點頭痛。   她只得安慰自己,這不是她能左右的事,只能船到橋頭再做打算了。當務之急是做好三老爺吩咐的事,保證三老爺不在的這幾天平平安安,不要出什麼事。   鬱棠和徐小姐悄無聲息地進了講經臺後面的後堂。   那後堂只一丈半長,一丈寬。放了張羅漢床,兩把椅子。或許是裴宴交待過,羅漢床上的短幾早擺上了瓜果糕點,插了鮮花,還鋪了嶄新的坐墊。   徐小姐就更滿意了。   她低聲和鬱棠道:「我們就坐在羅漢床上聽講經好了。」   講經臺和後堂用一塊雕花木板隔開,無能大師的聲音聽得非常清楚。   鬱棠點頭,看見羅漢床左右各有個小小的槅扇,知道那是從講經臺進出後堂的地方,就湊到扇縫那兒往外看了看,一眼就看見坐在法堂正中的裴宴。   她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忙站直了身子,想著,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啟程去杭州?自己有沒有機會去送送他?   徐小姐哪裡知道鬱棠的心思,見鬱棠在那邊窺視,也跟了過去,小聲道:「給我也看看。」   鬱棠忙避嫌般地跳到了一旁。   徐小姐一面輕聲說話,一面湊到槅扇縫前:「你看見什麼了?還別說,裴遐光長得可真是對得起他的名聲,俊得像個雕出來的人。穿得也得體,月白色的素麵松江細布,戴著枚青竹枝的簪子,看著乾淨又清爽,正合在這樣的場合……」   鬱棠只覺得她的臉更熱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探試   裴宴只在法堂坐了半個時辰,就藉口有事離開了法堂。   彭大老爺等人都知道他要啟程趕往杭州城,吳老爺等鄉紳卻不知道。見裴宴離開,還和衛老爺低聲道:「裴三老爺也真夠忙的,昨天一大早就不見了蹤影,今天也只是來坐了一會兒,也不知道在忙什麼?」   衛老爺的注意力沒有放在裴宴身上,他抻著脖子在找鬱文。   鬱文是隨他們一起過來的,昨天大家還歇在一塊兒,只是剛才有人來找鬱文,鬱文隨著那人出去之後就一直沒有折回來。此時已經過了快一刻鐘了,他還沒有看見鬱文。   衛老爺又等了兩刻鐘的功夫,鬱文的座位還空著,他就有些急了,悄聲和吳老爺交待了一句,就躬著腰從法堂裡擠了出來。   鬱文正和陳氏站在法堂外不遠處一棵合抱粗的黃楊樹下說著話。   他鬆了一口氣,正尋思著要不要上前去打個招呼,鬱文的目光突然就掃了過來,看見了他。   鬱文微愣,低頭和陳氏說了幾句話,就快步走了過來:「你怎麼出來了?可是有什麼事?」   「沒事,沒事。」衛老爺擺手,笑道,「我出來找你的。你沒什麼事就好。」   鬱文聞言沉默了片刻,道:「拙荊來找我,說昨天法堂裡人太多,太悶,我們家姑娘暈倒了。」   衛老爺嚇了一大跳,連聲問鬱棠的身體現在怎樣了。   鬱文這才露出一絲笑來,道:「三老爺和裴老安人及時幫著請了大夫,藥還沒有用,人就好了。拙荊說,是我們家姑娘身體不太好,回去之後得好好補補。」   「應該,應該!」衛老爺說著,也跟著鬆了口氣。   鬱文笑道:「說起來還得謝謝衛太太和吳太太,我們家姑娘病了之後,兩位太太還親自去探望了一番。大恩不言謝,等講經會完了,大家去我那裡粗茶淡飯聚一聚。」   衛老爺客氣了幾句,鬱文返回去又跟陳氏說了幾句話,送走了陳氏,這才和衛老爺一起回了法堂。   大家聚精會神地聽著無能大師講經,鬱文卻想著江潮。   也不知道江老爺的船什麼時候能回來,到時候他也該給女兒買點人參燕窩什麼的,補補身子骨。還有丫鬟僕婦,也要買幾個,免得有個什麼事都沒人照應,還要裴府的人幫襯。   陳氏把鬱棠的情況跟鬱文說了,鬱文好好地安慰了她一通,她也有了主心骨,回去的時候臉色好看多了,坐在裴老安人身邊,不僅有心思聽無能大師講了些什麼,還有能在幾位老安人閒聊的時候接上一兩句話。   顧曦看著在旁邊冷笑。   這個鬱家,還真把自己當裴家的通家之好在走動了,也不瞧瞧自己是個什麼出身,有沒有這個資格?   想到這些,她眼角的餘光掃了掃武小姐。   昨天晚上,顧昶怕她吃不習慣昭明寺的齋菜,特意讓人送了些點心過來。正巧武小姐在她那裡做客。可能是送東西的人回去之後稟了顧昶,顧昶不顧夜深人靜,特意前來探望她,還告誡她不要和武小姐走得太近。她不太高興,說起武家的打算。   顧曦現在還能清清楚楚地記得顧昶聽說這件事之後眼中泛起的譏諷之色:「你別聽這些亂七八糟的。裴家怎麼可能跟武家聯姻。江家能娶武家的姑娘,那是因為江家沒什麼底蘊。武家心裡也有數,派個姑娘過來,還到處宣揚這件事,不過是想取個巧——如果裴遐光能瞧中武家小姐,那最好不過了。如果裴遐光無意和武家結親,肯定不好意思把話說得那麼直白,武家就可以趁著這個機會到處吆喝,狐假虎威,在生意上討個好。」還告訴她,「你要跟著徐小姐學學。聽到什麼,看到什麼都不動聲色,先在心裡盤算好了,再決定怎麼做。免得被別人利用。」   武小姐這個樣子,行事作派帶著三分魯莽,像個傻大姐似的,能利用她?   顧曦有些不相信。   她等會兒中午時分還準備去拜訪拜訪徐小姐。   顧曦收斂了心思,一心一意地聽無能大師講著經書上的故事。   鬱棠和徐小姐聽了一會兒就覺得沒什麼意思了。徐小姐是聽多了,覺得無能的水平就這個樣子。鬱棠是覺得她不太贊同無能大師的話,什麼你種什麼樣的因就會結什麼樣的果。若沒有好結果,那是因為前世的罪孽太深了,今生是來贖罪的,等今生把前世的罪贖完了,下一世自然就有好結果了等等。   她前世比今生不知道善良多少,卻靠著自己只報了一半的仇。   要是事事都靠老天爺,她就得忍氣吞聲死在李家的後院裡了。   說不定菩薩讓她重生,就是因為她脾氣太犟,不聽話,菩薩覺得她太煩人了,才把她打發到這一世的。   可見愛哭的孩子有糖吃才是真正的道理。   鬱棠想著自己一個字都還沒有給裴宴抄的經書,小聲和徐小姐商量:「要不,我們先回去好吧!免得等會大伙兒散場的時候看見我們,要打招呼不說,還得解釋我們為什麼在這裡。」   反正裴宴也已經走了,她看到她姆媽和阿爹一起出了法堂,講經會對她就沒有那麼大的吸引力了。   鬱棠的提議正合徐小姐的心意。   兩個人聽了半個時辰就悄悄地回了鬱棠住的廂房。   鬱棠覺得整個人都鬆懈下來了,準備按著原定的計劃抄經書,還問徐小姐:「你要一起嗎?」   「當然!」徐小姐道,繼續和鬱棠磨墨。   鬱棠莞爾。   兩個人在廂房裡忙起來。   青沅留了青萍和青蓮在這裡服侍,自己準備去找胡興,讓他這幾天多送些新鮮的果子過來。   昨天她拿過來的櫻桃,鬱小姐就很喜歡吃。   她原以為是因為鬱小姐喜歡吃櫻桃,結果發現昨天晚上徐小姐送了些海棠果過來,鬱小姐也很喜歡。   她細細地觀察,發現鬱小姐倒是什麼水果都喜歡吃,但要新鮮,否則就只是嘗嘗就放下了。   這件事她得告訴胡興才行。   胡興是個人精,自然知道該怎麼做。   只是青沅剛走出院子,就看見個小丫鬟模樣的人在院邊的竹林旁邊小聲哭泣。   青沅不由皺了皺眉。   東家面前,最忌憚哭哭啼啼的,就是自己的娘老子死了,也只能躲在自己屋裡沒人的時候哭。   昭明寺人多口雜的,什麼事都可能發生。但不能是他們裴府的丫鬟丟人現眼。   她沉了臉,對跟著她的小廝道:「去看看是誰在那裡哭。」   小廝快步走了過去,不一會兒,領了那丫鬟過來,道:「說是大太太屋裡的白芷,奉命去廚房拿素餡包子,結果包子早被人搶光了,她怕交不了差,害怕大太太責罰,躲在這裡哭呢!」   青沅眼底閃過一絲冷意,問那小丫鬟:「是剛進府的嗎?」   白芷猶豫著點了點頭。   青沅吩咐小廝:「去,請了大太太屋裡的管事嬤嬤過來,讓她把人領回去,好好地學學規矩。什麼都不知道,居然就敢放出來走動,也不知道是心太大,還是覺得裴府的面子不是面子,隨便踩了撕了都無所謂。」   小廝嚇得瑟瑟發抖,匆匆應了聲「是」,就一溜煙地往大太太住的靜室跑去。   那白芷卻被嚇得呆住,半晌也沒有回過神來。   青沅神色冷淡地看了白芷一眼,留了個小廝在那裡看著白芷,自己揚長而去。   白芷這才打個寒顫回了神,拉著那小廝的衣袖就兩眼淚汪汪地道:「小哥,求您教我,我哪裡惹了姑娘不高興了。」   那小廝到底年紀小,見白芷一雙杏眼,楚楚可憐,不由低聲道:「大太太住的靜室,跟這裡一東一西的,你怎麼跑到這裡來哭?你知不知道這裡是誰住的院子?都住了些什麼人?不過幾個包子,也值得你這麼大驚小怪地。大太太要是真的要得急,讓廚房再給做一籠好了。這麼小的事,你居然就束手無策,也不怪青沅姑娘不喜歡了。青沅姑娘可是三老爺身邊最得力的大丫鬟,三老爺吩咐事情,可是只管結果不看過程的。青沅姑娘剛剛到三老爺身邊當差的時候,不知道遇到過多少事呢!就是我們,也跟著不知道受了多少教訓?。」   但反過頭來想想,也學到了不少的東西。   這也是三老爺身邊服侍的人不管遇到什麼事都不會隨意哭泣的緣故。   白芷驚住了。   這和她預料的不一樣,也和大太太的乳娘楊婆子說的不一樣。   那她會不會被裴府發賣了?   想到這裡,她咬了咬唇,覺得自己應該不會被賣了。   不管怎麼說,她也是大太太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裴府不會這樣對待大太太的。   可這些人也太欺負人了,大太太昨天就派了她到廚房裡說了一聲,讓她今天從廚房裡多帶些素餡大包,廚房裡的人狗眼看人低,說什麼被鬱小姐全都要了去。   她想著家裡的人還等著她的包子顯擺呢,忍不住就在楊婆子面前哭了起來。   楊婆子氣得不得了,出了主意讓她在這裡等著青沅出來就哭幾聲。還說,   如果青沅給她出頭,自然會帶她去廚房讓灶上的人重新給她做一籠包子。若是青沅不願意給她出頭,就讓她自己乖乖聽話回來。   可現在青沅要讓楊婆子來領她,她這樁差事是做對了呢?還是做錯了呢?   白芷心裡七上八下地,手足無措。   第二百五十五章勃勃   青沅並不關心大太太的反應。   大老爺一房和三老爺表面上相安無事,實則已勢同水火,而且這個水火還磊是大太太一廂情願認為的,她做為三老爺屋裡的人,就算是奉承大太太,大太太不僅不會領情,還會以為是三老爺虧欠大老爺的,是在討好他們。她又何必把三老爺的臉面送給大太太搓磨呢?   青沅和胡興商量著新鮮果子的事:「正是萬物復甦的季節,櫻桃下了市,野菱角應該上市了吧?不管怎樣,您想辦法送些過來。三老爺回來了,我也好有個交待。」   「這是自然。」胡興嚇了一大跳的同時,心裡隱隱有些自豪。   他向來對鬱家禮遇,可見這步棋是走對了。   「您就放心好了。」他向青沅保證,「除了幾位老安人那裡,就是鬱小姐這裡,誰都可以沒有都不會缺了鬱小姐的。」   青沅卻想了想,道:「那也不必如此。鬱小姐是晚輩,太厚待了,引起別人的注意也不好。」   胡興笑道:「我辦事您還有什麼不放心的!保證沒人注意到,沒人說三道四的。」   青沅滿意地點了點頭。   胡興是府裡的三位總管之一,若是這點眼力和能力都沒有,這總管的位置也該換人坐了。   她提了半籃子蘋果回了鬱棠那裡,切了一碟新鮮的水果端了進去。   鬱棠學的是柳公權,徐小姐學的是衛夫人。鬱棠的字筆鋒更稅利一些,徐小姐則柔和很多。但徐小姐明顯比鬱棠寫得好。   青沅不動聲色,把筆架挪到了她們中間,笑道:「吃了水果再抄吧!不然等會這果子要黑了。」   徐小姐原本就是打發時間,現在有了其它的事,立刻就丟了筆,拉鬱棠去吃蘋果,還道:「昨天那櫻桃好吃!今天沒有嗎?我讓阿福給你幾塊碎銀子,派個小廝去買些回來。」   青沅一面親自給兩人端了茶,一面笑道:「臨安這邊的櫻桃都不大,偏酸。昨天那櫻桃是從山東那邊快馬加鞭送過來的,個大,偏甜。我們沒想到兩位小姐都喜歡吃山東那邊的櫻桃。我這就吩咐下去,不過今天怕是來不了,要等上一、兩天。要不然派人先去買些本地的櫻桃來?若是兩位小姐覺得太酸了,可以加了冰糖或是蜂蜜做成果子醬衝水喝,也很好喝的。」   徐小姐不由高看青沅一眼,笑道:「你這法子我們家也常用。你是什麼時候進府的?跟著三老爺去過京城?」   京城那邊的氣候乾燥,風沙又多,水果不宜存放,通常都會做成果子醬吃。   青沅笑道:「我家是世僕,五歲就進府了,先前是在老安人屋裡服侍的,八歲的時候開始服侍三老爺。三老爺去京城的時候,我也跟著一道去了。」   也就是說,她最先進府,是在老安人屋裡學的規矩。   是真正的心腹世僕。   徐小姐暗暗頷首。   鬱棠也覺察到了青沅的與眾不同,但她覺得自己不過是裴府的一個過客,青沅禮遇她,她也敬重青沅就好,其它的,都不必打探,知道多了也不是件好事。   三個人說說笑笑地,很快就到了午膳時分。   住在隔壁的楊三太太看著老神在在坐在她對面喝茶的大太太,心裡很是膩味。   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殷家人丁單薄,不管是兒子還是女兒都看得重,怎麼也不可能嫁把女兒嫁給裴緋做媳婦。裴家這位大太太是真不明白?還是揣著明白裝糊塗?   楊三太太已經不想和她說話了,更不想留了她午膳來膈應自己。   她端了茶,笑道:「我這邊還要喝藥,就不留您了。我們得了閒,再好好說說話。」   大太太非常地失望。   她以為楊三太太閉門謝客,一個人肯定很無聊,應該很歡迎她這個京中故舊上門的,沒想到楊三太太還是和從前一樣討厭,說話句句帶刺,兩人硬是坐不到一個桌子(上)去。   可次子的婚事,她是無論如何也要爭取的,不能讓裴家做主。   只是可惜了她娘家沒有和次子年紀相當的姑娘,不然她又何必捨近求遠?   大太太也不是那沒臉沒皮的人,能堅持到現在都是一腔慈母心在支持著,如今被楊三太太這麼赤、祼、裸地一拒絕,再也堅持不下去了。   她冷著臉起身告辭。   楊三太太親自送她出門。   出門卻看見自己屋裡的一個婆子拿了個青花大瓷盤在門口和人說話。   看見楊三太太和裴大太太,兩人立刻垂手恭立退到了一旁。   她們走過去也就算完了,偏偏大太太要表現一下自己的寬容大度,笑著問了句:「你們這是在做什麼呢?」   楊三太太屋裡的婆子忙道:「鬱小姐那邊送了一盤子素餡大包過來,我正在給人道謝呢。」   大太太見那面生的婆子手裡還提了個點心匣子,也沒有放在心上,和楊三太太寒暄了幾句,就回了自己住的靜室。   誰知道進門剛剛坐下,就聽見小丫鬟說楊婆子今天受了委屈。   大太太眉頭緊鎖,叫了楊婆子過來問話。   楊婆子一副百忍成金的模樣,溫聲道:「也不是什麼大事。您不是昨天說要賞白芷幾個素餡大包讓她拿出去給她親戚嘗嘗嗎?今天她去拿包子,誰知道鬱小姐那邊覺得好吃,也多拿了一大盤子,就沒她的份了。我就想去廚房讓人多做一份。廚房那邊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不知道如何是好。我想著也犯不著為了這樣的事為難別人灶上的,我們以後還要吃別人做的飯菜呢,就跟他們交待了一聲,讓他們明天幫我們留一份,也算是把今天的事補全了。」   大太太就想到剛才看到的場景。   她不由得冷笑,道:「原來是要巴結楊三太太。也不知道這樣巴結能討了什麼好去。」   但她在裴府沒有辦法給別人任何好處她心裡卻是更清楚了,就越發覺得日子艱難,一刻也過不下去了。   臨安好歹是大太太的婆家,可楊婆子在這裡可謂是人生地不熟,她兒子還留在楊家當差,多呆一天就多難受一天,巴不得能早點回京城去。   她道:「大公子什麼時候去杭州城?」   臨安裴氏一家獨大,就算她把兒子叫過來幫裴彤和裴緋,她兒子也得有用武之地才行。但杭州就不同了。江南四大姓都有宗族在那裡定居,裴家總不能一言堂,什麼事都管著吧?   大太太笑道:「不急。親家舅爺過來了,特意把阿彤叫了過去,考了阿彤功課。他們家肯定很滿意。就算我們不急著阿彤的舉業,他們家也會著急的。」   要不然,她怎麼會選了顧曦做兒媳婦?   還是長子長媳!   想當初,他們顧家連李端那樣的都能瞧得上,更何況是她兒子。   「不過,阿彤畢竟年紀小,人情來往上不怎麼上心。」大太太沉吟道,「你去備些禮品,讓阿彤有事沒事的時候多去親家舅爺那邊多走動走動。我們家這位親家舅爺,可不是個普通的讀書人。大老爺在世的時候都曾經不止一次地誇獎過他,還說我們家是沒有姑娘家,不然肯定要想辦法嫁給他的。」   說到這裡,她想到當時丈夫和她說話時的情景,不禁展顏笑了笑。   楊婆子無比唏噓。   如果大老爺還活著,大太太哪用操這些心?   可大老爺的病也來得太突然了,說去就去,連句話都沒來得及交待……   她低下頭,悄悄擦了擦眼角。   大太太這個時候正視起鬱棠來。她問楊婆子:「那位鬱小姐什麼來頭?我要是沒有記錯,顧小姐還特意在我面前提過她。」   楊婆子因為素餡大包的事早就打聽過鬱棠了,知道她出身寒微,所以才敢在大太太面前告這個狀。聞言忙將她知道的都告訴了大太太:「……因父親是個秀才,和佟大掌柜有私交,三老爺見過幾次,讓她來府裡陪伴老安人……和幾位小姐也玩得到一塊兒去,還弄了個什麼香方,給了苦庵寺做佛香……這次講經會,他們家也跟著出了迴風頭……」   在大太太看來,鬱棠就是個打秋風的。   她不屑地道:「不用管她。這種人我見得多了,玩些小伎倆,就以為自己能把別人都玩弄於股掌之間了,到時候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當務之急是想辦法讓阿彤得了顧朝陽的青睞,其它的事,以後再說。」   在裴府住著她們也是長夜漫漫,無事的時候多,什麼時候沒事了,再去收拾那些不長眼的人也不遲。   楊婆子垂目應「是」,大太太開始和她商量送什麼禮物給顧朝陽好。   中午,顧曦和武小姐一起用了午膳,繞道從鬱棠門前經過。   大紅的如意門雙扉緊閉,粉色的紫藤從牆上垂下來,風輕輕吹過,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靜謐中透著幾分甜美,美得像幅畫。   顧曦站了一會兒,這才去了徐小姐那裡。   誰知道徐小姐不在家,在鬱棠那裡。   她不好多留,更不想見鬱棠,索性回了自己屋裡。   下午,她到法堂的時候二太太正在和裴老安人說話。   她笑盈盈地上前問安。   裴老安人心情很好的樣子,笑著讓小丫鬟抓了把瓜子給她,繼續聽二太太說話:「我也跟著試了試,手藝是真心不錯。鬱小姐說,晚上去給您請安的時候,想把史婆子也帶過去。我倒覺得不錯。」   「那就帶過來。」裴老安人笑呵呵地,和身邊的幾位老安人道,「若是真不錯,時常招她到府上也不錯。」   幾位老安人也都笑著點頭。   第二百五十六章落下   幾位老安人說的熱鬧,顧曦花了好一會兒時間才弄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原來鬱棠暈倒之後,裴家給請了個擅長艾灸的醫婆給鬱棠艾灸,結果這個醫婆不僅會艾灸,還會按摩,就把按摩的手藝推薦給了鬱棠,被二太太知道後,又推薦給了幾位老安人。   顧曦不由皺眉。等到宋家的兩位小姐來後,她裝似無意地和宋家兩位小姐說起這件事來,還笑著道:「我從前只針灸過,還沒有按摩過。聽裴二太太說得那麼有意思,我都想去試試了。你們要和我一起嗎?」   宋六小姐果然如她所料地那樣一聽就跳了起來,道:「寒門小戶出身的就是沒有規矩。那些醫婆走鄉串戶地,最最喜歡東家長西家短,搬弄是非的。這樣的人誰家不是避之唯恐不及。只有她,還向二太太推薦,還要引薦到幾位老安人面前。要是出了事,她負擔得起嗎?不行,我得去跟幾位老安人說說。不能讓她胡來,亂了裴家的家風。」   宋七小姐一把拽住了宋六小姐,看著顧曦卻對宋六小姐道:「幾位老安人吃過的鹽比我們走過的路還多,那醫婆是怎樣的人,要不要叫到府裡來,自有主張。你一個沒有出閣的小姑娘,懂什麼?何況這是人裴家的事。裴家的家風如何,豈是我們宋家可以置喙的?我看,你還是稍安勿躁,看看幾位老安人怎麼辦事的再說好了。」   宋六小姐聽不進去,宋七小姐發了狠心,不管不顧地把她拉到了宋四太太面前,將她交給了宋四太太。   宋四太太知道了前因後果,氣得直發抖。吩咐身邊的婆子把她看管起來,禁了足。   顧曦沒有想到宋四太太這樣地果斷,她愣了一會兒,和武小姐低聲說起這件事,感慨道:「也不知道是裴府的誰幫著鬱小姐請的醫婆?她和裴家的人,可真是結了緣。就這樣,大家還一心護著她呢!」   武小姐明知道顧曦這是想借她的手去查是誰在照顧鬱棠,還是忍不住去查了。   這件事裴家並沒有隱瞞,一查一個準。   武小姐的牙都要咬碎了,覺得她如果想嫁給裴宴,鬱棠就是個隱患。不說別的,她們倆都是那種相貌美豔之人,只不過她不笑也帶著幾分冷傲,鬱棠是一笑起來特別地嫵媚。一個像牡丹,一個像芍藥。   她決定把這件事告訴武大老爺,讓武大老爺給她拿個主意。   顧曦知道了醫婆是裴宴給鬱棠請的,心底裡拔涼拔涼的。等知道她中午去拜訪徐小姐不成,就是因為徐小姐去了鬱棠那裡,試了試那醫婆的按摩手藝不說,還向楊三太太推薦之事,她心裡就更不痛快了。   為什麼鬱棠總是要和她做對?   她們倆就不能和平共處?   顧曦仔細地回憶了自己自從認識鬱棠後的所作所為,覺得自己沒有半點對不起鬱棠的地方,反倒是鬱棠,總是在不經意間壞了她的好事。當然,以她的人生閱歷來看,她從來不相信有人會「不經意」地壞她的好事。   一時間,她甚至生出一種和鬱棠勢不兩立的仇恨來。   她一整個下午都要在法堂安靜地聽無能大師講經,心裡卻想著怎麼讓鬱棠在裴家人面前狠狠地丟個臉才行。至少要讓裴家的人知道,鬱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鬱棠下午卻過得很高興。   徐小姐被史婆子拖住了,安靜了兩個時辰,自己居然把給裴宴抄的經書抄完了。   望著整齊的簪花小楷,她非常地滿意,連帶著對徐小姐也前所未有地耐心起來,問她:「你明天想做什麼?我明天去見了主持大師之後就沒有什麼事了!」   她不知道裴宴出去幾天,她想在裴宴回來之前把法事做完了。   這樣,只要裴宴不特意問起,就不會知道她做了些什麼了。   徐小姐有點心虛。   裴宴不過是順手照顧了下生病的鬱棠,鬱棠都很感激地給裴宴抄了經書,求菩薩保佑裴宴福祿壽喜。她出京前殷明遠悄悄地給了她五千兩銀票,她都沒心沒肺地,拿了就走。   想一想,殷家雖然有錢,可管得也嚴。五千兩銀票,是殷明遠五年的零花錢了。   她暗暗擦了擦汗,道:「明天上午我和你一塊去找主持師傅,我今天晚上無論如何也要把給殷明遠抄的經書抄好了。」   鬱棠並不相信,抿了嘴笑。   兩人又在一起用了晚膳,一起去給裴老安人問安。   裴老安人拉著兩人說起史婆子按摩的事暫且不提。接下來的幾天,鬱棠和徐小姐形影不離地,一塊兒去找了主持大師,一塊兒做了場小法事。就是鬱文找了個機會來探望鬱棠,徐小姐都沒有迴避,按著通家之好的禮儀給鬱文行了大禮,把鬱文喜得,私底下直和陳氏道:「看見沒有,這才是大家閨秀的模樣兒。你讓阿棠多跟徐小姐學學。」並叮囑陳氏,「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徐小姐那裡,你可得把她當親侄女看待。有什麼好吃好玩的,有阿棠的一份就給她送一份去。人家雖然不稀罕,可我們要盡到我們的心意。」   陳氏聽了哭笑不得,把鬱文推出了門:「你以為是你臉大啊?人家徐小姐還不是看在阿棠的份上!」   鬱文嘿嘿嘿地笑著走了。   顧曦倒是想找找鬱棠的麻煩,可惜鬱棠並不參加法堂那邊的活動,弄得顧曦就算想了好幾個主意卻一直都沒有機會實施。   這樣過了個四、五天,曲氏兄弟回來了。讓阿苕帶著,送了封信過來。   鬱棠不好盯著人瞧,找了個藉口回了自己的廂房。   徐小姐拿著信匆匆去了楊三太太那裡。   楊三太太看著信,神色越來越冷峻。   坐在對面的徐小姐正眼巴巴地望著楊三太太,見狀忙問信上都寫了些什麼。   楊三太太道:「你殷二哥讓我們別胡亂猜測,既然到了裴家,就大大方方地和裴家的女眷來住就是了。至於我們擔心的事,他都知道了。殷家和裴家也算是世交,有些事已經不能分彼此了,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格局。」說完,她嘆了口氣,「你殷二哥說,他過幾天會想辦法去趟杭州城,讓我們也去杭州城和他碰面,他有書信讓我們帶回京城。」   徐小姐不解,道:「我們家什麼時候就和裴家成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了?我怎麼從來沒有聽家裡的長輩說過?「   那是因為你那個時候還沒有決定是否嫁到殷家來。   只是這話楊三太太不好說,只能安撫她道:「我從前也不知道啊!裴家和殷家從前過年的時候都沒送過年節禮的。」   這話她倒沒有騙徐小姐。   裴家和殷家到底是怎樣的交情,她也不是很清楚。   估計這是宗主之間的事。   殷家這一代的宗主是徐小姐口中的殷二哥殷浩。   徐小姐的注意力被轉移了,她很好奇裴家和殷家的關係,對見殷浩充滿了期待。見到鬱棠的時候,她不由慫恿著鬱棠和她一塊兒去杭州城:「到時候殷二哥也會悄悄地過去,你就不想知道裴遐光在搗什麼鬼嗎?」   鬱棠覺得這是裴家的隱私,她應該主動規避才是。   徐小姐則開始耍無賴,拉著她的衣袖不放:「去唄!去唄!杭州城多好玩啊!我還沒有去過呢!說不定我這一輩子就只能有這一次機會去杭州城,你以後也只能去京城的時候才能見到我。我們玩得這麼好,沒有點值得回憶和留戀的事豈不是遺憾?」   鬱棠有點心動,但她不想再麻煩裴家的人,而且這件事她還得商量陳氏和鬱文。   「讓我仔細想想。」鬱棠拖延道,「若是能去,我肯定和你們一起去。」   還可以讓她姆媽也跟著去玩一趟。   欲速則不達。徐小姐沒有揪著她立刻就做決定,和她說起曲氏兄弟來:「你推薦的這兩個人還挺靠譜的。不過,你了解他們嗎?」   鬱棠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徐小姐告訴她:「他們倆想隨著我去京城,還問殷家要不要人,兩人願意賣身為僕。」   鬱棠非常地的驚訝。   前世,曲氏兄弟桀驁不馴,很多比他們厲害的幫派人物都沒能收服他們。不過,今非昔比,不管是殷家還是徐家,都是當朝赫赫有名的豪門世家,比裴氏還有名,能投靠這樣的家族做世僕,肯定比自己單打獨鬥要好得多。   她道:「具體的,我也不是太清楚。如果你有這個心,恐怕得自己去仔細查查他們的底細。」   環境變了,人也會跟著變的,她現在不敢擔保任何的事,哪怕是前世非常熟悉和了解的人和事。   徐小姐道:「我們家倒不需要。不過,殷家的人不多。我問問殷二哥再說。」   殷浩能做治下有個漕運總督衙門,有個兩淮鹽運使衙門的淮安知府,那就不是個普通人。有他幫著拿主意,肯定更有保障。   鬱棠連連點頭。   要去杭州城的裴宴,望著從京城飛鴿傳書過來的紙條,神色晦澀不明。   彭嶼老老實實地呆在都察院沒什麼動靜,倒是因為他的一張紙條,張家去查彭嶼的時候卻無意間發現了孫皋的小動作。   他們一直以為高郵的案子只是為了掩飾三皇子案子的,沒想到,孫皋卻是真的準備利用高郵的案子製造一場官場地震,把當朝首輔沈大人給拉下馬。   第二百五十七章噩耗   和裴宴一起去杭州城的還有周子衿。   周子衿和張家的關係非常不錯。   他的父親曾經和張英是同科和同僚,後來張英因為廢立皇后之事得罪了皇上,是周子衿的父親幫他多方奔走,才沒有被貶到瓊州去釣魚。張英被人誣告沒辦法自證清白的時候,也是周子衿的父親出面幫他背了鍋,還因此被貶為民,永不錄用。可以說,張英有今天,有周子衿父親的一半功勞。   好在是周子衿的父親胸襟豁達,周家又是幾代巨富,他無心仕途,被貶官之後不僅沒有頹廢,反而覺得從此以後海闊天空,任他遨遊,逍遙自在得很,用了二十年時間走遍了大江南北,不過比張英只大三歲,卻像年輕人的身體,如今正指使著幾個孫子寫遊俠傳,準備著書立說,做名留青史的鴻儒。   這也是為什麼周子衿和裴宴的關係非常密切的緣故之一。   他們原本就屬於同一方勢力。   裴宴若是有什麼事也不會特意瞞著周子衿。   特別是周子衿三教九流無所不交,和那王七保也是好友,杭州之行他要跟著來,裴宴肯定不會拒絕。   周子衿看了紙條上的內容,也不由嘆氣,道:「他要幹什麼?人家沈大人每天戰戰兢兢地和稀泥,就是想平平安安地致仕。我看他就是柿子撿軟的捏,別到時候陰溝裡翻船就好。」   裴宴挑了挑眉。   當初沈大人能上位,是因為黎訓和江華爭得太厲害了,惹怒了皇上,皇上乾脆讓資歷最深卻能力最弱的沈大人做了首輔。   也算是一種制衡了。   周子衿道:「能做首輔的人,誰沒有兩把刷子?就算是把別人都熬死了升的職,那也是一樁本事啊!別的不說,肯定胸懷若谷,不然怎麼能受得了那些閒氣?要知道,能受氣,還不生氣,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到的。」   這點裴宴同意。   他想了想,道:「那這件事,我們該怎麼辦好?」   裴宴不是沒有主意,只是這件事涉及到張家,張英是什麼態度他們都不知道,他怎麼好幫張家做決定?   周子衿嘆道:「怎麼也要給沈大人去報個信。說起來,沈大人這個人挺不錯的。我從前在翰林院的時候,也曾受過他老人家的庇護。再就高郵的事,原本就是為了掩飾三皇子案,孫皋要是這個時候把這件事給捅了出來,他準備怎麼收場?他就不怕惹怒了皇上?或者,他還有什麼後手?」   裴宴也百思不得其解,但他有個頗為讓人意想不到的主意。他笑道:「要不,我們請了顧朝陽過來?他們師門的事,還是讓他們師門自己人解決的好。」   顧朝陽也是運氣不好,偏偏攤上了孫皋這樣一個師座。他一直以來都想和孫皋保持距離,可惜都沒能成功。   說不定這一次顧朝陽真能借著高郵的案子抽身。   周子衿知道裴宴在暗示什麼,他咧了嘴笑,朝著裴宴眨了眨眼睛,頗有些唯恐天下不亂地道:「我覺得這個主意好!我們還可以趁著這個機會把鍋丟到顧朝陽身上。讓別人以為孫皋他們自己窩裡鬥。」說到這裡,他想到了裴宴那「神仙」般的操作,忙道,「你給我說實話,你怎麼就想到彭嶼會盯著師兄的位置。我想來想去,也想不通。要說彭嶼盯著別人的位置,我相信。可師兄,是張家的嫡子嫡孫,張世伯如今還龍馬精神的,他就不怕張家的人反擊?何況前些日子彭嶼還曾登門拜訪張世伯,想為自己的長子求娶張家的姑娘……」   如果沒有鬱棠的那個「夢」,裴宴覺得自己做夢都想不到。   可這種事他怎麼好向周子衿說明。   他不怕自己被人非議,卻不想鬱棠被人另眼相看。   裴宴含含糊糊地道:「我就是覺得彭家的舉動有點奇怪,防患於未然而已。也算是陰差陽錯,發現了孫皋的舉動。」   周子衿沒有多想。   有時候,有些人的直覺比什麼推測、預見都要厲害。   裴宴又是個老謀深算之人,他的直覺肯定比其他人都強。   周子衿是個「人來瘋」,沒事都要弄出點事來,難得裴宴算計人,他頓時激動起來,自告奮勇地拍胸道:「我這就給顧朝陽寫封信,把他弄來杭州。」   有周子衿幫忙,事情就更穩妥了。   裴宴點頭,說起王七保的事來:「我看他是為了二皇子而來的。錢倒是小事,主要是想看看江南各大世家是什麼意思。我覺得還是應該像恩師說的那樣,保持中立。管他誰做皇帝,只要不損害我們的利益就行了。」隨後他衝著周子衿若有所指地笑了笑,「孫皋這個時候跳出來是件好事。顧朝陽不是說他手裡有些證據嗎?不管是真是假,我覺得我們應該把這件事推到孫皋的身上去。他這幾年蹦躂得挺讓人煩心的。」   周子衿笑眯眯地道:「你和我想到一塊兒去了。等會兒你去見王七保的時候,我就不跟著去了,你趁機好好地和他談談心,看他到底要幹什麼,我們直接承諾幫他幹好了。也免得把他趕到廣州去。陶清不是在臨安嗎?我給顧朝陽寫信,你給陶清寫信,我負責孫皋,你負責王七保,快點把這件事給了結了。今年張世伯六十五歲壽誕,我爹準備和我一起進京,我還得伺候老爺子進京呢!別弄得我們全陷在這件事裡了。」   張英的壽誕在十二月。   裴宴和周子袂又商量了一些細節,各自回屋忙去了。   誰知道一夜醒來就變了天。   江西那邊八百裡加急送信過來,說張紹去九江巡查春耕的時候,不幸落水溺亡。   裴宴披衣靠坐在床頭,半晌都沒有回過神來。   怎麼會這樣?   張紹是張英的長子,是張家的繼承人。   人肯定會有一死。   但裴宴從來沒有想過張紹會這樣地去世。   「張大人真是落水溺亡?」裴宴睜大了眼睛,把信又從頭到尾仔細地看了一遍,問拿信進來的裴柒。   裴柒知道事關重大,神色繃得緊緊的,道:「我仔細問過了,真的是意外。原本沒準備走九江那段路的,是張大人臨時決定過去的。同時落水的還有張大人的師爺。九江知府都嚇傻了,和幕僚商量了一夜,都不知道怎麼跟張老大人交待,先給您和江大人寫了信……」   裴宴是關門弟子,像小兒子,最受寵。江華是張英目前仕途走得最好的弟子,像長子。九江知府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當然是希望這兩個人能出面幫他擔擔子。   裴宴又把那封信讀了一遍,腦子裡「嗡」的一聲才炸開。   鬱小姐之前說的有關江西巡撫的話,現在全都有可能對上了。   若是平時,彭嶼肯定不敢挖張家的牆角。可現在,張紹突然去世,江西巡撫的位置空了出來,大家肯定是群起而攻之,想方設法地要得到這個位置。   如果沒有鬱小姐的示警,恩師老年喪子,他們這些做師兄或是師弟的,肯定忙著去安慰活著的,忙著給張紹送葬,忙著安排張紹的身後事,哪裡有精力去管誰接手了江西巡撫。   而且在張家人眼中也好,在他眼中也好,江西巡撫固然重要,還沒有重要到非要安排自己人的地步。   仕途譎詭,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員,誰做什麼位置,也有運氣在裡面。   但照著鬱小姐說的,因為彭嶼做了江西巡撫,李家和李家姻親林家都在江西買了田莊,跟著裴家做起了糧食生意。   這等同於裴家開山,他們跟著收糧。   如果兩家關係好也就罷了,在李家一直都想取裴家而代之的情況下,裴家還帶著他們家發財,裴宴自認自己沒有這麼好的脾氣和胸襟。   他突然有點理解鬱棠為何盯著李家不放手的心情了。   裴宴趿著鞋在內室來回地走著。   不能讓事態繼續這樣發展下去。   難怪鬱棠的夢裡李端能重振家業,彭家成為了福建第一大世家。   彭嶼做了江西巡撫,就有資格角逐六部侍郎,就有可能拜相入閣。   江南的資源只有這麼多,彭家佔得多了,他們就會佔得少。   還有市舶司。   彭家就有可能影響到最終撤銷哪個市舶司。   若是保留了泉州的那個市舶司,他們現在做的事就全都付之東流了。   裴宴叫了小廝服侍自己穿衣服,把手中的信交給了裴柒:「給周狀元看。讓他到我這邊來用早膳。」   裴柒一溜煙地跑了。   裴宴抬頭,看見房間藍綠色大梁上用金粉勾勒的文珠蘭和地湧金蓮。   他走到梁下。   難道真的是菩薩保佑?!   他們家請了高僧到昭明寺講經,然後鬱小姐就做了那個夢。   菩薩這是在借鬱小姐之口暗示他未來的事嗎?   也就是說,二皇子才是真命天子。   他仔細地回憶著鬱棠告訴他的那些話。   裴宴突然感覺到心慌氣短。   按鬱小姐的說法,彭十一要殺她!   念頭一閃而過,他胸口像壓著塊大石頭。   「阿柒,阿柒!」裴宴大聲叫著裴柒的名字。   趙振快步走了進來,道:「阿柒去了周狀元那裡。您有什麼吩咐,我能辦嗎?」   第二百五十八章提前   "愛書網"訪問地址   花嬌正文卷第二百五十八章提前趙振和裴柒都是跟著趙振父親學的武藝,單憑武藝,趙振當然勝過裴柒,可這不是僅憑武力就能解決的事啊!   彭十一和鬱小姐若不是講經會,永遠都不可能認識。而彭十一也只有在講經會期間才有可能接觸到鬱小姐。   那,鬱小姐這個時候豈不是最危險的時候。   而他嘴裡說著相信鬱小姐,實際上心裡卻是不以為然的,否則根本不會不把鬱小姐的話放在心上。   所以,現在鬱小姐因為他的緣故,此時正置身於危險之中!   裴宴一想到了鬱棠現在的處境,馬上就覺得心裡慌,手心裡直冒汗。   不行!   他得想辦法把彭十一和鬱小姐隔得遠遠地才行。   且彭家有權有勢,行事又不是很講究的人家,若真的有心算計鬱小姐,鬱小姐哪裡有自保的能力……最好的辦法,還是得把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行。   裴宴又開始在屋裡來回地踱步,並對趙振道:「你去把裴柒叫回來,就說我有要緊的事讓他馬上去辦。」   趙振摸了摸頭。   裴宴是個非常果敢的人,說出去的話那可是有一句算一句的,從來不曾像現在這樣地反覆。   三老爺這是怎麼了?   他不解,但還是恭順地去找裴柒。   周子衿看到裴柒送過來的信嚇了一身的冷汗,,顧不得換件衣服,緊緊地捏著那封信,趿著鞋就往裴宴那裡趕。   兩撥人在半路上相遇,周子衿沒等趙振說話就已強勢地吩咐他:「你立刻去給我準備車馬,我要去京城去!」   張家出了這樣的大事,肯定亂成了一鍋粥,他得幫著去搭把手,如果有必要,他去江西迎了張紹的棺槨回京。   張紹的長子今年才七歲,還是個懵懵懂懂什麼也不懂的孩子呢!   念頭在周子衿的腦海裡閃過,他的眼角就溼潤了。   等他見到裴宴的時候,立刻直言不諱地道:「遐光,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打聽彭嶼,是不是早就有所察覺,只是沒有證據,不好說什麼?還有張老大人那裡,你要和我一起去趟京城嗎?」   裴宴離開京城的時候就曾暗暗誓,此生都不再踏入京城一步。   他垂了眼瞼。   周子衿明白過來。   他苦笑道:「讓你回去的確是為難你。不過張老大人最喜歡你,你給張老大人寫封信吧,我進京的時候帶過去。」   裴宴徐徐地點了點頭,吩咐趙振去跟舒青說一聲,讓他代替自己跟著周子衿一起進京去慰問張老大人,留在那裡搭把手,等到張紹的五七過了再回來。   趙振應聲而去,還沒有走出房門,又被裴宴叫了回來,他猶豫了半晌,道:「你也跟著舒青一起去京城好了,幫我探探李端的消息。」   李家的官司還沒有結束,他和弟弟李竣還留在京中為李意打點。   裴宴心中很是不安。   鬱棠在夢中是因為彭十一和李端生了爭執,這才起心殺人的,那李端肯定也在場。   他需要確定李端現在在哪裡才行!   裴宴吩咐裴柒:「你回趟昭明寺,看看彭十一在幹什麼,然後想辦法把鬱小姐帶到杭州城來。」   這樣一來,裴宴身邊就沒有人了。   舒青等人俱是愕然。   周子衿則面色微慍地厲聲道:「這都什麼時候了,你居然還有心思請了鬱小姐過來。」   這話就說得有點嚴重了。   輕則影響鬱小姐的聲譽,重則會讓人覺得他和鬱小姐之間有什麼曖昧的關係。   裴宴的臉色很不好看,道:「周兄,麻煩你說話注意一點。我是那種不知道輕重的人嗎?我不僅覺得彭嶼那邊不妥當,而且還覺得鬱小姐會有危險。我沒辦法向你解釋為何如此,但彭嶼那邊的事很快就能驗證了,我現在很擔心鬱小姐。」   周子衿沒有懷疑裴宴。   如果裴宴早知道張紹會出事,他肯定會想盡一切辦法救張紹的。   他平時大大咧咧的,但該認錯的時候也不念糊。   裴宴覺得自己現在一邊是鬱棠,一邊是張府,兩邊都讓他心焦,他平生第一次生出力不從心之感來。   「周兄要帶些什麼進京嗎?我這就讓人去準備。」他只想早點解決了張府的事,再一心一意地去解決鬱小姐的危機。   周子衿搖頭,道:「缺什麼去了京城再添置好了。你這邊備好了馬車,我就準備啟程了。」   裴宴頷,讓趙振走時去佟二掌柜那裡拿一萬兩銀票給周子衿,道:「京城那邊還不知道是怎樣一番光景,多帶點銀子總歸是沒有錯。」   周子衿相信裴宴,他恨上了彭家,覺得彭家這是欺負張家沒人,在落井下石,。他冷哼道:「遐光,一事不煩二主。我先從你這兒拿五萬兩銀子。江西巡撫這個位置,絕不能給了彭家。」   這正和裴宴之意。   他讓趙振去拿銀票,低聲和周子衿道:「為著張師兄,我在江西買了個田莊。張師兄的意思,是讓到時候拿糧食去換鹽引。我在那邊丟了二十萬兩銀子,不想被別人撿了便宜。」   周子衿正常起來的時候比誰都能幹,要不然他也沒這資本到處嘴炮了。   他眯了眯眼睛,根本不相信張紹是失足落水,陰惻惻地道:「你放心,江西巡撫不管誰來坐,也輪不到彭家的人或是孫皋的人。」   周子衿辦事,裴宴還是放心的。   他道:「顧朝陽那邊,就看我的了。」   周子衿「嗯」了一聲,拿了銀票,和趙振走了。   裴柒那邊,聽了裴宴的吩咐,急急去了昭明寺。   顧朝陽等人正在接待魏三福,裴柒就先去了鬱棠那裡。   鬱棠看了信很是詫異,半晌都沒有說話。還是裴柒因為要去給顧朝陽送信,朝著青沅直使眼色,青沅沒有辦法,大著膽子上前,笑著問鬱棠「三老爺都說了些什麼?有沒有什麼事要我去做的?」,鬱棠才「啊」了一聲收了信,心不在焉地道:「也沒什麼。三老爺讓我去杭州城,這邊講經會還沒有結束,我還得跟我姆媽說一聲……」眉宇間,帶著幾分輕愁。   裴宴說擔心她的安危,讓她到杭州城去。   她相信裴宴不會無的放矢,可她怎麼跟父親姆媽說?   正愁著,她突然想到了徐小姐。   或許,和徐小姐一道去?   她問裴柒:「三老爺說了讓我什麼時候去嗎?」   裴柒忙道:「讓您越快越好。」   鬱棠又問:「三老爺可曾有其它的吩咐?」   裴柒道:「讓我去看看彭十一爺這些日子都在做些什麼?若是彭十一爺還在臨安,就打他回去。」   裴宴這是證實了她的「夢」嗎?   所以擔心她的安危,要她去他身邊呆著嗎?   鬱棠抿了抿嘴。   只有她知道前世生了什麼,她並不擔心自己的安危,想要避開李端的方法太多了。她更關心的是彭家做了什麼手腳,讓裴宴覺得她此時的處境很危險。   她好不容易兩世為人,很珍惜自己的機會。   鬱棠想了想,決定去找徐小姐,問她什麼時候去杭州城,「我也好些日子沒去了,想和你們一起去。」   徐小姐喜出望外,道:「你能去杭州城了?那你想不想早點過去?這邊的講經會又沒有什麼看頭,宋家的那位六小姐還天天在眼前晃悠,讓人一想就覺得煩心。我這就去跟三太太說去,我們早點去杭州城。」   鬱棠答應了,求徐小姐道:「若是我姆媽問起,你就說是你邀我去的。」   徐小姐做這種事輕車熟路,她笑盈盈地朝鬱棠點頭,拍著胸道「看我的」。   鬱棠這才去稟了父母。   鬱文覺得這沒什麼,陳氏卻覺得有些不湊巧。   這次吳家和衛家受了鬱家的恩惠,對鬱家更加熱情了。陳氏就想趁著這個機會給女兒找門合適的婚事,她還想等著鬱棠好了帶她到處走走。這要是去了杭州,不知道什麼時候再有這樣的機會了。但最終陳氏還是沒有別得過鬱文。鬱文大手一揮,給了鬱棠五十兩銀子。   陳氏哭笑不得。   那邊徐小姐和三太太吵著要和鬱棠一起去杭州城逛逛:「這邊的東西都沒有什麼好買的,裴家大太太天天和你談心,我看著都煩了。正好裴遐光也在杭州,殷二哥到了杭州,肯定是要去見裴遐光。裴遐光這個傢伙走到哪時都不讓自己吃虧,我們可以跟殷二哥去蹭他家的飯。」   楊三太太覺得她說的很有道理,決定和鬱棠一起下山。   鬱棠去向裴老安人辭行。   裴老安人奇道:「沒說讓你去有什麼事嗎?「   鬱棠估計是裴宴覺得昭明寺人多口雜,怕她出了什麼意外,想把人放到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才能安心。   她耳朵燒,覺得不好向裴老安人解釋,只好道:「只說是急事,不知道是什麼急事。」   「那你快去!」裴老安人估摸著這個時候裴宴應該已經去拜訪過王七保了,說不定叫了鬱棠過去真的有什麼事也不一定。   楊三太太煩裴大太太,聽了徐小姐的話,決定提前離開臨安。   徐小姐和楊三太太也跟著來向裴老安人辭行。   裴老安人很想留楊三太太在臨安玩幾天,楊三太太卻藉口去杭州城還有事要辦,這次就不在臨安多留了。   她催著鬱棠快去,讓二太太親送了她和徐小姐、楊三太太坐車。   不過半個時辰,法堂的東殿的女眷就都知道了,說是裴宴在杭州城有事,喊了鬱棠去幫忙。   武小姐非常不高興地和顧曦私語:「她能幫什麼忙?陪王七保喝個酒?還是撥弦唱曲?」   第二百五十九章私宅   武小姐鬆了一口氣,悄聲對顧曦道:「她這樣吃著碗裡看著鍋裡的,就不怕得罪了裴家的人,回頭徐小姐又回了京城,兩頭不著實?」   顧曦看了武小姐一眼,沒有吭聲,心裡卻把武小姐罵了個狗血淋頭。   裴宴也在杭州城,誰知道鬱棠是陪徐小姐和楊三太太去的,還是去「偶遇」裴宴的?   但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都讓她心裡非常不舒服。   這個鬱棠,上竄下跳地,也挺厲害的。   她這是想嫁到裴家來吧?   不過,也有點不知道天高地厚。   妻和妾那可是有著天壤之別的。   只盼著到時候她別哭就是了。   顧曦心裡腹誹著,鬱棠和徐小姐、楊三太太由裴柒護送著,已經回到了臨安城。   鬱棠想著約了徐小姐和楊三太太到家裡去住一晚,明天早上再坐船去杭州城。   陪他們下山的胡興忙笑眯眯地上前給鬱棠行了個禮,道:「小姐不必如此麻煩。船已經準備好了,就停在苕溪碼頭。這個時候上船,睡一夜,明天清早就到杭州城了,一點也不耽擱。」   這才是豪門大戶正確的出行模式。   鬱棠臉微紅。   徐小姐給她解圍,笑道:「知道你是想請我們去家裡做客,只是我怕殷二哥已經在杭州城等著我們了。這次就算了,等我們下次來臨安,一定要叨擾你幾天,你到時候別煩我們就是了。」   鬱棠連聲說著「不敢」,過家門而不入,隨著裴府的騾車到了碼頭,裴家的小廝們一擁而上,幫著她們搬卸箱籠,鬱棠則由青沅攙著進了船艙。   裴家派出的是一艘有七個船艙的船,在臨安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大船了,但鬱棠去過杭州城,在那邊看到過比這更大的船,也就沒有東張西望,直接去了安排給她的船艙。   青萍和青蓮給鬱棠打了水進來,雙桃伸手去接,卻被青萍避開,笑道:「雙桃姐姐也下去歇了吧,這裡我和青蓮先服侍著,晚上雙桃姐姐再陪著小姐好了。」   七個船艙都是套間,有一個大房間,一個小房間,一個儲物間。小房間是鬱棠的房間,大房間則是會客間,守值的丫鬟住在小房間的床榻上或是會客間的羅漢床上,平時則在二層的船艙裡休憩。   雙桃覺得自己這些日子都沒做什麼事,笑道:「要不我來服侍小姐,你們誰先去歇了?」   青萍就笑道:「雙桃姐姐是小姐身邊的人,小姐第一次在船上過夜,身邊有個相熟的更好。」   雙桃汗顏。   鬱家沒有這麼多講究,鬱棠也沒有享受過這樣的照顧。   但她覺得青萍說的有道理,沒有客氣,對青萍和青蓮道了聲「那就辛苦你們了」,就下去歇了。   青萍和青蓮服侍鬱棠更了衣,青沅就進來稟道:「晚上做了八寶鴨、清蒸魚,瑤柱湯,炒了兩個時蔬,一個甜品,晚上的宵夜是小餛飩,小姐看看還有沒有什麼添減的?是各自在屋裡用膳還是和徐小姐、楊三太太一起。」   大家趕路都有些累了,鬱棠笑道:「我準備在自己房裡用晚膳,你看徐小姐和楊三太太的意思,再做安排好了。」   她發現青沅非常擅長處理人際關係,她只要告訴青沅自己要做什麼,青沅都能把細節做好。就像這次,她說想在自己屋裡用晚膳,青沅就會客氣又不失禮地把她的意思傳遞給徐小姐和楊三太太,讓她們覺得大家各自在各自的房間裡用膳才是最好的。   這樣的才能就是一些當家主母也未必有青沅厲害。   可見厲害的人才都去了像裴府這樣的大家大族。   當然,培養出這樣一個大丫鬟,也是很花心血的。   青沅笑著應聲而去。   鬱棠晚上沒有再用宵夜,躺在搖遙晃晃的船艙裡,第二天一早就到了杭州城。   來接她們的是佟二掌柜。   鬱棠立刻上前和佟二掌柜打招呼。   佟二掌柜看到她也很親切,笑著誇她「長大了」,越來越像鬱文了。   鬱棠道了謝。   佟二掌柜去給徐小姐和楊三太太問了好,帶著他們往梅家橋去。   鬱棠悄聲問青沅:「為何要住在梅家橋?」   裴家在杭州也有自己的宅子,梅家橋的宅子是裴宴的私宅。   青沅也不知道,道:「等我見到裴柒問問他。不過,梅家橋那邊的宅子景致很好,種了很多梅樹,錢老太爺在的時候,常在那裡招待京城來的大官,還被京城那邊的人評為江南十大宅院。後來錢老太爺駕鶴仙去,梅家橋那邊的宅子也空了出來,好多年都沒有招待過客人了。小姐這次能去,正好可以去瞧瞧,也算是不虛此行了!」   鬱棠連連點頭。   青沅就告訴她:「三老爺在梅家橋這邊的宅子以花木扶疏出名,清波門那邊的宅子,則以湖光夜景出名,鳳凰山那邊的別院,山色翠疊最好看了。不像裴家在杭州城的老宅,就在小河御街,出行雖然方便,但沒有什麼特色。「   鬱棠有些奇怪。   裴宴不是不喜歡花草的嗎?   難道因為她們是女眷,所以才會把她們安排在梅家橋住?   可到了梅家橋,她還沒有來得及仔細打量那座佔了半條街的宅子,就看見了裴宴。   他站在宅子的大門口,穿了件月白色杭綢竹葉暗紋的直裰,綴了天青碧色的荷包,眉目英挺,身姿筆直,靜靜地站在那裡,美好得如一幅畫。   他這是……在這裡等她嗎……   鬱棠心中發熱,感覺臉上也火辣辣地。   裴柒忙朝裴宴跑了過去,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裴宴就走了過來,朝著剛下馬車的楊三太太行了個禮,道:「沒想到這麼巧。我正要去見王公公,只能等我從王公公那裡回來,再給您洗塵了。」說完,這才看了鬱棠一眼。   鬱棠尷尬得都想鑽到地縫裡去了,想著還好自己兩世為人,不然自家肯定會把持不住表露出真實的想法來。   她低下了頭。   楊三太太帶著徐小姐給裴宴行了個福禮。   鬱棠也跟著行了個禮。   楊三太太這才笑盈盈地道:「我原說就在杭州城裡找家客棧歇下,老安人不答應,卻之不恭,打擾您了!」   「您客氣了。」裴宴和楊三太太、徐小姐、鬱棠寒暄了幾句「安心住下」之類的話,說和王七保約的時候快到了,坐上馬車走了。   徐小姐立刻活潑了不少,挽了鬱棠的胳膊,道:「我們住一塊兒好了。這宅子一看就很大,若是住的太遠了,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到了陌生的地方,當然是有做伴的更好。   她笑著應了。   佟二掌柜帶著她們去了待客的跨院。   鬱棠準備和徐小姐住一塊兒,誰知道佟二掌柜卻說這邊早給鬱棠安排好住處了。雖說就在徐小姐住的院子的隔壁,但卻是個五闊正房的院子,她覺得有些空曠。   青沅卻覺得正好,還指了東、西兩邊三間的廂房道:「這邊做了書房,那邊給雙桃姐姐和當值的住著,您有些東西還得放在後面的倒座呢,我瞧著還有點小。」   鬱棠哭笑不得,道:「我們只是臨時住幾天。」   青沅道:「那也不能委屈了自己啊!」   鬱棠無語。   她並沒有覺得委屈。   不過,既然大家都已經安排好了,她再去換地方,青沅她們還得給她重新收拾院子,更麻煩。   鬱棠也就隨遇而安地住了下來。   中午,她和徐小姐、楊三太太一起用的午膳。   午膳過後,楊三太太去午休了,徐小姐精力旺盛地拉著鬱棠要逛逛宅子。   鬱棠也想看看,就由青萍和青蓮陪著,沿著宅子裡的遊廊慢慢地走著。   徐小姐仰頭看了看遊廊頂上畫的寶蓮燈等圖畫,笑著對鬱棠道:「我們北邊的宅子,都修這樣的遊廊,畫這樣藍綠色的圖畫,沒想到在這邊的宅子也能遇到。這遊廊肯定是仿著北邊的宅子建的。」   青萍聽了就笑著道:「徐小姐真厲害。這宅子裡的遊廊全是後來加上去的。聽說是有年杭州下大雨,下了兩個月都沒有停,錢老太爺覺得不方便,就加蓋了這些遊廊。沿著這些遊廊,能把宅子逛個七七八八的呢!」   徐小姐笑盈盈地頷首,問青萍知不知道梅林怎麼走。   可見她也聽說過這幢宅子。   青萍就陪著她們去看梅林。   梅林有十來畝,因過了梅花盛開的季節,梅樹都光禿禿的,就沒那麼好看了。可旁邊的小橋流水,暖亭竹林,看著也挺賞心悅目的。   徐小姐道:「還是遊廊兩旁的景致好看,花開得一牆一牆的,樹長得一片一片的,闊朗疏曠不說,還很大氣,不像普通的園林,很精緻,到處是太湖石,雅是雅,看多了卻覺得有點逼仄。」   鬱棠莞爾。   兩個人逛了半個時辰的宅子,這遊廊卻好像望不到頭似的,不知道蜿蜒到了哪裡。就是徐小姐,都有點迷路,問青萍:「你還記得回去的路吧?」   青萍笑道:「不記得也不要緊,喊個當值的丫鬟就行了。」   可她們一路走來,都沒有遇到幾個丫鬟。   徐小姐就撇著嘴對鬱棠道:「我說宅子大了不好吧?像我們家,出門就能見到家中的兄弟姐妹,熱熱鬧鬧地,多好。」   那也是因為裴家的人丁不旺吧?   如果裴宴有七、八個兄弟的,還愁宅子太空嗎?   鬱棠胡思亂想著,找了個路過的丫鬟帶路,回了她們住的院子。   第二百六十章聽懂   鬱棠和徐小姐在院子門口分的手,走進院子就看見青沅面沉如水地站在正房的屋簷下,正和一個小廝模樣的男童說著什麼。   她想了想,走了過去,聽到青沅在問那童子:「這麼說來,周狀元昨天早上就趕去了京城?」   那童子看上去和阿茗差不多大小,模樣兒卻清瘦,聞言恭敬地應了聲「是」,道:「不僅周狀元去了京城,就是舒先生和趙大哥,也一併去了京城,就是柒哥,據說過兩天也要趕去京城。三老爺身邊都沒什麼人可用了,所以才把佟二掌柜叫過來了。若是顧大人住進來,誰去那邊伺候好?佟二掌柜的說,還請青沅姐姐拿個主意。」   青沅皺了皺眉,猛地轉頭看見了鬱棠,忙換了個笑臉,恭敬地給鬱棠行了個禮,道:「小姐回來了!府裡的風景還能入您的眼嗎?我今天有點忙,等閒下來,我再帶小姐四處走走,有很多地方都很有趣的。」   鬱棠笑著點了點頭。   那童子恭敬地給她行禮,自稱「阿茶」,是裴宴的書童之一。   鬱棠聽這阿茶的名字就猜到了。   她問青沅:「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嗎?」   青沅笑道:「小姐就不用操心這些了,我不行,還有佟二掌柜呢,若是佟二掌柜也不行,還有三老爺呢,您就好好在這邊玩幾天,然後隨著我們一起回臨安好了。」   鬱棠不好自作多情,以為這個「我們」也包括裴宴。   她道:「周狀元因為什麼事去了京城?怎麼舒先生他們也跟著去了。」   青沅道:「這個得問三老爺,我也不知道。」   鬱棠笑了笑,轉身回了屋。   到了下午,她聽說顧朝陽也住了進來。   也就是說,她們走後,顧朝陽也緊跟著來了杭州城。   她對顧朝陽的感覺有點複雜,既不喜歡他是顧曦的哥哥,又有點羨慕他對顧曦的好。   鬱棠問青萍:「知道顧大人來杭州城做什麼嗎?「   青萍笑道:「要不要我幫小姐打聽打聽?」   鬱棠還真想知道。   她隱隱感覺有什麼事發生了,而很多人都還不知道。   鬱棠賞了青萍幾塊碎銀子,對她道:「給你打發人的。」   這就是讓她無論如何都要問清楚的意思。   青萍不好拒絕,先去找了青沅:「姐姐,您看這件事怎麼辦好?」   青沅嘆氣,道:「若是舒先生在就好了。」   舒先生在,她們有拿不定主意的事問了舒先生,三老爺通常都會認帳。   現在卻不知該如何是好。   青沅道:「你先拿著。三老爺晚上就回來了,說不定不用你問,三老爺就主動告訴了鬱小姐。你拿這銀子買些鬱小姐喜歡的點心水果送給她好了。」   也只能如此。   青萍好不容易拖到黃昏,裴宴回來了。   他回來之後,先去了書房,和裴柒說了好一會兒話,裴柒就離開了杭州城。隨後佟二掌柜從鋪子裡調了好幾個孔武有力的夥計過來,裴宴把人都丟給了從臨安城趕過來的四管事,沒有用晚膳,就去了鬱棠那裡。   徐小姐和楊三太太不知道在做什麼,徐小姐回去之後就沒有再出來,她不好意思去打擾,原本想先看幾本閒書,然後再看看徐小姐在幹什麼,過去拜訪一番,商量接下來的行程。誰知道她歪在大迎枕上,不知什麼時候就睡著了。等她醒過來,已經是夕陽西下了。   她很少睡得這樣沉。特別是重生之後,心裡藏著很多事,有時候半夜突然醒過來,就睡不著了。知道前世殺她的人是彭十一之後,她就更睡不著了。閉上眼睛,總是不自覺地會想前世發生的那些事,一個細節一個細節,一個畫面一個畫面地琢磨,希望能從中琢磨出些什麼對今生,主要是對裴宴,對裴家有用的東西來。   因而當她看見照進窗欞的霞光時,嚇了一大跳,連聲喊著雙桃。   進來的是青萍,她笑著問鬱棠:「雙桃姐姐晚上當值。要我現在就去叫她過來嗎?」   「不用了!」鬱棠見青天白日的,身邊服侍的還是裴家的人,自己還在今生,整個人都忪懈下來,笑著道,「徐小姐來找過我嗎?」   「沒有!」青萍答著,正要服侍鬱棠更衣,裴宴來了。   眾人俱是一驚,鬱棠甚至失聲道:「三老爺來做什麼?他什麼時候回的府?」   青萍答不上來。   裴宴已經在廳堂坐下。   鬱棠不好繼續呆在內室,匆匆地梳妝打扮了一番,就去了廳堂。   裴宴的神色有些不太好看,見了鬱棠也沒等她行禮,就指了旁邊的太師椅,道:「坐下來說話吧!」   鬱棠曲膝應「是」,坐了下來,青萍和青蓮給他們上了茶點。   裴宴就道:「你這段時間就先跟在我身邊,彭十一自我來了杭州城之後,他也下了山。我現在還不知道他去了哪裡。等我找到了彭十一,再送你回鬱家好了。」   鬱棠先是懵了一會,然後才明白裴宴是說她有危險,在危險沒有解除之前,裴宴讓她呆在他的身邊。   也就是說,裴宴相信她的「夢」是真的啦!   肯定是她告訴裴宴的事有些被證實了。   可是什麼事被證實了呢?   鬱棠想不出來。但她覺得,這件事肯定與周狀元和舒先生他們去京城有關係。   可讓她這段時間一直跟在他身邊,她怎麼跟家裡人交待呢?   她小心翼翼地道:「那我什麼時候能回去?」   裴宴見她很快就知道了自己的意圖,非常滿意,道:「我會儘快找到彭十一的。」話說到這裡,他想到了彭嶼的事,想到這件事與小姑娘也是息息相關的,有些事應該瞞著她,有些事瞞著她卻會讓她放鬆警惕,生出意外。   他道:「現在還不知道。我恩師的長子張紹張大人,就是在江西做巡撫的張大人,突然失足溺亡。現在還不知道這件事與彭家有沒有關係,但周狀元已經趕去了京城。李端那邊還不知道有什麼動靜,我怕彭家為了利益,使出什麼下三濫的手段來。還是小心點好。」   鬱小姐是女孩子,一點點閃失,可能就是萬劫不復。   裴宴念頭閃過就不願意再深想下去。   鬱棠心裡的小人兒忍不住跳了跳。   裴宴相信了她的話。   裴家就可以走得更輕鬆些了吧?   彭家也就別想那麼容易就成為了福建第一家。   鬱棠眼底閃過一絲笑意,起身向裴宴道謝,又問起張家的情形:「您不趕去京城嗎?張家會不會對您心生罅隙?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難。」   裴宴嘴角抽了抽。   這小姑娘,還提點起他來了。   他吃過的鹽比她吃過的米還多,這不是瞎操心嗎?   裴宴不以為然,嘴卻先隨心動,趕在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道:「恩師知道我的事,何況我還拿了五萬兩銀票讓周狀元帶去京城。」   這就好!   鬱棠連連點頭。   裴宴則心生鬱悶。   他有必要告訴她這些事嗎?   應該有必要吧?   鬱小姐可是個活潑愛動的,她要是心生疑竇,肯定會想盡辦法也要弄明白的,與其讓她不知道險惡地到處亂竄,還不如將事情全都告訴她,讓她知道什麼事可為,什麼事不可為,老老實實地呆在府裡,別給他惹麻煩。   他應該告訴小姑娘的。   裴宴在心裡道,更加堅定了和鬱棠坦誠的決心。   他索性道:「我把顧朝陽也叫來杭州城了,原本是想他忙他的,我忙我的。可他堅持要住進來,我覺得讓他住進來也好,早點把江南的事解決了,也好騰出手來一心去解決京城的事。張師兄是長子,他突然去世,又正值壯年,大家措手不及,有很多事就要重新布局,不管是張家還是那些官員,都要亂一陣子。那邊的事比這邊的事更重要。」   裴宴說到這裡,看了鬱棠一眼。   鬱棠睜著一雙能倒映出他身影的大眼睛專注地望著他,表情顯得有點傻呼呼的,讓他有些不敢確定她是否聽懂了自己在說什麼。   他不由問了一句:「你聽懂我在說什麼了嗎?」   「聽懂了。」鬱棠忙道:「你是說京城大亂,彭家會趁著這個機會做手腳,把彭家的那個七爺弄去當江西巡撫,這樣你們家在江西買的田莊就得歸彭家的人管著了。你就拿了五萬兩銀子給周狀元,讓他去打點,把彭家的事給攪和了。是這樣的嗎?」   最後一句,她問得有點忐忑,好像怕自己說錯了似的。   裴宴有點小驚喜。   他沒想到鬱棠真的知道他在做什麼。   這小姑娘,的確很聰明。   他覺得他應該鼓勵一下小姑娘。   「不錯!」裴宴道,「腦子轉得挺快的。」   鬱棠暗暗長籲口氣。   簡直像讀書的時候被先生檢查功課。   好歹是通過了。   心弦繃得有點緊,人就有點累。   她問裴宴:「您用過晚膳了嗎?時候不早了,您要不要在這邊用晚膳?」   在她看來,顧昶來了,裴宴肯定要給他接風洗塵,肯定不會在她這裡用晚膳,何況男女有別,兩人該說的都說了,裴宴聞音知雅,肯定會識趣地離開吧。   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裴宴居然想了想,「嗯」了一聲,越俎代庖地吩咐青沅:「是時候不早了,擺飯吧!我等會兒還要去見顧朝陽。魏三福去了臨安,我尋思著他還得再晚兩天才能過來,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打發的魏三福。」   但願他二哥能接得住魏三福的招。   第二百六十一章晚膳   裴宴的話音一落,大家都被驚得呆住了。   特別是青沅。   她從小服侍裴宴,裴宴日常生活中有多挑剔,沒有誰比她更清楚了。   別說是吃飯了,就是喝茶,等閒人家他也不會端杯的。   三老爺要留在這裡用晚膳,她得趕緊把菜品確定下來,還有餐具器皿,帕子茶茗……也都要換上三老爺慣用的……這邊剛收拾完,鬱小姐沒有帶太多的東西,大部分還是房裡原來的陳設和器具。她原本想去找府上的管事拿個冊子,問問鬱小姐都喜歡怎樣的陳設,她也好去管事那裡領點東西來陳設裝飾鬱小姐住的房間。但現在人手不足,很多事都需要她親力親為,她一個下午只來得及把鬱棠的一些喜好交待下去,領了鬱棠屋裡的茶葉點心等,還沒來得及和鬱棠商量布置房間的事,三老爺肯定很不滿意。   她要不要趕著先把廳堂布置了?   青沅一時間拿不定主意,有點不知道先做什麼,再做什麼了。   還好鬱棠很快回過神來。   裴宴居然要留在她這裡用晚膳。   她還從來沒有單獨和裴宴一起用過晚膳呢!   他難道是還有什麼要緊的事跟她說?   鬱棠偷偷地看了裴宴一眼。   裴宴金刀大馬地坐在那裡,一副等著吃飯的樣子,顯然對自己剛才丟下的驚雷沒有半點的察覺。   鬱棠不由悄悄地嘆了口氣。   她真的不能再自做多情了。   裴宴對她,如同親近一點的鄉親,堂堂正正地,反倒是她,生出許多的漪漣,還因此誤會過裴宴。   鬱棠臉色有點紅,忙把心裡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都壓在心底,深深地吸了口氣,如對待自家兄長般敬重而又不失親暱地道:「您說顧大人也要在這裡落腳,您不用給他洗塵嗎?」   至於為什麼對待裴宴像兄長而不是父親,她下意識地沒有多想。   裴宴聞言皺了皺眉,不悅地道:「我怕和他一起吃不下飯,準備吃了飯再去見他。」   顧昶住的是他裴宴的私宅,他什麼時候回來,什麼時候出去,他想讓顧昶知道顧昶才會知道,他不想顧昶知道,顧昶就永遠不會知道。顧昶居然要住到他的宅第來,也不知道是自大呢?還是自信?   裴宴毫不掩飾對顧昶的不屑,道:「他這個人,太過鑽營,不是件好事。」   鬱棠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她當然知道顧昶是怎樣的人,可人有千萬面,她欣賞的是顧昶對顧曦的一面。可裴宴,是典型的讀書人,自傲也自尊,怎麼會突然在顧昶的背後說起顧昶來?   可鬱棠又隱約感覺到這時候的裴宴對她和從前有了很大的不同。   如果說從前裴宴的行事作派都規規矩矩地遵守著士子的規範,如同戴了一張面具,讓人輕易看不出他的喜怒。那這個時候的裴宴,就像摘了面具,露出自己真實的五官,也就讓人能輕易知道他的喜怒哀樂。   守著君子之方的裴宴固然讓人信賴,可這樣有自己的脾氣,甚至是缺點的裴宴,卻讓鬱棠感覺更親近,更真實,更喜歡,更安全,更踏實。   就像她……好像這樣就能看見他的內心似的。   鬱棠忍不住面紅耳赤,心跳如擂鼓,附和著他道:「那您就在我這裡用了晚膳再去見那顧大人。」   裴宴「嗯」了一聲,對鬱棠全然信任地站在他這邊,支持著他的做法非常地滿意,然後更直白地道:「我還要在杭州城待個十天半月的,我看徐小姐不是個安分的主。她要是約你去逛街,你若是推脫不了,一定要記得跟四管說一聲,他會安排護衛陪著你們的。若是遇到什麼需要買的東西又一時手頭不便,就直接讓鋪子裡的人把東西送到這邊宅第來,四管事會付帳的。」   鬱棠忙道:「來的時候我阿爹給了我銀子的。」   裴宴就撇了她一眼,道:「我在京城的時候,聽說有一次徐小姐上街買東西,徐家的管事臨時在銀樓兌了一百兩金子給她付帳。你既然和她一道,難道準備她買東西時你在旁邊看著不成?」   他想想就覺得不舒服。   鬱棠聽了心裡發顫,道:「一、一百兩金子?那徐小姐都買了些什麼?」   「誰知道她買了些什麼?」裴宴不以為然地道,「她每月花費不菲,就是殷明遠有時候也愁家裡沒有餘糧。」   鬱棠目瞪口呆,道:「那,那徐小姐為什麼不少買點?」   「大概殷明遠不好意思讓她少買點吧?」裴宴道,「徐小姐是他老婆,他要是連老婆都養不起,娶人家做什麼?」   鬱棠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   她想到自己喜滋滋地藏在梳妝盒裡的那五十兩銀票,老老實實地道:「那,我還是呆在屋裡好了!也免得再遇到彭十一。」   裴宴怒其不爭,不悅地道:「你怕什麼,我又沒有要你還銀子。徐家再有錢,也沒有我們裴家有錢,徐小姐買得起的,你也買得起。」   這又不一樣!   她畢竟不是裴家的人,憑什麼要裴家給她付銀子?   鬱棠知道裴宴不喜歡別人頂撞他,覺得沒有必要因為這些還沒有發生的事惹了裴宴不高興,表面上笑著應了,心裡卻打定主意,就算她和徐小姐去逛街,她也不會買自己買不起的東西。   各人的環境有好有壞,她並不覺得自己比別人差。   裴宴面色微霽,尋思著要不要給點體己銀子給鬱棠,青沅領著幾個小廝、丫鬟和婆子滿頭大汗地趕了過來,曲膝給裴宴行了禮,問他們把晚膳擺在哪裡。   「就在廳堂好了。」裴宴道,「這邊亮堂些。」   青沅領了人擺膳。   鬱棠見熱菜裡有一小碟子酒糟魚,一小碟子紅燒肉,想著裴宴還在孝期,青沅做為裴宴屋裡的大丫鬟,絕不可能出現這樣的錯誤,她知道這多半是給她準備的,不禁抬頭看了裴宴一眼。   裴宴不解地道:「怎麼了?」   「沒事,沒事。」鬱棠忙道,安安靜靜地和裴宴用著晚膳,卻沒有吃那酒糟魚和紅燒肉。   青沅領著丫鬟婆子收拾好了桌子,給他們上了茶。   鬱棠以為他會去見顧昶,誰知道他居然把屋裡服侍的都打發了下去,和她說起她的那個「夢」來:「我把你的話想了又想,彭十一說的那個女子到底是什麼身份?怎麼李端那樣地護著她?彭十一怎麼又拿了那女子做投名狀?難道是李端以後的妾室?可我聽那話裡的意思,這女子和顧昶還有些關係?難道李端去了京城,為了他父親的事奔走,納了誰家的庶女不成?那李端又娶了誰為妻呢?」   他摸著下巴想著。   鬱棠卻被驚了一身的汗。   她就知道裴宴很聰明,還好她早說了這是個夢,夢醒後記錯了,或者是記得不清楚了是常有的事,不然她還真不知道怎麼給裴宴一個交待。   鬱棠勉強道:「我也不清楚,我能記得的,就是這些了。」然後她轉移了話題,問起裴宴為何選了這宅子落腳:「您不是不喜歡花嗎?」   「還好!」裴宴好像不怎麼喜歡這個話題似的,道,「我是因為還在孝期,覺得家裡開了一堆的花,不太好,倒不是不喜歡花。選這裡落腳,是因為王七保喜歡,我準備過幾天在這裡請他吃個飯。」   當然,這得顧昶下定決心要扳倒他的那個恩師之後。   鬱棠道:「這裡的薔薇開得很好,還有紫藤,我還和徐小姐約了明天一起去薔薇花牆那邊喝茶呢!」   「我不知道你說的那個薔薇花牆在哪裡。不過,家裡有個曲水流觴,你們倒可以帶了丫鬟過去玩玩。」裴宴道,「你要是覺得不好玩,明天讓佟二掌柜的給你們請個說書的女先生來家裡。」   鬱棠覺得這個比較有趣。   裴宴能看出來,小丫頭比較喜歡熱鬧。   他想了想,索性給她拿了主意:「那就明天找個說書的女先生進府。你明天問問徐小姐和楊三太太都喜歡聽些什麼戲,過兩天再請幾個伶人進府來唱堂會好了。」   「不用,不用。」鬱棠想到裴宴還沒有出孝,笑道,「我聽徐小姐說,殷知府馬上就要過來了,我也想趁著這幾天做幾個五毒香囊,端午節的時候好送人。」她還問裴宴:「您喜歡什麼樣的香味?我到時候也給您做幾個!」   不管什麼樣的香味裴宴都不喜歡,但他也不想駁了鬱棠的好意,他決定若是鬱棠真的送了香囊給他,就掛在他書房外的湘妃竹上,好歹可以除除蚊蟲。   鬱棠就問起端午節的事來:「我們臨安今年還賽龍舟嗎?之前聽我阿爹說,端午節過後,江老爺的船就應該回來了,也不知道這次的生意如何?這次千萬得賺錢才好!不然我阿爹肯定覺得對不起吳老爺。」   裴宴覺得鬱文的做法不妥,道:「吳老爺是和你們家合夥做生意,又不是借錢給你們家!做生意就會有虧有賺,他若是連這都想不通,兩家趁早不要來往好了。」   非常冷酷的樣子。   鬱棠就想起了自己剽竊前世裴宴種的那些沙棘果。   她耳朵火辣辣地,低聲道:「您覺得我們家的那些沙棘果還有救嗎?」   裴宴想了一會兒,道:「要不做成蜜餞賣?!」   語氣不是怎麼肯定的樣子。   第二百六十二章吆喝   鬱棠睜大了眼睛。   不是吧?   前世,裴府買了她們家的山林,然後改種沙棘果,加工成蜜餞,賺到了錢,不是因為他覺得種沙棘果做蜜餞能賺錢嗎?   怎麼今生他卻不敢肯定了呢?   前世和今生有什麼不同嗎?   鬱棠眨了眨眼睛,忍不住試探道:「可我算了算,用沙棘果做蜜餞,很難收回成本。若這山林是您的,您會怎麼做?」   之前鬱棠為山林的事找過裴宴好幾次,裴宴也派了胡興去幫她看過,但胡興也說了,那山林種什麼都不成。鬱家做主引進了西北那邊的沙棘。他知道後頗有些不以為然,覺得讓小丫頭和她堂兄折騰幾次就知道厲害了,也就沒有繼續過問。如今小丫頭再問起來,還讓他假設是自己的地,他猜測是不是這山林如今虧得厲害,現在又是交給了她的大堂兄在打點,鬱遠如今沒辦法給長輩交待了,她得想個辦法幫幫她大堂兄。遂道:「若這山林是我的,我就隨便種點什麼好了,讓別人看著紅紅火火地就行。反正家裡的鋪子才是主要進項,還在江潮那裡入了股,犯不著為了個雜樹林子勞心勞力地。何況你們家還買下了李端家三十畝的永業田。在別人看來,已經是欣欣向榮的了。」   難道前世所謂的沙棘蜜餞只是看著生意好,表面熱鬧不成?   那裴家主動買了她們家的地……   鬱棠的心砰砰亂跳著,原來隱藏在心底的那些猜測又忍不住冒了出來。   她屏住了呼吸,輕聲道:「若是我們家要賣那山林,您會買嗎?」   「不會!」裴宴想也沒想地道,「我明明知道什麼東西都種不出來,買了幹什麼?」   鬱棠氣得胸口疼,高聲道:「若是我們家遇到了事,要賣了那山林救急呢?」   「那肯定是要買的。」裴宴見她瞪著自己,黑白分明的眸子像蒙著一層水霧,顯然是氣狠了,心裡有些不自在,下意識地道,「你這是什麼假設?江潮不是還沒有回來嗎?你們家怎麼著也有上萬兩銀子傍身,不至於敗落得這樣快啊!鬱老爺不會是錢財外露,被盯上騙去了賭坊吧?這可就麻煩了……」   這個人!   每次都能讓她因為各種理由生氣。   鬱棠閉了閉眼睛,厲聲道:「我阿爹才不是這樣的人呢!就是你去賭坊,我阿爹也不會去賭坊的。我不過是打個比方罷了。你怎麼連什麼是開玩笑,什麼是正經話都分辯不出來呢!」   裴宴聽著就有些不高興了,道:「就算我去賭坊,那也是我出千贏別人的錢,誰還能贏了我的錢去!再說了,你們家好好的,你為何打這個比喻。我也幫了你們家不少了吧?你們家要是真的出事,我還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們家把祖上傳下來的山林賣了不成!你這話原本就說得不應該,你居然還脾氣。你這是跟誰學的?肯定是徐小姐!她是京城有名的母老虎,照我看,你以後還是離她遠點的好。「   鬱棠氣得臉色青,不想理睬裴宴。   兩人你不說話,我也不說話的,屋裡的氣氛頓時變得非常地僵硬,阿茶在外面隔著帘子道:「三老爺,服侍顧大人那邊的小廝過來稟說,顧大人問您回府了沒有?他有要緊事要見您。還說,不管您今天晚上什麼時候回來,務必讓我們幫他通傳一聲,他今晚必須見您一面。」   裴宴沉著臉,看也沒有看鬱棠一眼,站起來道了聲「我走了」,就大步撩簾出了廳堂。   鬱棠望著晃動了兩下的帘子,心生後悔。   她明明知道裴宴前世也幫了她不少,為何還非要有個答案呢?   前世和今生原本就有了很多的不同,怎麼會有一樣的結果呢?   她到底是要幹什麼?   鬱棠耷拉著肩膀坐在那裡,半晌都難受得不想動彈。   青沅進來悄聲道:「小姐,您要不要歇息?或者是我叫了青萍進來,陪著您下兩盤五子棋。」   實際上裴宴身邊的丫鬟不僅會雙6還會下圍棋,只是鬱棠不精通,她們陪她的時候,就改下五子棋了。   鬱棠想到微慍而去的裴宴,沮喪地點了點頭。   青沅服侍著她卸妝。   她很想把剛才和裴宴不歡而散的事告訴青沅,讓青沅給她拿個主意,可又覺得這件事很丟臉,不想讓別人知道。   猶猶豫豫的,她直到歇下,也沒有拿定主意。   因而第二天一早醒來,她對青沅道:「我記得我們從臨安來的時候,帶了下飯的蘑菇醬的,也不知道三老爺喜不喜歡,你拿一瓶過去給三老爺嘗嘗鮮。」   這蘑菇醬是裴滿怕她們在路上要吃乾糧,給她們調味用的,算得上是裴家特有的醬品之一。   這醬,少了誰的也不可能少了裴宴的。   鬱小姐這不是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青沅目露不解。   鬱棠不好意思地解釋:「我明天晚上得罪了三老爺,又不知道怎樣向他陪禮道歉,這就當是個藉口好了。」   青沅抿了嘴笑,覺得鬱棠挺有意思的,竟然想出個這樣的辦法來,像個耍賴的小孩子。   她道:「您放心,我這就送一瓶蘑菇醬過去。」   鬱棠紅著臉頷。   裴宴和顧昶一起用的早膳。   他們倆昨天說了大半夜的話,快到丑時才各自散去,卯時又聚在了一起。   顧昶顯得精神有些萎靡,他聲音嘶啞地道:「我把孫大人收集的證據交出去,總得有個理由吧?」   不然他背棄師門,今後還怎麼在世人面前立足!   裴宴細細地嚼了口中的饅頭,等咽下後,這才慢吞吞地道:「那你覺得怎樣比較好?」   這也是昨天顧昶一夜都沒有睡的原由。   裴宴有點瞧不起顧昶的猶豫不決,但更多的是想把朝局攪渾濁了,為周子衿贏得時間,把彭嶼釘在都察院不能動彈。   他只好道:「不是還有魏三福嗎?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你留著魏三福準備過年不成?」   顧昶的額頭頓時冒出細汗來。   他認真地望著裴宴。   裴宴仿若無事之人,繼續吃著他的金銀饅頭。   顧昶突然一笑,道:「難怪你離開京城,你二師兄鬆了一口氣。你膽子的確夠大的,你要是不為人傑,便為鬼雄。」   裴宴沒有吭聲。   顧昶看著他氣定神閒的模樣,想著別人說起如今江南的才俊就會提起他和裴宴,頓時心中生起一股豪氣,對裴宴道:「我們什麼時候去見王七保?我把臨行前孫大人交給我的一些證據交給王七保,讓他帶回京城好了。」   總算他還有點膽氣!   裴宴淡然地看了顧昶一眼,道:「那我們就等會兒一道去拜見王七保好了!」   顧昶剛要應諾,就看見裴宴身邊那個叫阿茶的小僮捧著個白瓷小碗走了進來,低聲道:「青沅姐姐讓我端進來的,說是小姐讓她送過來的,怕您早上沒有下飯的菜。」   這家裡短了誰的也短不了他的啊!   裴宴看了眼碗中黑呼呼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醬菜,嘴角翹了翹。   雖說送過來的不是什麼好東西,但勝在態度不錯。   他指了指桌子,道:「放下來好了!」   阿茶放下醬菜,低頭退了下去。   顧昶道:「誰送來的?是你表妹還是堂妹?」   裴宴覺得這是他家裡的事,與顧昶無關,壓根就沒有回答他,而是道:「我已經飽了,你還要添碗粥嗎?要是你也吃完了,我回屋換件衣服就走吧!」   顧昶一直盼著能和孫皋劃清界線,如今好不容易等到了這個機會,他哪裡還有心思亂猜是誰給裴宴送的醬,只想快點見到王七保,快點把這件事辦妥了。聞言早膳也不吃了,站起來道:「那我們一刻鐘之後轎廳見吧!我換件衣服就和你一道出門。」   裴宴頷,和顧昶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那邊鬱棠急聲問青沅:「三老爺收了醬嗎?」   青沅笑道:「收了!」   鬱棠嘆氣,道:「我再也不想和你們家三老爺置氣了,每次都是我低頭,這又是何必!」   青沅笑著安慰她:「三老爺好歹還接受您的道歉,好多人想向他道歉都找不到機會呢!」   「說得好像這還是件好事似的。」鬱棠皺著鼻子,「我算是吃到苦頭了,再也不幹這種事了。」   可前世她們鬱家那片山林在裴宴的手裡到底是賺到錢了還是沒有賺到錢呢?她是繼續種沙棘果呢?還是像裴宴說的那樣,虧本賺吆喝,只是賣個熱鬧呢?   這可真是傷腦筋啊!   鬱棠覺得自己有點傻。   徐小姐跑了過來,問她今天準備做什麼,想邀她一起繼續逛園子:「我回去跟楊三太太說了,她說我們最多也就逛了一半,說他們家還有一處銀杏園,種的全是銀杏樹,而且每株都有碗口大小,秋天的時候尤其漂亮。殷明遠的祖父曾經在自己寫的雜記裡寫到過,可惜殷明遠不能來。」說到這裡,她兩眼猛地亮了起來,「阿棠,你說,我拽著殷明遠秋天的時候再來一趟杭州城怎麼樣?」   「今年秋天嗎?」鬱棠道,「你們九月份就要成親了,你們有空嗎?」   徐小姐想了想,道:「那我們可以明年或是後年來。」   鬱棠不太相信徐小姐能有這個空閒。   徐小姐卻嘆道:「我還是應該對裴遐光客氣一點的,以後也好再來拜訪裴遐光。」   鬱棠在心裡腹誹,裴宴喜怒無常,就算這時對他客氣了,誰知道什麼時候又得罪了,還不如什麼時候想來再什麼時候對他客氣一番更有好。   第二百六十三章再次   鬱棠和徐小姐決定去逛銀杏園。   銀杏園在宅子西北,離她們住的院子有點遠,若是沿著抄手遊廊過去,得繞一大圈,走一、兩個時辰,若是沿著府裡的青石甬道過去,只要三刻鐘。   青沅勸她們走青石甬道:「路邊開滿了山茶花、白玉蘭、仙客來,這個時節,奼紫嫣紅的,若是有風吹過,花枝搖曳,像一片海,特別地漂亮。你們一定要看看才好。」   兩人當即決定聽從青沅的勸告,走青石甬道去銀杏園。   青沅立刻吩咐下去,自有青萍和青蓮帶著小丫鬟捧了茶水、小杌、坐墊、涼扇等物。浩浩蕩蕩地跟了一大群人,青沅這才長籲了(一)口氣。   三老爺平時不怎麼住這裡,就只留了打掃清潔的僕婦。這次三老爺過來的時候,又只帶了舒先生幾個人,還好四管事趕了過來,從其他宅子調了一部分僕婦,要不然小姐身邊連個奉茶的都沒有,他們這些隨身服侍的可就丟大臉了。   鬱棠卻覺得有些興師動眾,不過,她見徐小姐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想著這可能是常態,也就隨遇而安,不去為難那些丫鬟為了迎合她而改變習慣了。   路,徐小姐說起杭州城的名勝來:「雷峰塔肯定是要去看看的,還有湧金門,聽說那裡船隻如梭,坐在樓外樓的雅間,除了可以看見湧金門還能看見錢塘門,而他們家的醋魚更是一絕,來了杭州城的人都要嘗一嘗……」   這就是想出去玩的意思。   只要不是陪著去逛街買衣飾,鬱棠覺得徐小姐去哪裡她都能同行。   只是沒等她們走到銀杏園,就有楊三太太身邊的小廝喘著氣追了過來,道:「殷二爺到杭州城了,三太太讓您趕緊回去。」   徐小姐又驚又喜,對那小廝道了句「知道了」,然後歉意地望著鬱棠,道:「今天是我不對,約了你出來又沒能陪你……」   「你快去吧!等你忙完了我們再約!」鬱棠笑著道,「你們過來不就是為了等殷知府嗎?別讓他等急了!」   話雖如此,但徐小姐自從接到殷浩的信,讓她們不要胡思亂想之後,就沒那麼擔心徐家和殷家的處境了,她聞言不由道:「我是想見他啊,可他要是能晚幾天到,我覺得那就更好了。」   徐小姐時時處處不忘記玩。   鬱棠莞爾。   她送走了徐小姐,也沒了閒逛的興致,和青萍幾個回了自己的住處。   青沅正在指使幾個婆子清洗院牆的牆角,見鬱棠這麼快就折了回來,忙迎前來,虛扶了鬱棠,道:「您沒有去銀杏園嗎?」   鬱棠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青沅,青沅笑道:「要不我下午陪您過去走走吧!」   「還是等有機會再說吧!」鬱棠更想知道殷浩的到來會不會給裴家帶來什麼變故,她想了想,問青沅:「你見過淮安知府殷浩嗎?」   「見過!」青沅笑著服侍鬱棠在廳堂的圓桌旁坐下,道,「殷二爺曾經是三老爺在六部時的峰,和三老爺私交甚篤。後來三老爺回鄉守制,殷二爺在淮安做了知府,三老爺每次去淮安,都是住在殷二爺家裡的,殷二爺每次來杭州,也是住在三老爺的私宅。」   但通常的官吏是不能輕易離開治地的。   殷浩這樣來拜訪裴宴,沒有什麼關係嗎?   鬱棠心裡有事,草草地用了午膳,坐在窗前做香囊。   馬就要端午節了,她從前不怎麼和人來往,如今不僅和馬秀娘親如姐妹,大堂兄也娶了個稱心如意的大嫂,她還交了一群如裴五小姐這樣的朋友,今年的端午節恐怕得多做幾個香囊送人了。   鬱棠讓自己不要胡思亂想,心無旁騖地,很快就做好了三、四個香囊。   青沅來稟她:「三老爺和顧大人回來了,和殷二爺一起,在書房裡說話。晚膳十之八、九要給殷二爺接風的,您看您這邊什麼時候擺飯好?」   鬱棠從來沒有想過裴宴今天晚還會繼續在這邊用晚膳,她笑道:「就和之前一樣就好。」   青沅應了,但很快又折了回來,道:「隔壁楊三太太身邊的婆子來見小姐,說是楊三太太想請了您過去用晚膳,您看您……」   昨天楊三太太和徐小姐一個下午沒有出門,今天殷浩過來之後楊三太太卻邀請自己去用晚膳,鬱棠覺得楊三太太肯定是找她有什麼事,她也想打聽殷浩的來意,就順勢答應了。   青沅服侍她重新換了件衣服,去了楊三太太那裡。   她們住的院子和鬱棠住的一樣大小,院子中間太石湖豎立,石榴花含苞,茶梅花怒放,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象。   雙桃垂著眼瞼,覺得還是她們住的地方更好一點——她們住的屋子後面還有個小溪,從鬱棠的內室推窗,不僅可以看見遠處的鳳凰山,還可以看見一片花香四溢的梨花林。   不過,每處的院子風景不一樣,也許她們住的地方正好應了春景。   雙桃在心裡思忖著,不聲不響地服侍著鬱棠用了晚膳。   楊三太太拿了楊家自家炒的「雪水雲綠」招待鬱棠。   鬱棠也沉著氣,等楊三太太開口說話。   喝過三茶杯,敘過兩茬話,楊三太太見鬱棠始終隨著自己說話,極其沉穩的樣子,不由暗暗點頭,對鬱棠的評價又高了幾分,她這才道:「我聽說張老大人家的大老爺去了,這件事可是真的?」   鬱棠在心裡琢磨著。   張紹的死最多也就只能多瞞這兩天,而以殷浩和裴宴的關係,殷浩就算來的時候不知道,吃過接風宴肯定也就知道了。她們又是住在裴府,她就算是這個時候告訴楊三太太,也於大局沒有什麼影響。   「我也聽說了!」鬱棠道,還趁機打聽起殷浩的來意來,「殷大人是為了這件事過來的嗎?」   楊三太太看著鬱棠那張花容月貌的臉,心裡有點可惜。   這小姑娘少有的聰明,只是生在了尋常人家,再多的聰明也沒有發揮的餘地。   她心中一軟,道:「那倒不是,他是為了鹽引的事過來的。張巡撫的事,我們也是剛剛才聽說的。」   裴宴說過,他在江西買田莊就是為了用糧食換鹽引,而兩淮鹽運使和漕運總督府都在淮安。   看來殷家和裴家的關係,比她想像中的還要深厚。   要不然殷浩一個京官,又何苦外放到淮安來做知府。   鬱棠笑道:「周大人已經趕過去了,張府那邊想必能搭把手。」   她這是在告訴楊三太太,京城的事裴家和周家都插手了,殷家是個什麼態度,也要儘早拿定主意才是。   楊三太太眼中閃過一絲光亮,突然笑道:「鬱小姐,你們家一定要招婿嗎?」   鬱棠聽著心裡一緊。   楊三太太這是要給自己做媒嗎?   別人做媒她好推脫,以楊三太太的見識和眼光,她要是給自己做媒,她父母肯定會滿意的。   她莫名的就是不想嫁人,至少現在不想嫁人。   「我姆媽和我阿爹是這麼打算的。」鬱棠低下頭,好像很羞澀的樣子,眼角的餘光卻一直盯著楊三太太,「您可能不知道,我們家不僅僅因為我是獨女的緣故,還因為我大伯父也只有我大堂兄一個。我們家,人丁太單薄了。」   楊三太太覺得陳氏還是很疼愛女兒的,何況世事無絕對。   她笑了笑,沒有繼續說這個話題,而是頗有些開誠布公地對鬱棠道:「我們可能再在裴家住五、六天就要啟程回京城去了。張家出了這樣的大事,我們早點回去也好。我這兩天還有些親戚故交要走動,阿萱畢竟是徐家沒有出閣的小姑娘,這幾天就煩請鬱小姐給阿萱做個伴,陪她在杭州城裡轉一轉,也免得她無聊,到處亂跑,惹出什麼事來。」   徐小姐聽了不依道:「我是那麼不懂事的人嗎?」   楊三太太和鬱棠看著她沒有說話,眼神卻都充滿了「你就是這樣的人」的意思,讓徐小姐好一陣子不服。   鬱棠在楊三太太那裡坐到了戌時才告辭。   春天的夜越來越晚,半露的月亮都能把夜晚照亮。   鬱棠慢慢地走在香氣暗浮的春風中,思忖著要不要去見見裴宴,把楊三太太找她聊天的事告訴他。   前世,她在李府的時候,林覺最喜歡掛在嘴的就是「事無巨細」,說只有什麼事都知道了,才能盡在掌握之中。   楊三太太找她聊天,也算比較重要的事之一吧?   鬱棠想著,不知不覺地就朝著裴宴住的地方走去。   雙桃想著鬱棠應該是迷路了,忙拉了拉她的衣裳,笑著提醒她:「小姐這邊走。那邊是去前院的路。」   鬱棠聽了,一時間猶豫起來。   就算是要去,也應該明天早去。如果是怕耽擱了裴宴的事,完全可以讓青沅幫著遞信。   她為何要自己去告訴裴宴?   鬱棠佇立在青石甬道,如被濃霧籠罩,好像太陽一出來就能看清楚周圍的景物,又好像被隔著千山萬水,總也不知道自己在哪裡。   「鬱,鬱小姐!」有男子溫和而又不失文雅的聲音遲疑地道。   鬱棠抬頭循聲望去,看見了顧昶英俊的臉龐。   「顧大人!」她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指了指自己,道,「您是在叫我嗎?」   要知道,她前世還是顧曦的妯娌,都沒有和顧昶面對面地說過話。   她重生,居然和顧昶說了話。   鬱棠感覺非常地奇妙。   第二百六十四章苛刻   月光下的鬱棠,皮膚白得發光,眼睛比亮得如同夜空中的星子,嘴唇如開在晚風中的花朵,比平常還要漂亮三分。   顧昶那顆已經決定放棄的心突然間又開始不安份的跳動。   他眼角眉梢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些許的笑意,聲音,生怕驚飛了小鳥般地輕柔:「鬱小姐,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您?您這是,陪著徐小姐她們過來的嗎?」   除了這個,他想不出鬱棠還有什麼理由能出現在這裡。   鬱棠笑眯眯地點頭,頗有些他鄉遇故舊的喜悅,完全忘記了今生的她和顧昶並沒有正式見過面。   「顧大人是昨天到的吧?」她溫聲道,「這麼晚了,您這是剛回來?還是在院子裡散步?」   「算是散步吧!」顧昶含糊地道,問鬱棠,「您準備什麼時候回去?」   不知道他們是否能同行?   鬱棠笑道:「那得看徐小姐有什麼安排。我準備送走徐小姐再回臨安。」   「理應如此!」顧昶和鬱棠寒暄著,明明知道自己這樣上前打招呼已經是唐突了,可腳卻像被粘住了似的,想走都走不了。   鬱棠長得太漂亮了。   不要說五官身高了,就是說話時嘴角淺淺的笑都讓他覺得非常地甜蜜。   他和裴宴已經去見過王七保了,也把出京時孫皋交給他的所謂的「證據」給了王七保,等候他的,除了孫皋的辱罵,還有天下人的鄙視。為了解圍,他昨天晚上一夜沒睡,已經決定娶孫皋的女兒為妻。   可他現在卻又見到了鬱棠。   就在他剛剛做了決定的時候。   她如同一朵盛放的夏花般顏色分明地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或許,他也可以娶了這個姑娘。   雖然她出身寒微,可這不正好可以說明他不是那追求榮華富貴的人嗎?他之所以和孫皋反目,是因為不贊同孫皋的做法,而與人品無關嗎?   想到這裡,顧昶的心突然就冷了幾分。   但鬱小姐的出身,也太寒微了。   怕就怕得不到江南世家的認同。   他已經斬斷了仕途上的其它助力,如果後宅還不能安靜平順,給他增加助力……他覺得這樣的日子過起來有點累!   顧昶的神色間不免就流露出幾分遲疑。   鬱棠是個極會看眼色的人,顧昶的突然熟絡讓她有些意外,顧昶的突然冷淡卻在她的意料之中,畢竟她和顧昶沒有什麼交情,不過是兩人都歇在裴宴的私宅,偶然間碰到了而已。   她主動向顧昶告辭:「天色不早了,顧大人日理萬機,我就不打擾您了。」   鬱棠的臉龐,比月光還要皎潔,神情比月色還要靜謐。   顧昶心中生出一絲眷戀,但更多的,卻是驚喜過後重新恢復的理智。   「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鬱小姐,是我失禮了。」他彬彬有禮地朝著鬱棠行了個揖禮,兩人各自離開。   顧昶走了幾步,不禁回頭。   鬱棠的個子不高,腿卻長,穿著齊腰襦裙,顯得腰肢纖細,走路時輕盈如鹿。   顧昶一時看得眼睛都有些發直。   跟在他身邊的高升看著忍不住提醒顧昶:「大公子,您明天還要去鄧大人家嗎?」   顧昶居然有片刻的猶豫。   高升所說的鄧大人,是浙江提學御史鄧學松。   鄧學松和他算得上是忘年之交,又是一直和府學、縣學、書院的夫子、學子們打交道,在孫皋的事暴發之前,他需要得到鄧學松的「理解」和「支持」。   說到讀書,鬱小姐的那個堂兄,好像連府試都沒過。   顧昶輕輕地嘆了口氣,語氣模糊地道:「我知道了。先回去。」   至於說鬱小姐那邊,他想再仔細琢磨琢磨。   鬱棠這邊,正往自己住的地方去。   雙桃見周圍沒人了,低聲道:「小姐,顧大人是什麼人啊?難道是顧小姐的兄長不成?」   鬱棠佇足。   雙桃猝不及防,差點撞到了鬱棠的身上。   鬱棠蹙眉。   是啊,她有前世的經歷,認識顧昶很自然,可顧昶怎麼會認識她呢?還主動和她打招呼?   難道……顧昶也有什麼奇遇不成?   鬱棠心裡五味俱陳,不自覺地絞著手裡的帕子。   路邊的樹影綽綽,風吹過樹梢,樹影左右晃動,朝她的影子撲過來,仿佛要把她的身影吞噬了似的。   雙桃通身發涼。   就聽見從黑漆漆看不清楚的樹影中突然傳出一個低沉陰鬱的聲音:「是啊!鬱小姐,你怎麼和顧大人認識?」   雙桃嚇得心都要跳出來了。   「是誰!」她戰戰兢兢地道,緊緊地拽住了鬱棠的手,準備一個不好就拽著小姐逃跑。   鬱棠則臉色發白,目不轉睛地盯著聲音傳出來的地方,還強做鎮定地把雙桃護在了身後。   一個身影慢慢地從樹影中走了出來。   皎潔的月光照在他高挺的鼻梁上,讓他原來倨傲的五官一半在明,一半在暗,竟然流露出幾分咄咄逼人的鋒利來。   「怎麼?鬱小姐連我也認不出來了?」裴宴抬了抬下頜,表情顯得有些不屑。   鬱棠和雙桃卻都長長地籲了口氣。鬱棠更是不顧禮儀地抱怨起來:「三老爺,人嚇人會嚇死人的。您都不知道,我剛才嚇得腿都軟了。您怎麼會在這裡?您難道不是和顧大人一起回來的?您剛才看見我和顧大人說話了?怎麼也不吭一聲?也免得只有我和顧大人一個人說話,挺不好意思的。」   「哦!」裴宴聞言眼睛閃了閃,亮得如星光,卻答非所問地道,「你覺得不太好嗎?」   「也還好啦!」鬱棠道,「人家規規矩矩地和我打招呼,我也不能畏畏縮縮地不說話。但多一個人,總歸是比只有我一個人的好。還好大家只是打了個招呼,不然我肯定不會搭理他的。」   裴宴沒有說話,點了點頭。   可莫名地,鬱棠感覺到他的心情好像好了一些。   她不解地看了裴宴一眼。   裴宴舊話重提:「你什麼時候和顧朝陽認識的?」   鬱棠正為這件事心虛害怕,聽著就垂了眼帘,頗有些迴避地道:「我也不知道!也許他在什麼地方見過我?我不記得了。」   她在說謊!   裴宴看著,心裡像颳起了海嘯,連著深深吸了幾口氣,才把都已經到了舌尖的詰問咽了下去,隨即卻生出幾分心灰意冷的沮喪。   人家既然不願意告訴他,他就當不知道好了。   裴宴拂袖,決定以後再也不管鬱棠的事了,可腳都抬起來了,卻鬼使神差般地冷聲道:「那是!這與我也不相干,是我僭越了。」   那語氣,隱隱含著不容錯識的輕蔑與嘲諷。   裴宴當然不是個好相與的,鬱棠不止一次聽到他諷刺別人,可諷刺她,輕瞧她,卻還是第一次。   鬱棠驚呆了。   裴宴也驚呆了。   他為人雖然刻薄,卻不是對誰都刻薄,不問青紅皂白地刻薄。   可像這樣,對方壓根就沒有錯,他卻沒能控制住脾氣地諷刺別人,他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   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說什麼好。   空氣像被凝結住了似的。   雙桃害怕地握緊了鬱棠的手,讓鬱棠回過神來。   裴宴……   她在心裡苦笑。   他不過是對她特別地寬和,她倒生出得寸進尺的心思來,覺得自己與別人不一樣,裴宴不會苛待她。   實際上,她就是個普通人。   裴宴從前待她寬厚,也不過是她沒有遇到他尖刻的時候罷了。   她也生出幾分意興闌珊來。   鬱棠退回了她和裴宴應該有的距離,恭敬地朝著裴宴行禮,低聲道著:「時候不早了,明天一早我還要陪徐小姐出門,就先告辭了。」說完,也不想看裴宴是什麼表情了,拉著雙桃就逃一般地離開了。   「鬱……」裴宴望著鬱棠遠去的身影,明明知道自己此時最應該做的是給鬱棠陪不是。可話都到了嘴邊,他卻像被掐住了喉嚨似的,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鬱棠從他的眼前跑走了。   他頓時覺得自己全身上下都不對勁了,走也不是,站也不是,說話也不是,沉默也不是,追過去肯定是不妥的,不追上去解釋一句就更難受了。   裴宴想問問身邊的人,左右瞧了瞧,只有個什麼都不懂的阿茶。   他的臉色一下子就陰了下來,厲聲道:「還站在這裡做什麼?回去了!」   阿茶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見裴宴生氣,忙應了一聲,小跑著在前面帶路,壓根不敢說話。   裴宴輾轉反側,一夜都沒睡著。   直到早上,他一個人坐在寬敞的廳堂裡用著早膳,小廝進來稟說殷浩過來了,他還在想這件事。   昨天他的行事的確太急切了一些。   鬱棠什麼時候認識顧昶的,就算鬱棠不願意告訴他,他如果使點手段,怎麼都能知道,他為什麼要採取那麼蠻橫又粗糙的手段,非要逼著鬱棠告訴他呢?   這全都怪顧昶,昨天他把顧昶帶去見王七保,大家都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偏偏顧昶還裝模作樣地在那裡和他及王七保討價還價,結果顧昶得了好,他卻欠了王七保一個人情……否則他見顧昶和鬱棠一副相談甚歡的樣子也不至於腦子一熱,做出了不應該做的事。   對!就是這樣!   看來他阿爹的擔心是有道理的,他還是要在養氣功夫上多花點精力才是。   裴宴這樣想著,覺得心情好了一點點。   可鬱棠那裡,該怎麼辦呢?   第二百六十五章心急   裴宴長這麼大還沒有給人賠過不是。   難道他要像那些來給他賠不是的人那樣,帶著管事小廝的,提了貴重的禮品上門嗎?   裴宴想想就打了個寒顫。   這也太沒有樣子了。   得想個其它辦法才行!   他輕聲長嘆,肩膀卻挨了重重的一擊。   裴宴回首,看見了殷浩笑眯眯的臉。   「你這是在想什麼呢?」他坐到了裴宴身邊的太師椅上,毫不見外地吩咐桌邊服侍的阿茶:「給我來杯碧螺春。」這才重新望著裴宴道,「顧朝陽那邊搞定了,那二十萬兩銀子也沒什麼問題了,張紹的事雖然讓人措手不及,但周子衿趕了過去,以他的混勁兒,誰也別想討了好去,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或許是江西的那個田莊?有我在淮安盯著,絕不會出事的,你就等著明年數銀子好了。」   裴宴不以為然地挑了挑眉,道:「這都是有頭有腦的事,我有什麼好擔心的。」   他擔心的是鬱小姐那邊該怎麼辦!   裴宴尋思著要不要請教請教殷浩,就聽見殷浩道:「我姑姑這兩天怎麼樣?有沒有私底下和你抱怨我?不就是養了個外室嗎?那也是看在別人給我生了個孩子的份上。我早想好了,兩處隔得遠遠地,孩子保證不抱進門。等他長大了,單獨給他立個戶好了。我也不知道我姑姑她們是怎麼想的。從前總急著要添丁,現在添了丁,又嫌棄別人的出身。這天下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我總不能為了孩子休了家裡的那個再娶個進門吧!現在這樣豈不是兩全其美。」   他聽著這誅心的話,一句也不想說了,反而開口嘲諷道:「那你也得確認一下到底是不是你的孩子。別給別人養了孩子就好!」   殷浩一下子跳了起來,道:「你胡說八道些什麼呢?是不是我的孩子我難道會不知道?」   裴宴冷哼了一聲,懶得和他多說,問殷浩:「你什麼時候回去?張家那邊出了這麼大的事,只怕沒辦法善了。我的意思,你還是想辦法和沈大人談談心,爭取能早日回京城去。」   殷浩見裴宴和他說起正事來,也表情漸肅,道:「我想見過了陶清再走。」   裴宴立刻明白了殷浩的意思,他訝然道:「你是想推舉陶安去江西?」   殷浩點頭,低聲和裴宴分析:「憑我的資歷,當然也可以去爭一爭,可到底差點火候。還不如趁機舉薦陶安。鹽引的事,太重要了。你們家和陶家都有海運生意撐著,沒什麼要緊的。我們殷家這兩年的日子可不太好過。怎麼著也要把這樁生意穩下來了,我才能離開江南。再就是你二哥那裡,你們九月除服,你是蹲在臨安走不了了,可若是我們在京城裡再多扯幾天皮,你二哥也到了起復的時候。我覺得這才是一盤好棋。」   如果陶安能去江西做巡撫,陶家在朝廷勢力增強,議論撤銷市舶司的時候,他們就更有話語權了。   裴宴道:「這件事我聽幾位哥哥的。」   殷浩壓根不相信,嘖嘖道:「我看是我說中了你的心思吧?不然你能有這麼老實就答應下來?不過,這件事宜早不宜遲,陶清說了什麼時候到嗎?」   「他應該會連夜趕過來。」裴宴道,「倒是楊三太太,我聽說她派了人去投了幾張名帖,不知道有沒有我能幫得上忙的。」   殷浩也沒準備瞞他,直言道:「武家和江家聯姻後,武家氣焰囂張,加上還有個宋家在旁邊虎視眈眈地,雖說不至於讓我覺得為難,可有時候也讓人心煩。有些事,姑姑幫我走一趟,我這邊也可以少些麻煩。何況明遠九月份要成親了,有些人家還是要親自去說一聲的好。你就別摻和了。」   徐家是當朝數一數二的豪門大戶,殷家和徐家聯姻,也可以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   裴宴和殷浩都心知肚明,不再圍繞這件事說話,殷浩就說起另一樁事來:「彭家你有什麼打算?他們家這兩年上竄下跳的,我是覺得得給他們一個教訓才是。」   教訓什麼的都是藉口,殷家和裴家、陶家達成了攻守同盟,若是能把泉州那邊的市舶司撤了,他們的生意才能日進鬥金啊!   這才是他們不想讓彭嶼更進一步的重要原因。   可若是撤了泉州那邊的市舶司,寧波這邊的未必就能保得往。   鬱家才剛剛和江潮合夥虧損倒不至於,可也別想賺更多的錢了。   裴宴道:「撤銷泉州的市舶司用的是什麼藉口?寧波這邊能保住嗎?」   殷浩猜測裴家在寧波也有船隊,遲疑道:「就是宋家那邊不好辦?」   裴宴冷酷地道:「那就把宋家踢出去,讓別人取而代之。」   這個念頭一起,他突然覺得眼前一亮。   是啊!   他怎麼沒有想到!   把宋家踢出去,讓江潮取而代之,這樣,鬱家有了立家之本,鬱棠也就不會再和他生氣了。   「就這樣決定了。」裴宴簡直有些迫不及待,躍躍欲試地道,「這件事交給我好了,你們負責盯著京城那邊的動靜,周狀元那邊,也由我出面。」   幫陶家拿下江西巡撫這個職位。   「不過,怎麼答謝張家,就得陶家拿出個章程來了。」裴宴沉吟道,「再就是江西那邊的局勢,頗有些複雜,當初張紹兄都沒能擺平,陶安就更不行了。你們得想個辦法才行。」   殷浩倒吸了口冷氣,道:「宋家都幹了些什麼?看把你給得罪的!你就不怕他們家大老爺跑到你們家老安人面前去哭訴?說起來,他們家大老爺也是快六十的人了,我就怕到時候你頂不住,結果我們做了惡人!」   宋家和裴家的關係,他們都知道的。   裴宴冷笑了幾聲,道:「這你就別管了。你就管好你自己到時候別拖後腿就行了。」   「你放心!」殷浩拍著胸道,「你能大義滅親,我就能鞠躬盡瘁!」   裴宴就道:「那二哥你用過早膳了沒有?我讓人給你端碗粥來?我們一股腦地都跑到杭州城來了,宋家的人也不是傻瓜,為了避免打草驚蛇,我這就去安排一下,就不陪二哥你用早膳了。」   說完,也不管殷浩在他身後叫喚,直接就往鬱棠住的地方去。   他一面走還一面問阿茶:「知道鬱小姐用了早膳沒有?我有點急事要找她!」   阿茶聞言立刻一溜煙地跑了,提前去給裴宴打聽消息去了。   等裴宴走到鬱棠院子門口的時候,阿茶已經打聽清楚了,陪著裴宴往裡走的時候嘴裡也沒有閒著:「鬱小姐正在用早膳,徐小姐也在這邊。聽徐小姐身邊的丫鬟說,今天原本是準備出去逛逛的,但張家有喪事,徐小姐說她沒有什麼心情,準備今天和鬱小姐一起抄幾頁佛經,然後送去靈隱寺燒了。過兩天再和鬱小姐出去逛逛,買點禮品就準備回京城了。」   裴宴佇足。   他倒忘了徐小姐和張家的女眷應該很熟悉,也難怪她沒有心情閒逛。   裴宴道:「若是兩位小姐準備去靈隱寺,你提前跟我說一聲。我也陪著走一趟。靈隱寺那邊的主持師傅和我們家也有來往,今年還沒有去捐過香油錢。」   阿茶應是,滿腦袋不解。   三老爺素來橫行,就是老太爺在的時候,那也是想去哪裡就去哪裡,何曾跟他們解釋過。三老爺這是怎麼了?不會是因為守了幾年孝,吃素吃的連性情都平和了?   阿茶不敢多猜,跟著裴宴進了正廳。   鬱棠昨天晚上也沒有睡好,翻來覆去地,天色泛白才睡著,卻又很快被徐小姐吵醒,看上去精神有點萎靡。   見裴宴過來,她大吃一驚。   昨天兩人畢竟是不歡而散。   她忙請裴宴在太師椅上坐下,吩咐丫鬟奉茶。   徐小姐向來看不慣裴宴,看到他就想嘲諷幾句,可一想到她準備約了殷明遠重遊裴宴的宅子,好歹忍著沒說,但又不願意和裴宴虛與委蛇,和裴宴打了個招呼之後,索性向鬱棠告辭:「我就先回去了。準備好了筆墨紙硯再過來。」   鬱棠不太想見裴宴,但徐小姐在這裡,她又不好駁了裴宴的面子,只送了徐小姐出門,到了門口悄聲叮囑她:「你早點過來!」   一副不太想和裴宴多呆的樣子。   徐小姐推己及人,覺得鬱棠估計也不怎麼喜歡裴宴,連聲道:「你放心,最多半柱香的功夫,他要是還不走,我就來趕人。」   鬱棠感激地朝著徐小姐點了點頭,送走了徐小姐,這才回了廳堂。   裴宴覺得自己已經想辦法解決了兩人之間的矛盾,頗為理直氣壯,見鬱棠折了回來,開口見山地就道:「江潮這個人,你覺得怎麼樣?」   鬱棠完全不猜不到裴宴要做什麼,而且她對江潮也不是十分地了解,想了想,說了自己知道的:「他做生意應該是挺厲害的,也很維護自己的家人。其它的,我就不知道了。」   裴宴道:「做生意厲害,說明這個人有能力。維護家人,說明這個人重情。勉強也能用用了。」   鬱棠莫名其妙。   裴宴道:「這件事你就別管了。我準備幫江潮一把,正好你們家不是和他在做生意嗎?也可以跟著吃點紅利。」   第二百六十六章未果   鬱棠聞言在心裡冷笑了幾聲。   什麼叫不用管了?   既然讓她別管,那就別告訴她啊!   一面讓她別管,一面又事無巨細地告訴她,這是什麼意思?   怕是裴宴又開始心口不一了吧?   如果沒有之前裴宴的諷刺,鬱棠想著裴家對她的好,想著裴宴對她的幫襯,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過去了。可自她被裴宴諷刺之後,她覺得自己平時就是太慣著裴宴了,裴宴這才會肆無忌憚,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我讓著你,你說的句句字字自然都金貴。   我要是把你放下了,我管你去幹嘛!   鬱棠打定主意不管裴宴了,說話自然是如同對待貴客,敬重又熱情,至於會不會去辦,那就是另一回事了:「那我就替我家裡人謝謝您了。難怪別人都說三老爺宅心仁厚,跟著您有湯喝!」   裴宴聽著這語氣怎麼那麼諂媚!   鬱棠平時不是這樣的人啊!   裴宴不由仔細地打量鬱棠。   或者是因為此時是在屋裡用早膳,她穿了件半新不舊的茜紅色八寶紋的杭綢褙子,烏黑亮澤的頭髮整整齊齊地在腦後挽了個纂,露出明豔的眉眼,像那辰時的朝陽,漂亮得奪人眼目。   裴宴皺了皺眉。   若是以前,鬱棠肯定要追問他出了什麼事,而此時,她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笑著推了推手邊的茶盅,道:「您喝茶!這是前兩天楊三太太送的『雪水雲綠』,我喝著覺得還成,就拿了這茶待客。說起來這名字取得也挺別致的。『雪水』,我剛開始聽見的時候還以為是因為這茶產在高山雪峰的北方呢?沒想到楊三太太說,是因為這茶產自雪水峰……」   她絮絮叨叨地,像在說家常,仔細一聽,卻是什麼都沒有說。   裴宴最討厭這些家長裡短的,有時候鬱棠也會在他面前說這些,他並不討厭。可不知道為什麼,今天他聽著就有些煩躁,總覺得鬱棠話裡有話,他又抓不住脈絡似的,有些無力。   他乾脆就打斷了鬱棠的話,道:「江家的事,你可有什麼說的?」   鬱棠就是要懟裴宴。索性有樣學樣,正色道:「我看您都安排好了,我出身市井閭巷的,也不懂什麼大道理,您這樣安排,肯定有自己的用意,我們聽著照做就是了。能有什麼說的?」說完,還露出一幅恍然的樣子,忙道,「鬱家受您恩惠多多,我回去了就跟我阿爹說,讓我阿爹親自上門給您道謝。「   我是想讓你父親來道謝的嗎?   裴宴氣得不行,覺得這兒坐墊是硬的,茶是淡的,屋裡還瀰漫著剛才的飯菜味,他多坐一刻就多難受一刻。索性站了起來,道:「既然你沒有什麼說的,那這件事就這樣定下來了。等回了臨安,我自會和你父親去說。」   鬱棠見他要走,也沒有留他,笑盈盈地應「是」,送了他出門。   裴宴心裡就更不舒服了。   他覺得鬱棠肯定沒有領會到他是什麼意思,要是知道他這是在給她們家送錢不說,還想著法子把她們家帶進了蘇浙大商賈才能進入的商圈,就不會這樣地冷淡了。   要知道,從前他就只是送了她幾株要死不活的沙棘樹,她都很是感激,說了一堆好聽的話。   看在這件事的份上,他再提點她幾句好了。   裴宴想著,就在院子門口停下了腳步,道:「徐小姐若是要出門買帶回京城的土儀,你也記得買些合適的禮物讓徐小姐帶回家,有來有往,才是相處之道。」   鬱棠還真沒有想到。   她微微一愣,覺得裴宴的好意她犯不著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炸毛,惡意也犯不著忍氣吞聲地不反抗,平常心就好。   「我知道!」她笑著向裴宴道謝,「多謝您提醒。」   裴宴感覺到了鬱棠的真誠,覺得她這個態度還不錯,滿意地點了點頭,回了自己的住處。   鬱棠則朝著裴宴的背影撇了撇嘴,帶著筆墨紙硯去了徐小姐那裡。   徐小姐正在書案前裁紙,見狀道:「你怎麼過來了?」   免得裴宴想起什麼又跑去了她那裡。   鬱棠在心裡道,卻不好跟徐小姐說,笑道:「你去我那裡和我到你這裡有什麼區別?」又問,「三太太已經出門了嗎?」   徐小姐「嗯」了一聲,讓阿福給鬱棠整理出抄佛經的地方,然後道:「她一早就出門了,說中午和晚上都不回來用膳。你今天就留在我這裡用膳吧!」   鬱棠欣然答應,過去幫徐小姐裁紙。   徐小姐一面裁著紙,一面和鬱棠說著閒話:「張家現在肯定亂成了一團。我和張家二房的大小姐很好,她父親和她叔父身體都不怎麼好,家裡就指望著她伯父仕途長遠了,誰知道居然出了這樣的事。我想想都為他們家嘆口氣,沒心思出去玩。」   鬱棠覺得這是人之常情,道:「那你要不要寫封信去京城,先安慰安慰張大小姐?她家裡出了這樣的事,肯定正傷心著。」   徐小姐嘆道:「誰說不是!最要緊的是她的婚事——她九月份及笄,為著尊重長房的,怎麼也要三年之內不議婚嫁。」   鬱棠就問起張家的事來。   徐小姐告訴張老大人生了三子一女,女兒是最小的,已經嫁人,張紹雖然是長子,但子嗣上卻艱難,之前生養了好幾個都沒有站住,如今只留下來一個獨子,今年才七歲。二房的長女就成了大小姐。但二房的子嗣也不旺,張大小姐只有一個弟弟,今年九歲。她三叔父倒有兩個兒子,一個六歲,一個三歲。   她道:「太夫人怕是心裡最難受了。張家如今可謂是青黃不接。江大人又不討張老大人的喜歡,也不知道以後誰家會和張家走得近些。怕就怕張家要和這樣的人家聯姻。」   也就是說,張家失去了繼承人,為了保持張老大人曾經的人脈和資源有人繼承,張老大人會在自己的子弟裡選擇一個繼承人。而這個繼承人為了照顧張家人,最好的辦法就是兩家聯姻。   鬱棠道:「你是怕張大小姐所嫁非人嗎?」   徐小姐悵然,道:「我是怕最終張家沒有辦法,只好選了江家。要知道,江家的長媳是那個湖州武家的嫡長女。武家的女兒你也看見是什麼德性了,若我有這樣一個人做妯娌,我要活生生地被氣死。」   鬱棠只好勸慰她:「你不是說張老大人不太喜歡江大人嗎?更何況是做兒女親家。說不定人家張老大人有自己的打算呢!」   徐小姐嘟了嘴,道:「那還不如嫁到沈家去。好歹是世代詩書,沈大人為人又溫和寬容,家裡的女眷也都老實本分,只是沈家的幾位公子讀書都一般,也有點讓人著急。」   鬱棠仔細地想了想,想起沈家有位公子好像和李端是同年來著。   好像是那個別號叫「靜安居士」的來著。   她想著以張家和裴宴的關係,覺得她應該幫幫張家。但話都到了嘴邊,她又想到張家若是和沈家聯了姻,那張老大人手中的資源應該會向自己的孫女婿傾斜吧?   前世的裴家能躲過這些災難,若是與張家的大力支持有關呢,她這一世給亂出主意,萬一讓裴家遭受損失呢?   兩人不和是不和,卻不能因為不和而傷了根本。   鬱棠思忖了半晌,決定還是先去問問裴宴再做決定。   她和徐小姐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天,等把紙裁好了,就開始抄佛經。   徐小姐道:「我幫張大小姐也抄一份,讓菩薩保佑她一切順利。」   鬱棠笑道:「看來您和張大小姐關係很好!」   徐小姐道:「我們是一起長大的。小的時候我娘抱著我去廟裡拜菩薩的時候,她娘也會抱了她去,她們大人去聽講經,我們倆就會在院子裡一起玩。可惜殷家沒什麼人,不然我還想著我們倆能不能做妯娌呢!」   有人做伴,時間就過得很快,一天眨眼間就過去了。   鬱棠和徐小姐的佛經都抄得差不多了,兩人就約了明天再抄一天佛經,後天去靈隱寺。   這個消息很快就傳到了裴宴的耳朵裡。   裴宴和殷浩商量:「明天我們就去拜訪王七保。後天大家歇息一天,我要去靈隱寺。」   殷浩奇道:「這個時候,你去靈隱寺做什麼?明天去拜訪王七保,陶清還沒有來,難道就我和你去嗎?去了說什麼?有什麼意義?」   裴宴道:「本來就是為陶家奔走,陶清來了固然好,他不在,有些話我們說起來更方便。」   殷浩覺得裴宴完全是強詞奪理,他困惑地望著裴宴。   裴宴沒有理會殷浩,回到屋裡問阿茶:「今天鬱小姐沒有出去嗎?」   不是說好了不出去的嗎?   阿茶不明所以。   裴宴想,自己把他丟在這邊的宅子不用果然是有原因的。   他又道:「鬱小姐沒有送信回臨安嗎?」   他給了鬱家那麼大一塊餅,鬱棠應該很高興地趕著給她父親送信,讓她父親來和他詳談才是。   阿茶仔細地回憶片刻,搖頭道:「沒有!今天鬱小姐呆在徐小姐那裡,一天都沒有出門。雙桃姐姐也都在旁邊服侍,沒有指使我們跑腿。」   鬱棠在搗什麼鬼?   是不相信他說的?還是準備回了臨安再做打算?   第二百六十七章夜奔   裴宴心裡很不高興,他覺得自己應該去問問鬱棠是什麼意思,又本能地覺得這個時候去問這件事可能不太好,而且他隱隱覺得自己好像有件很重要的事沒有做,但是什麼事,他一時又想不起來了。   他在屋裡來回踱著步子,有小廝進來稟,說顧朝陽求見。   裴宴眉頭鎖成了個「川」字。   這個顧朝陽,早不來晚不來,每次他有事的時候就跑來了。   裴宴沉著臉坐在太師椅上,厲聲說了句「請他進來」。   顧朝陽大步走了進來。   他剛從外面回來,還穿著去見客的衣飾。寶藍色五蝠團花的直裰,靚藍色的腰帶,藤黃色繡綠竹的荷包,明麗的色彩映襯著他膚如美玉,風度翩然。   裴宴下意識地又皺了皺眉。   顧朝陽和鄧學松相談甚歡,達到了今天見面的目的,心情很好,想著裴宴這邊亂七八糟的一堆事,肯定焦頭爛額的,自然不會和裴宴計較些什麼。   他笑著坐在了裴宴對面,待丫鬟上了茶點,他這才道:「你那邊可還順利?」   當初他們約定,孫皋那邊由王七何負責,江南這邊卻由裴宴負責。   雖然他不知道裴宴這邊的進度如何,但殷浩還沒有走,說明事情還沒有定論,裴宴這邊的事就還沒有完。   裴宴看著他颯爽的眉眼,突然想起他剛才忘了什麼了!   他忘記了讓人去查鬱棠是什麼時候,又是怎麼和顧昶認識的了……   裴宴頓時覺得顧朝陽像個開屏的孔雀似的,還不分場合,胡亂開屏,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此時是多麼地躊躇滿志似的。   「我這邊有什麼不順利的?」他慢慢地道,肌肉卻緊緊地繃了起來,如搭在弦上的箭,隨時準備射人似的,而越是這個時候,他就會越表現得風輕雲淡,甚至是寬懷豁達——他不想和對手浪費感情,「之前大家都商量好了,按各自的分工行事就行了,就算是不順利,那也只是暫時的。」   是啊!這件事發展到了這個份上,大家只有竭盡全力地推著往前走了,難道還能後悔、退出不成?!   顧朝陽沒有吭聲。   裴宴道:「你找我什麼事?」   他知道顧朝陽去幹什麼了,也知道顧朝陽為什麼要這麼做。瞧顧朝陽的樣子,應該是很順遂,現在來找他,不會是想和鄧學松更進一步,約了他和殷浩做陪,請鄧學松吃飯吧?   裴宴不太想去。   他不想讓人知道他也在這件事上出了力的。   雖說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可明晃晃地認了和讓別人亂猜還是有很大的區別的。   誰知道顧昶笑道:「我昨天看見鬱秀才家的鬱小姐了,聽說她們家和你們家挺熟悉的,你能不能找個熟悉鬱小姐的婆子,我有些事想打聽打聽。」   裴宴的汗毛立刻豎了起來,如同被侵犯了領地的獅子,眼神都變得銳利冷峻起來:「你打聽鬱小姐做什麼?我們兩家是通家之好,你有什麼事也可以問我。」   顧昶明顯地感覺到了裴宴的排斥,但他以為裴宴是誤會他打聽內宅之事,並沒有放在心上,又因為裴宴的態度,讓他覺得這件事的確不太適合問裴宴,想了想,道:「要是你也不太清楚那就算了。等有機會,我去問問裴老安人也是一樣的。」   顧昶什麼意思?   一會兒急不可待,一會兒又慢條斯理的,他到底要幹什麼?   裴宴看顧昶的目光中依舊帶著幾分警惕。   顧昶失笑,覺得自己的確太急切了些。   他轉移了話題,和裴宴敘了敘舊,就起身告辭了。   裴宴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心中隱隱生出不好的感覺來。   可誰能令他不安呢?   鬱棠的面孔猝然浮現在他的腦海裡。   裴宴嚇了一大跳。   會,會是鬱棠嗎?   裴宴這才感覺到剛才和顧昶說話的時候他的人一直都緊繃著。   他想起父親曾經對他的評價。   說他比起他的兩個兄長,有著野獸般的直覺。   他從前還曾因此覺得不高興。   可後來很多事實卻證明,他的確有這樣的直覺。   裴宴很是不安。   他在屋裡團團轉著。   殷浩來見他,見到他的這副樣子愕然道:「你這是怎麼了?我剛聽說顧朝陽來見過你了?是他那邊出了什麼事嗎?」   「沒有!」裴宴不想讓殷浩知道他在想什麼,他甚至不願意讓人注意到鬱棠,他問殷浩,「你來找我什麼事?」   殷浩道:「陶清到了,他在清風客棧落腳,約了我們晚上去清風客棧見面。」   清風客棧是陶家在杭州城開的客棧,可見陶清沒準備讓別人知道他來了杭州。   裴宴不悅道:「我們兩人連袂去那裡更打眼吧?他要是真的不想讓人知道,就去靈隱寺落腳,我們明天見過王七保後去靈隱寺燒香,還可以借了主持師傅的靜室。」   殷浩笑道:「論這些魑魅魍魎我們誰也比不上你。我一直挺好奇的,你說你,也是世家子弟,讀聖賢書長大的,可做起這些事來,你就天生比我們腦子靈活……」   裴宴板著臉打斷了殷浩的話,道:「到底是今天晚上去見還是明天靈隱寺的見,你趕緊拿個主意。我年幼,聽兄長們的!」   「嘖嘖嘖!」殷浩不信,道,「我聽你的。我們明天靈隱寺見。」   正好,可以慫恿著鬱棠她們提前去靈隱寺。   還是得問清楚她怎麼認識顧昶的。   裴宴拔腿就準備去見鬱棠,走到門口,突然停住了腳步。   不行,他不能就這樣去!   上次他沒能忍住脾氣,問了她這件事,結果把她給得罪了。自己好不容易想了個法子給她賠了不是,若是又因為這件事惹了她不高興,他一時也想不出其它賠不是的法子了。為了保險,他還是再忍一忍,等明天到了靈隱寺再說。   裴宴折了回來。   不過,鬱棠為什麼不派了人去給她父親送信呢?   她不是那樣的人啊!   裴宴又開始糾結這件事。   他想了又想,怎麼也想不明白。   他覺得他得請教請教誰才好。   周子衿最喜歡多管閒事,他遇到的事也多,是最好的人選。可惜他去了京城。   顧朝陽,那肯定是不行的!   裴宴輕哼了一聲。   這院子裡就只剩殷浩了。   但殷浩連自己屋裡的那些事都搞不定,就算拿了主意,估計也是個騷主意。   要不……陶清!   他為人敦厚寬和,待自己如同阿弟,最最重要的是,他為人正直,待人真誠,就算是自己鬧了笑話,也不會說出去,更不會嘲笑自己了。   裴宴這麼一想,心裡就像長了草似的,片刻也沒辦法靜下來。   他先是派了人把青沅叫了過來,讓她想辦法說服鬱棠明天去靈隱寺進香,然後換了身衣裳,輕車簡從,悄悄地去了清風客棧。   陶清已經歇下,聽說裴宴來了,嚇出了一身的冷汗,披了件衣裳趿著鞋子就跑了出來,親自把裴宴迎到廳堂坐下,屏退了左右服侍的人,一面親自去給裴宴沏茶,一面問他:「可是有什麼變故?」   裴宴坐了下來,看著昏黃燈光下陶清清瘦的面孔,這才驚覺自己荒唐,摸著鼻子,半天不知道說什麼好。   陶清見他神色間流露出些許的窘然,心裡「咯噔」一聲,想著以陶安的資歷角逐江西巡撫的確是有點勉強,除了需要張家幫著周旋,估計還得請黎家、沈家和江華幫忙,而出主意捧了陶安上位的是殷浩和裴宴,看裴宴這樣子,難道是計劃還沒有開始就出了什麼岔子?   但他素來沉穩,又經歷過大風大浪,知道有些事情是要看機緣的,雖說有些失望,卻並沒有太多的執念。何況這也是裴宴給他們陶家的人情,他就更不能讓裴宴為難了。   他給裴宴倒了茶之後,還順手端了盒點心出來擺在桌子上,道:「這是廣州那邊過來的點心,我專門讓人給清風客棧準備的。來這裡住過的客人很多都衝著這點心成了回頭客,你嘗嘗,看看合不合胃口。」   裴宴就想到了鬱棠家好像總是做了點心送給別人,她們家肯定很喜歡做點心,他道:「那您給我帶點回去,我……給身邊的人嘗嘗。」   陶清就怕他和自己客氣,聞言欣然吩咐貼身的小廝去包點心,並道:「你和阿安向來私交甚好,你又比阿安小好幾歲,我把你當家中的小兄弟似的。你有什麼話,直接說就是了——兄弟間,不用那麼客氣,也不用有那麼多的顧忌!」   裴宴望著陶清沉靜的眸子,嘴裡發乾,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說什麼好。   陶清也不催他,只是在適當的時候給他續茶。   裴宴連喝了三杯茶,覺得自己就算是這樣拖延下去也只會熬時間,乾脆眼一閉,把鬱棠的事告訴了陶清。不過,他到底還有點警覺心,沒有把他準備把宋家踢出去的事告訴陶清,只是說介紹了一筆大生意給鬱家。   陶清張大了嘴巴,半晌都不知道說什麼好。   他小心翼翼地問裴宴:「老安人知道鬱小姐嗎?」   「知道啊!」裴宴不解地道,把鬱棠如何得裴家人喜歡的事告訴了陶清。   陶清鬆了口氣。   望著一臉懵懂無知的裴宴,他決定裝聾作啞。   因為這件事就算是需要挑明,也不應該由他挑明。   何況鬱小姐出身寒微,裴宴是否願意不顧世俗的眼光娶鬱小姐,也是件讓人無法預料的事。   他笑道:「我聽你說的,鬱小姐不像是消了氣的樣子。會不會鬱小姐根本沒有把這兩件事聯繫起來?」   第二百六十八章靈隱   裴宴如遭雷擊。   半晌才磕磕巴巴地道:不,不會吧?   陶清就和他細細地分析:你說你無意間衝撞了鬱小姐,你和鬱小姐不歡而散。按道理,鬱小姐若是原諒你了,肯定會對你心無芥蒂,你照顧她家的生意,她無論如何也應該向你道聲謝,我說的沒錯吧?   沒錯!裴宴眼巴巴地望著陶清。   陶清繼續道:鬱小姐若是沒有原諒你,她肯定是對你敬而遠之,你說什麼做什麼,她肯定都當沒有看見似的   鬱棠現在對他就像視而不見!   裴宴驚愕。   陶清知道他這是想清楚了,索性又道:我們再回過頭來說說你。你做事向來磊落豪爽,以直報怨,以德報直,怎麼在鬱小姐這件事上卻如此地糊塗呢?好好的一件事,你偏偏什麼也不說,就這樣一股腦兒地甩到鬱小姐的面前,鬱小姐又不是你庶吉士館的同僚,也不是你朝堂上的同僚,她不熟悉你們的作派,又怎麼會知道你真實的意圖是什麼呢?   裴宴聽了騰地一下就站了起來,朝著陶清拱了拱手,道:大兄,我先回去了。明天下午我們靈隱寺見。說著,拔腿就要跑。   陶清一把抓住了裴宴,道:你既然把我當阿兄,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老實告訴我,阿安的事是不是有了變故?你是知道我的,知足常樂,你不必怕我心裡不好受。   沒有,沒有。裴宴這個時候只想快點趕回去。   他讓青沅慫恿著鬱棠明天去靈隱寺,若是鬱棠還在和他置氣,他讓她往東,她偏要往西怎麼辦?   事不宜遲。   他得趕緊把和鬱棠的誤會解開才行。   不然他豈不是白白地抬舉了江潮?   裴宴腦子轉得飛快,語氣急促地道:阿兄,我們叫你來,也是想問問你們家願意拿出多少銀兩來打點?若是你們覺得不值得,有不值得的辦法。若是你們覺得值得,有值得的辦法,我和殷二哥都不好當你們的家罷了。   陶清聽著陶安的事還有希望,心裡頓時升出十分的期待來,他魄力十足地道:我們陶家肯定是全力配合你們。要知道,能用銀子解決的事,那都不是什麼難事。怕就怕使了銀子也沒用處。   裴宴聽懂了。   陶家這是要拿出一切力量來幫陶安爭取這個江西巡撫了。   陶清還怕裴宴遇難而退,決定把裴宴也綁在自家的馬車上,道:你們沒有把阿安當外人,我也就不和你們見外。江南的事,也算我一份。那二十萬兩銀子,大不了我們陶家全出了。   財大氣粗。   裴宴笑道:阿兄放心,我心裡有數了。你且安心歇著吧,我先走了。說完,幫陶清關了門,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等陶清追出來的時候,裴宴早就沒影兒了。   陶清搖了搖頭,站在初夏的晚風中,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進屋歇了。   裴宴回到府裡已經過了亥時,他很想馬上就去見見鬱棠,卻只能望著夜色興嘆。   第二天一大早,殷浩就過來興師問罪:陶家大兄讓我們昨天晚上和他碰面,是你說不能太打眼,約了今天靈隱寺見。那你為何昨天晚上一個人跑去見陶家大兄?你給我老實交待,你昨天和陶家大兄都說了些什麼?為什麼要把我撇到一邊?你到底打得什麼主意?合作貴在誠意,你這樣,一點誠意都沒有。   裴宴剛派了人去打聽鬱棠的行蹤,那邊還沒有消息過來,心裡正著急,卻被殷浩拉著嘮叨,他心中不悅,說起話來也就有些急躁:你怎麼那麼多話?陶家肯定是願意我們幫著陶安爭個三品大員的,問題是今天我們怎麼說服王七保也幫著出面。   殷浩是相信裴宴人品的,他覺得昨天晚上裴宴去找陶清,肯定是臨時有什麼要緊的事,來不及叫他,或者是不需要叫他,可他難得捉到裴宴的把柄,忍不住就想逗一逗裴宴。就不依不饒地追問裴宴為什麼要獨自去見陶清。   裴宴惦記著鬱棠會不會如他所願去靈隱寺,哪有心情和殷浩糾纏,恨不得把殷浩的嘴堵上才好。   兩人爭鋒相對地打著嘴仗,青沅過來了。   裴宴丟下殷浩站在外面院子裡和青沅說話。   青沅笑道:奴婢看了天氣,明天可能會下雨。徐小姐和鬱小姐就決定今天去靈隱寺了。   裴宴鬆了口氣,尋思著下午得找個機會和鬱棠說上話才行,不然這樣誤會下去,最後兩個人說不定會老死不相往來。   至於鬱棠,她坐在鏡臺前,一面拿著頭花在鬢角比劃,一面和坐在旁邊羅漢床上的徐小姐道:你怎麼知道明天會下雨?   徐小姐支著肘挑揀著床几上攢盒裡的糖食,心不在焉地道:我身邊的婆子會看天氣啊!她昨天也提醒過我,說怕下雨來著。我想下雨就下雨,大不了雨遊靈隱寺好了。可青沅說怕天氣變冷,覺得還是今天去好。何況等會兒裴遐光也會去。我聽殷明遠說,靈隱寺的主持出家前是個秀才,文採很好,尤其擅長畫畫,我們借著裴遐光的由頭,請主持幫著做法事是小,說不定還能向主持師傅討幾幅畫。我們殷明遠可喜歡繪畫了。   鬱棠算是看出來了,徐小姐就是衝著能借裴宴的名聲去的。   活該!   他那種人,就得讓人算計幾次才解恨。   若是從前,鬱棠肯定愛惜裴宴的羽毛,可如今,她決定和徐小姐一起,借借裴宴的光。   她想到第二次見面時,裴宴見她借裴家的勢力行事時氣極的樣子。   就得讓他再嘗一次。   鬱棠甚至有些幸災樂禍,道:那好!我們今天好好逛逛靈隱寺。我聽說永福寺就在靈隱寺的旁邊,我們要不要也去永福寺看看!   好啊!徐小姐興致勃勃地,兩人商量好了去靈隱寺的行程,就帶著青沅阿福等人坐著轎子去了靈隱寺。   靈隱寺這邊早得了消息,四管事手下的一個小管事趕在她們來之前已經通知了靈隱寺的知客和尚,收拾好了歇息的廂房,正在山腳下等著她們。   兩人到了寺門前下了轎,這邊知客和尚迎上前來,帶著她們走側門進了寺廟。   在大雄寶殿敬了香,捐了不菲的香油錢後,鬱棠和徐小姐在知客和尚的陪同下去了主持師傅的靜室。   主持師傅親自安排了她們的法事,主持法事的則是主持師傅推薦的一位高僧,並謙虛地道:我年事已高,精力不濟,下午還有客人前來拜訪,怠慢兩位施主了!   鬱棠和徐小姐望著鬚髮全白卻對她們恭謙禮待的主持師傅,忙恭敬地還禮,連稱不敢。   徐小姐甚至糾結著要不要向主持師傅討幾幅畫了。   鬱棠此時是唯恐裴宴那裡不亂,給徐小姐出主意道:那就請了裴三老爺幫忙。青沅不是說他和主持師傅很熟嗎?這點小事都做不到嗎?   徐小姐聽得精神一振。   兩人在靈隱寺用過齋席,叮囑身邊服侍的小沙彌,裴宴要是來了就立刻告訴她們,兩人則沒心沒肺地在廂房裡睡了個好覺。   下午醒過來的時候,據說裴宴和殷浩已經到靈隱寺了,沒有要主持師傅陪同,不知道在哪裡閒逛。   鬱棠就和徐小姐商量著得找到裴宴才行。   青沅自告奮勇地去找人。   鬱棠和徐小姐等了一柱香的功夫都沒有等到裴宴,青沅也一去不返。   兩人等得有點心焦,結伴去院子裡賞花。   誰知道剛走出廂房,就遇到了顧昶。   鬱小姐,沒想到又遇到您了?他滿臉的驚喜。   鬱棠也很是意外,笑盈盈地朝著顧昶福了福,道:沒想到您也來了靈隱寺,真是湊巧!   是啊!是啊!顧昶笑著,覺得陽光下的鬱棠一雙美目黑白分明,清澈得像一泓秋水,比起月光下如玉般的模樣另有一番漂亮。   他的笑容在不自覺的時候更盛了幾分,道:鬱小姐來靈隱寺做什麼?我是杭州人,從小就來靈隱寺上香,考中了進士的那年,還特意來還過願。鬱小姐有什麼需要,可以來找我。   多謝了!鬱棠客客氣氣地道,兩人寒暄了幾句。   被冷落在旁的徐小姐左看看,右看看,眼底閃過一絲冷意,看著顧昶還在那裡沒話找話,她重重地咳了兩聲。   顧昶這才驚覺自己失禮,笑著和徐小姐打了聲招呼。   徐小姐似笑非笑地應了一聲,拉著鬱棠就走了。   顧昶覺得他好像和鬱棠真的挺有緣分的,站在那裡看著她們的背影猶豫著要不要找個機會再偶遇鬱棠,徐小姐卻拉著鬱棠耳語:顧朝陽多半會娶他恩師孫大人的女兒,我們少理他。   我知道啊!鬱棠只是欣賞顧昶能維護顧曦,因而高看他一眼,她聞言笑道,從前我就聽人說過。   徐小姐沒有懷疑,覺得有些事鬱棠既然知道就行,她說深了,就是懷疑鬱棠的人品了,遂轉移了話題,道:我們也不能就這樣硬生生地等著裴遐光啊!要不,我們先去遊永福寺?等從永福寺回來了再去見裴遐光?   第二百六十九章漏洞   鬱棠覺得都可以。   只是讓她沒有想到的是,兩個人剛剛決定去逛永福寺,迎面就碰到了裴宴和殷浩。   殷浩在外放淮安之前,在翰林院裡呆了六年,常去探望殷明遠不說,還常去徐府蹭飯。徐小姐幾乎是他看著長大的,加之徐小姐活潑可愛,他很喜歡,待徐小姐不像弟媳更像妹妹。   徐小姐也很親近殷浩。   看見殷浩,她立刻歡天喜地迎了上去。   「二哥!」她嬌嗔道,「你們跑哪裡去了?讓我們好一陣等!」   殷浩笑著朝徐小姐點頭,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鬱棠的身上。   鬱棠穿了件水綠色的淨面褙子,卻嘴唇紅潤,青絲烏黑,皮膚雪白,亭亭玉立地站在那裡,比春日裡的花朵還要嬌豔。   他不禁道:「這位是?」   徐小姐忙向他引薦:「鬱小姐。我去臨安城後交的好朋友,這次盡地主之誼,陪我來杭州城遊玩的。」   之前殷浩聽楊三太太說起過,只是沒有想到人這麼漂亮,而且目光清亮,看著也沉穩。   這要是能做他們殷家的媳婦就好了。   他一面和鬱棠打著招呼,一面在心裡琢磨,殷家有沒有合適的子弟。   那邊裴宴卻早已等得不耐煩了,他問鬱棠:「你們這是要去哪裡?「   他們已經見過陶清了,知道王七保會支持陶安爭取江西巡撫的職位後,陶清已經下山,去準備給王七保的禮品去了。   鬱棠見有外人在,繼續給著裴宴面子,道:「我們準備去永福寺逛逛。」   永福寺比較小,風格和靈隱寺截然不同。   裴宴就約殷浩:「我們也去那裡逛逛好了。」   殷浩詫異地睜大眼睛。   他們兩個大男人,怎麼好和兩個小姑娘一起去逛寺廟。   裴宴自覺失言,忙道:「我們去那邊說說話!」   殷浩不疑有他,笑著對徐小姐道:「你給我們打打掩護,讓我們遠遠地跟著你們。」   這個可以。   徐小姐爽快地答應了   裴宴開始絞盡腦汁地想著怎麼把殷浩支走。   可他們剛剛到靈隱寺的側門那裡,居然遇見了顧昶。   「鬱小姐!」他又驚又喜,道,「我們可真是有緣!」   鬱棠非常地意外,笑著朝顧昶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倒是殷浩,道:「朝陽你來靈隱寺怎麼也不約我?我還以為你出去辦事了,拉了遐光過來。他這個人,幹什麼都板著張臉,最最無趣不過了。早知道你過來,我就不約他了!」   語氣裡是滿滿的抱怨。   熟悉的,知道他這是在和裴宴開玩笑。不知道的,還以為他這是在嫌棄裴宴。   顧昶當然不會當真。   他呵呵地笑。   原本也不應該當真的裴宴卻看了鬱棠一眼,見鬱棠一副安然無瀾的樣子,想到陶清的話,心裡頓時拔涼拔涼的,臉都黑了。   殷浩想也沒有想地拉住顧昶就道:「你這是要去哪裡?我們準備去永福寺逛逛,你要不要一起?」   顧昶看了鬱棠一眼,笑道:「好啊!我正好沒什麼事,還想著是在靈隱寺用了齋席再回去還是這就下山。既然你們準備去逛永福寺,那大家不如就留在靈隱寺用了晚膳再回去吧?我來做東!」   只是他看鬱棠的時候,眼角的餘光無意間掃過裴宴。   他發現裴宴的臉色很難看。   顧昶心中微愣,想著裴宴不會是把殷浩的玩笑話當真了吧?如果是這樣,那他的心胸就很狹窄了,且是個開不得玩笑的人。那裴彤會不會因為一些小事得罪了裴宴而不自知呢?   看來這件事他得放在心上,好好地問問裴彤了。   顧昶在前面帶路,向殷浩介紹永福寺:「……慧理禪師創建的。和靈鷲寺、靈隱寺一樣。原來叫資嚴寺,後改名為永福寺……」   殷浩心不在焉地聽著,腦子轉得飛快,想裴宴到底要和自己說什麼?他得想個什麼辦法才能把顧昶晾一邊去?   裴宴落在了他們的身後,漸漸靠近了徐小姐和鬱棠。   他突然覺得這樣也不錯。   顧昶雖然令人討厭,但他的出現拖住了殷浩,也算做了件好事了。   他想了想,乾脆慢下腳步,和徐小姐、鬱棠並肩而行。   「徐小姐什麼時候回京城?」裴宴沒話找話地道,「我聽青沅說徐小姐準備過兩天上街去買些土儀帶回去。正好我想給明遠和張府帶點東西去,想請徐小姐幫個忙。」   徐小姐還惦記著靈隱寺主持師傅的畫,對裴宴自然也就比平時要熱情。   她笑道:「多謝三老爺了。到時候您讓管事的交給我家隨行的婆子就是了。」   裴宴道了謝,想著辦法和鬱棠搭話:「鬱小姐送走徐小姐也要回臨安城了吧?到時候我們一起回去吧?這幾天浙江布政使要來上任了,我們一起回去,也能有個照應。」   鬱棠還沒有回答,徐小姐已訝然道:「浙江換布政使了?」   裴宴笑著點頭,道:「上個月下的旨,這幾天應該就要到了。」   徐小姐道:「換了誰?秦大人去做什麼了?」   裴宴的目光在鬱棠身上停留了片刻,道:「原雲南布政使李光調到浙江任布政使,秦大人調入京城,任禮部侍郎。」   徐小姐有一個兄長任禮部主薄。   她心裡有點亂。   不知道楊三太太這次拜訪故交,有沒有拜訪秦大人。   如果沒有去,不知道這個時候再去還來不來得及。   她思忖了幾息功夫,涎著臉問裴宴:「秦大人的調令已經到了杭州城嗎?」   裴宴道:「應該到了。不過,以秦大人的性子,李大人還沒有來之前,他應該不會聲張。」   徐小姐就有點急了,她悄聲對鬱棠道:「要不你先去永福寺,我有點急事,要交待阿福一聲。」   鬱棠雖然不知道秦大人調離浙江與徐小姐有什麼關係,但看徐小姐的樣子,她懷疑裴宴是故意告訴徐小姐這個消息的,隱隱感覺到裴宴這是要支開徐小姐似的。   她一時心跳如鼓。   她是順勢而為聽聽裴宴會跟她說些什麼呢?還是繼續不理睬他,陪著徐小姐去辦事呢?   鬱棠沒能猶豫半息工夫,裴宴已道:「那我陪鬱小姐在這裡等你吧!你快去快回。」   靈隱寺離永福寺不過一射之地,他們又走的是側門,樹木繁茂,石徑清幽,沒有什麼香客,留鬱棠一個人在這裡的確不太好。   徐小姐應了聲「好」,對鬱棠說了聲「我馬上回來」就急匆匆地帶著阿福去了旁邊的大樹下說話。   裴宴的目光猶如實質般落在鬱棠的身上。   鬱棠裝作不知道,四處張望,一副打量周遭景色的樣子。   裴宴輕輕地咳了一聲。   鬱棠才下意識地望了過去。   只見裴宴神色緊繃地將捏成拳頭的手擋在了嘴前,又咳了一聲。   鬱棠道:「你是受了涼還是嗓子不舒服?要不要請大夫看看?要是我沒有記錯的話,靈隱寺內就有醫僧。只是不知道醫術如何?要不我讓青蓮陪著你回去看看吧?」   裴宴的臉一下子黑如鍋底。   半晌,他才沉著臉道:「你可還在為我問你怎麼認識顧昶的事生氣?」   顧朝陽變成了顧昶。   鬱棠很是意外,本能地就否認:「沒有。」   裴宴道:「你說謊!要不然我說抬舉江潮的時候,你怎麼一點也不高興?」   鬱棠被問得咽住。   裴宴眼底閃過一絲得意,覺得陶清果然是兄長,很是靠譜,遂道:「我也沒有別的意思,我是覺得非常地奇怪,那顧昶怎麼會三番兩次地碰到你。顧家在杭州城又不是沒有宅子,他如今是御史,回顧家也算是衣錦還鄉了,他不僅藏著掖著,還住到我這裡來。我是怕他對你有什麼不好的心思……」   前世今生,鬱棠最恨別人對自己有「不好的心思」了。   這一世,她已經從前世的泥沼裡爬了出來,裴宴憑什麼這樣說她。   她氣得暴跳,道:「三老爺此言差矣。我只是個窮秀才家的女兒,出生寒微,長在閭巷,有什麼值得別人記掛的……」   鬱棠的話還沒有說完,裴宴就意識到自己又說錯了話,而且……這次比上次還要嚴重。   他忙補救道:「你說你,好好的一個小姑娘家,行事恣意就不說了,怎麼脾氣還這麼潑辣?顧曦的婚約是你拆散的吧?李端家是因為你倒黴的吧?顧昶是什麼出身?他若是有心,會查不到?」   鬱棠驚愕地張大了嘴巴。   裴宴看了心中大定,嘴裡卻毫不留情地又道:「你就不能長個心眼?我這邊急得不得了,你卻在那裡和顧昶說說笑笑的!你給我說說,你是怎麼認識顧昶的?我也好給你分析分析。」   鬱棠這才發現,自己今生還真沒有什麼機會在顧昶和她說話之前就認識他。   這個謊該怎麼圓?   鬱棠額頭上冒出汗來。   偏偏裴宴還在那裡催:「你仔細想想,你第一次見他是在什麼時候?他都跟你說了些什麼話?他當時是什麼表情?」   他問得急了,鬱棠只好心一橫,道:「我真的不記得了!自從我做了那個夢之後,有時候我壓根分不清楚哪些是做夢夢到的,哪些是我真實經歷過的!」   裴宴吃驚地望著鬱棠,心中升起股不好的念頭。   難道顧昶接近鬱棠,真的是有什麼目的不成?   裴宴想再仔細問問鬱棠,徐小姐已經交待完了,正朝著這邊過來。   他不好再多說,只能神色肅然地叮囑鬱棠:「你不要再和顧昶說話了。這件事我會查清楚的。」   第二百七十章挖坑   鬱棠也有些驚慌。   如果不是裴宴提醒,她也沒有意識到在昭明寺之前,顧昶是沒有見過她的。   難道顧昶和她一樣重生了?   若不是這樣,那……顧昶的確有問題!   鬱棠連連點頭,保證道:「我知道了。我不會再單獨和他說話了。」   裴宴非常滿意地「嗯」了一聲,覺得小丫頭就像個頑皮的小貓,淘氣了一番,終於又恢復了從前的乖巧懂事。   「那我先和殷二哥去說事了。」他叮囑鬱棠,「你和徐小姐一道,千萬別落單了,徐小姐身邊那個矮矮胖胖的婆子,會拳腳功夫,你和她在一起,總能有人幫你擋一擋。」   鬱棠隨意地應了兩聲,注意力全被裴宴那句「會拳腳功夫」給吸引了,目光不由自主地往徐小姐身邊那個平時她都沒有什麼印象的婆子身上瞅。   裴宴看著就在心裡尋思著是不是也給鬱棠找個這樣的婆子。   雖說她們只是比尋常的人多幾把力氣,會一點功夫,但關鍵的時候卻能拖延時間,最最重要的是,一般人想不到鬱棠身邊會有個這樣的人。   他越想越覺得得儘快放個這樣的人在鬱棠身邊,他快步走到殷浩身邊,見顧昶還在那裡說著永福寺的軼聞,不禁在心裡冷哼了一聲,覺得難怪顧曦沒臉沒皮的,原來這就是顧家二房的家風。這個顧昶,也是個表裡不一的傢伙,看著玉樹臨風,實則一肚子壞水。盯著鬱小姐看,多半是想打鬱小姐的主意……   裴宴想到這裡,心中一驚。   像他,像顧昶,包括殷浩,甚至猝亡的張紹,成親都比較晚。主要是他們的婚姻必須考慮很多因素,甚至還會有很多的算計。像顧昶,從前不想娶孫皋的女兒,又怕別人說閒話,只好把婚事一拖再拖,想拖到孫家的女兒等不得了;這次他出賣了孫皋,情況發現了變化,那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在東窗事發之前娶了孫皋的女兒。這樣,他和孫家的恩怨就變成了彼此的政治主張不同,與私德無關。孫家不僅不能責怪他,還要以這樣的女婿為榮。至於孫家人心裡怎麼想的,那就是孫家自己的事了。   但他卻勾搭小丫頭!   裴宴腦海裡閃過一個念頭。   但他不敢肯定。   他一向瞧不起為了利益而聯姻,因而也比較糊塗,比不得陶清,門清!   裴宴想見陶清。   可陶清這個時候正忙著準備禮品去見王七保。   就算他去見陶清,陶清估計也沒有空見他。   怎麼辦呢?   裴宴皺著眉頭。   殷浩也有點煩。   永福寺是個怎樣的寺廟,杭州方志寫得不知道有多清楚。顧昶有必要一直跟他說這些胡編亂造的什麼民間傳說嗎?看樣子約顧昶逛永福寺是個非常錯誤的決定。只是不知道等會兒能不能把靈隱寺的齋席也給推了。   他就朝身後看了一眼。   看見裴宴苦著張臉,好像也挺心煩的樣子。   他頓時高興起來,拉了裴宴說話:「你這是怎麼了?牙疼?要不要找個大夫看看!我聽說永福寺和靈隱寺一脈相傳,既然靈隱寺有醫僧,那永福寺也應該有醫僧,等會兒要不要我陪你一道。」   裴宴聽了臉就更臭了,也不和殷浩說話,慢慢地跟在殷浩和顧昶的身後。   他發現顧昶飛快地朝他身後睃了一眼。   裴宴覺得自己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他身後有什麼?   徐小姐和鬱小姐!   徐小姐是徐家的掌上明珠,顧昶就算瞎了眼也不可能窺視徐小姐。   那他就是在看鬱小姐了!   裴宴頓時覺得顧昶這個人猥瑣又噁心。   他不動聲色地走到了殷浩和顧昶的中間,和殷浩道:「二哥,今年淮安的春耕怎麼樣?聽說你們那邊的清河出了點事,是真的嗎?」   殷浩聞言無奈地苦笑,道:「怎麼哪裡都有你?我一直壓著沒讓人知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裴宴微微地笑,卻停下了腳步。   殷浩想聽他是怎麼回答的,自然也跟著停下了腳步,而顧昶有自己的私心,想趁機和鬱棠說話,當然是裝著不知道的樣子,繼續往前走。   這樣,等徐小姐和鬱棠越過了裴宴和殷浩的時候,他就能回頭和鬱棠她們搭上話了。   裴宴望著顧昶的背影,目光都冷了幾分。   他忍不住低聲道:「二哥,要是顧朝陽這個時候娶了一位普通鄉間秀才的女兒為妻,對他的仕途會有什麼樣的影響?」   殷浩這才發現原來裴宴是想擺脫顧昶和他說話,他也就誤以為剛才的問題很重要,遂暫時放下繼續追問清河之事,認真地想了想,悄聲道:「若是他能在孫皋之事東窗事發之前做到三品要員,孫家又沒有什麼驚才絕豔的弟子的話,誰又會得罪顧朝陽去追究孫皋的事?」   也就是說,也不是完全行不通的。   裴宴的表情變得極其冷冽。   殷浩嚇了一大跳,忙道:「怎麼了?你發現了什麼嗎?或者是顧朝陽反悔了?」   「沒有!」裴宴說著,望著殷浩的目光變得有些深邃起來。   他沉默了一會兒,再次低聲道:「你覺得,顧朝陽符合你們殷家招女婿的條件嗎?」   殷浩愕然,直覺地反駁道:「我們家沒有和他適齡的女兒,而且他未必願意冒這麼大的風險。」   殷家是當朝比較出名的世家之一,勢力也不容小覷。做殷家的女婿,好處是顯而易見的,但對於此時的顧昶來說,卻並不是最好的選擇。   一旦孫皋倒臺,顧昶如果是殷家的女婿,他的選擇就比較耐人尋味了。   肯定會對顧昶的名聲有所影響。   裴宴眯著眼睛笑了笑,只是那笑意在殷浩看來有些陰森而已。   「顧朝陽想做三品大員,沒有世家的支持,恐怕也沒那麼容易吧?」他不急不慢地道,像打量獵物的老虎在想著從哪裡下嘴,「他爹因為他那個繼母,可得罪了不少的人。顧家肯定不會把所有的資源都用在他的身上。何況顧家這幾年也敗得厲害。所謂的江南四大姓,不過是人多佔了個數量優勢!」   這倒是。   像這次陶安想做江西巡撫,不僅需要幾家聯手力薦,陶家還要拿出大量的財物酬謝眾人。   以顧昶自己的能力,是絕對拿不出來的。   殷浩猛然有點動心。   顧昶這個人哪裡都好,不管是從相貌、能力、謀略還是膽量都是一等一的。   如果有了殷家的全力相助,花個十年走到三品大員完全是可以期待的。   就看顧朝陽接不接這個招了!   殷浩這個時候反而有點不放心裴宴了。   他道:「你是什麼意思?不會是有什麼坑等著我吧?」   裴宴卻收起了爪子,要多真誠有多真誠,道:「二哥,我能坑你,但我不能坑殷家。」   坑他,是兩個人之間的事;坑了殷家,那就是死敵了。   殷浩摸著下巴,笑道:「我這不是覺得你這樣子不像是在做好事,反而像是在看笑話似的嗎?」   「不會吧?」裴宴望著殷浩,覺得自己還是沒有修煉到家,居然被殷浩感覺到了些許的惡意。看來他還是太輕怠別人了。他忙補救般地道,「我這不也是怕顧朝陽反悔嗎?他這個人,到底還是世家子弟,孫皋偽造證據、詆毀別人固然不對,可他到底還是顧朝陽的恩師,顧昶除了自己,身後還有個顧家。真的被人揭出來,他以後的日子也不好過。什麼三品大員,畢竟只是個設想。萬一達不到目標呢?換成是我,我恐怕不會這樣輕易地就答應。」   殷浩不屑地「哼」了一聲,道:「那是!你這小子,不知道像誰,只掃自己門前雪,不管別人瓦上霜,若是你遇到這樣的事,管你恩師陷害的是誰,只要不是你身邊的人,你別說是反對了,不幫著遞刀子就是好的了。」   裴宴假意生氣地道:「殷二哥也太埋汰我了。我是這樣的人嗎?」   兩人你來我住地開了幾句玩笑,殷浩卻開始認真地試想著讓顧昶做殷家女婿的事了。   他和裴宴說話就開始有些心不在焉。   裴宴嘴角幾不可見地翹了翹。   覺得這件事十之八、九能成。   等再看到顧昶和鬱棠說話,他心裡平靜如海,覺得自己真是胸襟寬廣,寬宏大度啊,不僅不煩躁,而且還能和殷浩調侃,讓殷浩出十兩銀子,他就告訴殷浩清河的事是誰告訴他的,把殷浩氣得鬍子直翹。   顧昶好不容易和鬱棠說上了話,頗有些心機地提到了鬱文,說起了鬱文是哪一年的秀才,當年考了什麼題目,他讀書的時候老師曾經拿這個題目讓他們做過時文,還問鬱棠她父親是否準備繼續科舉,若是還要下場,最好是到杭州來找個名師指點一二:「這樣比較容易一點。」   鬱棠越聽越覺得顧昶是有用意地接近她。   要不然他怎麼會知道她阿爹那麼多的事?   就是裴宴,都沒他知道的多。   鬱棠緊緊地抱著徐小姐的胳膊,笑容僵硬地聽顧昶說著。   顧昶以為她是害羞。   徐小姐則覺得顧昶完全是媚眼拋給了瞎子看。   她在沒人注意的時候翻了個白眼,可想到自家的傻哥哥在自家的嫂子面前也曾經這樣不知所謂,心生同情,在顧昶再次問起鬱棠家裡有幾畝田,鬱棠一副不想回答的樣子時,她嘆息著道:「顧大人,鬱小姐平時不管家中庶務的,你問鬱小姐家裡有幾畝田還不如問鬱小姐平時都喜歡做什麼?」   第二百七十一章棒喝   顧昶頓時覺得很是尷尬。   覺得他的那點小心氣!說完,也不管顧昶是什麼反應,對著徐小姐莞爾道,我們別打擾他們說話了,先去永福寺裡逛逛吧!我可不想成為殷大人和裴三老爺的負擔。   徐小姐非常驚訝,但她強忍著沒有表現出來,和鬱棠一唱一和,笑道:你說的也有道理,是我疏忽了。顧大人,那我們就不耽擱你了,我們先走了。   顧昶皺了皺眉,想說什麼,徐小姐已反客為主,拉著鬱棠快步往永福寺去。   鬱棠和徐小姐的丫鬟婆子一大群人呼啦啦地跟在她們身後,走了。   顧昶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鬱小姐這是瞧不上他嗎?   顧昶覺得這樣的可能性不大。   不管怎麼說,他也算是個金龜婿,以鬱棠的出身,如果不是機緣巧合,她都不可能接觸到他這樣的人,她怎麼會瞧不上他?   或者是,鬱棠有更好的選擇。   顧昶有些震驚地望向裴宴。   好像這樣一來,很多事情就都能說得通了。   顧昶心裡頓時像吞了個蒼蠅似的,非常地難受。   他想拂袖而去,又心存幾分疑惑。   以裴宴的出身,是不可能娶鬱小姐的。難道鬱小姐也以為他是想納她為妾?   顧昶生平第一次想把這件事就這樣甩在腦後,當做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心裡卻又不願意就這樣放手,錯過了一次機會。   他決定請徐小姐幫著遞句話。   如果鬱棠寧願給裴宴做妾也要嫁進裴府,那就當他錯識了一個人好了!   顧昶想著,心情平靜下來,開始思考怎麼讓徐小姐幫他帶這句話。   徐小姐則在看不見顧昶之後立刻興奮地拉著鬱棠耳語:怎麼了?你覺得顧朝陽很囉嗦嗎?還是你不好意思跟外人多接觸?顧朝陽這個人還是挺不錯的,殷明遠對他評價很高,說他是年輕一代官吏中少有的能幹之人。殷明遠還沒有像這樣評價過別人。就是裴宴,也不過當了殷明遠一句『還可以』的評語。   他若是能因為了解鬱棠而去鬱家求親,也是樁不錯的姻緣。   可他若只是見色起意,那就別怪她給他穿小鞋了。   徐小姐在心裡暗暗琢磨著。   鬱棠忙道:不是因為這個。我覺得自己的婚姻,還是讓父母做主的好。再說了,你不是告訴我,說他會娶他恩師的女兒嗎?我想,他既然之前準備娶別人,你們都知道了,那也是個承諾,不管是發生了什麼事,他這樣若無其事地和我說話,總覺得這樣的人太涼薄了。我不太喜歡。   顧昶和孫皋的罅隙徐小姐是知道的,她因為不喜歡孫家的人,所以很同情顧昶,覺得若是顧昶能下決心擺脫孫家也未嘗不是件好事,加之顧昶少有地低聲下氣,她這才會不知不覺之中縱容了顧昶。   鬱棠的一番話似當頭棒喝,讓她頭腦清醒過來。   她又驚又怕。   若鬱棠是個耳根子軟的,或是個沒有主見的,聽她的慫恿,做出什麼錯事來,她如何自處?   徐小姐不由抓住了鬱棠的胳膊,真誠地道:阿棠,你真是我的諍友。要不是有你,我就犯下大錯了!   鬱棠不解。   徐小姐沒臉和她細說,含含糊糊地道:你說的對!他這樣,的確有點涼薄。這件事是我的錯,我以後要三思而後行,我要是有什麼做錯的地方,你一定要糾正我,讓我再也不要犯這樣的錯誤了。   鬱棠見徐小姐臉色發白,額頭都冒出汗來,覺得她把這件事看得太嚴重了,不由笑道:看你說的,我知道你是關心我。我只是不喜歡有人對我居高臨下地,好像他看上了我,我就得不勝榮幸,歡天喜地接受似的。我就不能找個我喜歡的?   她問過自己好多次。   家裡人為她的婚事操碎了心,有很多來提親的人做為贅婿已經非常好了,她卻越來越煩躁,越來越鬱悶。   難道成親,兩個人過日子,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就可以了嗎?   就不能像她阿爹和姆媽一樣,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總有說不完的話,做什麼事都高高興興地,不管生的是兒子還是女兒,都一樣恩恩愛愛地過日子?   她想要的是像父母那樣的姻緣。   只是她隱隱覺得自己的這種想法可能會讓很多人不喜歡,也就一直都藏在心底沒有說出來過。   這次徐小姐一副犯了大錯的模樣,讓她心中一軟,把心底的話說了出來。   徐小姐卻聽得眼神都亮了起來:阿棠!難怪我和你相隔千裡,卻能一見之下就成為好朋友。原來我們有一樣的想法。我之前不想嫁給殷明遠,就是大家都覺得殷明遠能看中我,好像我走了大運似的。後來決定嫁給殷明遠,也是因為殷明遠對我好,我喜歡他。而不是因為兩家的婚約或是其它的。我曾經跟我娘說過,結果被我娘狠狠地教訓了一頓,我就再也不敢說了。我還以為這世上只有我一個人是這麼想的。原來還有人和我一樣啊!   她興高採烈地要抱鬱棠,眉宇間流露出來的親近,比往日又多了幾分認同的親暱。   我們一定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她道,就算是以後我在京城,你在臨安,我們也要經常通信。讓我知道,我並不是一個人。   徐小姐說著,眼淚都落了下來。   鬱棠也很感慨。   她拍了拍徐小姐的肩膀,笑道:我們還是趕緊在永福寺裡逛一圈吧?不然等會兒殷大人他們過來了,我們又逛不成了!   是的!徐小姐破涕為笑,道,他們這些人真是沒意思,到哪裡都想著那堆破事。我們當初就不應該和他們一起來逛永福寺。要不,我們逛完了就早點回去?自己點桌齋席好了,到時候讓裴遐光付帳——我們不僅不和他們一道晚膳,還得趕在他們之前回去,讓他們自己玩去!   鬱棠覺得這個主意很好。   等裴宴發現的時候,鬱棠和徐小姐已經回了府,洗漱了一身的疲憊,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看畫本了。   裴宴氣得咬牙切齒,決定好好地收拾收拾鬱棠,不過,在收拾鬱棠之前,他得幫鬱棠找個會武藝的婆子或是丫鬟。這樣,就算是他嚇唬鬱棠,鬱棠也不至於真的被嚇著。   他跑去找殷浩。   結果殷浩去見楊三太太了。   他就百無聊賴地坐在那裡等著殷浩。   殷浩正在和楊三太太說顧昶的事:雖說是遐光提議的,我也覺得不錯。但這種事姑姑們向來比我們這些男子想得更多,想得更遠,到底合不合適,還得姑姑你們拿個章程。   這個你們不僅僅指的是楊三太太,還有老一輩的姑奶奶張夫人等。   楊三太太卻是心中一動。   若是殷家能和裴家聯姻當然是最好不過了,可殷家姑奶奶這幾年名聲在外,世家大族未必就願意讓自己辛苦教導十幾年的子弟給殷家做女婿。所以殷家這幾年說的幾門親事都不太好。   顧昶沒有助力。   如果能說動顧昶和殷家聯姻,殷家等於又添一翼。   這門親事能說。   楊三太太深知時機不待人,她當即拍板:若是能籠絡住他,這門親事自然很好。特別是明遠二叔家的女兒,已經及笄,卻一直沒人上門說親,他二叔為這件事頭髮都急白了好幾根。   殷明遠二叔家的這個女兒因為沒有兄弟,從小就當成男孩子養,殷家周圍的人家都有所耳聞,這也是他二叔家女兒不太好說親事的重要原因之一。   殷浩呵呵地笑,道:我覺得挺好。   楊三太太也笑。   殷浩道:我明天就去約了顧朝陽喝茶。   楊三太太道:若是你覺得沒有把握,把裴遐光帶上,他這個人,只要需要,能把死的說成活的,把活的說成死的。最適合當說客了。   殷浩哼了一聲,道:他這個人,有什麼是不適合的?   楊三太太想了想,笑了起來。   殷浩起身告辭。   第二百七十二章找人   殷浩回到住處,小廝告訴他:裴三老爺等了您好一會兒,見您還沒有回來,就走了。   他走了多久了?殷浩愕然,道,他沒有留下什麼話嗎?   小廝搖頭,道:裴三老爺走了不到一刻鐘。聽說您不在,他就坐在那裡連著喝了幾杯茶,一句話都沒有說。   殷浩怕裴宴有什麼要緊的事,連衣服都沒換,立刻去了裴宴的住處。   誰知道裴宴屋裡的小廝告訴他裴宴不在,問那小廝裴宴去了哪兒,那小廝也不知道。   殷浩只好叫來了四管事,讓他幫著去找裴宴。   四管事問了好幾個人,才發現裴宴去了陶清那裡。   殷家和裴家雖然是幾代人的交情,但沒有裴宴的交待,他也不應該把裴宴的行蹤告訴殷浩。   四管事雖然已經知道裴宴的行蹤了,但還是繼續在找人。   殷浩等得心急如焚。   裴宴這邊,卻正好把陶清堵在門口。   陶清看到他,一臉的驚喜,拉著他就道:你來的正好。東西我已經全都準備好了。上好的翡翠玉雕,沒有一點瑕疵的羊脂玉腰帶,還有些字畫和古玩,都是我讓人從別人家先拿的,我算了一下,怎麼著也得值這個數。他伸出一個巴掌。   裴宴一面和陶清往屋裡去,一面冷笑道:阿兄,這些東西若是送給我還成,送給王七保我就跟您說句實話吧,他出身寒微,除了金子,什麼也不喜歡。   啊!陶清望著自家小廝挑著的擔子,停下了腳步,忙道:遐光,我給你寫個欠條,你先借我一千兩黃金。隨後我讓人還到你們家在廣州的銀樓去,你看如何?   裴宴若是不想幫他,也就不會提點他了。   他草草地點了點頭,抬步就和陶清往書房去:阿兄,我有件事想問問你。   陶清腳步微頓,又很快疾行兩步,和裴宴並肩而行,道:你說!   心裡卻在想,不會又是那位鬱小姐的事吧?   真是想什麼來什麼!   裴宴道:阿兄,我知道您走南闖北的,說不定什麼時候就遇到了什麼事,所以家裡是專門養了護院的。我要是沒有記錯,您當家之前,家裡的事是您的一位姑奶奶做主的,她雖然沒有四處行商,卻管著你們家裡的鋪子和田莊,肯定也得出門,隨身的護衛不可能是男子。您看能不能送兩個會拳腳功夫的女子給我,若是婆子就更好了,我連她那一房的人都一起買過來。   陶清挑了挑眉,故意道:你們裴家在臨安向來是積善修福,外人一進臨安就不可能逃過你們家的眼睛,你要會武藝的女子做什麼?還只要兩個。我要是沒有記錯,你們家的女眷也挺多的,你只要兩個人,安排得過來嗎?   裴宴這才驚覺自己失策了。   他只好硬著頭皮道:我這不是怕要多了,您不給嘛?   陶清道:我姑奶奶當了三十年的家,身邊的人一茬又一茬的,怎麼著也有二三十個。就是徐小姐身邊的那個婆子,也是當初徐老太爺要過去的。你幫了我們家這麼大的忙,不要說兩個會拳腳功夫的女子了,就是十個八個,我也肯定得想辦法給你找出來啊!   這本應該是句親熱的話,可陶清說話的語氣落在裴宴的耳朵裡,怎麼聽怎麼覺得陶清話裡帶著幾分不悅。而且陶清有急智,裴宴想在他手裡討了便宜,那是得打起全副的精神來應對才行的。他腦子轉得飛快,道:阿兄,您這麼說就是不給人唄!這不就是指責我挾恩圖報嗎?您可不能這樣坑我!   陶清道:我說你挾恩圖報,你就不向我要人了嗎?   裴宴一愣。   可算明白陶清這是在和他開玩笑了。   也就是說,陶清已經看出了他的意圖。   他耳朵頓時火辣辣地,面上卻不顯,乾脆沒臉沒皮地直言道:阿兄,您就說給不給吧?我等著急用呢!若是您這裡借不到人,我準備請殷二哥幫忙。說到這裡,他還故作無奈地嘆了口氣,您是知道的,殷二哥這個人什麼都好,就是喝了酒就有點管不住自己的嘴,什麼事都喜歡跟殷二嫂說。我尋思著,還是找阿兄更靠譜。   裴宴少年得意,沒受過什麼挫折。   陶清覺得玩笑開到這裡就行了,再說下去,裴宴估計要炸毛了。若是因此得罪了裴宴,那就更不應該了。   他笑道:你放心,我這就讓人挑兩戶人家送過來。家裡幾乎人人都會幾手,你要婆子有婆子,要女子要女子,甚至是童子都有。總之,保證別人想不到。   裴宴還真有點饞陶清家裡的這種人。   他大手一揮,豪爽地道:阿兄,您不和我見外,我也不和您見外。那一千兩黃金,就當是我買那兩戶人家的錢好了,您也別還了。   陶清目瞪口呆,隨後哈哈大笑,道:一擲千金!那我就收下了!   他這些日子送了不少東西出去,離的近的幾個鋪子的現銀都被他抽調得差不多了,離得遠的鋪子又是遠水救不了近火,先拿著裴宴的這筆金子周轉些日子也好。   裴宴得償所願,頓覺鬆了口氣。   覺得一千兩黃金買了陶家的一項傳承,還是划得來的。   而且這樣一來,家裡的內院就可以多幾個別人意想不到的人手了。   他伏案就寫了一張票(字)據給陶清,讓陶清派人去(找管事)提金子不說,還給陶清出主意:你不如鑄成什麼金牛金碗之類的送給王公公。   陶清已經打聽到王七保屬牛了。   他意會,笑道: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金牛金碗算什麼,他給王七保送棵金子做的梧桐樹去。   陶清想著那一千兩黃金,對裴宴道:你走的時候,把我院子裡那個掃地的婆子也帶走,先用幾天。等你回臨安的時候,再給我還回來。   裴宴沒有想到這小小的一個客棧裡,居然也有這樣的人才,他涎著臉道:阿兄,您什麼時候這麼小氣了?人既然送我了,哪還有再要回去的道理。要不,您就讓我直接帶回臨安吧!   陶清忍俊不禁,道:不是我不想把人給你,而是這婆子曾經服侍過我姑奶奶。我姑奶奶去世的時候,說了讓她在杭州榮養的。是她自己閒著無事,主動在客棧裡幫忙。我也不好勉強她。   裴宴心思轉得飛快,道:那是不是若是她自己願意留下來,您也不管!   陶清伸手就要打人。   裴宴抬腳就往外跑。   陶清哭笑不得,在他背後嚷道:你別亂來。我是說的真心話。人家願不願意去還是兩說呢!   裴宴才不管這些。   既然可以榮養都寧願呆在陶家的產業裡幫忙,那就是還沒有忘了主恩,怎麼可能指使不動。   裴宴想著這婆子得護著鬱棠的周全,這主動做事和敷衍做事完全是兩種情況,他不如禮賢下士,親自去請這位婆子。   陶清說的那婆子從未成過親,被賜了姓陶,人稱陶婆。雖然已年過六旬,卻腰板挺直,眼不花,耳不聾,滿頭白髮卻面色紅潤,氣色極好。   知道陶清帶裴宴來的用意,陶婆沒有半點的猶豫,立刻答應了去裴宴那裡幫著掃幾天院子。   陶清到底有些心虛,輕聲地跟那陶婆道:這次陶家遇到事了,您就當是在幫我。   陶婆恭敬地給陶清行禮,笑道:我的命是姑奶奶救的,她生前就想護著你們,你們能用得上我,那是我的榮幸,哪裡就當得東家這聲幫忙。我這就收拾了包袱跟著裴老爺過去。   裴宴見這樣子也不敢託大,對陶婆客氣地說了一聲多謝。   陶婆笑著連稱不敢,去收拾衣物去了。   陶清沒好氣地道:我這個做阿兄的對得起你吧?   好話裴宴也會說,笑道:要不怎麼大家都跟著陶大人喊您『阿兄』呢!   能被弟弟的朋友認可,對陶清來說也是件很舒心的事。   兩人說了幾句閒話,又對去見王七保的事設想了很多種可能,陶清這才親自送裴宴和陶婆出了門。   等回到裴家,裴宴就被殷浩堵在了門口。   他看著裴宴身後的陶婆,半晌說不出話來。   裴宴懶得理他,對殷浩說了聲你不管有什麼事,都等我回來了再說,隨後像得了個好玩的玩具般,興致勃勃地去了鬱棠那裡。   鬱棠已經歇下了。   青沅奉命去叫了鬱棠。   鬱棠揉著惺忪的眼睛,睡意朦朧地道:裴三老爺帶了個婆子過來,讓我起來去見他?!   青沅苦笑,道:三老爺是這麼說的。   鬱棠呆在那裡,直到青沅服侍她喝了幾口茶,這才清醒過來。   這個裴宴,又要做什麼?   鬱棠煩得不得了,忍著脾氣重新梳妝打扮,去廳堂見了裴宴。   裴宴正皺著眉頭,在那裡來來回回地踱著步。   不熟悉他的人,會覺得他好像很煩躁似的。可在從小就服侍他的青沅眼裡,裴宴分明是非常地興奮。   青沅不禁看了鬱棠一眼。   鬱棠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沒有打哈欠,行事作派間不免帶著些許的慵懶,像朵美豔的花,半開半掩地綻放在昏黃的燈光下。   裴宴的眼睛有些發直,直到鬱棠問他這麼晚過來,是不是有什麼要緊的事,他這才心中一顫,回過神來。   第二百七十三章掉坑   裴宴大步走到太師椅旁,撩袍坐下。   他覺得自己和平時沒有什麼兩樣,青沅卻飛快地睃了他一眼。   三老爺剛才的動作顯得有些急躁,好像故意引人注意似的。   三老爺這是想掩飾什麼嗎?   青沅想不明白。   裴宴已道:「怎麼?把你吵醒了嗎?」   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   鬱棠在心裡嘀咕著,卻被裴宴溫和的聲音嚇了一大跳。   她的瞌睡都被嚇醒了,看了裴宴一眼,見裴宴神色也很溫和,不像口是心非的樣子,暗暗驚奇不已,面上卻不敢流露半分,翹著嘴角點了點頭。   裴宴看著才驚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太著急了。   反正他晚上在家,鬱小姐這裡安全得很,明天把陶婆帶過來也是可以的。   但他來都來了,人也吵醒了,還是把這件事快刀斬亂麻地辦了為好,否則以他的性子,今天晚上肯定會睡不著的。   裴宴道:「我們現在雖然還沒有查出來顧昶是怎麼認識你的,但我總覺得這件事不是那麼地簡單,而且還有彭十一和李端的事,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爆了。我很擔心,就向陶家借了個人來。平時呢,你就當她是客人敬著就行,但只要出了這個院子,就一定要把這婆子帶在身邊——她會武藝,你要是萬一遇到什麼事了,她還能幫你擋一擋。」   鬱棠非常地意外。   這樣的人她只在畫本子裡見過,而且都是年輕貌美的俠女。   如今裴宴卻帶了個婆子過來,她不由道:「既然是婆子,想必年紀不小了。她能行嗎?」   「你放心!」裴宴信心百倍地道,「陶大兄做事還是很靠譜的,他既然能把人借給我,肯定是有幾分把握的。你只管聽我的沒錯。」   他不提,鬱棠都快忘了彭十一和李端。如今裴宴提起來,她雖然覺得前世的事今生肯定不會重演,卻不好駁了裴宴的好意,讓他看出端倪來,只好道:「您放心,我肯定照您的吩咐行事,出了這個院子就帶著那婆子。」   裴宴看她把他的話聽進去了,覺得她既然能夠窺視天機,那彭十一和李端遲早有一天會像她夢裡夢到的那樣傷害她,他怎樣防範也不過分,直到他能抓到彭十一和李端的把柄,把這兩個人給收拾了,鬱小姐才算是真正地安全了。   他再三叮囑了鬱棠幾遍,這才讓人請了陶婆進來。   陶婆穿著件細布靚藍色素麵大褙子,白色的裡衣,背挺得筆直,看著乾淨整潔而又肅穆端莊。   她上前給鬱棠行禮,問了好,顯得有些沉默。   鬱棠既然知道了她是什麼人,看她就像看到一個年長的,退隱江湖的俠女,對她自然很是客氣,讓她有什麼事可以直接找青沅,就端茶請青沅帶著她下去歇了。   裴宴見事情順利,心中大悅,虎虎生威地又走了。   鬱棠嘆氣。   她能感受到裴宴的善意,也很感激他去陶家借人,可如果裴宴能別這麼彆扭,更坦誠一些就更完美了。   這也許就應了那句「天下間沒有十全十美的人」,這也許就是裴宴的不足之處,是裴宴的缺點。   她能怎樣?   就只能慢慢地適應,想辦法接受囉!   鬱棠回到屋裡,躺在床上好不容易才又睡著。   殷浩則打著哈欠一直等到了裴宴回來。   「你去做什麼了?」他擔心地道,「不會是王七保那裡出了什麼事吧?」   裴宴下意識地不想告訴殷浩這件事,他有些含糊地道:「這是杭州城,又不是在蘇州,王七保能出什麼事?我能讓王七保在這裡出事嗎?」   殷浩無語。   裴家雖然祖籍臨安,卻在暗中盤踞著杭州城,是杭州城實際的地頭蛇。   王七保在杭州,是不可能出事的。   殷浩在心裡暗忖。   難怪裴府人手有些不足。   他懷疑裴宴派了一部分人去了王七保那裡,既是守護,也是監視。   怪不得裴宴總是能比他們更早得到消息。   殷浩就瞪裴宴道:「我這不是怕你出事嗎?」   裴宴不以為意地冷冷地「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殷浩看他那樣子,不像是有什麼事的,想著裴宴也是鬼精鬼精的,只有他算計別人,哪有別人算計他的……當然,如果裴宴真被人算計了,他只會拍手稱快,看誰有這樣的本事,無論如何也要認識認識。   他呵呵地笑著,說起了顧昶的事:「楊三太太覺得可行。我準備明天約了他一起用午膳。你到時候也一道吧?順便還可以提點他一二。」   裴宴才不想摻和顧昶的事。他斜睨了殷浩一眼,道:「你真的想讓我去嗎?我在京城的時候,可曾經聽人說過,他覺得年輕的士子中,德行品貌能被他推崇的可只有你們家殷明遠一個人!你覺得我去,合適嗎?」   殷浩嘴角抽了抽。   裴宴做為張英的關門弟子,當年在京城的風頭太勁,被很多人明裡暗裡地羨慕、妒忌。而裴宴這麼說,分明是在暗示他,顧昶也是那些羨慕、妒忌他的人之一。這種扒遮羞布的事,裴宴在場只會讓顧昶難堪,不要說聯姻(了),說不定話一出口就結了仇。   殷浩就損他:「你不想去就不去好了,為何要拿人家顧朝陽說事?顧朝陽再怎麼羨慕、妒忌你,人家現在繼續在官場上混著呢!你呢,致仕繼承了家業,再厲害,也就只能在你這一畝三分地裡厲害,人家有再多的羨慕、妒忌恐怕此時也已經釋然了。」   裴宴氣得把殷浩趕走了。   殷浩還就真的不敢讓他去做這個說客了。   第二天的午時,他請了顧昶在裴宴家的水榭午膳。   裴家的廚子穿著藍色粗布褐衣,拿著刀,帶著一幫徒弟在水榭旁等著,殷浩和顧昶並肩坐在湖邊的小馬紮上,一人拿著根魚竿在釣魚。   「還是遐光會享受啊!」殷浩望著荷葉剛冒尖尖角的湖面,感慨道,「瞧瞧這架式,要是我,我也願意致仕回鄉繼承家業。難怪周子衿妒忌他妒忌得抓心撓肺的。這傢伙,在哪裡也不讓自己吃虧。」   顧昶笑了笑沒有吭聲。   一個在鄉間混吃等死的人,就算從前再驚才絕豔,可時間長了,遠離朝堂,影響力漸減,還能拿什麼來保護家族利益,有什麼好羨慕的?   他是不會做這種人的!   殷浩看著,精神一振,開始慢慢地向顧昶透露著殷家的打算:「不過,人各有志。我雖然羨慕,可你讓我真的像遐光這樣放下京中遠大的前程回鄉,我肯定是不會願意的……」   那邊鬱棠和徐小姐正準備出去逛逛。   因為提前從裴宴這裡得到了消息,昨天下午楊三太太臨時改變行程,去拜訪了浙江布政司使秦煒。秦太太對楊三太太的拜訪非常驚訝,好在楊三太太是個應酬的高手,很快就讓秦太太相信秦家本就是在她的拜訪名單上的,對楊三太太一見如故,甚至約了今天下午一起去逛銀樓。   徐小姐悄聲告訴她:「我們不去那裡,太拘謹了。我們逛我們自己的,回來的時候大家一起回來就是了。裴家的騾車坐著還挺舒服的,就是走到哪裡都被人圍觀、被人議論不太好。」   鬱棠今天只準備做一個好的陪客,她笑著應好,問跟在她身邊的陶婆:「您還習慣嗎?」   陶婆笑著應諾,道:「小姐還是叫我陶婆子吧?我在杭州城住了二十幾年,旮旯角落就沒有我不熟悉的,小姐要去哪裡,我可都能幫著帶個路。」   鬱棠聽著眼睛一亮,笑道:「那我就不客氣了,稱您陶婆了。」   陶婆連連點頭。   鬱棠就說了幾間徐小姐想買禮物的百年老字號。   陶婆忙告訴她們怎麼走。   鬱棠雀躍地和徐小姐商量著先去哪裡再去哪裡,問陶婆杭州城還有些什麼不為外人所知道的好東西賣,楊三太太卻遲遲沒有出門。   半柱香的功夫,徐小姐就忍不住了,讓阿福去打聽楊三太太那邊出了什麼事。   不一會兒,阿福就小跑了回來,道:「楊三太太在寫信,讓兩位小姐稍等片刻,她馬上就來。」   結果她們又等了兩柱香的功夫,楊三太太這才笑盈盈地出來了。她先喊了個小廝去送信,然後才對徐小姐道:「你們都等急了吧?今天我請你們吃杭州城最有名的頂頂糕,怎麼樣?」   徐小姐立刻忘記了等待時的苦惱,問陶婆:「哪裡的最好吃?」   陶婆先看了眼楊三太太,見她神色依舊溫和,這才道:「我倒是知道一家,在北關夜市那裡。」   楊三太太道:「北關夜市在哪裡?聽這名字,應該是夜裡營生的。白天他們做生意嗎?「   陶婆笑道:「他們家是小本買賣,白天賣,晚上也賣,不然哪裡賺得到錢!」   幾個人說說笑笑地,去了杭州城最大的銀樓昌興號。   可等到鬱棠晚上回來,就被一個驚天的消息給砸懵了。   顧昶居然要和殷家聯姻了!   娶殷明遠二叔家的女兒。   怎麼會這樣?   那,那孫小姐怎麼辦?   鬱棠覺得她重生後,很多事情都亂了套,她完全看不到未來的路了。   等到徐小姐興奮地跑過來準備和鬱棠八卦這件事的時候,看到她神色懨懨,還以為鬱棠是受了這件事的打擊。她忙安慰鬱棠:「你想,你們家人丁單薄,你是要招上門女婿的,顧朝陽怎麼可能去做上門女婿呢?他既然與你無緣,你就當不認識他好了。」   第二百七十四章殷氏   鬱棠啼笑皆非,道:「我對顧大人真的沒有什麼想法。」   徐小姐不太相信,道:「你看顧大人的眼神,好像對他挺熟悉的。」   鬱棠只好道:「那是因為我認識他妹妹顧小姐的緣故。難道你就沒有這樣的時候嗎?」   徐小姐瞭然,道:「他鄉遇故知?!」   「對!」鬱棠笑道:「顧小姐馬上就要嫁到我們臨安去了。」   那就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關係了。   徐小姐點頭,表示理解,猶豫著要不要跟鬱棠說說殷明遠那位小堂妹的事。   偏偏鬱棠拉著她來到內室的圓桌旁,親手斟了杯茶給她,笑盈盈地問她:「你來找我有什麼事?不會是你和殷家的這位小姐有什麼恩怨吧?」   徐小姐被強行按捺下去的說話欲頓時又被挑了起來。   她跳著腳道:「怎麼是我和她有恩怨,明明是她和我有恩怨。你是不知道這個人,你要是認識她,也一樣受不了她。現在好了,她要嫁人了,我看她以後還敢不敢看見我就直皺眉頭。」   殷小姐嫁了人,徐小姐就是她娘家的嫂子了,她無論如何都應該敬著才是。   鬱棠聽徐小姐這語氣,殷小姐好像對她很不滿似的,鬱棠就笑道:「人家是你的小姑子,你要是不忍著,真的欺負了她,她向殷大人告狀,你讓殷公子和殷大人怎麼辦?」   徐小姐聽了很是苦惱,道:「你不知道,我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才七、八歲大,就板著個臉,問我是不是她三哥的媳婦兒,還說我話太多,人太吵,喜歡多管閒事,我要是想嫁到她們家去,就得循規蹈矩,婦言婦德什麼的缺一不可。我當時氣得不行,就說我不會嫁到她們家去的,讓她放心。她們家要是退親,外面有大把的人排著隊等著娶我。   「誰知道她聽了馬上就像個被點燃的炮竹,紅著臉揪著我的衣領非要我去給殷明遠道歉,還說會把這件事告訴我爹和我娘,讓我爹和我娘好生管教我。   「我怎麼知道她人小力氣卻大,勒得我喉嚨痛,我受不了了,就推了她一把。   「她一下子跌倒在地。   「我身邊的婆子立刻就把她扶起來了,還問她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她自己不說話,直搖頭的。   「不曾想她回去之後就被發現胳膊脫了臼……我不僅給她道了歉,還被我爹壓著去照顧了她好幾天,可她還不依不饒地,非要我去我爹面前保證,長大以後一定會嫁給殷明遠。」   徐小姐越說聲音越小:「我也不是故意的。她也是,那麼小的年紀,就那麼能忍,硬生生地竟是一聲也沒有吭。」   說來說去,徐小姐還是挺內疚的,要不然也不會記得這樣清楚了。   何況誰小時候沒有做過幾件錯事呢?   鬱棠握了徐小姐的手,輕輕地拍了拍,道:「大家現在都長大了,再想起小時候,只會覺得有趣和親切,我想殷小姐也不是個斤斤計較的,她肯定已經不責怪你了。」   徐小姐可能是說出來後心裡好過了一些,長長地嘆了口氣,道:「我從小到大雖然頑皮,卻從來沒有傷過人,她是唯一被我推得跌倒過的人。她不喜歡我也是應當的。」然後她轉移了話題,「說起來她和你的情況還有點像。早些年殷明遠的二叔父還準備把殷小姐留在家裡的,不知道後來為什麼又改變了主意。可能是上門女婿真的很不好找吧?不管怎樣,她能嫁出去,我還是挺高興的。至少不用天天見面了。」   鬱棠想哄徐小姐高興,有意打趣她道:「人家就算是留在家裡,也不會和你天天見面吧?你就別糾結了,她要是留在家裡,你就和她相敬如賓好了,如今她要嫁出去了,你對她客客氣氣地,盡了一個做嫂子的責任就行了。但我覺得不管怎樣,他們殷家的姑奶奶這麼有名,她不管是出嫁還是不出嫁,恐怕都會管你們家的事的。」   徐小姐就嘟了嘴,道:「所以說殷家的這些姑奶奶……有時候是挺煩的。」   鬱棠哈哈大笑。   徐小姐想想也覺得有趣,跟著笑了起來,開始有心情跟鬱棠說殷家的八卦:「殷家的幾位姑奶奶也都覺得應該把殷明遠的這個堂妹留在家裡,據說他二叔父也同意了,把殷小姐當成男孩子般養大的,不僅精通田莊的事,而且還管著鋪子。據說有些帳房先生都要算半天的帳目,到了她的手裡,看一眼就清楚了。殷明遠覺得有個這樣的妹妹,可以省下很多的事。誰知道說變就變。你不知道,我第一次聽說楊三太太受了幾位姑奶奶的委託在給殷小姐找婆家的時候,驚訝得下巴都快掉下來了。我當時還在想,要是她能在二十歲之前嫁出去,殷家的祖墳得冒青煙了……還好我只是這麼想了想,沒有說出來。不然今天可就不好收場了。」   徐小姐可真是什麼都敢說。   鬱棠心裡的小人兒摸了摸額頭的汗。   徐小姐在那裡想像:「你說,殷小姐和顧朝陽成親之後,是會住在杭州的顧家老宅?還是跟著顧朝陽去京城?」   哪個都有可能。   鬱棠沒辦法猜測。   前世孫小姐是住在杭州顧家老宅的。   徐小姐就很遺憾地對鬱棠道:「殷小姐都有可能會去京城,你卻還得呆在臨安。」她說到這裡,又開始天馬行空,兩眼發亮地道。「要不,我讓我娘收你做乾女兒吧?這樣,你就可以經常來看我了。」   鬱棠笑道:「你知不知道從京城到杭州要走多長時間?我就算是做了你娘的乾女兒,也不可能經常去看你啊!不過,你放心,我現在還跟著我伯父和堂兄在學管鋪子,以後說不定會和我堂兄一起去京城看看的。到時候去打擾你,你可別不認得我了。」   「那可太好了!」徐小姐高興地道,「我不記得誰也不可能忘記你啊!你可要說話算數,來了京城一定要去找我。」   鬱棠笑眯眯地點頭。   兩個人又東扯西拉地說了一大通,徐小姐才告辭。   鬱棠原本今天陪著徐小姐等人逛了半天,又是坐著因為要走青石街而很是顛人的騾車回來的,早就很是疲憊,等徐小姐一走,她洗漱一番就倒在了床上。   但她怎麼也睡不著,還在想顧昶的事。   不知道是誰給顧昶做的媒?   顧昶娶了殷小姐應該會比前世的仕途更順利吧?   如果是這樣,她就有點能理解顧昶為何要和殷家結親了。   不過,顧昶要大殷小姐快十歲吧?   顧曦要是知道顧昶給她娶了個這樣顯赫的嫂子,應該會很得意吧?   前世她就常常嫌棄孫小姐家連累了顧昶……   鬱棠思來想去,發現自己要是想知道這些事,只有問裴宴最合適。   她發現自己有什麼事都想找裴宴……裴宴什麼時候在她的生活中變得這樣重要了?   鬱棠鎖著眉,有點不想承認,又覺得有點難受。   以後裴宴娶了妻,她就不好再去找他了吧?就算她坦坦蕩蕩地,裴宴的妻子見有別的女子來找裴宴,肯定會不高興的。   她睜著眼睛,望著床頂發著呆,不知不覺間睡著了。   翌日,她是被一陣笑聲吵醒的。   鬱棠睜開眼睛,發現屋裡只有青蓮一個人守著,原本應該當值的雙桃卻不見了蹤影。   她不由問:「出了什麼事嗎?」   青蓮忙道:「顧大人不是要和殷家訂親了嗎,顧大人得回家去稟了家中的長輩。今天一早就準備回去了,現在派了小廝在給僕婦們發封紅,說是多謝這些日子大家對他的照顧。」   所以雙桃去領封紅去了?外面才會這樣地熱鬧?   鬱棠正想著,雙桃滿心歡喜地走了進來。見鬱棠醒了,忙揚了揚手中的封紅,道:「小姐,我看顧大人挺大方的,不僅幫青蓮姑娘討了幾個封紅,還幫您也討了幾個。」   雙桃不喜歡顧曦,連帶著也不太喜歡顧昶。她可能覺得,讓顧昶這樣破點財,也算是挖了顧曦的牆角,心裡舒服些。   只是這樣有些不符合裴府的行事作派而已。   但雙桃回去之後就要準備嫁人了,這樣的做法反而更符合市井閭巷的生活。   鬱棠不準備拘著雙桃,她笑道:「顧大人拿了很多的銀子打賞嗎?「   雙桃撇了撇嘴,道:「說是抬了一籮筐新錢,我瞧著也沒有多少。」   至少沒有她們過年的時候去給裴老安人拜年的時候賞得多。   裴府的僕婦雖然都一副歡天喜地的模樣領著封紅道著賀,可那眼裡卻沒有什麼笑意,她都能看得出來是敷衍,顧家的人也應該能看得出來吧?   雙桃有點幸災樂禍。   顧昶則很是窩火。   裴家得多有錢,這些僕婦居然連他的打賞都無動於衷?   他雖然賞得不多,但大小也是幾文錢,買個頭花、瓜子還是可以的。   顧曦嫁到裴家的時候,他得給她準備多少陪嫁才行?   顧昶想到了和殷家的親事。   他得準備多少聘禮才算是給了殷家體面?   顧昶腦海裡突然閃過孫家那座簡陋卻乾淨,透著幾分書香氣的小宅子來。   也許,那才是讓他覺得舒適的地方?   但這念頭也不過是一閃而過,很快就被他壓在了心底。   他不能像孫皋那樣在底層苦苦地掙扎那麼多年才好不容易有了個機會拜相入閣。他應該有座像裴宴那樣看似簡樸卻處處精美的宅子……   第二百七十五章憾事   顧昶想到這些,不可避免地就想到了鬱棠。   殷浩向他提出聯姻的時候,他的確是非常驚訝的。   他從來沒有想過娶一個豪門世家之女為妻。   一來是他對外的形象向來是淡泊名利,不求富貴的,二來是怕受妻族連累,在二皇子三皇子爭儲的時候被迫站隊。   但殷浩的一句話打動了他。   殷浩問他:「你覺得顧家能支持你做到三品大員嗎?」   顧家做不到。   他的庶叔父雖然只是個秀才,人情世故卻極其練達,這樣的人,放在誰家都是個人才,卻被他父親逼著分了宗。   他猶豫了。   腦海裡又閃過鬱小姐含笑的面孔。   漂亮得讓人忍不住也會跟著微笑起來。   可這樣的才貌,若是在規矩大的人家,是不敢納她為妾的。   太出色了,很容易妻妾相爭,禍及子孫。   敢納她為妾的,不是藩王勳貴,就是不顧忌內宅爭鬥的。   顧昶屈服了。   說到底,還是因為殷家實力太強悍了。   正常情況下,他不可能和殷家聯姻,所以才從來沒有想過娶豪門世家之女為妻吧?   顧昶問自己,苦笑著搖起頭來。   也許這樣是最好的結果。   他娶了殷氏女為妻,裴宴納了鬱小姐為妾。   也許只有像裴宴那樣的人才能任性地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吧。   他致仕在家,也有時間和精力去平衡妻妾之間的關係。   顧昶狠狠地喝了一口茶。   說不定這還是件好事。   裴宴就沒有那麼多功夫管外面的閒事了。   而他也可以一心一意在仕途上爭個高低了。   既然決定要娶妻了,就應該好好地經營自己的婚姻,以前不管有什麼綺念,都應當成過眼雲煙,忘個乾淨,心無旁騖地對自己的妻子好。   夫妻,也是夥伴。   你不用心,也是會翻船的。   這艘船要是翻了,是會殃及子弟的。   沒有了傳承,那他這一生的掙扎、奮鬥又有什麼意義?   顧昶渴望的,不僅是在青史留名,而且還要在家譜上留下清譽。   顧昶推開窗戶,看著外面冉冉升起的朝陽,長長地籲了口氣,覺得自己以後的日子再怎麼差,也不會比現在更差了。   他大聲叫了高升,道:「我們回去吧!」   和殷家的婚事,還得由他父親出面,他最好修書一封,快馬加鞭地送往京城,委婉地向孫皋說明這是父母之命……   至於讓顧昶說是不再羨慕,實則會常常被他拿來做比較的裴宴,則神清氣爽地坐在那裡一面用著早膳,一面聽著四管事稟報:「鬱小姐買的那些東西,我已經吩咐人送回了臨安,帳單我們這邊也會幫著處理的。之前因為有您的提點,楊三太太改道去拜訪了秦夫人,這樣一來,她們的返京行程應該會拖個兩、三天。」說到這裡,他略猶豫了一會,才道:「李大人的車馬已經行至金華,不日就要到杭州了,您是等楊三太太等人返京了就回臨安呢?還是見過李大人再回臨安?」   即將卸任的浙江布政司使秦煒,和二太太的娘家哥哥曾經做過國子監的同事,因這點香火緣,裴家又有心相交,在任時對裴家頗為照顧。而即將履新的李光,一直在雲貴一帶做官,是從縣丞一路升上來的。這次他之所以能做浙江布政司使,也是機緣巧合,幾方角力之下撿了個漏,裴家和他並沒有直接的交情。在這種情況下,若是裴宴能留在這裡等李光上任之時捧個場,又有秦煒從中穿針引線,相信李光會很高興,等閒不會輕易得罪裴家。   誰知道裴宴卻不屑地冷哼了一聲,道:「不用管他。他是靠著剿匪積攢的功勞,和我們家不是一條路上的。」   四管事嚇了一大跳。   雲、貴那邊土司多,所謂的剿匪,多半是剿的山寨之中的人。   他不由擔心地道:「既然是這樣,那我們是不是更應該……」   裴宴覺得四管事的心態不對,正色對他道:「雖有『滅門刺史』之說,可還有句話叫『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   李光若是想玩雲貴那一套,江南的士子未必會吃。   四管事知道裴宴是極有見識的,要不然老太爺臨終前也不會把裴家託付給裴宴了。他不再說什麼,而是全然信任地笑道:「那我就去給您準備船了。到時候把鬱小姐也帶回去。」還幫裴宴解釋道,「鬱小姐是給我們家做陪客的,我們既然請了人家來,也應該平平安安地把人送回去。」   裴宴頓時覺得這個四管事也是個人才,完全可以當個總管事。   比胡興可強多了。   裴宴看了四管事一眼。   裴家只有三個總管事的位置。   若是要提四管事做總管,就得從中擼一個。再怎麼看,被擼的也是胡興。   或者是,再增加一個總管事?!   增加一個總管事好說,怕就怕以後的宗主有樣學樣,隨隨便便就增加總管事,養些吃閒飯的人。   最好還是把胡興給擼了。   讓別人看看,裴家就是能者多勞,多勞多得。   不過,胡興帶楊御醫給鬱太太看病,又在老安人面前聽差,勤勤懇懇地,也還算馬馬虎虎。   要不,讓胡興專門去服侍老安人?   可以讓胡興繼續領著總管事的月例。   這樣也算是保留了胡興的體面,又多提拔了一個人。   裴宴越想越覺得可行。   只是這件事還得好好想想怎麼跟老安人說。   裴宴拿定了主意,面色和悅起來,想著是不是去見見鬱棠,還可以趁機和她商量一下回臨安的事。   只是還沒有等他起身,殷浩就過來了。   他已經和顧昶商量好了,快刀斬亂麻,明天顧家的宗主會親自上門來給顧昶提親,他想裴宴幫他陪顧家的來客。   裴宴不想摻和顧朝陽的事。   他瞪著眼睛道:「你有沒有弄錯?我自己的婚事還沒有著落呢,你居然讓我給你陪客?我不幹!」   殷浩氣得半死,道:「你說除了你還有誰合適吧?說起來,你也算是顧朝陽的長輩了,人家來你們家提親,你於理於情也都應該出面招待一下人家吧?」   說到這兒,裴宴的眼睛就瞪得更大了,他道:「你們兩家聯姻,為什麼要來我家提親,在我家請客?是杭州城的好酒樓不夠多呢?還是你們誰家缺銀子?你和顧朝陽說這件事的時候,你們倆都沒有感覺到不對勁嗎?」   殷浩道:「我這不是悄悄來的杭州城嗎?」   裴宴冷笑:「掩耳盜鈴而已。你還以為大家真的不知道你來了!你就別自欺欺人了。你們訂了明天什麼時候?我這就去給你們訂間酒樓。席面錢,我出了。就當我這個做長輩的給顧朝陽送的定親賀禮好了。」   殷浩看他那樣子,不像開玩笑的,不解道:「顧朝陽沒有得罪你吧?怎麼你說起他來一副勢不兩立的樣子?」   裴宴的確是看見顧昶就心煩,可他這個時候不能當著殷浩表現出來。要不殷浩問他「既然顧朝陽不好,你怎麼推薦他做我們殷家的女婿」,最後兩家的婚事告吹了,那就麻煩了。   他道:「我可不想別人說起孫皋之事的時候,把我也給扯進去——你們在朝為官,以後步步高升,我可只能在臨安城守著祖業,當我的鄉紳。有的人,你們惹得起,我可惹不起。你就別拖我下水了。」   殷浩恍然,拍胸道:「你放心好了,只要你還喊我一聲『殷二哥』,我就不會讓別人欺負你們裴家。不就是個李光嗎?我保證他不敢動你們家一根草。」   裴宴當然不會是真的怕了李光。   只要他二哥起復,裴家在朝堂就又有了說話的人,他不過是找個藉口不想幫襯顧昶,即便是無關緊要的一些小事,他也不願意。所以殷浩的話說得再感人,也不可能打動他。   他沒理會殷浩,徑直叫來了四管事,讓他去杭州城最好的酒樓訂最好的席面,並道:「你把事情辦妥了,記得跟顧家說一聲。」   四管事聞言眼底閃過一絲擔憂,這才低聲應諾,退了下去。   殷浩想阻止都來不及。   裴宴就拍了殷浩的肩膀,頗有些長輩教訓晚輩的模樣,語重心長地道:「你要是不相信我,你去問問楊三太太好了。看是我做的對,還是你做的對。」   殷浩聽了這話,立刻就蔫了。   他從小嬌生慣養,又萬事都有姑姑、姐姐們幫忙打理,他雖是殷家的宗主,卻不擅長處理這些關係。   裴宴還不放過他,繼續道:「你要是還信不過,就去問陶大老爺好了。他總不會騙你吧?」   殷浩已經完全不想去問誰了,他直接認命地道:「那行。我去跟我姑母說一聲。若是那邊請了媒人過來,肯定得我姑姑出面。」   裴宴道:「只要不在我家就行。」   殷浩無奈搖頭,去了楊三太太那裡。   楊三太太知道這件事後笑道:「我還在想你明天和顧家見面的事,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妥當的。裴遐光這麼一鬧,還真是這個道理——我們兩家說親,按理是要祭拜祖先,讓祖先知道的。這裡到底是裴家的宅第,我們怎麼好在裴家的宅第裡祭拜自家的祖先呢?我看裴遐光這件事做的對,我們不僅不能在這裡接待顧家的人,最好也別在裴家過禮。我看我們不如買個宅子好了。等阿芷出閣,還可以做為她的陪嫁,以後我們來杭州城,還可以有個落腳的地方。」   殷浩眼睛一亮,擊掌稱「好」,立刻讓人去請了四管事,讓他去幫著買個宅子:「大小都不拘,地段要好,出行要方便。最好離你們這裡比較近,以後也好有個照應。」   四管事沒有多想,跟裴宴稟了一聲,差人叫了相熟的牙人過來,幫著殷家操持起來。   第二百七十六章微悟   裴宴沒有心思去關注殷浩都做了些什麼,反正他的話吩咐下去了,下面的人就會照著他的話去做,至於殷浩怎麼做,那就是殷浩的事了。他現在坐在鬱棠住的院子的廳堂裡,一面喝著茶,一面和鬱棠說著顧家和殷家聯姻的事。   「你應該已經知道了吧?」他說著,拎起蓋碗輕輕地拂了拂水面上的浮葉,「顧家明天就應該會派人來和殷家商量婚事了。可笑顧朝陽還準備在我們家過禮。我已經跟殷二哥說了,我出錢出人都可以,到我們家過禮是不行的。讓我們家的祖宗怎麼想啊?我看殷二哥是忙得糊塗了,連孰輕孰重都分不清楚了。」   鬱棠只是笑盈盈地坐在那裡聽著,並不搭話。   她隱隱覺得裴宴好像對這件事挺得意的。   可這是顧昶訂親,他得意個什麼勁?   她有些想不通,也不能明白裴宴的心情,乾脆沉默好了。   裴宴就有點鬱悶。   從前都是鬱棠說話他聽的,他不過就說錯了一句話,何況他已經道過歉了,她卻對他一直不冷不熱的。這氣性也太大了一點吧?   不過,等她回到臨安,看到滿屋子的禮物,應該就不會生氣了吧?   想到這裡,裴宴又打起了精神,道:「你這兩天身邊有沒有發生什麼奇怪的事?」   鬱棠搖頭。   裴宴就有些困惑地喃喃自語道:「不應該啊!我把彭十一趕出臨安之後,他明著什麼也沒有說,卻非常地氣憤,還『失手』打死了身邊的一個小廝。李端還在京城沒有任何的動靜……這兩個人到底是什麼時候認識的?又是怎麼勾搭到一起的?」   鬱棠低下頭,輕聲道:「也許是我記錯了!我如今再想起那個夢,總覺得十分地荒唐。老人家們也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我或許是乍看到彭十一被嚇了一大跳,生出許多的臆想來呢?」   這個時候,反而是裴宴不相信了。他道:「若是臆想,也未免太厲害了。」   鬱棠這才深切地感受到人真的不能說假話,不然你會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最後找不到方向的。   她只得道:「只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有些事,還是聽天由命吧!」   裴宴不滿地看了鬱棠一眼。   這小丫頭,怎麼回事?這幾次見她總是有氣無力的,說出來的話也很沮喪。   看來陶清說的有道理,他的道歉她根本就沒有意識到。   還是應該更明顯一點。   裴宴不禁暗暗為自己喝採。   還好他機智,派人跟著鬱棠,凡是她看上眼的東西都給買了送回了臨安。   她看到那些東西應該就能明白他的用意了。   說不定高興起來,還會跑來向他道謝。   裴宴想著,腦海裡浮現出鬱棠雀躍的表情,眉頭自然而然地舒展開來。   他決定大度地原諒鬱棠,並給她打氣道:「你說的話有道理。不過,我們若是明明知道誰是賊還放過他,未免太便宜那些做賊的了。你且放心,這兩個人,我肯定會收拾他們的。你只管按我的安排來,保管你平平安安,什麼事都沒有。」   這個鬱棠相信。   可她卻能感受到裴宴一時陰一時雨的心情,又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心裡有些打鼓,只得道:「有您護著,我肯定會沒事的。」   裴宴非常滿意地「嗯」了一聲,覺得自己應該和鬱棠繼續說說顧昶的婚事,又有點擔心自己在背後議論別人不太好。   可他以前又什麼時候顧忌過誰的喜好呢?   他到現在也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異樣,反而猶豫了片刻,最後決定春秋筆法地說說顧昶就好。   「顧昶現在的處境還是頗為艱難的,和殷家聯姻,於他仕途上有好處。」他微微笑道,「不過,之前他的恩師孫皋一直想把女兒嫁給他,他模稜兩可,始終沒有給孫家一個明確的答覆。孫家畢竟是嫁女兒,怎麼著也要矜持一些,加上孫皋這個人又有些剛愎自用,覺得顧家在這種情況下不可能再娶別家的女兒,而顧家之所以一直沒去提親,可能與顧昶那個不著調的父親有關。沒想到孫皋的做法卻給顧昶提了個醒,顧昶這次和殷家訂親,就打著長輩的旗號,借『父母之命不可違』做了託辭。孫皋這回吃了個悶虧,恐怕要提前和顧昶反目了。   「殷浩還專門為這個來找我,問我有沒有什麼辦法能幫幫顧昶。   「我想著我們兩家畢竟是姻親,還給殷浩出主意,孫皋的怒火是不可避免的。而且之前顧昶並沒有明確地拒絕孫家,京城裡才會有風聲傳出來。如果這個時候顧昶不受點委屈,甚至不受點羞辱,別人是不會同情顧昶的。那顧昶忘恩負義的名聲就算是貼在身上了。   「只有讓大家看到孫皋的霸道,才能理解顧昶的苦楚嘛!」   鬱棠覺得這種事她不懂。   不懂裴宴為什麼要告訴她這些,也不懂顧昶為什麼要把自己的婚姻當籌碼,更不懂他們這樣汲汲營營的有什麼意思。   她只可憐孫小姐。   不知道這輩子會嫁給個怎樣的人?丈夫會不會對她忠心耿耿?   鬱棠只是點了點頭。   裴宴在心裡「嘖」了一聲。   怎麼這個小姑娘還真哄不好了。   他在心裡嘆氣,這時候有點念徐小姐的好了——徐小姐要是在這裡,還能有個人在旁邊遞話,小姑娘應該就沒有這麼喪氣了。   不過,殷、顧兩家馬上要訂親了,最忙的應該是楊三太太,徐小姐做為未來的殷家媳婦,徐家又和殷家是姻親,楊三太太人生地不熟的,估計會把徐小姐拉著做幫手,徐小姐多半沒空理會他家小姑娘了。   念頭一閃而過。   裴宴表情微僵。   他家……嗯……的小姑娘……   的確是這樣沒錯吧?   是他一直想護著的人。   但說是他家的小姑娘……好像還有點耳熱……也有點名不正言不順的。   裴宴就頗有些不自在地輕輕咳了一聲,把這些他覺得亂七八糟的東西都壓在了心底,有些迫不及待地說起了徐小姐:「她這幾天肯定很忙。你要是覺得無聊,我讓青沅陪你去鳳凰山那邊的宅子住住如何?那邊遠離鬧市,有大片大片的樹林,青山翠嶂,非常適合夏天去住……」   鬱棠再迴避,也感覺到了裴宴的善意。   但她是過來陪徐小姐的,怎麼能因為徐小姐太忙,她就丟下徐小姐一個人跑去鳳凰山他的宅子裡去玩呢?   她不由望了裴宴一眼,道:「徐小姐跟我說過這件事了,她邀了我跟她一起去給楊三太太搭把手。」   徐小姐的原話是說這個機會難得,知道了像殷、顧這樣的人家是怎麼辦喜事的,以後鬱棠再遇到家族中有什麼喜事,她就知道該怎麼做了。   鬱棠以後是要當家的,處理人際關係,紅白喜事的能力是衡量你是否合格的重要因素之一。   裴宴一聽就反對。   他道:「他們要是沒有人手,為什麼不來找我借人?要把你拉去做苦力?」   他都沒捨得用的人,憑什麼讓別人呼來喝去的。   裴宴只是那麼一想,心裡就像澆了油的火,燒得呼呼地,止不住地冒煙。   「不去!」他強勢地道,「我看她是指使殷明遠指使慣了,逮住誰用都覺得理所當然。你等會兒就去跟她說,不,讓青沅去。就說天氣越來越熱了,他們的事你又幫不上什麼忙,你等會兒就要去鳳凰山那邊小住幾天。等他們這邊忙完了再搬回來!」   鬱棠怎麼會答應。   她見裴宴氣得一張臉繃得緊緊的,都要結冰了,知道他這是氣狠了。但她又想不通他為什麼會氣成這樣。況且徐小姐是為了她好,她也的確想好好看看這些大戶人家都是怎麼過禮的,為什麼要這麼過禮,以後她就可以試著接手家中的這些事務了。   她都想好了,就拿明年她小侄子的周歲禮練手。   還想好怎麼說服家中的長輩了。   裴宴又突然跑出來插了一槓子。   還是完全沒有道理地插了一槓子。   鬱棠還想,如果裴宴只是對徐小姐不滿,她應該從中調和一下才是。   她因此有些不解地道:「人家徐小姐也是好意,你這麼生氣做什麼?」   裴宴一下子被問倒了。   他為什麼這麼生氣?   他這不是不希望別人給她臉色看嗎?   他為什麼不希望別人給她臉色看?   是因為他都沒有這樣對待過她嗎?   他也沒有這樣對待他的小侄女。   可他也沒有因為他的小侄女受了什麼委屈而被氣得暴跳如雷。   裴宴的心開始怦怦亂跳。   他感覺到了自己對鬱棠的態度跟對別人是非常地不同。   容忍她狐假虎威,容忍她胡說八道,容忍她張牙舞爪……就這樣,他還會怕她被別人欺負了。   看她向魯信追畫的勁頭,她是那種被人欺負了不還手的人嗎?   他卻怕她被顧曦欺負!   他猝然間心亂如麻,腦袋裡嗡嗡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全身僵硬地呆在那裡,面如鍋底。   鬱棠看著有些忐忑。   她不會是又捅了馬蜂窩吧?   裴宴這個人真不好伺候,你就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戳中他的痛處,什麼時候會惹了他發笑。   不知道徐小姐她們什麼時候返京。   她有點想家。   想早點回去了。   第二百七十七章不知   心念一起,鬱棠的心情就更低落了。   她給裴宴續了杯茶,低聲道:「徐小姐邀得誠心,她們那邊又的確沒有什麼人手,我也答應了,鳳凰山,我就不去了。」   這就是委婉地拒絕裴宴的提議了。   如果放在平時,裴宴肯定會心生不悅,然後想辦法讓鬱棠按著他說的去做,可現在,他好像突然發現了自己平時隱藏在心底的情愫,特別對象還是個他一直當成晚輩的小姑娘……虧他之前還一直覺得自己堂堂正正,清清白白,他就算是身份再顯赫,也只是個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的年輕人,怎麼可能不恐慌?   他哪裡還聽得清楚鬱棠到底說了些什麼?   裴宴只想回到自己屋裡,好好地想想這件事。   他到底是一時想岔了,還是早已暗生愛戀而不自知……   「這件事我們以後再說。」裴宴急匆匆地站了起來,語氣含糊不清地道,「我先回去了,你別出府,讓陶婆和青沅陪著你。」   鬱棠就算是對裴宴有再多的看法,可裴宴對她的庇護她卻是能感受到的。   她素來不知道怎樣拒絕別人的好意。   鬱棠點了點頭,想著若是徐小姐今天為著顧殷兩家聯姻之事要出府,她推了就是,結果等她一抬眼,就發現裴宴已經逃也似的快步走出了廳堂。   他這是怎麼了?   鬱棠有些擔心。   剛才他的臉色就有點不好。   難道是遇到了什麼不好的事?   鬱棠胡亂猜著,想著楊三太太和徐小姐平時對她頗為照顧,既然她們那邊很忙,她不如早點過去搭把手好了。   她重新換了件衣服,就帶著青沅準備出門。   可走到了門口,她又想起了裴宴的叮囑,轉身叫上陶婆,這才去了楊三太太她們住的地方。   楊三太太正在口述給顧家的還禮,徐小姐坐在旁邊的書案邊寫著禮單。   見鬱棠進來了,兩人不約而同地停下了手中事,笑著招呼她過去坐。   阿福則眼疾手快地給她端了個繡墩過來。   鬱棠道了謝,坐下來後等小丫鬟上了茶點,笑盈盈地問楊三太太和徐小姐:「有什麼我能幫得上忙的?只管吩咐!」   楊三太太快言快語,笑道:「說吩咐就太客氣了,你能來幫我們搭把手,我們已經很感激了。」隨後也沒有和她客氣,道,「原本準備在這邊過禮,就想請你幫我們看著點來往的僕婦。現在我們雖然決定到新買的宅子裡去過禮,但新買來的僕婦還來不及學規矩,幫忙的人手恐怕還得從裴家這邊借,我寫了個單子,你看看。到時候依舊請你帶著青沅幫我們看著點那些僕婦。」   鬱棠接過單子,看著上面寫了茶酒房需要幾個人,灶上需要幾個人,筵席內外各需要多少人……林林總總的,大約要借百來人。   她暗中咋舌,道:「新宅子有多大?」   「還不知道呢!」楊三太太笑道,「四管事幫著去找了。不過,按照兩個或是三個人服侍一個的比例,我還算得有點少。」   徐小姐也在旁邊道:「這也是沒有辦法。我看這邊宅子裡的人也不多,只能先這麼將就了。」   三個人說著話,鬱棠很快沒有心思去想裴宴了。   而回到自己屋裡的裴宴,盤腿呆坐在禪椅上,沉著個臉,不吭聲。   他身邊服侍的人都嚇得戰戰兢兢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還有機靈的小廝跑去給四管事報信。   四管事嚇了一大跳,也顧不上找牙人了,一路小跑了過來。   阿茶正守在門外抓耳撓腮,見四管事過來,他像看見了救星似的跑了過去,語帶哽咽地低聲道:「四管事,您快想想辦法吧!三老爺把我們都趕了出來,一個人呆在屋裡,半晌都沒有人進去服侍了。您看,我們還沒有來得及送茶點呢!」   四管事肅然地望了眼跟著阿茶身後捧著託盤的小廝,小廝畏縮地低下了頭。   因為三老爺平時不怎麼住在這邊,這邊宅子裡的人就是想巴結三老爺也沒有機會。他是四管事來後提攜到三老爺身邊的,他們全家都還盼著他能出人頭地呢!   四管事沉聲道:「三老爺之前去見了誰?」   阿茶道:「鬱小姐。」   「兩人……」四管事目光深沉地看了阿茶一眼。   阿茶卻一無所察,道:「我們也不知道兩個人都說了些什麼。三老爺沒有讓我跟著。我只知道三老爺去的時候高高興興地,出來的時候就板著臉了,回屋後坐下來一句話沒說,就把我們都趕了出來……」   也就是說,事情出在鬱小姐那裡了。   這個時候四管事發現沒在鬱小姐那裡安排個管事的嬤嬤非常地失策。   只是這會兒再安排也來不及了。   他想了想,招了自己的心腹,給了兩塊碎銀子,讓他想辦法去見見雙桃:「打聽清楚三老爺和鬱小姐都說了些什麼?」   心腹飛奔而去。   四管事只能守在門外。   夏初的太陽漸漸升至半空中,四管事的心腹抹著汗來報:「雙桃跟著鬱小姐去了楊三太太那裡,當時在鬱小姐和三老爺跟前當值的是青蓮。」   那也就是說什麼也不會打聽到了!   四管事心急如焚,卻只能等著。   那邊牙人帶著裴家的小管事看了幾座宅子,小管事覺得各有優缺點,暗自在心裡排了個序,準備回去稟了四管事,下午就帶著殷浩過來看,把宅子的事決定下來。誰知道殷浩卻是個急性子,等了一會兒就不耐煩了,親自跑去找四管事。就正好和來回信的小管事碰了個正著。   殷浩見四管事自己壓根就沒有去,頓時氣得不行,一言不發就來找裴宴。   眾人可不就在裴宴的門前遇到了。   殷浩愕然,問四管事:「你們這是怎麼了?」   四管事正不知所措,見到殷浩,立刻目露期盼,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殷浩,當然,關於裴宴去見過鬱棠的事他給瞞了下來,最後他擔心地問殷浩:「是不是王公公那邊出了什麼事?」   在四管事看來,只有這樣的事才可能讓裴宴喜怒形於色,至於鬱棠,有可能會,但這次更像是個巧合。   殷浩對四管事的判斷嗤之以鼻。   他道:「你們家三老爺連張老大人都是想懟就懟,他會怕個王七保?」   殷浩把事情的經過又仔細地問了一遍,沒有發現什麼異樣,又把這幾天的事擼了一遍,也沒有發現什麼值得讓裴宴為難的事,他這才對四管事道:「我去看看!」   四管事感激涕零,把殷浩送到了門前。   殷浩沒有客氣,徑直推門而入,就看見裴宴像老僧入定似的,閉著眼睛,木然的神色間詭異地透露著些許沮喪,盤坐在禪椅上,聽到動靜眼角眉梢連動都沒有動一下。   這個裴遐光!   上次見他這樣還是裴家老大突然暴斃的時候。   他這次是遇到什麼大事了?   殷浩大咧咧地拉了把太師椅坐到了裴宴的對面,道:「好了,這裡也沒有別人,你想說什麼就說吧!」   裴宴連眼睛也沒有睜,有氣無力地道:「我什麼也不想說,你也別問了。我想一個人呆著。」   殷浩「餵」了一聲,道:「你以為我想和你呆著啊!我這不是沒辦法了嗎?你們家上上下下幾百號人都在外面等著呢,我想幹點什麼事都沒有人理會。要不然我來看你的臉色啊!」   「不就是顧昶那點破事嗎?」裴宴睜開眼睛,看殷浩的眼神充滿了鄙視,道,「要是他連顧家的那些破破爛爛都搞不定,這樣的女婿不要也罷!」   殷浩被氣得笑了起來,道:「這門親事不是你力推的嗎?」   「難道我們家就不是受害者?」裴宴開始刺人,「他妹妹過些日子就要嫁進我們家了。你們家能攤上的事,我們家一樣會攤上。何況你們家現在悔婚還得來及,不像我們家那蠢貨,一頭扎進去了出不來,還以為自己撿了個寶貝疙瘩。」   殷浩都不知道說什麼了。   裴宴卻依舊心裡不痛快,想繼續嘲笑顧昶幾句,又突然覺得沒什麼意思。   雖然現在還不知道在夢中鬱棠是怎麼認識顧昶的,但顧昶肯定對鬱棠有過想法,否則顧昶也不可能那樣熱情地和鬱棠說話了。   說不定顧昶就是求而不得,對鬱棠起了歪念,鬱棠才會夢見他的。   裴宴帶著幾分惡意地猜測。   難怪他看著顧昶和鬱棠說話的樣子心裡特別不舒服了。   說起來,他和鬱棠有罅隙,都是顧昶引起來的——如果他不是對鬱棠那麼熱情,他也就不會心裡不舒服,也不會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況下諷刺鬱棠了,鬱棠也就不會覺得受了委屈,和他生氣了。   也算顧昶識相,答應了殷家的婚事,要不然……   要不然怎樣?   他還能和顧昶打一架不成?!   想到這裡,他有點坐不住了。   鬱棠不會是知道顧昶對她的那點小心思了吧?   那她心情低落到底是因為自己惹她生氣了呢?還是因為顧昶攀高枝和殷家訂親了呢?   不行!   他得去問問。   裴宴明明知道殷浩在這裡,他應該忍一忍,完全可以把殷浩丟給四管事,等他去忙買宅子的事之後再去鬱棠那裡,可他卻連幾息的功夫都等不了,非要這個時候問個明白才行。   裴宴趿了鞋就要往外走。   被殷浩一把拽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我來了你就走,我走了你是不是又回來了?我沒得罪你吧?你怎麼像吃了炸藥似的?」   第二百七十八章徘徊   裴宴壓根不想理睬殷浩,可殷浩拽得特別緊,他要想掙脫還得用點力氣,不免推推搡搡地不雅觀,他索性停下腳步,道:「來勸導我的人是你,拉著我不讓出門的也是你,你到底要怎樣?難道非要我說我心裡不痛快,你就舒服了?可我就算是說了我心裡不痛快,你能幫我解決嗎?要是你能幫我解決,來,來,來,我說給你聽聽好了。」   一時間殷浩還真不太敢聽——要是裴宴說他想把王七保永遠「留」在杭州城,他是幫忙還是不幫忙呢?   殷浩嘿嘿地笑。   裴宴這次輕輕一甩就掙脫了殷浩的手,大步出了廳堂。   四管事等人不知道屋裡發生了什麼事,見裴宴出來,一股腦地都擁了上去。   裴宴一記刀眼。   眾人又都很自覺地低頭,站在了原地。   等到殷浩趕出來,只看見了滿院子的「木頭樁子」。   裴宴心情煩躁地去了鬱棠住的院子,見到只有幾個小丫鬟在那裡擦著窗欞,這才想起鬱棠去了楊三太太那裡。可這一耽擱,卻讓他猶豫起來。   上次只不過是問了問顧昶是怎麼認識她的,她就氣得不理他,說起話來還陰陽怪氣地,這次要是去問她是不是為了顧昶的事傷心……感覺她會把自己給打出來。   要不,還是等一等?!   裴宴站在那裡舉棋不定。   得了信的青蓮已帶著幾個小丫鬟走了出來。   「三老爺!」她們曲膝給裴宴行禮。   裴宴點了點頭,沒有吭聲。   青蓮幾個既不敢多問,也不敢走。   大家就僵硬地站在那裡。   裴宴越想越覺得自己來的有點衝動。   萬一鬱棠真的為這件事傷心,他這麼一問,豈不是往她胸口上捅刀子?   他雖然不是個體貼的人,但也不是那不知曉輕重的。   要不,這件事就當你知我知,就這麼算了?!   裴宴又覺得自己咽不下這口氣。   那顧昶還沒有自己對鬱棠好,鬱棠憑什麼那麼在意他?   裴宴想到這裡,心裡突然一亮。   是啊!他又是哪隻眼睛看到鬱棠對顧昶好,在意顧昶的?   完全是他在自說自話嘛!   這麼一想,裴宴突然覺得自己當初真的有點對不起鬱棠——他懷疑的不是鬱棠和顧昶的關係,而是在懷疑鬱棠的人品。   裴宴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暗暗慶幸還好他心不在焉,直接走到了鬱棠住的地方,這要是和鬱棠碰了個正著,兩人之間豈不是又要起些無謂的爭執?   他長長地嘆了口氣,覺得自己這半天像是掉了魂似的,就沒有哪件事是做得對的。   裴宴去了鬱棠屋後的小溪,坐在小溪旁的涼亭裡發呆。   他是什麼時候喜歡上鬱棠的呢?是第一次見面時心生遺憾的「卿本佳人,奈何做賊」,還是之後的一連串偶遇?   具體的,他已經記不清楚了。   好像她在他身邊已經很久了。   久到他對她的出現已經習以為常,對她的庇護也已經習慣成自然了。   如果不是顧昶的出現,如果不是顧昶沒能掩飾住的傾慕,他可能還發現不了自己對小丫頭的在意。   但這種在意是喜歡嗎?這種喜歡能讓他們白頭偕老嗎?   他之所以從來沒有考慮過娶鬱棠為妻,不就是因為他親眼目睹了師兄費質文的婚姻嗎?   裴宴的心情又開始低落起來。   他很想找費師兄說說話。   但這裡離京城太遠了,恐怕他就算是快馬加鞭到了京城,見到費師兄早已失去訴說的欲、望了。   裴宴在涼亭裡來來回回地走著,如困在牢籠裡的猛獸,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壓制不住心裡的戾氣,咆哮著撲出來傷人。   來找他的陶清遠遠地看到這一幕,頓時心驚膽戰,悄聲問四管事:「他這個樣子有多長時間了?殷大人呢?不是說他住在這邊嗎?怎麼也沒有勸勸你們家三老爺?」   裴宴是他們幾個裡面年紀最小的,裴老太爺在世的時候為人寬厚,樂於助人,陶家和殷家都得過他老人家的幫助,特別是陶清,如果沒有當年裴老太爺暗中送來的一筆銀子,他多半就帶著寡母幼弟遠走他鄉去謀生了,也就沒有了之後的陶大老爺和陶大人。   他們對裴宴的感覺也就比較複雜,輩份上是弟弟,情感上卻更像子侄。   四管事暗中叫苦不迭,卻不敢流露半分,還得恭敬地道:「顧家和殷家要聯姻了,這事定得有點急,殷大人那邊也是忙得團團轉。剛才過來看了看我們家三老爺,三老爺什麼也不願意說,殷大人也沒有辦法。這不,您來之前才剛剛被楊三太太派人來叫了過去,說是訂親宴想請秦大人和鄧大人他們,把殷大人請去寫請帖了。」   像秦煒、鄧學松這樣的官吏,殷家和顧家訂親下了請帖肯定會來,但若是殷浩親自去請或是親自寫了帖子讓人送去,意義又不同。   陶清對這些事門清,也不好責怪殷浩,打發了四管事,直接走了過去。   「遐光,」他直呼裴宴,「天下沒有什麼過不去的坎。你先坐下來,有什麼事我們一起商量。要是還不行,我這就讓人去請了你二哥過來。」   以陶清對裴宴的了解,能讓他這樣苦惱的事肯定不是外面的交際應酬或是家族危機,裴宴好像天生就非常地擅長處理這方面的事,而且他喜歡處理這些事,不僅不以為苦,還當成樂趣。能讓裴宴這樣的,只能是家人或是親眷之間的背叛或矛盾。裴宣過來未必能解決,但至少可以安慰裴宴,讓他知道,自己的同胞兄長始終是站在他這一邊的。   裴宴聞言果然沒有剛才那麼煩躁了。   他皺著眉坐在涼亭的美人椅上,奉了四管事之命過來服侍的阿茶一路跑了過來,氣喘籲籲地指使著小廝們擺了座墊,奉了茶點,這才退出了涼亭。   陶清就指了大紅色團花錦墊對裴宴道:「雖是初夏了,也不可大意,坐到座墊上說話。」   他們都信奉的是老莊之道,講究修身養性,裴宴也有點想找個人說說話,沒有排斥陶清的安排,坐在了旁邊的座墊上。   陶清心中微安,親自遞了杯茶過去,溫聲道:「喝杯茶,解解乏。」   裴宴也沒有拒絕。   陶清這才坐了下來,道:「你想不想和我說說話?若是不想,我就在這裡陪你坐坐。」   裴宴盯著手中的茶盅沒有吭聲,半晌才悶聲道:「大兄,你知道我費師兄的事嗎?」   吏部侍郎費質文?!   那個在張英致仕之後接手了張英在吏部人脈和勢力的費質文?!   陶清不可能不知道。   這次陶安角逐江西巡撫,他也是一個重要的人。   但他做事向來老道,聞言道:「你說的是哪方面的?我和他私下沒有打過交道,只是因為阿安的緣故一起吃過兩次飯。」   裴宴沒有抬頭,輕聲道:「他是桐鄉費家的子弟,因為從小書讀得好,年輕的時候也頗為桀驁不馴。他從小訂過一次親,還沒有正式下定對方就夭逝了。後來他到了適婚的年紀,看上了他們田莊旁一戶鄉紳的女兒,就想方設法地娶了過來……」   說到這裡,他停了下來。   陶清聽到過一點費質文的事,加上他自己的閱歷,見裴宴一副不知道說什麼好的樣子,再聯想到裴宴那天半夜突然的來訪,他不由猜測道:「是不是,他們後來過得不太好?」   裴宴點頭,含含糊糊地道:「費夫人嫁進來後不管哪方面都非常地不適應,費師兄就把她帶去了京城……她也沒有辦法適應京城的氣候……費師兄只好又把她送回了桐鄉,讓她單獨住在了別莊,請了她娘家的人來陪她……」   說到這裡,他如同難以啟齒般地停了下來。   陶清知道,接下來才是關鍵。   他不禁屏聲靜氣,低聲道:「你放心,我誰也不會說的。跟阿安也不會說的。」   裴宴還是遲疑了好一會兒,這才道:「後來那女子與莊子上的莊頭好上了,自請下堂……」   陶清腦袋「嗡」地一下。   他只知道費質文沒有孩子,也沒有納妾,還以為費質文對夫人一往情深,沒想到……   陶清喉嚨發緊,說不出話來。   裴宴抬起頭來,目光平靜卻帶著幾分死寂,輕聲道:「大兄,我從來沒有想過找江南世家之外的女子為妻……我不知道……」   不知道他能不能和那個人走下去。   也不知道那個人是不是知道他的心意,願意和他一起走下去。   他怕他剃頭擔子一頭熱,更怕他把一個無辜的女子拖下水。   陶清頭皮發麻。   這種感情的事,怎麼勸都是錯。   何況像裴宴這樣非常有主見的人。   說不定他早就打定了主意,只不過是想讓人贊同他的觀念,來證明他沒有錯得那樣離譜,以此為藉口,自我安撫而已。   但他又不能不發表意見。   他怕萬一有個什麼不好的結果,裴宴會把這錯全都歸結到自己身上去,再也沒有辦法從泥沼裡爬出來。   像費質文,沒有子嗣,也不納妾,從來不進茶樓酒肆,據說活的比僧人還自律……   陶清腦袋飛快地轉著,還不敢讓裴宴看出來,緊張得手都緊緊地攥成了拳。   「感情的事,誰也說不清楚,每個人的情況又不一樣。」他模稜兩可地道,「你得跟我說說你是怎麼想的,我才好幫你出主意啊!」   第二百七十九章決心   裴宴是個從小就知道自己要什麼的人。   他當然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可正是因為知道,他才不知道該如何說出口。   陶清見他半晌不吭聲,心裡也猜到幾分。   裴宴如果只是想納那位鬱小姐為妾,就不會考慮這麼多。正是因為裴宴是打算娶那位鬱小姐為妻,所以才會患得患失,一時拿不定主意的。   這也符合裴宴一慣以來的行事作派。   那他就得從娶妻的角度和裴宴討論這件事的可行性。   陶清想了想,道:「老安人對你的婚事可有什麼安排?」   做父母的,怎麼可能不對孩子的婚姻有期待。   可裴宴若是個活在父母期待中的孩子,他就不會這樣地任性了,也不會在這件事上這樣地猶豫。   他道:「所以我才擔心她是否願意和我一路走下去。」   不被父母祝福的婚姻,他的壓力可能比鬱棠更大——鬱棠受了委屈可以找他訴說,找他抱怨,找他解決,他又能對誰說呢?就怕像費質文那樣,他在那裡殫精竭慮地想辦法,對方卻早已萌生去意。   我在你心裡,不是頂天立地能庇護你的人,這樣的不信任,比什麼都要傷人。   裴宴輕輕地嘆了口氣。   陶清仔細地回憶著關於鬱小姐的一切。   可他和鬱小姐實在是沒有什麼接觸,鬱小姐給他的印象除了漂亮,一雙眼睛特別地有神而靈動之外,沒有更多的記憶了。   或者,勸裴宴放棄?!   這個念頭在陶清的腦海裡一閃而過就被他否決了。   他有幾年沒有接觸裴宴了,裴家老太爺又走得突然,裴宴雖然接手裴家做了宗主,可他的性子卻還像從前那樣地叛逆,你說東他偏要往西,那他要是覺得這門親事不妥當,估計裴宴會更堅持了。   陶清忙試探般地道:「人和人都是不同的。鬱小姐未必就和費大人家的夫人一樣,你也別杞人憂天,太過擔心了。」   裴宴微微頷首。   陶清看著,在心裡暗暗搖了搖頭。   裴宴分明是已經打定了主意,和他說這些,十之八、九隻是為了傾訴一番罷了。   他這個時候就更不敢惹裴宴不快了。   陶清斟酌著道:「但鬱小姐是怎樣的人,我們也不知道。鬱小姐不是陪著徐小姐在杭州城嗎?要不,你試著了解一下鬱小姐?這樣你以後做什麼事也有個準備,總歸保險一點。」   他嘴裡這麼說,心裡對鬱棠則十分地抱歉。   這樣等同於是慫恿裴宴私下裡去接觸鬱棠,但兩相比較,他自然更維護裴宴,只好對不起鬱小姐了。   誰知道裴宴聽著卻眼睛一亮,臉色頓時陰轉晴,高興地對陶清道:「大兄,找您說這些果然是對的。我怎麼沒有想到?正式請媒人去提親之前,我應該問問鬱小姐的意思。她性格堅韌,為人又聰明伶俐,機智有謀,她若是答應了,肯定能同我一起走下去的。」   說到這裡,他激動起來,騰地起身,開始在涼亭裡走來走去。一面走還一面道:「大兄說得對。人和人是不同的。費家的事我也不是很了解,是費師兄喝醉了之後和我絮叨的,我也只是聽了個隻言片語。鬱小姐不一樣!她不僅敢說還敢幹。我現在主要是得讓她同意。不過,我怎麼才能讓她同意呢?」   裴宴的話聽得陶清一陣頭痛。   可他又有什麼辦法?   這是他給出的主意。   萬一……不是裴宴找他的麻煩,就會是老安人找他的麻煩。   反正他是撇不清,跑不掉的。   那就不如幫裴宴成功好了。   至少沒有把兩個人都得罪了。   他有些破罐子破摔,道:「這就和我們做生意一樣,只要利益一致了,那就肯定能談到一塊兒去。」   利益一致!   裴宴不喜歡這種說法。   陶清覺得頭更痛了。   他道:「我打個比方好了。像阿安的婚事,我就想找個能在仕途上幫他,卻又不能反客為主地讓阿安事事都以他們家為尊的。所以阿安的媳婦是我們那裡一戶近兩代才開始有功名的大戶人家的女兒,這樣大家既能彼此幫襯,又能彼此守護。阿安的妻族也是這麼想的,希望找個家裡有底蘊的女婿,我們兩家的利益就是一致的。這門親事就是門好親事。」   那也不應該說「利益一致」,說「目標一致」不行嗎?   裴宴依舊不滿意,只是陶清已經開始問鬱家的事,他沒有心思,也沒有時間去更正陶清了:「鬱小姐家裡還有些什麼人?他父親為人如何?和周圍鄰居相處得好嗎?」   林林總總,問了一大堆。   裴宴就把鬱棠家裡的事簡單地跟陶清說了說。   陶清就道:「你看,鬱家若是非要招女婿上門,你就是千好萬好,人家也不會同意的,你就得把這件事先給解決好。至於鬱小姐,她若是想嫁個懂經營的,好替她家裡掌管門戶,你就沒有機會了。可她若是想嫁個讀書人,你肯定就是最好的人選。」說著,他看裴宴滿臉的肅然,好像把這件事當成了一件能改天換日的大事般,他明明知道裴宴不喜歡「利益一致」這個說法,還是忍不住打趣裴宴,「這難道不是『利益一致』?所以說,無論什麼事,都要找對方法。方法對了,一準能行。你就放心好了。」   裴宴連連點頭,心裡快速地計算著。   鬱文那邊好說,他們家說是要招女婿,不外是怕女兒出了嫁沒有同胞兄弟幫襯,在夫家受了欺負沒人撐腰,再就是想能有人繼承家業。鬱博和鬱遠都是很好的幫忙人選。到時候把這兩個問題說通了,鬱文肯定會答應這門親事的。   倒是鬱棠那邊有點難辦。   她到底喜歡什麼樣的人,對自己的婚事是怎麼想的,他一無所知。但陶清也說了,趁著這個機會主動接觸下鬱小姐,不就什麼都知道了。   裴宴信心百倍,覺得他肯定不會像費質文那樣。   當然,費質文的那個妻子估計也不是什麼好東西。過不下去了就和離好了,還和個莊頭好上了才自請下堂。難怪費質文鬱鬱寡歡,要換成是他,想死的心都有。   裴宴有些坐不住了,他想早點打發了陶清去見鬱棠。好在是他還沒有完全昏了頭,知道問問陶清來找他是有什麼事。   陶清笑道:「王七保那邊我已經打點好了,想請你晚上陪著一起吃個飯,也不知道你晚上有沒有空閒?」   他一點也不想出門。   但陶清剛剛幫了他一個大忙,又是他尊敬的人,他只好答應下來,還問陶清:「要不要把殷二哥也叫上?」   這樣就有人給他擋酒了。   他回來的時候還可以去看看鬱棠。   殷浩在陶安爭取江西巡撫之事上也在幫陶家奔走,當然是要一起請的。   裴宴立刻道:「我這就讓人去把他叫過來。」   結果殷浩的請帖還沒有寫完,阿茶就在外面等著了。   楊三太太知道他晚上要去喝酒,生怕他放鬆下來不管不顧地,忙叮囑他:「你晚上少喝點。明天還要和顧家的人見面,新買的宅子也還沒有定下來。」   殷浩覺得滿頭是包,他託付楊三太太:「您就是讓我去看宅子,我也看不出什麼來。不如您替我拿主意好了。遐光那邊等的急,我先走一步了。」   說完就跑了。   楊三太太沒有辦法,把徐小姐和鬱棠留在家裡準備明天和顧家見面的事宜,她由四管事陪著去看宅子,一直忙到晚上掌燈時分才飢腸轆轆地回來。   徐小姐和鬱棠已經用過晚膳了,正坐在屋簷下美人椅上一面乘涼,一面打著絡子說著話:「……殷小姐將來如果不住在京城,京城世家的宅門他顧朝陽肯定是進不去的,到時候會很麻煩。我不管別人,只想知道你怎麼樣才能進京?要不,你們家在京城也開個漆器鋪子吧?可以拿殷明遠的名帖去衙門,他們不敢找你們家麻煩的。而且等你去了京城,認識的人更多了,想找個合心意的上門女婿也容易一點。臨安還是太小了。有本事的人都出去了。」   鬱棠倒沒有那麼大的野心,她只希望前世害過她的那些人都倒黴就好。   她聽著笑道:「這可不是我能決定的。且京城那邊天氣太冷,我怕水土不服,我們家最多也就想在杭州城開個鋪子,京城還是太遠了。」   徐小姐就道:「那你就去找裴遐光。要不是他說起來,我們還不知道秦大人要調到京城去了,他的消息很靈通的,你找他要張名帖,在杭州城裡做生意,就沒有人敢惹你們家了。」   那也得看江潮那邊的生意能賺多少錢了。   如果有了足夠的本錢,他們家是應該在杭州城開一個分店才是。   鬱棠琢磨著,抬頭看見楊三太太由丫鬟扶著走了進來。   她忙笑著起身和楊三太太打招呼,問她用過晚膳沒有,知道她還沒有用晚膳,又讓阿福去吩咐灶上服侍的,還站在那裡問了問楊三太太出去順利不順利,決定買哪家的宅子之類等話,這才起身告辭。   楊三太太越發喜歡鬱棠了,想著要不要等忙完了殷、顧兩家定親的事,也幫鬱棠留意下,找個好點的人家。   徐小姐自然是拍手稱好。   對此完全不知的鬱棠卻在剛剛回屋就知道了來見她的裴宴此刻正坐在廳堂裡等她。   鬱棠好奇地問來稟她的青沅:「三老爺不是和陶大老爺、殷大人一起出去喝酒了嗎?」   怎麼還會這個時候來見她?   第二百八十章出擊   青沅也不知道。   按理,裴宴出去應酬,還喝了酒,回來應該去休息才是,可裴宴卻是來了鬱棠這裡,而且是連著幾天都來拜訪鬱棠,不僅晚上來,早上也會來。   青沅只得一面服侍鬱棠更衣,一面笑道:「反正三老爺已經過來了,您等會兒直接問問他老人家好了。」   還「老人家」呢?裴老太爺雖然去了,可裴老安人還好好地。   他們對裴宴未免太過敬畏了。   鬱棠在心裡腹誹著,換了件平時穿的白銀條的襦衣,去了廳堂。   或者是因為喝了酒的緣故,裴宴面頰帶著些許的紅潤,雖然五官依舊有著咄咄逼人般的英俊,卻多了幾分溫和。   看見鬱棠進來,裴宴懶洋洋地看她一眼,道:「用過晚膳了?和徐小姐一起?」   他平時說話的聲音頗為清越,此時不知道是太過放鬆還是有些懶散,聲音低沉,帶著幾分沙啞,讓人想起昏暗的燈光,帶著隱隱的暖意,如羽毛般落在鬱棠的心間。   鬱棠莫名心中一突,忙道:「楊三太太回來的晚,我陪著徐小姐一起用的晚膳。」   裴宴點了點頭,沒有說話,目光卻直直地落在了鬱棠的身上。   襦裙和襦衣款式寬鬆,卻把她的身段顯得更加苗條,夜風徐徐,如春日裡的柳條,柔韌、輕盈、婀娜多姿,令人賞心悅目。   鬱棠在他旁邊的太師椅上落座,等丫鬟重新上了茶點,這才道:「三老爺過來是有什麼要緊事嗎?」   裴宴發現這段時間只要他過來,她就會問這句話,好像沒有什麼事,他就不能來找她似的。   這不是個什麼好現象啊!   裴宴思忖著,神色卻很淡然,想著鬱家既然要招婿,鬱棠也同意,那肯定是對鬱家的家業頗為看重,他應該從這方面下手才對。   他直接跳過鬱棠的問話,按著自己的節奏和鬱棠聊起天來:「蘇州江潮生意的事,你跟家裡人說了嗎?」   鬱棠還以為裴宴是專門過來說這件事的,她已打定主意,只要不管就不會食言。   「還沒跟家裡人說。」她笑盈盈地,熱情、客氣,也有著不容錯識的疏離,「家裡的生意是我大伯父在掌管,這件事得他老人家拿主意才行,我去說會不會不合適?」   她言下之意是指既然這樁生意這麼重要,怎麼能讓她一個養在深閨的女子就這樣遞一句話就完了,裴家怎麼也應該派個管事正兒八經地去鬱家,跟鬱家的當家人商議吧?   裴宴是個聰明人,之前不過是沒有想到自己會對鬱棠抱有別樣的心思,現在知道了,對鬱棠上起心來,她話說的再委婉,他仔細想想,不敢說全能聽懂,怎麼也能聽懂個七七、八八的。   聞言他嘴角翹了翹,覺得鬱棠還挺有意思的,撓人都帶著幾分小心思。好在是他也有他的打算。   裴宴乾脆道:「行!那我派個人去跟鬱老爺說說。」   這還差不多!   鬱棠笑眯眯地點頭,給裴宴續了杯茶。   裴宴就問她:「你閨名一個『棠』字,是哪個『棠』?」   鬱棠一愣。   他這樣問有點失禮。   可偏偏他一本正經的樣子,之前談的也是很嚴肅的事,讓她生出一種錯覺,覺得裴宴這麼問不是失禮,只不過是好奇想知道罷了。甚至沒有什麼其它的用意。   她也沒有隱瞞,大大方方地說了:「是『甘棠』的那個『棠』字。」   果然是他猜的那個「棠」字。   裴宴道:「可以取個小字『香玉』,或是『君然』。」   這小字是能隨便讓人取的嗎?   鬱棠支支吾吾地,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   裴宴也沒有繼續這個話題,突然又問起苦庵寺的佛香來:「後來怎麼樣了?有沒有商定個章程?小佟掌柜還是挺不錯的,交給他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這說到底也是裴家的善事,她參與其中就行了,犯不著、也不應該越過裴家的女眷去主導這件事。   她笑道:「之前就和幾位小姐商量好了,此事全部交由小佟掌柜去管,我們只是幫著在女眷中推薦推薦,至於能不能幫上苦庵寺,還要看苦庵寺的師傅和居士們願不願意吃苦,有沒有能力做起來。」   裴宴看她的神色,淡淡的,也不是很感興趣的樣子。   他就又轉移了話題,說起了她家裡的那個山林:「今年的沙棘果收成怎麼樣?想好做什麼了沒有?」   這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讓鬱棠完全摸不清頭腦,不知道裴宴到底想做什麼。但家裡的那個山林都成了鬱棠的一塊心病了,裴宴提起來,她不由精神一振,道:「只是試種了那幾株,說是要三年才掛果。我們試著做了點蜜餞,也沒有感覺比京城過來的蜜餞好吃。」   真是件非常尷尬的事。   當初,可是她力薦種沙棘樹的。   結果不僅把她爹,還把她大堂兄,把裴宴,甚至沈先生都折騰了一通,卻還是無功而返。   看來小丫頭對這件事很上心啊!   裴宴眼底閃過一絲得意的笑,面上卻不顯,依舊冷峻地和她說著這件事:「我們南方人誰會去吃蜜餞?甜得齁人。你們做蜜餞,肯定不好賣啊!」   那前世你是怎麼把蜜餞賣出去的?   鬱棠差點就把這句話說出來了。   裴宴看著小丫頭陰晴不定的臉色,心中暗暗撇了嘴角,神色卻比剛才更嚴肅了,道:「要不,種點別的試試?」   鬱棠看了裴宴一眼,道:「之前胡總管奉您之命去我們家的山林看過了,說是種什麼都不太合適……」   他不會是不記得這件事了吧?   裴宴當然不會忘記,他和鬱棠東扯西拉的,說到底還是覺得陶清的話有道理。   費質文之所以夫妻不和,與兩人之間沒有共通之處有很大的關係。他和鬱棠合適不合適,得多接觸才知道。   他現在就是在試探小丫頭到底喜歡什麼,討厭什麼,關心什麼。   只有對症下藥了,才能抱得美人歸嘛!   他還得拖延時間。   裴宴當然不能說自己忘了,也不能沒話找話說,讓鬱棠這個鬼機靈看出什麼破綻來,加之他深諳說話的技巧,回答起鬱棠來那叫個理直氣壯:「我怎麼會忘記呢?我是覺得胡興這個人做事不太靠譜——若真如他所說,你們家怎麼會去種沙棘?可見我從前還是太相信他了,覺著他是服侍過老太爺的人,我當家的時候又沒有跳出來指手畫腳,怎麼著都應該是有幾分真本事的。沒想到我居然看走了眼!」   鬱棠窘然地笑了笑,心裡的小人兒卻雙手合十,朝著胡興致了個歉。   在這件事上,是她對不起胡興。   其實胡興說的對,是她知道前世的事,有了執念,非得像前世的裴宴那樣做沙棘蜜餞賺錢,讓胡興的名譽受了損。   裴宴見鬱棠沒有順著自己的意思抱怨胡興的不是,猜著鬱棠應該對胡興還是挺滿意的,不過因為他們沒有聽胡興的話,鬧得現在騎虎難下罷了。   這就好!   裴宴的嘴角忍不住又翹了翹,隨後神色變得更冷淡了,道:「所以我準備讓四管事接手胡興的差事。」   「什麼?!」鬱棠驚得差點跳了起來。   裴家只有三個總管,出門在外幾乎可以代表裴府行事,就是臨安的父母官見到裴府的總管,也會高看幾眼,給幾分薄面。要是遇到那膝蓋軟的,能恭恭敬敬地跟他們互稱「兄弟」,在一個桌上喝酒。   她……她這是把胡總管給連累了?!   鬱棠想到人家胡總管每次都盡心盡責地陪著楊御醫來給她姆媽問診,謙遜地向她阿爹問好……她整個人都不好了。   「這,這不太合適吧?」鬱棠忙幫胡興求情道,「您也說過,胡總管是服侍過老太爺的,老太爺的孝期還沒有過,您當家的時候他也沒有做出什麼對不起您的事……您這樣,萬一招來非議怎麼辦?」   裴宴驟然間覺得胡興也有胡興的好處了。   他故作為難地道:「但胡興辦事,也太沒譜了。他總不能佔著位置不幹活吧?」   就算是要擼了胡興,也不能是因為她們家的緣故啊!   鬱棠急急地道:「要不您等些日子再說?他現在……」胡興現在正在服侍裴老安人。   她猛地想起前兩天徐小姐給她講的一個話本來。   太后入住慈寧宮,太后身邊的大太監也就成了慈寧宮的大總管,雖然沒有之前有權柄了,但月例不變,還因為服侍的是太后,倒是更體面了。   她腦子轉得飛快,道:「要不,您讓胡總管專門服侍老安人?我看老安人那邊每天也有很多的事,幾位管事平時都忙得團團轉呢!」   像這次,老安人突發奇想,決定請了福建的高僧來講經,七個管事裡就有三個在忙這件事,老安人那邊有什麼事,都是胡總管在安排。   裴宴就皺了皺眉,遲疑道:「你說的也有道理。我看這樣好了。你家那個山林變成了今天這個樣子,我們這邊也有一點責任。乾脆我把胡興先給你用段時間,他畢竟做了裴家這麼多年的管事,江南的大族多多少少都要給他幾分面子,我讓他先幫你把那個山林的事解決了再說。」   那要是不能解決呢?   鬱棠額頭冒汗,忙道:「他也不過是個普通人,又不能點石成金,這也太為難他了。」   裴宴不為所動,道:「裴家的總管是那麼好當的嗎?沒有點化腐朽為神奇的本事,他就應該趁早讓賢。」   第二百八十一章茫然   鬱棠聽著眉頭微微蹙了蹙。   裴宴越過胞兄成了裴家的宗主,等閒大戶人家是輕易不會發生這種事的,這其中有過什麼驚心動魄的故事她不得而知,但聽裴宴此時的語氣,分明是對胡興不滿已久,想趁此機會換了胡興。   換胡興沒什麼,這是裴宴的權力,可若是想拿她做藉口,她就不喜歡了。   鬱棠想到上次兩人的不歡而散,覺得難怪別人都怕裴宴,這個人的確是不討喜。   反正她也不想討好裴宴,乾脆道:「胡總管在裴家當了多年的總管,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您吩咐下去的事他沒有做好,您心裡不高興,我也能理解。只是我們家這山林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沙棘樹眼看著明年就可以掛果,貿貿然地再換種其它的東西,只怕又要耽擱幾年。好在是家裡也不等著這山林的出息過日子,林子裡長的那些雜樹還可以賣幾捆柴,我看,這山林就留給我自己去折騰好了。胡總管那裡,您再給他派個別的差事更好——您剛才也說了,他和江南的一些世家都熟,這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事,就這樣派到我這裡來幫著管山林,太浪費了。」   裴宴聽著,暗中為鬱棠擊掌。   這小丫頭,不愧是他看中的,機靈著呢。   怕胡興的總管被擼了,讓人誤會與她有關,提前就把自己給摘出來。   他無意讓鬱棠背黑鍋,就想著要不換件其它的什麼事?   或者,他換件事說?   鬱家還有什麼事來著……   裴宴思忖著,繼續試探道:「你們家漆器鋪子的生意怎麼樣了?我上次給你畫的圖樣賣得怎麼樣?」   當初他給出了個好主意,不管是鬱博還是鬱文,都很是感慨了一番,說裴老太爺有眼光,選了裴宴做宗主。他們家也照著裴宴的意思,連夜趕工,做了好幾個剔紅漆的花卉匣子。除了獻給裴老安人和昭明寺的,其它的,還沒有拿出來賣。   鬱棠笑道:「說起來這件事還要多謝您,要是沒有您給我們出主意,我們家一時也想不到。只是時間還短,又先緊著昭明寺的講經會,暫時還沒有拿出來售賣。」   這和裴宴猜測的差不多。他道:「那我再給你們家畫幾個圖樣好了,別人來了你們家鋪子也多個選擇,別除了蓮花就是梅花,怎麼著也要添幾種其他的花卉。否則再漂亮的物件,別人也要看厭了。」   鬱棠求之不得。   只是這樣一來,不免又欠下了裴宴的人情,以後還得經常和裴宴打交道。   也不知道哪個更讓人頭痛。   鬱棠遲疑了片刻,覺得既不能把裴宴得罪死了,又不能全指望裴宴,不然他們家可能以後就真得靠著裴宴過日子了。   兩世為人的鬱棠總覺得靠誰也不如靠自己。   她以後的日子如此,她們家的鋪子也應該如此。   鬱棠笑道:「那我就先謝謝您了,只是您畢竟是有功名的人。我們再看看還能不能找到願意畫圖樣的讀書人就行了。若是您有相熟的人願意做這個的,還請您幫著留留心,我們願意高價收圖樣。」   裴宴端到嘴邊的茶都忘記喝了。   他這是被拒絕了?!   裴宴望著鬱棠。   除了發現她好像比之前更白了些,微微垂下的睫毛好像比他印像中更加濃密些之外,鬱棠沒有其他任何的異樣。   裴宴氣得差點把茶盅頓在了茶几上。   要不是怕把原本就已經說話有點陰陽怪氣的鬱棠弄得和他離心離德,更加冷淡疏離,他怎麼會連吸了幾口氣,硬生生地把這怒氣咽了下去?   他深深地吸了幾口氣,覺得自己收斂住了怒意,這才淡然地道:「我身邊怕是沒有願意畫圖樣的讀書人,你們家要是覺得我畫得不太好,想約畫稿,我倒可以從中搭個線,幫你們多多留意。」   話雖如此,但他那撲面而來的怒氣以鬱棠的機敏怎麼會感覺不到。   她覺得自己失策了。   她以為以裴宴的身份地位、見識閱歷,不會把這些事放在心上,不曾想他還是和很多的文人一樣爭強好勝,一樣的小心眼,見不得別人多看其他人的畫作一眼。   難道以後他們家只能用裴宴畫的圖樣?   要是有一天他不給畫了呢?   他這麼忙,要是沒有空畫呢?   難道他們鬱家還放著生意不做,只能等著不成?   鬱棠想了想,道:「原本這話我不應該說的,只是您也不是旁人,告訴您也沒什麼。之前我向章慧章公子約過圖樣……」   言下之意,是不可能只用你一個人的圖樣。   裴宴發現小姑娘心思還挺多的,像個滑手的泥鰍,說起話來既不得罪人,又不讓人抓住把柄。   也許這小丫頭還真的挺適合做買賣的。   她若是真的有這才能,他也不是容不得人的人,裴家多的是鋪子,到時候讓她來管就是了。不一定非要在鬱家的漆器鋪子裡熬著,也免得和鬱遠爭飯碗,那樣鬱遠肯定會比現在更喜歡她。   裴宴不由笑道:「原來我在鬱小姐眼裡,是個容不得人的人啊!」   這話的語氣太過調侃,放在這樣只有他們二人獨處的場合中,不免有些輕浮。   鬱棠一愣。   裴宴立刻意識到了。   他不自在地輕輕咳了一聲,正色道:「章公子那邊,你繼續約他的稿子就是了,我這邊如果遇到合適的人,也會幫你留意的。」   他是想找個能和鬱棠好好相處的事,畫圖樣的確也不太合適,否則他天天伏案畫畫,她繼續呆在鬱家,就算是相處,也不過是能約了一起說上兩句話。怎麼比得上種樹,除了要討論樹種,還要上山去實地查看。   裴宴越想越覺得山林的事比較合適。   他把話題生硬地轉到了鬱家的那片山林上:「胡興的事,不會把你卷進來的。但你們家那個山林,也不能不解決。你可有什麼好主意嗎?」   鬱棠不怕和別人針鋒相對,卻怕別人對她善意溫柔。   裴宴這時就對她非常地友善。   鬱棠赧然,聲音都不禁低了幾分,說話也有了從前的幾分真誠:「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想著只有等沙棘蜜餞做出來了再說。」   她這是在敷衍裴宴。   再花大力氣移栽沙棘樹苗是不可能的了,她想回去之後到山林周圍看看,看看別人家像他們家這樣的山林都種了些什麼?可不可以借鑑下。   或者是直接放棄。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有時候,做成一件事也要有點運氣的。   她說不定就根本沒有裴宴上輩子的運氣。   裴宴聞言心中大喜。   這可是件好事。   最好他們家的山林這兩、三年裡什麼都種不出來。   但他神態間卻半點不顯,還假意思考了一會兒,嚴肅地道:「你說的也有道理。那這樣好了,等我們回了臨安,我帶著胡興,親自去你們家的山林再仔細地瞧瞧,看能不能大家商量出個好辦法來。」   她和裴宴在山林裡轉悠嗎?   鬱棠愕然,心有點不受控制地亂跳起來。   裴宴則不動聲色地看了屋裡的更漏一眼,憑他和朝中那些大員打交道的經驗,話說到這裡就應該打住了,再繼續下去,只會讓人覺得疲憊,對話題不感興趣。   橫豎他的目的已經達到。   他當機立斷就站了起來,道:「時候不早了,明天你還要給楊三太太和徐小姐幫忙,你早點休息,我就先告辭了。山林的事,我們這兩天也都各自想想,看還有沒有更好的主意。我們回臨安的路上再說。」   這樣,連下次見面說什麼都定下來了。   裴宴很滿意,沒等鬱棠起身,就說了一句「你不必送我,我先走了」,抬腳就離開了鬱棠住的地方。   鬱棠站在那裡,心頭茫然。   那裴宴到底來做什麼的呢?說來說去,說的全是她們家的事,而且還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鬱棠大半夜沒睡著,翌日早上起來的時候居然眼眶有點發青。忙讓青蓮給她用粉仔細地掩飾住了,用過了早膳,這才去了楊三太太那裡。   一行人去了殷家新買的宅子。   那宅子離裴宴的宅子還挺近的,坐轎子不過一刻鐘的功夫就到了。在鬱堂看來三進三出,挺大的了。在徐小姐看來,卻只能將就:「唯一的好處是離裴遐光近,以後有什麼事,裴家能幫著照應照應。」   鬱棠笑了笑,沒有吭聲,領著從裴府那邊借來的僕婦進了正房旁邊的抱廈,說起要注意的事項來。   徐小姐見她正襟危坐,神色溫和,說話的聲音不高不低,語氣不急不緩,漂亮的面孔在光線不足的屋子裡白得發光,有種說不出來的別樣的美麗,禁不住佇足看了一會兒,這才轉身去了楊三太太那裡,對楊三太太笑道:「人家鬱小姐比我們想像的厲害多了,坐在那裡給那些僕婦訓話,尋常人家的當家主母也不如她有氣勢,關鍵還不咄咄逼人,裴家的僕婦交給她,肯定不會出錯的。」   楊三太太聽了大感興趣,很想過去看看,可惜裴家過來幫忙的佟二掌柜過來了,楊三太太忙將佟二掌柜請了進來,一時間也沒空去關注鬱棠了。等楊三太太清閒下來的時候,鬱棠已經按照昨天商量過的,把所有的事都安排好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同仇   楊三太太忍不住對佟二掌柜贊道:「真是能幹!」   佟二掌柜與有榮焉。   楊三太太就領著鬱棠和徐小姐忙著布置這邊的宅子,殷浩則強拉著裴宴去了和顧家見面的酒樓。   不知道顧昶是怎麼和家裡人說的,來和殷家商定婚事的是顧昶的大伯父,也就是顧家的宗主顧首,顧昶的父親卻沒有出面。   顧首看見裴宴眼睛一亮,笑著迎上前去,主動和裴宴打招呼。   上次顧曦和裴彤訂親,是顧宣代表顧家出面的。   他很遺憾地道:「上次聽說你去了淮安,我當時還在想,怎麼那麼不湊巧。還尋思著等九月份了請你過來吃螃蟹賞菊花的,沒想到我們兩家這麼有緣,在朝陽的婚事上見了面,可見我們兩家是註定要做姻親的。」   這話就說得有些諂媚了,顧朝陽聽著很是不自在。   好在是因為顧曦的緣故,裴宴和顧首成了平輩,讓他不至於太過尷尬。   裴宴對顧家二房很是瞧不起,對一直以來苦苦支撐著顧家的顧首印象還算可以,加上今天顧昶的婚事就會正式定下來了,顧昶以後肯定麻煩多多,他的心情非常地好,也不吝嗇自己的溫和,笑著和顧首道:「我也沒想到能在這裡見到您。您身體還好吧?前些日子聽我母親說貴府的大公子染了風寒,現在好些了嗎?」   顧首的兒子當然沒事,不然裴宴也不會拿這件事說話的。顧首笑道:「他就是不聽老人言,衣服脫得太早。」之後就把自己的長子拉出來和裴宴見禮。   他的長子比裴宴還要大十來歲,可見到裴宴卻只能稱「世叔」,裴宴心情就更好了。   大家坐下來商定顧昶的婚事,裴宴就當自己是個擺設,一言不發不說,還抽空想著鬱棠家的那片山林。   最好的辦法當然是改種其它的東西,可若是鬱棠堅持,不同意改種,那就只能在沙棘樹上下功夫了。   沙棘樹……在西北很尋常,在南方特別是臨安幾乎從來沒有過,能不能在這上面下下功夫?再就是那沙棘果有什麼特別之處能拿來哄人的,他得找個人問問才行。最好是能入藥。到時候做成乾果或是蜜餞,應該能想辦法賣出去。   裴宴好不容易熬到用完了午膳,想著他們下午要商量具體的定親事宜,他就不在這裡枯等了,想回去看看鬱棠在做什麼,偏偏被顧首拉著不放:「你又不是旁的什麼人,有些事還需要你幫著拿主意呢!」   顧首對自己這位堂弟的結髮妻子留下來的一兒一女還是挺照顧的,特別是在顧昶有了出息,顧曦又是個有主意的,他就更願意搭把手了。   顧昶的父親不靠譜,他之前和顧昶父親商量顧昶定親之事的時候,顧昶的父親開始還挺高興的,結果聽了顧昶繼母的幾句話之後,就開始在錢財上斤斤計較了。還說什麼他們顧家世代詩書,若是太過注重錢物,怕是到時候會被其他的江南世家瞧不起。顧昶定親,依照古禮,想辦法弄對大雁送就可以了,其它的什麼茶酒點心,意思意思,成雙成對就行了。   他就差沒說只送一對大雁就好。   顧首知道在這件事上是指望不上顧昶父親的了。可他既不能壞了族裡的規矩,在顧昶的婚事上多花銀子,也不可能拿出自己的體己銀子去補貼顧昶。   想到顧昶成親時的寒酸樣子,再想到顧昶不管到哪裡都把自己收拾得光鮮體面,他心裡除了難過,還想幫幫顧昶和顧曦。   那最好的辦法就是讓裴宴在場做個證,不是顧昶怠慢了親家,而是顧昶的父親不要臉面,不願意替長子花錢,這樣等到顧曦出閣的時候,若是嫁妝上不怎麼好看,裴宴也能包容一二,甚至有可能因此而憐惜顧曦,在裴老安人面前替顧曦說幾句好話,顧曦在裴家的日子就不會太難過。   他考慮得挺長遠,也周全,卻架不住顧昶覺得丟臉。他道:「大伯父,王七保在杭州城,遐光這些日子有些忙,您別勉強他了。」然後又對裴宴道,「我這邊都是小事,你又不是外人,我就不和你客氣了。」   裴宴見顧昶笑容勉強,就知道接下來的事不怎麼好看,他都不願意讓別人知道他在殷、顧兩家的婚事中起了什麼作用,就更不用說坐在這裡聽殷、顧兩家打機鋒了。   他毫不客氣地起身告辭。   殷浩肯定要留他。   他還是第一次主持家中晚輩的婚事,身邊也是第一次沒有「姑姑」、「姐姐」們的提點,他生怕做出什麼不合規矩的事來,讓殷家被人笑話。這也是他為什麼非要裴宴跟過來的緣故。   現在裴宴要走,眼看著顧家留不住人,他立刻站了起來,對顧首道:「您是長輩,我去送送遐光好了。」說完,還丟了個眼神給顧昶,讓他把顧首陪好了。   顧昶點頭。   殷浩送裴宴出了雅間,剛走兩步就道:「你走了,我這邊怎麼辦?」   裴宴看了殷浩一眼。   難怪別人都說殷家的男人除了讀書做官什麼也不會幹。   看來殷浩也是個被殷家「姑奶奶」們給慣壞了的主。   他道:「你不是帶了媒婆嗎?到時候讓媒婆去說去。你只管點頭或是搖頭,難道你連這個也不會?」   殷浩揚手就要去拍裴宴的頭。   裴宴連忙前走幾步,避開了殷浩的手掌,不悅地道:「你別仗著你是我世兄就對我不客氣,小心我丟下你們家不管。」   「你這是要管的樣子嗎?」殷浩快步追上裴宴,道,「我不會點頭和搖頭嗎?問題不是什麼時候點頭,什麼時候搖頭合適嗎?你給我好好說話。你可別忘了,這門親事可是你推薦的,要是我堂妹嫁得不好,你也別想安生。」   裴宴沒有半點愧疚,道:「你要是覺得不好,我再怎麼推薦你也不可能動心,你別什麼都往我身上推。」   又覺得殷浩這個人真是除了做官和讀書,沒有一點可取之處,還在外面養外室,弄出個私生子來,想想他都有點同情殷夫人了。   殷浩拽著他的胳膊不放,道:「你趕緊給我出個主意,要是他們家的聘禮很貴重,我怎麼辦?要不,你把你的私庫打開了,讓我挑兩件東西。」   他們這些世家故交都知道錢老太爺把自己的私藏都指名道姓地留給了裴宴,對別人來說難求的孤品古董,對他來說只分喜歡或不喜歡。   顧家好歹也是江南四大姓,這幾年雖說不如從前,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萬一拿出什麼古玩字畫做聘禮,他們這邊怎麼也要準備相應的東西做陪嫁給姑奶奶們撐門面。   要說殷家並不比顧家差,可壞就壞在他們家更看重姑奶奶,所以姑奶奶們出閣的時候都會有不菲的陪嫁,家裡的好東西七七八八地都散得差不多了,這也是為什麼殷家到了殷浩手上時在財物上漸漸有些困難的重要原因。   裴宴對殷家的事知之甚詳,見殷浩打他私庫的主意,不由陰陽怪氣地道:「我說你怎麼非要我來不可?原來是等在這裡呢!不過,你想多了。顧家不可能送什麼特別貴重的東西做聘禮,你根本就不用擔心還不起。」   殷浩心中一緊,抓住了裴宴的肩膀,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裴宴覺得既然顧家不地道,那也怨不得他再給顧昶挖個坑了,誰讓他沒事的時候招惹他們家的小姑娘呢!   「我家大嫂就盼著我那侄兒早點成親呢!」他道,「可顧小姐的陪嫁單子據說到現在也沒有送過來。」   也就是說,顧家拖著女兒的婚事,想讓裴家讓步。   殷浩目瞪口呆。   這在他們殷家是不可想像的事。   裴宴看了,覺得殷浩和他們裴家都是受害者,他應該對殷浩更寬和一些。他不由溫聲道:「你不必擔心。你們殷家看中的是顧朝陽又不是他爹,管他爹幹什麼,你只要和顧家的宗主說好了姑奶奶的陪嫁怎麼處置就好。以後有了侄兒,是喜歡出手大方,給買筆墨紙硯和點心糖果的舅舅呢?還是喜歡一毛不拔的祖父呢?」   殷浩一聽,心中大定,忍不住再次向裴宴請教:「怎麼和顧家約定姑奶奶的陪嫁好?」   裴宴聽了想翻白眼,但他想到顧昶,還是耐著性子和殷浩道:「你們家出了閣的姑奶奶們的陪嫁和夫家都有些什麼約定?」   殷浩仔細想了想,道:「沒有什麼約定啊!既然是她們的陪嫁,自然歸她們自己處置。」   唉!難怪早些年大家都以能娶殷家的姑娘為榮了。   裴宴道:「遇到不同的人要有不同的處理方式。如果是我,遇到了像顧氏這樣的人家,就會約定,若是姑奶奶在他們家陪嫁如何處置?若是和離如何處置?婚後若是有子如何處置?若是無子又如何處置?」   總而言之,就是不能讓顧家得了好處,佔了便宜。   殷浩這個從不管家中庶務的男子恍然大悟,覺得裴宴給他打開了一扇大門。他躍躍欲試地道:「你看我的!」   好像去欺負人似的。   不過,也的確是去欺負人——人還沒有嫁過去,就防著這防著那了,分明是沒有把顧家的人當成君子。   裴宴扯了扯嘴角,決定再加把柴:「我這麼說也是沒有辦法,誰讓顧家的長輩這麼不靠譜的。我那個侄兒的婚事現在還不知道怎麼辦好呢?好在是老太爺的孝期還沒有過,還能幫他們掩飾一、二。」   殷浩頓覺同仇敵愾,對裴宴道:「要不是看在顧朝陽這個人的份上,誰耐煩和這樣的人家打交道。」   裴宴笑道:「誰說不是。」   這才揚長而去。   第二百八十三章達到   裴宴心裡惦記著鬱棠,緊趕慢趕,好不容易趕在申時正回到了家裡,卻得知鬱棠隨著楊三太太和徐小姐去了殷家新買的宅子還沒有回來。   他雖在心裡嘀咕著「布置個新宅子而已,需要這麼長的時間嘛」,實際上卻明白,女子要是擺弄起這些東西來,一整天都不會覺得累的。   那他要過去看看嗎?   裴宴心裡躍躍欲試。   卻又覺得有點不合適……或者是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那邊有楊三太太,他去了最多也只能看鬱棠一眼,鬱棠又不知道他的心思。   他想到上次給鬱棠道歉的事心裡就堵得慌。   但是就這樣呆在家裡,他又有些不甘心。   怎麼辦好呢?   裴宴盤腿坐在書房的禪椅上,沉著個臉,看得屋裡服侍的丫鬟小廝都不敢大聲喘氣。   好在是京城那邊有信過來,他皺著眉把身邊的人都打發下去,從身後的書架上抽了本書,一個人呆在書房裡,對照著書中內容按事先的約定把信給譯了出來。   帶信給他的是他的恩師,已經致仕了的原吏部尚書張英。   他讓裴宴除服之後和裴宣一起進京。   裴宴看著信,半晌才起身,拿出個青花瓷的小甌,把信丟在小甌裡燒了。   算算時間,周子衿應該還沒到京城。   但他已經飛鴿傳訊,把周子衿的行程告訴給了張英。   張英還要他去京城,而且讓他帶著他的胞兄。   恩師這是想重用他們裴家嗎?   可他答應過逝世的父親,會在老家守著家業、守護族人……   裴宴的心情不太好。   四管事進來請他示下:「您之前說讓胡總管過來一趟,鋪子那邊明天有小夥計回臨安,您看要帶個信過去嗎?」   裴宴不免想起鬱棠家的那個山林來。   他眉頭緊鎖,道:「讓他把昭明寺的事交給別人,立刻趕到杭州城來。」   四管事躬身應諾,退了下去。   裴宴無心在書房呆坐,一個人沿著後院的小湖散步,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也沒有覺察。   鬱棠她們卻比計劃的回來得要早。楊三太太甚至一進門就找了四管事,問起了裴宴:「他用過晚膳沒有?我們這個時候去拜訪他方便嗎?」   四管事飛快地睃了鬱棠一眼,這才道:「三老爺從春風樓回來之後就一直一個人呆著,現在在後面的湖邊散步,還沒有用晚膳。我正發愁怎麼辦呢?」   言下之意,是讓楊三太太拿主意,是否去向裴宴稟告。   鬱棠暗中一驚,不禁道:「已經這個時候了,三老爺怎麼還沒有用晚膳?」   在她的心裡,裴宴是個比較看重自己的人,這得是遇到了多大的事,才會連晚膳都沒有用。   楊三太太也暗中一驚。   鬱棠是個很有教養的小姑娘,聽到裴宴沒有用晚膳,她居然失禮地搶在她的前面說話。   再聯想到鬱棠和裴家的關係,她想到了一個可能。   楊三太太就看了徐小姐一眼。   徐小姐卻很淡然。她從小被眾人捧在手心中長大,像鬱棠這樣說話隨意一些,根本不是什麼事。因而她也就沒有注意到楊三太太看她的眼神,反而和鬱棠想到了一塊,奇道:「可是出了什麼事?」   四管事當然不會隨意議論裴宴。他回道:「小的也不知道。三老爺一個下午都沒有說話了。」   殷家的人對杭州城都不是很熟悉,殷浩帶去的媒婆,是楊三太太通過秦煒的夫人找的,楊三太太又很關心殷家和顧家的親事進展如何,早就派了人跟在那媒婆的身邊,春風樓發生了什麼事,那邊殷浩和顧家定親的流程還沒有走完,她就都知道了。   鬱棠和徐小姐跟在楊三太太身邊,楊三太太知道了,她們也就知道了。   三個人聞言面面相覷。   楊三太太本能地覺得裴宴多半是在為殷顧兩家的婚事憂心,忙道:「煩請您幫我們去通稟三老爺一聲。若是三老爺今天不方便,我們就明天再求見。」   四管事也一直擔心裴宴的心情不好,如今有人求見裴宴,他自然是樂見其成。   誰知道裴宴一聽楊三太太她們回來了,立刻就請了她們去湖邊的花廳說話。   四管事一面去通傳,一面在心裡琢磨著裴宴為何要在花廳見楊三太太她們。   難道是因為那邊不僅景致好,離楊三太太她們住的地方也近?   四管事想了半天也沒有想明白,楊三太太幾個卻已在眼前,他只好打住了思緒,笑著親自領了楊三太太三人去見裴宴。   等她們到的時候,裴宴那邊已收拾好了花廳,擺好了茶點和果子。   裴宴看了鬱棠一眼,見她神色怡然,眼底不禁露出些許的笑意,對楊三太太道:「您今天辛苦了!我聽小廝們說您還沒有用晚膳,我正好也還沒有用,不如就讓他們在這裡擺了,我們一起用膳,我們說了話,您也可以早點回去休息。」   楊三太太欣然應允,心裡想著,難怪別人都說裴遐光為人體貼周到,果然是名不虛傳。   幾個人分尊卑坐下,喝了幾口茶,吃了兩個果子,氣氛和煦,楊三太太說起自己的來意:「春風樓那邊的事我已經聽說了,我是特意來謝謝你的——你殷二哥不怎麼管家中的庶務,有些事難免疏忽,要不是你提醒,他今天可就犯大錯了。」   裴宴不解,看了鬱棠一眼。   鬱棠想起楊三太太派去春風樓回來的人說的話,抿了嘴笑。   夕陽下,她的眸色如星子般熠熠生輝。   裴宴一個恍神,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不知道楊三太太剛剛說了什麼。   見楊三太太笑盈盈地正等著他回話,他不禁耳朵火辣辣地,只好涎著臉道:「您這這是……」   楊三太太只當是自己說話太委婉,索性笑著開誠布公地道:「我也知道,姑娘家的陪嫁不應該計較得那麼清楚,不然姑娘家還沒有嫁到婆家,卻先讓婆家的人起了戒心,往後的日子只會越過越冷漠。只是顧家的情況有所不同,顧大人的父親太不著調了,我們做了惡人,總比姑娘嫁過去後再為了些許的陪嫁和顧大人的父親、繼母有了罅隙更好。」   裴宴這才明白過來,原來楊三太太是為了自己提醒殷浩要和顧家把殷姑娘的陪嫁提前說清楚的事來向他道謝的。   他不以為然,笑道:「殷姑娘也算是我的妹妹,我怎麼著也要站在她這一邊。」   楊三太太點頭,感慨道:「老一輩的姑奶奶們出閣的時候,不管是張大人還是黎大人,那時候都還在書院裡苦讀,家中的長輩想幫襯一把,又怕傷了女婿的自尊心,這才對陪嫁沒做什麼約定,就是想讓女婿的日子過得寬裕一些,把心思都放在讀書上。顧大人和我們家結親,卻已是功成名就,有些事提前約定一下比較好。」   但約定的話,應該由顧昶提出來更好吧?   裴宴相信顧昶是個聰明人,他眼睛看著鬱棠,卻笑著問楊三太太:「顧家怎麼說?」   鬱棠睜大了眼睛。   裴宴今天是怎麼了?說一句話就看她一眼,難道是有什麼事要私下裡和她說?   她尋思著等會兒要不要找個機會問問裴宴。   那邊楊三太太顯然對這次的事很滿意,並沒有注意到鬱棠和裴宴的眉眼官司,笑道:「這次老二做事也很靠譜,一開始什麼也沒有提,之後媒婆們說起嫁妝時,他表示不用有什麼約定,倒是顧家聽說了,顧朝陽主動提出來按江南嫁女的慣例約定陪嫁的歸屬,顧家大老爺也在旁邊幫腔,估計是防著顧朝陽的父親。老二就順水推舟、勉為其難地答應了。」   至於心裡怎麼想的,就不得而知了。   但有這樣一個父親,顧昶也夠丟臉的吧!   裴宴的目的達到了,當然不能把這件事扯到自己身上去,他違心地狠狠地誇獎了殷浩一番。   殷家的姑奶奶們可是以寵娘家人出名的,楊三太太這樣一個精明人,竟然沒有一點懷疑,把裴宴對殷浩的誇獎全都毫不客氣地收入囊中,還道:「早知道老二外放之後越來越能幹了,早幾年就應該讓他出京的。」   裴宴只好提醒楊三太太,笑道:「這也是要看機遇的。過幾年,殷二哥還不是得回京城去。」   別人不敢外放,怕回不去。但殷浩有個在當朝做閣老的姑父,外放對他來說就如同逃離了仰長輩鼻息的生活去外面玩了一圈。   大家又說了幾句話,四管事就親自擺了飯。   食不言寢不語。   鬱棠總感覺裴宴一直在看她,可等她抬頭,又只看得到裴宴在低頭用膳,她只能當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裴宴則在想怎麼能找個藉口送鬱棠回去。可惜楊三太太和鬱棠毗鄰而居,直到用完了晚膳,他也沒有找到機會。   第二天顧、殷兩家正式過禮,鬱棠被楊三太太拉著,裴宴被殷浩拽著,兩個人一天都沒有碰到面,更不要說說句話了。   裴宴決定早點回去。   胡興就在這個時候風塵僕僕地趕到了杭州城。   裴宴看他都覺得順眼了不少,沒等他安頓下來,就把他叫到書房,問起鬱家那片山林的事來。   胡興腦子轉得飛快。   那片山林他已經跟裴宴說過好幾次了,這次裴宴舊事重提,這是想讓他務必要給鬱家的山林找個出路?還是從前的事他沒有放在心上,不記得了,找他來重新問問?   胡興覺得可能是前者。   以裴宴的聰明勁,不可能記性不好。   可那片山林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好!   胡興心裡苦,拍馬屁的話說出來卻實心實意:「您見多識廣,田莊裡的莊頭就是聽了您的話,才能在夏天種出桔子來。您天生就是出主意的人,我天生就是個跑腿的。您只管吩咐,我保證把這件事辦得妥妥貼貼的。」   第二百八十四章說客   裴宴很滿意胡興的態度,說出了自己的目的「我準備幫鬱小姐種樹。」   是鬱小姐,不是鬱家!   是種樹,不是讓山林變得有收益!   胡興的腦子轉得飛快,面上卻依舊恭敬謙和,笑道「您老(人)家這主意好!雖說現在種樹有點晚,但好歹也算是趕著個尾巴了。而且這個時候的天氣好,果樹正開花,青沅姑娘陪著鬱小姐爬爬山,賞賞花,累了在樹下喝個茶,說個笑話,再好不過了。」   裴宴眼底泛著笑意。   這個胡興,難怪能在他母親面前討巧,的確是個心思玲瓏的。   他道「那就這麼說定了。你去安排安排。」   胡興的心裡炸了個雷。   沒想到居然是這樣的……他這豈不是被迫站隊?裴老安人他惹不起,裴宴他就更惹不起了。還有鬱小姐,知不知道裴三老爺對她有這樣的心思?   要說他惹不起裴老安人和裴宴,那鬱小姐就更惹不起了。   一時間,他不知道該同情自己還是更同情鬱小姐了。   不過,不管他此時是怎麼想的,裴宴發了話,他也不敢流露出半點反對的意思。他得先把眼前的局面應付過去再說。   胡興的腦子轉得更快了,人都微微有些暈炫的感覺了「三老爺,您看這樣行不行。我先去跟鬱小姐說一聲,就說我們家田莊裡種出一種果子,這果子銷量不錯,果樹也好種,就是不知道適不適應種在她們家的山林裡,等您和鬱小姐回了臨安,我們得去山林仔細看看。我猜著鬱小姐十之八、九會答應……」   裴宴冷冷地打斷了他的話「要是鬱小姐不答應呢?」   胡興一愣。   裴宴若是個沉不住氣的,也不可能走到今天了。可此時的裴宴,看著和平時一樣,小細節中卻透露出幾分急躁。   看來鬱小姐的事,他要重新估量了。   胡興忙道「鬱小姐也有可能不答應,那她就會差了鬱家的少東家鬱遠陪著我們上山。那也不急。鬱少爺雖然為人也算得上精明,卻不懂農事。到時候我陪著鬱遠上山,有的是辦法讓鬱少爺主動請了鬱小姐出面。」   裴宴還想問問他有什麼辦法讓鬱遠主動請鬱棠出面,但想想胡興這個人在他面前還算靠譜,不管他用什麼手段,只要達到目的就好,說的太明白了,若是用了些說不得的手段,他是同意呢?還是不同意呢?   他應該持平常心態,像以前交代下去的事一樣,只須能達到目的就行了。   裴宴沉吟道「你說的果樹,是什麼果樹?」   他得好好地了解一下,萬一鬱棠問起來,他一問三不知,豈不是個笑話。   胡興暗暗慶幸自己因為從前管著裴家的農莊,有時常打聽農莊農事的習慣。他道「青州那邊有種桃樹,每年的五、六月份分枝,十一、二月份的時候結桃。我們在吉安的田莊正在試種這種桃子,只是還沒有掛果。」   但拿這個做藉口卻足夠了。   各種主意隨口就來。   裴宴看著胡興的目光明顯地流露出讚賞。   胡興一陣激動,心裡暗暗對鬱棠說了聲抱歉。   雖然對不往她,可他到底是裴家的管事,得聽裴三老爺的話。   他若是有什麼做的不對的,只能以後有機會再給鬱小姐賠不是了。   兩人在書房裡說了好一會兒話,隨後胡興去見了鬱棠。   鬱棠正在收拾那天陪著徐小姐上街買的土儀,哪些是給徐小姐父母的,哪些是給徐小姐和楊三太太的,青沅正領著幾個小丫鬟在剪紙,用來貼在裝土儀的紙匣子上。   聽說胡興過來拜訪,鬱棠有些意外,忙請胡興進來。   胡興看見鬱棠很是驚訝。   也不過是幾天沒見鬱小姐,卻能感覺到她越來越漂亮了。   不是說她打扮的有多漂亮,也不是說她皮膚更白淨,面色更紅潤了,而是那種由內而外的氣質,像那經過時光打磨的美玉,漸漸流露出沁過色的圓潤之美來。不像從前,漂亮得站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卻始終少了些許的蘊味和幽長。   發生了什麼事?   胡興摸不著頭腦,卻不好多想,笑眯眯地上前給鬱棠問了個好。   鬱棠忙請他坐了下來。   胡興雖是裴家的總管,每次見面對她們家的人卻很尊重,她一個做小輩的,理應對胡興也尊重些才是。   她讓小丫鬟去洗些櫻桃和油桃來給胡興嘗嘗鮮,這才坐在了胡興的對面,笑道「你什麼時候從臨安過來的?可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昭明寺那邊的講經會已經散了嗎?老安人她們都好吧?」   胡興想著這兩天櫻桃和油桃都新上市,在裴府也先緊了幾位主家吃,就覺得鬱棠在這裡肯定倍受敬重,不敢有絲毫的馬虎,笑容中就不由帶著幾分鄭重,道「臨安一切都好,講經會後天才散。是三老爺,擔憂你們家那片山林,特意把我叫過來的。這不,我去見過三老爺就來了您這裡。」還半開玩笑地道,「我連茶都沒能好生生的喝幾口。」   鬱棠能想像胡興在裴宴那裡的待遇。她莞爾,道「這不,我讓人去給你端果子了,你甜了嘴再甜心。」   胡興呵呵地笑,覺得要是鬱棠真的進了裴府也不錯,至少不是個難服侍的人。   他說明了來意。   鬱棠非常詫異。   她知道裴宴在給她想辦法,但她並沒有抱太大的希望,總覺得那山林就是盈利,也不是一年兩年間的事。說不定她們家就沒有這運氣,就算學著裴宴種一樣的東西,也未必就能像裴宴那樣賺錢。   令她沒有想到的是,裴宴把這件事當成了一件頭等的大事,還專程叫了胡興來杭州府。   她不禁正色道「胡總管,您也覺得我們家那片山林更適宜種桃樹嗎?」   肯定是不適合的。   要是適合,他上一次就說了。   可這不是三老爺要它「合適」嗎,他還能不「合適」嗎?   但他不是什麼毛頭小子,知道有些話能說,有些話不能說,有些話這麼說就砸了,有些話那麼說卻正正好。   「所以三老爺才讓我來問鬱小姐一聲。」他道,「若是鬱小姐覺得可行,回了臨安,三老爺親自陪您上山林看看,試一試。若是鬱小姐覺得不妥,我們再想想其他的辦法。不過,三老爺剛才已經吩咐下去,讓我等會給在西北任職的一位從前的同科送信,讓那位大人幫著再送個兩、三百株沙棘樹種苗來,我們府上的田莊也都試著種種沙棘樹,看能不能掛果。」   這豈不是把整個裴家都給拖了下水?   鬱棠忙道「那怎麼能行呢?我這邊的沙棘樹還不知道怎麼樣了呢。您還是勸勸三老爺,等過幾年,看看我們家的收成怎樣再做決定吧!」   胡興笑道「鬱小姐也不用放在心上。我們三老爺說了,北方的蜜餞不好吃,讓我們在京城鋪子裡的掌柜們看看能不能試著做點適合南邊人口味的蜜餞——在京城做官的江南人很多的,只要口味好,不愁銷路。說不定打上沙棘果的旗號,還能把西北的那些人給吸引過來。」   鬱棠汗顏。   兩人站的高度不同,看事情的眼界大不一樣,考慮的問題也就天差地別。   她只想到怎麼到杭州開鋪子,裴宴開口就要去京城,吸引的是天下人。   胡興已經理會到了裴宴的意思。   裴宴對鬱棠的重點不是種樹,而是要找個藉口多相處。   怎麼樣不是相處?   非要爬山不可嗎?   他剛才是不好潑了裴宴的面子,此時在鬱棠這裡,他沒有那麼多的顧忌,自然可以計謀百出。   胡興道「我和令尊也算是能說上幾句話的人,您也別怪我倚老賣老。我覺得,您這樣是不行的。不是有句話說,讀萬卷書,不如走千裡路。我是覺得,您想把您那片山林整治好了,不如多出去走走。既然三老爺有意幫您做這件事,您不妨跟三老爺說說,到我們府裡的田莊去看看,取個經——自我們家三老爺做宗主之後,我們府上的田莊可就不全都是糧食了,有些種了果樹,有些開了魚塘,有些還種了藥材。反倒是糧食都改到外地的田莊去種了。按照我們三老爺的說法,我們江南的氣候好,水土好,種普通的糧食可惜了,不如種些更有收益的作物。」說到這裡,他有意壓低了聲音,道,「您看了還可以跟著學學。像湖州那邊的田莊,就全都種了桑樹,養蠶,織布。那個,可比種田的收益大多了。」   他一副我只能說到這裡為止的模樣,讓鬱棠實在是心動。   她雖也不懂農活,可她可以跟著那些有本事的人學啊!   鬱棠沉思起來。   胡興看著有戲,更加不動聲色地慫恿她「您先跟著三老爺去您家的山林看看,再慢慢地抽了功夫跟三老爺說這件事。三老爺這個人,不做就不做,做就要做最好。不然他也不會像心裡有根刺似的,盯著你們家山林不放了。這可是個好機會啊!」   鬱棠抑制不住動心了。   她徐徐地點頭,在心裡琢磨開來。   胡興則暗中長籲了口氣。   看來,這件事成了。   他感覺自己從懸崖邊重新回到了康莊大道上,全身忪懈下來,這才發現自己的後背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被汗浸溼了。網址   第二百八十五章同舟   殷家這次南下大有收穫,楊三太太和徐小姐在杭州又停留了兩、三天,等到顧家和殷家正式過了禮,她們也就啟程回京城了。   臨走之前,徐小姐拉著鬱棠的手依依不捨道:「我成親你是肯定趕不上了,但我會寫信給你,你一定要回,不能和我斷了音訊。要是我們以後都成了親,孩子年紀相當,還可以結個兒女親家什麼的……」   她這句話剛起了個頭,就被楊三太太狠狠地瞪了一眼,一把拽到了旁邊,低聲道:「你多大的人了,還說這樣的話。」   不管是殷家還是徐家,都不要可能隨隨便便和人結親,更何況鬱棠還不知道會嫁到什麼樣的人家去。   徐小姐覺得楊三太太杞人憂天,理直氣壯地反駁楊三太太道:「正是因為知道鬱小姐是怎樣的人,我才會說這樣的話。」   先不說鬱棠為人知道進退,她和鬱棠要是都有好幾個孩子,只要不是長子長女聯姻,彼此人品都好,結個親家有什麼不好的。   楊三太太有些頭痛。   殷家到殷明遠這輩只有三個男丁,殷浩就不必說了,元配生了三個女兒,唯一的兒子是外室生的,既不能抬進門也不好上家譜,更不要說繼承宗主之位了。另一個年紀小不說,還在小的時候因低燒沒有照顧好得了麻痺症,有條腿不太好,以後婚娶肯定有得折騰。只有殷明遠,會讀書不說,還找了個門當戶對的媳婦,殷家把希望都寄托在這對夫妻身上,徐小姐自然是嫁過去了就會代表殷家在外行走。   她竟有這樣的想法,楊三太太簡直都不知道怎麼辦好,尋思著只能回去了找張夫人或是黎夫人商量,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徐小姐像在娘家的時候似的,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了。   鬱棠當然沒有把徐小姐結兒女親家的話放在心上。在她看來,這不過是徐小姐對她的喜歡罷了。孩子長大了有無限的可能,也許在別人看來,她的孩子配不上有著殷、徐兩家血脈的孩子,可於她而言,那是自己的骨血,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團肉,她並不想讓他或是她受委屈——徐小姐家的孩子若是人品不好,她一樣不稀罕。   她讓青沅把之前準備好的土儀交給了徐小姐身邊的阿福,對徐小姐道:「你放心,我若是有機會,一定到京城去看你。你若是有機會出京,也來看看我。」   比如說,殷明遠以後外放做了浙江或是江蘇的父母官。   徐小姐連連點頭,眼淚都落下來了,才揮著手和鬱棠告別。   陪著殷浩來送行的裴宴看著散了口氣。   這搗亂的人走了,鬱棠閒下來了,他們也能抽空說上兩句話了吧?   誰知道殷浩卻要他陪著一起去拜訪王七保。   裴宴當然不肯。他振振有詞地道:「我已經致仕了,以後也不會再入朝為官,王七保的事我只能幫到這裡。家裡還有一堆事等著我呢!」   裴家的子弟馬上就要除服了,其他人好說,裴宣起復的事應該開始著手布局了,殷浩心裡明鏡似的,但孫皋的事還沒有完,顧昶現在又成了他妹夫,他怎麼著也要幫顧昶把後面的事擺平了才能顯示出殷家的能量,讓顧昶覺得這門親事結得值得,他堂妹嫁到顧家,顧昶也不得不高看她一眼。   裴宴才不管殷家姑娘如何呢,交待一聲,帶著鬱棠,連夜坐船回了臨安。   殷浩趕到碼頭的時候裴家的船早沒了影子。   裴宴愜意地站在船舷邊,由著胡興指使那些丫鬟、小廝亂七八糟地收拾著船艙,自己則藉口落腳的地方還沒有布置好,和鬱棠在船頭說著話。   「走得有點急,」他說話挺客氣,卻聽不出半點的歉意,道,「可不走也不行。全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沒有我一樣能行,有我,不過是多個出力的人。我尋思著我們還是早點回臨安的好。再過些日子,就要到仲夏了,種什麼果樹都不行了,白白耽擱了一季的收成。」   說得好象他要靠這季的收成過日子似的。   但鬱棠還是一樣的感激,畢竟人家是在幫她們家。   她笑著向裴宴道了謝。   裴宴就和她說起種樹的事:「昭明寺的講經會已經散了,那些師傅應該都已經踏上返程,武家、宋家的家眷應該也不在臨安了,但有些帳目我還得回去看看,鬱老爺和鬱太太那邊,也有些日子沒有看見你了,肯定很想你。   「我尋思著,我們先各自忙個一、兩天,然後帶著胡興和幾個經驗老道的果農去你們家山林看看,商量一下適合種什麼樹,你再回去和鬱老爺商量,把事情定下來。」   鬱棠想著端午節過後,天氣漸漸熱了起來,漆器鋪子正是淡季,活計交給夏平貴看著就行了,鬱遠正好有空,遂點頭答應了。   裴宴解決了心頭大患,頓時神採飛揚,說話也就更隨意了。   「你今天忙了一天了,原本應該明天再趕路的,可我想,晚上趕路更好,人少不說,你還可以在甲板上散散步。」他說著,指了兩岸的樹木,「你看,那邊就是西溪。上一任的浙江提學御史陳民在杭州卸任後就沒有回鄉,在西溪結廬而居,稱『西溪草堂』,在旁邊的蘆葦蕩裡養了十幾隻丹頂鶴,號稱是仙鶴,每年的九月在這裡開什麼學社,弄得很熱鬧。結果得罪了當時的首輔袁梅之,學社被解散了不說,陳民被下了詔獄,死在了獄裡。這邊的草堂也就漸漸破落下來。倒是那十幾隻丹頂鶴,繁衍生息,變成了百來只,成了西溪一景。可惜現在是晚上,若是白天,你還可以看見幾隻。若是秋天,那就更壯觀了。百來只丹頂鶴仰天長唳,驚天動地,展翅高飛之時則遮陽蔽日,如雲蓋頂,是江南少有的景致。」   聽得鬱棠心嚮往之。   裴宴趁機道:「下次有機會帶你來看看好了。」   鬱棠有些猶豫。   她年紀已經不小了,回去之後十之八、九要定親了,以後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再和裴宴出來。   不過,裴宴是好心,她不想破壞裴宴的心情,也不想和裴宴多做解釋,乾脆笑盈盈地應「好」,道:「那陳民和袁梅之是什麼時候的人,我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   能下詔獄,肯定是大案子,她卻沒有聽臨安的人議論過。   裴宴笑道:「都是五十年前的事了。」   這麼久了他還知道?   鬱棠咋舌。   裴宴笑道:「我從小的時候父親就把這些事當成故事講給我聽,一來是讓我熟悉一下本地的軼事,二來也算是借古鑑今,讓我別做傻事。」   他開始細細地給鬱棠講陳民和袁梅之的故事。   實際上這是件很簡單的事。陳民出身豪門,但父親寵妾滅妻,陳民小時候受過很多的苦,甚至因為後宅陰私,智力受損。就這樣,陳民還讀書讀了出來。但他畢竟與常人不同,人情世故就反應比較慢,得罪了不少人,在浙江提學御史上做了十五年也沒能再晉升。後來他索性開始追求利益,想在人前塑造他鴻儒名士的風範,辦起了學社,收了十個所謂的親傳弟子。   袁梅之和陳民是同科。與陳民相反,袁梅之出身寒微,讀書路上受過很多的幫襯,情商極高,官運亨通,一路做到次輔。   陳民妒忌袁梅之,幾次組織江南學子攻訐袁梅之,為自己贏得了巨大的聲譽。   袁梅之之前一直忍著,直到他與當時的另一個次輔爭奪首輔之位,他為了清正名聲,擺脫陳民這個皮癬,他設下一計,讓陳民誤以為當年禁海是因為皇上聽信了袁梅之的饞言,在被袁梅之收買的學生慫恿之下寫下萬言書貼在了浙江布政司的八字牆前,引起皇帝關於江南朋黨之爭的猜疑。   不僅他自己下了詔獄,江南世家幾乎都被清算了一遍。   江南四大姓的顧家就是在這場浩劫中的傷了元氣,慢慢敗落下去的。   儘管裴宴語言幽默風趣,把一件驚動江南的大事件講的像無傷大雅的鄰裡之爭,鬱棠還是聽得直皺眉,不由道:「傷敵一千,自損八百。這位袁大人手段未免也太兇狠了一些,只怕是自己以後也難有善終。」   裴宴聞言兩眼一亮。   那袁大人的確沒得善終。   他道:「你怎麼不說那陳民太過份了,不然袁梅之也不會下手這麼狠了。」   「我能理解袁大人的心情。」鬱棠只是心有戚戚,道,「若是換成是我,我也不會放過陳民。只是因為陳民之事,卻連累了江南世家,這些世家變成了受害者,以後肯定不會支持他的。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在這世上,僅靠一人,是不行的。」   裴宴的眼睛更亮了,試探著道:「那你說他能怎麼辦?」   鬱棠道:「他應該在陳民的事之後就安撫江南世家,讓江南世家先擯棄陳民,趁機和江南世家達成聯盟,共進退,還可以約束陳民的那些所謂的弟子,免得生出世仇來。」   袁梅之後來的確是被陳民的一個弟子給讒害而死。   裴宴看鬱棠的目光就有些痴。   鬱棠不禁有些不自在,忐忑地道:「怎麼了?是不是我說的有點可笑?我,我就是隨口說說,這些朝廷的事,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覺得,打擊報復別人可以,但不應該牽連到其他的人……」   第二百八十六章高興   見鬱棠有些不安,裴宴忙搖了搖頭,輕聲道:「不,你說得很對。是我……」   當年他父親給他講這個故事的時候,正是他不知道天高地厚闖了禍的時候。   他父親想用這件事告訴他「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的道理,可他卻覺得,袁梅之做得對,成大事者應該不拘小節,而江南世家被清算,是因為他們沒本事,從陳民那裡得了益,卻又不能夠果斷的,在袁梅之報復陳民的時候及時的站隊,活該倒黴。   他還記得當時父親看他時痛切的目光。   父親還聲音暗啞地吩咐他:「你去好好的給我查查當年的事,以此為鑑。」   他根本不想去查。   但父親當時正為大兄的婚事頭痛,他心疼父親,乖乖地去查了當年的卷宗,知道袁梅之後來被江南世家聯手對付,死於詔獄不說,還留下了奸臣的名聲,好不容易興旺有望的家族也被有意打壓,再沒有出過一個正經的讀書人。   人和人果然是不一樣的。   裴宴仔細地望著鬱棠。   紅潤的臉龐,清澈的眼睛,烏黑的青絲豐盈濃密,如一朵靜謐的花,乍眼只看到她的濃烈,卻不知道她身上還帶著淡淡的花香。   裴宴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像很多長輩在他年幼時說他那樣,他天生就是個冷漠的,相信實力和手段更多於人的性情。   鬱小姐可能也是天生的。   不過她可能天生相信人的性情吧?   這也算是他意外的收穫吧!   他原本只是想哄著鬱棠到西溪來玩幾天的,不曾想她比自己以為的還要冷靜理智,聰明伶俐,像個藏寶圖,打開了,認真地尋找,才會發現這其中珍藏著不少別人不知道的寶貝。   裴宴想想,心都熱了起來。   他開始期待鬱家的山林之行了。   可惜的是不管胡興和青沅他們怎樣的拖拉,船艙只有那麼大,事情只有那麼多,他們總有做完的時候。胡興只有硬著頭皮來請兩人回艙休息,還怕裴宴不高興,道:「鬱家的山林還挺大的,只怕我們到時候要多停留幾天,鬱小姐回去了,最好是多帶幾件布衣,免得被掛破了。」   還要去幾天嗎?   鬱棠有些驚訝。   裴宴卻暗贊胡興會辦事。   鬱棠不由道:「我們大約要去幾天?」   胡興胡編道:「這要看運氣了!要是運氣好,當天就能確定種什麼樹,我們第二天就能回來。要是沒有辦法確定下來,肯定就要圍著那山林走一圈,看看你們家的山林是不是全是一樣的土質,能不能引水灌溉,需不需要挖成梯田的模樣……總之,得一次把這件事解決了才好。否則還不知道三老爺下次是什麼時候有時間了。」   這麼大的工程量?   鬱棠覺得太麻煩裴宴了,都要打退堂鼓了。   一直注意著鬱棠的神色的胡興見了忙道:「您別看著麻煩,可若是這次做成了,您以後十年、二十年,甚至是幾代人都不用管了,可謂是一勞永逸,豈不是比年年月月都掛心這件事要好。」   鬱棠當然知道,只是她怕麻煩裴宴。   裴宴也看出來了,道:「我這段時間正好沒事。再過些日子,等我除了服,除了家裡的事,江西那邊我得去一趟,淮安那邊也少不了要去還人情,到時候你就是想我幫你,我也沒空了。」   鬱棠咬了咬牙,想著只有以後想辦法再報答裴宴了。   她笑著向裴宴道了謝,還道:「回去了讓我阿爹登門拜訪,好好地謝謝您。」   裴宴默然。   他突然發現,他要是真的娶了鬱棠,鬱老爺豈不成了他的嶽父!   他還能安心地讓鬱老爺來給他道謝嗎?   還有吳老爺。   他是隨著鬱家的人當成長輩呢?還是各交各的呢?   裴宴突然發現從前他不怎麼看在眼裡的人,到時候恐怕都會成為他的長輩……   兩人回到各自的船艙,都有點睡不著。   裴宴是因為輩份,鬱棠是因為銀子——照胡興的說法,若是真的要開挖梯田,還要築溝渠,那得多少銀子?他們家拿得出這麼多銀子來嗎?萬一裴宴這邊有了辦法,他們家卻拿不出銀子來怎麼辦?   兩個人都沒有睡好。   第二天船到碼頭的時候,神色都有點憔悴。   好在是鬱家前一天就得到了消息,鬱文和鬱遠早就等在了碼頭,和裴宴匆匆打了個招呼,就踮著腳等著鬱棠下船,壓根沒有注意到裴宴與平時有什麼異樣,等到鬱棠下了船,更是呼啦啦擠了上去,拉著鬱棠的手問來問去,連個多餘的眼神都沒有給裴宴。   裴宴表情僵硬地在那裡站了一會,見鬱家的人根本沒有再和他寒暄的意思,知道他回來的人又漸漸地圍觀過來,他鐵青著張臉,坐著轎子就走了。   等鬱棠回過神來,裴宴早不見了蹤影。   鬱棠摸了摸鼻子,也懶得理會裴宴的心情,高高興興地跟著父兄回家了。   鬱博是大家長作派,依舊在鋪子裡守店,王氏和相氏抱著小孫孫早等在了鬱文家裡,見鬱棠回來都歡喜地迎上前來,打量的打量,詢問的詢問,恨不得讓她把這幾天的經歷事無巨細的都交待一遍才放心。   鬱棠心中暖暖的,雖然有些疲憊,但還是笑語殷殷地一一答著家中長輩的問話,將從杭州帶回來的禮物分送給眾人,又抱著小侄兒玩了一會兒,用過午膳,這才倒床沉沉的睡去。   等她醒過來,鬱博已經回來了,小侄兒由乳娘看著在睡覺,一家人坐在透著晚霞的廳堂裡小聲說著話。   鬱棠雀躍著進屋喊了人,鬱博笑著點了點頭,對大伯母王氏道:「幾天不見,阿棠越來越好了。」   這倒是真的。   鬱文笑呵呵地招呼大家坐下來,又是一頓胡吃海喝,鬱博是被鬱遠扶著回去的。   江潮的事,鬱棠等到第二天中午父親酒醒了才有機會跟他說。   鬱文還迷迷糊糊的,聞言半晌腦子都是懵的,當然,就算他是清醒的,作為一個勉強看得懂帳目的秀才,他也不知道該判斷這件事是好還是不好。只知道能跟著裴家做生意,那肯定是穩賺不賠的。   他頓時有些坐不住了,要去找吳老爺商量。   鬱棠抿著嘴笑,送了父親出門。   吳老爺有好事的時候拉著他們家,他們家有好事的時候也應該投桃報李,拉著吳老爺才是。何況人家吳老爺做生意是把好手,比她阿爹靠譜多了,有吳老爺看著,他阿爹就算是虧錢,也能少虧一點。   陳氏端著碟雪花酥從廚房過來,正好看見鬱文出門,她不由問鬱棠:「你阿爹去做什麼?你剛回來,他怎麼出了門。」   鬱棠笑著接過母親手中的點心,挽了母親往屋裡走:「是生意上的事,阿爹要找吳老爺商量商量。」   陳氏聽了還是有些不悅,嘀咕道:「是生意重要還是你重要?你不在家的時候他整天長籲短嘆的,說不應該讓你陪著徐小姐去杭州的,怕你受了委屈。你一回來,他倒好,立刻跑了出去。」   鬱棠溫順地聽著,和母親在廳堂坐下,又親手給母親沏了杯茶,這才道:「姆媽,您這雪花酥做得可真好。我準備明天去給裴老安人問個安,您到時候再做點,我帶點去給裴老安人嘗嘗。」   陳氏一聽立馬緊張起來,道:「你是得去給裴老安人問個安了,從昭明寺回來的時候,裴老安人還特意問起過你。你回來了,於情於理都應該去跟老安人打個招呼。」   實際上鬱棠很想打聽一下她走後昭明寺裡都發生了些什麼事,可她知道母親的性情,多問什麼也不知道,與其問她姆媽,還不如問裴家的幾位小姐。   陳婆子去遞了帖子,鬱棠則和母親在家做了些拿手的點心。   用過晚膳,鬱文回來了。   他明顯的又喝了酒,身上有酒氣不說,臉色通紅,見到鬱棠就摸她的頭,對陳氏道:「我們家阿棠是個有福之人。吳老爺說了,這是樁穩賺不賠的生意。我明天就去給裴家三老爺道謝去。」   陳氏怕他喝多了衝撞了裴府的人,一面急著攙了他,一面嗔道:「明天阿棠要去裴府給老安人問安,你和阿棠結伴去。阿棠,你也看著你阿爹一點,你們一同去,一同回來。」   這就是不讓鬱文在裴府多呆的意思了。   鬱棠笑著應「好」,鬱文卻拉著鬱棠的手說起了李端:「他們家犯了事,說是要賣了在杭州城的宅子,吳老爺約了我一道去看看。你說,我們要不要去看看?」   這是想把李家的宅子買下來吧?   鬱棠道:「你若是想去就去唄。只是不知道那宅子是幾進?吳老爺的意思是一起買了分個前後院還是分個左右院?」   鬱文嘿嘿地笑,道:「吳老爺悄悄去看過他們家的宅子,說那邊離杭州書院很近,分個左右院,正好一家兩間,平時若有個什麼事,還能有個照應。」   鬱棠對自家能接受李家的產業樂見其成,遂笑道:「你若是覺得合適,你就買下好了。」   鬱文高興得兩眼發亮。   鬱棠卻想著,這樣一來,李家就還是得回臨安住了,到時候臉上肯定很不好看吧?   這也算是對李家的懲罰了。   她和父親說起家裡的那片山林:「……要請阿兄陪我走一趟,趁著裴三老爺有空,把這件事徹底地解決了!」   第二百八十七章老家   鬱文欣然應答,還道:「要不要我也陪著一道去?你阿兄年紀輕,怕到時候招待不周,失了禮數。」   鬱棠笑道:「家裡的產業遲早要交給阿兄的,您和大伯父得給他機會讓他歷練才是。」   鬱文笑眯眯地點頭,去跟鬱博說了一聲,第二天用過早膳,去了裴府。   裴宴正陪著裴老安人用早膳,聽說鬱氏父女過來了,裴宴小聲地嘀咕了一聲「怎麼這個時候才過來」。老安人正吩咐小丫鬟帶了鬱棠去花廳坐,也沒有聽清楚裴宴說了些什麼,不由回首問了一句:「你說什麼呢?」   「沒說什麼。」裴宴正色地道,仿佛裴老安人聽錯了似的。   難道是我年紀大了?   裴老安人在心裡懷疑,打發了裴宴,去了花廳。   因為要來見裴宴,鬱棠特意打扮了一番。水綠色的素麵杭綢褙子,綠油色的月華裙,雙螺髻後插一排新開的茉莉花,帶著淡淡的花香,在初夏的晨曦中,卻美豔得如梢頭就要綻放的石榴花。   這小姑娘,越長越漂亮了。   裴老安人在心裡暗稱了一聲,笑盈盈地和鬱棠坐在花廳的槅扇旁。   鬱棠上前行了禮,送上了從杭州城帶回來的土儀。   裴老安人客氣道:「你們小姑娘家,難得出趟門,好好玩就是了,還給我帶什麼東西啊!」   鬱棠笑道:「上次在昭明寺,承蒙您關照,都沒有好好謝過您。這次過來,除了給您問好,還想好好地向您道聲謝的。」說完,起身恭敬地給裴老安人行了個大禮。   裴老安人笑呵呵地受了,待鬱棠重新坐下,和她說起杭州之行的事。   裴宴的事,她已經聽裴宴簡短地說了說,她感興趣的是即將赴京為官的秦煒家的女眷和殷顧兩家聯姻的一些事。   鬱棠就和她老人家細細說起了自己知道的事來。   裴老安人聽得嘴角直抽抽。   他這個兒子,坑起人來真是毫不手軟,可他這麼坑顧昶於他有什麼好處呢?害人要利已才是,他這害人又不利己的,難道是老毛病又發了,閒著無聊,開始四處惹禍?   裴老安人擔憂不已。   二太太和五小姐過來給老安人請安。   裴老安人忙讓人請了兩人進來。   眾人見面,少不得一陣契闊。   寒暄過後,鬱棠送上了給二太太和五小姐的土儀。   二太太端莊地笑著道了謝,五小姐卻歡喜地直呼「我也有」,稚聲稚氣的,惹得大家都笑了起來。   鬱棠將帶給其他幾位裴小姐的土儀交給二太太,請她轉交。   二太太代幾位裴小姐向她道謝,五小姐就拉了鬱棠去自己屋裡玩。   裴老安人向來喜歡寵著孩子,不僅笑著應允了,還吩咐計大娘:「莊子上不是送了新鮮的蓮蓬過來嗎?你剝一盤蓮子給兩個孩子送過去。」   計大娘笑著應是。   這次輪到鬱棠驚訝了,她道:「這個時候就有蓮蓬了嗎?」   裴老安人笑道:「是三兒弄的。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弄出來的,我們只管吃就是了。」   二太太就解釋道:「是三老爺弄的。」   裴宴難道真有種田的天賦不成?   鬱棠想著,笑了起來。   五小姐和她手挽著手出了裴老安人的院子。   只是她們剛剛出門,就遇到在那裡探頭探腦的阿茗。   「鬱小姐!」他看見鬱棠眼睛一亮,小跑著過來道,「三老爺讓您見過老安人之後就去他那裡,他有要緊的事找您。」   應該是她們家山林的事。   鬱棠猜測著,只能歉意地向五小姐道別。   五小姐生怕耽擱了她的事,直催著她快去:「等你閒了再進府來找我們玩。我們還想和你商量一下幫著苦庵寺賣佛香的事呢!」   鬱棠不由奇道:「小佟掌柜那裡不順利嗎?」   「很順利!」五小姐興奮地道,「所以我們要好好說道說道,看能不能做得更好。」   這是受了鼓舞吧!   鬱棠笑著應了,和阿茗去了裴宴的書房。   鬱文居然不在。   裴宴見著她就抱怨:「你怎麼這個時候才來?和老安人都說了些什麼?」   鬱棠奇怪地看了裴宴一眼,道:「不算遲吧!我在老安人那裡停留了還沒半個時辰呢!」   半個時辰還不算長?!   裴宴想,女子在一起就是話多。   他道:「鬱老爺原本想等你來的,可他老人家說要和吳老爺一起去看李家的宅子,急著去碼頭。我也不好多留,就讓人送他去了碼頭。」   鬱棠沒有留意裴宴對鬱文的改口,而是有些好笑地搖了搖頭,問裴宴:「你覺得李家的宅子值得買嗎?」   「看價錢吧!」裴宴不以為意地道,「橫豎不值幾個錢,就當讓他老人家開心了。」   鬱棠挺贊同裴宴的說法。   裴宴就約了鬱棠下午啟程前往鬱棠的老家。   鬱棠愕然,道:「這也太快了吧?」   今天下午啟程,他們要到晚上才能到,豈不是要在鬱家村多住一晚?   裴宴卻道:「這件事越早完結越好,等過了端午節,就什麼也不能種了。」   鬱棠被說服了。   她回去邀了鬱遠。   鬱遠昨天晚上就得了信,提了幾件衣裳,等鬱棠那邊收拾好了箱籠,一起在鬱棠家裡等著裴府的騾車。   兩人無事,由家裡的山林聊到家裡的漆器鋪子。鬱遠感嘆道:「多虧了這次,要不然我們家鋪子也不會有機會在昭明寺亮相,更不可能一口氣接了十幾個訂單。有了這個開頭,我覺得我們家的漆器鋪子肯定會越辦越好的。」   這得感謝裴宴。   鬱棠道:「下訂單的都是些什麼人?」   鬱遠笑道:「都是些當家主婦,還有些是杭州、蘇州那邊的大戶人家,多是訂的和裴老安人一樣的,裝佛經的匣子。」   鬱棠道:「慢慢來,只要我們做的好,知道的人家多了,訂單也會增加的。」   兄妹倆對未來都充滿了憧憬,笑意融融的,裴府的騾車過來了。   鬱棠和鬱遠辭別了陳氏。鬱遠領著鬱棠一面往外走,一面道:「還是騾車好。我好好的做生意,爭取明年給家裡添一輛騾車,到時候你和你嫂嫂就能帶了你侄兒一起出去踏春了。」   「那阿兄到底是給我買的呢?還是給嫂嫂買的呢?」鬱棠聽了直笑,打趣鬱遠。   鬱遠臉通紅。   結果兩人出了門,卻發現胡興陪著裴宴站在裴府的騾車旁。   鬱遠吃了一驚,慌張地上前道:「您怎麼親自過來了?怎麼好勞駕您跑這一趟!快進屋喝杯茶吧!」   裴宴看了鬱棠一眼,見她換了件靚藍色的繡月白色折枝花的褙子,戴了小小的珍珠耳釘,看上去清爽利落的,暗中頷首,輕快地道:「我們一道去你們老家,一起走不是很正常的嗎?這有什麼驚訝的?茶我就不喝了,趁著天色還早,我們快點趕路是正經。只是路上可能有點熱,你們注意多喝點水。」   鬱遠恭敬地應了。   胡興忙給鬱棠撩了帘子。   鬱遠不由狐疑地看了胡興一眼。   裴宴頓時臉色有些發黑,道:「我看鬱小姐用青沅用得挺順手,這次去鬱家莊,我把她也帶上了。」   正說著,青沅從車廂裡探出個頭來,高興地衝著鬱棠喊了聲「小姐」。   鬱棠這段時間和她作伴,已經非常的熟悉了,鬱棠看到她自然也很高興,遂沒有多說,就由跟車的婆子扶著上了騾車。   裴宴就邀請鬱遠和他同車。   鬱遠覺得壓力很大,卻又不好拒絕,只能硬著頭皮上了車。   前面的馬車上,鬱棠和青沅嘰嘰喳喳地說著話,後面的馬車上,裴宴沒話找話地在鬱遠那裡打聽鬱棠的事,卻吃了個閉門羹。   裴宴摸了摸鼻子,沒想到看似非常溫和的鬱遠有著自己的底線,該說的說,不該說的無論如何也不說,這點就比很多世家的子弟強了。   鬱棠有這樣的堂兄,就算不能大富大貴,也不會拖後腿,惹事闖禍。   想到這裡,裴宴就些頭痛地按了按太陽穴。   鬱遠的出現雖然在他和胡興的預料之中,但在見到鬱遠的一瞬間,裴棠還是有點不高興。不過,他們也有胡興,想支開鬱遠不是什麼難事。   裴宴心裡好受了一點,和鬱遠說起各地的果林都有些什麼特點來。   一行人晃晃悠悠地到了鬱家莊。   莊頭早上得了信,草草用了早膳就在這裡等著,此時見鬱家兩兄妹,忙上前請安。   鬱氏兄妹也不客氣,受了他們的大禮,見過家中幾位老人後,開始告訴大家他們兄妹為何回來。   老族長無所謂,在他的眼裡,鬱家幾輩人沒能想到什麼法子增加山林的收益,他還沒有長輩那麼聰明,也就不去想這件事了。所以鬱家提出來要在村子裡住上幾天,需要請了相熟的人帶他們進山等事,對他來說都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了。   裴宴則很欣慰,他沒有想到事情會進展的這樣順利。   他挑了間離鬱棠最近的廂房住下,給鬱家看林的和王四聞訊趕了過來。王四還好一點,和雙桃訂了親,不管怎樣,鬱家都會照拂他一二。那個比王四早來的護林人就不一樣了,他沒有什麼突出的才能,也不知道能不能留下來。   鬱棠前世去了李家和這些下人常打交道,知道這護林人在擔心什麼,委婉地告訴他家裡準備在山林裡再種些果樹,不僅不會少人,還要再招幾個人,這才把護林人安撫住了。   第二百八十八章宿醉   待鬱棠等人收拾一番住下,已是掌燈時分。鬱家的老族人知道(了)陪鬱氏兄妹回來的是裴家的宗主裴宴,原本準備問候幾句,留了兒子在這裡陪客的,立刻就改變了主意,拉著給鬱家看宅子的五叔祖一起,又加了幾個菜,非要陪裴宴喝幾盅才行。   裴宴也一改之前待人的倨傲和冷淡,笑著應了。   自從出了鬱棠的事之後,照顧五叔祖的七叔父被趕走了,族裡就派了人輪流給五叔祖洗衣做飯。這個月當值的正好是老族長的侄兒媳婦,一個十分伶俐的婦人。她聞言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計,喊了小兒子去老族長家拿酒,自己則去了鬱家後花園裡摘菜。   鬱棠這才發現老宅的後花園變成了菜地。   鬱遠有些哭笑不得,鬱棠卻覺得這樣挺好,還安慰鬱遠:「莊戶人家過日子,當然是怎樣方便怎樣來。」   裴宴被鬱家的幾位長輩圍著,站在天井裡說話,見那兄妹倆說說笑笑的十分高興,很想過去搭個話,卻被鬱家的老族長恭敬地請到上座去坐。   他只好耐著性子笑著坐下,又招呼鬱遠同桌。   鬱遠見年輕俊美的裴宴鶴立雞群般站在一群鬚髮皆白的老者中間,滿臉的無奈,暗暗好笑,突然間覺得裴宴也不是那麼高冷了。   他忙走了過去,沒管老族長的臉色,強行坐在了下首,把家中的一位族叔給擠下了主桌,還主動站起身來給裴宴端茶倒水,令裴宴長長地籲了口氣。   鬱棠抿了嘴笑,回到房間和青沅他們一起用了晚膳,洗漱後正準備歇下,大廳的酒席才散場。   鬱遠因為是晚輩,誰讓他喝酒他都沒辦法推辭,喝得酩酊大醉,是被身邊的小廝架回房間的,倒是裴宴,身份輩份擺在那裡,鬱家的那些長輩不敢勸酒,他又有意躲避,倒是把鬱家的幾位長輩都喝得倒下了,自己卻只是臉有些紅。   他看著踉蹌遠去的鬱遠,想了想,招了胡興上前,低聲道:「明天我們上山,你想辦法讓鬱遠留在山下。」   胡興今天忙了一天,就在忙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到現在還沒有吃飯。   他聞言拍著胸脯笑道:「您放心,事情我都安排好了,您只管去做您想做的事。」   裴宴滿意地點了點頭,讓阿茗去敲鬱棠的門:「我還有些事要和鬱小姐商量。」   阿茗自然是裴宴說什麼就是什麼。   他上前去叩了鬱棠的門。   胡興裝著沒看見沒聽見的,一溜煙地跑了。   來開門的是青沅。   她來之前就隱隱覺得裴宴對鬱棠不一般,如今見了裴宴雖然驚訝,卻還不至於驚訝到沒辦法掩飾自己的情緒。她笑盈盈地給裴宴行了個福禮,轉身去通稟鬱棠。   鬱棠就出了屋,和裴宴站在屋廊裡說話。   「你們家長輩輪翻上陣,還好我機靈,倒掉了幾杯酒,不然現在站都站不穩了。」裴宴一見面就和鬱棠抱怨,「你大兄喝倒下了,我已經吩咐阿茶跟過去了,還準備了些醉酒丸,別半夜裡不舒服——這裡可連個靠譜的大夫都沒有。」   鬱家莊只有個能給畜生接生的獸醫,有時候也給人看病。   鬱棠莞爾。   昏黃的燈光下,那笑容如盛開的牡丹,色不迷人人自醉。   裴宴眯了眼睛,盯著她,半晌都沒有吭聲。   鬱棠又不是傻瓜,立刻覺察到了異樣。   她的心砰砰亂跳,明明知道不應該,明明知道不妥當,腳卻像釘了釘子似的,挪都挪不動。   「您,您說找我有事的,」她心慌亂意,臉上火辣辣的,低聲道,「你有什麼事?」   裴宴回過神來,耳朵紅彤彤的,不好意思地低頭輕輕咳了一聲,道:「明天我想早點上山,你們家雖說只有一個山頭,我瞧著還挺大的,怕是一天、兩天的走不完,我們早點上山,也能早點走完……」   他語無倫次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啥。   他只知道鬱棠的臉紅紅的,垂著眼帘,像受驚的小獸,惹人憐愛,生怕聲音太大,會讓她受了驚嚇。   「那,那就依您的。」鬱棠不敢看裴宴,卻覺得他看自己的視線越來越炙熱,燙得她皮膚發熱,本能地覺得危險,不敢多留,怕再這樣下去,會發生什麼讓她手足無措,沒有辦法應對的事來。「那我先,先回房了,我會跟青沅說一聲,她明天早上會叫我的……」說著,鬱棠慌張地朝著裴宴行了個禮,就逃也似的回了房間,「啪」地一聲關上了門。   安靜的鄉間夏夜,悄無人語,關門的聲音如同驚雷,不僅驚醒了裴宴,還驚醒了被關在門外的青沅。   這是怎麼了?   她不過走了會神,想著明天早上給鬱小姐安排什麼樣的早膳,她怎麼就被留在了屋外,看著三老爺發呆呢?   本能讓青沅沒來得及多想,就快步躲到了屋廊旁的石榴樹後。   裴宴愣愣地站在那裡,心思卻像陀螺似的,轉得飛快。   鬱小姐……感覺到了他對她的不一樣嗎?   要不然她怎麼會害羞得跑了?!   肯定是感覺到了……   裴宴有些雀躍,又有些擔心。   萬一他猜錯了怎麼辦?   是不管不顧扯下這層紗?還是裝著不知道的樣子,繼續溫水煮魚呢?   裴宴苦惱地皺緊了眉頭。   鬱棠靠在門扇上,壓抑著自己的呼吸,好一會兒才敢喘氣。   是她以為的那樣吧?   他看她的眼神分明就和平時不一樣?   她應該沒有猜錯吧?   可怎麼會?   他可是裴府的三老爺,裴家的掌權人……見過那麼多的世面,知道那麼多的事……怎麼會對她……   她在心裡不停地否定著,可心裡還是冒出一根嫩芽,繞過壓著它的青石板,悄悄地冒出了個細細的頭。   鬱棠忍不住撲到窗欞前,悄悄地朝外窺視。   寂靜的庭院,皎白的月光,墨綠的果樹,還有站在月光下的裴宴。   他長身玉立,如竹猗猗,卻看不清面容。   鬱棠咬著唇,背靠在了窗欞上。   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為何要管她家的事?   這樣曖昧可不是什麼好事!   她想到他俊美至無瑕的面孔,又轉過身去窺視庭院中的情景。   瑩瑩月色下,靜謐院子,空無一人。   鬱棠愕然。   他,這就走了嗎?   她忍不住「騰」地打開了窗欞,探頭往外望。   真的沒有一個人!   是,是她誤會了吧?   鬱棠此時才發現她兩腿軟綿綿的,像煮熟了的麵條,支撐不住她的身體。   果然是她想多了。   鬱棠扶住了窗欞,覺得有些透不過氣來……   她輾轉反側,直到天色發白,被青沅叫起,這才從混亂的思緒中掙脫出來。   他們原本就是兩個不相干的人,是她,接觸的貴人越多,心就越大,想得就越多,才會這樣患得患失。   鬱棠深深地吸了口氣,想到今天還要和裴宴一起上山,立刻收起那些不必要的綺念,起身由青沅服侍著梳洗。   坐在梳妝檯前,她才發現自己像半夜去做了賊似的,眼圈黑黑的不說,臉色也很憔悴。   她吩咐青沅:「你幫我想辦法遮著點,不然沒法出門見人了。」   青沅還以為鬱棠這是認床,忙笑道:「我給您打點遮瑕的,保管別人看不出來。」   鬱棠頷首,覺得自己像在畫皮,心裡實則早已滿是稻草,甚為不堪……   裴宴卻睡得很好。   他起來的時候不僅神清氣爽,而且面色紅潤,神採悄揚,比平時還要英俊幾分,惹得來給他問安的胡興看了又看,沒能忍住地問他是不是有什麼好事。   當然是好事!   雖然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怎比得上兩情相悅,琴瑟和鳴呢!   他笑容雖然不大,卻非常的燦爛,對胡興道:「讓你辦的事你辦得怎樣了?「   胡興忙把那點猜測拋到了腦後,再次保證一切都順利:「遠少爺宿醉,還在睡覺。據說叫都叫不醒。」   裴宴也懶得問那些細節,用過早膳就去了鬱棠那裡。   鬱棠還在用早膳,裴宴決定在院子裡等她。   清晨的庭院,薄霧還沒有散去,牆角一叢紫薔薇開得正好。   裴宴走過去,摘了幾朵還帶著露珠的薔薇花,等鬱棠用過早膳,他將花遞給了青沅:「找尊琉璃瓶供起來,放到鬱小姐床頭。」   青沅笑著應是。   鬱棠幾近妒忌地盯著他容光煥發的面容,很想問他是不是吃了十全大補丸的,俊美的面孔在晨曦中閃閃發光,像重新打磨了一層釉面似的。   裴宴看見鬱棠卻嚇了一大跳,道:「你這是怎麼了?難道一夜沒睡?」   你才一夜沒睡呢?!   鬱棠心虛,又急又氣,偏偏又不知道怎麼懟回去,只好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裴宴莫名其妙。   鬱棠不想和他說話,問雙桃:「大少爺還沒有好嗎?」   有青沅在,什麼事都會安排的好好的,雙桃也就有點散懈。   她根本沒有注意鬱遠那邊的動靜。聽了立刻道:「我這就去請大少爺過來。」   鬱遠當然不可能起得來。   裴宴就和鬱棠道:「宿醉過後人很難受的,要不我們先上山,留了阿茶在這邊服侍著,等他精神好點了再上山好了。」   第二百八十九章上山   鬱棠聽說鬱遠宿醉到現在也沒醒,無論如何也要去看一眼。   裴宴覺得自己有點失策,冷冷地看了胡興一眼。   胡興幾不可見地朝著裴宴點了點頭,立刻上前幫鬱棠帶路:「我剛才已經去看過了,鬱公子昨天就喝過了醒酒湯,可能是這些日子太累了,所以躺下就起不來了。」   漆器鋪子,夏天是囤貨的季節,也是鋪子裡最忙的時候。   加之鬱博自從有了大孫子,對鋪子的事就沒有從前上心了,很多生意都交給了鬱遠。   鬱棠點頭,笑著對胡興客氣了一句「你辛苦了」,急匆匆地去了鬱遠歇息的廂房。   三木正坐在小馬紮上給煨著藥的紅泥小爐扇火,見了鬱棠等人,立馬就站了起來,道:「大小姐,胡總管讓人抓了藥,說等少東家醒了就給少東家端過去,是養胃的方子。」   鬱棠有些意外。   胡興沒等她道謝已笑道:「大小姐不必和我客氣,我和大少爺也是好友,照顧他是應該的。大小姐只管放心和三老爺上山,這裡有我派人看著呢!」   鬱棠笑著朝他頷首,還是進去看了一眼。   滿屋的酒氣,鬱遠裹著薄被呼嚕嚕睡得正香呢。   鬱棠用帕子捂著鼻子走了出來,這才真正放心,對胡興笑道:「那就麻煩您了。要是他醒了之後覺得不太舒服,就讓他歇一天,等我晚上回來了一起用晚膳。」   胡興連連點頭,吩咐留在這裡照顧鬱遠的阿茶:「記得讓灶上做些好克化的吃食。若是大公子有閒暇,就帶著大公子在周遭轉轉,釣個魚什麼的,別讓大公子等得心急。」   阿茶恭敬地應「是」,倒惹得鬱棠一陣笑:「這是我們鬱氏的老家,我大兄從小就常跟著我祖父回來小住,他難道還要阿茶帶路不成?」   胡興見她展顏歡笑,懸著的心這才放下,笑道:「我這不是怕大公子無聊嗎?」   鬱棠嫣然。   裴宴趁機道:「你小時候也經常回老家嗎?回來都做些什麼?我看田莊前面的小河有好多小孩子在釣魚,你小時候在河邊釣過魚嗎?」   鬱棠和裴宴並著肩,一面往外走,一面笑道:「我小時候皮得很,祖父常說我是猴兒轉世,加上那時候他老人家年事已高,精力不濟,倒不怎麼帶我回老家。我父親又是個見不著我就心慌的,在我記憶裡,有限的幾次回老家都是被父親抱著,別說去河邊釣魚了,就沒有落過地。反而是這兩年,父親讓我跟著阿兄學習管理家中的庶務,我回來得比從前多了。」   鬱家的老宅不過三進,兩人說說笑笑的,很快就到了大門口。   村裡雞鳴犬吠,鬱棠聽著還挺新鮮的。   她深深地吸了口早晨清新的空氣,望著停在門口的騾車,遲疑道:「我們要坐車過去嗎?」   從鬱家的老宅到他們家山林的山腳,不過一刻鐘的功夫。   裴宴「嗯」了一聲,道:「還是坐車會方便點。」   鬱家通往山林的是條土路,雖說打掃得乾乾淨淨的,可裴宴依舊嫌棄它灰塵大。   鬱棠看著裴宴雪白的細布衣衫,很想讓他回屋去換一件,但想到裴宴每次出場時的著裝,她又把這話咽了下去。   她由青沅護著上了騾車。   裴宴想了想,也跟著坐了上去。   這還是鬱棠第一次和裴宴坐在一輛車裡。   她有些不自在地朝裡挪了挪,轉瞬又想到昨天晚上兩人告別之時的氣氛,臉火辣辣的紅了起來,又朝裡挪了挪。   裴宴也有些不自在。   他是第一次這樣和個女孩子擠在一個車裡。   也不知道鬱棠會不會覺得他太嬌氣。   南邊的女孩子都覺得北方的男子有氣概,就是因為北方的男子喜歡騎馬,不喜歡坐轎子。   他是不是應該帶匹馬過來的?   裴宴想著,突然聞到一縷香氣。   淡淡的,不吸氣的時候聞不到,有點像茉莉花,又有點像玫瑰花,像是用幾種香調和的,因為很淡,他覺得在他還算可以接受的範圍。   他循香望去,就看見了鬱棠烏黑的發頂。   青絲泛著光澤,看上去既豐盈又濃密。   鬱小姐長著一把好頭髮。   裴宴在心裡想著,這才驚覺車廂裡因為沒有人說話,彼此的呼吸聲好像都能聽得到,氣氛顯得有些尷尬。   這樣下去大家只會越來越不自在。   那可不行!   裴宴想了想,說起了自己小時候的事:「我大兄連韭菜和水仙都分不清楚,我阿爹覺得這樣不行。在我小的時候就常抱了我去田莊裡玩。我還曾經跟著他們在田裡摸過泥鰍,差點被螞蟥給叮了,把我阿爹嚇了一大跳。」   這麼親暱的話題……鬱棠覺得臉更紅了,又忍不住想起昨天的感覺。   自己應該沒有猜錯吧?   她忍不住抬頭朝裴宴望去。   裴宴正好也望著她。   他看她的目光專注又認真,帶著淡淡的笑意……還有明顯的好感。   這可不是普通男子看女子的眼神。   鬱棠腦子嗡的一聲,兩耳嗡鳴,嘴角喃喃,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   裴宴卻聽得清楚。   他聽見鬱棠道:「難怪您那麼精通農活了。」   裴宴有些哭笑不得,想反駁兩句,卻被鬱棠含羞帶怯的神情所吸引,心跳一陣陣急得厲害,張了張嘴,根本不知道說什麼好。   氣氛隨之漸漸的變得凝滯。   裴宴覺得心裡像揣了只小貓似在亂撓。   她肯定知道了,不然她紅什麼臉,害什麼羞……但她沒有惱羞成怒,也沒有惡語相向,是不是心裡也有點喜歡?!   裴宴越想越覺得是這樣的。   他的喉嚨就像有羽毛在撓,不開口就不舒服,可他一開口,卻是兩聲輕輕的咳嗽。   裴宴愣住。   他從前聽人說緊張得說不出話來,還在心裡很鄙視了一陣子,覺得那不是說不出話來,那是沒用。   現在,輪到他了……   裴宴暗暗地吸了口氣,尋思著要不要順著農活往下說的時候,騾車突然停了下來,胡興含笑的聲音隔著帘子傳進了車廂:「三老爺,大小姐,到山腳了。「   真是該來的時候不來,不該來的時候來!   裴宴板著臉下了車。   胡興看著一陣心驚。   這才眨眼的功夫沒見,兩人之間不會是有了什麼罅隙吧?   他小心翼翼地觀察鬱棠。發現鬱棠垂著眼帘,優雅地由青沅扶著下了騾車,落落大方的樣子與平時沒有什麼兩樣。   不應該啊!   胡興大著膽子正面打量了鬱棠幾眼,發現鬱棠的耳朵紅彤彤的,像被冷風吹過了似的。   關鍵這季節只有被熱著的,哪有被凍著的!   胡興覺得自己知道了真相,在心裡嘿嘿地笑了起來,陪著裴宴見了天剛亮就等在山腳木棚的王四和看林人。   那看林人是附近的農戶,只因為老實本份,才被村裡的人選了推薦給鬱家的,怎比得上王四走南闖北,能說會道又紮實能幹,不過幾句話的功夫,王四就丟開了那個護林的,開始單獨回答裴宴。   有多少山林,去年的雨水怎樣,今年的氣候又怎樣,他想了哪些辦法增加山林的收益,又遇到了哪些困難,一一道來,條理清楚,語氣恭順。   裴宴暗暗點頭,趁著走在上山小徑的時候回首對跟在他身後的鬱棠悄聲道:「這個王四據說已經和你的那個貼身丫頭訂了親?」   鬱棠看似平靜,實際上自下了騾車後,精神就有些恍惚。   她沒有看錯,也沒有意會錯,裴宴真的對她有些不同。   可這樣的不同,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她怎麼一點徵兆也沒有發現。   還有,他只是心裡這麼覺得呢?還是有其他的打算呢?   若只是心裡這樣覺得……她突然間就生出些許酸酸楚楚的不舒服來。   她覺得他們還是以後不要再見面,也不要再接觸的好。   若是有其他的打算……武家小姐那樣的裴家都覺得不配,她又何德何能,能進得了裴家的大門。   何況他們家一直想她招婿。   她更不可能丟了家業去給別人做妾室。   可若是就這樣再也見不到眼前的這個人……她嘴裡開始發苦。   鬱棠心亂如麻,由青沅攙著,不僅不知道裴宴剛才和王四幾個都說了些什麼,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就跟在了裴宴的身後,怎麼上了山。   她只看見裴宴湊了過來,俊美的臉龐白得發光,黝黑的眸子亮如星晨,近得她甚至能聞到他身上乾淨的皂角味道地和她說了句話。   「什麼?」鬱棠回過神來,勉強壓著心底的那些情緒,笑容有點牽強。   裴宴困惑地看了她一眼,發現她裙裾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沾了泥土。   可見這段路對她來說是很吃力的。   難怪她沒有聽到自己問她什麼。   裴宴驟然覺得爬山好像也不是個好主意。   他遲疑道:「你要不要歇會?我和王四幾個上去看看就行了。」   「不用,不用!」鬱棠怎麼好意思讓他為自家的事忙著還沒個人陪,她連聲道,「我還從來沒有去過山頂,我也想去看看。」   裴宴端詳了她一會兒,發現她除了臉有點紅,連汗也沒有出一點,心中微安,道:「山有陰面和陽面,我們看看土壤之類的就行了,不一定要爬到山頂的。」   第二百九十章尖叫   鬱棠聞言朝著裴宴笑了笑。   胡興一揮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兩個抬滑轎的。   他殷勤地對鬱棠和裴宴道:「要不,鬱小姐坐轎子上去?」   鬱棠和裴宴都有點目瞪口呆。   裴宴忽悠著鬱棠上山,不過是想知道鬱棠的心意,如今他已看出點眉目來了,又發現爬山這件事對鬱棠而言的確是個負擔,不免有些心焦。胡興的軟轎正好給了他一個臺階下,他自然推崇備至,對鬱棠道:「那你就坐轎上去好了。這山路對你來說的確太艱難了些。」   鬱棠怎麼好一個人坐轎上山。   她執意不肯。   裴宴把她拽上了轎子,壓著她的肩膀強行讓她坐下,吩咐兩個轎夫「起轎」。   兩個轎夫是胡興找來的,肯定是聽裴宴的。一用勁,把轎子抬了起來。   鬱棠連忙坐好。   兩個轎夫抬著鬱棠就往山上去。   胡興狗腿地跑到裴宴身邊,低聲道:「三老爺,我還備了頂轎子。」   不過,山路狹窄,裴宴若是坐轎,就不能隨在轎邊和鬱棠說話了。   這也是胡興為什麼沒有一口氣放出兩抬轎子的緣故。   裴宴會意,「哼」了一聲,贊了句「不錯」,上前幾步,趕到了鬱棠的轎子旁。   鬱棠看著跟在自己身邊的裴宴,很不好意思。   裴宴也看出了幾分,索性和鬱棠說起了他的打算:「剛才在山腳,我發現那幾株沙棘樹長得還挺好的。說明這裡的土質還是適合沙棘樹生長的。在西北,沙棘樹多是用來防風沙的。這也說明你們家的山林土質不好。照我看來,多種些沙棘樹也好,說不定可以改善一下你們家山林的土質。再就是那沙棘樹的果子,在西北是當果子待客的,我從前吃過,雖說不怎麼好吃,但賣便宜一點,普通的莊戶人家應該還是願意買的。這次上山,我們主要看看你們家這山林能不能改種些桃樹。」   鬱棠在心裡猜測,前世是不是因為這樣,所以裴宴才在他們家的山林種了沙棘樹,後來又將沙棘樹果子做成蜜餞,說什麼吃了能防咳潤肺什麼的,賣得還挺好的。   她道:「就是您之前說的青州的那種桃樹嗎?」   裴宴點頭,道:「我覺得那桃樹不錯,八、九月份結桃子,賣到京城去,肯定能行。」   如果他們家的山林也能種,那就能搭著他們家的船運往京城了。   鬱棠對裴宴的本領還是挺信服的。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各地的水果小吃,沒等到山頂,鬱棠已經開始咽口水。   裴宴看著嘴角微翹,吩咐胡興就地休息一會,讓阿茗打開背著的竹簍,拿了洗好的櫻桃李子給鬱棠解渴。   鬱棠驚喜的低呼。   胡興就拉著青沅要去給兩人燒水沏茶。   青沅這下總算是看明白了。   她朝著胡興使眼色。   胡興只當看不懂,親自拿了馬扎服侍裴宴和鬱棠坐了,又去指使小廝們幹活。   青沅低頭洗著茶盅,眼睛卻忍不住往鬱棠和裴宴那邊飄。   只見裴宴面帶笑容地和鬱棠說了幾句話,就把鬱棠逗得哈哈大笑起來。   清脆的聲音遠遠傳開,婉轉的像百靈鳥,聽著就讓人覺得快活。   青沅想,如果她是裴宴,鬱小姐這樣時時都讓人覺得高興,她也會喜歡這樣的人吧?   只是不知道裴老安人會怎麼想?   鬱棠卻把剛才的擔憂暫時甩到了腦後,她聽裴宴講著他跟著裴老安人在田莊裡收租的事:「我覺得既然已經不準備把租子要回來了,不如一把火把借條燒了,這樣大家也可以重新開始,免得為了祖祖輩輩欠下來的欠條生出絕望之心,破罐子破摔。我阿爹卻說,這樣一來,大家都會指望著我們家燒欠條,升米恩,鬥米仇。若是他們真有心上進,就出來幫我們家跑船,拿命搏個出人頭地。因而年成不好的時候,我們家也幾乎沒有逃農。反而是我們家船運,從來都不缺跑船的,一直以來生意都不錯。」   她這才知道裴家居然還有船隊。   鬱棠覺得,裴宴好像在漸漸給她交底一樣,她也離裴宴越來越近了。   他應該是那個意思吧?   鬱棠睃了裴宴一眼,忍不住試探裴宴:「難怪陶家和你們家那麼好了。可寧波離臨安更近,裴家為何要捨近求遠?」   裴宴笑道:「這也是家中祖宗得來的教訓。前朝我們裴家也家資豐厚,可戰事一出,首當其衝的就是我們裴家。家中的老祖宗們就定下了不把產業放在同一個地方的規矩。」   而且裴家若是在臨安呆不下去了,可以隨時遷居到其他地方去。   鬱棠隱隱有點明白為何前世李家那樣咄咄逼人,也沒能傷了裴家的元氣。   裴家比他們看到的厚重多了。   這樣的裴家,她有可能嫁進去嗎?   前世的遭遇讓鬱棠覺得,好的感情,應該讓她變得更好,而不是用自己的委屈去換取。   鬱棠又看裴宴一眼。   不愧是世家子弟,幾代的血緣才能養出這樣的相貌來吧!   她在心裡感慨著。   裴宴卻覺得氣氛正好,他略略思考了一會兒,就有些直白地道:「你們鬱家是世代都生活在臨安嗎?」   鬱棠笑著點頭,也說起了鬱家的家史:「到我高祖那裡才漸漸在族人中出了頭,置辦起產業,起了現在的鬱家祖宅。我曾祖父學了漆器的手藝,在臨安城買了鋪子。」   裴宴就道:「若是讓你去其他的地方,過另一種生活,你願意嗎?」   什麼意思?!   鬱棠直覺這個回答很重要。   她心如重鼓,一下一下震得厲害。   可她看著裴宴認真的眼神,還是按照自己的心意,坦誠地道:「我也不知道。」   裴宴對這樣的回答有些失望。   可他不想放棄,繼續道:「為什麼?」   鬱棠垂了眼帘,道:「我覺得到哪裡生活都可以,重要的是陪在我身邊的人。」   裴宴愕然,隨後忍不住無聲地笑了起來。   「我捨不得我姆媽,我阿爹,」鬱棠依舊垂著眼帘,沒看見裴宴的異樣,「還有我大伯父一家。要是身邊有他們,去哪裡都可以啊!」   裴宴屏住了呼吸,道:「我不是說讓你離開家裡的人,而是指你身邊的人和你從前認識的人都不一樣。你可能要重新認識,重新適應,別人不了解,還會誤解你之類的。」   是她以為的那個意思?!   鬱棠有點想尖叫。   裴宴怎麼會……問她這些……   她強忍著心中的巨浪,儘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和平時一樣的平淡,笑道:「您去外面做官,不也要認識新朋友,適應京城的氣候嗎?」   姑娘家嫁了人不也一樣是重新開始嗎?   誰又能一嫁過去就能贏得大家的喜歡。   有些人就是沒有緣分,一輩子都得不到夫家的喜歡,難道因為這樣就不活了嗎?還不是得想辦法讓自己好過一些。   鬱棠想著,目光就落在了裴宴的身上。   裴宴卻騰地一下站了起來,神色有些激動地來來回回走了幾步,這才重新坐下,正襟危坐,神色嚴肅地問鬱棠:「你願意陪著我母親嗎?」   鬱棠駭然,下巴都快要掉下來了。   她知道裴宴膽子大,還有些離經叛道,可她做夢也沒有想到,他的膽子居然這樣大。   他竟然問她……等等……他說得這樣含糊不清的,萬一她誤會了呢?   豈不是鬧了個天大的笑話。   鬱棠也不禁挺直了背,正色地道:「您這是什麼意思?」   裴宴的呼吸顯得有些沉重,但他還是鄭重地道:「若是你願意,我想把你的名字寫到我們家的族譜上,寫到我的名字旁邊。」   鬱棠愣住,心中的小人卻手舞足蹈地轉著圈圈。   她的眼眶不由自主地泛起了水光。   裴宴見她一副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模樣,嚇了一大跳。   這是答應了?還是覺得他太孟浪,欺負人呢?   裴宴額頭冒汗,催道:「你覺得怎麼樣?」   或者是因為太緊張,他的聲音比平時還要冷峻生硬。   鬱棠澎湃的心情頓時像被潑了盆冷水,人也冷靜下來。   她不禁問:「為什麼?」   裴宴沒明白:「什麼?」   和裴宴自相識到現在的那些畫面一幀幀在鬱棠的腦海裡閃過。她道:「為什麼是我?」   裴宴應該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他被問得啞口無言,最後還有些惱羞成怒,道:「這有什麼好問的。哪有那麼多為什麼。我覺得你挺好就是了。」   話雖如此,他也開始反省自己為什麼會想娶鬱棠。   是因為她漂亮嗎?   漂亮的他見的多了,卻也沒有想要娶回家。   是因為她聰明嗎?   可更多的時候是做傻事。   或者,是因為她在長輩面前還算乖巧懂事?   可在他面前卻半點都看不出來。   想到這裡,裴宴還有些不滿地輕「哼「了一聲。   鬱棠這才發現自己好像從半空中落到了地上,心裡終於踏實了。   她怕聽到裴宴回答是因為她長得漂亮。   為什麼會這樣?   鬱棠審視自己。   她想到了前世自己的那些糟心事。   或許,在她的心裡,她覺得前世的遭遇與她的相貌有很大的關係。   鬱棠沉默。   裴宴的手心出了汗。   他覺得他很緊張,這個時候他應該哄鬱棠兩句,說不定鬱棠就答應了,但這樣的想法又讓他覺得非常的彆扭,糾結的結果就是他不悅地瞪了鬱棠一眼,很不高興地道:「你還有什麼要問的?我覺得我們合適就行。人生苦短,譬如朝露。要是還不能按著自己的心願過日子,還有什麼意思。你若是沒有其他要問的,我就當你答應了。你且在家裡等幾天,我準備好了東西就去你家裡提親。」   第二百九十一章恨恨   不是,她根本還沒有答應好不好?   可她要反對嗎?   鬱棠心裡的小人立刻搖了搖頭。   她低下頭,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裴宴是多聰明多有眼色的一個人,立刻就感覺到了她的猶豫。   然後他做了一件在若干年後都不願意提起,也不知道怎麼解釋的事他拔腿就走掉了。   一面跑,他還一面道:「這件事就這樣說定了。我和胡興先去前面看看,你在這裡歇會。」   那邊胡興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他主要的任務就是服侍裴宴,裴宴走,他當然要跟著。   阿茗幾個就更不要說了。   呼啦啦走了一半人。   留下鬱棠和青沅、雙桃幾個,面面相覷。   以至於接下來他們去了幾個什麼地方,裴宴和胡興商量了些什麼事,鬱棠都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壓根就沒有聽進去。直到裴宴最後做了決定:「山下和北邊全都種沙棘樹,南邊種桃樹。然後引兩條渠過來。今年夏天先動工挖一條出來,到了冬天農閒的時候再挖一條。」   鬱棠這個不懂農事的人都知道,兩條渠,這得費多大的勁啊。   但在這種事上她不好反駁裴宴在鬱棠眼裡,裴宴是行家。   「要不,先修一條?」她試著勸裴宴道,「看看情況如何再修另一條?」   裴宴自然是不願意。   胡興卻有自己的考量。   這麼大的工程量,肯定是要藉助臨安周邊百姓的力量,就算是裴家願意出錢,可若是落下個好大喜功的名聲也不是件好事。   他不僅順著鬱棠說話,還朝著裴宴使著眼色,道:「我倒覺得鬱小姐說的有道理。萬一州裡有徭役下來,倒不好與府衙相爭。」   鬱棠覺得還是胡興說話高明,忙笑道:「何況修渠不是件小事,人工、材料都要事先準備,人工好說,材料卻要四處問問,很多地方夏季都是枯水季節,也不知道好不好運。」   裴宴並不覺得這是個什麼大工程,他在意的是胡興朝他使的眼色。   通過這幾天看胡興辦事,他對胡興的能力又有了新的認識。   讓這人辦點正經事他可能有所欠缺,可在察顏觀色,卑躬屈膝這一點上,裴家的幾個總管也好,管事也好,沒有一個比得上他的。   把他安排在後院,還真挺適合他的。   裴宴沒有做決斷,而是岔開了話題,說起種桃樹的事:「胡興,青州那邊你很熟,樹種的事就交給你。這兩天儘快安排下去。若是需要去趟青州,你跟阿滿說,讓阿滿給你安排。還有陳大娘那邊,也要打聲招呼。至於你在府裡的事,暫時就交給阿滿,由阿滿分派下去。」   這就是讓他頂著總管的名頭卻幹著管事的事了。   胡興有點懵,但他不敢反駁裴宴的話,連忙躬身應「是」,態度不知道有多好。   裴宴就看了他一眼,然後繼續和他說著話,卻朝不遠處的雜樹林裡走去。   要不怎麼說胡興是個人精呢。   他立馬跟了上去。   裴宴這才壓低了聲音問他:「你剛才看我做什麼?」   胡興彎著腰忙道:「我瞧著鬱小姐不是十分願意的樣子,想著有些事您要不聽聽鬱小姐的?我瞧著從前老太爺和老安人的時候,老太爺從來不在明面上反駁老安人的。何況鬱小姐身邊都是您的人。」   他爹的確在外人面前從來不曾反駁他姆媽的話。   這句話取悅了裴宴。   他聲音輕快地道:「行!你回去之後拿個具體的章程給鬱小姐看,夏天先修一條渠,冬天再修一條。」   胡興如遭雷擊。   他不過是覺得,修渠這麼大的事,得花多少銀子啊,要是讓老安人知道他眼睜睜地看著,還這樣隨著三老爺亂來,恐怕老安人得撕了他,這才絞盡腦汁想了個理由。   誰知道三老爺居然當真了!   也就是說,在三老爺心裡,鬱小姐是能和老安人相提並論的人!   這這哪裡是要納妾的樣子,這分明是要娶妻啊!   鬱小姐裴家的當家主母!裴府的宗婦。   胡興被砸得有點暈乎乎的,都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跟著裴宴和鬱棠下的山。   但等到他到了山腳,看到王四和鬱家的護林人都殷勤地守在那裡,這才覺察到了不對。   三老爺不敢去跟鬱小姐說,就把說服鬱小姐一口氣修兩條渠的事丟給了他!   他難道就生了三頭六臂不成?   三老爺都幹不成的事,他就能幹成?   他在鬱小姐面前難道還能比三老爺更有面子?   胡興欲哭無淚,望著沉默不語,一前一後往鬱家老宅去的裴宴和鬱棠,心情十分的複雜。   而鬱棠的心情也十分的複雜。   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嫁入豪門。前世是造化弄人,今生卻卻之不恭。何況老話說得好,齊大非偶。   拒絕裴宴嗎?   她又說不出口。   且不僅是說不出口的事,她心裡還隱隱十分的抗拒。   該怎麼辦?   她心裡七上八下的,也沒有個主張。   鬱棠真心希望時間就停留在這一刻,讓她永遠不需要面對之後的選擇。   她婉拒了族中女性長輩的宴請,草草地用過晚膳,就把自己關在了屋裡。   怎麼辦?   這個時候,她非常希望有個人能幫自己拿拿主意。   姆媽肯定是不行的。   她若是知道肯定會嚇一跳的,說不定還會立刻就拿了主意,拒絕或是同意裴家的親事。   她阿爹當然就更不合適了。   大堂兄?大堂嫂?大伯母大伯父?   鬱棠越想越覺得心煩。   如果徐小姐在這裡就好了。   可她若是在這裡,多半也會鬧得人盡皆知吧?   鬱棠苦惱地捂了臉,突然間想到了馬秀娘。   要不,去跟馬秀娘說說?   瞧瞧馬秀娘嫁到章家後過的日子,就知道她是個會過日子的人。   會過日子的人,通常都通透伶俐。   跟馬秀娘說,還能暫時瞞了家裡人。   裴宴這個人,說得出來就做得出來。   真等到他驟然去提親,家裡一定會炸鍋的。   鬱棠嘆氣,想來想去,覺得只有馬秀娘合適。   這麼一來,她頓時恨不得插了翅膀飛去見到馬秀娘,立馬就把這件事給定下來,在鬱家老宅多呆一息功夫,就如坐針氈一刻鐘。   她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起身就吩咐雙桃要回臨安城去。   雙桃嚇得說話都不利索了,道:「出,出了什麼事?」   她昨天悄悄和王四說了會話兒,今天約好一起陪鬱棠和裴宴上山的。   鬱棠心裡有事,哪裡注意得到雙桃的異樣。   她來來回回走著,焦慮地道:「沒什麼事,我突然想起樁事來,要回去一趟。」   那到底是有事還是沒事呢?   若是從前,雙桃就問了。可這段時間她和裴府的僕婦們接觸得多,學了很多規矩,見鬱棠這個時候煩著,知道不是問話的好機會,道:「小姐,那我去吩咐裴家的騾車準備送您回城好了!」隨後又請她示下,「那裴三老爺那裡怎麼辦?」   裴宴是來幫他們鬱家的,她們要丟下裴三老爺在這裡忙著?還是也請了裴三老爺回城?   鬱棠想起裴宴在山上跟她說的那些話,面紅耳赤,又有些惱羞成怒,想著那人只管攪渾了一池秋水自個兒卻好吃好喝的,拒絕了鬱家長輩陪席,竟然和五祖叔在村子裡閒逛到很晚才回來,她在隔壁都能聽到五叔祖送他回來時兩人歡暢的笑聲,只有她在那裡吃不香睡不著,她心裡就恨恨的,咬著牙道:「讓他一個人在這裡好了,我們回城去。」   雙桃本能地覺得鬱棠說話的語氣有些不對勁,但她還惦記著要去和王四說一聲,就沒有細想,應了一聲就往外走。   只是她沒走兩步就被鬱棠叫住了,道:「你去村裡找人借架牛車,我們悄悄地回城。」   讓他找不到人,看他急不急。   雙桃愕然。   鬱棠已道:「快去!這件事不要告訴任何人。若是有人問起,你就說我昨天累著了,今天要歇息半天。」   半天的功夫,足夠她回城了。   雙桃心中困惑重重,但更聽從鬱棠的話。   她果真就照著鬱棠的意思,不聲不響地借了牛車,和鬱棠回了臨安城。   鬱棠直奔章家。   馬秀娘家的晴丫頭已經快兩歲了,走起路來穩穩噹噹的,又正是眼活手快的年齡,看著什麼都要揪一揪,放在嘴嘗一嘗,一會不看著就不知道鑽到哪裡去了。   鬱棠到的時候馬秀娘正一手抱著女兒,一手指著曬在院子裡的花花草草指使著喜鵲:「好生收起來,端午節的時候也好做了香囊送人。」   她轉頭看見鬱棠,高興的笑容都要滿溢出來了,把晴兒交給了喜鵲就上前抱了抱鬱棠,道:「你怎麼來了?也不提前說一聲。喜鵲,快,去街上買些櫻桃李子來,用井水湃了給阿棠解解渴。」又吩咐一個新買的小丫鬟,「打了水服侍阿棠洗把臉,你這是從哪裡來,怎麼風塵僕僕的?」   鬱棠向來稀罕白白胖胖長得像年畫的晴兒,聞言倒不好抱她了,笑著對馬秀娘道:「我這不是有些日子沒過來了嗎?來你們家串個門。」說完,才意識到自己連個點心都沒有帶上門。   馬秀娘也看出點門道來,想著鬱棠多半是有事找自己,塞了個撥浪鼓到晴兒手裡,就拉著鬱棠進了內室。   第二百九十二章光彩   「你這是出了什麼事嗎?」馬秀娘親手給鬱棠倒了杯茶,坐到了她的身邊,關心地道,「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你只管說,千萬別和我客氣,我們可是好姐妹!」   鬱棠捂著手中的茶盅,不冷不熱的茶水一如馬秀娘的為人,真誠而又透著暖意。   她嘴角微翕,想把來時在路上反覆想了千百遍的話告訴馬秀娘,可事到臨頭,望著馬秀娘擔憂的神色,她一時間居然不知道說什麼了。   鬱棠欲言又止。   馬秀娘心裡「咯噔」一聲,直覺鬱棠遇到大事了。   那她就更應該沉得住氣,不能亂了陣腳嚇著鬱棠了。   她就狀似很隨意地笑了笑,和她說起端午節的事:「我相公前兩天在私塾裡聽說,今年新上任的府衙要舉辦龍舟賽,由裴家出彩頭,到時候你要和我一起去看龍舟賽嗎?」   裴家出錢嗎?   從前鬱棠若是聽到關於裴家的事只會當成是軼事隨意聽一聽,可現在,裴家好像猛地就和她有了不同尋常的聯繫,讓她聽了臉紅,聲音都不由地低了幾分,道:「我,我還不知道,要看我姆媽讓不讓我去。」   馬秀娘暗暗驚訝。   這樣的機會難得有,何況她們又不是那些豪門大戶人家的女孩子,規矩當飯吃。當然,也不是說她們就沒有規矩,只不過相比規矩而言,更重視吃飯罷了。   這些念頭在她腦海裡一閃而過,她突然想到了一種可能,忍不住替鬱棠歡喜起來,笑吟吟地道:「不會是鬱嬸嬸給你說了門親事,端午節的時候你要在家裡繡嫁衣吧?」   「啊!」這下子輪到鬱棠驚訝了,但驚訝之餘,她不由佩服馬秀娘厲害。   雖說沒有猜中,但她剛才還真這麼想了想。萬一裴宴要是端午節之前跑去家裡提親,不管婚事成不成,她姆媽肯定都不會再讓她參加裴家資助的這些活動了。   「還真被我猜中了!」馬秀娘驚呼,笑意從她的眼底溢了出來,「快,快跟我說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誰給你做的媒?是哪家的小子?人你見過了沒有?長得好不好看?是你出閣還是對方入贅?」   她哐哐噹噹就是一通問。   鬱棠羞得都快抬不起頭來了。   馬秀娘見狀不由感慨:「沒想到一眨眼的工夫你也要成親了!」   鬱棠的臉像火燒一般。   別人的婚事是八字還沒有一撇,她這是還不知道八字能不能寫。   要是讓馬秀娘誤會就麻煩了。   她心中一急,原本那些不好意思說的話一下子像竹筒倒豆子似的,全給倒了出來:「不是,不是普通的親事。是裴家,裴家三老爺,前兩天陪著我回了趟老家」   鬱棠磕磕巴巴地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馬秀娘。   馬秀娘難掩自己的震驚,騰地一下站了起來,睜大了眼睛,語無倫次地對著鬱棠道:「我沒有聽錯吧?裴三老爺,是我們知道的那個裴三老爺吧?他居然當著你的面問你願不願把自己的名字寫在他們家的族譜上?你,你沒有誇張吧?那可是裴府的當家老爺啊!」   鬱棠平時也不是那種說大話的人!   可讓她相信裴宴要娶鬱棠,她連做夢不,就算不是做夢,她也想不到。   馬秀娘想著,立刻撲回到鬱棠的身邊坐下,小心地求證道:「阿棠,裴三老爺是說要娶你嗎?請了媒人做媒,拿了他的生庚八字的帖子去你們家提親嗎?」   難道還能有其他的方法嗎?   鬱棠一時沒聽懂,有些不解。   馬秀娘就恨恨擰了她一把,道:「你看你平時看著挺精明的,怎麼遇到大事就犯了糊塗。他到底說的是提親還是抬人?你當時怎麼也沒有問一聲。」   她當時慌裡慌張的,哪好意思細問。   不過,馬姐姐這是什麼意思?   提親還是抬人?   鬱棠恍然大悟。   馬姐姐這是問她裴宴是要娶她為妻還是要納她為妾吧?   鬱棠想也沒有多想地,道:「我又不是那沒人當家作主的,他怎麼可以抬我進門。」   馬秀娘就用一種「你可真糊塗」的眼神看著她。   鬱棠立刻不服氣起來,她道:「我們家雖然不如裴家,可我們家也不是那見著富貴就邁不動腿的人家。何況他也不是這樣的人,既然提出來了,肯定是要結秦晉之好的。」   馬秀娘不好評價,但聽了鬱棠的話她臉一熱,不好意思地朝著鬱棠笑了笑,道:「你心裡明白就好。」   她雖然不知道鬱棠為何有這麼大的把握,但她相信鬱棠不是那沒有分寸的人,既然鬱棠這麼說了,那裴宴十之八、九是想娶鬱棠為妻的。   馬秀娘心念飛快地轉著,人已湊到鬱棠的身邊,悄聲道:「那你來找我,就是為了這件事嗎?」   她聲音裡含著幾分帶著善意的促狹,讓鬱棠的臉一下子紅得仿佛能滴血,聲若蚊蚋地「嗯」了一聲。   馬秀娘得了準信,一下子激動起來。   她嗔笑著推了鬱棠一把,道:「這麼好的事,你還猶豫什麼?怕裴老安人不同意?裴家是我們這裡有頭有臉的人家,若是裴老安人不同意,裴三老爺肯定不會來提親的,不然他們裴家自家人和自家人起了爭執,還不得成為臨安城裡茶餘飯後的點心?不管是裴三老爺還是裴老安人,都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的。你只管放心好了,裴三老爺敢去你們家提親,裴家肯定就不會有什麼流言蜚語傳出來。」   話說到這裡,她長長地嘆了口氣,半是調侃半是欣賞地道:「真沒有想到,我身邊的姐妹居然有機會嫁到裴家去,成了裴家的當家太太。這可真是世事無常,皆有可能啊!」   鬱棠不禁道:「我,我還沒有答應呢!」   實際上她心裡清楚,除非她這兩天親自去拒絕裴宴,以裴宴的性格,肯定會開始安排去她家提親的事了。   馬秀娘聽著張大嘴巴,隨後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低聲嚷道:「那可是裴家,是裴家的三老爺,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你還敢翹尾巴,敢不嫁。你就不怕這麼好的婚事被你給造沒了?」   鬱棠低著頭,沒有吭聲。   她還真怕把這門親事給造沒了。   可不是因為裴府。   是因為裴宴。   裴宴長得可真好!   她第一次見到裴宴的時候就有點挪不開眼睛。   就是性格有點糟。   但又在她能夠忍受的範圍內。   她不想把裴宴讓給別人。   馬秀娘不免猜測:「難道你是怕你嫁到裴家之後不適應?」她自從知道裴宴想娶鬱棠之後就有點興奮,覺得這門親事太好了,生怕鬱棠一時沒有想通給拒絕了,她開始勸鬱棠,「你想想,你就算是不嫁到裴家去,嫁給任何一個人,也都是去了個陌生的人家,也需要討婆婆和小姑的歡喜,裴家至少沒有小姑,你的日子就比有小姑的人家好過多了。當然,這也是我胡說八道,別說裴三老爺沒有姐妹,就算是有姐妹,裴府的小姐們向來修養好,多半不會像那些小門小戶的似的,不甘心家裡的事由嫂嫂說了算,怎麼著也要折騰出點事來才好。說不定人家裴家的人比一般的人家更好,人家裴家的內眷可都是見過了世面的,眼界多半也比旁人高。   「所以我說你嫁給誰家都是一樣。在裴家會遇到的事在別人家也會遇到。   「你要是嫁到別人家去,姑爺對你如何你還不知道。裴家在這點上就比別人家要強。這門親事可是裴三老爺自己看中的,他要是不維護你,豈不是在打自己的臉?」   鬱裳哭笑不得。   這些道理她都懂。   她擔心的是裴宴又不了解她,娶了她會不會後悔。   但裴宴也說了,他覺得他們合適,而不是因為她長得漂亮。   或許,是她太擔心了。   鬱棠悄聲地把自己的擔心告訴了馬秀娘。   馬秀娘恨不得拿個棒子把她的腦袋敲開,有些怒其不爭地道:「我看你就是太閒了!你原來的虎氣去了哪裡?他敢娶,你還不敢嫁不成?怕他後悔,你讓他不後悔不就行了。誰過日子能把前景都看得清清楚楚的?難道林氏嫁到李家的時候就知道李家會因為草菅人命而家道中落的?裴老安人在嫁給裴老太爺的時候就知道裴老太爺會走在她前面?我們總不能因為看不清前路就不好好地活著了!我只問你一件事,你現在想不想嫁給裴三老爺?「   鬱棠如聽晨鐘暮鼓。   是啊!   誰又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事?   她當初嫁到李家的時候,會想到李家對鬱家心懷不軌嗎?會想到李端這個大伯兄會對她這個守寡弟媳心存惡念嗎?會想到她居然能隱忍五、六年,為給家人報仇從李家逃出來嗎?   她不知道!   可她依舊靠著自己從泥沼裡爬了出來。   她既然前世都能做到,沒有道理重新活一次,居然還不如從前,成了個沒有主意,沒有毅志的軟弱無能之輩啊!   「馬姐姐,你真是我的好姐姐!」鬱棠拉住了馬秀娘的手,因為打定了主意,有了勇氣而熠熠生輝的雙眸讓她如蒙塵的明珠散盡塵埃般,變得神採飛揚,光彩奪目,分外的漂亮。   第二百九十三章臉紅   馬秀娘看了不由抿著嘴笑了笑,拿手點了鬱棠的額頭道:『我看你啊,準是一早就拿定了主意,到我這裡來找我絮叨,也不過是想更堅定自己的決心罷了。「   鬱棠微愣。   馬秀娘就道:「你想想看,若是你心裡真的覺得這門親事不妥,還會來找我說東說西嗎?你肯定是閉口不言,回到家裡不再出門,只等這場風波過去。怎麼會這樣煩躁不安,還跑來問我。」   鬱棠想想,覺得馬秀娘的話還真的有幾分道理。   也許在她的心底,還真就是這麼想的。   鬱棠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兩聲,如釋重負,這才感覺到肚子餓得慌。   馬秀娘見狀嬌嗔的瞪了她一眼,道:「還沒有用晚膳吧?你且坐會,我這就去讓廚房給你做點好吃的。」   鬱棠連聲道謝。   馬秀娘趁著飯菜還沒有上桌,好奇地問起她和裴宴的事來:「你們是怎麼說上話的?我看裴三老爺那個人冷得很,他平時對你不會也是如此吧?」   鬱棠也想有個人能一起說說裴宴,就把自己怎麼和裴宴認識的告訴了馬秀娘,還替裴宴辯解道:「他這個人就是看著有點冷淡,實際上對人很好的。溫柔又體貼,還很聰明。」   她想到裴宴在山上問她的那些話,臉上不由透著幾分紅,眼眉間也帶了幾分羞澀:「我不知道別人是怎樣的,可他先問我願不願意,再去家裡提親,我心裡就特別的高興。覺得他很看重我,就不想放棄。」說完,又覺得自己的言辭太大膽,補充道:「也許是我的錯覺。可我不想找個事事都要我順從他的人……「   馬秀娘聽了「嘖嘖」了幾聲,調侃鬱棠道:「還溫柔體貼,說得好像我沒有見過裴家三老爺似的!我看你這是情人眼裡出西施,他做什麼都好。」   鬱棠羞紅了臉。   她畢竟還是尚未出閣的姑娘家。   馬秀娘點到為止,不再打趣她,而是正色地道:「你知道自己要什麼就好。以後若是遇到了什麼抱怨的事,就想想你今天說的話,肯定就能柳暗花明的。」   鬱棠連連點頭。在章家用過午膳,又和馬秀娘說了會話兒,這才和雙桃回了鬱家。   陳氏正和陳婆子曬著端午節做草藥香囊用的草藥,見鬱棠突然一個人回來了,嚇了一大跳,丟下陳婆子就急步走了過來,道:「你怎麼這個時候回來了?山林的事處理的怎樣了?你阿兄呢?是和你一道回來的,先回了你大伯父家?還是留在了老家?」   鬱棠這才驚覺得自己做錯了事。   她忙安撫母親道:「我有點事,所以提前回來了。阿兄還在老家陪著裴三老爺呢!山林的事也挺順利的,裴三老爺準備讓我們家種些青州的桃子,看能不能增加些收益。」   陳氏聽了更急了,道:「你有什麼事要一個人提前回來?」   鬱棠急中生智,忙道:「是裴三老爺,準備給我們鋪子裡再畫幾個圖樣,我想到章公子,就提前回來了,看看章公子那邊有什麼打算。這不馬上就要六月六了嗎?若是我們能做些新圖案的漆器,家裡的生意肯定會比去年好。「   做剔紅漆,暴曬是一道老天爺賞飯吃的工藝。若是夏季的時候太陽好,做出來的漆器就好,若是夏季太陽不好,就不可能做出好的漆器。   這個道理陳氏也知道。   她素來相信女兒,況且鬱棠也說的在理,就沒有懷疑,忙迎了女兒進門,喊著陳婆子去給鬱棠盛些綠豆湯來。   鬱棠見母親不再懷疑,鬆了口氣,心裡卻很是愧疚。   她只顧著自己的事,匆匆忙忙地趕了回來,卻忘記了去看一眼前天宿醉的大堂兄。   大堂兄若是知道她不見了,肯定會很著急的。   她只好亡羊補牢,悄悄地吩咐雙桃去給鬱遠送個信,還怕雙桃不願意,道:「你正好和王四說說話。看看他有什麼打算,我也好提前幫你準備好了。」   像是成親之後就住在鬱家鋪子後面的後罩房裡,還是在外面租個房子?他有多少積蓄?成親要添些什麼東西?   鬱棠手裡的錢財雖然不多,但負擔他們成親的費用還是負擔得起的。   雙桃紅著臉,一溜煙地跑了。   鬱棠這才感覺到疲勞,好好地補了個覺。   那邊裴宴一大早起來就準備去堵鬱棠,一起用個早膳,誰知道等他收拾好出門,鬱棠卻不見了。   他當下心裡有點慌張,隨後發現雙桃也跟著不見了,他這才心中微定,急著讓青沅去找人。   青沅人沒有找到,卻看見在床上躺了一天的鬱遠腳步發虛,臉色煞白地走了過來,他問裴宴:「您怎麼在這裡?我阿妹呢?」   裴宴當然不敢說鬱棠可能被自己嚇跑了,只能幫鬱棠掩飾行蹤,道:「一大早就沒有看見人,可能是出去散步了。我讓人去找了。」   鬱遠也沒有起疑,問起裴宴昨天上山的情景。   裴宴趁機把鬱遠帶到了自己住的地方,讓小廝擺了早膳,和鬱遠說起了自己的打算。   鬱遠覺得裴宴的主意很好,不住地點頭,仔細地問著青州的桃子什麼時候種,什麼時候收,比起別家的桃子味道或是形狀上有什麼不同……   等到兩人說完了昨天的事,用好了早膳,青沅面色有些怪異地走了進來,在裴宴耳邊說了幾句話。   裴宴挑了挑眉,強忍著才沒有笑出聲來。   這小丫頭,枉他平時還覺得她膽子挺大的,結果呢,聽到他求親,居然被嚇跑了。   這樣也好。   她要是留在這裡,他肯定心猿意馬,什么正事也幹不成。   讓她回去冷靜兩天也好。   裴宴就幫著鬱棠找了個藉口,說是她有事回了臨安城,有鬱遠留在這裡就行了。   鬱遠暗暗稱奇,他覺得鬱棠不是那種遇到個什麼事就會把鬱家的事丟在旁邊去忙的人,但什麼都有例外,他也不能肯定。他只好壓下心頭的困惑笑著應是,陪著裴宴去了山上。   兩個人在鬱家的老宅又待了兩、三天,終於決定好種什麼了,裴宴留下了胡興和鬱遠繼續交接樹種樹苗的事,自己則回了臨安城。   來參加昭明寺浴佛節的人多數都已經回去了,宋家四太太卻依舊在裴家作客,還常常陪了裴老安人禮佛。   裴宴回來的時候,宋四太太正在向裴老安人推薦自己娘家的一個侄女:「那也是個乖巧聽話的。之前我沒有想到,如今想起來,越想越覺得和遐光合適。要是您也覺得好,我讓她陪我過來住幾天,您好親眼看看。」   隨著裴老太爺孝期將盡,來給裴宴說親的人都要踏破門檻了。   從前裴老安人很肯定要給裴宴娶怎樣的媳婦,可自從長子暴病而亡,幼子致仕回鄉繼承家業之後,裴老安人反而不知道給幼子找門怎樣的媳婦更好了。   但有一點她從來沒有變過。   那就是這個媳婦一定要裴宴自己喜歡。   不然太委屈她的小兒子。   裴宴來給裴老安人請安,裴老安人正好擺脫了宋四太太的說親,先去見了幼子。   裴宴沒準備和母親兜圈,給母親行過禮之後,就坐在了母親的下首,端起小丫鬟們送的茶水喝了一口,道:「我這幾天幫鬱家去看那個山林了,沒想到胡興還挺有用的,我尋思著讓他專門管著後院好了,我再從幾個管事裡找一個接手他的事,讓他能一心一意地聽候您的差遣。」   裴老安人並不知道裴宴這幾天是在忙鬱家山林的事,她聽了很是詫異,道:「鬱家怎麼了?還要你親自出面?」   裴宴耳朵有些發燒。   他經歷的事雖多,但這種事還是第一次,難免有些不好意思。他輕輕地咳了兩聲,這才道:「鬱小姐不是一直為家裡的那片山林擔心嗎?我就去幫著看了看。」   但他是那種隨便幫人看看的人嗎?   裴老安人狐疑地望著兒子。   宋家不知道明裡暗裡求了她這個兒子多少次,也沒見她這個兒子去幫宋家出個主意。   裴宴在母親的注目下有些不自在地又輕輕咳了兩聲。   電光石火中,裴老安人突然明白過來。   她驚訝得無以復加,指著裴宴的手有些顫抖地道:「你,你這是……看上了鬱小姐?」   裴宴第一次覺得自己像被扒了衣裳似的被看了個透,但他還是點了點頭,道:「我覺得鬱小姐很好。」   裴老安人也覺得鬱棠不錯,可真的做她的媳婦……她還是覺得能有更好的選擇。她沉吟道:「你,你跟鬱家提了沒有?」   裴宴笑著道:「我當然要先告訴您啊?這件事不是得您幫我出面張羅嗎?」   裴老安人望著自己這個風神俊逸又從小就叛逆不聽話的兒子,不知道該欣慰還是感慨。   裴宴卻沒打算讓裴老安人有機會和他討論這件事,他直接把這件事丟給了裴老安人,還道:「這樣家裡也太平了。免得一個、兩個的都來給我說親,說的也都是些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人。萬一和誰家扯上什麼關係,我們家到時候就算是想保持中立都不成。」   裴老安人可不相信兒子的說法。她懷疑地望著裴宴,道:「你是那種怕事的人嗎?我怎麼覺得你還有點唯恐天下不亂呢?」   裴宴直理氣壯地道:「姆媽,您誤會我了。誰有太平日子不想過?這不是求而不得,只好應戰嗎?我覺得鬱小姐很好,知根知底,家事清白,人事簡單,為人機敏,既忍得住又不怕挑擔子。」最後還道,「像我們這樣的人家,家宅平平安安才是最要緊的。您看我大兄,您再看我二兄。」   說得裴老安人半晌都不知道怎麼回答。   第二百九十四章挖牆   裴宴套路完裴老安人,揚長而去,卻還覺得不保險。他叫了青沅過來悄悄地吩咐她:「聽說宋四太太一直陪著母親,你有空的時候不妨給宋四太太身邊的人遞個音,就說我回來了,老安人正和我商量著我的婚事。」   那些想和裴家聯姻的人家肯定很著急,總會有人讓裴老安人心生反感的。   青沅會意,宋四太太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她往裴老安人那裡就走得更勤了。   裴老安人看著她那張過分殷勤的臉,不住地在心裡搖頭。   宋四太太出閣之前,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清清淨淨的大姑娘,嫁到了宋家,做了宗婦,反而成了這樣一副模樣。   她忍不住道:「遐光以後掌管家業,不可能再做官了,只怕會讓你們娘家的人失望。」   宋四太太磨了裴老安人這些日子,終於等到裴老安人開口,而且還是語帶善意的,她不免有些激動,說起話來也就少了平時的小心翼翼:「瞧您說的,就憑三叔的本事,就算是不做官,那也是跺跺腳就能讓江南抖三抖的人物,何況家裡還有二叔和大少爺呢,您啊,就等著享福好了。」   難道就沒有人看中他們家遐光這個人的!   裴宴的話在裴老安人的心裡開始發酵。   也許,遐光才是看得最清楚的那個人。   裴老安人嘆息,想起鬱棠那不笑時溫婉,笑時瀲灩的一張臉。   好歹讓人看著心裡舒服。   她叫了么兒過來,道:「過了中秋節就下聘吧!」   裴宴沒想到事情會進展得這樣順利,他沒能抑制住自己的喜悅,眉眼都透著笑意,給裴老安人深深地行了個揖禮,討好地道:「我和阿棠以後肯定會好好孝順您的。」   這媳婦還不知道在哪裡,就護上了!   裴老安人啼笑皆非,故意嗔道:「難道我不同意這門親事,你就敢不孝順我了?」   要說裴宴想討好哪個人,就不可能讓人不喜歡。   他笑嘻嘻地坐到了裴老安人的身邊,順手拿了一個美人捶給裴老安人捶著肩膀,道:「沒有同意這門親事我肯定也會孝順您啊!您喜歡誰我就會娶誰的,這點您放心。不過有時候想起來會覺得您偏心大哥娶的是他喜歡的,二哥成親之前也相看過好幾次,到了我這裡,為何就不能自己當家作主了。何況我不像大哥,看人沒什麼眼光也不像二哥,沒什麼主意。我要是看中的人您要是覺得不放心,我心裡得多難受啊!」   絲毫不提他喜歡鬱棠的這件事。   裴老安人被兒子一路帶偏,還覺得兒子的話很有道理。   從他小的時候開始他們老兩口就讓他自己選屋裡服侍的丫鬟小廝,若是到了他成親的時候卻反被懷疑看人不準,就算給他瞧中的是門好親事,他別彆扭扭的,估計也能變成一對怨偶。   兒子難得這樣在她身邊撒嬌,裴老安人心裡是很高興的,對兒子越發的寬和,越發心疼兒子,也就越發覺得兒子不容易了。   她輕輕地拍了拍兒子的手,笑道:「姆媽知道了。以後啊,你就和鬱小姐好好過日子,早點給我添個大胖孫子才好。」   說到這裡,她突然想起裴彤的婚事來,忙叫了陳大娘進來,道:「那邊大公子的婚期定下來了沒有?」   么兒的婚事既然有了眉目,總不能讓侄兒在叔父前面成親吧?   陳大娘不由目帶怯意地看了裴宴一眼,道:「大太太那邊還沒有個具體的章程。聽說是顧家那邊的陪嫁單子還沒有送過來。」   裴老安人聽了直皺眉,道:「顧家那邊出了什麼事?「   陳大娘見裴宴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知道裴宴沒有把裴彤的婚事放在心上,膽子也就大了起來,道:「顧家那邊說,原本給顧小姐準備的家具因那年顧家走水,燒了一些,又因全是上好的黃花梨做的,一時也難以補全,後來顧家覺得有六十四抬的嫁妝也可以了,就沒再添補。如今顧小姐嫁的是我們府上的大少爺,六十四抬肯定是不行的,所以要趕著打家具,嫁妝單子不知道怎麼寫好。」   顧曦曾經和李端訂過親,在顧家的人眼裡,六十四抬的嫁妝足夠了。   裴老安人這麼一想,就覺得還是鬱棠好。   至少沒這麼多糟心事。   但這件事也提醒了她,她打發了陳大娘,悄聲和裴宴道:「我看鬱家肯定也沒有準備這麼多的嫁妝,和鬱家的婚事,我們最好早點透個底。」   鬱家之前還準備招女婿,就算是準備了六十四抬嫁妝,做做樣子就行了,未必真有那麼多的陪嫁。   她總不能讓侄兒媳婦給比下去吧!   裴宴還真沒有仔細想過這件事,他覺得鬱棠能嫁給他就行了,至於其他的,成了他的妻子,他還能少了她的不成。   他腦子轉得快,聽著裴老安人的話,就想著給鬱棠弄點貼己銀子,聞言做出副懵然不知的樣子,道:「那怎麼辦?要不,我們把她的嫁妝包了?可我又沒有姐姐妹妹的,您也沒有給女兒家攢陪嫁,黃花梨又不好找,我們有些為難吧?」   裴老安人看著兒子苦笑,道:「讀那麼多書有什麼用,遇到這些內宅的事,一個個就都成了傻瓜。」   不過,傻瓜也有傻瓜的好處,至少不會出些讓人煩心的主意,幹些讓人煩心的事。   「這件事你就包在我身上好了!」裴老安人道,「你只管把你和裴彤成親的日子定下來。最好是一前一後。若是實在來不及,隔幾天也成。反正是熱熱鬧鬧地辦一場。」   裴家這幾年不太順利,也算是給裴家衝衝喜了。   裴宴連連點頭,出了裴老安人的門卻急了起來。   若他和裴彤成親的日子相隔不遠,鬱棠的嫁妝他還真得過問才行。   總不能讓鬱棠一輩子被人非議吧?   裴宴想想就覺得不得勁。   他覺得胡興在這方面有長才,把他喊到自己的書房裡商量。   胡興聽說裴老安人這邊鬆了口,頓時對裴宴佩服無比。   瞧瞧,這才是幹大事的人。想要什麼就能得到什麼。不管是女子還是家業,還是仕途。   若說從前他對裴宴還是尊卑名份不得不為,至此以後就被碾壓得心甘情願了。   「要不,您先去鬱家摸摸底?」涉及到未來主母的顏面,胡興決定還是讓裴宴自己去更好,「這樣我們才知道鬱家那邊有什麼來不及置辦的。」他還甩鍋道,「這女子和男子不同,她們在婆家的時候爭娘家的氣,在娘家的時候爭婆家的氣。陪嫁這種事,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裴宴聽懂了。   他正好有幾天沒有看見鬱棠了,還可以拿這個做藉口去見見那個死丫頭。   居然把他一個人丟在了鬱家的老宅,等會見著她的時候看他怎麼收拾她。   裴宴回屋去換了件衣裳,帶著阿茗去了鬱家。   鬱文正在家裡和吳老爺商量著怎麼入股江潮生意的事。   「聽說下個月初七船就能停靠在寧波碼頭了。我們也能揚眉吐氣,好好地過個端午節了。」吳老爺感慨道,「惠禮,還是你有福氣啊!我這兩年跟著你,賺了不少的錢。承蒙你看得起,這次又邀我一道入股江潮的船行,我覺得我遇到了貴人,要發財了。」   鬱文呵呵笑,道:「這話應該我說才對。要不是吳老哥,我怎麼可能買了李家的永業田,又怎麼可能想著去和江潮做生意。」   兩個人互相吹捧了一陣子,決定這次依舊聯手做生意,就是裴宴那裡,他們得去一趟才是,一來要問問這股怎麼入,二來也要去謝謝裴宴,給了他們這個機會。   這時候兩人聽說裴宴過來了,喜出望外,倒履相迎。   裴宴想著以後鬱文就是自己的老丈人了,怎麼也不敢拿喬,客客氣氣地和鬱文、吳老爺行了禮,由兩人陪著去了書房。   雙桃來上了茶,擺了點心,就退了下去。   鬱文拉著他就說起蘇州城的生意。   裴宴別說見鬱棠一面了,就是和雙桃都沒有說上話。   他這才發現自己打錯了主意。   要見鬱棠,還是得私底下相約。   裴宴就有些坐不住了,想走,鬱文和吳老爺卻覺得機會難得,拉著他不讓走不說,吳老爺乾脆一路小跑著回家,把他們家後院梧桐樹下埋的給女兒出閣用的五十年女兒紅給起了兩壇出來,抱著罈子重新返回了鬱家。   他不但走不了,還被鬱文和吳老爺灌了一罈子女兒紅,差點就倒在了鬱家。   裴宴很是鬱悶,倚在自家水榭的羅漢床上喝著醒酒湯的時候問胡興:「老安人那邊有什麼動靜?」   他姆媽可有不少好東西。   有錢也買不到。   能給鬱棠一、兩件,就足夠她長臉了。   但鬱棠似乎不像他這樣滿意這門親事,要不然怎麼能知道他在她家喝酒,也不找個藉口來看看他,還憑由他被鬱文灌酒。   裴宴有點不高興了。   胡興也悄悄盯著裴老安人,聽著笑道:「老安人這兩天在清理自己的庫房呢!」   裴宴微微頷首,並沒有特別高興。   胡興眼珠子骨碌碌直轉,猜測道:「您去鬱家,沒有看見鬱小姐?」   裴宴不悅。   胡興知道自己這是猜對了,立馬道:「鬱家也是有規矩的人家,您沒有和鬱家聯姻的打算還好,您既然決定和鬱家聯姻了,鬱家肯定不會讓鬱小姐見您了。您且放寬心,等過些日子,兩家正式下了聘,鬱小姐就不會有意迴避您了。」   裴宴當場石化。   他……他好像還沒有和鬱家的人提起聯姻的事……鬱家還不知道這件事……   第二百九十五章不行   裴宴額頭冒出細細的汗,神色卻半點不見慌張,心裡尋思著找誰去說親比較好。   這個人必須和鬱文私交很好,又能和裴家說得上話。   可惜鬱家和裴家地位懸殊,裴宴在腦子裡過了一遍也沒有找到個合適的。   就在他尋思著要不要去求求裴老安人的時候,他突然想到今天在鬱家陪他喝酒的吳老爺。   這不是一個現成的人選嗎?   裴宴吩咐胡興:「你去給青竹巷的吳老爺送張帖子,說二老爺請他來家裡喝酒。」   胡興應聲而去。   裴宴就去了裴宣那裡。   裴宣正拿著個小噴壺在給他養的幾盆蘭花清理葉子。見弟弟過來了,也沒有放下手中的小噴壺,而是揚了揚下頜說了一聲「坐」,然後問他:「你喝什麼茶?我這邊有新送來的碧螺春,還有信陽的毛尖。」   兩人都是在臨安長大的,卻都不怎么喝西湖龍井。   裴宣更愛碧螺春和信陽的毛尖,裴宴更喜歡福建的巖茶和祁門的紅茶。   裴宴又不是來找哥哥喝茶的,但他也不是委屈自己的人,吩咐裴宣的小廝給自己泡壺祁門的紅茶。   因不是裴宣常喝的茶,那小廝找了半天才找到裝祁門紅茶的罐子,還被阿茗抱怨了一通:「你既然記得不清楚了,就跟我說一聲,我跑回去拿也比你快。」   也得虧二老爺和二太太都是綿軟的性子,要是在他們三老爺屋裡,一早就被調到外面去掃院子去了。   裴宣就和裴宴說起了自己起復的事:「我給恩師寫了封信過去,他老人家倒是很贊同我謀個京中的職務。但你也知道,四叔祖父那邊的三堂兄最近也有意進京為官,我又不知道你那邊的安排,尋思著等你把杭州那邊的事忙完了,我們兩兄弟得好好坐下來說說話,你倒先找來了。那中午就在這裡用午膳好了,我讓人做你最喜歡吃的蘿蔔醬丁包。」   裴望的第三個兒子叫裴峰,和裴宣差不多的年紀,在保定府做了好幾年知府了,按理,應該調到京城為官了。但裴宣和裴峰是族兄弟,裴宣怕裴家會因此引起其他家族的注意。   裴宴向來不太贊同家族所謂的「韜光養晦」的做法。   人走過就會有痕跡,裴家又想富貴,又怕沒有權力作靠山,惹人垂涎而引來滅門之災,怎麼可能真正的淡出世人的眼帘?最好的辦法當然是入世。   而且誰還真的能千秋萬代不成。   該敗落的時候就敗落,該新生的時候就新生,這才是真正的為人之道。   他聞言道:「阿兄不必顧忌這些。就是峰堂兄那裡,我也讓人帶了信過去,讓他去找周子衿,周子衿這些日子會在京城,讓他想辦法幫峰堂兄謀個好點的位置。我們家憑什麼要處處忍讓?處處小心?這樣的日子過久了,人都會頹廢的。你看下一代的子弟,除了裴禪和裴泊,還有誰能讓人多看一眼?」   裴宣沒有吭聲,覺得弟弟說的很對,更覺得父親臨終前下決心把裴家交給裴宴再正確不過了。   他親自給弟弟沏茶。   裴宴剛才那麼高調地訓了哥哥一頓,此時要低下頭來求裴宣,還有點不好意思。   兄弟倆沉默不語地喝了兩盅茶,裴宴終於鼓起了勇氣,道:「阿兄,我有件事要請你幫忙!」   可能是幾乎不怎麼求人,他的語氣頗為生硬,但以裴宣對弟弟的了解,還是知道他這是有很要緊的事和他說。   裴宣心頭一凜。   他這個弟弟,聰明有謀略不說,還心高氣傲,等閒是不會求誰的。   哪怕是他一母同胞的兄弟。   他不由正襟危坐,肅然地道:「你說!」   裴宴就更不自在了。他低頭連著喝了兩口茶,這才慢悠悠地道:「是這樣的。前些日子姆媽不是在昭明寺主持了個講經會嗎?宋家、武家的人都來了,整天不是拉著姆媽就是拉著我說我的婚事,宋家的四太太乾脆就住在家裡到現在還沒有走。我尋思著這也不是個事,準備就娶個臨安的姑娘為妻。正巧前幾天我在杭州辦事,青竹巷鬱秀才家的女兒陪著殷明遠的未婚妻去了杭州,我們碰了幾次面,我覺得那姑娘不錯。就跟姆媽說了說,姆媽也覺得挺好。現在就缺個去跟鬱家提這件事的人。我就來求阿兄了。」   裴宣聽得目瞪口呆。   他阿弟什麼時候是個這麼老實膽小的人了?   宋、武等人家來提親他就屈服了嗎?   那當年懟得張、黎兩家下不了臺的人是誰?   裴宣不由仔細地打量著自己的弟弟。   他這才發現裴宴的耳朵有點紅。   哈哈!   裴宣在心裡大笑。   說什麼逼婚,他阿弟是看上了人家鬱秀才家的閨女吧!   還說什麼姆媽同意了。   說不定姆媽已經被他氣得躺在了床上了。   自從他大兄娶了楊氏,他姆媽最厭煩的就是私相授予了,不棒打鴛鴦就是好的,還同意了?   裴宣還是第一次看到裴宴這樣的扭捏,他覺得非常的有趣,玩心頓起:「你放心好了,這件事包在我的身上了。我這就去和姆媽商量去,你且等我的消息。」   到時候看姆媽怎麼收拾他!   裴宣迫不及待地要去見裴老安人。   裴宴見哥哥拍著胸脯向他保證,哪裡會想到裴宣心裡根本不是這麼想的。他很是感激不說,還覺得自己對二哥的事不夠上心,赧然地道:「那就勞阿兄費心了。」還幫著裴宣出主意,「鬱秀才和住在他們家隔壁的吳老爺私交非常的好,你若是去鬱家,不妨拉了吳老爺和你一起做個伴。」   這是用什麼辦法都想好了!   裴宣立刻答應了,轉身見到裴老安人卻道:「姆媽,阿弟這些日子都在忙些什麼?他怎麼讓我去幫他提親,說是要娶青竹巷鬱秀才家的女兒,姆媽知道這件事嗎?鬱家我們沒什麼交情,我們要不要提前打聽打聽鬱家到底是個怎樣的情景啊!」   誰知道裴老安人聽了並沒有出現他以為的修羅場,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你阿弟請了你去做媒人?那你就去打聽打聽好了。」   裴宣摸著腦袋,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裴老安人知道自己的這個兒子,看著老實本份的,頑皮起來比不懂事的孩子還要讓人頭痛。   「這可是你阿弟的事,」裴老安人催著裴宣,「你一個做兄長的,可得把他的事辦好了,免得讓人笑話我們裴家。」   裴宣呆住了。   他姆媽原來真的知道這件事,而且答應了老三的婚事!   沒有像老大似的在臥室外面跪半夜?也沒有被油鞭子抽得躺在床上起不來?   老三是怎麼做到的。   為什麼他總是想做什麼就能做到?!   裴宣不無忌妒地想,老太太就是偏心!   他垂頭喪氣地出了裴老安人的院子,按照裴宴的吩咐等著吳老爺上門和他「喝茶」。   鬱棠知道裴宴來了家裡之後的確有意地迴避了他。也沒有做什麼出格的事,一直在自己屋裡做著頭花,準備過七夕的時候當成禮物送給家裡的親戚朋友,以至於放心不下的馬秀娘來探望她的時候,發現她居然心平氣和的,和去見她的那天不可同日而語,像變了個人似的,讓她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你沒有和我姆媽說什麼吧?」鬱棠有些不放心地問馬秀娘。   馬秀娘瞪了她一眼,道:「我是那種沒有分寸的人嗎?」   萬一裴宴還沒有擺平家裡的人她就嚷了出去,若是有什麼流言蜚語傳出來,鬱棠以後怎麼做人!   鬱棠就挑了挑眉,笑道:「我可不幫他說話。他若是連這些都要我出面,可見也沒有什麼誠意。」   這就是不管裴宴,由著他去折騰,這門親事能成就成,不成也不強求的意思了!   馬秀娘輕輕捏了捏鬱棠的臉龐,道:「你可別口是心非了,是誰在我面前提心弔膽的。」   鬱棠紅著臉認了,可依舊不準備幫裴宴說話:「他不能連開口說這件事的勇氣都沒有吧?那可不是我應該做的事。」   那倒是。   馬秀娘連連點頭,到底還是覺得鬱棠不會遇到比這更好的親事了,有些擔心無風起波,就算是從鬱家回去了,也讓喜鵲盯著鬱家的動靜。   可一連幾天,鬱家都沒有什麼動靜。   就在她猶豫著要不要再來鬱家看看的時候,鬱文已經炸了鍋。   他橫眉怒目地盯著吳老爺,道:「你說什麼?裴家三老爺想娶我們家的姑娘?!他什麼年紀?我們家姑娘什麼年紀?不行!這是絕對不行的!」   吳老爺被他那斬釘截鐵的語氣弄得一個激靈,道:「裴家三老爺不過是少年成名,和你們家姑娘也就差個六、七歲的年齡。這不挺好的嗎?姑娘不用跟著姑爺受苦了,一去就是進士儒人,還有比這更好的嗎?」   「那也不行!」鬱文只要一想到裴宴對他們家這麼好是別有目的的,甚至家裡的這些原本他以為是自己賺的錢也都是人家施捨的,他就恨不得跑到裴宴面前,把從前吃了喝了的銀子一起砸到裴宴的臉上去,「我們家姑娘又不是嫁不出去,何況我們家有是要留著姑娘招贅的。」   第二百九十六章不理   吳老爺聽了直跳腳,指著鬱文的鼻子道:「我看你是被漿糊糊了心!你把女兒留在家裡做什麼?不就是心疼女兒,怕她嫁到別人家,沒有嫡親的兄弟撐腰,被人欺負嗎?她現在能嫁到這麼好的人家去,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鬱文覺得哪裡都不滿意。   年齡太大,長得太好,身份太高,族人太多。   吳老爺只好拿出殺手鐧,道:「人家裴家二老爺可說了,您只有這一個女兒,以後嫁到了裴家,裴三老爺是您的半子,以後您家裡的事,就是他的事。若是阿遠一肩挑兩頭,將來繼續您香火的那個孩子,裴三老爺肯定幫著照顧、教養,不墜你們鬱家的清譽。」   鬱文閉著眼睛,拒絕和吳老爺說話。   那有什麼用?   他信奉的可是三清道祖,只信今生,不修來世的。   他只管他這輩子,只管看著阿棠的孩子長大,他閉了眼,什麼都不知道,還管那麼多做什麼。   吳老爺是真心覺得這門親事好,猶如天上掉餡餅似的。裴家二老爺找他去說這件事的時候,他一開始還以為自己聽錯了,等知道是真的時候,他激動的把茶水都打翻了,還拍著胸向裴家二老爺保證過,讓裴家二老爺只管去看幾個好日子,鬱家這邊,等他的好消息就行了。   他在回來的路上甚至都想好了鬱棠出閣的時候他要送什麼添箱了。   誰知道鬱文這腦子卻像進了水似的,突然怎麼說都說不通了。   吳老爺在那裡苦口婆心地勸了半天,茶都喝了兩杯下去了,鬱文還是不鬆口。他只好道:「你到底哪裡不滿意?說出來大家也能有商有量的,就算是以後你們家姑娘再找女婿,我們也知道你要找怎麼樣的啊!你不能這樣不說話啊!」   鬱文睜開一隻眼,瞥了吳老爺一眼,冷冷地道:「哪哪我都不滿意。再說了,我們家姑娘年紀還小,我還準備多留兩年,這門親事就算了。我們高攀不起。」   他的一席話把吳老爺說惱了,他急躁地道:「你這不是無理取鬧嗎?你什麼時候變成了這樣的人——因為覺得高攀了裴家,所以乾脆不管不顧的,連裴三老爺這樣的女婿你也拒絕……」   鬱文聽著暴跳如雷,道:「別人稀罕他裴家,我可不稀罕。難道以後我女兒受了委屈,我連出面給她講理都不行嗎?這樣的女婿我不要。」   吳老爺氣得也有些失了方寸,嚷著:「你這就是窮人的氣大,說來說去,還不是覺得自己不如裴家,在裴三老爺面前說不起話來……」   聽說吳老爺過來了,親自端了碟果子過來的陳氏在門外突然聽了這麼一句,嚇了一大跳,忙走了進去,笑著和稀泥:「這是怎麼了?雖說天氣越來越熱,人的脾氣也越來越急躁,可兩位老爺可是難得的知己,有什麼事不能好好商量,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的。來,吃幾個果子。這是我剛剛讓阿苕去集市買的,新鮮著呢,你們瞧,這蒂都是綠色的。」   鬱文氣得轉過身去。   吳老爺的臉色也很難看。   陳氏不由小心翼翼地笑道:「我剛才要是沒有聽錯,兩位老爺在說裴府的三老爺吧?他這個人雖然看著冷冰冰的,待人卻十分的寬厚和善,和我們家也算是有幾分交情了。這是出了什麼事?要不要去找裴三老爺說說。」   鬱文覺得自己之前的心都被狗吃了,聞言氣得胸脯一起一伏的,說不出話來。   倒是吳老爺,靈機一動,抬頭就長嘆了口氣,苦笑著喊了聲「弟妹」,說了自己的來意。   鬱文攔都沒能攔住。   陳氏聽得捂著胸口,半晌都沒有作出反應,可一回過神來,她就立刻衝到吳老爺的面前,兩眼含淚地道:「您說的可是真的?裴家,真的請了您做冰人,為裴三老爺說親?」   「這種事能開玩笑嗎?」吳老爺不敢說裴家已經去選黃道吉日了,而是道,「人家裴家上上下下都還在等著你們家的回音呢!」   「好,好,好!」陳氏抹著眼角,哽咽地對吳老爺道,「我同意了!我們家姑娘的婚事,就拜託您了。回頭我讓我們家姑娘親手給你們家太太做兩雙鞋襪。」   鬱文聽了橫眉怒目,衝著陳氏就道:「這件事我不同意……」   平素柔柔弱弱,視鬱文為天的陳氏卻驟然間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伸手就把鬱文推到了旁邊,看也沒看鬱文一眼,朝著吳老爺笑起了一朵花:「雖說兒女的婚事是父母之命,可女兒家的事,畢竟還是做母親的知道的更多。我們家老爺一心一意準備給我們家姑娘招女婿,一時拐不過彎來也是有的。您別聽他的,這件事就這樣定了。」說著,她高聲喊了陳婆子進來,「你快去街上讓酒樓給送桌席面過來,再去請了大老爺和大少爺過來,說家裡有喜事,請他們過來陪著吳老爺喝上幾盅。」   鬱文氣得大喊一聲「我看誰敢亂來」,陳氏卻三步並作兩步,上前就抱了鬱文的胳膊,一面把人往外拖,一面抱歉地對吳老爺道:「家裡也沒有個能主事的人,您先坐會,我們家大老爺和大少爺馬上就過來了。我先服侍我們家老爺去換件衣服,再來陪吳老爺吃酒。」   吳老爺的目的達到了,心裡比六月天喝了冰鎮的綠豆水還要暢快,自然是支持陳氏當家作主的,對鬱文的行徑也就視而不見了。   他笑盈盈地對陳氏道:「弟妹去忙,我不打緊。這又不是旁的其他地方,我不會和弟妹客氣的。」   陳氏笑著,死命拽著鬱文出了書房。   鬱文因陳氏體弱,不敢出力甩她,只得任由她胡來,直到出了書房,在院子的葡萄架下,他這才掙脫了陳氏,恨恨地道:「別以為我會答應。告訴你,我決不會同意把阿棠嫁進裴家的!」   陳氏冷冷地道:「隨便你。反正我同意。大伯等會來了,肯定也會同意。」   言下之意,你一個人鬧有什麼用。   鬱文氣得嘴角直哆嗦,半天才憤然地道:「你就是勢利,被富貴迷花了眼。」   陳氏和他多年的夫妻,哪裡不知道他那點小心思。聽著又生氣又好笑,道:「是我勢利還是你偏拗?」   鬱文嘴角翕翕,正要反駁,卻見陳氏抿著嘴一笑,道:「我和老爺半輩子夫妻,還有誰比我更知道老爺的。我知道您擔心什麼?可裴三老爺不管是從相貌還是學識上都是難得的金龜婿,您不願意,我願意。您就看在我的份上,別和我對著來行不行?」   「不行!」鬱文不滿地道,「這件事就算是你答應了,我也不會答應的。」   陳氏覺得應該暫時讓丈夫冷靜冷靜,丟下鬱文去了廚房,親自安排了茶酒。   鬱博和鬱遠得了信,喘著氣趕了過來,得知了鬱棠的婚事,兩人都喜出望外,知道鬱文不同意之後,鬱博看也沒有看鬱文一眼,直接拉了吳老爺道:「他糊塗了,您別理他。鬱家我當家,您有什麼事就直接跟我說好了。」   把鬱文氣得,獨自一個人坐在廳堂的門口誰也不理。   鬱博問陳氏:「你大嫂那裡派了人去說了嗎?讓她帶著孩子過來大家一起吃個飯。這可是件喜事啊!」   裴家的三老爺,天邊明月般的人,平時可望不可及,馬上就要做他們家的姑爺了,這可真是件做夢都讓人想不到的事啊。   他笑道:「阿棠的嫁妝準備得怎樣了?這件事你得和你大嫂好好合計合計。該買的就買,不要吝嗇。裴家肯定不會爭我們這些,可我們該給孩子做面子的還是得做。要是銀子不夠,你儘管來找我。」   陳氏感激地給鬱博行了個福禮。   鬱文突然冷笑了一聲,幽幽地道:「這人還沒有嫁呢,家底就要被掏空了,這麼虛榮,有必要嗎?」   鬱博氣得脖子都紅了,悶聲道:「你不用管,阿棠的嫁妝有我呢!」   吳老爺覺得這個時候他也應該挺身而出,他氣極而笑,道:「我只聽說別人家買田買地,想辦法讓子女出人頭地的。沒有聽說子女要出人頭地了,還有人心疼錢不願意出力的。不就是陪嫁嗎?他不出,我出。我就當多養了個女兒的。「   鬱文陰陽怪氣地看了吳老爺一眼,道:「怕就怕你當多養了個女兒的,別人家不願意多一個嶽父!」   吳老爺被噎的不知道說什麼好。   鬱博瞪了鬱文一眼,轉頭就笑盈盈地請了吳老爺上座,並道:「他得了失心瘋,您別理他。裴家是什麼意思?是讓您來問問我們家同意不同意?還是商量著什麼時候過庚帖?」   吳老爺見說起了正事,也收斂了脾氣,道:「裴家當然是來問你們家同意不同意。可我想,這麼好的事,怎麼能不同意呢?我就在裴家人面前拍了胸。」   鬱博忙道:「多謝您幫忙,不然這門親事還不知道起什麼波折呢!」   「這是我應該的。」吳老爺客氣地道,「你們家姑娘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她嫁個好人家,我們也跟著高興。」   兩人互相吹捧著,鬱文一刻也聽不下去了,他覺得他應該去見見女兒。   女兒還不知道她要被嫁到裴家去了。   他女兒可不是那種膚淺的人。   裴宴就算是長得再好看,嫁人還是要看性格。就裴宴那冷冰冰的樣子,誰能和他過得好?   女兒肯定不願意嫁到裴家去。   他只要說服了女兒,這門親事誰答應也沒有用。   第二百九十七章無人   鬱文走進鬱棠的房間時,鬱棠正和雙桃把一部分做好的絹花碼放在紙匣子裡。鬱文見著就不由笑了起來,道:「你這幾天都在做這些啊!」說著,還走過去拿起一朵做了一半的絹花仔細地瞧了瞧,「做得還挺像的。」   鬱棠抿了嘴笑,親自去給父親倒了杯茶,道:「我聽說吳老爺過來了。他走了嗎?您找我是不是有什麼事?」   鬱文來的時候氣衝衝,想得挺簡單的,等見到了女兒,一時又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怎麼開口好。   鬱棠見了,就打發了雙桃,又親自去洗了盤果子放在父親的面前,然後坐在了父親身邊,慢慢地繼續做著絹花,給父親時間開口說話。   這麼一折騰,鬱文心裡果然自在了一些,斟酌著道:「阿棠,你年紀也不小了,你自己的婚事,你可有什麼打算?」   鬱棠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懷疑吳老爺這次過來是給她說親的。   她想也沒想地道:「我要嫁個我自己喜歡的。」   心裡居然也湧起些許的不安來。   這個裴宴,平時看著挺穩當的,怎麼這麼關鍵的時候反而沒譜了呢?   他不是說會馬上來家裡求親的嗎?到現在都沒有個影兒。   心裡是這麼想的,理智又告訴她,裴老太爺的孝期還沒有過,也許他準備一脫孝就來提親的,等裴老太爺的孝期過了才會有媒人上門,這也是很正常的,她不應該在心裡責怪他。   可鬱棠畢竟心急了起來。她沒能忍住地道:「吳老爺來我們家,是想給我說親嗎?是什麼樣的人家?都說了些什麼?姆媽呢?她怎麼沒有過來?」   一般這種事情就算是父親先知道,也會是母親來和女兒說。   鬱棠倒沒有多想,她和父親的關係向來比一般的父女更親暱,父親來說也是有可能的。只是她現在比較抗拒這種事,不知不覺得地就拿了陳氏做藉口來拖延。   她就伸長脖子朝著門外望了望。   鬱文被問得一愣,覺察到了自己的不妥之處。   他支支吾吾了好一會,這才道:「你姆媽在前面待客,我沒什麼事,就想問問你。我只有你這麼一個女兒,當然是希望你事事處處都順心如意。雖說兒女的親事都是父母的意思,可我也想你自個兒能滿意,能過得好。」   鬱文的話說得含糊,但鬱棠立刻就意識到,在她的婚事上父母之間有了分歧。   母親是贊同的,父親居然是反對的那一個。   她不禁道:「阿爹,出了什麼事?姆媽怎麼會在前面待客?是不是您和姆媽……」   她說到這裡,眸光盈盈地望向父親,認真中透露著幾分擔憂。   鬱文的心頓時一軟,想著這麼好的姑娘,自己捧在手心裡長大的,怎麼能讓她嫁到裴家去,看裴家人的眼色,被裴家的人使喚呢?   他頓時勇氣倍增,要保護女兒不被人欺負,肅然地道:「阿棠,我準備把你留在家裡招女婿。你覺得如何?」   是招女婿還是出閣,這在鬱家已是老生常談了,可鬱文從來沒有這樣的肯定過。   鬱棠心急如焚,只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鬱文卻已拿定了主意,朝著鬱棠揮揮手,起身說了句「你好好在家就是了,外面的事,有我給你做主呢」,就快步離開了鬱棠的房間。   鬱棠追了過去。   鬱文卻把讓她回屋去:「我和你姆媽還有些話要說,你呆在屋裡就行了。」   鬱棠不好堅持,等鬱文走了,她立刻招了雙桃過來:「你去打聽一下前面發生了什麼事?」   雙桃自去見了王四,不僅更了解了王四的為人,還和王四商定了成親的細節,心裡正高興著,幹什麼事都勁頭十足的。聞言立馬笑著脆聲應了聲「是「,一溜煙地跑了。   鬱棠焦急地在屋裡等著。   鬱文一副破釜沉舟的模樣陰著個臉進了大廳,發現吳老爺已經不在了,王氏和抱著孩子的相氏不知道啥時候過來了,和鬱博、鬱遠一起,歡聲笑語地圍著陳氏正在說鬱棠的婚事。   「從小就長得白白胖胖的,一雙眼睛像兩顆水晶,圓溜溜的,不知道有多機靈。我就想,這孩子是個有福的。這不,給我猜中了,我們家阿棠啊,竟然能嫁給裴家的三老爺。那可是進士老爺啊!長得又那麼漂亮,整個臨安城找不出第二個。」王氏在那裡感慨。   相氏真心替鬱棠高興,自然更要順著婆婆說話了:「可不是!我之前在富陽的時候都聽說過裴家。有錢倒是其次的,主要人家家風好啊!就沒有納妾養外室的,子弟又上進,不時有人考個秀才中個舉人什麼的,我們家阿棠可真是歇到梧桐樹上去了。」   「我也沒有想到。」陳氏笑道,「我尋思著她是不是得了老安人的青睞。上次在昭明寺的時候我就感覺到了,裴老安人好像特別喜歡我們家阿棠似的,就是我也跟著沾了光,不僅和裴老安人她們坐在一起,阿棠中暑的時候,裴老安人還親自過問,讓身邊體己的婆子送了人參做藥丸。這麼一想,我們家阿棠嫁過去了,至少婆婆是喜歡的。這日子就好過了。」   鬱文聽著氣得差點摔倒,闖進去就道:「我鬱文的女兒哪點比別人差?要去巴結裴老安人?這門親事我不同意……」   眾人一驚,鴉雀無聲。   鬱文看著,心裡好受了一些。   誰知道平時對鬱文這個弟弟尊重有加的鬱博卻臉一沉,上前幾步就把他撥到了一邊,像沒有聽見他說了些什麼似的,徑直對陳氏道:「裴老安人喜不喜歡阿棠都是次要的,要緊的是裴三老爺那邊。他肯定是喜歡阿棠的。不然裴二老爺也不會親自出面說這件事了。我看啊,我們這邊得好好準備準備才是。等到裴家的媒人上門,也不能太寒酸了。」他說著,四處張望了幾下,又道,「來的人也不會去旁的地方,我們也不能做得太明顯了。這院子和客廳要掃個塵,然後天井裡的花草也要修整修整。要是實在不知道怎麼好,就到城外去請個花匠上門,給家裡添置些花木。再就是長案上的花觚,太平常普通了些,我記得二弟書房裡有些珍藏的,到時候都拿出來,看看有沒有合適的。要是沒有,就去買些回來……」   他事無巨細地吩咐著,鬱遠連連點頭,還道:「這件事就交給我吧!姚三前幾天回來了,約了我一起喝酒。他這幾年的生意越發做得好了,常常給杭州城裡的一些大戶人家送貨,見多識廣的,我讓他幫著出出主意。」   相氏一面顛著孩子,一面急急地叮囑他:「出主意可以,你別麻子混豆子的,什麼事都倒給他聽了。裴三老爺還沒有出孝,媒人也沒有上門,別八字還沒有一撇,我們這邊卻鬧得人盡皆知了。讓裴家的人知道了,會覺得我們家當家的人不沉穩,沒有個成大事的樣兒。以後阿棠嫁到裴家了,會被人看不起。」   王氏覺得相氏顛孩子的手法太重,上前接過相氏手中的孩子,道:「阿遠媳婦說得對。若是要整理院子,得趁早。這樣花木長起來,看著就像是家裡的東西,免得讓別人看出是新種的,顯得我們家沒底蘊似的。」   陳氏連連點頭不說,還把陳婆子叫了過來,道:「你都記好了,要是我忘了,你記得提醒我一聲。」   陳婆子原本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鬱文和吳老爺吵起來,家裡的人就都知道這件事了。她比陳氏想的更簡單,覺得他們家小姐簡直是撞大運了,鬱家以後就發達了,就是他們這些做家僕的以後走出去,那也是人人都要羨慕的了,她比陳氏還要高興。   她臉上笑成了朵花,忙不迭地應了不說,還道:「大太太,太太,那小姐那邊,要不要再添幾件新冬衣?臨安城有名的裁縫就那幾個,現在要是不約,怕到時候來不及了。我要是沒有記錯,裴家老太爺九月中旬就要出服了。」   出了服,這門親事就要大張旗鼓了。   陳氏連聲道:「你要是不說,我還忘了這事……」   「不用!」旁邊的王氏卻出聲打斷了陳氏的話,道,「阿棠的衣裳,到杭州城去做。她以後是要和宋家、錢家那樣的人家打交道的,衣裳不要多,但要件件都能拿得出手,臨安的裁縫再好,也比不上杭州裁縫。」   鬱博拍板:「這件事就這樣決定了。做衣裳的事,就交給你阿遠媳婦了。阿遠媳婦年輕,她知道現在都流行些什麼款式。銀子呢,就先從我鋪子裡支,記個帳,以後知道花了多少錢。」   「多謝她大伯父了!」陳氏沒有打腫臉充胖子,而且這種事也充不了胖子。   她感激地給鬱博福了福。   沒有人理會鬱文的憤怒。   鬱文氣得一步就站到了客廳的太師椅上,衝著兄長大嫂喊道:「這門親事我不同意,我不同意!」   這還只是議個親,他們家為了將就裴家,就一副要掏空家底的樣子。這要真的和裴家成了親家,難道他們家就不過日子了?逢年過節都這樣絞盡腦汁地給阿棠做面子?   鬱文嚷道:「吳兄呢?他去做什麼去了?他去回裴家音訊去了嗎?」   他問著,立馬跳下太師椅,拔腿就朝外追去。   他們家可是讀書人家,要講信用的。   他可以反對這門親事,卻不能讓吳老爺去回了裴家的人之後再反對這門親事。   出爾反爾,那他們鬱家成了什麼人家?   第二百九十八章不睬   鬱博和鬱文畢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鬱文想什麼,鬱博十之八、九也已猜到幾分。見鬱文要去追趕吳老爺,他衝著門外守著的阿苕就是一聲大喝:「快給我攔著惠禮!」   這可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阿苕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就在這猶豫間,鬱文已跑出了天井。   鬱博顧不得什麼,拔腿就追了出去。   可他追到大門口的時候,鬱遠卻從他身後追了上來,超過他趕上鬱文,一把拽住了叔父的胳膊。   鬱博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也氣得不行,衝著阿苕和三木就是一通吼:「要你們都有什麼用?遇事連個輕重緩急都不知道!快,把二老爺給我架回去。要是走漏了什麼風聲,我要你們兩個好看。」   兩人不敢多想,衝上前去就幫著鬱遠把鬱文拖回了家。   路過的不免要停下來好奇地打量兩眼。   鬱博忙朝著眾人抱拳行禮:「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阿弟喝醉了。」   被架了回來的鬱文眼睛瞪得圓圓的,剛嚷了半句「我什麼」,就被趕過來的陳氏拿帕子捂了嘴,把剩下的半句「喝醉了酒」給塞在了嗓子眼裡。   鬱文氣得發抖。   陳氏歉意地笑著小聲給他賠不是:「老爺,阿棠的婚事我們都覺得好,您有什麼覺得不痛快的,都衝我來好了。您要打要罵,我都認了。此時只能得罪您了,您看在我們夫妻一場的份上,就原諒我這一回好了。以後有什麼事,我都聽你的。」   完成了鬱棠的婚事,以後他們還能有什麼事比這更重要的!   鬱文恨不得拿個刀把妻子的腦袋劈開看看,中了裴家什麼降頭!   陳氏卻求助似的朝鬱博望去——她總不能一直這樣捂著鬱文的嘴,這對鬱文也太不敬了。   鬱博也知道。他想了想,對鬱遠道:「陪著你叔父在你叔父的書房喝幾杯茶,等吳老爺來了,你再陪著你叔父一道出來,和吳老爺喝幾盅酒。」   等到吳老爺回來,鬱棠的婚事也就定下來了,他反抗還有什麼用。   鬱文掙紮起來。   陳氏被甩到了一旁,跌跌撞撞的,差點摔倒。   王氏看著眼睛珠子一轉,立刻上前去扶了陳氏,高聲道:「弟妹,弟妹,你這是怎麼了?沒有扭著腳吧?阿遠媳婦,快,快去請個大夫來。你嬸嬸向來身體就弱,還是這兩年,吃了楊御醫的藥,這才養得好了一點。可千萬別又犯了。」   鬱文聽著立刻就安靜下來,有些猶豫地喊了一聲陳氏的閨名。   陳氏忙朝丈夫搖了搖頭,道:「我沒事。你沒有傷著我。」   話雖如此,鬱文還是掙脫了鬱遠等人的挾制,上前打量著陳氏的身體。   陳氏心裡頓時很不好受,哽咽道:「老爺,您就相信我們一回吧?我們都覺得裴家是良配。我知道您擔心什麼?可若是除了身份、地位和家世,我們家阿棠配得上裴三老爺吧?就咱家現在這樣的情況下,裴家都請了媒人上門求娶我們家阿棠,可見我們家阿棠要比那些比她出身更好的姑娘更值得裴家人看重,這可是我們家阿棠自己的福氣,我們不能因為家底不豐富,就斷了阿棠的前程!」   鬱文聽著,奮然的精神一下子頹了。   陳氏見自己的話有效,忙上前幫他順了順氣,說話的語氣就更輕柔了:「裴家三老爺除了出身,您再看他的人品、相貌、學識、修養,哪一樣不是頂尖的。我們家阿棠跟了這樣的人一起生活,看到的人,遇到事都不一樣了。這可是我們再多的寵愛都給不了她的。至於說她能不能在裴家立得住,我們就算是把她留在了家裡,招個女婿上門,她要是鎮不住上門的女婿,說不定比出嫁過得更不順心。再說了,我們的姑娘我們自己知道,你平時讓她讀了書,識了字,再讓她像那些鄉野村婦似的和那些不講道理的爭,她未必能爭得贏,還不如讓她嫁去裴家,我相信以她的聰明,她肯定能站得住腳的。   「你就是不相信我們家姑娘有這個能力,你也要相信你自己,你自己教出來的姑娘,不會比別人差的!」   鬱文看著神色緊張地堵在大門口的鬱遠,看著全家人期盼的目光,有種大勢已去,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涼。   說來說去,反正他們就是要湊成這門親事。   算算時間,吳老爺應該已經到了裴家。若是吳老爺和裴家約在外面的酒樓茶館見面,此時已經開始商量說親的細節……他就是反對,也晚了。   鬱文耷拉著肩膀,但還是不甘心地喊了一句「這門親事反正我不同意」。   在場的眾人卻都聽出了他的妥協,俱神色鬆懈下來,彼此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紛紛上前去安撫鬱文。   「你別這樣,你是阿棠的父親,你要是不同意,這門親事肯定是不行的。」王氏道。   鬱文閉著眼睛,心想,我不是說了我不同意嗎?可你們誰聽我說句話了?我不也被同意了嗎?   鬱博則溫聲道:「你年紀雖比我小,但你書讀得比我多,家裡的事,我也多是聽你的。但在這件事上,你不能這麼固執。你有時候也要聽聽我們的想法。「   鬱文不想說話,心想,有時候正確的是少數人,在這件事上,他就是那個知道什麼是正確的少數人。   鬱遠也大著膽子勸自己的叔父:「叔父,我知道阿棠出閣,您心裡不舒服,我以後肯定會像孝順我爹一樣孝順您的。」說著,還拉了拉相氏,道,「我們會孝敬您的。」   相氏連連點頭,真心實意地喊了聲「叔父」。   鬱文不想和這些小輩計較,反正都是群鼠目寸光之輩,他和他們能說得清楚嗎?   鬱文想死的心都有了。   而鬱棠這邊,前面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她就是不想知道也知道了,何況她還專程派了雙桃去打聽。   她很快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鬱棠想了想,問雙桃:「那我阿爹現在在做什麼?」   雙桃兩眼發亮,覺得像看了一場大戲似的,她還是這戲中的一個人。   「老爺把自己關在書房裡,誰也不見。」她道,「大老爺和少東家坐在書房屋簷下喝茶呢!」   這是在監督她爹嗎?   鬱棠心裡的小人抹額汗。   她吩咐雙桃:「我們去廚房,做些雪花糕給我阿爹端過去。」   這是要討好老爺吧?   雙桃頷首,陪著鬱棠去了廚房。   磨米粉,和江米,燒水,蒸糕。   她在灶上婆子的幫助下很快就做了一籠雪花糕出來。   知道她動靜的陳氏和王氏也趕了過來。   陳氏還有些小心翼翼地問女兒:「你這是要做什麼呢?」   鬱棠想,父親之所以不贊同這門親事,不過是不放心,她若是能讓父親放心,父親肯定就不會反對這門親事了。她也就沒打算瞞著家裡的人,道:「我聽說阿爹生氣了,想做了點心去哄阿爹高興呢!」   陳氏和王氏不由得面面相覷,過了一會兒才由王氏率先道:「裴家的事,你都知道了?」   鬱棠落落大方地點頭,笑道:「之前裴三老爺問過我,我覺得裴三老爺也不錯,就沒有拒絕。」   至於婚事成不成,就得看裴三老爺有沒有誠意了。   陳氏和王氏俱是一驚,陳氏更是忍不住狠狠地拍了拍鬱棠的肩膀,道:「你這孩子,怎麼也不跟家裡人說說。」說著,就要拉了鬱棠去旁邊仔細地詢問是怎麼和裴宴認識的,裴宴又是怎麼想到來家裡提親的……總而言之,就是想知道鬱棠有沒使什麼不好的手段,和裴宴私下裡有了情愫。   鬱棠哭笑不得,但也知道她這話說出去,大家多半會懷疑她和裴宴有私情。   她乾脆把和裴宴怎麼認識的告訴了兩位長輩。   當然,有些不方便說的她就含糊其詞的沒有說了。   陳氏和王氏懸著的心這才放下來。   鬱棠就道:「姆媽和大伯母放心,阿爹那裡,我去勸勸他。要是他實在是不同意,那我和裴家的婚事,就先緩一緩好了。」   低頭娶媳婦,抬頭嫁姑娘。   裴宴想娶她,就得把這件事解決了。   陳氏和王氏不免有些擔憂,怕得罪了裴家,這麼好的一門親事告吹了。   鬱棠抿了嘴笑,道:「難怪阿爹有顧忌,大家在裴家面前都太小心了,其實大可不必如此。裴家想和我們家聯姻,不管怎麼樣他們家都會和我們家聯姻的,不想和我們家聯姻,我們家就是做得再好,他們家都不會和我們家聯姻的。您看宋家,再看武家,哪戶人家不比我們家有底氣。」   還真是這樣。   陳氏和王氏齊齊點頭。   正好蒸籠上的雪花糕也熟了,鬱棠親自切了三盤,一盤給陳氏和王氏,一盤給了鬱博和鬱遠,另一盤則由她端著,去了鬱文的書房。   鬱文沉著個臉,盤坐在禪椅上,雙目呆滯,一副神遊太虛的模樣,鬱棠推門的「吱呀」聲都沒令他多看一眼。   鬱棠只好笑著把糕點先放在了鬱文手邊的小几上,這才語帶嬌嗔的喊了聲「阿爹」。   鬱文慌忙睜開眼睛,暗中卻把鬱博甚至陳氏等人都罵了個狗血淋頭。   他們這是要做什麼?自己說不動他了,就慫恿著女兒來說服他嗎?   大人的事,怎麼能牽扯到小孩子的身上。   何況鬱棠知道個什麼?還不是被她相信的母親和伯母哄得團團轉!   第二百九十九章說服   鬱文忙坐直了身體,對鬱棠道:「你來做什麼?是你母親讓你來的嗎?」   鬱棠沒有回答,而是笑眯眯地道:「我給阿爹做了些雪花糕,您嘗嘗,是我做的好吃?還是姆媽做的好吃?」   糕點還沒有入口,鬱文已寵溺地笑道:「當然是我們家阿棠做得好吃。你姆媽,手藝十年如一日。你年紀輕,知道變通,上次做的雪花酥裡就加了杏仁和橄欖,別具風味,吳老爺吃了都誇好吃呢!」   鬱棠笑盈盈地,給鬱文沏了壺上好的西湖龍井。   鬱文一塊糕點已經入了肚,再喝上女兒沏的熱茶,甜甜的味道被綠茶微微有些苦澀的味道衝淡了,只留滿口的怡然。   他微微點頭,道:「阿棠,裴家的事是我和你姆媽的事,你不必管,但你也儘管放心好了,我不會讓你吃虧的。」   鬱棠見父親主動提起這件事,心中微定,笑道:「阿爹,大家都覺得這門親事挺好的,您為何覺得不好?」說完,沒等鬱文開口,又道,「我知道阿爹您肯定是有原因的,那您能不能告訴我?再由我去說服姆媽,這樣您也免得和姆媽吵嘴,姆媽也免得生氣,您看這樣好不好?」   鬱文聞言不免有些心動。   他和陳氏成親這麼多年,還沒有像今天這樣置過氣,他的心裡實際上是很難受的。   鬱文想了想,道:「我是覺得人生苦短,不必那麼辛苦。不說別的,就拿你的嫁妝來說,若是你只嫁了個平常的人家,我們家輕輕鬆鬆的就能把你的嫁妝置辦整齊了,可嫁到裴家,什麼東西都要比從前好了,以後你要是受了委屈,我也不好去上門責問,我想想就覺得這門親事沒什麼意思。」   鬱棠抿了嘴笑,道:「那裴三老爺您覺得有沒有什麼不好的地方?」   鬱文沉吟道:「要說不好……也就是對人太冷淡了……」   他在他面前擺不出嶽父的架子來。   他就鬱棠這一個女兒,也只能有一個女婿,要是不能在女婿面前擺擺嶽父的譜,那他這女兒豈不是白白便宜了別人家,他想想心裡就覺得不舒服。   鬱棠道:「您有沒有想過親自去問裴宴,這些事他準備以後怎麼辦?」   鬱文愣住。   鬱棠笑道:「阿爹,坐在這裡想再多也沒有用。與其這樣猜來猜去的傷腦筋,我覺得還不如找了裴三老爺過來問個清楚,他如果覺得我們家要求太多,這門親事再議就是。您覺得我說的可有道理?」   是啊!   做生意還坐地起價,落地還錢呢?他這可是嫁女兒了,怎麼能這樣糊裡糊塗的就把女兒給嫁了呢?   這可比那些生意重要的多了!   鬱文就拍了一下大腿,道:「我怎麼沒有想到?你說的對,我這就讓人去給裴三老爺帶個信,讓他來見我。他要是還是從前那副態度,這門親事立刻就作罷。」   鬱棠連連點頭,道:「讓阿苕去送信,他跟著您進出過裴家好幾次,守門的應該認識他。」   鬱文覺得有道理,立刻喊了阿苕進來,讓他拿著自己的名帖去叫裴宴過來。   阿苕戰戰兢兢地應了,飛奔出了書房。   鬱文又擔心道:「要是他不來呢?」   鬱棠立馬斬釘截鐵地道:「那我們家就不和他們家聯姻。」   「說得對!」鬱文大聲贊同,心情舒暢。   鬱棠莞爾。   鬱文就和她囉裡囉嗦地抱怨起吳老爺來,說吳老爺不順著自己應對,倒為裴家說話之類的,鬱棠安靜地聽著,不時附和父親兩句,讓鬱文覺得心裡舒坦了不少。   在外面等著消息的陳氏知道鬱文要叫了裴宴過來問話,手心裡捏了把冷汗,和王氏嘀嘀咕咕了半天,才找了個藉口把鬱棠叫出了書房,問鬱棠道:「你怎麼能給你阿爹出了個這麼不靠譜的主意?萬一裴三老爺惱了,不願意和我們家聯姻了怎麼辦?裴三老爺那個人脾氣不怎麼好,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又不是只對你阿爹一個人,你們有什麼好計較的?」   或者是她的婚事真的太困難了,難得找到了一個人品、學識都是上佳的,陳氏和王氏看得非常重要。   鬱棠只好笑著安撫她們:「我這還沒能嫁到裴家去呢,若是裴三老爺連這點體面也不願意給我,您還能指望他以後有多敬重我啊!」   王氏和陳氏無話可說。   鬱棠就朝著旁邊的相氏使眼色,推搡著讓兩人去廳堂裡喝茶:「等會裴家三老爺過來了,還不知道要和阿爹說多長的時間,天氣這麼熱,您還是在屋裡坐著涼快!」   陳氏和王氏還是眉頭緊鎖,但到底還是照著鬱棠的意思去了廳堂裡閒坐。   兩人不免要說說和裴家的婚事,可一個鬱文反對,一個鬱棠沒心沒肺,陳氏和王氏覺得這兩人都不是說話的人,乾脆撇開鬱棠,拉著相氏悄悄地說起了體己話。   鬱棠只好回了自己屋裡。   只是沒等她做完半朵絹花,雙桃就神色有些古怪地走了進來,小聲對她道:「小姐,阿茗過來了,說三老爺現在要見您,就在我們家後門。」   鬱棠很是意外。   讓他過來就過來好了,怎麼先去了她家的後門。   鬱棠尋思著裴宴是不是有什麼事要和她說,忙換了件衣裳,由雙桃陪著去了後門。   太陽直直地曬在頭頂,就算鬱棠家後門種了兩株合抱粗的老槐樹,可沒有風的巷子還是很熱。   裴宴拿著把素白竹柄川扇擋在頭頂,穿著薄薄的白色細沙直裰,白色絲絛束腰,看上去清爽涼快。可他見到鬱棠就道:「你怎麼才出來?熱死人了!」   鬱棠見他面白無汗,半點也看不出熱著了的樣子,不由道:「要不我讓雙桃去拿把蒲扇給你扇扇風?」   裴宴道:「算了!正事要緊。鬱老爺喊我來是為什麼,你知道嗎?」   鬱棠聽了在心裡想:算你有心,知道見我阿爹之前先來見我打聽消息。   她和顏悅色地道:「應該是有什麼話要問你。」   裴宴不解地道:「有什麼話不是應該跟媒人說嗎?怎麼突然要親自問我?那些訂親下聘的事我也不懂。要不,我回去叫個懂這些的再來?」最後一句,他用一種商量的口吻問鬱棠。   鬱棠抿了嘴笑,道:「應該不是那些。」又覺得一時也說不清楚,索性道,「你去見過我阿爹就是了,他問你什麼你答什麼好了。」   「那怎麼行!」裴宴堅決反對,「這種事答錯了是很致命的。」還抱怨鬱棠,「你怎麼一點也不上心?」   鬱棠看了裴宴一眼。   難道他實際上很緊張?!   她心中一軟,眉眼間頓時流露出幾分柔情來,語帶安慰地道:「我阿爹覺得齊大非偶,多半是想問問你為什麼要娶我。」   裴宴冷著臉點了點頭,鬱棠卻明顯地感覺到他好像鬆了口氣似的。   她正想再透露幾句給他聽,誰知道裴宴已道:「不就是自卑嗎?好了,我知道怎麼應付你爹了!」   鬱棠頓時橫眉怒對,很想伸手打人,道:「有你這麼說話的嗎?」   「我怎麼了?」裴宴看著嚇了一大跳,退後幾步道:「你這是什麼表情?一副要吃了我的樣子?你平時可不是這樣的?我又哪裡惹著你了?」   鬱棠氣得直跺腳,一句多的話都不想跟眼前這個人說。   「那就好好地回我阿爹的話好了。答得好了,這門親事興許能成,答得不好,我們倆就算是有緣無份了!」她丟下幾句話,轉身進了家門,「啪」地一聲把裴宴關在了門外。   裴宴臉色大變,氣得來來回回走了好幾個回合,額頭上的汗也冒了出來。   「你看看,這都是什麼事?」他氣憤填膺地對跟他過來的胡興道,「她居然敢甩臉給我看。」   胡興恨不得有道地縫鑽進去,他硬著頭皮勸道:「鬱老爺畢竟是鬱小姐的父親,她肯定不願意聽別人非議鬱老爺……」   裴宴皺眉,道:「我什麼時候非議鬱老爺了?」   胡興尋思他可能是真不知道,輕聲提醒道:「您不應該說鬱老爺『自卑』的……」   裴宴沒有吭聲。   胡興見狀繼續道:「您說的當然對。不過,那畢竟是鬱小姐的父親,您這樣說是有點傷人!」   裴宴站在那裡半晌沒有動,垂著眼帘,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胡興小心翼翼地問:「那我們要去見鬱老爺嗎?」   「當然要去見。」裴宴抬起頭來,道,「我們為什麼不去見鬱老爺?」   既然鬱棠不喜歡他這樣說鬱老爺,他以後注意就是了。   胡興忙笑著做了個「請」的手勢,道:「那我們就先去鬱家登門拜訪好了。」   裴宴輕輕頷首,由胡興領著去了鬱家的大門口。   鬱棠心情有些煩躁。   這個裴宴,一點也不顧忌,等會見到她阿爹,也不知道會不會和他阿爹針尖對麥芒的吵了起來。   要是真的發生了那樣的場面,她該怎麼辦呢?   鬱棠為難地鎖緊了眉頭,叫了雙桃,繞道去了鬱文書房的後院。   書房窗扇大開,可以清楚地看見書房裡的情景。   裴宴和鬱文一右一左地對坐在書案兩旁,鬱文正等著吩咐阿茗去沏壺上好的西湖龍井過來,他還對裴宴道:「這還是我們家姑娘去杭州的時候給我帶回來的。」   第三百章翁婿   裴宴當然知道。   他不僅知道,這茶葉還是青沅幫著選的,最好的明前龍井,貢品。   只是他不喜歡喝西湖龍井。   但他也不是委屈自己的人。   如果是平時,他可能就直接說出來了。   可剛才他見過鬱棠了,答應過鬱棠要有分寸的,這話就不能像他往常那樣的說了。   他笑道:「看茶湯就知道是好茶。不過,我更喜歡巖茶。您喜歡喝什麼茶?巖茶最好的是秋茶,我在福建那邊有朋友家裡是種茶的,到時候我弄點上好的巖茶送給您嘗嘗,您看喜歡不喜歡。」他還道,「我二哥最喜歡的是碧螺春和毛尖,家裡每年都會買些上好的碧螺春和毛尖,我今天來的急,也沒能給您帶一點。等會我回去的時候,差他們給您送點過來,您也可以嘗嘗。這品茶像喝酒似的,每樣都試試才有意思。」   靠在後牆窗欞上聽牆角的鬱棠冒出一身的汗來。   這個裴宴,到底會不會說話?一個茶而已,喜歡喝就多喝點,不喜歡喝就少喝點,幹嘛非要強調自己喜歡喝什麼茶?   又不是上門女婿,以後天天要和嶽丈生活在一起,有些事不講明白了不好。   鬱棠生怕父親生氣,踮了腳悄悄往裡張望,卻忘了因為天氣炎熱,書房有穿堂風吹過,她身上那淡淡的雅香別人有可能聞不到,但對於裴宴這個鼻子特別靈的人卻立刻就聞到了。   他側了側身,果然就看到了鬱棠烏黑的頭頂。   她在這幹嘛?   擔心自己把鬱文得罪了,令他們的婚事平生波折嗎?   那她也太小瞧他了。   裴宴在心裡冷嗤了一聲,卻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半點不反感,還覺得喜滋滋的。   難道是自己人叫不動,鬼叫飛跑?   裴宴懷疑著人生。   鬱文卻喜上眉梢。   好茶可遇不可求,有時候有錢也買不到。   裴宴說得鬱文十分的心動。   他笑道:「好啊!那我就等著嘗嘗你的好茶。」   說(話)音還沒有落,他就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中。   說好了把裴宴叫來給臉色他看的,自己怎麼剛一見面就被裴宴給牽著鼻子走?   不行!這樣下去他還怎麼給閨女撐腰。   鬱文立刻板了臉,有些不自在地輕輕咳了一聲,這才道:「我這次叫你來,是有幾件事想問問你。」   裴宴正襟危坐,肅然地道了聲「您說」。   鬱文就道:「你也知道,我們家就一個姑娘,怕她受了委屈,原本是想留在家裡的。你要娶我們家的姑娘,回頭卻讓她受了委屈,我們家是不依的。我就想問你,如果我們家姑娘在你們家不適應,你準備怎麼辦?」   能怎麼辦?當然是努力適應啊!   裴宴有點懵。   他知道鬱家看重鬱棠,不然也不會讓她讀書寫字,他見過鬱棠之後猜著鬱文找他應該是要他保證以後要對鬱棠好,還可能會在聘禮或是陪嫁上做些要求——比如說,裴家的聘禮送過來之後重新寫進陪嫁的單子裡,或者是約定陪嫁隨著鬱棠走,就是鬱棠的子女也不能隨便染指之類的。他沒有想到鬱文會問這個。   好在他之前考慮和鬱棠的婚姻時就仔細地想過這個問題,聞言他也就愣了幾息的功夫,然後真誠地道:「這得看鬱小姐的意思了?」   不管是坐在書房裡的鬱文還是站在書房外的鬱棠,都很意外,都支了耳朵聽不說,鬱文還追問道:「這話怎麼說?」   裴宴道:「這上牙齒還有和下牙齒打架的時候,鬱小姐是個聰明人,若是遇到個什麼事就先打了退堂鼓,小事也會成大事。可只要鬱小姐有心,我肯定是要站在她這一邊的。若是她有錯,那也應該是我們兩人私底下商量著辦,不能讓外人看了笑話去了。」   至於其他的,他一句都沒有說。   有些事,有些人,說得再好也沒有用,只有相處了,發生了才知道。   他有心學費質文,可鬱棠卻不能像費夫人那樣才行。   鬱文聽著,一顆懸著的心這才徹底地放了下來。   世人重承諾,何況像裴宴這樣的人。   只要他能做到他的承諾,鬱文就覺得鬱棠這門親事不會差太多。   他不由語重心長地道:「阿棠和你生活的地方不一樣,剛開始的時候她肯定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你要耐心地教教她才是。所以我把醜話說在前頭,你要對她沒有了這份耐心,你們也不必強扭在一起。我們鬱家再窮,也不差阿棠的一口飯吃。」   真到了那一天,孩子是不可能要回來的。   最好的,也就是能帶個姑娘回來養幾年,等到正式說親出閣,還是得送回去,而且還不能讓人知道。   鬱文深深地嘆了口氣。   裴宴想到來之前鬱棠那像晚娘的面孔,乾脆主動地給鬱文續了杯茶,道:「世叔,阿棠不比任何人差,你就算是不相信自己也要相信我的眼光。我不會看錯人的!」   這句話鬱文喜歡聽。   鬱棠之前被裴宴弄得滿心鬱氣也隨著這句話煙消雲散了。   她笑眯眯地繼續聽著牆角。   鬱文感慨地點了點頭。   裴宴就趁機向鬱文請教訂親的事:「照我家裡的意思,先交換庚帖,等到孝期滿了,就正式地把日子定下來,趕在十月初一之前成親。這樣,我侄兒裴彤也能在年前完婚。您看這樣行不行?或者您覺得怎麼辦好,我回去跟我二兄和母親商量,再拿個章程給您過目?」   態度非常的端正,恭謙。   鬱文覺得裴宴這個態度才是對待老丈人的態度,想著之前他和裴宴不過是鄉親,裴宴在他面前自然也就是另一個行事作派,突然覺得裴宴也挺難的,同輩變成了晚輩,裴宴還能在他面前低頭,也算是拿出了誠意了。   他覺得自己也應該拿出誠意來,遂道:「這樣的安排挺好。你年紀不小了,後面還有晚輩,早點成親我們家也沒什麼意見。就是成親的日子要好好瞧瞧,我尋思著要不要請了昭明寺的主持師傅幫著看個日子?」   裴宴很上道,覺得這就和他拍他老師張大人的馬屁一樣,想通了就好了。   「那我等會就去趟昭明寺,請慧空大師幫著看幾個日子由著您選。」他立刻道,「您看還有沒有什麼其他要注意的。我不太懂這些,還指望著您幫著指點一、二。」   鬱文在臨安也算是小有名氣的讀書人,加上性格隨和寬厚,人緣很好,常被人請去做知賓先生,對婚喪嫁娶的一套非常的熟悉。   他既然決定放裴宴一馬,自然不會過多的要求,道:「就這些,沒有其他的要求了。」   裴宴暗暗籲了口長氣,覺得還是繼續鞏固一下得之不易的好印象更保險,索性道:「那您看送聘禮的時候有沒有什麼其他的要求?」   鬱文道:「沒有!」   他又不是貪圖裴家的聘禮,他準備不管裴家送多少聘禮過來,他都當成嫁妝再給女兒帶過去。   裴宴想到顧昶和殷家訂親時的情況,道:「那好。等除了孝,我親自去山裡打一對大雁好了。」   訂親當然要送大雁,但現在大雁難尋,未必能弄得到大雁。   裴宴這樣有心,鬱文更滿意了,兩人就七七八八地閒聊開來,氣氛還挺好的。   鬱棠抿了嘴笑,想著這傢伙雖然常常語出驚人,可關鍵的時候卻挺靠譜的,是個能付託的人。   她也就不在這裡站著餵小蟲子了,帶著雙桃去了前面的廳堂。   正巧碰到吳老爺從和裴宣見面的地方回來,熱得滿頭大汗,咕嘟咕嘟地喝著茶。   他看見鬱棠眼前一亮,隨後眼睛笑成了一道縫,喜洋洋地道:「姑娘,可得恭喜你了,以後回娘家記得到你吳伯父家裡看你吳伯母一眼。」   她之前,為了鬱棠的婚事可算是操碎了心,三天兩頭地拉著陳氏說著適合的人家。   鬱棠落落大方地給吳老爺行禮,道了謝。   吳老爺呵呵地笑,覺得一身的疲憊都沒了,轉了頭對陳氏道:「裴二老爺選了黃道吉日就會派人來拿姑娘的庚貼了,供到廟裡看看合不合適,若是不合適,還要尋思著請人來做個解。這些日子你們就要把姑娘的陪嫁準備出來了。這些事又瑣碎又磨人,我讓我們家那個也過來幫忙。要是缺了什麼,就去我們家的庫房裡尋,以後有機會了,再還給我們家就是了。」   陳氏連聲婉拒。   吳老爺卻道:「姑娘家不小了,裴家三老爺就更是等不得了。我尋思著這門親事要是定下來了,裴家會很快來要人,你們也要有時間置辦出閣的小東西才行。在這件事上,你們就不要和我客氣了,等到我們家以後缺什麼,你們也得像我似的爽爽利利地開了庫房才行。」   說來說去,還是顧忌鬱家沒錢。   陳氏也想給女兒一個體面的婚事,沒再一味的拒絕,而是笑道:「那就等我和我們家老爺先商量商量。」   吳老爺犯不著上趕子,笑著應了,問道:「怎麼沒有看見惠禮?他不會是還在生氣吧?我等會也沒有什麼事,我去勸勸他好了。」   陳氏笑容尷尬,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說什麼了。還是王氏更直爽,道:「我們家小叔正和裴家三老爺在書房裡說話呢!」   「和裴家三老爺?」吳老爺目瞪口呆。   陳氏就把鬱文叫了裴宴過來說話的事告訴了吳老爺。   吳老爺想到裴宴那張冷漠的臉,心裡直突突,站起來就住書房去:「我去看看,順帶著也向惠禮討杯茶喝!」   第三百零一章獎勵   陳氏覺得有些不合適,攔著吳老爺道:「您這是有什麼急事嗎?裴三老爺進去一會了,我估算著差不多也應該快說完了,您要不要再喝杯茶,等一會……」   吳老爺急急地打斷了陳氏的話,跳著腳道:「我哪裡是真要去討惠禮一杯茶?我這不是怕這兩個人吵起來嗎?」   陳氏一聽急了起來,王氏直接催他:「那您快去!那您快去看看!」   吳老爺「唉」了一聲,三步並作兩步就離開了廳堂。   鬱棠看著哭笑不得,道:「裴三老爺再大的脾氣,也不可能和我阿爹吵起來啊!」何況她剛才還聽牆角來著,裴宴的態度說不上殷勤,但也不至於像剛上門的毛腳女婿愣頭青。   陳氏就嗔道:「你知道什麼?你阿爹那脾氣啊,看順眼了,那是千好萬好,看不順眼,那是沒有一樣好的。當年那個魯秀才,不就是這樣入了你阿爹的眼,你阿爹對他那是言聽計從,家裡沒錢了借錢都要幫著魯秀才度過難關的呀。怕就怕你阿爹對裴三老爺先入為主!」   她說著,急得不得了。   鬱棠安慰了母親幾句,不僅沒能消除陳氏的擔憂,反而被陳氏念叨:「是你了解你阿爹?還是我了解你阿爹?裴三老爺是個講道理的人,可你阿爹不是啊!「   什麼時候她阿爹變成了個不講道理的人?!   鬱棠望著眼前一心一意為裴宴擔心的母親,不知道說什麼好。   好在是沒過多久吳老爺就陪著裴宴從後院走了出來。   陳氏等人忙跑到窗欞前看。   吳老爺滿臉笑容,對裴宴恭敬又不失親暱,裴宴呢,也一改從前的冷漠,和吳老爺說說笑笑的,兩人之間氣氛融洽,相處友好。   「這是怎麼一回事?」陳氏和王氏面面相覷,「阿棠她爹呢?」   吳老爺笑著把裴宴送出了門,還在門口站了會,等裴宴走遠了這才折回來。   陳氏和王氏幾個立刻就簇擁上去,七嘴八舌地道:「這是怎麼了?」   「我們家老爺呢?他怎麼沒有送客?」   鬱棠踮了腳在旁邊聽,卻被不知道什麼時候悄悄溜了進來的阿苕拉了拉衣角,低聲道:「大小姐,裴三老爺說,他在我們家後院等您,不見不散!」   她臉一紅。   阿苕已經跑得不見蹤影。   鬱棠猶豫著是矜持些等會再去,還是立刻就去問個清楚明白,就聽見吳老爺感慨道:「人家裴家不愧是耕讀世家,瞧那涵養,瞧那品格,那真是萬裡挑一的!要不我怎麼會極力湊成這門親事呢?你們家姑娘,可掉進福窩子裡了。」說著,他就開始劈裡啪啦地說起裴宴和鬱文見面的事,「……惠禮可是一點也沒有客氣,提了不少的要求,人家裴三老爺那真是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全都答應下來不說,還姿態很低,完全把惠禮當長輩看待,說話非常的恭敬……偏偏惠禮還擺嶽父譜擺上癮了,人裴三老爺走的時候他坐在那裡大爺似的揮了揮手……我瞧著不太好,就幫他送客了。」   陳氏和王氏聽了都在那裡罵鬱文:「看把他張狂的!怎麼也不看看姑娘的面子!就是尋常的女婿也不能這樣對待,人家裴三老爺還是進士老爺呢!」   吳老爺道:「誰說不是!」   話雖這樣說,可語氣裡卻掩飾不住羨慕。   陳氏和王氏見了心裡美美的。   相氏甚至用胳膊拐了鬱棠一下,含笑道:「這下你放心了吧!」   鬱棠小聲嘀咕道:「我又沒有擔心過。」   相氏不相信。   鬱棠則覺得裴宴表現得不錯,決定表揚表揚裴宴。   她去見裴宴的時候就用帕子包了一小包櫻桃,見到裴宴就遞了過去,還道:「給!你的獎勵。」   裴宴不明所以地接了過去,一面看是什麼東西,一面道:「什麼『獎勵』?我有什麼值得你獎勵的?」   鬱棠笑道:「獎勵你在我阿爹面前沒有亂說話。」   裴宴見是一包櫻桃,並不怎麼稀罕,但想到這還是鬱棠第一次送他東西,他又覺得挺不錯的,順手就收了下來,遞給了旁邊服侍的阿茗,這才對鬱棠道:「我這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嗎?你不是讓我對你父親尊敬點嗎?」   鬱棠笑盈盈的,在夏日的陽光下像朵盛開的花似的:「所以獎勵你啊!」   「獎勵我什麼?獎勵我聽你的話?」裴宴不滿地道。   鬱棠抿了嘴笑,覺得裴宴這麼想也不錯,以後若是還這麼「聽話」,她就繼續獎勵他。   裴宴有點生氣,覺得鬱棠對自己的這個態度不大好——有點像他對待自己養的小狗,聽話了就給點吃的,不聽話了就關在門外。   他頓時面如鍋底。   鬱棠卻覺得這樣的裴宴太不解風情了。   可……挺有意思的。   她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裴宴看著她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彎彎的像輪明月似的,一時間又心軟得厲害,覺得她高興就行了,有些事就暫時不和她計較了。   不是有句話叫「堂前教子,枕邊教妻」嗎?   鬱棠還不是他妻子呢,等她成了他的妻子,他再慢慢教她好了。   裴宴的心也跟著飛揚起來,神色自然也就變得和藹可親。   鬱棠在心裡暗暗罵了聲「狗脾氣」,想著他這性格,估計這輩子就得這樣哄著了。她的聲音不禁柔和下來,道:「今天多謝你。我知道你平時性格淡漠,都是為了我,才會對我阿爹這樣好的。我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吃櫻桃,但我們家現在有的最好吃的果子就是櫻桃了。要不,你告訴我你喜歡吃什麼?我下次再買給你吃。或者是你要什麼其他的獎勵?我下次再給你準備。」   她嘴唇紅潤,一張一合,聲音清脆悅耳,讓人想起唱歌的百靈,婉轉的黃鶯,可愛得不行!   裴宴不由咽了口口水,道:「那你下次唱首歌我聽?」   鬱棠目瞪口呆。   唱歌啊,那不是伶人的事嗎?   裴宴讓她做伶人的事嗎?   鬱棠有片刻的不自在,但她很快就釋然。   裴宴若是要羞辱她,就不會三書六禮地娶她為妻了,他這樣,也許真的只是想聽她唱個歌而已,就像她還小,記憶還在懵懵懂懂的年紀時,依稀見過她爹幫她娘畫眉。   好像後來還曾無意間碰見過她阿爹親她姆媽。   這也許就是私底下夫妻之間不同的喜好。   想到這些,她腦海裡印象中的父母突然變成了她和裴宴……   她立刻面紅耳赤,不敢多看裴宴一眼。   而裴宴呢,話音一落就覺得自己說錯了話。   鬱棠可是他要明媒正娶回家的人,他怎麼能說出這麼輕佻的話來呢?   他暗暗後悔,再看鬱棠,臉已經紅得仿佛在滴血似的。   裴宴心裡就有點慌。   他該怎麼辦?   道歉還是……道歉?!   裴宴嘴角微翕,正不知道怎麼開口,耳邊卻傳來鬱棠弱弱的聲音:「好!」   「什麼?!」裴宴睜大了眼睛。   鬱棠鼓足勇氣抬起頭來,大眼睛明亮地望著裴宴,高聲又說了聲「好」,道:「等我下次見你,就唱給你聽。」說完,實在是難以抑制住心底的羞澀,一轉身跑了。   裴宴望著鬱棠的背影,半晌才回過神來,明白鬱棠都說了些什麼。   他的嘴角忍不住高高地翹了起來,心裡像喝了蜜一樣甜。   難怪別人都要娶老婆,娶老婆真得挺不錯的,這樣無理的要求都被同意了。   那下次再見面的時候,就可以聽鬱棠唱歌了。   他要不要吹個笛子或是蕭,或者彈琵琶還是琴?   好像笛子和琵琶更合適。   畢竟是閨房之樂,用不著那麼嚴肅。   裴宴想著,直到自己高一腳低一腳地進了裴府的大門,這才想起自己要說的話還沒有跟鬱棠說。   他不由皺眉。   看在別人眼裡不知道有多冷峻。   以至於下人們在私下裡議論他今天不知道為什麼不高興。   裴老安人自然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她想了想,把兒子叫了過去,直言不諱地問他:「你今天去鬱家了?聽說是鬱老爺把你叫去的?」   裴宴眉頭鎖得更深了,覺得家裡聒噪的人有點多,胡興這個大總管做得有點不稱職。   「是啊!」他很隨意地端了手邊的茶盅喝了一口,朝著母親點了點頭。   裴老安人道:「他們家說了什麼嗎?」   「沒有!」裴宴非常反感別人打探他的事,也就不太願意回答這樣的問題,「您怎麼問起這件事來?」   裴老安人嘆道:「我看你從鬱家回來不怎麼高興,所以問你。」   裴宴眉頭鎖成個「川」字,奇道:「我不高興?」   裴老安人看著,一下子撫額笑了起來,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我不再問你這些了。」   她怎麼就聽信了那些下人的胡言亂語呢?   在他們的心裡,裴宴什麼時候高興過?   裴宴卻沒有走,但也沒有繼續說這件事,而是道:「姆媽,我有件事要商量你?」   裴老安人笑道:「你說!」   裴宴遲疑了一會兒,道:「這件事我還沒有決定。」實際上是還沒有和鬱棠說,「我就是這麼一想。」萬一鬱棠不同意,也有個退路,「鬱小姐對我們家裡的事一知半解的,我想在她嫁進來之前,您幫我指點指點她,也免得她嫁進來了不熟悉我們家的一些行事作派。」   第三百零二章心軟   裴老安人聽著,神色就變得有些冷峻起來。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這才道:「誰家的姑娘出閣之前對夫家很了解的?不都是嫁過去了之後自己慢慢的摸索?」   這媳婦還不知道在哪裡,兒子已經在一心一意地為她打算了。   她以為自己的這個小兒子冷心冷肺的,會和他的兩個哥哥不一樣,結果呢?不僅一模一樣,還變本加厲,生怕她受了委屈,要提前給她「上課」。   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裴老安人端起手邊的茶盅,冷冷地喝了一口,覺得這茶苦澀苦澀的,不是個滋味,不禁對旁邊服侍的陳大娘皺著眉道:「這是誰沏的茶?雖說是天氣越來越熱,可也沒有喝冷茶的道理。快去讓人換了。」   陳大娘忙接過了茶盅,飛快地用手指試探了一下,發現茶的溫度正好,知道裴老安人這是因為裴宴的話不高興了,她忙看了裴宴一眼,也不知道裴宴有沒有知道她的意思,這才低頭笑著應是,退下去重新沏茶。   裴宴不用陳大娘提醒他,已經知道母親不高興了。   照理說,他娘不是那種不講道理,小氣的人,可這次卻偏偏做了件小心眼的事,他猜測著,這多半是他兩個哥哥留下來的陰影,特別是大哥,當年為了大嫂,和母親置了多少閒氣,他當時曾經發誓,以後娶了媳婦決不再讓母親擔心的,沒想到輪到他這裡的時候,還是讓母親心中不快了。   他就蹲在了母親的面前,雙手扶著母親的膝蓋,仰望著母親,低聲道:「鬱氏出身尋常,我又是個好強的,不想別人看我笑話,這件事,除了母親,我不想讓別人知道,除了母親,也無人可託。還請您幫幫我。」   裴宴從小就是個漂亮的孩子,像金童似的,兩、三歲的年紀,還沒有桌子高,老太爺在書案後教訓他,他就會稚言稚語地反駁老太爺的話了,那歪著頭說話的模樣,萌到人心裡去了。當時老太爺就笑著對她說,瞧這伶牙俐齒的,以後也不知道會禍害誰家的閨女。後來他年紀漸長,出去就有女孩子逗他,不是兜一兜新鮮果子,就是兜一兜糖回來,老太爺怕他恃靚行兇,對他管得越發的嚴格,他也聽話,從來不去沾花惹草,看到他大哥氣她,還知道給她順氣,鐵青著臉說要給她出氣……   眨眼功夫,孩子長大了,要娶妻生子了,可在母親的面前,還是這副小孩子樣,越來越英俊,依舊要母親庇護。   裴老安人的眼睛一下子泛起了水光。   她輕輕地撫著兒子烏黑順滑的青絲,溫聲笑道:「好!姆媽幫你。我們家三兒向來樣樣都比旁人拔尖,找的媳婦肯定也比旁人的好。」   裴宴看著鬆了口氣。   他是真不想讓母親傷心,更不想讓母親和鬱棠之間有罅隙。   讓母親指點鬱棠的事,也是他今天去見了鬱文之後想到的。   不過,他好像很早就開始讓鬱棠陪伴母親,難道在他心裡,很早就有了這樣的擔憂?   這些念頭在他心底一閃而過,很快被他丟在了腦後,他一躍而起,笑著抱住了母親,撒嬌般地喊了聲「姆媽」。   這麼的高興啊!   不知道是因為她答應了他的請求,還是因為她願意幫他未來的媳婦?   這些念頭在裴老安人心底一閃而過,也很快被她壓在了心底,她笑道:「讓我幫你未來的媳婦早點熟悉家裡的情況,你是有什麼打算?」   裴宴從來不做沒有把握的事,他既然有了這樣的主意,肯定就有實施的方案。但他無疑是最聰明的那種人,立刻感受到了母親的不快,他索性反主為客,把這件事的主動權交給了母親。   「我就是剛才這麼一想,」他道,「具體要怎麼辦,我心裡還沒有個章程。何況這件事還得先看您同不同意呢?」   他說完,朝著母親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道:「姆媽,內宅裡的事沒有比您更熟悉的了,您覺得這件事怎麼辦好?」說著,他還頗為孩子氣地補充道,「反正不能讓像宋家、武家這樣的人家挑出什麼錯來!」   這孩子!   裴老安人的心軟了下來,她嗔笑道:「看你這好勝的樣子,也不知道像了誰?我和你爹可都不是這樣的人。」   她怎麼會讓宋家或是武家看她兒子的笑話呢?   裴老安人想了想,對兒子道:「這件事你別管了,交給我好了!」   裴宴高興地「嗯」了一聲,也不問裴老安人有什麼打算,就這樣有些歡喜地走了。   裴老安人不禁搖頭,和重新倒了茶回來的陳大娘道:「你說他心大吧,他知道給鬱氏撐腰,你說他心細吧,他就這樣把鬱氏丟給了我,走了!」   沒有比陳大娘更明白裴老安人心結的人了。   她笑盈盈將茶遞給了裴老安人,一面笑盈盈地給裴老安人捶著肩膀,一面聲音輕柔地道:「三老爺怎麼可能是個毛躁的人呢?您看他接手裴家之後,哪一件哪一樁不是安排的好好的。他這樣,不是因為相信您嗎?相信您會幫他,相信您會安排好,相信您有自己的成算。說起來,三老爺這才是真正的和您最親。有什麼話都敢說,有什麼事都敢讓您幫著辦!」   言下之意,相比大老爺當年偏聽偏信,只要一涉及到大太太的事就不管巨細都要問個清楚,相比二老爺的不聞不問,卻也從來不提任何要求,三老爺這樣才是真正的親近。   裴老安人明白陳大娘的意思,思忖著點了點頭。   很快,裴宴就得到了消息。   他不由為自己的機智捏了把冷汗。   這婆媳之間的相處,可真是門技藝,他偶爾客串一下還成,讓他天天這樣,他可受不了。這種事,只能交給鬱棠由她自己去想辦法。   但願她有這個本事能兜得住他姆媽。   鬱棠還沒有嫁過來,他已經開始頭痛了。   相比裴家的波譎雲詭,鬱家卻顯得頗為平靜。   鬱博親自去安排了席面,叫上了鬱遠,準備好好的感謝吳老爺一番。   鬱文被陳氏拉去更衣,陳氏忍不住低聲抱怨鬱文:「你也別太過份了!人家裴三老爺把你當長輩,你就應該有個長輩的樣子,端坐在那裡不動,卻讓吳老爺幫你送客,這是什麼做派?你也不怕裴三老爺私底下笑話我們家?」   「他敢!」鬱文粗著脖子道,「誰家的嶽父不是這樣對待女婿的,他難道不是我未來的女婿?我讓別人替我送送他怎麼了?」   「老頑固!」陳氏說不動他,氣得直罵。   鬱文揚長而去,到了宴請吳老爺的大廳卻立刻換了張笑臉,和吳老爺說起江潮那船貨:「也不知道能不能順利的到,若是姑娘的婚期定在了九月底,來不來得及置辦嫁妝。」   這就是要把那海上貿易得來的利益都給姑娘做陪嫁的意思了。   吳老爺覺得鬱文不愧是讀過書的,有擔當,有氣魄,不同意是不同意,但同意了這門親事,卻能下決心給姑娘做面子,是個值得深交的人。   他豎了大拇指,道:「你要是不放心,我們不如走一趟寧波好了。」   兩人嘀嘀咕咕商量起鬱棠的陪嫁來。   鬱棠倒覺得大可不必如此。   她是什麼樣人家的姑娘,就算有再多的陪嫁,別人也知道,犯不著踮著腳做長子。她勸母親和為她忙著的大伯母:「和街坊鄰居們嫁姑娘時一樣就行了,別人家只會誇我們家本份。」   陳氏和王氏根本不聽,鬱棠有意讓相氏和馬秀娘幫忙勸一勸,誰知道裴老安人身邊的陳大娘突然拜訪,十分客氣地對陳氏和王氏道:「天氣熱了,老安人要帶幾位小姐去別院避暑。去年鬱小姐也跟著一道去了,今年老安人還想請鬱小姐一道,不知道兩位太太的意思如何?」   未來的婆婆相邀,雖然不知道是兇是吉,可鬱家能拒絕嗎?   陳氏和王氏連忙恭敬地應了,送走陳大娘之後卻開始擔心起來,猜測著裴老安人是什麼意思。   鬱棠不忍看兩位長輩憂心,索性讓雙桃私底下去見了計大娘。   計大娘已經知道裴鬱兩家的事,對待雙桃自然比從前又熱情了幾分。她笑著告訴雙桃不必擔心,裴老安人真的只是請鬱棠一起去避暑,而且還承諾,若是鬱棠有什麼事,她肯定立刻就差人來告訴鬱家的人。   陳氏和王氏得了這樣的回信,心中微定,忙前忙後地幫著鬱棠收拾衣飾,按著和裴家說定的時間,把鬱棠送到了裴府。   鬱棠心情很平靜。   她和裴宴有很大的差距,這個差距不是靠陪嫁或是其他就能彌補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嫁到裴家之後好好地和裴宴經營自己的婚姻,讓別人慢慢地認識到她的好。   考慮這些的時候,她不禁俏皮地想,實際上別人不認識她的好也沒有關係,裴宴覺得她好,裴老安人覺得她好就行了。   前世她在李家的時候,想討好這個討好那個,結果誰都不買帳,等到她和李家站到對立面,誰也不討好了,眾人覺得她不好惹,都不願意惹她,不願意得罪她,反而對她客客氣氣的。   她和善時沒有做到的事,板著臉反而做到了。   鬱棠像從前一樣笑著去給裴老安人問了安。   裴老安人看上去也和平時沒有什麼兩樣,問了問她家中長輩的身體,問了問她這些日子都在做什麼,就端了茶,讓她去找裴家的幾位小姐玩去:「她們聽說你今年和去年一樣要和我們一起上山,很高興,一直問你什麼時候來呢!」   第三百零三章府裡   鬱棠仿佛不知道裴家即將和鬱家聯姻似的,落落大方地向裴老安人道了謝,隨著計大娘退了下去。   陳大娘則親自送了她出門,折回來的時候對著裴老安人誇鬱棠:「年紀輕輕卻這麼沉得住氣,有點像您年輕的時候。」   裴老安人冷哼了一聲,道:「你這是收了遐光的好處吧?」   看著挺冷淡的,卻並不是真正生氣的樣子。   陳大娘知道自己這話說對了,忙做出一副喊冤的樣子:「您這麼說我,我可不答應!我雖說是向著三老爺的,那也是因為三老爺對您最好!」   裴老安人的嘴角不由地就翹起來,溫聲吩咐陳大娘:「上次來服侍她的人叫什麼來著?柳絮還是柳梢的?你安排一下,這次依舊去服侍她。」   鬱家的家世畢竟擺在那裡,不可能送很多陪房過來,就算是送了過來,也比不得從小就在他們家長大的這些丫鬟婆子熟知世家的規矩。   要是那幾個丫鬟機靈,等鬱棠嫁過來了,就調到裴宴屋裡去當差。   陳大娘明白,想起計大娘的託付,道:「計大娘身邊有個叫累枝的,我瞧著挺不錯的,要不,把這個累枝也派到鬱小姐身邊去當差?單靠柳絮幾個,怕是撐不住。」   柳絮也是十五、六歲的年紀了,這個時候還在客房做個三等丫鬟,可見能力有限。   裴老安人是很信任陳大娘的,聞言道:「你安排就是了。」然後說起了去別院的避暑的一些瑣事。   至於鬱棠,隨著計大娘去了給她安頓的客房,又遇到了柳絮幾個,因還在老太爺的孝期,裴宴求娶鬱棠的事除了裴老安人身邊幾個體己的,再就是裴二老爺裴宣、二太太幾個知道,連大太太那邊都還不知道音信,更不要說家裡的其他人了。柳絮幾個對鬱棠依舊如從前一樣,彼此間說說笑笑的,手腳麻利地幫著雙桃收拾了鬱棠的行李,鬱棠重新換了件衣服,就帶著雙桃去了五小姐那邊。   計大娘見這邊收拾停當了,去給裴老安人回話。   裴老安人立刻問她:「怎麼樣?」   顯然是等了很久。   計大娘是裴老安人身邊的人,也算是半個知情人,自然知道裴老安人問得是誰。她含笑道:「還和從前一樣。」說著,拿了個小荷包出來,打開荷包給裴老安人看:「您瞧,和去年一樣。」   裴老安人一看,是對五錢的萬事如意的銀錁子。   裴老安人懸著的一顆心這才落下來,忍不住向她們傾訴道:「我既擔心她張狂,更怕她畏縮。這樣挺好,至少成了一半。」   計大娘知道裴老安人最喜歡裴三老爺的,忙道:「您應該相信我們三老爺的眼光,他選的人,不會有錯的。」   裴老安人笑眯眯地點頭,賞了陳大娘和計大娘各一袋子金豆子。   陳大娘和計大娘就在旁邊湊趣:「哎喲,我們老安人急著要喝媳婦茶,連我們這些旁邊服侍的也跟著沾了光。」   「娘要喝誰的媳婦茶?」門外突然傳來大太太溫柔的聲音。   這個人是怎麼進來的?   外面當值的都是死人嗎?   還有「娘」這個稱呼……嫁到裴家都快二十年了,還不改口,非要喊她「娘」,她聽著就覺得難受。   裴老安人臉色有點難看。   陳大娘忙去撩了帘子,嘴裡還笑道:「大太太來了!快請進來,老安人正念叨著您呢,說今年天氣特別的熱,老安人馬上要去山上避暑了,宗房就您一個人留在府裡,大少爺的婚事,就只能有勞您多操勞了。」   裴老安人聽著翻了個白眼。   *   這個時候鬱棠也到了五小姐的住處,她剛進院子,就聽到五小姐的廂房傳來一陣歡快的笑聲。   她臉上頓時也帶了幾分笑,問來迎她的阿珊:「怎麼這麼熱鬧?幾位裴小姐都在嗎?」   阿珊笑著點頭,道:「除了幾位裴小姐,楊家的大小姐也過來了。」還怕她不知道,道,「就是二姑爺家的繼妹,從京城回來,奉了家中長輩之命,特意來給二小姐送些土儀。二小姐領著她過來給二太太請安。」   鬱棠頷首,由阿珊領著進了五小姐的廂房。   眾人見了她,均是眼睛一亮。   今天的鬱棠,比她們記憶中更漂亮了。   湖綠色的素麵褙子,白色的南珠耳釘,戴了很樸素秀氣的茉莉花,卻紅顏烏髮,一雙原本就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浸在水銀裡的寶石,顧盼之間熠熠生輝,如同打磨透了的金剛鑽石,散發著璀璨的光芒。   五小姐第一個喊了起來:「阿棠姐姐,你吃什麼了?或者是抹了什麼?怎麼一下子氣色變得這麼好看?你一定要告訴我們,不可以藏私。」   鬱棠愕然,懷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道:「我這段時間和平時一樣,什麼也沒有做啊?抹的香膏還是你們上次推薦的,我和徐小姐去杭州城的時候遇到有賣的,我們都買了一點。難道是因為那些香膏?」   四小姐就嫉妒地道:「我們也抹的是那些香膏,為何鬱姐姐用了就這樣的好?鬱姐姐,不行,你得請客!要不是我們推薦給你,你哪裡會用這麼好的香膏,你要請我們吃東西?」   鬱棠爽朗地笑,道:「好,你要吃什麼,我請客!」   裴府的小姐們自幼身邊就跟著一大堆丫鬟婆子,吃食上講究且養生,哪裡會讓她們隨便亂吃,等到她們出閣,又嫁的是門當戶對的人家,有些東西,她們怕是一輩子也沒有見過,能要的吃食實際上是很有限的。   四小姐眼睛珠子轉了半天,也沒有想出來讓鬱棠請她吃什麼,卻又不甘心就這樣放棄一個玩樂的機會,拉了旁邊一個圓臉的陌生女子道:「楊姐姐,你有沒有什麼好主意?」   鬱棠猜著這小姑娘就是楊家的大小姐了,笑著朝她點頭。   楊小姐也是個活潑的性子,見了立馬向鬱棠自報家門。   三小姐就瞪了四小姐一眼,覺得她們應該在鬱棠進門的時候就把楊大小姐介紹給鬱棠的,讓客人自我介紹,太失禮了。   四小姐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   鬱棠倒沒在意這些,和楊大小姐序了齒,她比楊大小姐大兩歲,做了姐姐。   楊大小姐就提議:「要不,等到了別院再說。我聽說別院裡有小河,我們可以去釣魚,我們烤魚吃!」   鬱棠沒有想到楊大小姐也跟她們一起上山。   三小姐就悄悄地對她道:「楊大小姐要借了我們家別院相親,對方是我祖母那邊的一位表兄。」   這就是親上加親了。   不過,江南數得上的世家只有那麼幾戶,彼此之間不管怎樣都能聯上姻,關係還挺複雜。   她莞爾,二小姐紅著臉請鬱棠在她身邊坐下,說起了苦庵寺的事:「楊大小姐知道了覺得特別好,也想出把力。我說這件事是你主導的,要問問你才行。」   楊大小姐聽二小姐提到她,就衝著鬱棠笑了笑。   做善事,當然是越多人參加越好。   鬱棠自然是歡迎的。   楊大小姐向鬱棠道了謝,二小姐感嘆道:「可惜這次顧姐姐不能隨著我們一起上山了。」   大家又議論起顧曦來。   「沒想到顧姐姐會嫁到我們家來,可見顧姐姐和我們家挺有緣的。」   「大伯母說不去避暑的別院,十之八、九是要留在家裡準備顧姐姐和彤堂兄的婚事,那顧姐姐是不是很快就會嫁到我們家來了?」   「我聽說大伯母想要在杭州買個宅子給彤堂兄,不知道大伯母會不會把自己在杭州的那個宅子送給彤堂兄?」   大家七嘴八舌的,鬱棠笑著只在旁邊聽著。倒是坐在她對面的楊大小姐,神色微動,幾次欲言又止。   鬱棠想到這位楊大小姐據說從小是隨著父母在京城長大的,她猜測楊大小姐若不是認識大太太娘家那位和裴彤青梅竹馬的侄女,就是知道裴彤差點娶了那位楊小姐的事。   她去給二太太請過安之後,和楊大小姐、裴家的其他幾位小姐一起,留在了五小姐屋裡用了晚膳,這才回了自己的住處。   沒想到她住的地方燈火通明的,青沅正指使著柳絮幾個更換著廳堂的陳設。   「那尊花觚是從什麼地方翻出來的?十幾年的舊圖樣,立刻去換件去年新添的。還有這坐墊,沒看見紅裡都偏紫嗎?拿了我庫房的鎖匙去找一套猩猩紅的過來……」   柳絮幾個緊張的大氣都不敢透。   見鬱棠回來了,齊齊鬆了口氣,求助般地喊了聲「鬱小姐」。   鬱棠猜著青沅可能是奉了裴宴之命過來的,只有這個傢伙,是一點委屈也不肯受的。   她無意大費周章,可也不能辜負了青沅的好意。   鬱棠兩邊和稀泥:「客房這邊待客是有慣例的,你就是想讓她們給我開個後門,她們也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有東西可用。我呢,想著只住一個晚上,也就沒有管這些。倒讓你們幫著著急了。」   青沅雖然不知道裴宴和鬱棠即將定親,但她從裴宴對鬱棠的態度知道裴宴對鬱棠非常的上心,這就足夠她知道自己應該用什麼態度對待鬱棠了。   她笑著恭敬地給鬱棠行了個福禮,道:「是三老爺聽說家裡還有女客,怕您這邊要待客,所以才讓我來給您布置廂房的。」   鬱棠撫額。   第三百零四章避暑   這個府裡發生的事,特別是後宅,若是裴老安人想知道,她就能立刻知道。所以裴宴派了青沅去跟鬱棠收拾房間,還開了自己的私庫房讓青沅隨便挑選什物的事,青沅還沒有從鬱棠住的廂房出來,裴老安人就知道了。   她哈哈大笑,對陳大娘道:「你看這孩子,要對誰好起來,就掏心掏肺的。」話說到最後,笑容漸斂,變成了唏噓。   作為母親,她最怕自己孩子的深情被辜負。   陳大娘忙安慰她:「這不,鬱小姐進了府,您正好可以在旁邊觀察觀察。」   裴老安人點頭,不由覺得因大兒媳婦到來而生出的鬱悶之氣都消散得差不多了。   第二天,裴府的幾十輛騾車浩浩蕩蕩地上了天目山。   沿途行人見了不免駐足議論:「今年裴家的女眷怎麼這麼早就上了山,不在城裡過端午節的嗎?這個時候上山還有點冷吧?」   「這是裴家的管事要操心的事,與你何幹?」   「說起來,我有些日子沒有看見阿滿大總管了,你們知道他去做什麼了嗎?」   「裴家那麼多生意,人家是大總管,隨便去哪裡看看,來回都要大半個月,你沒看見人不是很正常的嗎?」   鬱棠坐著裴家的騾車,到了別院。   管事們已提前兩、三天到了,住宿的地方早已收拾好了,和去年不同,今年鬱棠住在了裴老安人的隔壁,二太太后面的院子。   楊大小姐知道不免有些奇怪,問身邊的嬤嬤:「鬱小姐真的只是裴家的一個晚輩嗎?」   可住的卻比裴家的二小姐、五小姐離裴老安人還近。   那嬤嬤仔細地想了想,肯定地道:「真的只是裴家的一個晚輩。可能是因為這鬱小姐行事頗有些章法,得了裴老安人的青睞,所以裴老安人才會對鬱小姐旁眼相待。若是小姐覺得不放心,我再去查查好了。」   楊大小姐搖頭,笑道:「那倒不用。我們只是來她們家做客的,過兩天就走,犯不著平生枝節,我還要趕回京城,徐姐姐定了九月二十八的日子出閣,我得去送她一程。」   那嬤嬤不再說什麼,派了人去打聽裴老安人那邊是什麼安排,他們家小姐也好準備衣飾,去裴老安人面前湊個熱鬧。   鬱棠心裡卻明鏡似的,覺得自己能有這樣的待遇多半是因為她即將要和裴宴說親了。她趁著丫鬟在布置屋裡的陳設在院子裡轉了轉。   這個院子和她去年來時住的院子差不多大小,不過景致更明瑟,小小庭院除了有花架花牆,還有兩株合抱粗的榕樹,枝葉繁茂不說,根莖虯結,從地裡冒出來,有些能蕩鞦韆,有些卻能像凳子似的坐人。   鬱棠圍著那兩株植在一處的老榕樹轉了一圈,發現了一個可容人的樹洞,不由得童心大起,尋思要進去看看,是不是真的能藏人。誰知道她正準備進洞,就聽見耳邊傳來裴宴那熟悉的聲音:「你這是要做什麼呢?就不怕小蟲子鑽進衣裳裡去了?」   她嚇了一大跳,循聲望去,就看見裴宴穿了件月白色素麵直裰,面帶好奇地站在離她不遠的另一株榕樹下。   鬱棠心中一喜,道:「你怎麼來了?」   裴宴見她看到自己眼睛都亮了起來,聲音裡也透著歡快,心情也跟著飛揚起來,道:「我來看看你適不適應。」他說著,走了過來,突然朝她伸出手去。   鬱棠心裡頓時怦怦亂跳,還下意識地偏了偏頭,聲音帶著幾分警惕地道:「你要幹什麼?」   裴宴臉一沉,伸手從她頭頂取下兩片樹葉,攤了手給她看道:「你以為我要幹嘛?」   鬱棠呵呵地笑,忙道:「您什麼時候過來的?用了午膳沒有?我們出門晚,車上還備了茶點,我吃了好幾塊茯苓糕,也不知道是誰做的,又軟又糯,很好吃,比我們家做的好像還好吃一點。」   裴宴對鬱棠懷疑他的用心是有點生氣,但看著鬱棠這樣笑嘻嘻地討好他,他心裡的一點點火氣又很快地散去。   他道:「我雖比你們晚點出門,不過我騎馬過來的,和你們差不多時候到。我已經吩咐下去了,再過一個時辰就用膳,然後大家各自回房間裡歇了,晚上就各在各院子裡用餐願意吃什麼吃什麼,想什麼時候吃就什麼時候吃,這樣大家都能舒服自在一點。不過從明天開始,就一日三餐定時了,最好別吃宵夜,晚上吃多了容易積食不說,年紀大了,還容易生出很多的毛病來。」   裴宴給她講了一堆養生的知識,說來說去,就是少吃多動,她聽得都要犯困了,只好趁著個空檔打斷了裴宴,道:「我聽說騎馬挺累的,你要不要去我屋裡喝個茶?我這次帶了些巖茶過來,肯定沒有你收藏的好。不過,我做了點心,是那種微微有點甜又不膩口的味道,我猜你應該會喜歡。」   把他的喜好還摸得挺熟的。   裴宴滿意地在心裡點頭,並沒有意識到鬱棠打斷了他的話,反而考慮到她和二太太住的近,二哥回去之後肯定會跟二太太說起他和鬱棠的事,他要是去鬱棠那裡被他二嫂看見了,怕他二嫂會對鬱棠有什麼不好的看法,他決定還是暫時別去拜訪鬱棠了。   「我把青沅帶過來了。」他道,「你等會把點心讓她帶過去就行了。」話說到這裡,他叮囑鬱棠,「我二嫂陪我母親過來住幾天就會下山,我二哥要準備起復的事了,有些打點應酬的東西還得我二嫂親自準備才行,你到時候多照看點我那個小侄女。」   這樣於鬱棠也有好處。   鬱棠明白了他的用意,感激地望著他「嗯」了一聲,不免猜測起這次裴老安人請她上山的用意來。   裴宴望著她波光粼粼的雙眼,覺得自己仿佛望進了一汪秋水中。   真是漂亮!   他在心裡感慨著,就有點晃神,語氣遲緩地道著:「也不是其他什麼意思,你早點熟悉了解我們家裡的人和事,以後就能輕鬆點。我們家說大也不是很大,說小也不是很小,主要是那些姻親很多,又錯綜複雜的……」   鬱棠也不是那不知道好歹的人,看過徐小姐點評那些世家就知道厲害了。   「我知道了。」她朝著她甜甜地笑,道,「我肯定不會讓你失望的。」說完,還頑皮地衝著裴宴眨了眨眼睛。   那模樣,像個小孩子似的俏皮。   這都不是主要的。   主要的是鬱棠不僅沒有惱他自作主張,非常高興地接受了他的安排。   裴宴非常的高興。   他看中的小姑娘果然與眾不同。   裴宴忍不住上前抱了抱鬱棠。   鬱棠被嚇著了。   她全身僵直,腦筋都不轉了,一片空白,直到裴宴放開她,她才感覺到四肢漸漸有了力氣,臉上火辣辣的,後知後覺地回想起裴宴抱著她時他身上淡淡的味道,他身上月白色細布那柔軟的感覺……她甚至不敢抬頭看裴宴一眼。   裴宴看著鬱棠的樣子,這才驚覺自己失禮。   他臉上紅彤彤的,尷尬地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麼,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支支吾吾了半天,聽到外面傳來一陣輕鬆的腳步聲,還有青沅小心翼翼的聲音:「鬱小姐,鬱小姐,您在這裡嗎?三老爺特意差了我過來看看。」   鬱棠抬頭。   裴宴更覺得尷尬了,他又做了一件事後他很久都不能理解的事。   裴宴低聲說了句「那我先走了」,拔腿從另外一邊跑了。   鬱棠目瞪口呆。   青沅出現在她的眼前。   「鬱小姐!」青沅明顯地鬆了一口氣,面露歡欣地道,「可找到您了,老安人那邊派了人來傳話,說一個小時之後用膳,我瞧著山下剛送了新鮮的鰣魚過來,讓她們給您燉了碗湯,您先墊墊肚子,歇一會,免得等會沒有精神。」   鬱棠笑著向她道了謝,腦海裡卻抑制不住浮現出裴宴有些狼狽的身影,她沒能忍住,大笑起來。   青沅不明所以,滿臉懵然。   鬱棠笑得更厲害了。   *   喝了點熱湯,休息了半個時辰,鬱棠感覺自己又神彩奕奕了。   她梳洗打扮一番,去了裴老安人那裡。   二太太早已在那邊服侍了,見著鬱棠不由上下打量她。   湖綠色的素麵褙子,鑲了圈細細的銀紅色牙邊,素雅中透著幾分活潑,皮膚白得像在發光,偏偏面頰帶著淡淡的紅潤,像朵盛開的芙蓉花,鮮活恣意得令人要心生妒忌。   難怪三叔一頭扎進去就出不來了。   作為她婆婆的裴老安人可能會不滿意裴宴娶了這樣一個媳婦,可作為妯娌,她卻很高興。不說別的,鬱棠至少不會像大太太那樣非要壓著她不可。不然當初她相公也不會想盡了辦法才找了個機會讓她跟著他去了任上了。   她笑吟吟地上前,親親熱熱地挽了鬱棠的胳膊,道:「餓不餓?這個時候說是午膳晚了點,說是晚膳又早了點,不過好歹先陪著老安人用一點。你那院子裡有小廚房,晚上回去的時候你再讓丫鬟婆子給你熬點粥什麼的當宵夜好了。」又想著鬱棠出身不顯,怕她身邊的人膽子小,不敢燒火,又道,「要不你也別麻煩了,你晚點去我那裡,和我們家阿丹一塊兒用一點。」   第三百零五章打牌   如果鬱棠不是要嫁裴宴,也就是和她女兒一塊兒玩的小夥伴。   二太太這麼一想,對鬱棠的態度就越發的和軟了。   鬱棠能感覺到二太太對她的善意,她笑吟吟地向二太太道了謝,和二太太肩並著肩進了廳堂。   裴老安人見兩人一個端莊秀麗,一個明媚鮮妍,如兩朵花似的,眼睛都笑彎了,朝著兩人笑眯眯地招手:「來,過來我這邊坐。」   兩人笑著給裴老安人請了安,坐在了裴老安人的下首,裴老安人就問鬱棠:「山上有點冷,你帶了披風沒有?要是冷了,記得做聲,別硬挺著,要是生病了就不好了。」   鬱棠恭敬地道:「帶了披風。還帶了夾衫。」又笑著看了看二太太,「我要是要什麼,就去找二太太。」   二太太笑著朝她點頭。   裴老安人則滿意地頷首。   幾個人正說著話,裴二小姐帶著楊大小姐和幾個妹妹過來了。   屋裡響起了歡聲笑語。   陳大娘忙指使著丫鬟婆子上茶。   眾人在裴老安人屋裡用了晚膳,又移到了西梢間喝茶。   裴老安人就道:「我知道你們都不喜歡有長輩在身邊看著,我帶你們來呢,也是想你們高高興興地玩幾天。」說著,嘆著氣笑道,「等你們出了閣,做了主持中饋的主母就知道,這樣的日子有多難得了。我呢,也不拘著你們,你們自己玩自己的,我呢,也玩我自己的。就是有一樣,不能去後山玩水,天太冷,浸了冷水可不是鬧著玩的,何況姑娘家的,也不能受了寒氣,於以後不好。」   四小姐聽著喜上眉梢,朝著五小姐使著眼神,卻和眾姐妹們一起恭順地應著「是」。   裴老安人看著好笑,特意點了四小姐的名字,並道:「你要是頑皮,我就把你送下山,交給你祖母管教。」   四小姐頓時洩了氣。   楊大小姐等俱抿了嘴笑。   等從裴老安人那裡回來,已到了夕陽西下的時候,鬱棠打著哈欠,先去睡了一覺。誰知道這一覺睡得沉,等她睜開眼睛,已是翌日的清晨,朝陽透過雪白的高麗紙曬了進來,照得屋裡亮堂堂。   青沅早已經到了,還帶了青萍和青蓮過來。   一個幫著青沅在準備早膳,一個正和雙桃等著服侍鬱棠梳洗。   青蓮和青萍不管怎麼說也是裴宴的丫鬟,鬱棠笑著朝她們道了謝。   兩個丫鬟不知道是不是得了誰的吩咐,若說從前是敬重,現在就有些拘謹了。   鬱棠也沒有多說什麼,還是像平常一樣的對待就是了,青萍和青蓮這才漸漸的隨意起來。   只是她去給裴老安人問安的時候,被裴老安人留了下來,說是要打葉子牌,三缺一。   鬱棠並不擅長也不是很喜歡打葉子牌,聞言不由指了自己驚訝地問陳大娘:「我嗎?」   陳大娘笑道:「正是小姐。」   眾人詫異不已。   此時正是春末夏初之時,天氣漸熱,大家都換上了夏衫,別院裡綠樹成蔭,走在林間,清風徐徐,涼爽而舒適。裴老安人不允許女孩子們玩水,裴二小姐就約了去後山採花。   幾位小姐聽了不禁都面露同情,卻生怕自己也被老安人抓了壯丁,同情歸同情,卻一個比一個跑得快。   鬱棠笑著直搖頭,跟著陳大娘去了裴老安人的牌室。   只有楊大小姐心生困惑,悄悄地問四小姐:「裴老安人為何單單留了鬱小姐?鬱小姐很會打葉子牌嗎?」   四小姐惦記著後山那片野紫荊,一面快步朝前走,一面不以為意地道:「可能是因為鬱姐姐在我們這裡面年紀最大吧?老安人怕我們不耐煩。」   就算是不耐煩,也不敢丟了牌就跑吧?   打牌與年紀有什麼關係?   何況她看不出鬱小姐有多喜歡打牌的樣子。   楊大小姐撓了撓頭。   鬱棠則在計大娘的指點下,專心致志地學著打葉子牌。   裴老安人明顯的是有心要教她,牌打得很慢不說,還不時指點鬱棠幾句為什麼要這麼出牌。好在鬱棠學什麼都挺快的,不過半個時辰,她已經摸得著些門路了,打起牌來有模有樣,也能偶爾胡上一把了。   「看樣子你算術應該還不錯。」裴老安人滿意地道,「你可會打算盤?」   「會!」鬱棠笑道,「我祖父是做生意的,我小的時候他老人家閒著無事的時候,曾經告訴我打過算盤。後來我母親身體不太好,精力不濟,有時候就會叫了我去幫著算帳。」   裴老安人就更滿意了,道:「正好府上端午節的年禮都送出去了,你明天早點過來,幫著二太太把家裡端午節禮的帳目算一算,我們心裡也好有個數。」   鬱棠心中一跳,隱隱有個想法,可她看了看裴老安人,又看了看二太太,卻都沒有在兩個的臉上發現什麼異樣。   難道是她猜錯了?!   鬱棠在心裡糾結著,面上卻不顯,笑著應了下來。   接著裴老安人就跟她說起家裡哪些人喜歡打葉子牌,都是些什麼品行。   裴家的長輩們在鬱棠的心裡從名字變成了一個個有血有肉的人。   她的困惑越發重了,就尋思著是不是找裴宴問問。   裴宴回到自己的住處,卻是輾轉反側半夜才睡著,第二天一大早又天還沒有亮就起來了。   他黑著個眼圈,回了臨安城。   裴宴怕自己忍不住會去找鬱棠。   他從來不知道原來擁抱的感覺這麼好,真如書上所說的軟香暖玉般,柔柔的,像棉花,又像雲彩,使勁怕壞了,不使勁又怕抱不住。   他怎麼就那麼沒有出息地跑了呢?   如果下次再遇到這樣的情景,他就應該落落大方地再多抱一會兒。   反正阿棠很快就是他妻子了,他抱一抱也沒有什麼。   這麼一想,他就突然覺得自己的婚期應該早一點才好。   不是有句話說「有錢沒錢,娶個媳婦好過年嗎」。他爹直到死之前都惦記著他的婚事,今年他帶個媳婦回去給他老人家上墳、敬香,他老人家肯定很歡喜。   裴宴回到了城裡,處理了一些家中庶務,心裡立刻像長了荒草似的,痒痒的,在家裡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就想上山看看。   他覺得這樣不是個事兒。   得想個辦法到別院去小住些日子才是。   他姆媽正在教鬱棠怎麼管家,鬱棠初初接觸,一時被灌這麼多信息肯定一個頭兩個大,說不定正需要他指點迷津呢!   裴宴越想越覺得有道理。   在家裡想了幾天,最終還是決定去別院看看。   沒想到臨出門的時候,他被大太太堵在了門口。   「他三叔父,」大太太客氣地對裴宴道,「我們和顧家商量了幾個日子,想讓您幫著看看,您看有空沒有。」   他大嫂什麼時候需要聽他的意見了,十之八、九是來向他要銀子的。   若是平時,他可能會推給了自己母親,但現在,裴彤的婚期也關係到他的婚期,他沒有拒絕,讓阿茗收下了單子,道:「我正好要上山,給母親看過之後再回復嫂嫂好了。」   大太太聽了笑道:「那就請三叔和母親早點定下來好了,顧家那邊也要辦喜事——顧家的大少爺顧朝陽和殷家宗房的小姐,也就是殷明遠的嫡親堂妹訂了親,做哥哥的總不能在妹妹後面成親吧!」   這門親事細說起來和裴宴有很大的關係。   裴宴暗中撇了撇嘴,神色間卻一派冷峻,道:「我儘快答覆大嫂。」   大太太滿意地走了。   鬱棠強忍著心中的雀躍,覺得大太太有時候行事也能讓人順眼的。   裴宴很快上了山,將大太太寫的幾個婚期給裴老安人看。   裴老安人這幾天已經把家裡的姻親全捋了一遍給鬱棠聽,有些關係複雜的,還專程照著裴宴之前的做法畫了個圖,裴老安人再說起誰家的誰誰誰,鬱棠也能聽得懂了。   她看著大太太送過來的婚期全都集中在來年五月,面色不善地冷哼了幾聲,道:「我覺得他只要不在你之前,他想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去好了。我兒子都還沒有成親呢,沒空管孫子。我也不是那種非要抱重孫的老太太。」   只要不耽擱裴宴自己的婚事,他才懶得管這些。可老安人的不滿讓他想起一件事,他道:「姆媽,我聽說大嫂想著您位於西湖邊的那座河房,有這回事嗎?」   裴宴既然做裴家的宗主,多的是人巴結討好他,他就是不問,有些事也會有人傳到他耳朵裡去,況且這件事她並沒有打算瞞下來。   裴老安人聽了道:「她說她們楊家的根基在北方,她不了解南邊的事,沒想到這邊買個位置好一點的宅子都這麼難,無意間知道那河房是我的陪嫁,問能不能由她出雙倍的銀子,讓我把那河房賣給她。」說到這裡,老安人目露狡黠,「我說,我這陪嫁是母親留給我的,我準備著留給的女兒的,誰知道我這福氣,只生了三個兒子沒有女兒,我就準備把這河房給孫女做陪嫁的。」   裴宴一愣,隨即無奈地搖頭。   長房是不可能有孫女了,二房有五小姐,他還沒有成親,也有可能生女兒,老安人說的這話,真可謂是扎心了。   念頭一閃而過,裴宴就不動聲色地四處張望幾眼。   沒有看見鬱棠。   不知道是因他來她迴避了,還是她本就不在這裡。   第三百零六章帳目   這麼一想,裴宴就沒有了說話的興致。   他那位大嫂,不管他們家怎麼對她,她都會覺得不公平,像受了很大的委屈,這已經不是財物可以解決的事了。何況他們家的財物再多,也不能全給了長房,他和他二哥也是一母同胞的,父母怎麼可能為了長子不顧其他兩個兒子的死活呢?   楊氏自詡聰明,卻連這個道理也看不明白。   裴宴撇了撇嘴,隨意地附合了裴老安人幾句,就要起身告辭。   裴老安人看著好笑,道:「你去抱廈看看好了,鬱小姐在那邊幫著我算帳呢,她要是有什麼不懂的,你給指點一、二好了。」   止不住的歡喜就從裴宴眼底湧現出來。   「多謝姆媽!」他也不要臉皮了,笑嘻嘻地給裴老安人行禮,快步去了抱廈。   裴老安人呵呵笑著搖頭,想著她看到小兒子這樣鮮活的樣子,還是在他十歲之前,現在倒好了,越活越像個小孩子了。不過,也不可否認,他是真的很高興。   這就好。   裴老安人就轉了頭和在她身邊服侍的陳大娘道:「沒想到鬱氏的數術還真的挺不錯的。我瞧著以後可以告訴她學點勾股之術。」   這是裴老安人做姑娘時的愛好。   陳大娘聽著就頭痛,覺得像天書似的,鬱小姐算數是真的很厲害,那些數字看一看就能在心裡算出來,可會算數的人未必就能學得會裴老安人的那個什麼勾股之術。   想到這裡,陳大娘就有點同情鬱小姐。   鬱小姐若是真的被裴老安人拉著學這些,如果學得好,那肯定會成為裴老安人的心頭肉,以後在裴家的地位不言而喻。如果學不會……那還不如不出這個頭呢!   但這些話不是她一個做下人的能說的。   陳大娘笑著應「是」。   鬱棠卻正為手中的一堆帳冊發愁。   算帳是最簡單的,加加減減,不用打算盤她也能算明白。但帳冊不同於算帳,那些五文錢一個的雞蛋,十五文一把的乾菜,她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鬱棠正在那裡抓著腦袋,裴宴進來了。   她立刻像抓住了救星似的,連忙站起身來迎上前去,身後的椅子被她絆得一陣響她也沒顧得上,兩眼發光地望著裴宴道:「你怎麼來了?」   裴宴含笑望著鬱棠,心裡一陣歡欣。   小丫頭還是惦記著他的,他不應該因為自己尷尬就把她給丟在這裡。要不然他還能再抱抱人……應該是可以的吧?   裴宴想起那曾經縈繞在他鼻尖的淡雅香氣……還有軟軟的身體……   越想就越覺得挺好。   他的表情和聲音都不由自主地柔和了幾分,道:「你這兩天還好吧?」   在鬱棠的想像中,像裴府這樣的大家大族,肯定有很多不可說的地方。她實在不知道哪裡是坑,她可不想人還沒有嫁進來,就先掉坑裡了。但鬱棠也無意幫裴宴隱瞞——這又不是她造成的。當然是誰惹的禍誰去背禍。   「不好!」鬱棠說著,拉著裴宴的衣袖把裴宴按坐在了書案前的太師椅上,指了上面的帳冊道,「你幫我看看這帳冊有什麼問題。」   這是沒有辦法,向他求助了嗎?   裴宴依舊眉眼帶笑,順從地坐了下來,一面翻著帳冊,一面心不在焉地道:「你怎麼看起帳冊來了?姆媽這兩天都讓你幹了些什麼?你都做完了嗎?二嫂沒有幫你?」   鬱棠想到歡歡喜喜地在後山採桑葚的裴家幾位小姐和楊大小姐,再想想自己這兩天做的那些事,聲音裡不由就帶了幾分撒嬌似的抱怨:「老安人先是讓我陪著她老人家打葉子牌,給我說了很多裴家和裴家姻親的軼事,後來又讓幫著陳大娘把端午節禮的帳算出來。然後你就看到了,」她指了桌上的一堆帳冊,「今天來給老安人請安,老安人又把我留了下來,把去年別院的帳冊都搬了過來,讓我給做張盤存表。」她無意識地嘟了嘟嘴,「二太太也想幫我來著,可二老爺那邊派人送了信過來,讓二太太把前幾年陶家送的那套酒具找出來,說是要送人。二太太趕回了裴府,我就是想找個人問問,也不知道問誰好。」   她煩的時候不無苦惱地想,說不定這是裴老安人考驗她的。   可她真心不想經歷這樣的考驗。   裴宴卻覺得自己來的正是時候,他溫柔地望著鬱棠,輕聲地道:「好,我幫你看看!」   他的聲音原來是很冷峻的,可這一句話卻說十分輕柔,聽在鬱棠的耳中甚至帶著幾分繾綣,讓她心尖像被羽毛撩了撩似的,痒痒的,她甚至深深地吸了兩口氣,這才能正常的呼吸。   偏偏裴宴還朝她笑了笑,那笑容,像夏日的陽光似的,燦爛明亮得讓人睜不開眼睛,硬生生地讓她半晌都沒有回過神來。   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裴宴已經飛快地翻了半本帳冊了。   鬱棠懷疑地看著裴宴。   難道他就沒有發現這帳冊有問題嗎?   念頭閃過,鬱棠張大了嘴。   她的確不應該指望裴宴。   裴宴是誰?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哪裡知道雞蛋多少錢一個,乾菜多少錢一把,他怎麼可能發現這帳目上的問題呢?   那她要不要告訴他呢?   鬱棠心裡有氣。   覺得還是應該讓裴宴知道。   給不給這些採買的人賺錢的機會是一件事,但他知不知道這其中的貓膩又是另外一件事。   鬱棠索性站到了他身邊,指了他翻開的帳冊其中一欄道:「三老爺,您看看這個!水梨十個,二百二十文,差不多二十二文一個了,還只是用來做菜時調口的。我要是沒有記錯,好一點的水梨才十五文一個,還是咳嗽的時候用來燉川貝用的。調口的梨子根本不用買這麼好的,最多也就六、七文一個。」   裴宴非常的意外,他望著鬱棠:「你在家裡常做這些事嗎?」   他表情嚴肅,讓鬱棠直覺這件事很重要。她忙道:「當然。我六、七歲的時候就幫著家裡的陳婆子算帳,市面上的物價我差不多都很清楚。」   裴宴「嗯」了一聲,臉色顯得更差了,道:「家裡大了,什麼人都有。你以後也不可能事必躬親。所以你看這些帳目的時候,若是差別不大,就睜隻眼閉隻眼好了。若是差別頗大,挑出幾項點一點就行了。最重要的是誰佔著這些位置?那你有沒有發現,我們家的帳目都是外院的管事做,然後涉及到內院的帳目拿到內院來審核的。」   鬱棠不知道要說什麼,茫然地點了點頭。   裴宴繼續道:「所以這些帳目上的手腳是瞞不過人的,你要知道的是,這些帳目是誰做的?誰負責採買?負責採買的又是誰的人?這些帳目到底是因為不知道價格上了當?還是有其他不好明著寫在帳冊上的帳目攤在了這些明細上……」   鬱棠聽聽就很煩,她道:「可我不想這麼麻煩?因為最後審核這些帳目的是我,若是出了事,我得負責任。我不想為別人的事負責。」   裴宴愣住,隨後卻笑了起來,道:「那你準備怎麼辦?」   或許是他的笑容太過寬和,或者是他的態度帶著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寵溺和縱容,鬱棠受了鼓勵,膽子也變得大了起來,道:「所以我才求助於你啊!」   裴宴挑了挑眉,在心裡猜測著鬱棠這是要撂挑子不幹了還是要他幫著在裴老安人面前說話,或者是讓他幫著把這些七彎八拐唬弄人的僕婦教訓一頓,就聽鬱棠道:「你幫我想辦法弄清楚老安人要做什麼好了!」   這就更讓裴宴意外了。   鬱棠乾脆道:「若是裴老安人只是想讓我幫她老人家算算帳,我就照著這個帳冊算著總和是對的就行了。若是老安人想借我的手教訓誰,還請你幫幫我,想個辦法把這件事推給二太太,要是實在不行,推給大太太也行啊!」   反正大太太和裴宴不和,背個鍋也就不算什麼了。   裴宴哈哈大笑,覺得鬱棠可真有意思,不禁道:「要是我不來,你準備怎麼辦?」   鬱棠想了想,道:「我準備就當不知道,把這帳看看就算了——我又不管這些,不知道市價也是正常。然後再找機會跟你提一聲。」   免得裴宴被人當傻瓜。   裴宴感覺到她未盡之言,眉宇間更柔和了。他道:「你這是怕我上當嗎?」   算是吧?!   鬱棠猶豫著要不要承認。   裴宴卻突然轉移了話題,笑道:「那你就按自己的想法辦好了。」   難道她的眼孔太小?!   她是受不了被人這樣矇騙的。   可對裴宴來說,水清無魚,這就是裴家對那些忠心的世僕的寬待。   鬱棠有點氣悶。   裴宴卻不依不饒地問她:「如果是你當家,你會怎麼做?」   她被問得心躁,也就對他沒有什麼好言語,耿直地道:「如果是我當家,這帳目自然是要推翻重做的。市面上賣多少錢就是多少錢,有不方便做帳的,單立一個項目好了,這樣不清不楚的,查帳的人云裡霧裡看不清楚不說,時間長了,採買的人也說不清楚了。那查帳還有什麼意義?」   第三百零七章舊聞   裴宴望著鬱棠,雙眸熠熠生輝,輕輕地笑了一聲。   等到他家阿棠當家,就要照著阿棠的規矩來了,裴家,肯定又有一次大震蕩。   至於現在,還是依舊照著他姆媽之前定下來的規定來吧!   他站起身來,把鬱棠重新按坐在了太師椅上,道:「那就別折騰了,你算算這帳目有沒有錯的,若是沒有錯的,就這樣交了好了。」   鬱棠氣呼呼的。   覺得這樣下去不行。   但這畢竟是裴家的家事,她也不好多加指責,最好還是聽裴宴的話,算算帳面上的數字好了。   裴宴卻像看清了她的想法似的,溫聲道:「你聽我的準沒錯!至於你擔心的,老安人是什麼用意,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聽得懂就做,聽不懂,那有什麼辦法?」   他說完,還攤了攤手,特別的無賴,可鬱棠看了卻莫名的覺得特別踏實,特別安心。   她不由抿了嘴笑。   裴宴沒能忍住,伸手摸了摸她順滑的青絲,想著,你暫且先忍忍,等嫁過來,就可以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了。   他還是第一次這樣明顯地表現出對鬱棠的喜歡,鬱棠有點害羞,但更多的卻是高興。   她乾脆就當作沒有看見他做了什麼,拿了算盤過來,開始算帳。   黑漆漆的算盤珠子,雪白纖細的手指,黑白分明,讓那普通雜木製的算盤更顯粗糙,如玉琢般的手指更顯細膩,加之鬱棠動作嫻熟,那些冰冷的算盤珠子在她手指下如被馴服的小孩子,噼裡啪啦,帶著音律般的節奏舞動,就這樣在旁邊看著都讓人倍感賞心悅目。   裴宴是越看越喜歡,忍不住就站在那裡看了半天,等到青沅端了果子過來,裴宴才回過神來,接過青沅手中的果盤,怕打擾鬱棠似的低聲道了句「我來就好」。   青沅不敢抬頭,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不一會,鬱棠就把整本的帳目都算了出來。   裴宴笑著問她:「怎樣?」   鬱棠站了起來,活動了活動手腕,道:「帳房裡出來的帳冊,若還是有錯,那你們家的帳房都得換了。」   裴宴微笑著點頭,端了果盤給鬱棠:「嘗嘗,家裡田莊種的。」   鬱棠仔細看看,一堆櫻桃李子裡居然還有幾顆金燦燦的枇杷。   她欣喜地拿了顆枇杷,邊剝邊問裴宴:「您怎麼過來了?是不是有什麼事?」   裴宴猶豫了一會兒,最後決定講真話——說謊太麻煩了,他還得不停地為這個謊話圓謊。   「我來看看你在幹什麼?」他坐到鬱棠的身邊,和鬱棠一起剝著枇杷,道,「你這幾天怎麼樣?這些帳冊什麼時候能看完?要我幫忙嗎?」   鬱棠看著手中剝好的枇杷,尋思著要不要客氣客氣先給裴宴嘗嘗,抬頭看見他正垂著眼瞼認真地剝著枇杷,側面帥氣又俊逸,又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小口地吃了口枇杷,和裴宴說起這兩天在別院發生的事來。   裴宴見鬱棠的樣子,好像很喜歡吃枇杷似的,就讓青沅拿了個小碟子進來,把剝好的枇杷全放到了小碟子裡遞到了鬱棠的手邊。   鬱棠頗有些不自在,又覺得能讓裴宴幹活的機會太難得了,思忖了好一會兒,還是笑著向裴宴道了謝,在和裴宴說話的空檔吃了幾顆裴宴剝的枇杷。   一時間抱廈裡雖然只是低聲細語,卻氣氛溫馨。   青沅等人在外面悄悄地笑。   裴老安人聽說了,也悄悄地笑,還吩咐陳大娘:「給他們送點綠豆湯去,偷偷地送過去,別讓人看見了,免得鬱氏害羞,在我面前不自在。」   這就有點偏心了。   剛剛收的綠豆,市面上還沒有開始賣,二太太那裡都還沒有呢,就開始給鬱小姐煮了。   陳大娘眉眼含笑地應是,下去煮綠豆湯去了。   可惜裴老安人的綠豆湯還沒有送過去,裴四小姐和裴五小姐抓著把野花興衝衝地跑進抱廈,打破了裴宴和鬱棠的相處。   「三、三叔父!」兩個小姑娘目瞪口呆地望著並肩而坐的鬱棠和裴宴,滿臉無措。   裴宴皺著眉,不知道該責怪兩個小姑娘太魯莽還是該責怪門外當差的丫鬟不稱職好,臉色很是難看。   鬱棠的臉卻紅成一片,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滿臉慌張地心虛道:「我,我們在看帳……」然後很快鎮定下來,掩飾般地先發制人道,「你們怎麼過來了?不是說要去後山採野菜嗎?怎麼拿了一把野花?這是什麼花?可有什麼講究?」又指了旁邊的繡墩:「天氣這麼熱,坐下來喝杯茶吧?我這邊有上好的胎菊,還有明前的西湖龍井,你們喝什麼?」   喝什麼她們也不敢和她們的三叔父裴宴坐在一起喝啊!   四小姐在心裡嘀咕著,朝著鬱棠只使眼神色,示意她把裴宴弄走。   裴宴不用她說也想走了。   這倆小丫頭都是只長個子不長心的,她們既然來了,他想和鬱棠說會體己話也是不可能的,更沒有氣氛了。   他乾脆站了起來,道:「那我先走了。你這邊的帳目既然不急著交,那就別急著整理,每天對一點,到時限對完就是了。」   鬱棠當然也不好留他。   垂著頭送了裴宴出門。   兩個小姑娘見了喜出望外不說,等裴宴一走,就立刻親親切切地上前一右一左地抱了鬱棠的胳膊,拉著她往抱廈外面的小花園去,嘴裡還道:「鬱姐姐,我們有急事找你。」   鬱棠不好潑了兩個小姑娘的興頭,只好笑著隨兩人去了小花園香樟樹下的藤椅坐下,讓柳絮去倒了茶,問她們:「是什麼急事,讓你們兩個巴巴地來找我。」   五小姐還有些靦腆,四小姐卻像個百靈鳥似的圍著鬱棠就嘰嘰喳喳地講開了:「鬱姐姐,你知不知道,顧姐姐的哥哥,就是顧朝陽顧大人要娶徐姐姐家的小姑子殷小姐為妻了?」   這已經是舊聞了。   當然,這也是相對鬱棠而言。   說起來,這件事鬱棠也算曾經親自參與過。   她去給殷家布置過新宅。   「知道啊!」鬱棠笑吟吟地把自己知道的告訴了四小姐和五小姐。   兩個小姑娘聽得眼睛發光,一個道:「那鬱姐姐知不知道顧家吵起來了?」   一個道:「不關顧姐姐的事哦!是顧家的大老爺和顧姐姐的父親顧家二老爺吵起來了!」   這件事鬱棠還真沒聽說過。   她有些驚訝。   四小姐就搶在五小姐之前道:「我們是聽楊大小姐說的,她是聽她的一個表姐說的。她這個表姐,嫁到了沈家旁支,妯娌是顧家長房的姑娘。」   江南世家,果然盤綜錯節,論起來全是親戚。   鬱棠支了耳朵聽。   四小姐道:「說是顧大人和殷家訂了親,卻和殷家約定,殷小姐的陪嫁由殷小姐自己掌管,若是以後鬱小姐沒有孩子或者是走在了顧大人之前,殷小姐的陪嫁得還回殷家。顧家的人一聽就炸了,特別是顧家二爺,直接找到了顧家大老爺那裡,不顧顏面地就吵了起來。」   這件事鬱棠是知道的,她當初知道的時候也覺得有點過份,可這也只是相比顧家的門第而言有些過份。江南這邊嫁女都喜歡厚嫁,比這更過份的約定也不少。   她覺得這也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事,因而有些息事寧人地道:「想必殷家有殷家的顧忌,他們家姑娘陪嫁豐厚是出了名的。」   江南曾經出過為了貪圖女方陪嫁把女方謀害了的事。   五小姐連連擺手,道:「不是,不是。鬱姐姐,你不知道,顧姐姐的阿爹,就是顧家的二老爺,就把顧姐姐姆媽的陪嫁給貪了。這件事,顧家的人都知道,只是怕丟臉,瞞著外面的人罷了。顧大人他阿爹故計重施,丟臉丟到京城去,才和殷家有了這樣的約定,顧家大老爺才親自出面給顧大人說親的。可如今顧家二老爺這麼一鬧,這件事就像紙包不住火似的,鬧得大家都知道了。」   「顧家又被推到風口浪尖被人議論了。」五小姐同情地道,「顧姐姐知道了,還不知道會怎麼傷心呢。特別是大伯母,頂頂要面子的一個人,也不知道會不會嫌棄顧小姐。」   「應該不會的。」四小姐道,「大堂兄是講道理的人,就算大伯母有什麼不好聽的言辭,大堂兄會護著顧姐姐的。顧姐姐最多也就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聽幾句閒話罷了。何況顧姐姐一時也不會嫁過來,就算是大伯母要說什麼,也沒個說處去啊!」   五小姐道:「我就是有點可憐顧姐姐。她攤上個那樣的繼母,如今又曝出殷家嫁妝的事,雖說不是她的錯,可總歸是被人指指點點的,讓人難受。」   「誰說不是。」四小姐附和道,「所以要我說,這件事得告訴大堂兄才是。讓大堂兄派個人去遞個話什麼的,也好安撫安撫顧姐姐。可惜顧姐姐就要嫁到我們家來了,不然可以請她到別院來住些日子,也能散散心。」   五小姐咯咯直笑,拍著手道:「這次四姐姐可算是說錯話了。若是顧姐姐不是要嫁到我們家,就不會遇到大伯母了,不遇到大伯母,也就不需要大堂兄去安慰了。這次你得服個輸吧?快把你鏡臺上供的那個彌勒佛送給我才是。」   「你看你就是想我的東西。」四小姐道,話題立刻不知道歪到哪裡去了,「你就看我什麼東西都好。」   鬱棠坐在那裡笑盈盈地聽著她們鬥嘴,心裡頭卻嘀咕,這件事不會是裴宴讓人傳出去的吧?   第三百零八章小灶   這事當然不是裴宴傳出去的。   他雖然挖了坑給顧昶跳,但顧昶跳了,他也就不再關注了。   這件事實際上是顧曦傳出去的。   因為父親貪了母親的陪嫁,她從小就被族中的長輩們議論,她早就受夠了。   這次,為了她的陪嫁,她父親甚至耍起無賴來。   她早就不指望自己的父親了,當然也就沒有特別的傷心,可等到她哥哥和殷家的婚事敲定,她父親因為惱怒哥哥駁了他的面子,居然想故計重施,借著他哥哥和殷家的婚事,想挪用殷家的陪嫁來給她做面子,等發現她哥哥和殷家的約定之後,在屋裡破口大罵他們死去的姆媽……   雖說這樣做的結果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可她心裡痛快,居然覺得就算是有什麼後果,她也願意承擔。倒是她身邊的丫鬟荷香非常的擔心,道:「萬一要是姑爺家……」   顧曦撇了撇嘴,道:「你以為裴家是李家那種暴發戶?裴家是講顏面的,就算是我德行有損被退了親,他們那種人家也會瞞得死死的,不會在外人面前說我一個不是的。」   這不就是君子欺之以方嗎?   荷香目瞪口呆。   顧曦抿了嘴笑,道:「所以說,嫁什麼樣的人家,一定要睜大了眼睛。」   荷香低頭沒有說話。   鬱棠這邊,好不容易送走了裴家的兩位小姐,又對了兩本帳冊,就到了掌燈時分。   雙桃心疼她,和青沅一起給她燉了人參母雞湯。   鬱棠喝著湯,楊大小姐和裴二小姐過來了,還給她帶了些京城的點心。鬱棠自然要請她們喝湯。兩人有些意外,紛紛婉言拒絕了,鬱棠這才知道,原來楊大小姐她們明天要去不遠處的苦庵寺玩,約了她一起去。   她有些為難地看了眼書案上堆得老高的帳冊,只能婉言拒絕了。   兩人倒沒有勉強,和鬱棠閒聊了幾句苦庵寺的佛香,就起身告辭了。   鬱棠覺得兩人好像不僅僅是為了邀她去苦庵寺而來的,否則下午裴四小姐和裴五小姐過來的時候就會問她。   她不由問青沅:「能知道她們是來做什麼的嗎?」   青沅笑盈盈地應了,不一會兒就打聽到了消息:「明天楊大小姐要相看人家,定在了苦庵寺。怕是想請小姐一道去。人多些,這件事也就不那麼打眼了。」   鬱棠就感興趣地問起楊小姐要嫁的那人來。   青沅不愧是裴宴屋裡的丫鬟,知道走一步看兩步,把鬱棠有可能問的問題全都打聽清楚了,這樣鬱棠問起來,她也就不會答不上來了。   這可能是就是普通的丫鬟和一等丫鬟的區別了。   「姓嚴。說是個秀才,但家底非常的殷實。」青沅徐徐地道,「和毅老安人那邊原本是出了五服的,因中了秀才,可能是想在仕途上有所建樹,就想著法子攀了毅老安人的關係,和毅老安人娘家走動得十分親密。這次楊家之所以答應了嚴家的婚事,也是看在毅老太爺的面子上。楊家就把這次相看託付給了毅老安人。毅老安人不太喜歡做媒,聽說我們老安人過來,就又託付給了我們老安人。這才有了苦庵寺的相看。」   鬱棠直點頭。   青沅就笑著提醒她:「若是明天一切都順利,楊大小姐再過兩天就會起程返京了。您看要不要帶點東西給徐小姐?」   鬱棠沒想到楊大小姐和徐小姐關係很好。   青沅卻笑道:「楊大小姐和徐小姐只能算是認識。不過,楊家以後和我們裴家也算是姻親了,姻親之間幫個忙什麼的,我想楊大小姐肯定非常的願意。」   鬱棠也有點想徐小姐了,她興奮地和青沅商量起送什麼給徐小姐好。   楊大小姐和裴二小姐出了鬱棠的院子,不由地回望了那紅漆如意的大門一眼,這才笑道:「沒想到鬱小姐院子裡的廚子手藝這麼好,那雞湯熬的又濃又鮮,喝得我差點咬了舌頭。還有端上來的果子,拼了個喜上眉梢的圖樣不說,還特別的甜。這是鬱小姐帶來的人做的,還是你們家的人做的。」   裴家的別院很大,好幾個客居的院子都是帶著小廚房的。   楊大小姐的院子也帶,需要灶上的婆子卻要跟裴家的管事說一聲。但這樣一來,少不得要上上下下打點一番。她只在這裡住幾天,雖說楊家也不差這個銀子,只是她不想那麼打眼。   裴二小姐剛才也注意到了,只是她和鬱棠的關係一般,並不太了解鬱棠的事,楊大小姐又是楊公子的繼妹,且關係不是特別的好,她怕自己對楊小姐太好了會惹得楊公子不快,因而回答的有些敷衍:「應該是她自己帶來的人吧?這樣的手藝,就是在我們家裡,也是服侍幾位當家主母的人,就是我們屋裡也沒有這樣的人。」   楊大小姐有些不太相信。   她既然來裴府做客,就不會全無準備。   鬱棠她也打聽過。   鬱家不是有這樣能力的人家。   第二天在苦庵寺裡閒逛著等人的楊大小姐再次說起這件事,並邀請裴家的幾位小姐:「我們回去了再去鬱小姐那裡討碗雞湯喝吧?」   四小姐聽著拍手稱好,並不解地問五小姐:「伯祖母怎麼想到讓鬱姐姐幫她去看帳冊?弄得鬱姐姐都不怎麼能和我們一起玩?」   五小姐胡亂猜道:「應該是鬱姐姐的算數好,她們家不是做生意的嗎?做生意的好像都挺會算數的。」   四小姐聽著直點頭。   三小姐看著哭笑不得,拉了四小姐和五小姐的手,道:「你們別亂說了,今天的太陽可真大,我們去前面的涼亭歇歇腳好了。」   四小姐和五小姐被轉移了注意力,笑嘻嘻地跑了。   楊大小姐卻若有所思。   今天的太陽的確有點曬人。   鬱棠坐在屋裡,青沅專門叫了兩個小丫鬟幫她打扇,她打一陣算盤背心就要出點汗,非常的不舒服。   她乾脆站了起來,推開窗戶吹了吹風。   裴宴走了進來。   他穿了件月白色素麵的細布道袍,通身只在頭上簪了根翠竹簪子,面白無汗,看著就讓人覺得清爽。   等走近了,身上更是有淡淡不知名的雅香,給人潔淨無垢之感。   怎麼有人能這樣的乾淨呢?   鬱棠不無妒忌地想著,就見裴宴舉了舉手中提著的個竹簍,道:「要不要一起去釣魚?」   「啊?!」鬱棠睜大了眼睛。   前兩天裴老安人還讓她們不要接近河水,怕她們不知道深淺掉到河裡了。   裴宴就在她耳邊低低地笑,誘,惑著她:「別怕,我會泅水!」   那低沉的聲音,仿佛帶著鉤子,勾動著她的心弦。   鬱棠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說了些什麼,有些猶豫地道:「能行嗎?」   「有什麼不能行的?」裴宴朝著她狡黠的笑,「這些帳冊你看了一大半了。」   鬱棠望著外面的大太陽,突然想起一件事來,忙道:「這還沒有到端午節就已經這麼熱了,今年夏天會不會格外的熱,會有旱情什麼的?」   前世的這個時候,她剛嫁到李家,林氏突然翻臉,她各種的不適應,每天忙著應對李家的人事,對外界的事關注也就很少,她依稀記得有縣州大旱,很多人到臨安來逃荒。   裴家有很多的地,說不定哪些田莊就會遭殃。   裴宴聞言笑了起來,道:「沒想到你還會觀天色。不錯,今年紫宿星西遷,主火,西邊應該有防災。我會讓田莊的莊頭注意的。」   鬱棠一個字都沒有聽懂,尷尬地道:「我就是隨口說說而已。」   「可見你直覺還挺靈的。」裴宴繼續誇她,把竹簍塞到了她的手裡,道,「拿著,等會就看你的了。」   鬱棠只在小時候跟著鬱文出去的時候遠遠見過幾次別人釣魚,再就是在那些書畫中,她看那竹簍還挺新,散發著青竹的香味,不禁抱在了懷裡,道:「為什麼要看我的?我們要用這竹簍抓魚嗎?我不會啊!」   她也不願意。   那些畫上畫的拿竹簍的,都是打著赤腳站在小溪裡的。   畫裡和現實可是兩個樣子。   畫裡的小溪是清澈乾淨的,現實中的小溪會有很多她不認識的水草或是小魚小蟲,她自幼就怕這些東西。   裴宴看著她就像說「我不幹」的面孔,覺得特別的有意思,哈哈大笑起來,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了頂竹笠,蓋在了她的頭上,道:「我負責釣魚,你負責提魚,這算公平吧?我們能有多少魚,就看你能提多少回來了!」   但她不想提魚。   魚又腥又黏的。   他不是挺講乾淨的嗎?怎麼這個時候不講了?   鬱棠委委屈屈地綴在裴宴的身後,絞盡腦汁地想著脫身之法。   但直到他們沿著綠樹如蔭的甬道到了一座小河邊的涼亭她也沒有想到脫身之計,裴宴心裡卻快笑翻了。   他向來覺得鬱棠有趣,不像一般的女孩子一樣的臉譜,可真正和她接觸了,才發現這個小姑娘比他知道的還要有趣。   就這敢怒不敢言,鼓著個包子似的臉卻眼睛溜溜直轉的小模樣,足夠他笑上半年了。   「就這裡吧!」他佯做出副板著臉的樣子,風輕雲淡地道,「這裡蚊蟲多一點,魚肯定也很多!」   然後他就看見鬱棠悄悄地瞪了他一眼,害怕般的摸了摸自己的手臂。   真的很有意思!   裴宴吩咐跟出來的阿茗:「把蚯蚓拿出來,掛到鉤上。」   第三百零九章釣魚   蚯蚓?!   那種黑褐色不停蠕動的小蟲子嗎?!   鬱棠覺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人悄悄地後退了兩步,聲音裡也帶了幾分顫抖地道:「蚯蚓?為什麼要掛蚯蚓?魚不是吃糠的嗎?」   裴宴就很鄙視地看了鬱棠一眼,道:「誰告訴你魚是吃糠的?吃糠的那是豬。」   是這樣的嗎?   鬱棠不太清楚,自然也就不敢反駁。   但她還是受不了掛蚯蚓之類的。   她又不想暴露自己的害怕,索性裝著不經意般地連著又退後了幾步,坐在了涼亭旁的美人椅,遠遠地道:「這河裡有魚嗎?都有些什麼魚?」說完,打量了一下四周的景色,看到不遠處好像有幾株楓樹,她忙指了那幾株樹道:「那是楓樹嗎?到了秋天,這邊的景色豈不是很漂亮。霜葉紅於二月花,冬天的時候有人來這邊觀景嗎?」   裴宴看著她極力掩飾自己害怕轉移著話題,覺得她慫慫的,像被人逮住了要洗澡的小貓似的,又可愛又可憐,就有點捨不得繼續逗她了,站起身來拍拍衣襟,走到了她的身邊,順著她的目光望了過去,認出是他小時候種的幾株楓樹,不由笑了起來,道:「那的確是幾株楓樹。是我小的時候,第一次和阿爹去五臺山鳳林寺時路上看見的,我覺得非常的稀罕,就讓人給討了幾株回來。那個時候我姆媽正在修院子,師傅不知道種哪裡好,我阿爹就把這幾株樹種到別院來了。」   還有這種事!   鬱棠大感興趣,跑了過去。   裴宴也就笑著跟了過去,問她:「你怎麼認出這是楓樹?一般的人認不出來。」   鬱棠有些得意地道:「我家中只有我這一個孩子,我阿爹又是個喜歡孩子的,從小就把我頂在脖上,又怕別人說,就把我打扮成男孩子,常帶了我去參加他的那些詩會什麼的,可他一參加起這些詩會就會忘了我,任由我跟著那些小廝到處跑,我因此不僅認識很多的樹,還認識很多的花。」說到這裡,她想起一件事來,「我看你院子裡沒有什麼花樹,你不喜歡花嗎?」   「那倒不是。」裴宴摸了摸鼻子,想了一會才低聲道,「阿爹去世的時候,正值夏季,奼紫嫣紅,開得熱鬧,仿佛不知道人間悲喜似的,看得我心煩,才讓人把花全都摘了。」   花木無情,原本就不知道人間悲喜啊!   因為父親去世就不喜奼紫嫣紅,沒想到裴宴居然這樣的多情。   難道他正是應了那句「看似無情人最有情」的話?   鬱棠想著,再看裴宴英俊卻因為帶著幾分冷漠而更讓人心動的面孔,心裡突然就軟得一塌糊塗。   「說不定是因為你更喜歡樹。」鬱棠甚至忍不住為他找起藉口來,「你看你住的地方,再看你選的涼亭,都是林木蔥蘢之地。」   老輩的人曾經說過,喜歡山的人重德,喜歡水的人多情。   那裴宴是個怎樣的人呢?   鬱棠看他的目光就不禁透露著幾分痴。   裴宴自然能感覺的到。   能得到一個像鬱棠這樣的美女直白的欣賞目光原本就很難得了,更何況是自己的心中之人。   裴宴體會到了飄飄然的感覺。   就像他第一次被父親誇文章寫得好,第一次參加殿試,第一次穿上官袍……難怪別人要把金榜題名和洞房花燭夜相提並論。   他忍不住就挑著眉笑了笑,道:「你以後不就知道了?」   鬱棠看著心怦怦怦跳得厲害。   不笑的人一旦笑起來,整個人就像被點亮了似的,真心讓人受不了。   她忘記了回答裴宴的話,跟著傻傻地笑。   這丫頭,一點也不知道收斂。   裴宴嘴角含笑,眉目含情,不知道自己笑的有多溫柔,心裡卻想著還好他單獨帶了鬱棠來釣魚,不然鬱棠這個樣子被人看到了,人家肯定會猜出他們之間有情愫。   他又暗自慶幸自己臨時決定讓鬱棠提前跟著他母親學學管家的本事,讓他們有了相處的時光。   裴宴和鬱棠兩個就這樣一立一坐地在涼亭邊,默默無語卻安心地相伴著,要不是阿茗掛好了蚯蚓來喊裴宴,兩人可能還會繼續靜謐地坐下去。   阿茗的喊聲打破了兩人的寧靜不說,還把鬱棠帶回了之前的糟糕情緒。   她皺了皺眉。   裴宴則好笑地看了她一眼,走到湖前的小馬紮上坐了,朝著她招手:「你也來釣釣魚。」   鬱棠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涼亭靠湖那邊的臺階上已擺了兩個馬扎,之前她抱著的竹簍被用繩子繫著,飄浮在湖中,幾個面生的小廝垂目恭立在旁邊服侍著,她既沒有看見蚯蚓,也沒有看見其他的誘餌。   她走到湖邊就伸長了脖子看。   湖面上什麼都沒有。   怎麼釣魚?   鬱棠正在心裡嘀咕著,就看見一個小廝拿起根魚杆往湖裡一拋,然後把魚杆遞給了坐在馬紮上的裴宴,裴宴接過了魚杆,兩眼盯著湖面的白色魚漂,注意著動向。   這,就是釣魚了?   鬱棠看了眼裴宴雪白的衣衫。   覺得自己應該是猜對了。   她又伸長著脖子四處看了看,發現有兩個小廝正湊在一起往魚鉤上掛著什麼。   果然,這就是裴宴所謂的釣魚了。   她太高估裴宴了。   鬱棠心中的小人捂著臉,覺得裴宴再一次讓她「大漲見識」了。   偏偏裴宴還一無所知,喊她:「快坐下來。我讓人薰了蚊蟲的,太陽正當頭,也曬不到你。你釣兩條魚就會覺得有意思了。」   恐怕她永遠沒有辦法體會釣魚的意思。   鬱棠暗暗嘀咕著,坐在了她腳邊的小馬紮上。   有小廝拋了魚杆,阿茗跑過去接了,再遞給鬱棠。   鬱棠入手後發現這魚杆還挺沉的,她舉了一會就覺得有點累了,換了個姿勢。   裴宴好像長了後眼睛似的,吩咐旁邊一個小廝:「你幫鬱小姐拿一拿。」   那小廝立刻跑了過來,幫鬱棠拿了魚杆。   鬱棠兩手空空的,沒有事幹了。   她試著和裴宴聊天:「你經常釣魚嗎?」   誰知道裴宴衝著她「噓」了一聲,示意她別出聲,悄聲道:「小心把魚嚇跑了。」   然後又認真去盯著湖面了。   那他們來幹什麼?   就這樣枯坐著?   鬱棠雙肘撐膝兩手託腮,覺得釣魚真是太無聊了。   但她阿爹他們出來釣魚的時候說說笑笑,熱熱鬧鬧,挺有意思的啊!   可能只是跟著裴宴釣魚才會這麼無聊!   鬱棠撇了撇嘴角,下決心下次再也不跟裴宴出來釣魚了,就發現幫她拿著魚杆的小廝猛地向她走了兩步。   她嚇了一大跳。   身子向後仰,差點跌倒……接著看見那小廝難掩興奮地掛了魚杆……一條尺長的大魚浮出水面……   「不錯,不錯!」旁邊的裴宴站了起來,贊著鬱棠,「沒想到你一下杆就釣了條魚。」   立刻就有小廝跑了過來,手裡捧著她之前帶過來的那個竹簍。   魚被裝在竹簍裡,重新放進了湖裡。   小廝們繼續裝了魚餌,甩了魚杆,幫她拿著魚杆……   這就是裴宴的釣魚。   好吧!   她就不應該對裴宴這個愛乾淨愛到過份的人抱什麼期待。   這下子鬱棠能安安心心地坐在那裡「釣魚」了。   鬱棠發現這周邊的風景的確非常的好。   坐在這裡望去,湖光山色的。   但鬱棠還是忍不住找裴宴聊天:「你秋天來這邊做什麼?秋天應該不是釣魚的好季節吧?」   她阿爹通常都是夏天去釣魚。   她想到裴宴書房裡那些插在青花瓷大缸裡的畫軸,道:「你喜歡畫畫嗎?會在這涼亭裡畫畫嗎?」又想到他為自家漆器鋪子裡畫的些花卉,「我聽人說畫花一定要觀花賞花,才知道什麼花什麼時候開,才能畫出各種姿態的花,你的花畫得那麼好,是不是也會對著花觀察很長的時間?」   嘰嘰喳喳,雖然聲音悅耳動聽,可也像一百隻黃鸝在耳邊叫。   裴宴有些氣悶。   還從來沒有人像鬱棠這樣把他的話不放在心上的。   他說了讓她別說話,會把魚吵走,她也就安靜了一會……   裴宴轉過頭去,看見了鬱棠因為好奇而顯得比平時更亮的眼睛,所有的話一下子都被堵在了喉嚨口。   鬱棠還問他:「我知道這邊有個暖房,你住的地方有暖房嗎?」   裴宴忍了忍,最後還是道:「有一個,比這邊的要小。裴府最大的暖房在老安人院子後面,我曾祖母特別喜歡養花,那個暖房好像在此之前就有了,是到了我曾祖母那會兒擴建的,後來我母親嫁過來之後,因為我外祖父喜歡養花,帶了很多珍奇的品種過來,又擴建了一次。你之前在杭州住的那個院子也有個暖房,是我外祖父建的。外祖父身體不好的時候怕這些花木沒人照顧,被人忽略了,又移了一大部分到我們家的暖房,你要是有空,可以去看看。僅蘭花,那暖房就不下六百個品種。你要是喜歡,到時候可以移栽一些到我們院子的暖房去。」   什麼「我們的院子」!   鬱棠臉都紅了,眼睛也不敢看裴宴。   裴宴滿頭霧水,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可等他反應過來了,卻只覺得甜蜜。   好像說成親的事也很有意思。   至少現在比釣魚有意思。   他坐直了身子,盯著平靜無波的湖面,道:「阿棠,你喜歡我現在住的院子嗎?要不要換個院子住?要不我和姆媽說說,端午節的時候看龍舟,我們回府裡住幾天,你到處走走,看喜歡哪個院子,我們到時候就搬到那個院子裡去住。」   第三百一十章喜歡   鬱棠聽了臉上火辣辣的,心裡卻甜滋滋,聲音像濃得化不開的糖:「誰去你家選院子?我要回家過端午節!」   裴宴看著她雪白皮膚一點點的染上紅暈,如在一張素白的紙上塗上了顏色,而這個塗色的人還是他,剎那間心動,猶如喝了杯高梁酒般醺醺然。   他心中說不出來的高興,忍不住湊在她耳邊道:「就在我們家過端午節!我陪你去看賽龍舟。」   湊這麼近做什麼?   鬱棠又聞到了裴宴身上那股淡淡的仿若檀香般的味道。   她的臉更紅了,磕磕巴巴地道:「那,那得我姆媽同意才行!」   也就是說,鬱棠是同意的。   裴宴心滿意得。   鬱棠肯定也很喜歡他,不然不會這樣回答他了。   「你放心,這件事包在我身上了。」他像只開屏的孔雀,睨視天下般地向她拍胸保證,「你就想著端午節的時候要穿什麼好了。」說到這裡,他想起件事來,道,「我過兩天就讓銀樓的人過來給你打首飾。」   那她成什麼人啦?   「我不要!」鬱棠想也沒有多想地就拒絕了裴宴,「我有新首飾,也做了新衣裳。」   肯定沒有他找來的師傅手藝好呀。   裴宴還想堅持,鬱棠已站了起來,走到了旁邊的大樹下,用手扇著臉,道:「天氣太熱了!」   也不知道是因為臉紅還是因為太陽大。   不管是什麼原因,裴宴都有些不高興地看了阿茗一眼,覺得阿茗這孩子還是不夠靈敏,在書房裡服侍當然是最好不過的,但帶出來就不怎麼方便了。胡興倒是個好的,可當他和鬱棠在一起的時候,又不太喜歡帶著胡興。   是得重新再添個小廝了。   裴宴想著,就看見給鬱棠甩魚竿的那個小廝不知道從哪裡拿出把蒲扇,站在臺階上大力地幫他們扇著風。   他讚賞地看了那小廝一眼,記住了他的樣子,接過了那小廝手裡的蒲扇,一面給鬱棠扇著風,一面道:「那你端午節還有沒有什麼其他想去的地方?賽龍舟估計要到申正時分才能賽出勝負,開了賽之後我就可以陪著你出去走走了。那天苕溪堂的人很少,你想不想去歇歇?等到取彩的時候我們再過去看誰會得勝也不遲。」   苕溪堂是由裴家捐贈的一座水榭,就在苕溪河邊,佔地十來畝,仿了杭州的書院而建,是臨安本地學子最喜歡聚集之地。每到初一、十五,很多人在那裡遊玩。   鬱棠小的時候也常隨鬱文過去玩,待過了七歲的生辰,就再也沒去過了。   苕溪堂空曠寬廣的敞廳,高大茂密的樹林,潺潺流淌的小溪,都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鬱裳有些意動。   裴宴就慫恿著她:「大家都喜歡在苕溪堂的敞廳玩,實際上苕溪堂後面還有個別院,裡面花木扶蘇不說,還有個藏書閣,藏書閣旁邊有座涼亭。我沒有出仕之前,偶爾有杭州來的朋友,我都會領了他們去那裡逛逛。還可以在那裡烤肉吃。我們到時候就在那裡用午膳好了。你覺得如何?」   鬱棠很是嚮往。   裴宴就做了決定:「那就定了。到時候我派了青沅陪著你一起過去。」   還得想辦法清個場,免得有人看見了,於鬱棠的名聲不好。   這件事就交給胡興去辦好了。   可那天端午節,他姆媽身邊肯定也要有人服侍。   那就派個管事去好了。   然後裴宴突然發現,鬱棠身邊沒什麼人可用。   但他母親既然答應幫著鬱棠提前熟悉裴府的事,這種小事肯定不會忽略。   他腦子轉得飛快,無意間開始試探鬱棠都喜歡些什麼。   鬱棠對裴宴沒有什麼戒心,加之她的確很喜歡和裴宴聊天,兩人不知不覺地就說了很多,都忘記了釣魚的事。   苦庵寺裡,準備留在寺裡吃了晚膳再回別院的裴老安人聽說裴宴帶著鬱棠去釣魚了,張大了嘴半天都沒有合上,問陳大娘:「我沒有聽錯吧?他那性子,還知道帶著鬱氏去釣魚?」   「是真的!」陳大娘眉眼間都是喜色,道,「不僅去釣了魚,兩個人還有說不完的話,就站在涼亭邊的臺階上,太陽都曬臉上了也沒挪個地方。」   裴老安人哈哈地笑了起來,想起裴宴小的時候,她和裴老太爺帶著這孩子去昭明寺裡吃素,她和老太爺說話說得時間長了一點,他都滿臉的不耐煩,嚷著下回出門別再帶著他了。沒想到這才幾天,就輪到他和未來的妻子說話都拉不斷線了。   她家么兒,真的長大了。   裴老安人就問陳大娘:「他們在什麼地方用晚膳呢?」   陳大娘笑道:「可能會在鬱小姐那邊用晚膳,來回話的人說三老爺灶上的婆子都湊在一起打馬吊,鬱小姐那邊灶上的婆子已經開始做點心了。」   裴老安人見么兒的晚膳有了著落也就不愁了,扶著陳大娘的手就站了起來,道:「走,我們去苦庵寺的灶上看看去。他們主持師傅吹牛說她們庵堂的梅乾菜炊餅做得最香,外面賣的都比不上,我們去嘗嘗,到時候也給三老爺他們帶點回去。」   陳大娘笑著應「是」,虛扶著裴老安人去了苦庵寺的廚房。   鬱棠這邊卻在犯愁。   他們......才釣了兩條魚。   一條是剛開始她釣的那條尺長的青魚,還有一條是裴宴「釣」的一條筷子長的鯽魚。   而裴宴還在孝期呢!   鬱棠和他商量:「要不,今天就算了,我們改天再來釣魚——這兩條魚,煎也不好,做湯也不好。」   真要想做菜,什麼樣的魚都行。   裴宴看出了鬱棠的心思,讓小廝們把兩條魚都放了,還道:「就當是放生了!」   鬱棠暗暗籲了口氣。   裴宴微微地笑。   他原本就沒準備帶回去,所謂的「吃魚」也不過是想讓鬱棠以為他要她抱魚簍子,逗逗她。   但她能時時刻刻把他的事放在心上,他更高興,遂道:「你也不用管我。我們家不是那麼死板的人家。三年的素,我們這些人受得了,年紀大的和小孩子就不行了。平時也會吃些蛋羹什麼的。你現在又沒正式到我們家來,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好了,不必顧忌我。」   可以裴宴的性格,裴老太爺去世的時候他連鮮豔的花都受不了,孝期肯定會嚴格要求自己遵守孝期的各種禮儀的吧?   鬱棠點頭,卻並沒有放肆,而是趁著裴宴回屋去更衣的工夫,去了趟灶上,安排了桌素席。   裴宴吃飯的時候沒有說什麼,但吃過了飯,派人給她送了個和田玉的把件過來。   潔白細膩的籽料,鵝蛋大小,只在掛首的地方利用黃色的皮料雕了個惟妙惟肖的側臥著的小鹿,非常的難得,鬱棠也很喜歡。   裴老安人聽說後也嘆了口氣,對陳大娘道:「他喜歡上鬱氏也是有原因的。瞧瞧這心細的。又能在他面前有說有笑的,他怎麼能不心動。」   陳大娘生怕裴老安人對鬱棠生出什麼不滿之心來,她們這邊近身服侍的也不好取捨,平白多出許多事來,聞言忙道:「這也是鬱小姐的福氣,和三老爺投了緣!」   裴老安人沒說什麼,梳洗一番後歇下了。   倒是鬱棠,新得了那個把件,躺在被子裡還把玩了半天才睡覺。   翌日醒來,她就尋思著送點什麼給裴宴道個謝,三小姐、四小姐和五小姐聯袂而來,說是要和她一起去給裴老安人問安。   鬱棠想到昨天楊大小姐去苦庵寺的目的,知道她們來找自己絕不是僅僅為了去給裴老安人問安,不禁笑了半天,道:「你們是想和我說楊大小姐和嚴公子的事吧?」   「對啊,對啊!」四小姐最活潑,也是最先跳出來的那個,她朝著鬱棠擠著眼睛,道,「鬱姐姐,你猜猜看,昨天出了什麼事?」   一般這種婚事,若是對方的外貌沒有太明顯缺憾,雙方都會同意的。   四小姐這麼一問,倒讓鬱棠有些摸不清頭腦了。   她好奇地道:「出了什麼事?」   裴家的三位小姐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齊齊對鬱棠道:「鬱姐姐,你要先猜猜,猜不出來了,我們再告訴您。」   鬱棠哄孩子玩,沒動腦筋,胡亂說了好幾個理由,都不出所料地被三位裴小姐給否認了,最後居然是三小姐忍不住了,對鬱棠道:「這門親事肯定不成了。」   「那你們快告訴我出了什麼事?」鬱棠就做出一副驚訝的樣子,催著她們快說。   三小姐嘆氣,道:「嚴公子的模樣,長得太醜了。」   沒有別的什麼事就好。   鬱棠鬆了口氣。   誰知道她這口氣松早了,五小姐在旁邊補充道:「然後來陪嚴公子相看的是嚴公子的一個表弟,也不知嚴公子存著什麼樣的心思,他帶來的那個表弟長得貌若潘安,楊大小姐見了臉直接就黑了。說嚴家一定是故意的。想讓她來退親。」   三小姐道:「二姐姐昨天一夜都沒有回房,在安慰楊大小姐。楊大小姐現在也很為難,不退親吧,嚴家或者說是嚴公子顯然不想和楊家結親,退親吧,又正中了嚴公子的計策,楊大小姐又不甘心。」   「嚴家這事做的太不地道了。」四小姐憤然地道,「不願意就不去求娶嘛,既然求娶,怎麼能做出這樣的事來!」   第三百一十一章喜帖   不管裴家的人怎樣義憤填膺,這都是楊家和嚴家的事,楊大小姐第二天就收拾行李回了京城。   鬱棠讓她幫著給徐小姐帶些土儀過去,楊大小姐滿口答應了。裴宴卻覺得不太好,道:「我過幾天會派人去給殷明遠送賀禮,你的東西就隨我走好了。楊家的事很複雜,徐小姐未必喜歡和楊大小姐交好。」   她不清楚這些世家之間的舊怨,自然最好是聽裴宴的,裴宴和她去了後山那邊的花圃,一面給她介紹家裡的那些花樹,一面和她說起楊家的事:「……在京中只能算是個小吏,只好讓自己的妻女多和那些世代官宦的人家交往。嚴家和他們家差不多,但我聽說嚴家的那個孩子挺會讀書的,怕是不願意這麼早定下來,想再求娶一門更好的親事。」   這樣說來,她找楊大小姐去給徐小姐送東西的確不太妥當。   裴宴笑眯眯地望著她,道:「你以後有什麼事都要先和我商量才是。」   他看她的目光看似深邃,卻又帶著幾分炙熱,讓鬱棠不由的臉紅,低低地應了一聲「是」。   楊大小姐知道後不免遺憾,也不知出於什麼心思,走的時候居然對鬱棠道:「實際上我和大太太娘家的三小姐關係挺好的,當初裴家大少爺和楊家的三小姐,好得如同蜜裡調油,我們都羨慕的不得了。沒想到,楊家三小姐去世沒多久,裴府的大少爺就和顧家小姐訂了親。可見這男子……」她說著,還搖了搖頭。   鬱棠當然是要維護裴家的,聞言笑道:「楊大小姐慎言!楊家三小姐已經去世了,她和裴府的大少爺是表兄妹,自幼一塊兒長大,關係肯定很好,可照你這麼一說,好像他們私下有什麼交情似的。於裴府大少爺的名聲不好不說,於楊家三小姐也不太好。你既然說楊家三小姐從前和你的關係很好,你就更不應該相信這些不靠譜的話才是。」   楊大小姐弄了個面紅耳赤,趕緊上了馬車走了。   裴家的幾位小姐圍上前來,紛紛問她楊大小姐走的時候都和她說了些什麼。   鬱棠笑道:「也沒說什麼,就是問了問我和徐小姐的事。」   徐家在當朝也是數一數二的人家,楊大小姐想討好徐小姐也很正常,幾位裴小姐沒再多問,拉了鬱棠問:「你那個帳什麼時候才能整理完啊?我們想在端午節的時候一起烤肉,還想你和我們一起呢!」   鬱棠汗顏。   她這幾天只顧著和裴宴玩了,帳目還有一大堆不說,把幾位裴小姐也丟在了腦後。   而且她還已經和裴宴約好了……   到時候怎麼辦?   鬱棠覺得頭痛。   決定把這件事丟給裴宴。   反正他主意多,端午節的時候撇下別人去苕溪堂玩也是他提議的。   誰提議的誰負責。   鬱棠想到這些就忍不住抿了嘴笑。   裴四小姐奇道:「鬱姐姐你笑什麼?笑得好甜!」   「沒什麼,沒什麼!」鬱棠莫名覺得心虛,還是有點捨不得讓裴宴一個人去面對,道,「我也不知道我的那些帳目什麼時候才能弄完,只能到時候看情況再約了。」   四小姐就嘆了口氣。   裴老安人讓人拿了幾個炊餅過來,說是苦庵寺做的,她嘗著覺得好吃,就讓人學了回來。   裴五小姐歡呼:「那天就覺得好吃,沒好意思多要,今天託鬱姐姐的福,又有得吃了。」   四小姐不甘落後,跑過去和五小姐坐在了一起。   三小姐看了鬱棠一眼,第一次沒有跟著四小姐和五小姐起鬨。   只有二小姐,還是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並沒有太注意鬱棠這邊的情景。   她和鬱棠幾個一起用了早膳,然後去給裴老安人問安。   在裴老安人那裡,她們遇到剛剛從臨安城過來的二太太。   五小姐撒著嬌兒撲到了母親的懷裡。   二太太笑著揉了揉女兒的青絲,和鬱棠打了個招呼,繼續和裴老安人說著話:「顧家那邊已經送了請帖過來,婚期定在了九月二十六。說是成了親,也好早點隨著顧大人去京城旅居。」   裴老太爺九月初十除服,裴家的女眷正好可以去參加顧昶的婚禮。   不知道顧昶的婚期是湊巧還有意安排的?   但那個時候,二太太和二老爺一家也要急著去京城了。加之大太太孀居,裴宴的婚事要正式下聘,哪些人去參加顧昶的婚事,就成了需要裴老安人定奪的事了。   裴家的幾個小姐聽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打著眉眼官司。   裴老安人則接過二太太手中的喜帖看了好一會,這才把喜帖遞給陳大娘,道:「這件事我先和遐光商量了之後再做決定吧!」   主要是還牽扯到裴宴的婚事。   二太太聽著不動聲色地睃了鬱棠一眼,笑盈盈地應了是,回自己的院子裡更衣去了,留了幾個小姑娘在這裡陪著老安人說話。   幾個人嘰嘰喳喳了一陣子,鬱棠惦記著她的那些帳冊,提前起身告辭。   裴老安人也沒有留她,讓幾位裴小姐陪著她打葉子牌。   到了下午,幾位裴小姐在陪著裴老安人聽女先生說書,裴宴則跑到抱廈去陪鬱棠算帳。   兩個人不免說起端午節的事。   裴宴有些不高興地板著臉罵了幾位裴小姐「胡鬧」之後,果如鬱棠想的那樣,把這件事大包大攬了過去,讓鬱棠不用再操心端午節的事。   這樣過了幾天,鬱棠把帳冊過了一遍,裴老安人叫了她去問話,問她從這些帳冊裡都看出了些什麼?   鬱棠當然不敢說這帳冊上的金額和市面上的不一樣,她只撿了自己能說的說:「沒有發現什麼做錯的地方,只是覺得府上過年的年節禮一年比一年的多。」   裴老安人聽了直點頭,滿眸希冀地問她:「你有沒有興趣跟我學學計算之術?」   那是什麼?   鬱棠有些茫然。   裴老安人就向她解釋了半天。   鬱棠聽得迷迷糊糊的,但裴老安人覺得她有這個天賦,又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她想著就當是她孝敬裴老安人,陪著裴老安人玩好了——區別只是在於裴老安人的愛好與其他人不一樣罷了。   「我就怕自己學不好!」鬱棠謙虛道。   「沒事。」裴老安人很大方地道,「又不急於一時。」   鬱棠見她老人家非常高興的樣子,覺得自己這個決定做得還挺正確的。   可裴宴知道後卻臉色大變,在常和她見面的涼亭裡來來回回地踱著步子道:「我娘很痴迷這個。從前還怕我阿爹反對,不敢明著在家演數,後來發現我阿爹根本不在乎,膽子就越來越大了,有段時間家裡的事都不怎麼管了,我二兄有一次由我姆媽親自帶著,卻因此而掉到湖裡去了,我姆媽這才改了改脾氣。」   這要是讓她起了勁,他以後恐怕見鬱棠一面都難。   裴宴忙道:「我姆媽肯定會先給本書你看看的,你拿到了書,一定要告訴我。我會想辦法讓姆媽不再煩你了。」   「這樣有些不好吧!」鬱棠道,「老安人年紀大了,也沒有什麼其他的事,我就當陪她玩好了。」   裴宴不知道該怎麼跟鬱棠說好,焦慮地道:「這件事上你得聽我的。你記得收到她送給你的書就跟我說一聲好了。」   這是小事,鬱棠滿口答應下來。   裴老安人後來真的給她送了一本書來,叫什麼《九章算術》,讓她先看看,不懂的再問。   鬱棠翻了翻,感覺好像挺簡單的。   她跟裴宴說了。   裴宴不僅沒有被安慰到,反而更焦慮了。   他正尋思著怎麼和裴老安人說這件事,端午節快到了,裴老安人想留了鬱棠到別院過端午節,特意請了陳氏上山,和她商量這件事。   陳氏捨不得讓女兒在裴家過端午節。   裴老安人當然能理解,索性邀請了鬱氏一家都來別院過端午節。   陳氏想著雖然馬上兩家要聯姻了,可此時卻名不正言不順的,委婉地拒絕了。不過,陳氏怕裴老安人因此對鬱棠不喜,邀了裴老安人下山:「那天苕溪會舉辦龍舟賽,您也去看看熱鬧唄!」   裴老安人對這些不感興趣,偏偏裴宴在旁邊慫恿:「當天去當天回來,幾個小丫頭難得出趟門,您就當是帶她們去見見世面好了。」   老人家心疼晚輩,想了想就答應了。   陳氏從裴老安人那裡出來就去了鬱棠那裡。   快半個月沒見,她拉著鬱棠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著,瞧著鬱棠白裡透紅的臉蛋,比在家裡的時候更好看了,笑容滿面的,問起鬱棠在別院的日子:「老安人叫你來做什麼?我看你住的院子,就在裴老安人旁邊,寬敞不說,離老安人還挺近的,看樣子老安人更看重你了,你在這裡可不能頑皮,要好好的孝順老安人。」   鬱棠有些不好意思,把裴老安人讓她來別院的用意告訴了母親,並道:「我在這裡雖然都挺好的,就是想您和阿爹。端午節,我們肯定要一家人一起過了。」   至於裴宴那裡,他不是胸有成竹嗎?她就什麼也別管好了。   陳氏喜出望外,忙問起鬱棠平時都做了些什麼,裴老安人又都說了些什麼。   鬱棠一一回答。   陳氏越聽越高興,拉著鬱棠的手感慨道:「那就好,那就好。你可要好好跟老安人學啊!別人想像你這樣還不能呢!」   她就有些後悔拒絕了裴老安人。   裴老安人一心一意為鬱棠打算,說不定留鬱棠在裴家過端午節,也是有用意的。   第三百一十二章磨墨   裴宴卻覺得陳氏拒絕得甚好。   鬱棠呆在裴家,這個那個的都想約了她出去,他想和鬱棠單獨出去不免要想很多的辦法。鬱棠回了娘家就不同了,只要得了陳氏和鬱文的同意就行了。   他反而勸裴老安人:「這又不是一時的事,讓她今年好好地在鬱家過幾個節氣好了。」   等到明年,就要在裴家過節了。   裴老安人聽出兒子的未盡之言,呵呵地笑,到了下山回裴府過端午節的那天,賜了鬱棠很多節禮和藥材,裴府的人直接回了裴家,鬱棠則回了青竹巷。   陳氏早就做好很多吃食等著女兒回來,見到鬱棠之後就一把抱住了女兒不願意撒手了,還是鬱文在旁邊看不下去了,嘖嘖地道:「又不是見不到了,用得著這樣嗎?」   「我想女兒還錯了嗎?」陳氏小聲嘀咕著,白了丈夫一眼,拉了鬱棠回到她的內室說話,「你回來,裴老安人沒有不高興吧?」   「沒有!」鬱棠好言好語地安慰了陳氏良久,陳氏這才放下心來,歡歡喜喜地等鬱棠更衣之後,陪著她用了膳,然後一起去給王氏問好。   王氏正守在睡熟了的孫子旁邊做針線,知道她們來後放下手中的活計迎了出去。   鬱棠恭敬地給王氏行了禮,王氏笑眯眯地拉著鬱棠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半晌,見她面色紅潤,一雙眼睛亮晶晶的,炯炯有神,不由笑道:「你姆媽說裴老安人叫了你去是想教你些管家的本事,我和你姆媽怕你做不好,還在家裡絮叨了半天,現在看到你的模樣,我可算是放下心來了。可見我們家阿棠和裴家還是有緣分的。」   最後一句,她是對陳氏說的。   陳氏抿了嘴笑。   鬱棠問起相氏,知道她去鋪子裡給鬱遠送飯去了,就和陳氏進屋看了小侄子,又說了會話,相氏回來了。   王氏就留了鬱棠母女在家裡吃飯,還讓家裡的小廝去給在鋪子裡的鬱博和鬱遠報信,讓他們早點回來吃飯。   鬱棠也有些日子沒見到相氏,姑嫂兩個就在院子裡坐著說了半天的話,等太陽偏西,鬱博和鬱遠回來了,家裡又是一番熱鬧。   等到鬱文過來,兄弟倆少不得要說說過端午節的事,鬱遠就悄悄地拽了鬱棠的衣袖,兄妹站在屋簷下說著體己話。   「昨天鋪子裡接了個大單子,」他朝鬱棠眨著眼睛,「是杭州的一家筆墨鋪子,訂一千個裝墨錠的小匣子,要求雕了步步高升之類的圖樣。阿爹高興得不得了,可我讓姚三去打聽了一下,說是裴家當鋪的佟二掌柜介紹過來的。要不,你再讓三老爺給我們畫幾個圖樣唄!這樣的定單我們可是第一次接,要是做得好,以後就可以幫那些筆墨鋪子做活了。」   有錢人才讀得起書,所以筆墨鋪子的東西都賣得貴。而要雕紅漆這樣的匣子做裝飾的,那就是很高檔的文房四寶了。   這樣的匣子,不僅做工要好,圖樣也要雅致。   並不是所有的漆器鋪子都能做的。   這單生意若是鬱家能拿下,會打開筆墨鋪子的路子,鬱家的漆器鋪子不管是從口碑還是生意上都會上一個新臺階。   說不定哪天還會成為貢品。   可鬱棠看著大堂兄那揶揄的目光,忍不住面色一紅,嗔道:「那也是我們家能做這樣的匣子啊!」   鬱遠嘿嘿地笑。   可鬱家漆器鋪子的本事鬱棠是知道的,見鬱遠這樣沒心沒肺的,她又有點擔心起來,不由道:「阿兄,一千個匣子,我們家做得及嗎?要不,我還是去請裴三老爺幫我們家畫幾個圖樣吧?他這個人,眼光可高了,他若是願意提名,畫出來的東西肯定好。」   鬱遠確實是有這樣的心思,可妹妹畢竟還沒有嫁過去,裴三老爺願意嗎?   鬱棠沒想這麼多,道:「我去試試好了。」   萬一他要是不答應,她就磨到他答應為止。   誰讓他建議他們家的鋪子以花卉為特色的。   這可真是應了誰出的主意誰奔波。   裴宴知道了肯定會抱怨的。   可他就是抱怨,也很有意思……   鬱棠想著,都有點迫不及待地想見到裴宴了。   裴宴也有些不習慣。   前些日子住在別院的時候,他每天早上把手頭的事忙完了就和鬱棠一起用午膳,隨後會一起到處逛逛,或去觀花,或去看鳥,有時候天氣太熱,坐在樹蔭下說些家長裡短的日子也過得很快。如今鬱棠回家去了,他好像一下子沒什麼事做了。   用過午膳,裴宴尋思著要不要找個藉口去見見鬱棠,誰知道他還沒有動,鬱棠先來找他了。   他心中一喜,面上卻不顯,讓阿茗帶了她到書房裡說話,轉頭卻吩咐青沅:「給鬱小姐湃些果子來,她喜歡吃甜的,你管那甜的挑。」   青沅笑著應是,洗了果子端過來時,鬱棠已和裴宴坐在屋簷下的竹椅上說著話了。   「你覺得用什麼圖樣好?」鬱棠道,「我拿了幾個家裡收集的圖樣,你幫著看看唄!」   裴宴在心裡撇嘴。   也不知道是拿了這個做藉口?還是真有事來找他?   但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裴宴都神色冷淡地接過了鬱棠手中的圖樣,隨意看了看,就全都丟到了旁邊。   鬱棠很是意外,道:「都不行嗎?「   「幾百年的老樣子了。」裴宴毫不掩飾自己的鄙視,道,「我小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種圖樣了。」說到這裡,他靈機一動。   甭管鬱棠來找他是為什麼,他能利用這件事不就得了。   「這樣吧,」他站了起來,道,「我來給你畫幾個圖樣,你拿回去和你阿兄商量一下,看用哪種比較好。你來磨墨。」   磨墨嗎?!   鬱棠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可裴宴已經大步往書房裡去了。   鬱棠只好跟上,確認道:「阿茗呢?他剛才還在這裡呢?」   怎麼就輪到她磨墨了?   裴宴猛地佇足轉身,跟在他身後的鬱棠差點撞在他的身上。   「你可以在家裡多呆幾天嗎?」裴宴問。   鬱棠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裴宴這是讓她抓緊時間。   她還有什麼話可說。   挽了衣袖,乖乖地站在大書案前給裴宴磨墨。   跑了趟廚房給鬱棠端點心的阿茗被青沅攔在了書房外,點心也被青沅接了過去。   鬱棠只給鬱文磨過墨,可裴宴用的墨錠又沉又澀,鬱棠磨了一會就覺得手腕有些酸,偏偏裴宴去拿了一盒子顏料過來,要畫工筆,還向她解釋:「我仔細研究過你們家的剔紅漆,全靠著深深淺淺的的紅色來勾勒,我用工筆,你們知道哪些地方要淺,哪些地方要深,比較好打樣。」   鬱棠還能說什麼。   結果那些顏料比墨還不容易磨開。   鬱棠忍不住小聲嘟囔:「你用的都是些什麼墨錠?什麼顏料?為什麼都這麼難磨開?不會是劣質品吧?」   裴宴豎眉,道:「我用的全是上貢的松香墨,顏料裡也是加了各種寶石的,要不然顏色怎麼會這麼漂亮?還經久不褪。」   脾氣這麼差!   鬱棠不滿地反駁:「我又沒見過,怎麼知道這都是些什麼?不好磨是真的。」   「是你不會磨吧?」裴宴冷冷地道,「除了你,我可沒聽別人說不好磨。」   那是因為那些人都是你身邊的小廝,誰敢說這樣的話。   鬱棠覺得裴宴沒有點自覺性,不願意幹了,叫了青沅進來,問阿茗回來了沒有,她要和阿茗換班。   青沅見裴宴的臉都要黑了,哪裡敢交待阿茗的行蹤,忙端了點心進來,笑道:「要不小姐歇會吧?」   鬱棠立刻要求歇會。   裴宴沒有辦法,只好看她坐在旁邊喝茶、吃點心,自己開始磨顏料。   鬱棠偷懶就偷的更理直氣壯了。   待裴宴畫好一張圖樣,天邊已經泛起了晚霞。   裴宴把圖樣交給鬱棠,叮囑她:「你記得明天再過來。」   鬱棠看那圖樣,是根梅花枝上歇著只喜鵲。   那梅花疏淡傲骨,喜鵲活潑俏皮,栩栩如生的躍然紙上,讓人看了愛不釋手。   鬱棠決定把這畫收藏起來。   她笑盈盈地道謝,拿著畫走了。   裴宴看著大畫案上殘留的畫具,突然覺得被孤零零地丟在那裡,有點可憐。   鬱遠沒有想到鬱棠能真的求來裴宴的畫樣,他被裴宴的畫技再次驚豔到,猶豫道:「這樣行嗎?不是說只用花卉嗎?」   鬱棠指了那枝梅花,遲疑道:「這不是有花嗎?」   她之前完全忘了這件事。   想到裴宴的叮囑,忙道:「他讓我明天再去,估計還有圖樣給我們吧?」   鬱遠不再多問,仔細地琢磨著裴宴的畫,道:「三老爺說讓我們按著他畫的深淺打版,我得和師傅商量一下,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得出來。」   鬱棠也有些擔心,鬱遠連夜去了鋪子。   第二天早上,鬱棠也很早去了裴家。   裴府側門的僕婦對鬱棠的拜訪已經見怪不怪了,見到青沅來就放了鬱棠進門。   裴宴道:「我給你塊出入的對牌吧!」   鬱棠覺得不用這麼麻煩,等她能嫁過來再說,不然,她可能也永遠用不上裴家的對牌了。   這次裴宴沒讓鬱棠給他磨墨了,改讓鬱棠給他打扇。   鬱棠已經放棄和他說道理了,乖乖拿了把川扇在他身後給他打扇。   第三百一十三章打扇   青沅端著冰鎮過的綠豆湯進來的時候,看到這場景就有點想笑——裴宴伏案畫畫,鬱棠拿著把川扇在給裴宴扇風,鬱棠的身後呢,又有兩個小廝在幫他們倆扇風。   三老爺這是非要折騰鬱小姐吧?   青沅不敢多說什麼,請了他們兩人喝綠豆湯就輕手輕腳地退了下去。   鬱棠則攤坐在太師椅上,揉著自己的手腕。   裴宴看了鄙視道:「你怎麼連打扇都打不好?」   鬱棠毫不猶豫地懟了回去:「要不,我們換換?」   裴宴看了眼畫了一半的石榴花,挑了挑眉,把鬱棠說的話原封不動地還給了鬱棠:「要不,我們換換?」   鬱棠才不怕他呢,挽了衣袖就道:「換就換!」   誰怕誰?   她畫不好了,還不是他裴宴去救場。   這笨蛋,以為難得住她!   裴宴還真怕她把自己畫好一半的畫給毀了,忙攔了她:「行了,行了,別皮了。也不用你給我打扇了,站在旁邊給我遞遞畫筆好了。」還在那裡道,「你說你,能幹什麼啊!」   敢情這還是她的錯了?   鬱棠坐在椅子上不願意動,道:「我要歇會!」   裴宴也不是真的要她做什麼,就是想著他在這裡給鬱家勞心勞力的,鬱棠怎麼也得陪著他才心裡舒服。遂也不勉強她,只要她在書房就行,他很快畫好了兩幅畫,一幅石榴,一幅牡丹,還道:「這兩幅都行,你們做幾個樣品出來,讓胡家的人挑。他們家是做宣紙起家的,除了蘇浙,在兩湖、兩廣和晉中、京城都有分店,生意做得很大,若是你們家能拿下這定單,以後就不愁生意了。」   鬱棠就在那裡吃著水果看著裴宴繼續畫第三幅圖樣,還天馬行空地和他閒聊:「你說,我們家添點新業務怎麼樣?做剔紅漆的簪子?我覺得女孩子的東西都很好賣。像賣胭脂水粉的,還有賣頭花的。「   裴宴毫不客氣地打擊她:「是挺好。不過,你算過成本沒有?」   鬱棠想到了她家的那片山林,立刻洩了氣,不由恨恨地道:「為什麼你種沙棘果賣蜜餞就能賺錢,我就不能。」   「因為我認識的人比你多啊!」裴宴全當時讚揚了,不以為然地道,「我能賣出貨的地方就多啊!像你這樣,眼睛最多也就盯著杭州,當然不行啦。」   鬱棠就刺激他:「行啊!那我們家把鋪子開到京城去好了。那裡的機會肯定更多。可這得銀子啊!京城裡的鋪子多貴啊,誰不想去京城做生意啊!」   裴宴就像看「傻瓜」似的回頭看了鬱棠一眼,道:「人吳老爺家銀子不少,怎麼沒想著去京城開鋪子?」   那是因為在京城開鋪子還得有後臺。   鬱棠惱羞成怒,道:「你這個人怎麼回事?說什麼你都要回我兩句,你就不能說句好啊?你這樣,以後誰會和你聊天啊!」   怎麼沒有人和他聊天?大家都挺想從他嘴裡套出點話來的。   只是裴宴看著鬱棠那樣子像真的有點生氣了,識實務地沒繼續說下去,而是生硬地拐了個彎,問鬱棠:「等會你想吃什麼?我讓廚房幫你做!」   中午鬱棠是在這裡用的午膳,他想繼續留了她在這裡用晚膳。   鬱棠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我就不在這裡用晚膳了。大兄讓我回去的時候先落鋪子,他們想今天就把你昨天給的畫打個版出來。」   她覺得裴宴幫她家忙不說,還好吃好喝地招待她,她這樣吃幹抹淨就走,有點對不住裴宴。   裴宴倒沒有想這麼多,還有點顧忌這樣留著鬱棠被人說閒話,也就沒有太過堅持,只在走的時候叮囑她:「你明天也早點過來,趁著我這兩天得閒,我多給你們家畫幾個圖樣。」   鬱棠哪敢不應。   裴宴晚上就去陪了裴老安人用晚膳,還和母親說了說端午節的安排。   裴老安人現在基本上不怎麼管這些事了,裴宴怎麼安排都說好。只是待送走了裴宴,她立刻拉了陳大娘問:「今天鬱小姐又進府了?」   陳大娘滿臉是笑的應「是」,道:「那邊的路上,當值的都是我們院裡的人,不會有人嚼舌根的。」   裴老安人滿意地點了點頭,道:「兩個人都幹什麼了?」   「三老爺好像在告訴鬱小姐畫畫。」陳大娘有些不確定地道,「您也是知道的,三老爺最討厭有人窺視他院裡的事了,我們的人也不敢靠得太近。」   裴老安人不以為意地揮了揮手,笑道:「沒想到遐光還有這樣的興致。」   陳大娘忙在旁邊捧場道:「誰說不是。可見三老爺和鬱小姐是真的有緣。」   裴老安人點了點頭,問起了大太太那邊的事:「大少爺的婚事她準備怎麼辦?還在那裡商量楊家的人嗎?我聽說顧家那邊送了陪嫁的單子過來,都陪嫁了些什麼?」   陳大娘聞言在心裡嘆了口氣,覺得大太太和顧家聯姻有點失策,道:「那邊陪嫁是六十四抬,壓箱銀子三千兩,再陪嫁五十畝的桑田,杭州城裡的兩間鋪子。」   若是鬱棠在這裡就會發現,顧曦的陪嫁比前世多了兩間鋪子。   就這樣,陳大娘還解釋道:「據說那兩間鋪子是顧大老爺自己的私產。」   如今顧昶有出息了,這個人情自然由顧昶來還。   裴老安人點了點頭,不置可否,陳大娘有點擔心鬱棠,遲疑道:「鬱小姐那邊……」   裴老安人道:「她以後是要做嬸嬸的,肯定不能就這樣嫁進來。不過,楊氏的脾氣你是知道的,現在還犯不著讓她知道這些。等顧家的陪嫁單子定下來了再說。」   陳大娘道:「您的意思是?」   裴老安人道:「顧小姐的嫁妝在江南也算是不錯的了,可若是和我們這樣的人家相比,也就保了個本。殷小姐若是會做人,就不會讓自己的小姑子這樣嫁進來。我們且走著瞧好了。」   也就是說,要通過這件事看看顧昶對顧曦的態度,殷小姐為人處事的能力。   陳大娘笑著應「是」,不再說這件事。   鬱棠則連著兩天都呆在裴家,直到端午節的前一天,他們約好了第二天一起去看賽龍舟,沒辦法繼續一起畫畫了。   「等上了山,我再給你畫幾幅。」裴宴用過午膳,就準備送鬱棠回去。   鬱棠頗為意外,想著他應該是明天有很多的事,聽話地拿了他早上畫的畫,就準備回去。   誰知道裴宴卻讓她等會,他要先去換身衣服,一副要和她一起出門的樣子。   鬱棠有點傻眼。   裴宴無奈地道:「你不是說你去鋪子裡看了嗎?他們打出來的版若不盡人意。我在這裡埋頭苦畫有什麼用,還得你們家做得出來啊!我今天隨你一道去看看。」   等過了端午節,他還要繼續把鬱棠忽悠上山,繼續和鬱棠一起避暑,他可不想因為鬱家這攤子生意再下山了。   鬱棠哪裡知道裴宴打得什麼主意,感激地望著他,恨不得親手給他端茶倒水。   裴宴傲氣地冷哼:「你別在我讓你給我打扇的時候直呼手酸就行了!」   鬱棠臉一紅,說出來的話卻理直氣壯:「我這不是沒做過嗎?等我回家練習練習就好了。」   練習?找誰練習?鬱父或是鬱母嗎?   這兩人他還勉強能接受,可若是鬱遠呢?   裴宴不悅地看了鬱棠一眼,道:「到時候再說吧!天氣這麼熱,你別把自己給累得中了暑,到時候又要我從杭州給你請大夫來,那得多麻煩啊!」   鬱棠覺得自己可能會被裴宴氣得中暑。   她憤憤然地在轎廳的門口等裴宴,可心裡想起裴宴那做了一點點小事就不可一世的樣子,又覺得特別的嬌縱,特別的有意思,特別的可愛……甚至讓她只要一想起來就想笑。   鬱棠不禁抿了嘴笑。   裴宴出來不見了鬱棠,嚇出了一身汗,知道她先到了轎廳這邊,就急急地趕了過來,結果卻看見她躲在旁邊直笑,像偷吃了魚的小貓似,他又急又氣,想斥責鬱棠一頓,又覺得她這個樣子挺有意思,若是因為他的斥責被嚇著了好像也不太好。   這一猶豫,鬱棠看見了裴宴。   她笑容燦爛地朝著裴宴笑。   明麗的臉龐,比夏日的陽光還要耀眼。   裴宴覺得心仿佛停止了跳動。   他把手放在胸口,想著:算了,大人不記小人過,更何況唯小人和女子難養。   兩人一道去了鬱家的漆器鋪子。   因快過端午節了,明天又有賽龍舟,街上的人很多,主要還是些買吃食的,鬱家的漆器鋪子看的人多,買的人少。   裴宴一進去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蹙了蹙眉,快步進了後面的小院。   鬱遠忙迎了出來。   裴宴飛快地看了眼戴著帷帽跟在他身後的鬱棠一眼,沉聲道:「進屋再說。」   鬱遠見他臉色有些不好,心中一凜,忙將兩人帶到了後面接待貴客的廂房。   鬱棠摘了帷帽,鬆了口氣。   天氣還是太熱了。   從江西聘來的那家師傅是拖家帶口全都過來了,兩個女兒就做了丫鬟的事,忙給他們端了茶過來。   裴宴的臉色也沒見好,問鬱遠:「鬱小姐平時就這麼過來?」   鬱遠一時沒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還是那師傅的女兒機敏,忙道:「平時大小姐過來的時候都是走的後門,那邊沒什麼人,等會公子也可以和大小姐一道兒從後門出去。今天街上的人是太多了點。「   裴宴就讚賞地看了這小姑娘一眼,還問:「你叫什麼名字?」   第三百一十四章端午   像鬱家漆器師傅家這樣的女兒家,一般都是嫁個門當戶對的手藝人,然後繼續在這個圈子裡打轉,能夠跳出這個圈子的人很少。   女孩子聽到裴宴問她,頓時欣喜若狂。   若是能得了裴家人的青睞,就算以後嫁個手藝人,也能想辦法去裴家當差,或是借了裴家的東風自己開個鋪子,最不濟,也能在鋪子裡有幾分薄面,日子會好過很多。   「小人叫蘭花,」小姑娘答著,拉了身邊有些木訥的姐姐,道,「這是我姐姐,叫梅花。」   裴宴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叫了鬱家的打版師傅過來,問起打版的事來。   打版的師傅三十幾歲,是鬱家從江西聘過來的,五短身材,畏畏縮縮的,可說起打版的事卻雙目炯炯有神,很是自信,可以看得出來,他對自己的手藝很有信心:「我們照著少東家拿來的畫打的版,可剔紅漆和其他的漆器手藝又不同,陰即是陽,陽即是陰,要一層層的雕。」   也就是說,打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師傅的手藝。   裴宴就問他:「那你覺得一千個匣子,你需要多少時間?」   師傅相當慎重地道:「我要是一個人做的話,大約需要四、五個月,可等過了夏天,天氣轉涼,漆幹的就沒有現在這麼快了,怕是四、五個月都算是好的。我帶著徒弟一起呢,大約可以節省一個月的。」   裴宴要去看他做一件漆器。   師傅有些猶豫。   裴宴冷笑道:「你們東家都不怕,你怕什麼?」   那師傅也是很機敏了,忙道:「有些人沾不得漆,聞了那味兒都會臉上腫起來。我是怕您萬一有哪裡不舒服,那我可是萬死難辭其咎了。」   裴宴站了起來,神色冷峻:「你在前面帶路。」   那師傅不敢多說,忙走在了前面。   裴宴卻一把拽住了要跟在他身後的鬱棠:「你留在這裡,幫我剝點蓮子米,用冰鎮起來,等會我回來了好吃。」   鬱棠兩眼發亮,好喜歡他的口是心非,眉眼都帶著笑地道:「我從小在漆器鋪子裡長大的,要是沾不得漆,早就不來了。你放心好了。倒是你,要小心點,若是不舒服,千萬不能逞能。」   裴宴頷首,想了想,讓鬱遠去給鬱棠找塊帕子捂住鼻子:「那味兒實在難聞,你也別大意。」   鬱棠知道裴宴是好心,順從地用帕子捂了鼻子,這才和裴宴一起去了後面的作坊。   鬱遠看著裴宴和鬱棠的樣子,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縫。   師傅就給裴宴演示了一下剔紅漆的工藝過程。   裴宴沒有說什麼,和鬱棠出了作坊,然後要送鬱棠回家:「這件事我仔細想想,等想好了再告訴你們。明天苕溪堂那邊有賽龍舟,大家早點歇了,明天也好有精神好好的遊玩一番。」   鬱遠原本只想讓鬱棠給他出出主意,也沒想鬱棠到作坊裡來的,聽裴宴這麼一說,自然是連聲稱好,催了鬱棠快點回去。   鬱棠很信賴裴宴,裴宴既然說一時沒有什麼好主意,她也就把這件事丟到了腦後,想著以裴宴的聰明,他肯定能想出好辦法來。遂也沒有堅持,和裴宴一起從後門出了鋪子。   裴宴就和她商量:「我看今天給我們倒茶的兩個小丫頭不錯,要是她們願意,你可以把她們帶在身邊,比外面買回來的好——她們的父兄都幫你們家做事,她們要是跟在你身邊服侍,她們家估計也不會回江西了。」   鬱棠在裴宴問兩個小丫頭名字的時候就有所猜測,現在裴宴開了口,她就更肯定了,笑道:「我回去問問。」   裴宴滿意地「嗯」了一聲,送鬱棠往青竹巷去。   只是他們走到路口的時候,發現路口有家客棧門前裡三層外三層的圍滿了人。   雙桃不由多看了幾眼,對鬱棠道:「小姐,有外地來投親的被客棧趕了出來。」   臨安的客棧,大多是裴家開的。   裴宴聞言不由皺眉,吩咐阿茗:「你去看看。」   阿茗跑了過去。   鬱裳有些擔心。   她怕裴家的名聲受損。   「要不,我們在這裡等一會。」鬱棠道,「我也不急著這時候就趕回去。」   若是有裴宴親自出面安撫,不管是誰的錯,這件事都會很快過去。   裴宴還有些遲疑,鬱棠卻當機立斷道:「原本就是些小事,就更不能因小失大了。你還是去看看吧?我在這裡等你。」   他也不過是想和鬱棠多呆些時候,聽著思忖了片刻,就讓人守在鬱棠的轎前,自己去了客棧。   鬱棠支了耳朵聽。   不一會兒,客棧那邊的聲音就停了下來,又等了大約盞茶功夫,裴宴折了回來,道:「是從山東去福建投親的,走錯了路,走到了臨安,母親病了,是癆病,掌柜讓他們去城外裴家的一個田莊裡住幾天,那家人怕被趕出來,不願意走,就在客棧門口嚷了起來。我讓人把他們帶去了田莊。」   裴宴不是冷情的人,既然把人帶去了田莊,肯定會想辦法幫他們治病的。   鬱棠把這件事拋到了腦後,回到家裡就開始翻箱倒櫃的找衣裳首飾,準備明天悄悄地和裴宴去苕溪堂玩。   好在是陳氏從前總是病著,這兩年雖好了些,鬱文也不怎麼讓她出門,更不要說像端午節這麼熱的天氣了,今年鬱文和吳老爺定得早,搶到了苕溪河邊酒樓的雅間,準備帶陳氏出去遊玩,陳氏也用心準備著自己的衣飾,沒太多的精力管鬱棠,等到了酒樓,又遇見了衛家的人,大家說說笑笑的,很熱鬧,以至於鬱棠溜走的時候,只有衛小川發現了,還跟了過去。   「你跟著我做什麼?」鬱棠踮著腳,見觀景臺上的裴宴已不見了蹤影,生怕他等著自己被太陽曬著了,有些焦急地問衛小川,「我約了人去玩,你可別把我給賣了。」   「怎麼會!」衛小川眼睛珠子直轉,看著就讓人沒辦法相信,「我也想去玩,姐姐帶上我唄!」   鬱棠比他更狡猾,喊了吳家的幾位沒滿十歲的表小姐過來,抓了一把零錢給她們,笑盈盈地吩咐她們:「你們等會要是要買零嘴,就讓這位哥哥給你們跑腿。「   立刻就有吳家的表小姐抱了衛小川的大腿,嚷道要吃瓜子。   衛小川氣得臉都紅了,道:「雅間裡沒有瓜子嗎?為何還要到外面去買?」   小丫頭答得理直氣壯:「雅間的瓜子和家裡的一樣,外面的有裹了糖的瓜子,我們要吃裹了糖的瓜子。」還威脅衛小川,「哥哥要是不幫我們買,我們就去跟衛太太說,說你們不理我們。」   衛小川直跺腳,要找鬱棠,鬱棠已不見了蹤影,一眼望去,全是攢動的人頭。   他點著小丫頭的額頭,道:「要是鬱姐姐出了什麼事,我看你們怎麼交待?」   小丫頭圓圓的臉,雪白的皮膚,像過年時年畫上畫的小童。她「哼」了一聲,道:「才不會呢!鬱姐姐身邊跟了三木,還跟了雙桃,才不會丟呢!」   衛小川只能伸長了脖子張望,猜著鬱棠要去見誰。   鬱棠半天才擠出人群,到了和裴宴約好的大樹下。   青沅已經在那裡等了。   見到鬱棠,她鬆了口氣,急急迎上前來,請她上了輛騾車,還道:「三老爺說,人多口雜,還怕遇到拍花黨,坐車安全一些。」   主是還是看到的人少一些。   鬱棠沒有異議,上了車。   只是她從人群裡擠出來,身上一身的薄汗,由青沅服侍著擦了擦汗,又打開車窗透風,卻在抬眼間無意看到有輛騾車和她們擦身而過。   鬱棠的心怦怦亂跳,有些透不過氣來。   她抓住了青沅的手,急急地道:「你快派人去看看,和我們錯身而過的那輛騾車上,好像坐著彭家的十一爺。」   青沅聽到的是彭十一在昭明寺的講經會上把鬱棠給嚇昏了。   她忙去報了裴宴。   裴宴的心裡卻覺得彭十一會傷害鬱棠。   他神色一緊,騎著馬就趕了過來。   還好大家都去看賽龍舟了,裴宴的馬一路通行無阻飛奔而來,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就和鬱棠碰了面。   「你可看清楚了?」沒來得及體會見面的喜悅,卻先擔憂起來,裴宴神色凝重地問:「是彭十一嗎?」   「好像是他!」不過匆匆一眼,鬱棠也不敢肯定了,她道,「李家的案子是還沒有結束嗎?」   若真是他,那他來做什麼呢?   裴宴倒沒有想那麼多,立刻吩咐身邊的小廝跟了過去,然後才對鬱棠道:「這件事你別管了,我會想辦法弄清楚的。」隨即覺得鬱棠太危險了。   如果彭十一像鬱棠夢中那樣是衝著鬱棠來的呢?   裴宴立刻道:「阿棠,改天我再帶你去苕溪堂,你現在,去我母親那裡,她身邊人多,又有我母親護著,你不會有事的。我這就去碰碰彭十一。」   鬱棠自己知道自己的事,她覺得自己今生不一定會有什麼危險,心裡並不十分的慌張。可見裴宴要去會彭十一,想到趙振他們都不在臨安,她心裡就有點發慌了,拉著裴宴的衣袖不讓他走:「我們以靜制動吧,他不來找我們,我們就不要去找他們。」   第三百一十五章重合   裴宴可不是個肯坐著被動挨打的人。   他不主動撩別人都是好的了。   聞言他立刻挑了挑眉,想說「我正愁沒有藉口找彭十一的麻煩,他現在既然送上門來了,我怎麼能當沒有看見」之類的話,轉頭卻發現鬱棠的臉色有些發白。   他不由得有片刻的猶豫。   收拾彭十一的機會很多,但因為此時的堅持卻讓鬱棠擔心……有點得不償失啊!   裴宴立刻就改了主意。   他笑道:「既然你這麼說,我就放過他一次。但他要是沒有眼色地來惹你,你可不能再心軟了。」   鬱棠連連點頭,覺得今生沒有前世的那些恩怨,且她父母兄長都健在,彭十一就算是想傷害她,也沒有前世那麼容易。   裴宴卻不放心讓鬱棠離開他的視線,也沒有了去苕溪堂遊玩的興、致,他和鬱棠商量:「要不,我這就送你去和母親做伴?」還道,「她那裡的人是多了一點,可人多有人多的好處,裴府的護衛也多在那邊守著,彭十一就算是想做點什麼,也沒有很好的機會。」   一副要把她託付給誰的樣子。   鬱棠怕他去找彭十一,道:「要不,你和我一道陪著老安人看賽龍舟吧?臨安城裡略有些頭臉的人都會去給老安人問好吧?那麼多人,我有點不自在。」   平時怎麼沒看見她不自在呢?她這是怕自己去找彭十一,遇到危險吧?   裴宴感念著鬱棠的好,索性道:「我得去查查他怎麼來了臨安城?彭家在這邊可沒有什麼生意,朝廷上也沒有議論撤銷泉州市舶司的事,我實在想不通他來這裡做什麼?」   如果換成是她,她也會不安吧?   鬱棠就沒再阻止裴宴,而是溫聲叮囑他:「那你一定要小心。他是瓦罐,你是美玉,犯不著和他那種人硬碰硬的。」   裴宴頷首,把阿茗留下來服侍鬱棠。   鬱棠不願意,低聲道:「你,你別讓我擔心。」   那溫聲囑咐,婉轉低吟,千轉百回,說不出來的柔情蜜情。   裴宴聽得一愣,隨後就像渴了之後喝了一杯溫溫的蜂蜜水似的,甜到了心裡,又不像白霜糖那樣的太齁。   他不禁露出笑容來,也低低地回了聲「好」,這才朝著青沅揮了揮手,道:「我陪你們先去見過老安人。」   青沅不敢怠慢,忙上了騾車,指使著隨車的婆子跟上。   一行人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因是裴家的騾車,又有裴宴在車邊護行,旁人都以為是裴老安人的騾車,紛紛主動給他們讓道,他們很快就到了位於苕溪河邊的觀景臺旁。   裴老安人在臨安德高望重,看過了開賽的龍舟賽,太陽升了起來,就從觀景臺上下來,在觀景臺後面臨時搭起的棚子裡休息,裴家的幾位老安人陪在裴老安人身邊說著笑話,逗著裴老安人開心。   陳大娘進來稟說裴宴送了鬱棠過來時,裴老安人非常的意外,強忍著沒有露出異樣的表情,悄聲問陳大娘:「出了什麼事?」   「不知道!」陳大娘亦悄聲回著裴老安人,「只說是有點事,讓您等會帶了鬱小姐回府,鬱家那邊,他會親自去說的。還讓鬱小姐今天晚上就睡在您那裡,說等他回來了,自然會向您解釋的。」   裴家在臨安城也算是一手遮天了,裴老安人猜著是不是兩個人私下裡會面,被鬱家的人發現,還笑著道:「讓他放心,我一定幫他把人看住了。讓他早點回來,好跟我解釋解釋。」   陳大娘也笑,行了個福禮,就去請了鬱棠進來。   能陪在裴老安人身邊的也就只有那幾個人,鬱棠雖不十分的熟悉,但也都見過幾面,大家行了禮,裴老安人為了堵住眾人的嘴,就對鬱棠道:「派人去請了你幾次,好容易過來了。今天就跟著我回裴府去,幫我抄幾頁佛經。」   鬱棠自然不好拒絕,笑盈盈地說好,派了雙桃去給陳氏報信。   裴家的幾位小姐卻覺得很好,笑嘻嘻和她說著話,倒也挺熱鬧的。   等到太陽偏西,最後兩隊爭頭彩的時候,鬱棠才在裴老安人的要求下虛扶著她老人家去了觀景臺。   新任的知府姓烏,沒有帶女眷上任,過來給裴老安人問了聲好,等著裴宴過來,就開始擊鼓鳴鑼,由最終勝出的兩隊爭了頭彩,賞了銀子,說了一大堆教化百姓的話,眾人這才散了。   裴宴還要去和烏知府吃飯,鬱棠則被裴老安人帶回了裴府,可直到她辭了幾位裴小姐,洗漱後在裴老安人的暖閣歇下,裴宴都沒有過來。   她輾轉反側沒有睡好。   第二天早上強打起精神去給裴老安人問好,卻發現裴宴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了,正陪著裴老安人喝茶。   見到鬱棠,裴宴笑了笑,招呼了一聲「來了」,就吩咐裴老安人身邊的丫鬟「上膳。」   鬱棠滿腹的話不能問,沉著氣和裴宴、裴老安人用了早膳,送裴老安人去了小佛堂念經,她才有空和裴宴說上體己話。   「查到彭十一來臨安做什麼了嗎?」她急急地問,「你有沒有和彭十一對上?他是一個人來的還是帶了人來的?」   生怕他受到了傷害的樣子。   裴宴心滿意足地暗暗點頭,面上卻不顯,道:「我直接去問的他,他告訴我,說是有朋友託他送封家信過來。我沒和他多說什麼,他應該知道我的態度,所以也沒有瞞著,去了板橋鎮一戶姓高的人家,坐了不到一盞茶的工夫就走了。我事後也去查了查,那戶姓高的人家有個養子在外面跟著別人當夥計,估計人挺機靈的,今年年初升了大掌柜,帶了信過來,讓家裡的人去南昌玩些日子……」   板橋鎮,姓高!   應該就是她前世的嫂子了。   鬱棠想到前世發生的那些事心裡就有些不舒服。   裴宴還以為她是擔心彭十一,道:「他已經離開臨安城了……」   只是他一句話還沒有說完,阿茗就跟了進來,在他耳邊說了幾句。   裴宴臉色一變。   鬱棠心裡發緊,忙道:「出了什麼事?」   裴宴看了鬱棠一眼,沉默了一會,道:「彭十一去找了之前幫你辦過事的曲家兄弟!」   鬱棠皺眉。   之前曲家兄弟有意投靠徐小姐,被徐小姐婉拒了,她就沒再關注這件事。彭十一找他們是為什麼呢?   想在臨安安置一個釘子?   他明知道裴宴防備著他,他應該沒有這麼傻才是。   裴宴比她更明白開門見山的威力和效果,他也沒空和曲氏兄弟這樣的人周旋,見鬱棠不安,他道:「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你也別想那麼多,曲氏兄弟要做什麼,讓人叫他們過來問問就行了。倒是你這邊,我派了人去跟未來的嶽山大人說了,彭十一來了臨安城,怕他生出什麼事端來,你不回去了,直接跟著我母親去別院,未來的嶽山大人已經答應了,等會讓雙桃回去給你收拾些東西帶上山好了。」   最好不帶,這樣他就有藉口給鬱棠做衣裳打首飾了。   鬱棠對彭十一找曲氏兄弟的事還有些存疑。   難道前世的時候曲氏兄弟就在幫彭十一做事?   那她的一些所作所為豈不是彭十一和李端都知道?   鬱棠想想就頭痛,也不去想這些事了,收拾好了東西,準備和裴老安人上山。   裴宴過來告訴她,說彭十一去見曲氏兄弟,是想收攏曲氏兄弟,讓曲氏兄弟替他辦事。   鬱棠憂心道:「那,這件事怎麼辦?」   「釜底抽薪就是了。」裴宴非常輕鬆地道,「我問曲氏兄弟願不願幫我做事。曲氏兄弟答應了。」   等鬱棠嫁過來,他就把曲氏兄弟安排到鬱棠身邊,這樣,鬱棠也就有人可用了。   這倒是個好主意。   鬱棠笑盈盈地道:「萬一彭十一知道了,會不會繼續誘、惑曲氏兄弟幫他做事?」   在她的心裡,只有世僕,全家的性命身家都聯繫在一起,才會做事多思商,不會隨意背叛。像曲氏兄弟這樣,原本就有點梟雄作派的人,未必會願意賣身裴家。   裴宴呵呵地笑,道:「跟著我,總比跟著徐家好吧?」   徐家在京城,他們要賣身徐家,就要背井離鄉。   「何況我許了他們兄弟一個管事職務。」裴宴輕描淡寫地道,「我這也算是禮賢下士了,他們有什麼不滿意的?」   鬱棠想了想,覺得還真像裴宴說的那樣,臨安城不知道有多少閒幫想投靠裴家,幫裴家做事呢!   這件事就算告一段落了吧?   鬱棠把這件事拋到了一旁,陪著裴老安人和裴小姐們上了山。沒幾天,裴家陸陸續續有親眷上山去探望裴老安人,順便在別院裡住上兩天。   別院頓時喧囂起來。   裴宴卻沒有放過彭十一。   彭十一見過高家的人後,高家的人就把自己的那個女兒送去了江西,說是跟著哥哥比較容易嫁個好人家。彭十一除了聯繫過曲氏兄弟之外,還聯繫了其他幾個閒幫,有人跟著他去了福建,也有人留了下來。至於京城,江西巡撫的爭奪落下帷幕,陶安在眾多人的推波助瀾之下,很勉強地升了江西巡撫,而彭嶼,被張英和其他幾位老臣壓著,沒能動彈,估計還得在都察院裡呆上幾年。就是李家,李意的官司也告一段落,李意被判了流放西北,但李家不死心,還想繼續申訴,向林家借銀子,林家口頭答應了,卻遲遲沒有送銀子過去,估計這事再黃了,李意的流放也就成了鐵板釘釘的事了。   第三百一十六章接人   山中歲月悠長,又有裴宴不時在眼前晃,不知不覺間,到了中元節。   裴老安人和陳大娘準備著祭祖的事。   位於臨安城西郊的三清觀觀主清遠道長親自來請裴老安人去參加他們觀裡舉行的「中元齋醮」。   裴老安人欣然應允了不說,還輕聲細語地向鬱棠解釋:「我們裴家在臨安城裡是出外做官的人比較多的人家,大家不免以我們馬首是瞻,我們就得慎言慎行,廟裡的香會要參加,道觀的醮場也要參加。」又問她,「三清觀你去過沒有?他們的齋菜比昭明寺的還好吃,你這次不妨隨我去見識一番。」   鬱棠這段時間得了裴老安人的很多指點,自然是笑著應諾。   裴宴顯然更喜歡去道觀,不僅慫恿著鬱棠去嘗嘗三清觀的齋菜,還慫恿著她在三清觀住一夜:「他們那邊種了好幾株曇花,正是開花的時節,我們去撞撞運氣。」   話雖這麼說,他卻早早就安排了人去三清觀,讓三清觀務必想辦法讓他們能看到曇花開花。   鬱棠這段時間沒事的時候跟著裴宴去了幾趟暖房,對各地稀罕的花卉都有了點了解,聞言笑著問他:「是瓊花嗎?就是開在瓊州的那種白花?」   裴宴笑道:「和瓊花還不一樣。曇花比瓊花要稀罕得多。「   他就拿了張宣紙畫了瓊花和曇花,告訴她兩者之間的區別。   兩人正說得高興,阿茗雀躍地跑了進來,滿臉歡喜地喊著「三老爺」,道:「趙師傅他們回來了。」   趙振隨著裴柒他們去了京城,這個時候回來……   鬱棠心中一喜。   至少裴宴身邊有人用了。   她朝裴宴望去。   裴宴也很高興的樣子,笑著道:「快讓他們進來吧!」   阿茗歡欣地出去了。   鬱棠準備迴避,卻被裴宴挽留,道:「也不是什麼外人,你也認個臉熟。」   這就是把她當最親近的人了!   鬱棠有些臉紅,但還是儘量讓自己大方一些,站在那裡和裴宴一起等著趙振他們。   不一會兒,趙振和裴柒就風塵僕僕地走了進來。   見鬱棠在這裡,兩人都露出驚訝的表情,但很快就收斂心神,給裴宴行了禮。   裴宴也沒有避著鬱棠,直接道:「你們一路上辛苦了。若是事情不著急,就先下去換衣裳,梳洗一番,好生歇歇再跟我說你們去京城的情況也不遲。」   趙振沒有吭聲。   裴柒道:「張老太爺把裴伍和舒先生留在了京城,讓我們先回來了。」說著,就從懷裡掏了兩封信出來遞給了裴宴,繼續道,「這是張老太爺和舒先生給您的信。張老太爺說,讓您除了服就儘快去趟京城,周狀元在京城等您。」   裴宴沒有急著看信,而是道:「張家的事處置的怎麼樣了?」   裴柒道:「我們都聽周狀元的,只是幫著張家做了些粗活,帳房和禮房的事,是舒先生在幫忙。」   裴宴點了點頭,裴柒和趙振就退了下去。   裴宴這才坐到了書案後的太師椅上開始看信。   鬱棠覺得自己在這裡不太好。   裴宴卻笑道:「這家裡有什麼是需要避著你的。」   鬱棠被說得面紅耳赤,心裡卻甜蜜蜜的。   她親自給裴宴斟了茶。   裴宴一目三行的看完了兩封信,摘了要緊的告訴鬱棠:「張家的事影響深遠,朝堂上恩師要重新布局,估計是想讓子衿兄入仕,子衿逍遙慣了,心情肯定很鬱悶。恩師也知道有些勉強他,想我去幫幫他。至於舒青那裡,把陶安入主江西的前因後果都詳細地跟我說了一遍,有些人得去謝,有些人要記得,算是給了我一個交待吧!他留在那裡,也是因為子衿兄身邊暫時無人可用,他幫著做段時間的幕僚。」   卻沒有交待自己會不會去京城。   裴宴想了想,道:「二哥去比我合適。」   可裴宣卻沒有裴宴受張英的信任。   裴宴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我既然掌管了裴家,就得以裴家為主。」   鬱棠擔憂地問:「那二老爺起復,沒有張老大人的支持,是不是比較麻煩?」   裴宴微微地笑,道:「我二兄也有我二兄的恩師和門道,不過是他為人低調,有個強勢的大兄,又有個任性的么弟,平時忍讓的時候多罷了。」   也就是說,沒有張英,裴宣也有本事自己啟復。   鬱棠不太相信,道:「如果有張老大人幫著周旋,應該會更容易吧!」   「也未必!」裴宴道,「現在朝廷局勢非常的複雜,有時候和像恩師這樣師生滿天下的大佬走得近也未必是件好事。反而是像二兄的恩師,老老實實地在翰林院做了個掌院院士,真的幫起二兄來,未必比我的恩師力量小。」   只要裴家最後沒站錯位就行了。   鬱棠只好再次叮囑裴宴:「皇二子畢竟是佔了長,皇三子那裡,還是少攪和的好。」   裴宴又想起鬱棠做夢的事,也就聯想到了彭十一。   他奇道:「也不知道他要那高氏兄妹做什麼?那姓高的掌柜,辭了東家去了大同。他支持個掌柜做什麼?」   大同那邊,有關市。   除了馬匹生意,還有皮貨生意。但不管是福建還是兩廣,都不是馬匹和皮貨最主要的經銷地。   鬱棠遲疑道:「彭家會不會想插手其他的生意?」   裴宴既沒有把他們太放在心上,也沒有輕視,道:「再讓人盯一段時間吧?船到橋頭自然直。」   鬱棠使勁地想著前世的事,也沒能從前世的事裡找出點線索來。   到了中元節那天,她先是回家祭了祖,然後陪著裴老安人去了三清觀。   他們白天聽道長們念了《玄門功課經》,晚上念了《鐵罐焰口施食》,在三清觀住了一晚。   半夜,青沅把她叫醒,她和裴宴去看了三清觀的曇花。   果然與瓊花不一樣。   瓊花花大如盤,外面有一圈小花圍著,中間是星星點點,是更小的花。曇花則只有一朵,如碗口大,潔白如玉,有點像睡蓮。   或者是看過了裴宴養的睡蓮,鬱棠沒有想像中那樣的驚豔,但也很好看。   裴宴問她:「要不要搬兩盆回去養養?」   「不用了!」鬱棠搖頭,她更喜歡裴宴養的睡蓮,花在水中,底下還養上兩尾活潑的金魚,動靜適宜,讓人看著有種生機盎然的鮮活。   「那養兩盆瓊花?」裴宴問著她,兩人並肩走出了供養曇花的花圃。   瓊花比較容易養,鬱棠覺得可行。   裴宴就和她商量起今年暖房都要種些什麼:「梅花肯定是要多養些,還有金錢桔、佛手。春節的時候用來清供。」   想得可真遠。   裴宴不以為然,道:「我們今年第一年成親,家裡十之八、九會請春客,到時候來客肯定多,家裡不好好布置布置怎麼行?」   兩人說說笑笑的,又在三清觀轉了一圈才各自回房。   可沒想到翌日一大早醒來,鬱家派了阿苕來接鬱棠回去,還道:「有要緊事,過兩天再繼續去山上陪老安人。」   不僅裴宴,就是裴老安人都嚇了一大跳,親自叫了阿苕去問話。   阿苕也不知道,只說是昨天晚上鬱文突然安排的,鬱文還在家裡等著鬱棠回去呢。   裴老安人第一個念頭就是懷疑陳氏的身體是不是有恙。   這要是陳氏有個三長兩短的,鬱棠再守個三年孝,兩家的婚事可怎麼辦?   她立刻叫了陳大娘:「你陪著鬱小姐一塊回去,有什麼事立刻就來報我,別讓鬱家自作主張。」   裴老安人現在最怕的是鬱家請不到好的大夫。   陳大娘是裴老安人的心腹,知道裴老安人擔心的是什麼,立刻道:「我這就帶幾個小廝一道過去。」   有事也好叫了人來報信。   裴老安人點頭,道:「你把胡興也帶上,他和楊御醫、王御醫都熟。」   杭州也就這兩個御醫不錯了。   陳大娘應諾,一面讓人去請胡興,一面往鬱棠那邊去,幫著鬱棠指使身邊的丫鬟小廝收拾東西,還安撫鬱棠:「回去住兩天而已。要是一時不能上山,我再派人把您慣用的東西送回去就是了。不用帶那麼多的東西回去。」   這也節省時間,能早點走。   鬱棠心裡也有點急,聽了陳大娘的建議,只帶了平時用的東西就出了門。   結果在大門口見到了裴宴。   他拉著馬站在騾車旁,沉聲道:「你別急,我陪著你一道回去。家裡我也派護院提前趕過去了,等會我們就知道出了什麼事了。」   鬱棠心中大定,由裴宴親自扶著上了騾車。   陳大娘看著直嘆氣。   這門親事只怕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斷了。   也在心裡祈盼著鬱家沒什麼事,不然裴老安人得多失望啊!   結果正如裴宴所料,他們在臨安城城門口遇到了裴家派去的護衛,那護衛道:「三老爺,鬱老爺沒說是什麼事,不過,鬱老爺也說了,是好事,讓您和小姐別著急,慢慢走,不著急。」   眾人這才鬆了口氣。   鬱棠不免在心裡抱怨,要她回去就回去,也不把話說清楚,她剛才可一直捏著把汗呢!   等他們回到鬱家才知道,原來是江潮回來了,還帶了滿船的香料、金子和珠寶回來了。   第三百一十七章愛女   可這與她有什麼關係呢?   鬱棠目瞪口呆,道:「阿爹,你就不能把話說清楚了?一大早的,也沒個交待的,就把我往回叫,把我嚇得!」她說著,拍了拍胸。   鬱文嘿嘿地笑,看了冷著臉站在旁邊的裴宴一眼。   裴宴從前可以在鬱文面前裝聾作啞,現在可不好這樣了。他只好朝著鬱文行禮,道了句「那我先去天井裡坐一會,嘗嘗你珍藏的碧螺春好了」,然後出了廳堂。   鬱文自在起來,立刻指了指鬱棠,壓低了聲音道:「你傻啊!怎麼把裴遐光給帶回來了。江潮那一船應該分給我們家的東西,我是準備全給你做陪嫁的。」   現在鬱棠把裴宴給帶回來了,暴露了家裡的錢財不說,他原本還打算悄悄地給鬱棠準備一份豐富的壓箱錢做體己銀子的,這下子也瞞不住了。   鬱文不由得教訓鬱棠:「你就長個心眼吧!裴家肯定不會要你的銀子,可你總有不想讓裴遐光知道的開銷吧,你也不能事事處處都讓他知道啊!」   鬱棠覺得裴宴吸引她的除了長得好看,還有一點就是足夠尊重她的為人。若是裴宴連這都容忍不了,他們就算是做了夫妻,也是對相敬如賓的夫婦,那還有什麼意思?   但她不願意為這種事和父母爭辯。   說得再多,也不如做得好更讓他們放心。   她就笑著調侃父親:「那你有多少私房錢,我姆媽可知道?」   鬱文一愣,隨後頗有些自豪的挺了挺胸,道:「我還用得著藏私房錢嗎?家裡的錢都是我的。」   鬱棠就抿了嘴衝著父親直笑。   鬱文唯有嘆氣,道:「你既然對裴遐光這樣有信心,那就隨你好了。」   他骨子裡有種「千金散盡還復來」的豪爽,覺得要是因為陪嫁看清楚了裴宴是個怎樣的人,也不算晚不吃虧。   鬱棠就抱著父親的胳膊撒著嬌:「我知道你是關心我,你放心好了,三老爺不是那樣的人。你就是不相信我的眼光,也要相信裴家的家風啊!」   鬱文果然沒有之前緊張了。   鬱棠就問起這次跑船的事來:「江老爺那邊都還平安嗎?有沒有出什麼事?這次帶回的貨怎麼處置?是託了那些雜貨鋪子賣了嗎?下次出海你們還合夥嗎?三老爺之前說的事您和江老爺說了嗎?」   林林總總的,有很多的疑問。   鬱文也沒有瞞著鬱棠,告訴她:「按著之前出資的比例,船上的貨各自分了,各自處置。我和吳老爺商量了,我們這一份,就要些貴重的珠寶,給你做陪嫁。其他的就折成銀子,全交給吳老爺處置。這樣一來,你的嫁妝就可以準備起來了。還好吳老爺幫了大忙,讓吳太太過來給你姆媽搭把手。我留你幾天,就是想讓你和你姆媽把陪嫁的單子確定下來。臨安沒有的,就去杭州城買,杭州沒有,就去泉州買——江老爺在寧波那邊守著船上的貨,一時還走不開身。我和吳老爺商量過了,我們去趟寧波,順便把裴遐光的意思也透露給江潮,看看他是什麼意思。」   這樣的安排很了。   鬱棠道:「那我就留下來好了。」   總不好把嫁妝什麼的,全都丟給她姆媽忙活。   鬱文從陳氏那裡知道裴老安人在教鬱棠怎麼管家,他心裡是很感激的,自然也就十分的支持。聞言他連連擺手,道:「既然裴老安人沒有讓你回來,你就暫時先別回來,把裴老安老人那邊的事處理完了再說。她老人家是經過事的人,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心裡肯定有成算,你聽她老人家的就是了。何況準備嫁妝這種事,原本就不應該是你操心的事。」   要不怎麼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說法呢?   鬱棠微微頷首。   鬱文就去請了裴宴進來喝茶,把自己的打算告訴了裴宴。   裴宴猜著鬱家肯定會想盡一切辦法幫鬱棠置辦嫁妝的,卻沒有想到鬱文把合家的東西都給了鬱棠,他頓時覺得肩頭有了副擔子,恭敬地對鬱文道:「您把鬱小姐當掌上珠、心尖肉,我定不會辜負您的一片愛女之心。以後您這邊的事就是我的事,鬱小姐的嗣兄弟也好,嗣侄孫也好,我都會幫著他們讀書識字,照顧他們前程仕途的。」   鬱文見裴宴能體會到自己的用意,非常的高興,讓陳氏去外面叫了桌席面,要請裴宴喝酒。   裴宴不好拒絕,卻被鬱棠攔了:「老太爺九月才除服呢!」   鬱文自責不已,改叫了素席,以茶代酒,留裴宴用了一頓午膳,裴宴這才回去。   只是他一進府就被裴老安人叫了去。   「說是好事,讓我別擔心。」老人家問道,「是什麼好事?」   到底還是不放心。   裴宴不想讓鬱棠成為靶子,把裴老安人身邊服侍的人打發了,才把鬱文的用意告訴了裴老安人。   裴老安人愕然,幽幽地看了裴宴一眼,道:「你這孩子,也是個有福氣的。鬱氏雖然出身一般,卻沒有拖你的後腿。你以後,的確是要對鬱氏好一點,對鬱家的人好一點。」   裴老安人當年和鬱棠的處境有點像。   她是兄長早逝,鬱棠是獨生女。   兩人都是無依無靠地嫁到裴家,把家裡大部分的財產都帶了過來,而且錢老太爺去的時候,把手中的錢財都留給了外孫。   裴老安人相信,等到鬱文駕鶴西去的時候,若是手中還有錢財,肯定也會留給外孫的。   她就吩咐陳大娘:「你去把我前些日子寫的那個單子拿過來。」   陳大娘去拿了單子。   裴老安人卻把她也打發下去了,親自去磨了墨,在單子上加了天津衛那邊的十幾個鋪面,這才把單子給了裴宴,道:「原來是準備給鬱氏做面子的,如今她家裡雖然也給她準備了,可有些東西,不是錢能買得到的。還是給了你,你抽個空給鬱氏好了。」   裴宴早就猜到裴老安人為了自己的面子,也不可能讓鬱棠就這樣進門的,可他沒有想到裴老安人會把天津衛的那十幾個鋪面給鬱棠。   要知道,這可是裴老安人自己母親,也就是裴宴的外祖母的陪嫁。那十幾個鋪子可是在天津衛最繁華的街上,每年的收益十分的可觀。   裴宴不由跪在了母親的面前,喊了聲「姆媽」,道:「這鋪子您還是留著吧?若是真的心疼鬱氏,每年補貼她些體己銀子就是了。她那一份,我會給她準備好的。」   他和鬱棠以後是夫妻,就算是給了鬱棠做陪嫁,那也是左手出右手進的事,不像裴老安人,手中的財物應該是由他們三兄弟平分的。   裴老安人見兒子孝順,欣慰地笑了笑,示意裴宴快站起來,並道:「這些事我心裡都有數。你呢,受了委屈,我和你阿爹只能在錢財上貼補你一些。你大嫂那裡,一直以來都不稀罕我,想必也不會稀罕我的東西,我就不討她厭了,你二嫂那裡,我也不會虧待她的。你放心拿著就是了。不過,鬱氏嫁過來,肯定有很多雙眼睛盯著,為了少些麻煩,我給的東西你也別往外說了。若是真的心疼我,以後多孝敬我一些就是了。」說到這裡,她苦笑著嘆了口氣,「我也沒有想到,我臨老了,居然會跟著么兒子過日子。」   照理,她應該跟著大兒子的。   裴宴聽著心如刀絞,對大太太和裴彤、裴緋兩個侄兒就更沒什麼好印象了。   他索性商量裴老安人:「大嫂想回娘家,就讓她回娘家好。遠香近臭。等到裴彤和裴緋長大了,知道裴家對他們來說意味著什麼,自然也就知道該怎麼選擇了。說不定到那個時候,大嫂後悔也來不及呢!」   裴老安人聽得心驚膽跳的,忙道:「遐光,你可是答應你阿爹的,不參與到皇家事務中去,你不能食言!」   「我不會食言的!」裴宴向母親保證,「可我也有把握能壓製得住裴彤和裴緋。你要相信我的本事。」   「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裴老安人最信任的還是自己的丈夫,相信裴老太爺臨終前對她的叮囑。   「我知道的。」裴宴再三向裴老安人保證,陪著母親懷念了一會裴老太爺,這才安撫好了母親,服侍母親去了佛堂抄經,這才出了裴老安人的院子。   鬱棠在家裡呆了三天,才把自己的陪嫁單子擬好了,這期間,還和奉了裴老安人之命來給她送冰的陳大娘說了說,參考了一下大太太的陪嫁,這才定下來的。   待定下來,她才知道準備嫁妝有多瑣碎。   連掃床的掃帚都要成雙配對的準備。   鬱棠逃也似的回了裴家避暑的別院。   鬱文則和吳老爺去了寧波,走的時候吳老爺還對鬱棠道:「我們去看看有沒有西洋玩意兒,到時候給你帶些西洋的玩意兒當陪嫁,臨安城裡肯定都沒見過。」   那才出風頭!   鬱棠不以為意,鬱文卻覺得很好,嘀嘀咕咕地和吳老爺說了半天。   等到了七月底,秋風起,天氣開始轉涼,鬱棠他們開始打包行李,準備下山了。   這個時候,李端陪著母親林氏,悄悄地回了臨安城。   李意最終還是被判了流放,李竣不願意回臨安,林氏還惦記著重振家業,得讓李端繼續科舉,李竣就陪著李意去了流放的甘肅,李端則和林氏回到老家處理家中一些還沒有賣的產業,準備搬去杭州城久居。   第三百一十八章自認   李家宗房畢竟管著李家事務,得給全族人做表率。雖說和李端家分了宗,但這個時候越發不能落井下石惹人非議,知道李端陪著林氏回了鄉,宗主帶著長子親自去了趟李家。   因沒了李家眾人幫著照看,李端家的僕婦中別有用心的早就卷著李家的財物跑了,留下來的,都是忠心耿耿的世僕。可這樣的人畢竟是少數,往日精美華麗的亭臺樓閣如今都落滿了灰塵,顯現出一派頹廢景象。   李家宗主站在院子裡不由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一個家族要興旺發達需要幾代人的努力,敗落卻只要眨眼的工夫。   他問李端:「可有什麼需要我們幫忙的?」   李端哪還有臉請宗房幫忙,況且當年宗房和他們家分宗分得蹊蹺,他一直懷疑這其中有人在挑事,只是他後來惦記著京城的事,沒有機會去查證。但這個時候,他就更不好查證了——他們家已經敗落了,若是證實是自己族裡的人,難保不會打草驚蛇,惹得那些原本就對他們家不懷好意的人趁火打劫,讓他們家陷入更困苦的處境。若是外面的人,猜來猜去,不過是那幾家。就算是他們家鼎盛的時候對那幾家都避而敬之,何況現在他們家連自保都困難的時候。   正如他父親所說的,現在不是清算的時候,只有他發奮讀書,重振家業了,這些帳才能好好的算一算。   李端就恭敬地給宗房大老爺行了個禮,低聲道:「家裡的事我暫時都能應付得了,若是有了難處,再去求您。您能這個時候來看看我們,我們已經感激不盡了。」   畢竟是舉人老爺,說不定哪天就發了家。   宗房大老爺安慰了李端幾句,拿了一封銀子給李端:「是我私人的一點小意思,你且收下,待以後有了,再還我不遲。」   李端的確是囊中羞澀,又認定李家宗房當初肯定做了對不起自家的事,客氣幾句,也就收下了。   李家宗房的大老爺就帶著兒子告辭了。   林氏由丫鬟扶著從廳堂裡走了出來,道:「家裡值錢的都被人盜了出去,還有些老祖宗留下來救命的,我已經取出來收拾好了。」   黃昏的夕陽照在她的臉上,讓她眼角眉梢的皺紋更明顯了。與離開臨安時相比,老了不止十歲。站姿也不再筆挺了。   李端就有些心疼地上前扶了林氏,溫聲道:「姆媽,這些都不用你操心,我來就好。您今天晚上好生歇一晚,明天天一亮我們就走。」   不會讓更多的臨安人知道他們回來過。   林氏卻是一刻鐘也不想多待,道:「我們連夜就走,在船上過夜。家裡的這些都安排好了吧?該丟的就丟,別捨不得,臨以禍事,錢財都是身外物,有命自然還能賺回來。」   她的神色卻比從前更冷峻。   李端點頭,道:「都託付給李四了。我們家出事,他還讓人帶了二十兩銀子給我們家。」   李四是他們李家的一個族人,庶出的,分出去之後機緣巧合之下做了牙人,李家一些典當買賣都找他。   林氏點頭,狠狠地道:「你舅舅也真狠心,當初不知道得了我們家多少好,這次看著我們家倒黴,卻隔岸觀火。你以後若是發達了,千萬不要和他們來往了。」   李端猶豫了片刻,點頭應「好」,卻引來林氏的不滿:「我說的話你到底聽進去了沒有?我不是和你說氣話,而是這樣的人家原本就不應該來往,更何況是你舅舅家。有好處的時候就靠過來了,遇事的時候就跑得遠遠的。我要是發現你再和他們來往,小心我不認你這個兒子。」   「知道了。」李端答著,心裡卻有些不安。   當初,他可是拿了彭家一大筆銀子,還給彭家辦了些見不得光的事……   不過,他們隱居杭州城,杭州又是江南幾大姓世居的地方,姓彭的肯定不敢亂來。   李端同意了林氏的決定:「那我們就連夜走。」   林氏點頭。   母子倆把該帶的東西都打包搬上了騾車,趁著臨安城還沒有宵禁,悄悄往苕溪碼頭去。   不過,去苕溪碼頭的時候會經過青竹巷。   靜謐的小巷,家家戶戶粉白色的牆頭都露出青翠的竹子。   李端不由多望了兩眼。   就看見兩頂青帷轎子停在了青竹巷的後巷,轎簾打開,裴宴和鬱棠一前一後地出了轎子。   李端手中一緊,趴在了車窗上。   只見裴宴拉了鬱棠的手,不知道對鬱棠說了幾句什麼話,鬱棠已是滿臉的嬌羞,低下了頭。裴宴猶不滿足似的,還輕輕地順了順鬱棠紋絲不亂的鬢角。   鬱棠不僅沒有惱怒,還抬起頭來似嬌似嗔地瞪了裴宴一眼。   李端跌坐在騾車裡。   林氏關心地問:「怎麼了?」   李端搖頭,半晌都沒有吭聲。   裴宴和鬱棠……很多他不解的事突然間都豁然開朗起來。   他打了個寒顫。   難怪人說青竹蛇兒口,黃蜂尾後針,最毒卻是婦人心。   她這是要為衛家的那個小子報仇嗎?   李端心裡亂糟糟的,回憶著和鬱棠相識之後發生的事,不知道哪件事做錯了,也不知道哪裡出了錯,以至於弄成了今天這樣的場面。   他若是後悔,來得及嗎?   又應該從什麼時候開始改正呢?   李端連這個都不知道。   林氏看他突然臉色煞白,壓根就不相信他的話,而是想了想,吩咐趕車的車夫:「迴轉頭去,我倒要看看,是什麼事讓你這麼失魂落魄?」   最後一句話,問的是李端。   李端忙道:「沒什麼,我只是想起了一件事。您別這樣大費周折了,我們還是快點出城,快點回杭州城吧!我們走了這麼長的時候,杭州城那邊也有一大堆事等著我們呢,我們犯不著在臨安城耽擱時間。」   可趕車的是林氏的心腹,林氏疾言厲色,他怎麼敢不聽。   然後林氏看到裴宴送鬱棠上了轎子,裴宴還捏了捏鬱棠的手,等鬱棠的轎子消失在了青竹巷的後巷,裴宴這才坐著轎子離開了青竹巷。   「賤,人!」林氏咬牙切齒地道,「難怪你阿爹會入獄!我要殺了她!」   李端沒有吱聲。   林氏面容猙獰地擰著李端的胳膊,低聲怒吼:「你聽到沒有?我要那個賤,人死!你聽到沒有!」   李端吃疼,卻不動聲色,低低地應了聲「好」。   李家的騾車悠悠晃晃地到了苕溪碼頭。   李端扶著林氏,上了僱來的船。   裴宴這邊立刻就得了消息。   「還是回了杭州城?」他放下手中的筆,問裴柒,「不是說杭州城的物業都賣了嗎?他們住在哪裡?是誰給他們幫的忙?」   「是沈先生。」裴柒皺著眉道,「沈先生以自己的名義在小河御街不遠處給李家租了個兩間的河房。」   裴宴冷笑,接過小廝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手,道:「也就是說,沈善言還指望著李端讀書當官重振家業呢?他最近是不是有點閒?你去叫了胡興過來。」   讓胡興找點事給他做,他就沒空管閒事了。   裴柒應聲而去,裴宴也沒有了寫計劃書的興趣。   這個夏天,他在臨安的時候,除了處理裴家的庶務,就是在鬱家的鋪子裡蹲點了,不僅把剔紅漆的工藝弄了個明白,還幫著鬱家改善了很多不合適的地方,不僅讓鬱家順利地做出了新的模具,還準備把這些寫成一本冊子以供鬱家的人參考,鬱家有了這本書,就可以吸引一些附近有手藝的人來投靠,這樣,鬱家的作坊生產能力會得到大幅度的提高,就能接更多的訂單了。   他推開窗戶,靜靜地吸了幾口氣,覺得自己得去鬱棠面前邀個功了,不然這小丫頭肯定把他給忘到腦後去了。   她都回去兩天了,卻沒給自己帶個信來。   看來他們的婚事還是提早點好了。   顧昶是九月二十六,他們定在十月初六好了。祭了祖就出嫁。他們家還可以過個好年,多好!   裴宴越想越覺得不錯,索性自己去翻了黃曆。   只是他黃曆沒看幾頁,胡興來了   裴宴把身邊服侍的打發走了,和胡興籌劃著李家的事:「新來的烏知府是四川人,應該和沈大人沒什麼交情,但你也要去查一查。最近新橋鎮不是出了一起媳婦殺婆母的案子嗎?沈大人是當世大儒,又是縣學的教諭,也應該擔負起教化百姓的責任才是。縣學裡的事到可以放一放。至於李家那邊,街坊鄰居難道不在乎和一個貪官的兒子做鄰裡嗎?還有李家在臨安的宅子,那麼大,又是落難時分,這風水不怎麼好啊,應該不太好賣吧?」   胡興會意,笑眯眯地應聲而去。   裴宴把沒有寫完的冊子拿出來重新看了一遍,沒有發現什麼不對的地方,回房更衣梳洗,去了裴老安人那裡   裴老安人剛剛回府,正聽管事稟著中秋節禮的事。   裴宴道:「怎麼沒把鬱小姐留下來幫您?」   裴老安人就哭笑不得地拿著手中的冊子拍打了兒子幾下,道:「『見過偏心的,可沒見過你這樣偏心的。端午節的節禮是我手把手教得她,難道她還不會不成?」   裴宴厚著臉皮:「中秋節不正好給她練練手嗎?到了春節的時候您就不用管這些事了,只管和毅嬸嬸她們嗑瓜子,說閒話,多悠閒自在啊!」   第三百一十九章除服   這話裡可有話啊!   裴老安人那也不是普通的女子,聞言立刻警覺地坐直了身子,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哦!敢情這是人還沒有過門,就先惦記著我手裡的管家權了!   裴宴原來沒想這麼多,不過是心裡總惦記著鬱棠,希望想見到她的時候就立刻能見到罷了,聽母親這麼一說,他也警覺起來。   要是有人以為鬱棠想爭這管家的權力……當然,她若嫁了他,這權力本就應該是她的,可他不能讓別人誤會她是衝著這個來的。   裴宴嘻嘻地笑,給母親捶著肩膀,道:「只有您把管家權當個香餑餑,我才不稀罕呢?這不是家裡的事多,二嫂卻要忙京城裡的事,我想讓您清閒清閒嗎?」   裴老安人對么兒的話一句也不相信,不過,她覺得么兒也沒有說謊,他的確是不太稀罕家中的管事權。   可能還是想和鬱氏膩歪在一起吧?   裴老安人就白了兒子一眼,道:「人家過了這個中秋節,以後不管是端午中秋還是春節都得在我們家了,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真的嗎?」裴宴驚喜道,「那您是想娶個媳婦好過年,把我們的婚期定在春節前嗎?」   兜了半天的圈子,原來在這裡等著她呢!   裴老安人哭笑不得,拿著帳冊又狠狠地拍打了裴宴好幾下,這才道:「那你說說看,哪天是好日子?我就順了你的意,讓你哪天娶媳婦。」   裴宴可不相信他姆媽是個這麼好說話的人,可他心裡的確痒痒的,腦子飛快地轉了轉,還是道:「我覺得十月就不錯。等把我的婚事定下來了,我可能還得去趟京城。您也知道,我恩師家裡出了事,子衿兄已經被恩師留在了京城,於情於理我都應該去一趟,安慰他老人家一下,給子衿兄出出主意什麼的。」   他很想去弔唁張紹。   想當初,他在京城的時候,張紹對他很是照顧。   如果不是遇著他還在守孝,又有裴老太爺臨終遺言,他早就去了,不會來求裴老安人了。   裴老安人一時拿不準裴宴是想進京還是想成親。原本她是覺得要讓鬱棠嫁得體面一點,最好是明年開春成親,但現在聽兒子這麼一說,她又有點想讓鬱棠拴拴裴宴的心,覺得早點成親也好。   「那我讓你二兄去跟吳老爺說說。」她沉吟道,「你早點成親,我也能早點放心。你的幾個侄兒也能早點開始談婚論嫁。」   裴緋的婚事也要開始準備了。   裴宴達到了目的,笑著陪裴老安人說了半天的話。   裴宣得了消息,也覺得這樣挺好。   裴宴他們是管不住了,看能不能用溫柔鄉絆著他了。   他去跟吳老爺商量。   吳老爺去了寧波還沒有回來,等到吳老爺從寧波回來,已經過了中秋節。   他立刻去見裴宣,聽說裴宣是為了鬱棠的婚事找他,他擊掌稱好不說,還對裴宣道:「嫁妝的事你們不用擔心,我們這邊都準備的七七八八的了。就算是一時有疏忽的,這不還有滿月周歲嗎?鬱家決不會短了鬱小姐的。」   別人不知道,裴宣卻知道,鬱家投了蘇州江潮的海船,江潮平平安安把船帶了回來,鬱家肯定發了一大筆財。   他笑著把之前和裴老安人商量的幾個日子寫給了吳老爺,讓吳老爺帶給鬱家,由鬱家選個日子。   吳老爺非常的高興。   裴宣索性把關於鬱棠的陪嫁也挑明了:「鬱家只用給鬱小姐準備些日常用的,這田莊、鋪子,一半由遐光那邊出,一半由老安人出,讓他們家放心,不會虧待了鬱小姐的。」   吳老爺非常意外,隨後心裡不免生出幾分感慨,給鬱文回話的時候道:「到底是世代耕讀之家,二老爺說這話的時候,半點不勉強,這樣的涵養,這樣的心胸,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你們家阿棠真的是找了個好人家。讓她好好地去人家家裡過,以後就算是老安人分了什麼東西給二老爺這一房,那也是一碗水端平,萬萬不可生出什麼心事來。」   鬱文也沒有想到。   日常用的花銀子就能買到,可陪嫁的田莊和鋪子卻不是有錢就能買得到的。   他也很是感慨,回去和陳氏說了。   陳氏卻另有擔心,道:「不會別人一看就是裴家給的吧?那還不如不要呢!」   鬱文把單子給陳氏看,道:「要不怎麼吳老爺讚賞有加呢,你看這單子。田莊在湖州那邊,鋪子在天津衛,別人看了,只會覺得是我們家在附近買不到田莊和鋪子,捨近求遠,想辦法給姑娘做面子,不會想到這些是裴家給的。」   陳氏連連點頭,對裴老安人感激不盡,對裴宴這個女婿怎麼想怎麼好,連聲道:「將心比心,我以後也會把裴老安人當長輩孝敬的。」   雖說她和裴老安人因為聯姻成了一輩人,可裴老安人比她年長,對鬱棠又這麼好,她不介意事事處處都以裴老安人為尊。   鬱文在這方面沒有多想,和陳氏商量著鬱棠的婚事:「為了避免別人家以為我們阿棠的陪嫁不合理,我準備把我們家在蘇州發了財的事宣揚出去。」   陳氏非常的贊同。   沒幾天,臨安城裡的人都知道鬱家和吳家發大財了。   一時間來給鬱棠說親的人簡直要踏破門檻。   裴宴卻趁著這個機會給鬱棠送了個丫鬟過來,說是給鬱棠做陪嫁的丫鬟。   那丫鬟叫杏兒,比鬱棠小上兩歲,卻長得桃眼杏腮的,十分漂亮不說,還帶著幾分天真浪漫,看著就讓人喜歡。   陳氏大為緊張,悄悄地和陳婆子道:「不會是三老爺自己挑中的通房吧?」   等成了親,鬱棠總有不方便的時候,這個時候就需要通房丫鬟了。有能力的人家,為了拿捏住後院,通常都會帶兩個漂亮的丫鬟做陪嫁,讓姑爺選其為通房丫鬟。當然,也有姑爺不待見的,偏偏不從陪嫁丫鬟裡選,在自己從前服侍的人裡選的。   鬱家人口簡單,陳氏之前根本就沒有想過這種事。   這下子不免有些慌神。   陳婆子心裡跟著一緊,也想到這件事,卻只能安撫陳氏:「應該不會吧!若真是這樣,三老爺也算有心了,把這丫鬟送到了小姐這邊來。」   兩人惴惴不安地帶著那丫鬟去見鬱棠。   鬱棠看見那丫鬟卻是一喜,她歡喜地指了杏兒:「你,你是……」   她不記得之前這個女孩子叫什麼了,只知道她進了李府之後叫白杏。   杏兒有些不解地曲膝給鬱棠行了禮,介紹自己道:「多虧三老爺救了我們。」   鬱棠細細問下來才知道,原來她就是那個因為投親染病被客棧要求搬走的那戶人家的姑娘。   前世,白杏是翻過年才去到的李家。   這期間她並不知道白杏當年都發生了些什麼事。   鬱棠很是唏噓,她把兩人留了下來,還問她們:「你原來叫什麼名字?」   白杏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叫招弟。」   鬱棠一愣,隨後哈哈地笑了起來,道:「杏兒這名字是誰給你取的?」   白杏別開了臉,小聲道:「是我自己。」   惹得鬱棠又是一陣笑。   陳氏和陳婆子也跟著笑了起來,懸著的心也放到了肚子裡。   鬱棠就和她商量:「你覺得白杏這名字怎麼樣?」   杏兒露出一臉為難的樣子,可見不怎麼喜歡這名字。   鬱棠也隨著她,笑道:「行,你以後就叫杏兒了。」   杏兒歡喜地給鬱棠磕頭,行了大禮,留在了鬱家。   陳氏慢慢地覺察到裴宴為何把杏兒送給鬱棠做陪嫁丫鬟了。   這小丫頭看著整天笑嘻嘻的,做起事來卻十分的用心,手腳麻利不說,記性還特別的好,你隨口報了個數字,她幾天以後都能記得,鬱家幫鬱棠整理嫁妝的時候,什麼東西放到哪裡了,是誰放的,她都記得一清二楚,幫了很大的忙。   陳氏這回徹底地放下了心,看裴宴越發覺得順眼了,就是裴宴來找鬱棠玩,她也是睜隻眼閉隻眼的,不去管他們了。   九月初十,裴家給裴老太爺舉行了除服禮。   眾人祭祀了裴家先祖和裴老太爺之後,由毅老太爺主持,裴家宗房的人都脫下了麻衣,重新換上了顏色素雅的秋衫。   毅老太爺嘆了口氣,由裴宴和裴宣扶著,往宗房的廳堂去。   路上,他問裴宴:「你的婚事定下來了沒有?若是定下來了,還是早點成親的好,你二兄也好早點啟程去京城。」   他也很關心裴宴的婚事,還曾起過給裴宴做媒的心思,不過被裴老安人委婉地拒絕了,知道裴老安人這邊有了人選。   裴宴大方地說了和鬱家的婚事。   毅老太爺頗為驚訝,但仔細想想,也許裴老安人更看中女子的品行,他們裴家再和什麼豪門世家聯姻,也不過是錦上添花而已。   等知道婚期定在了十月初六,他又被驚訝了一次。   「也好。」毅老太爺轉眼釋懷,笑道,「我們家是要好好的辦場婚事了。」還問裴宴,「這個時候就應該請客了吧?請帖開始寫了沒有,要是沒有,我來幫你寫。」   毅老太爺是江南有名的書法大家,他親自寫的請帖,有些人家是會拿來收藏的。   這也算是給裴宴的婚事增彩了。   裴宴和裴宣兩兄弟連聲道謝。   第三百二十章各種   裴毅既然知道了裴宴即將迎娶鬱家小姐的事,裴家其他幾房也就都知道了。   出於對裴老安人的信任,大家雖然有些意外裴宴的婚事這麼快就定下來了,卻也沒有覺得太過驚訝,毅老太爺和毅老安人說起來的時候來,毅老安人還笑眯眯地調侃裴老安人:「她就是喜歡漂亮的姑娘、小子。你看她娶的那兩個兒媳婦,哪個不是百裡挑一的相貌?」   毅老太爺呵呵地笑,沒和妻子議論宗房的事,而是去了書房,開始練字,務必要讓裴宴的婚帖為大家爭相稱好。   毅老安人笑著搖頭,去找望老安人去議論裴宴的婚事去了。   不過,裴大太太聽到這個消息,已經是第二天了。   她一個人愣愣地坐了半天,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從前,大家都覺得她高攀了,看她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但裴宥始終站在她這邊,對她溫柔又體貼,讓她心中得意不已。可沒想到,如今她孀居避世,裴宴比裴宥更出格,娶了個不管出身還是家世樣樣都不如她的女子。   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啊!   裴大太太冷笑。   以後大家說起裴家的媳婦,恐怕第一個提到的就是這位鬱氏了。   能打破這麼多的層級嫁到裴家來,還做了裴家的宗婦,不知道有多少女子心裡羨慕、佩服和忌妒!   她喊了自己的貼心嬤嬤,道:「二太太什麼時候啟程去京城,你可打聽清楚了?」   那嬤嬤低了頭,小聲道:「二太太參加完了三老爺的婚事再走,二老爺卻是明天一早就走。」   這是要抬舉二太太,讓她當全福人啦!   大太太又冷笑了一聲,道:「二房和三房的交情倒好。」   嬤嬤沒敢搭話。   大太太又道:「讓兩位少爺來我這裡一趟。」   嬤嬤如蒙大赦,忙去請了裴彤和裴緋進來。   大太太就叮囑自己的兩個兒子:「你二叔父馬上要啟程去京裡了,走之前肯定會找你們說話。你們兩個要聽你二叔父的話。」   兩人齊齊應是,可他們等了一天,也沒有等到裴宣來叫他們,直到第二天清早,裴宣要走了,才拍了拍來給他送行的裴彤和裴緋,在心底暗暗嘆了口氣,讓他們好好孝敬大太太,好好聽裴宴的話,期待早日聽到裴彤中舉的消息。   裴彤倒沒什麼,裴緋卻恨得咬牙切齒,覺得裴宣肯定是受了裴宴的影響,欺負他們大房失去了宗房的地位又沒有了父親,在兄長凌厲的目光下勉強地低了頭,給裴宣行了個禮。   裴宣覺得有些對不起弟弟,道:「原本應該留下來等你成了親再走的,可恩師招得急……」   裴宴揮了揮手,打斷了兄長的話,道:「阿兄不必擔心我,二嫂不是留下來了嗎?你只管去忙你自己的。該爭的,也不要放棄。宗房可只有你一個在仕途了,等下一輩的能獨當一面,還不知道要多久呢!」   裴宣明白阿弟的意思。   裴家雖然有人在做官,可若是宗房不如旁支,宗房不免沒有了威嚴,又怎麼能號令其他房頭呢?   這是件很危險的事。   裴宣笑了笑沒有說話,卻緊緊地握了握阿弟的手,然後轉身摸了摸兒子的頭,叮囑了女兒要好好孝順母親之類的話,朝著二太太微微頷首,上了船。   裴家的人站在碼頭上看著裴宣的船漸漸遠去。   裴宣的兒子裴紅輕輕地抽泣起來。   二太太摟了兒子,含著淚笑道:「傻孩子,過幾個月我們就能見到你阿爹了,你哭什麼哭?」   裴老安人已經委婉地告訴過她,等裴宣起復之後,就讓她們依舊跟從前一樣,跟著裴宣去任上。   就這一點,二太太在心裡就對婆婆感激涕零,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五小姐是跟著二太太長大的,讀書寫字也是二太太教的,在感情上沒有弟弟那麼依賴父親,她更好奇鬱棠怎麼就成了她三嬸。   她眼睛珠子直轉,看了看裴宴,又看了看裴彤,最後決定去跟裴二小姐和三小姐八卦這件事。   裴二小姐和三小姐知道這件事的時候驚的下巴都差點掉下來了。三小姐後知後覺地道:「難怪伯祖母不願意讓鬱姐姐跟我們一起玩,原來是相中了鬱姐姐給三叔父做媳婦。」   尺高的帳冊堆滿了大書案,她現在想起來還記憶猶新。   二小姐卻苦惱彼此身份的轉變,想想自己以後要叫鬱棠為「嬸嬸」心裡就覺得很彆扭。不僅如此,她還替顧曦彆扭,道:「我們還好,陸陸續續都要嫁出去了,顧姐姐可怎麼是好,這輩子都要被鬱小姐壓著,顧姐姐比鬱小姐還大。」   說這話的時候,正好四小姐也得了信來找她們堂姐妹八卦,聞言立刻接了一句:「輩分和年紀又沒有關係?多的是么房出長輩的例子。不過,鬱姐姐怎麼會得了伯祖母的青睞,之前我怎麼一點也沒有看出來?」   姐妹三個湊在一起嘀咕了半天,等來了五小姐。   五小姐猜測道:「難道是因為苦庵寺的事?我記得當時祖母就非常的讚賞,還讓小佟掌柜幫著我們辦這件事呢!」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三小姐愕然,「不會是那個時候伯祖母心裡就有了主意吧?」   「伯祖母可不是一般的女子,」四小姐道,「要是伯祖母那個時候就有了這樣的心思,我們肯定看不出來了!」   幾個人嘰嘰喳喳地像關了一屋子麻雀似的。   顧曦很快也知道了。   她不是從裴家得到的消息,而是從她的乳母那裡——鬱家在杭州城大肆地給鬱棠置辦陪嫁。   「說是要嫁到裴家去,嫁給裴家的宗主三老爺。」她乳母焦急地道,「大家私下裡都議論開了,小姐,您是不是派個人去裴家問一聲。」   若鬱小姐真的成了顧曦的嬸嬸,顧曦以後遇到鬱小姐都要行晚輩之禮,想想就讓顧曦的乳母覺得不甘心。   顧曦駭然,半晌才回過神來,一面派了人去裴家問,一面安慰自己的乳母,「市井裡說什麼的都有,這還沒有證實,您倒先慌了神。等裴家那邊來了消息再說。」   乳母憂心忡忡,卻不好再說這件事,說起鬱棠的陪嫁來:「僅四季的衣裳就買了一百多匹布,加上鞋襪、被褥、帷帳,把杭州城幾家綢緞鋪子都快搬空了。不過,他們家出來置辦嫁妝的人還挺精明的,點的都是今年新織的布匹,那幾家綢緞鋪子想把往年的花色賣給他們家都不成。杭州城裡的人都在說,明年的春衫面料怕是要漲價了。」   冬天是做春衫的時候。   顧曦不相信。   乳母道:「我之前也不相信,可聽人說,鬱家之前很低調,投了海上貿易也沒有吭聲,要不是這次鬱小姐要嫁的是裴三老爺,也不會這樣大張旗鼓地給鬱小姐置辦嫁妝了。」   顧曦冷靜地道:「就算這樣,鬱家做海上生意應該也是這幾年的事,也不可能這樣給女兒置辦嫁妝啊!」   在裴家別院的時候,鬱棠分明還頗為寒酸的。   乳母道:「我也這麼說。可人家說了,這次鬱家可是把家底都拿出來了。畢竟嫁姑娘只有這一次,以後就是有再多的銀子那也與鬱小姐無關了。」   顧曦就有些走神。   因為她陪嫁的事,她阿兄已經不和她阿爹說話了,她阿爹為了懲罰她阿兄,就以「孝道」的名義,天天叫了她阿兄去問話、責罵,還好她看著情況不對,悄悄地去搬了她大伯做救兵。就這樣,她繼母還三天兩頭地為長房給她做面子贈陪嫁陰陽怪氣地在家裡指桑罵槐。   這樣想想,鬱棠雖不如她出生好,卻比她更幸福。   顧曦眼睛微溼。   顧昶知道裴家和鬱家聯姻的消息卻苦澀地笑了笑。   裴宴,果然如他所料般的大膽,娶了鬱小姐做妻子了。   也只有他這種天之驕子,才會做出這樣的事吧?   顧昶腦海裡浮現出鬱棠嬌豔的面孔。   他立刻把這面孔壓在了心底。   他一生最恨他阿爹這樣的人,他馬上要成親了,就應該一心一意地對待新婦才是,若是他有二心,和阿爹又有什麼區別呢?   顧氏兄妹各有心思,寓居杭州城的林氏卻是暴跳如雷。   自從李意下獄,家裡就沒一件事順利的。   不過是在市井閭巷租了間宅子暫住,也不知道誰把他們家的底細傳了出去,剛剛在他家做了幾天工的燒火婆子就不願意給他們家做工了,鬧著要辭工,李端想加些錢,她卻咽不下這口氣,直接把人辭了,結果再來上工的人,一個不如一個,這個更是把他們家的米偷了回去,她逮到了人還不承認。   林氏氣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偏偏那婆子還在那裡頂嘴:「看你也是做過官太太的,怎麼這麼小氣。不過是抓了你們家的一把米,怎麼就不依不饒的。既然捨不得,請什麼人啊!自己灶上燒去唄!」   林氏恨不得撕了她的嘴,還是李端回來,攔住了林氏,加了十文錢,打發了那燒火的婆子。   「真是倒黴起來,喝涼水也會塞牙。」林氏在那裡抱怨,李端卻沒有說話。   他隱隱覺得是有人在針對他們家。   他不想猜是裴宴做的,可除了裴宴,又沒有人有這樣的能力和手段了。   李端就尋思著要不要見裴宴一面。   有些話,還是說開了好。   該求饒的時候就求饒,該道歉就道歉,他就不相信,裴宴只有那麼一點點大的胸懷。   第三百二十一章吃醋   裴宴當然不會只有那麼一點點的胸襟。   他這段時間忙著改進鬱家漆器鋪子的工藝。   過完中秋節之後,他立刻約鬱遠在離鬱家漆器鋪子不遠的裴家茶樓見面,把自己整理好的冊子給了鬱遠,並親手給鬱遠倒了杯茶,道:「你仔細看看能不能用得上。要是能行,以後就可以解決徒弟不足和手藝外洩的事了。不過,什麼事都不能以偏概全,我這法子也不見得就一定保險,但可以先用著。以後遇到事了再慢慢的改進。」   鬱遠受寵若驚,忙欠了欠身,向裴宴道了謝,接過了他的小冊子,仔細地看了一遍。   等看完了,就只剩下火辣辣的臉了。   他當了鬱家漆器鋪子二十幾年的少東家,卻不如裴宴這個外人才兩個月的觀察。   裴宴把所有的工藝都分解出來,分別由一個熟練的徒弟帶幾個學徒,這樣一來,不僅提高了效率,並有效地保證品質,還能防止有徒弟學到手藝被挖走的風險。   「多謝三老爺!」鬱遠敬佩地給裴宴倒了杯茶。   裴宴皺了皺眉,道:「我雖然年紀比你大,但娶了阿棠,就是你妹夫了。你不必和我這樣的客氣。」   可「妹夫」這個稱謂,鬱遠看著裴宴那張冷漠又完美無缺的面孔,實在是叫不出口。   好在是裴宴也沒有勉強他,而是繼續說著剛才的話題:「這個法子當然也有壞處。我看你們請的師傅都是一家齊上陣,就算每個徒弟精通一樣,若是幾個徒弟交情好,一起走,結果還是一樣。我倒是覺得,你若是真想把作坊做起來,最最要緊的是要重新制訂一份獎罰制度,讓他們覺得做得好了,就有錢拿,做得不好,就沒錢拿。他們覺得在你們家做工安心踏實了,自然就不太想走了。」   這件事他就不好插手了。   鬱遠卻已對裴宴佩服的五體投地了,裴宴說什麼他就是什麼,根本不會去仔細地想,聞言忙道:「我讀書少,還是您幫著我們拿個主意吧?」   但鬱家的事也不能總是依靠他啊!   授之以魚不如授之以漁。   裴宴看出鬱遠的拘謹,想了想,道:「要不,你去問問裴滿?自他掌管了裴家之後,就對家中的僕婦重新制訂了一些規矩,你可以參考一下。」   鬱遠覺得這樣也好。   總比面對裴宴的好。   面對著裴宴,他不懂的也不好意思多問。   裴宴就道:「那我等會跟裴滿說一聲。」   鬱遠連聲道謝,叫了茶博士進來,要請裴宴嘗嘗這茶樓最有名的茶點什錦酥。   裴宴原本不想吃的,想著鬱遠是他大舅兄,以後打交道的機會多著,鬱棠家的嗣子肯定得出自他們家了,有必要和鬱遠增進增進感情才是,遂安心的坐了下來,等著茶博士給他們上點心,還隨口問起鬱遠的生意來。   鬱遠除了管著鬱家的漆器鋪子,私底下還參股了姚三的雜貨鋪子。   他隨口就說起姚三最近買了張鹽引,想試著做鹽生意,在找他入股的事。   裴宴聽著心中一動,想到了彭十一找的那個高掌柜。   他道:「我們這邊有很多人做鹽引生意嗎?」   鬱遠點頭,笑道:「不過,大家都是幾家合起來買一張鹽引。這生意雖然賺錢,可要是沒有門路,拿到九邊人家按著規矩給你實打實的兌換,也就是賺個辛苦錢。姚三敢做這門生意,是因為他有個朋友,認識大同那邊的一個總兵,那個總兵,是海寧人。」   裴宴對武官那邊不太熟悉,何況是大同的一個總兵。   但他願意幫鬱遠的忙,道:「你也別折騰了,我先幫你問問那個總兵叫什麼,看誰和他有交情,你再決定要不要入股。」   如果確實是這樣的,他們的生意就穩賺不賠了。   這真是意外的收穫。   鬱遠大喜,以茶代酒,敬了裴宴一杯。   裴宴想到高掌柜的事,索性託了鬱遠,把高家的事告訴了鬱遠,讓他幫著留心一下:「看看這個人在大同做什麼?」   他現在懷疑這個高掌柜在做鹽引生意。只是不知道是彭十一自己的生意還是彭家生意經裡布的一個局。   鬱遠應下了。   兩人又七七八八地說了半天閒話,喝了兩壺茶,這才散。   鬱遠自此對裴宴讚不絕口,說裴宴敬重鬱家,不因為自己兩榜進士出身就看不起鬱家。   鬱棠聽了抿嘴直笑。   這傢伙,關鍵的時候總能裝模作樣的,就憑他在她家人面前的表現,鬱棠覺得自己嫁過去之後,得好好的對待裴宴才是。   臨安城的宅子賣不出去,李端在臨安城裡住著也不安生,何況李意那邊還等著銀子打點路上的差役。過完了中秋節,李端親自回了趟臨安城,他這才知道,裴宴和鬱棠訂了親。   李端站在自家頹敗的院子裡,半晌都沒有回過神來。   那麼漂亮的一個姑娘家,像朵花似的,就不應該長在尋常的人家,開在尋常的庭院裡。   他只是沒有想到,她卻能嫁進這樣一座堅固的城堡裡去。   再想到顧曦,也嫁到裴家去了。   好像和他有關係的兩個姑娘都花落裴家了。   李端心裡酸溜溜的。   他派人去裴家投了帖子。   裴宴不在家,據說去了蘇州。   至於去蘇州做什麼,裴家的人當然不會告訴他,他也沒有打聽出來。   李端就在臨安多停留了兩天。   這一停留,他等到了專程來臨安找他的彭十一。   彭十一也沒有別的意思,只想讓他把之前「借」給李端的五千兩銀子還給他。   李端聽著氣得發抖,可彭家依舊家大業大,他在人屋簷下,不能不低頭。   「你也知道我們家是怎麼個情況,我們哪裡有銀子還彭家那五千兩銀子?」他沉聲道,特意強調了「彭家」兩個字,「要不,彭兄等我把家中這幢祖宅賣了再說?」   裴家打了招呼,李家這宅子還能賣得出去嗎?   彭十一在心裡冷笑,道:「要不,你就作價二千兩銀子,賣給我好了。」   他準備把這宅子買下來送給裴宴,算是求裴宴放他一馬。   李端怒火蹭蹭直躥,卻不敢發脾氣,道:「這價也太低了些。」   他們家的宅子,開價四千兩,他準備賣三千五百兩。   從前這一千五百兩銀子的差價他當然不會放在心裡,但在京城為他父親奔走的日子卻讓他明白,有時候一文銀子也會難倒英雄漢,更不要說一千五百兩銀子,能讓他們過上好幾年的富裕日子。   李端也不想顯得太軟弱,讓彭十一得寸進尺,頗帶幾分威脅地道:「裴家素來樂善好施,實在不行,我準備把這宅子賣給裴家。到時候也能多還些錢給你。」   彭十一不想激怒李端,引起裴家的注意,引來不必要的麻煩。他冷著張臉道:「也好。那我就等你們家賣了宅子再說。」   李端讓身邊的小廝送的彭十一,自己站在院子裡動也沒動。   跟著李端過來的忠僕忍不住道:「大少爺,您就這樣讓他走了?那五千兩銀子,可是他們給老爺的孝敬!」   只是這孝敬與當初彭家請李家幫著拿回那幅《松溪釣隱圖》有關。   所以彭十一也不敢真的和他翻臉吧?   李端望著彭十一的背影,目光森冷,道:「他要是把我逼急了,我就去找裴宴,把他向我要銀子的事告訴彭家的宗主。」   他直覺彭家沒這麼小氣,給出去的銀子還會往回要。   傳出去了,彭家還能指望誰給他們幫忙。   忠僕連連點頭。   李端覺得他不見見裴宴是不行了,悄悄地在苕溪碼頭蹲了幾天,終於等到了裴宴。   但裴宴這次坐了一桅的小船,直接從苕溪碼頭進了裴府。   李端又遞了張帖子。   裴宴見了他。   他乾脆也不要臉了,直接求助,請裴宴買了他們家的宅子。   裴宴有意補償李家宗房,花三千兩銀子把李家的老宅買了下來。   李端感激不盡,狀似無意地感慨道:「說起來,種種誤會都是從鬱家的那幅《松溪釣隱圖》引起的。要不是受了彭家之託,我家也不會去打鬱家那幅畫的主意了,要不是打那幅畫的主意,也不會牽連衛家二公子丟了性命,要不是衛家二公子丟了性命,鬱小姐也不會念念不忘,非要置我們家於死地了。現在我們家也算是報應吧!」   裴宴端著茶盞的手頓了頓。   把「衛家二公子」幾個字在心裡念了好幾遍。   李端還怕裴宴不明白似的,解釋道:「鬱小姐原本和衛家的二公子有婚約的,還相看過了。可正式下聘之前,衛家二公子去世了。因為這個,鬱太太和衛太太還結拜了姐妹,鬱遠娶了衛太太的外甥女,兩家繼續做了親家。」   這件事裴宴從前也聽說過,卻沒有多想。   但聽李端這麼一說,感覺又不一樣了。   好像鬱棠還惦記著那位衛家的二公子似的。   裴宴明明知道李端的話不懷好意,他聽了還是胸口像被捅了一刀似的,汩汩流著血不說,還痛得讓他有些說不出話來。   他笑著端茶送了客,回到書房就氣得來來回回走了幾趟依舊不能讓心情平靜下來,乾脆砸了幾個茶盅,才把這怒火壓在了心底。   第三百二十二章彆扭   在外面等著給裴宴稟事的裴柒聽見裡面的動靜,不由縮了縮肩膀。   裴宴當然也有發脾氣的時候,可裴宴是自小被裴老太爺當成得意的兒子養大的,加之他還有點冷心冷肺的,七、八歲起就知道喜怒不形於色了,像這樣震怒到毫不掩飾的地步,裴柒仔細地想了想,上一次好像還是裴老太爺去世的時候。   他不敢進去,怕被遷怒,就站在臺階上揪著旁邊西府海棠的葉子。   青沅走過,睜大了眼睛。   裴柒忙向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指了指書房。   青沅會意,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   書房裡響起裴宴焦慮的聲音:「裴柒呢?怎麼還沒有回來?他去幫什麼?」   裴柒忙丟開葉子應了一聲,小心翼翼地進了廳堂。   裴宴好像已經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冷靜地道:「鬱家鋪子那邊怎麼樣了?」   前幾天鬱遠來裴府和裴滿說了半天的話,回去之後寫了個章程給裴宴,裴宴覺得還不錯,派了裴柒過去看看事情現在辦得怎麼樣了。   裴柒忙道:「鬱少東和作坊裡的師傅重新籤了契書,看那些師傅的樣子,都挺高興的。還有的問鬱少東能不能介紹家裡的親戚過來做活,鬱少東都答應了。還說,等鬱小姐出了閣,他準備去趟蘇州和寧波,看能不能從那邊接點生意。」   裴宴點頭,問起了江潮:「那邊可有什麼動靜?」   裴柒道:「他的船隊順利回航,轟動了蘇州城。自他從寧波回蘇州之後,就家家戶戶宴請,他這幾天忙著四處吃酒,就是宋家,也派了個管事約他見了一面,說是下次江潮若是再出海,他們家也要算一份子。江潮只說若是他出海,肯定算宋家一份。其他的,倒沒有聽說。」   如果不出海,那也就沒有宋家的份了。   裴宴下了那麼大的一個誘餌,他就不相信江潮會不上勾。   何況還有鬱文和吳老爺推波助瀾。   裴宴笑了笑,道:「走,我們去見見鬱小姐。」   不是去見鬱老爺嗎?   裴柒愕然,又忙收起面上情緒,急急地跟裴宴出了門。   鬱棠正在家裡清點認親時要送的鞋襪,馬秀娘在旁邊給她幫忙,女兒章慧則被陳氏抱去看鬱文養在書房裡的金魚了。   馬秀娘笑道:「裴家的人可真多,還好你這記性好,要是我,早就糊了。」   這得感謝裴老安人。   不,應該說感謝裴宴。   要不是他讓自己提前跟著裴老安人學習管家,她哪有可能記得往裴家的這些三姑六舅。   她笑道:「還好能趁著這次機會把裴家的人認個面熟,也算是件好事。」   馬秀娘就笑,道:「這鞋襪是誰幫著做的,針腳真好。」   鬱棠側耳聽了聽,見外面沒有動靜,這才低聲地笑道:「是三老爺讓人送來的。聽說是在江西的一家繡坊裡定的。」   馬秀娘大吃一驚,隨後也低聲笑了起來,還朝著鬱棠擠了擠眼睛,道:「看來他還挺細心的。」   鬱棠嘆氣,道:「有時候像孩子,一陣風一陣雨的。心情好的時候呢,體貼細緻的讓你都不知道說什麼好,心情不好的時候,別說體貼細緻了,就是說話都不耐煩。」   馬秀娘哈哈地笑,道:「看來你們還有得磨合。」   鬱棠笑眯眯地點頭,道:「磨合我是不指望了。他那性子,連老太爺在的時候都不低頭,何況是現在。」   馬秀娘看著打趣道:「看你的樣子也不惱啊!」   「還真是不惱!」鬱棠莞爾,有句話沒好意思說。   裴宴長相實在是太出色,就算是他發脾氣,她看著也覺得賞心悅目,沒辦法真正的惱怒他。   馬秀娘就道:「他怎麼想到在江西的繡坊裡訂鞋襪?繡活可是我們蘇杭最好?他這是怕有人知道嗎?」   「不是!」鬱棠笑道:「就是有人去江西,從江西那邊回來比去杭州那邊訂更快一些。」   這又是件不好告訴馬秀娘的事。   裴家在江西那邊又買了一大塊地,管事去那邊籤契約的時候,裴宴交待他去辦的。   臨安還沒幾個人知道裴家在江西買了田莊的,鬱棠覺得這件事不應該從她嘴裡說出去。   兩人說說笑笑的,對照著單子把鞋襪都分裝好了,正準備去書房看看被陳氏抱走的章慧,抬頭卻看見阿苕探頭朝裡張望。   鬱棠笑著打趣他:「你這是幹什麼呢?還有什麼話不能說給章太太聽的。」   阿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撩了帘子走了進來,道:「是三老爺過來了,在我們家後門呢!」   這就是悄悄來見鬱棠了。   馬秀娘捂著嘴直笑,道:「還真不能當著我說。」   鬱棠鬧了個大紅臉。   馬秀娘就道:「好了,你繼續在這裡分鞋襪吧,我得去看看慧兒有沒有吵鬧你姆媽。」   這就是要為鬱棠保密,還大開方便之門的意思了。   鬱棠紅著臉道了謝,去了後院。   裴宴閉著眼睛,靠在他們家後院的牆上。   明亮的日光照在他的臉上,英俊的得讓人不忍挪開眼睛。   鬱棠靜靜地欣賞了一會兒,這才笑著走了過去,輕聲道:「你找我什麼事!」   裴宴睜開了眼睛。   鬱棠出來的時候他就知道了,可他就是不想睜開眼睛,他有點害怕看見鬱棠的臉。   或者是說,怕看到鬱棠平靜無波的眼睛。   他不由得仔細地端詳鬱棠。   白皙的面孔,烏黑的頭髮,熠熠生輝,明亮如星子的眼睛,直直地望著他,黝黑的眸子裡,有著盈盈的笑意。   「到底什麼事啊?」鬱棠問著,被裴宴盯得有點不好意思,薄薄的紅潤從她的脖子一直漫延到臉上,耳朵,甚至是目光中。   裴宴突兀地笑了一聲。   他怎麼就被李端影響了呢?   就算鬱棠心裡曾經有過那位衛家二公子的影子那又怎麼樣?   她現在,看到的人是他,眼裡裝的也是他。   而且,他有信心,讓鬱棠在以後的日子再也不會懷念他,再也不會想起他。   裴宴突然就把鬱棠抱在了懷裡。   這個人是他的。   必須是他的。   只能是他的。   他也會讓她心甘情願地呆在他的身邊。   男子漢大丈夫,若是連這點自信都沒有,娶什麼老婆。   裴宴心情激蕩,情不自禁地輕輕地吻了吻鬱棠的頭頂。   鬱棠腦子裡「轟」地一聲,被炸得找不到東南西北了。   不知道過了幾息的工夫還是過了幾刻鐘的工夫,鬱棠才回過神來。可回過神來的鬱棠,最先感受到的卻是裴宴帶著淡淡檀香味道卻讓人感覺溫馨的懷抱。   暖暖地包圍著她,讓她心慌意亂卻又湧現出一種隱秘的快樂。   這,就是裴宴的懷抱嗎?   鬱棠感覺到臉上火辣辣的,身體卻僵硬得骨頭都是疼的。   既不想離開,又知道這樣不合禮儀。   她該怎麼辦?   鬱棠正在猶豫不決,就像突然抱住了她似的,裴宴又突然地放開了她。   她一臉懵然,就看見裴宴板著個臉,很嚴肅地對她道:「你放心,我以後會好好的對你的。你也好好的跟著我過日子就是了。」   鬱棠杏目圓瞪。   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裴宴已大步離開。   一邊走,還一邊道:「漆器鋪子裡的事你也不要擔心,我派裴柒在那裡盯著,有什麼他會立刻來稟我,我會親自幫大兄盯著的。」   這都是什麼跟什麼啊?   鬱棠摸不清頭腦,跟著追了幾步。   裴宴卻越走越快,很快就離開了她家的後巷。   鬱棠站在原地,仔細地回憶著裴宴見到她之後的一舉一動,壓抑不住在無人的巷子裡低聲地笑了起來。   裴宴,這是來向她表決心嗎?   還有剛才她追上去的時候,看見他耳朵紅紅的。是不好意思嗎?   她下次要是再見到他,得好好觀察觀察才是。   要是他害羞的時候耳朵會紅,那她以後是不是能通過這些小細節更準確地知道他的情緒呢?   鬱棠慢慢地往回走,並沒有因為這次突然事件影響到她待嫁的喜悅,反而因為裴宴不時私下來見她更感甜蜜。   只是等她回到家,看見馬秀娘和陳氏眼底的揶揄,臉紅得仿佛要滴血。   而回到家的裴宴,仔細地反省了一下自從他遇到鬱棠之後的所作所為,覺得自己並沒有做錯什麼的裴宴終於安心了很多,也有空去琢磨李端說這些話的用意了。   他在書房裡冷哼。   既然敢挑釁他,就要有那個本事承擔挑釁他的後果。   他叫來了裴柒,道:「鬱家鋪子那邊的事由我親自盯著。你呢,先去趟李家宗房,說李端到處叫嚷著賣老宅,我看不下去了,把他們家老宅買下來了,準備送還給他們家,讓他們家派個人過來把地契過戶。再去趟杭州城,見見佟二掌柜,讓他幫你把李端從杭州城擠兌走,但又不能讓他隨便在其他地方落腳。」   最好就是一直顛沛流離,沒心思讀書。   兩年之後春闈,他就算是參加也只是湊人數,這樣就最好了。   裴柒沒有裴伍穩重,因而特別喜歡做這種「欺負」人的事。   他心領神會,兩眼發亮地連聲應諾,小跑著出了裴家,去給李家的宗房帶話。   裴宴這才覺得心情舒暢了。   第三百二十三章出閣   當李端租房的房東告訴他,房子要收回的時候,李端就開始有點後悔在裴宴面前告狀了。   他去找沈善言。   沒想到沈善言正在收拾行囊,說是準備去京城,周子衿來信,想讓他幫著去當幕僚。他也沒有瞞著李端,直言道:「臨安的新任知府對我有成見,我不願意呆在臨安看他的眼色,可回杭州,和你師母也是日夜爭吵。我想了想,覺得說不定去了京城會好一點,就當是我去遠遊了。」   李端暫且沒有提租房的事,幫著沈善言收拾筆墨紙硯,狀似隨意地道:「聽說裴家二老爺回京城去了,不知道他這次會謀個什麼差事?」   沈善言沒有多想,道:「如今裴遐光不出仕了,張紹又逝世了,張家有很多東西需要重新布局,這對裴二老爺反而是件好事,說不定張家會把他也算進去。何況他恩師也不是吃素的,肯定會想辦法給他安排的。」   李端妒忌的心在滴血,說起了自己遇到了困難。   沈善言非常的意外,仔細想想卻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就在去年,桐鄉那邊因為縣令貪墨,死了人,大家正義憤填膺之時,不能接受李家的事,也在情理之中。   他沒能像李端設定的那樣聯想到裴家的人,而是愣了愣之後,就頗有些語重心長地告誡李端:「你看,有些事是有底線的,是一定不能做的。」   這就有點指責李意的意思了。   李端想到還不知道有多少人會這樣在背後議論他們家,議論他父親,心裡就覺得有些煩,可當著沈善言,這個唯一願意在他遇到困苦的時候還親自為他奔走的人面前,他又覺得自己應該恭敬一些才是,遂面帶悔色地低頭應了一聲「是」。   沈善言無意多說,點了點李端就放過了他,道:「既然他們家不願意租房子給你們,那你們就重新換一家好了。我有個方外之交在永福寺做主持,你要是不嫌棄,去永福寺借住一段時間如何?等過兩年,這些事過去了,也就好了。」   李端準備兩年之後下場,現在要緊的是找個清靜點的地方讀書。永福寺雖然清苦,但好在清靜。   他忙向沈善言道謝。   沈善言在心底暗暗搖頭,留他用了午膳,拿了自己的名帖給他,這才送他出了門。   李端順利地住進了永福寺。   林氏自然很多抱怨,想買個宅子,李端只好勸她:「父親到了流放之地還需要銀子打點,兩年之後我還要上京,現在能省一點是一點,等我金榜題名就好了。」   可你能一次就考中進士嗎?   林氏的話到了嘴邊還是咽了下去,指使著身邊的婆子幫忙掛帳子,打掃房間。   只是人想得到什麼,通常都難以得到。   林氏搬到永福寺後就時不時地去佛堂上香,盼著佛祖能保佑他們家事事平安,不免就會遇到些喜歡說話的香客。   這天,她又去上香,就聽到了鬱棠和裴宴的婚事:「也算是臨安城裡頭一份了。據說嫁妝不是在杭州城裡置辦的就是在蘇州置辦的。還有一座自鳴鐘。就是那種可以自己報時辰的鐘表。就是整個蘇州城,也是頭一份。」   旁邊聽的人驚呼,道:「那鬱家是什麼人家?姑娘嫁到了裴家不說,還能陪座自鳴鐘?不會也是哪戶不出世的江南世家吧?」   「只說父親是個秀才。」傳話的人也不太清楚,但看得出來,對鬱、裴兩家的婚事頗有意思,道,「但也有些家底,加上視女如珠,又嫁到裴家,不想女兒受了委屈,就舍了家底幫女兒置辦了嫁妝。」   眾人就「嘖嘖」稱讚,還道:「找什麼樣的人家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得不得父母喜愛和重視。你看顧家嫁女兒,不就鬧出許多的笑話來。要我說,我要是有兒子,寧願娶了鬱家的女兒也不願意取顧家的女兒。」   有人附和道:「誰說不是。成親是結兩姓之好,要是娶回來的媳婦娘家根本不願意相幫,就算是再顯赫有什麼用?還不如娶個家裡一般,但有事了願意幫著出頭的呢?」   大部分都點頭贊同,讓林氏頓時怒火中燒,忍不住冷「哼」道:「那鬱家是什麼好人家?不過是個窮秀才罷了。自鳴鐘,我看是謠傳吧?就算不是謠傳,那也應該是裴家為了給兒媳婦做面子,左手出右手進的吧?」   那些女香客看她的目光就像見了個瘋子似的,最先說這話的婦人甚至拉了身邊的伴道:「我們也走了吧!我親眼看見的,也沒必要和這些亂七八糟的人細說。反正有人就是見不得別人家好。」   說完,還挑剔地上下打量了林氏一眼。   林氏立刻被她這態度刺激了。   她在娘家是娘家最受重視的女兒之一,嫁到李家又是進士娘子,何曾被人這樣輕視過,好像她是個市井裡沒見過世面,沒讀過書的婦人似的。   林氏滿臉通紅,上前就要和那女香客理論。誰知道那些人見了,如見了瘟疫似的,竟然一鬨而散。   她氣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手直發抖,想回屋去,突然間就四肢不聽使喚,倒在了地上……等李端趕過去,請了大夫來看,大夫都說這是中風,只能好生養著,不能受氣,不能動怒云云。   李端無奈,親自去熬了藥服侍林氏喝,林氏已然半身不遂還不忘交待李端:「不能,不能,放過,鬱氏!」   他心中苦澀,點頭稱好,敷衍著林氏。   而得了自鳴鐘的鬱棠,圍著那鍾轉了好幾圈,稀罕地盯著看了半天,才問鬱文:「阿爹,您是怎麼弄到的?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有這樣的物件。」   足夠給她長臉的了。   鬱文得意地道:「這可不是我想到的,是江老爺想到的。」然後頗有些得意地說起了他這次去蘇州的事,「他知道裴家有意抬舉他,非常的高興。特意找了這座自鳴鐘。我和吳老爺不好意思,又讓了他十個點。」   上次去寧波的時候,江潮還說要考慮,這次卻主動邀了他們去蘇州,估計是打聽過裴家的情況了。   陳氏端了託盤進來,正好聽到句尾巴,不由道:「那說沒說這鐘多少錢?得把錢給他才是。親兄弟明算帳。帳算清楚了,生意才能長久地做下去,也免得你該了人情要裴三老爺還。他幫我們家的可夠多了。這也是大伯的意思。說若是裴三老爺這樣幫我們家,我們家都發不了家,那就是沒這個命,以後也不要再麻煩裴三老爺了。」   裴宴雖然已經是她女婿了,可她還是有點不敢相信,不敢隨意稱呼裴宴。   鬱文在錢財上向來豁達,聞言笑道:「你這天天在我耳邊叨念,我能不把錢給江老爺嗎?你放心好了,他是個聰明人。兩千兩銀子,已經收下了。我不管他是真值這個銀子還是假值這個銀子,錢我是給了的。」   陳氏這才滿意,把託盤裡的燕窩遞給了鬱棠:「快喝了。我託了吳太太幫著買的。」   鬱棠不太喜歡喝這些,可隨著婚期的來臨,她姆媽開始燉各種養顏的補品給她喝,還請楊御醫給她把了一次平安脈,問楊御醫要不要開方子。   楊御醫也知道了鬱家和裴家聯姻的事,對鬱家比從前又更客氣了幾分,覺得鬱棠身體好得很,不需要開任何的方子,陳氏才作罷。   鬱棠像喝藥似的把碗中燕窩一飲而盡。   陳氏欣慰地笑了笑,讓雙桃收了碗,說起了這次陪著鬱棠嫁過去的兩個丫鬟:「杏兒好說,我瞧著非常的機靈。倒是那個蘭花,什麼都不懂,我尋思是不是把她送到吳太太那邊調、教兩天?」   鬱家沒多少僕婦,對待家中的僕婦也都頗為寬和,陳氏的確不擅長這些。   夫妻兩個就在那不時說著鬱棠出閣的事。   鬱棠在旁邊聽著,反而成了局外人。   她不由抿了嘴笑。   忙碌起來時間就過得特別快。   眨眼間,就到了十月初一祭祖。   鬱文覺得今年他們家與往年特別不同,家中添了長孫不說,鬱棠的婚事也有了著落,祭祖的祭品比平時更豐盛,還去昭明寺做了場佛事。   這個時候裴宴,卻輕車簡從地見了江潮。   兩人商定了一些生意上的事,江潮這才擺明陣勢去鬱家。   鬱棠出閣的事就正式的開始了。   搭棚、設禮房、請灶上的師傅、請唱戲的班子,除了鬱棠,鬱家的其他人都忙得腳不沾地。   鬱棠聽著外面的喧囂聲,越發覺得自己的房間靜謐了。   她起身撫著掛在衣架上的大紅色嫁衣,眼角眉梢都是喜悅,甚至很稚氣地用手細細地順著那些金絲線摩挲了半天。   十月初六,豔陽高照。   鬱棠和平時一樣起了床,午膳是相氏端進來的,還笑盈盈地向鬱棠討了個大紅包。   用過午膳,吳太太帶著長媳過來了。   她是鬱家請的全福人。   洗澡,絞面,梳頭,吃了甜米酒,吳太太和長媳就幫她穿了嫁衣。   煌煌耀目,明麗濃豔。   就是這些日子常見鬱棠的吳太太也被驚豔到,贊著「真漂亮」,躲在門外看了一眼的陳氏卻哭了起來。   第三百二十四章娶妻   來送嫁的馬太太和馬秀娘忙把陳氏拉到了一旁。   馬秀娘遞了帕子給陳氏,馬太太則悄聲勸道:「姑娘又不是遠嫁,裴家又是積善之家,不論平日還是過節,想回來還不是就回來了,你這樣,讓姑娘心裡怎麼想?大喜的日子,等會哭花了妝可就不好看了。再說了,要哭,也不是這個時候哭,等姑娘上轎的時候你再哭也不遲啊!」   陳氏接過馬秀娘的帕子擦著眼淚,哽咽道:「我也知道,我這不是忍不住嗎?那麼小一個白白胖胖的糰子,我揣在懷裡,託在掌心裡,好不容易長這麼大了,就這樣嫁到別人家去了,生兒育女不說,還要管著一家老小的日常嚼用,也不知道有沒有人憐惜她的辛苦,做母親的時候會不會順利……」   都是生了女兒的人,馬太太和陳氏能說到一塊兒去,她聞言嘆了口氣,攬了陳氏的肩膀,道:「當初秀娘出閣的時候我何嘗不是和你一樣的。可你看,我們家秀娘不是好好的嗎?你要相信你們家阿棠,她會把日子過好的。」   兩人說著,迎面碰到了滿頭是汗的鬱遠。   鬱遠看見陳氏頓時兩眼發光,面露喜色,急急地跑了過來,道:「嬸嬸,您看到叔父了沒有?衛老爺一家過來了,叔父不見了。我裡裡外外都找了個遍!」   陳氏顧不得傷心,忙問:「書房找了嗎?帳房呢?會不會在後面的花園?」   鬱遠搖頭,道:「都沒有。」   陳氏跟著急起來,匆匆安排好了馬氏母女,和鬱遠到處找鬱文。   兩個人好不容易在鬱家後門的巷子找到了鬱文,誰知道鬱文卻蹲在後門口的臺階上在抹眼淚。   陳氏和鬱遠看著停下了腳步。   聽到動靜的鬱文卻沒有抬頭,只是道:「你讓我自己一個人呆一會。」   聲音裡還帶著幾分泣音。   陳氏的眼淚忍不住又掉了下來。   夫妻倆抱頭痛哭。   鬱遠雖然覺得好笑,可也跟著落下淚來。   還好鬱博也找過來了,見此情景直皺眉,道:「你們這是做什麼呢?快,別想這些有的沒的了,衛老爺一家都過來了不說,江老爺也過來了,要不是有吳老爺頂著,今天我們家可就要丟臉了。」   鬱文到底是男子,很快就收拾好了心情,跟著鬱博去接待賓客去了。   陳氏卻靜靜地又傷心了一會兒,這才強顏歡笑的進了屋。   那邊裴家已經在準備接親的事宜了。   裴家請的全福人是裴禪的母親。   她雖是裴家的旁支,但她不僅公婆、親生父母都俱全,嫁到裴家之後,還生了五男二女,娘家更是人丁興旺,二十幾個表兄,裴禪都認不全。   裴家有人娶親,通常都請她做全福人。   她也是難得看到穿著大紅袍的裴宴,由二太太陪著過來的時候不禁打趣裴宴:「三叔穿這身才叫個精神,以後也應該多穿些亮色的衣裳才是。」   裴宴長這麼大,還只在小時候沒有能力選擇的時候穿過大紅的衣衫,聞言不免有些懊惱,不自在地扯了扯衣襟。   裴禪的母親連忙阻止,道:「可不能這樣,小心把衣服弄亂了。」   裴宴冷著臉「嗯」了一聲,果然不再扯衣服了。   裴禪的母親看著又想笑。   平時那麼冷傲的一個人,她們妯娌私底下就不止一次的議論,不知道他成親的時候是不是也這樣。   今天可算看到了。   臉還是和平常一樣冷冰冰的,可那眼睛卻像有光,亮晶晶的,就算是壓著也壓不住心裡的喜悅。   三天無大小。   裴禪的母親就想逗逗裴宴,卻被跟著過來的兒子拉了拉衣袖,道:「姆媽,您要不要去大祖母那裡去打個招呼,也不知道她老人家有沒有話交待給您。」   裴禪的母親「哎喲」一聲,想起這樁事來,把七歲的裴江交給了裴禪,道:「你領著他在這裡等著,我去去就來。」   裴江是裴泊胞弟,家裡和裴禪一樣,不僅祖父母、曾祖父母都在,還從小就聰明伶俐,裴老安人就選了他做壓轎的童子。   他手裡抱著個寶瓶,把蘋果放在了寶瓶口上,見裴禪的母親走了,就朝著裴禪撒著嬌:「禪堂兄,我手疼,你幫我拿拿唄。」   裴禪就嚇他:「你去跟三叔父說。」   裴江不做聲了。   裴宴不知道這寶瓶交到壓轎童子手裡能不能經別人的手,但聽裴江這麼說,還真怕他手疼,把這寶瓶交給了別人,就拿了顆糖塞到了裴江的嘴裡,並道:「你好好抱著別亂放,等把你嬸嬸娶回來了,我就給方歙硯你。」   裴江兩眼骨碌碌直轉,道:「三叔父,我不要歙硯,我要您案頭上的那方雕著仙鶴的硯臺。」   裴宴一愣。   家裡人都怕他,很少有人這樣和他說話。   他笑道:「你這小子,還挺有眼光的,那是方澄泥硯。不過,我既然要送你一方硯臺,肯定也不會比這方差,你要想好了。澄泥硯未必比歙硯好。」   裴江眼睛珠子轉得更快了,小包子臉上全是算計,道:「可我聽人說,三叔父案上的那方硯,是陪著三叔父下場的硯臺。」   裴泊過兩年要下場了。   裴宴哈哈大笑起來,道:「你這是為阿泊討東西呢?」   裴江不敢承認。   裴宴卻覺得小孩子也挺有意思的,要是他以後有兒子,最好也能像裴江這樣。   他彎腰把裴江抱了起來,道:「行!到時候就把我案頭上的那方硯臺給你帶回家去。」   裴江高興得笑得見牙不見眼。   裴宴就道:「那你是不是把蘋果也抱在懷裡。」   按道理,壓轎的童子應該一手抱著寶瓶,一手抱著蘋果的。   裴江忙應了一聲,掙扎著要從裴宴的懷裡下來。   裴禪生怕小孩兒把懷裡的寶瓶或是寶瓶上的蘋果弄落下來,上前護著裴江落了地。   裴宴就問裴禪:「你準備的怎麼樣了?」   族裡的孩子都跟著毅老太爺讀書,常聽毅老太爺說裴宴多聰慧,他沒和裴宴直接打過交道,聽裴宴這麼問,他笑著把這段時間的功課跟裴宴說了說。   裴宴就提點了他幾句。   這樣一來一往的,裴宴心裡的那點慌張也就慢慢地消散了。   等到他騎上馬往鬱家去的時候,開始苦惱晚上的洞房。   他信道,修的是道家修身養性,長生之道。   長生之道首要的就是禁慾。   道家經典雖多,但他從前對這類書是不屑一顧的。現在他要成親了,裴老夫人當然不好跟他說這些,可裴老太爺已經不在了,裴宣也去了京城,裴老安人只好託了毅老太爺跟他說這些。   毅老太爺又覺得裴宴都是這樣大的人了,從小就最愛讀雜書,他說多了不免會傷了裴宴的顏面,乾脆丟幾本書讓裴宴自己去看。   裴宴倒是仔細地研究了一下。   也不知道是那書畫得不好,還是他本身不太喜歡這些,不看還好,看了,他臉色鐵青,那一點點綺念都沒了。   要是洞房也這樣,他怎麼辦……   結果娶親的整個過程他就一直板著個臉。   陪他去娶親的裴禪只好不停地拉著裴宴的衣角,反覆地悄聲道:「三叔父,您笑一笑,大家都看著您呢!」   裴宴實在是笑不出來,就算偶爾笑了笑,也笑得很勉強,反而把鬱文給逗笑了,心想,就算是裴遐光又怎麼樣,成親的時候還不是一樣緊張得說不出話來。   女婿能這樣就行了!   他也就沒有為難裴宴,痛痛快快地讓鬱遠背著鬱棠出了門。   等到花轎在噼裡啪啦的炮竹聲中離開後,鬱文還在那裡笑著搖頭,倒是江潮,對裴宴的提議更心動了。   裴宴這樣,是想幫鬱家,鬱家又沒有那個能力,所以需要他在前面撐著,讓鬱家能輕輕鬆鬆地賺些富貴錢吧?   做生意的人,就怕彼此沒利。要是能找到互利的利益線,這個生意就能理直氣壯地長久地做下去。   江潮突然找到了自己在裴宴處的作用,一下子信心倍增。   他決定再仔細想想和裴家的合作,走之前見裴宴一面,把自己的打算和裴宴好好說說。   江潮有些心不在焉地喝著鬱家的喜酒。   裴宴這邊已經拜了堂,進了洞房。   能夠不分大小的鬧騰裴宴一番,裴家的人都挺期盼的。因而來看新娘子的人也格外的多。   大家就直起鬨要裴宴掀蓋頭。   裴宴頭都大了,不明白為什麼新房擠滿了人。   他很想把人都趕出去,卻也知道自己這麼做了不免太煞風景了,覺得鬱裳肯定會傷心的。   裴宴強忍著心中的不快挑了鬱棠的蓋頭。   鬱棠不由抬頭朝著裴宴抿著嘴笑了笑。   化過妝的鬱棠相比平時更明豔,淺淺的笑,像春風吹過荒原,讓裴宴覺得自己心裡仿佛有片草原,冒出很多翠綠的草來。   「阿棠!」裴宴輕聲喃喃,身邊的那些喧譁仿佛都不存在了,只有他的心在怦怦怦地跳著。   鬱棠望著裴宴,一時間也覺得有些挪不開眼睛。   穿大紅的裴宴可真英俊。   白玉般的面龐,鴉翅般的鬢角,炯炯有神的目光裡含著不容錯識的歡喜……都讓鬱棠的心像被泡在暖流中,融化了。   「哎呀,新娘子長得可真漂亮!」新房裡有人驚嘆,打破了兩人之間的膠著。   喧囂聲重新傳入兩人耳朵。   裴宴和鬱棠不約而同地側過臉去,再也沒敢看對方一眼。   第三百二十五章芙蓉   裴家歷代的宗主都住在裴府東路的立雪堂。裴老安人也在裴老太爺去世後搬了出去,可裴宴卻不願意搬家,依舊住在他原來住的耕園。裴家的長輩們見宗房還在孝期,裴宴還沒有成親,也就沒有誰去催他。   等到他的婚事定下來了,他卻把婚房設在了耕園旁的漱玉山房。   這下子老一輩的就有些不滿了。   裴宴卻什麼也沒有解釋,執意重新裝點了漱玉山房,還把一株原本種在立雪堂的銀杏樹移栽到了漱玉山房。   毅老太爺不免要去拜訪一趟裴老安人,頗有些感慨地道:「我知道這孩子孝順。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您也不能任由他的性子這樣亂來啊!」   裴老安人端起茶盅輕輕地吹了吹水面上的浮葉,卻沒有喝茶,而是放下茶盅道:「你也知道遐光的脾氣拗,原本這宗主的位子應該是阿宥那一房繼承的,現在卻把擔子落在了他的身上,他可能也有他的打算。我看這件事啊,你們就依著他好了。他願意住在哪裡,就住在哪裡好了。」   毅老太爺不免多想。   難道裴宴還準備把宗主的位置還給裴宥這一支不成?   這也不是不可能的。   想當初,他們從洛陽搬過來的時候,宗房無子,就是他們這一房老祖宗接過了宗主的位置,後來宗房生了兒子,他們這一房的老祖宗就把宗主的位置重新還給了宗房。   以裴宴的高傲,他還真做得出來!   但毅老太爺並不太贊同這樣的安排,他提醒裴老安人:「不管怎麼說,在我看來,阿彤和阿緋都不是合適的人選。在這件事上,大嫂您可得多指點指點才是。裴家能有今天,宗房居功至偉,可不能讓我那老哥哥在九泉下不能閉眼啊!」   裴老安人何嘗不是這樣想的。   她向毅老太爺保證:「你放心,肯定不會出現那樣的事的。」   毅老太爺提起的心只放下了一半,嘆著氣走了。   裴老安人連著幾夜都沒有睡好。   身邊的人只當是裴宴要成親了,她高興的,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這是怕裴宴真存了這樣的心思,把宗主的位置再還給裴宥這一支。   她還知道,那株細細瘦瘦的銀杏樹,是裴宴出生那年,裴老太爺親手種下的。裴老太爺還曾說過,希望這樹能像裴宴,平平安安,順風順水的長成一棵參天大樹。   裴宴表面不以為意,卻常常給這棵樹澆水,還差點把樹給澆死了。   如果他把這樹移栽到了漱玉山房,十之八、九是打定主意以後要住在漱玉山房了。   裴老安人在心裡嘆氣。   等到鬧洞房的人散了,大家都各自歇下了,她卻思緒萬千,怎麼也睡不著。   陳大娘領了人進來給她點了安神香。   可她卻突然不想睡了,想起了她和裴老太爺剛成親的那會兒,兩個人常常並肩躺在床上,憧憬著未來,生幾個孩子?若是兒子要怎樣?若是女兒又應該怎樣教養……可如今,他丟下她走了,留下她一個人在這世間煎熬著。   裴老安人突然悲從心起,淚眼婆娑。   陳大娘忙道:「您這是怎麼了?要不要我給您讀讀佛經?或者是我們去老太爺的書房裡坐會?」   裴老太爺的書房還保留著,陳設一如他生前,按著四季的不同換著陳設。   裴老安人有點想那個陪伴了她半生的人。   她點了點頭,聲音有些嘶啞地道:「也好。我們到老太爺屋裡去坐會。」   陳大娘鬆了口氣,吩咐丫鬟們拿了披風、手爐過來,虛扶著裴老安人往立雪堂去。   昏黃的燈光照在青石板的甬道上,泛著溫暖的光芒。   陳大娘輕聲細語地勸著裴老安人:「如今三老爺也成了親,再過上些日子,老安人您就要再添孫子孫女了。到時候這院子裡就該熱鬧起來了。三太太畢竟年輕,還有很多不懂的,到時候孫子孫女的教養還得你在旁邊幫著看著點,您可得保重身體,讓三老爺的孩子也像錢家宗房的幾個孫子一樣,個個都會讀書才行。」   裴老安人想起了么兒小時頑皮的樣子,頓時覺得心情大好,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道:「我哪有你說的那麼重要?他們兩個都是聰明人,沒有我,他們肯定也能做得很好。」   說著話,她突然不太想去立雪堂了。   她站在甬道口沉思了片刻,對陳大娘道:「我們去漱玉山房。」   陳大娘吃了一驚,很想問「您去哪裡做什麼?總不至於要去聽房吧」,但隨即她就知道自己想岔了。   裴老安人可不是這樣的母親。   她隨著裴老安人去了漱玉山房。   賓客已散,漱玉山房靜悄悄的,只有幾個守夜的婆子打著哈欠在那裡打掃著院子。   紅紅的炮竹紙炸得到處都是,紅彤彤的一片,像鋪著一層紅毯,非常的喜慶。   有婆子要去稟告青沅,卻被裴老安人阻止了,她道:「我就來看看,你們不要驚動了三老爺和三太太。今天可是他們的洞房花燭夜。」   婆子陪著笑,不知道如何應對。   裴老安人就對那婆子道:「你也陪我一起吧!若是遇到了遐光院裡的人,你也可以幫著打聲招呼。」   裴家很大,像裴老安人這樣的,未必就每個房頭的人都認識,何況裴宴前些日子又重新調整了家中僕婦的差事。   那婆子立刻恭敬地應「是」,陪在了裴老安人身邊。   裴老安人就問她:「現在漱玉山房的大丫鬟還是青沅嗎?青燕呢?她負責耕園?兩邊的人沒有合併嗎?你原是在哪裡當差?什麼時候調過來的?只管外院的清掃嗎?你可知道三老爺移過來的那株銀杏種哪裡了?我想去看看。」   「知道!」婆子答著,一面領了裴老安人住移栽的銀杏樹那裡去,一面回答著裴老安人:「我原就是漱玉山房負責清掃的,三老爺搬過來之後,依舊讓我當差。耕園和漱玉山房的人沒有合併,燕姑娘依舊負責耕園,青沅姑娘調到這邊來了,具體到時候誰負責些什麼,還要等三太太認過親了,重新安排……」   漱玉山房之所以叫山房,是因為它建在一個小山坡上,地勢高低起伏,頗具野趣。   裴老安人由陳大娘和那婆子扶著,走到了半路竟然下起了雨。   雨不大,淅淅瀝瀝的,卻頗有纏綿不絕之態。   陳大娘大急,不由道:「冬雨傷人,我們還是折回去吧?」又吩咐那婆子,「還不去找把傘來!或者是叫抬肩轎來。」   「不用了!」裴老安人佇足,轉而朝旁邊的一座涼亭去,「我們在這裡歇歇。」   陳大娘不敢讓裴老安人立在雨中,想著先避一避也好。   那婆子卻精乖,冒著雨就往山下跑,一面跑還一面道:「您和老安人等一會,我這就去拿傘。」   如果能叫抬肩轎來就更好了,只是別驚動了三老爺才好。   陳大娘暗暗稱讚。   裴老安人卻突然指了涼亭下的一株銀杏樹,道:「你看,那是不是從前老太爺種的那一株?」   陳大娘提了燈,仔細一看,那樹上還綁著條嶄新紅布帶子,正是裴家花匠常用的法子。   「還真是啊!」陳大娘走近了,踮著腳又多看了幾眼,確定道,「我瞧著那樹杆上還模模糊糊地刻著兩個字。」   裴宴小的時候,因為頑皮不肯背書,曾被裴老太爺罰他在樹下罰站。他罰站的時候也不消停,在樹上刻了兩個裴字。   「可惜有點遠,看得不是很清楚。」陳大娘道,「要不我下去看看,您坐在這裡別動。」   「不用了。」裴老安人看著這雨有越下越大的趨勢,有點後悔自己的任性了,若是她生病了,裴宴新婚就要侍疾,這不是折騰他們兩口子嗎?   她道,「我們明天來看也不遲。等那婆子拿了傘過來,我們就回去吧!」   陳大娘也就沒有堅持。   裴老安人走了過去。   發現那株銀杏樹旁邊還有株芙蓉花。   十月的天氣,一樹的花苞,明明是晚上,卻如春花遇春雨,悄然地綻放花萼,露出些嬌嫩的紅色花瓣,掙扎著要盛放般,累累的花枝都有些承受不起似的,在那筆直高大的銀杏襯託下,莫名透露出「侍兒扶起嬌無力」的旖旎。   裴老安人失笑。   是家裡太久沒有看到這樣肆意的花樹了吧?   自從老太爺去世,他家三兒看到這樣的花樹就煩,家裡的人哪個不圍著他轉,自然是以他的喜好為喜好,沒等花期就把花捏了。   這株芙蓉樹能留下來,不知道是因為這些日子眾人都忙著裴宴的婚事忘了,還是因為地勢偏遠,沒有人注意到?   可在這夜色中,卻讓人生出幾分暖意,看出幾分瀲灩。   也挺好!   裴老安人決定交待漱玉山房的人一聲,若是裴宴不交待,就別把這些花捏了。   到時候開出一樹麗色,會格外的好看。   裴老安人由丫鬟婆子們簇擁著回了房,留下那一樹花蕾,被那細細的雨絲輕叩,一滴又一滴,只到那花蕾哆哆嗦嗦地綻開一角,然後被攻城掠地般強行進入,直落花房,毫無防設地被迫開出第一朵花為止。   第三百二十六章新婦   雨勢時大時小,噼裡啪啦到天快亮的時候才停。   青沅已經收拾打扮好了,準備去新房服侍。   服侍她的小丫鬟推開窗,望著還帶著幾分溼意的地面和泛著魚肚白的天空笑道:「三老爺這婚期可選得真好。前幾天豔陽高照的,等到新娘子進了門,賓客都散了,才開始下雨。可誰知道這雨才下了一夜,天亮了,新娘子要認親了,雨就停了。昭明寺的大師傅們可真厲害!」   這是好兆頭。   青沅也覺得鬱棠的運氣很好。   她笑道:「這日子可是不是昭明寺算出來的,是三老爺隨的皇曆,自己定的。」   可見還是三老爺更厲害。   她又叮囑身邊的小丫鬟們:「以後可不能『新娘子』、『新娘子』的,要稱三太太。」『   眾丫鬟們齊齊應是。   青燕帶著兩個丫鬟過來了。   青沅看了看天色,覺得裴宴和鬱棠應該沒有這麼早起,遂請了青燕到屋裡坐,問她怎麼這麼早就過來了。   青燕比青沅大兩歲,按理可以放出去了。但她不願意出府,求了裴老安人,等鬱棠進了門,就會自梳。若是鬱棠用她,她就跟在鬱棠身邊,若是鬱棠無意抬舉她,就會去裴老安人身邊服侍。   她笑道:「這不是怕你這邊忙不過來,我早點過來,看看有沒有什麼能幫得上你的。」   青沅給她斟了杯茶,笑道:「還不知道三太太是怎麼安排的呢,要等正房那邊發話。」   青燕也不急,向青沅打聽消息:「聽說三太太只帶了兩個丫鬟過來,一個叫杏兒的,一個叫蘭兒的。沒有帶陪嫁過來。這兩個丫鬟你都打過交道嗎?知道是什麼性子嗎?」   裴宴和裴老安人給鬱棠做面子,嫁妝單子上寫著陪嫁的丫鬟四個,陪嫁兩家。她們這些身邊的卻知道,真正從鬱家帶過來的只有杏兒和蘭兒。   青沅進府的時候曾經得到過青燕很多的照顧,她也有意幫襯青燕,聞言道:「我從前和三太太身邊的雙桃頗有些交情,但她九月份嫁了人,這次跟過來的兩個小姑娘我也是第一次打交道,不知道什麼脾性。不過,三太太為人很寬和,想必不是那刁鑽的人。」   能做到裴府主管一方的大丫鬟,青燕並不怕誰刁鑽,只怕得不到鬱棠的信任。   兩人又說了會鬱棠的陪房。   鬱棠另兩個「陪嫁」的丫鬟都是裴宴親自挑的,她們也沒有見過,不知道是從裴家哪個田莊裡選的,還是從外面買的。   青沅和青燕都有些擔心。   青燕只好安慰青沅:「累枝和柳絮他們都在三太太身邊服侍,兩房陪嫁也是認識的,若是這樣都被三太太身邊的人給涮了,我們也沒臉呆在裴府了。」   青沅也這麼認為。   她笑著點頭,見天色不早了,叫了個小丫鬟過來陪著青燕,自己領著柳絮和累枝她們去了裴宴和鬱棠的新房。   不曾想裴宴已經起了床,而且已經收拾梳洗停當了,正拿著把鎏金的小剪刀對著那盆放在鬱棠書房供觀賞的蘭花在剪枝。   青沅忙上前給裴宴行了禮,還用眼角的餘光飛快地睃了裴宴一眼。   裴宴穿了件銀紅色杭綢素麵直裰,眼角眉梢都含著笑,更映襯著他風度翩翩,卓然如玉了,讓青沅這個逼迫自己視裴宴美色如無物的人也忍不住心裡怦怦地亂跳了兩下,這才開口道:「三老爺,三太太洗漱的熱水我們是先放在這裡還是倒在盆裡?」   這麼簡單的問題,裴宴居然猶豫了一會,看了看廳堂的自鳴鐘,這才道:「你們等一會,我去叫了三太太起床。」   青沅等人自然不敢亂動亂看。   大家靜心屏氣的,隱隱可以聽見內室動靜。   鬱棠慵懶地呢喃,裴宴耐心溫柔的低語,不一會兒,就傳來穿衣服的窸窣聲。   可以猜得到,他們應該是自己在穿衣服。   青沅心腹的小丫鬟忍不住和青沅悄聲道:「三太太身邊服侍的昨天晚上沒有當值嗎?」   青沅生怕裴宴聽見了,恨恨地瞪了那小丫鬟一眼,轉身對青蓮小聲道:「你們等會進去給三太太梳頭,眼睛別亂看。」   青蓮和青蓉俱抿了嘴笑,臉上紅彤彤的,不住地點頭。   好一會兒,內室的動靜才停下來。   她們聽到裴宴喊「進來」。   青沅垂手斂目,領著丫鬟們魚貫著進了內室。   內室不知道什麼時候把窗欞打開了,十月的寒風直往窗裡穿,還好屋裡已經燒起了地籠,不僅不覺得冷,還因為這冷冽的空氣讓人精神一振。   青沅再抬頭望去,只見鬱棠和裴宴一樣,也穿了身銀紅色杭綢素麵的衣裳,雖然說男女有別,款式不同,但看得出來,是出於同種料子。   她已經坐在了梳妝的鏡臺前,頭髮草草地綰了個髻,用根一滴油的金簪挽著,床鋪已經收拾得很乾淨,龍鳳喜被已經疊好,整齊地放在床上。   看見青沅,她朝著青沅笑了笑。   那些小丫鬟們只覺得鬱棠笑顏如花,明**人,都被驚豔到,在心裡直呼「漂亮」,只有和她接觸比較多的青沅看出來了,她笑得頗為羞赧。   新娘子應該都這樣吧?   青沅也朝著鬱棠笑了笑,就開始指使小丫鬟們給鬱棠打水洗臉,梳頭妝掃,收拾房間。   鬱棠自然是非常的配合,甚至在戴什麼樣的首飾的時候,還聽從了青蓮的意見,選了全套的累絲金鳳。可收拾房間的小丫鬟們就有些不自在了。   裴宴始終坐在床上,看著青蓮她們給鬱棠梳頭。   那床上是收拾還是不收拾呢?   兩個小丫鬟用眼神朝青沅求救。   以青沅服侍裴宴的經驗,這個時候當然是不能去打擾裴宴的。   她輕輕地朝著兩個小丫鬟搖了搖頭,等到鬱棠打扮好了,柳絮和累枝端了早膳進來。   食不語,寢不言。   鬱棠和裴宴雖然都沒有說話,但裴宴從始到終都在照顧鬱棠,一會兒讓青沅給鬱棠盛碗烏雞湯,一會兒夾塊雪花糕到鬱棠的碟子裡,快吃完了,他還破天荒地對鬱棠說了句「你多吃點」。   這是做了虧心事吧?   鬱棠羞得不敢抬頭,心裡卻腹誹不已。   昨天晚上那麼強勢,現在跟她低頭,她才不會輕易地原諒他呢!   想是這麼想,見裴宴這樣待她,她心裡不由地又軟又甜,覺得昨天晚上的事好像也不是那麼不容易接受了,而且,她還有意無意地很想往裴宴身邊靠,好像只要挨著他,心裡就非常快活似的。   她怎麼這麼沒有出息呢?   鬱棠有些鬱悶,狠狠地拿筷子搗了搗碗裡的糕點。   好不容易吃完了飯,鬱棠帶著柳絮和累枝,隨著裴宴出了新房。   看樣子裴宴準備先祭祖、認親。   青沅匆忙地交待了幾個繼續留在房間裡收拾的小丫鬟,也跟了過去。   裴家的祠堂在天目山腳下,但在裴家的祖宅也設了一個小一點的祠堂,平時敬香什麼的就在這邊,清明等節日就去天目山腳下的祠堂。   鬱棠要成親三個月之後才能正式入祖譜,那個時候才需要去天目山的祠堂,今天的祭祖,就在裴府的小祠堂裡舉行。   她跟在裴宴身後慢慢地朝小祠堂去,一路上綠樹成蔭,景致如畫,眼帘所見,處處不同又處處相似。   鬱棠不由對裴宴心生感激。   要不是他讓她提前熟悉了解過裴家,她這樣嫁過來,肯定會一頭霧水,走個路都要迷路。   裴宴卻有些擔心她的身體,回過身來低聲問她:「你還好嗎?」   鬱棠頓時臉上火辣辣的,忙撇清似的道:「我,我挺好的。你快在前面帶好路,別讓長輩們等了。」   裴宴笑了笑,卻突然停下了腳步。   鬱棠猝不及防,差點撞到他的身上。   她嗔怒地瞪了裴宴一眼。   裴宴卻眼裡帶著笑,神色間帶著縱容地看著她。   這讓她想到昨天晚上他初初吻她時的模樣。   她還傻傻地什麼也不知道,痴痴迷迷地瞪著他的俊臉,就這樣讓他得逞了不說,還主動地湊了過去……   鬱棠的臉更熱了。   她色厲內荏地低聲道:「你,你要幹嘛?」   他不想做什麼。   他就想摸摸她。   裴宴想著,就伸手摸了摸鬱棠如新剝的雞蛋般白嫩滑溜的臉。   鬱棠眼角餘光裡全是丫鬟們目瞪口呆的面孔。   她羞澀之極,想也沒有多想地「啪「地一下打落了裴宴的手。   裴宴一愣。   鬱棠也一愣。   她當然知道昨天晚上的事是每個夫妻都應該做的,出閣前,她娘還怕她不懂,專程讓吳太太跟她說了半天,她也不是不喜歡裴宴這樣那樣的待她……可知道是一回事,經歷又是另一回事,她不免有些慌張,所以才會……她可不是有意的。   鬱棠低下頭,垂著眼帘。   從裴宴的角度望去,會看到她鴉青色的睫毛,像被雨淋了般,無力垂落著,還有幾分狼狽,讓他無端生出幾分憐憫,隨後又覺得好笑。   這小丫頭,剛嫁給他就又伸出了爪子,稍不如意就要撓他一把。   可這樣的精神抖擻的鬱棠,卻更讓他稀罕。   他乾脆一把摟住了她,在她耳邊低語道:「好啊!膽兒肥了,都敢打我了,看我回房之後怎麼收拾你!」   鬱棠腦海裡浮現出上次裴宴說這話時的情景。   她兩腿一軟,要不是裴宴摟著她,她覺得自己會打個趔趄。   「你,你,休想!」鬱棠說著,推開裴宴就跑了。   她身後傳來裴宴哈哈地笑聲。   那笑聲,不僅響亮,還很暢快。   第三百二十七章認親   這混蛋,就知道欺負她!   鬱棠在心裡腹誹著,卻不知道自己的嘴角輕翹,彎出一抹甜蜜的微笑來。   今天可是認親的日子,她當然不好真的把裴宴丟下。   她跑了幾步,就慢慢停下了腳步。   裴宴看著暗暗直笑,快步追上前去,決定不再逗她,跟她說起自己的打算來:「去姆媽那邊祭了祖,認了親,中午就在姆媽那邊用膳。回來後你看要不要歇會。要是要歇會,我們就先睡個午覺,要是還有精神,不想歇的話,就和我們身邊服侍的人都見見。晚上估計也得去姆媽那裡用膳。晚上回來我們把明天回門的東西準備好了,明天我們早點起來,一起去青竹巷。你覺得如何?」   完全是一副商量的口吻。   鬱棠驚訝地望著裴宴。   裴宴不由笑了起來,道:「難道這不是我們倆個人的事?當然得由我們兩個人一起決定?」   他父親在世的時候,就是這樣和他母親處理家裡的事的。   鬱棠心裡有一點點的高興。   她笑眯眯地點頭。   裴宴想到她那樣的害羞,怕她等會見到家裡的人不自在,又安撫她:「家裡的人你也別太在意,你最終是要和我,和姆媽一起過日子的。其他的人,你覺得合得來的,多來往,合不來的,面子上顧著就行了。至於裴家之外的人,就更不用在意了,你現在是裴家的宗婦,代表著裴家,不敬重你,就是不敬重裴家。若是遇到這樣的糊塗人,你大可不搭理,有什麼,讓他們衝著我來好了。」   話說到最後,他聲音有點淡漠,讓鬱棠不由想起自己初初見到裴宴,也是這樣的高冷,這樣的倨傲。   這才是裴宴真正的想法吧?   鬱棠猜測著,不免心生嚮往。   一個人,能按照自己的喜好生活,得有真本事才行吧!   她不禁就拉了拉裴宴的手指頭,低低地「嗯」了一聲。   裴宴手指傳來一陣溫暖細膩的感觸,讓他突然有種心被填滿的饜足感。   或者是因為剛剛新婚燕爾吧?   他想。   成親之前他還怕自己很討厭夫妻敦倫,誰知道成親之後他卻像得到了一個好玩的玩具,愛不釋手。   只怪那些畫畫得太難看了。   若是有機會,他覺得他可以自己畫一本。   就照著阿棠的模樣。   他朝鬱棠望去。   鬱棠不諳世事般朝著他甜蜜的微笑。   那模樣,說多無邪就有多無邪。   裴宴也笑了笑。   驟然間覺得畫畫不太好。   他活著的時候自然只有他一個人能欣賞,若是他不在了,或是有個什麼閃失流傳出去了……他只是輕輕的那麼一想,就覺得非常不高興了。   還是想想別的辦法吧!   裴宴面上端莊肅然,心裡卻一團亂麻般亂七、八糟地和鬱棠到了裴老安人住的地方。   裴家的祠堂就離這裡不遠。   他們先去給裴老安人問了安。   裴老安人雖是孀居,可今天是裴宴新婚,她破天荒地穿了件棗紅色遍地金的通袖薄襖,戴了綴綠松石的額帕,看上去富麗堂皇的,十分雍容。   她望著眼前的一對璧人就笑了起來,等他們行了大禮就朝著鬱棠招手,拉了鬱棠的手叮囑裴宴:「你現在也是大人了,以後行事除了要更穩重一些,還要記得做事要顧著家中妻小。」   裴宴恭敬地一一應答。   裴老安人就問他們用過早膳沒有,知道他們已經吃過了,這才道:「去吧!快到吉時了,你們先去給祖宗們上幾柱香,再到我這邊來。」   認親的儀式在裴老安人住的地方。   兩人應諾,去了不遠處的裴家小祠堂。   毅老太爺等都在那邊等著,他們也都換了華服,由毅老太爺帶著,他們去上了香。   回到裴老安人這裡,家中的女眷和近親已經到齊了,嘰嘰喳喳的滿院子人,還有好幾個小孩子在院子裡亂跑,各自的乳娘或是大丫鬟滿頭大汗地跟在他們身後叮囑著,那場面,堪比過年。   可在裴家老一輩的眼裡看著,這就是人丁興旺的表現。   毅老太爺甚至捏著長鬚笑道:「仔細看著點,別讓他們跌倒了。」   身邊的管事自然是垂手恭立應「是」。   大家就準備穿過院子去大廳,幾個小孩子卻不怕生地一擁而上,或是抱著毅老太爺的腿,或是抱了裴宴的腿,喊著「三叔父」或是「三叔祖父」給紅包。   毅老太爺哈哈大笑,抱起了其中一個抱著他大腿的孩子,和善地對抱著他大腿的其他兩個孩子道:「你們抱錯人了,今天可是你們三叔父成親,不能抱叔祖父。」   幾個孩子懵懵懂懂的,望望這個,望望那個,微藍色的大眼睛,純淨的晴空,讓人看著就心裡變得柔軟起來。   鬱棠忙朝著跟在她身後的杏兒看了一眼。   杏兒立刻上前遞了一大疊封紅。   鬱棠正要給幾個孩子一人一個封紅,就聽見幾個孩子中年紀最大的一個嚷道:「成親要穿紅衣服,要找穿紅衣服的三叔父要紅包。」   其他幾個小蘿蔔頭聽了,立刻丟下了穿著醬紫色銀紅色五蝠團花直裰的毅老太爺,朝裴宴擁去。   被毅老太爺抱著的孩子還掙扎著要下來。   毅老太爺呵呵地笑。   他身邊的隨從立刻把孩子從他身上抱下來。   小孩子就邁著小短腿也朝裴宴跑去。   鬱棠抿了嘴直笑,忙一個個都遞個封紅。   小孩子們都被教得很好,一個接著一個來領紅包,領了之後還奶聲奶氣地說「謝謝三叔母」或是「謝謝三叔祖母」。   鬱棠在家裡是小字輩,剛嫁過來就被人稱「叔母」還好,被稱「叔祖母」就有點刺激了。   她不好意思地望了望裴宴。   裴宴卻正朝著她微笑。   鬱棠只好低了頭,輕輕地摸了摸小孩子的頭頂。   小孩子們的乳娘或是大丫鬟們紛紛上前抱了各自的小主人。   毅老太爺領著他們進了廳堂。   中堂擺著羅漢床,裴老安人坐在右邊首位,左邊的首位則空著,幾位老安人坐在裴老安人下首,其她的裴家女眷則按輩份大小坐在幾位老安人的身後,男子則被安排坐在左邊。   因為毅老太爺他們領著裴宴夫妻去了小祠堂,右邊靠近下首的位置也都空著。大太太坐在那裡陪著幾位老安人說著話,二太太則指使著家裡的丫鬟上著茶點,招呼著家裡的親眷。   鬱棠進門,她撩起眼皮子看了一眼,嘴角泛起一絲冷意,然後繼續和幾位老安人說著話,像沒有看見她似的。   二太太則是忙得不可開交,只是朝著鬱棠點了點頭。   鬱棠則一眼就看見幾個伸長的脖子。   是五小姐她們。   鬱棠不由的臉一紅。   自她和裴宴正式訂下親事,她們還沒有見過。   五小姐和四小姐就嘻嘻地笑。   鬱棠赧然地回了她們一個笑。   她們就笑得更歡暢了。   鬱棠顧不得和她們打眼眉官司,司儀官開始唱和,她和裴宴要開始給家中的長輩們敬茶了。   裴老安人給鬱棠的認親禮是一張銀票,鬱棠沒好意思打開看是多少。   大太太送的是一套青金石的頭面,二太太送的是一套琥珀頭面,價值都差不多。   其他的裴家女眷或送的是一對金簪,或送一對金手鐲的,相比尋常人家,自然是頗為貴重,可相比裴氏這樣的江南世家,卻很是普通。   這讓鬱棠心裡鬆了口氣。   從今天開始,這些東西就算是她小家的收入了,她收多少,以後就要還別人家多少的。   裴家內部這樣隨禮,讓她比較沒有壓力。   她給裴家還禮一律是兩雙鞋子兩雙襪子,然後按著輩份或添一份額帕或添一對扇套之類的。   裴家的親戚很多,鬧哄哄的,很快一個上午就過去了。   大家留在裴老安人那裡用午膳。   裴家的幾個小輩就拿了酒來灌裴宴,還嚷道:「昨天讓三叔父(三叔祖)跑了的,今天必須補上。」   裴宴也放開了,來者不拒,還和幾個小輩打起了機鋒,你來我往地灌著酒。   鬱棠看著有趣,二太太卻笑著頗為無奈地告訴鬱棠:「當初你二叔就是這樣被灌醉的,你也小心點。你們明天還要回門呢!」   「那怎麼辦?」鬱棠也沒有辦法。   這些都是場面上的事,大家也是趁著這個機會要玩鬧一番,若是板著臉不接招,未免也太掃興了。   二太太也沒法子,道:「那我吩咐廚房給三叔做好醒酒湯,你到時候記得餵他喝就是了。」   鬱棠感激地點頭。   大太太無語地瞥了兩人一眼,望著和裴禪等人一起灌裴宴酒的兒子若有所思。   裴宴再次裝醉逃過了幾位小輩的酒,但到底還是有點頭暈,回到新房就指使鬱棠,一會兒要喝水,一會兒要吃糖,一會兒又要洗臉,別人服侍還不行,非要鬱棠不可,服侍的時候還拉著鬱棠的手不放,只要鬱棠有抽手的意思他就哼哼,弄得鬱棠緊張得不得了,差點就去喊了大夫。   裴宴就懶洋洋地道:「你們上次說的那個醫婆,後來又請她去別院給你們艾炙了沒有?要是覺得這個還老實本份,就把她留在我們家好了。你以後有個頭疼腦熱的,也可以擋一擋。」   裴家族人不少,大家聚居在一起,有些事就不可避免地會讓人知道,特別是像這種請大夫的事。   臨安城只有那幾個大夫,醫術高明的就更少了。裴家是臨安城最顯赫的人家,誰不舒服都會找這幾個大夫,誰家的誰得了個什麼病,就算一時不知道,過兩天也就都知道了。   裴宴不想鬱棠的事被別人知道。   第三百二十八章回門   鬱棠發現裴宴特別不喜歡別人知道他的事。   她從小在市井裡長大,各人家中的僕婦聚在一起就喜歡家長裡短的,有什麼好事了,僕婦們還喜歡炫耀,因而誰家有個什麼事都逃不過鄰裡的耳朵。   鬱棠也習慣了這樣的生活氛圍。   不過,她現在嫁到裴家,就應該遵守裴家的規矩才是,特別是裴宴,她們以後要生活在一起,就更應該彼此尊重相互的習慣才是。   而且裴家的事也的確不太好往外說。   比如在江西買田莊的事。   鬱棠暗暗記在了心裡,道:「後來姆媽請史婆子來過兩趟,感覺這個人還好,不過我沒有接觸過,要不要請到家裡來,還是問問姆媽好了。」   裴宴覺得鬱棠說得有道理。   主要是這醫婆擅長的是艾炙,裴老安人用的更多一些。   他就隨手勾了鬱棠的禁步,拿在手裡把玩道:「那你等會去問問姆媽。」   鬱棠有些不好意思。   裴宴就告訴她:「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為什麼呢?就是因為近鄰接觸的多。人和人之間也是如此,走動得越多,了解的就越多,感情也就越好。大嫂那裡就不用說了,二嫂為人和善,卻沒有什麼決斷,家裡的事常常要二哥給她拿主意,姆媽就想讓她跟著二哥過日子,這樣他們三、四人,二嫂管起來也不吃力。我們肯定是要跟著姆媽一起過的,姆媽的性子要強,只有委屈你多讓著她老人家一點了。」   鬱棠覺得這不是個事兒。   她是晚輩,原本就應該孝順長輩。   何況裴老安人不是不講道理的婦人。   她笑著保證道:「你放心,我肯定會聽姆媽的話的。」   這原本是句極溫馴的話,可裴宴聽了,卻心裡微微覺得不滿。   也不能愚孝啊!   他忍不住又道:「但你也別太委屈自己了。姆媽要是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對,你別跟她頂嘴就是了,回來告訴我,我來想辦法。」   晚輩還敢跟長輩頂嘴的嗎?   鬱棠睜大了眼睛瞪著裴宴。   裴宴哈哈地笑,翻了個身,趴在床上對鬱棠道:「我小時候就常常和阿爹頂嘴,阿爹好幾次氣得要把我從家族除名。」說到這裡,他想到了去世的父親,面露黯然,又翻了個身,仰躺在床上,也不玩鬱棠的禁步了,以手枕在腦後,長長地嘆了口氣,「要是阿爹還在就好了。他知道我成了親,肯定很高興的。」   鬱棠知道他孝敬裴老太爺,為此還把家裡開得熱鬧的花都掐了,看他這樣子,不由心疼,溫聲地安慰他:「等過了臘月,我們去給阿爹上香吧!還可以請了昭明寺的大師傅們做場法事。」   裴宴覺得這件事不錯,道:「阿爹信道的,我們請上清觀的道士給阿爹做法事好了。」   他說完,開始大談道教和佛教之間的不同。   鬱棠還是第一次聽說,不由聽得津津有味的,看著裴宴說的時間長了,還親自給他斟了杯茶。   這麼枯燥的話題兩人都能一說一下午,要不是青沅提醒他們,快要去裴老安人那裡用膳了,倆人估計還能繼續說下去。   裴宴不禁眉眼帶笑。   他已經很久沒有和人聊天了,沒想到鬱棠對他說的話題還挺感興趣。   也許,他可以教鬱棠讀書?   裴宴在心裡琢磨著,鬱棠則暗暗後悔,道:「看來只有等晚上回來才有空見見漱玉山房的人了。」   裴宴卻不想。   他道:「黑燈瞎火的,你能認清楚幾張臉啊!等我們回來再說吧!」   他晚上想繼續練習昨天晚上沒有時間實踐的姿勢,今天務必補回來。   鬱棠不疑有他,去裴老安人那裡用過了晚膳,裴老安人把兩人留了下來,交待了半天回門應該注意的事,又叮囑了裴宴幾句「不可板著臉」,「我知道你不是發脾氣,可別人不知道」之類的話,這才放了兩人出了門。   但兩人一出門,裴老安人就對陳大娘道:「你看遐光,是不是有點從前頑皮好動的樣子了?我今天讓他對他嶽父和顏悅色一些,他居然瞪了我兩眼。他小時候,不願意做功課的時候,他阿爹說他的時候,我若是在旁邊,他就這樣的朝我瞪眼。」   陳大娘奉裴老安人之命去重新檢查了一遍鬱棠他們回門帶的東西,根本不在現場,更不要說看見了。可她不愧是裴老安人貼心的嬤嬤,答非所問地笑道:「三老爺雖是家裡的頂梁柱,他的年紀卻擺在那裡,難得三太太能讓他高興,這不就是人們常常羨慕的『琴瑟和鳴』嗎?若是把我換成您,我可要高興壞了。」   裴老安人哈哈地笑,把這件事揭了過去。   次日,鬱棠黑著臉起了床。   裴宴在廳堂裡擺弄著幾盆君子蘭。   他一身青竹色織暗紋竹葉紋的杭綢直裰薄袍,面如冠玉,在晨曦中發著光,如珠玉在側般讓人相形見絀。   鬱棠都不知道說什麼好。   怎麼會有人白天和晚上有那麼大的差別呢?   真是衣冠禽獸!   鬱棠在心裡亂罵,可當裴宴回過頭來朝她笑著跟她說「起來了!不著急,時間還早,大兄沒這麼快過來」時,她又覺得沒那麼生氣了,就是臉上燒得慌。   臨安這邊的風俗,姑娘家回門,娘家的兄弟要帶了裝著吃食的攢盒過來接。   鬱棠怕鬱遠來得太早,遂比昨天起得早,掙扎著起了床,見裴宴這麼說,只好不理。   裴宴知道她害羞,也不惱,讓青沅送了碗熬了一夜的烏雞黨參湯,道:「先墊一墊肚子。」   鬱棠也的確餓了,連喝了兩碗湯。   鬱遠過來了。   他先去給裴老安人問了安,再過來接鬱棠和裴宴回門。   裴宴按禮數請他用了早膳,然後大家一起回了鬱家。   鬱棠出閣弄得十分熱鬧,他們回門還有鄰裡特意等在門口看。   裴宴也頗為大方和和氣地和鄰裡們打著招呼,讓那些鄰裡不停地稱讚他有風度,有氣質。   鬱文知道了自然高興,親自出了廳堂迎接新姑爺,裴宴也把女婿的姿態做足了,讓鬱家的人都非常的滿意。   鬱棠則被家裡的女眷叫到了內室,陳氏更是緊張地拉了她的手問:「怎麼樣?你嫁過去之後裴家待你還好吧?姑爺有沒有好好的照顧你?」   就裴宴那種照顧,不是讓她一夜不能睡就是就讓她不要怕和別人吵架?   還好她是個老實人,聽聽就算了,要是換了其他人,還不得把家裡弄得雞犬不寧。   鬱棠在心裡腹誹著,卻直覺地認為這種事就是母親也不好意思說,前者羞赧後者是怕家裡的人誤解裴宴。   她只好含含糊糊地道:「挺好的!不管是三老爺還是老安人,待我都挺好的。」   陳氏還有些不相信,上下地打量著鬱棠。   王氏看了在旁邊直笑,道:「你看姑娘這樣子,是不好的樣子嗎?她既然不想說,你就別問了。我們也是從小姑娘過來的。來日方長。以後有的是機會。」   陳氏呵呵地笑,果然不再問。   相氏卻有些好奇地問:「我聽人說裴家大太太很不好相處,你感覺怎麼樣?」   嫁到哪家就要為哪家人說話。   鬱棠笑道:「我這才剛嫁過去,只是認親的時候和她打過一個照面。人到底怎樣,現在還不好說。不過,她孀居,不太方便出門倒是真的。」   言下之意,她冷淡些才是應該的。   相氏覺得自己問錯了話,笑道:「我也就是想知道一下真假。」   鬱棠挺理解的,她從前對這些也很感興趣。   大家歡歡喜喜地招待著裴宴夫妻,因為離的近,鬱棠他們在鬱家用了晚膳才回去。   只是沒有想到回去的路上會遇到大太太。   她剛從裴老安人那裡出來,冷冷地和裴宴、鬱棠打了個招呼就走了。   裴宴的態度也很冷淡,點了點頭,拉著鬱棠就走。   看這樣子,就是面子情都撕破了似的。   她跟著裴宴去給裴老安人問安,裴老安人面色有些不好,勉強地笑著問了他們幾句回門的事,就露出了疲色。   鬱棠忙拉了拉裴宴的衣袖。   裴宴就帶著她起身告辭了。   裴老安人望著搖晃的門帘,對陳大娘感慨道:「你說的對,遐光娶了妻子,性子變柔和了,這是好事。至剛易折。這樣正好。」   陳大娘想到剛才大太太來說的那些話,在心裡暗暗的嘆了口氣。   第二天,鬱棠才正式地認識了漱玉山房的僕婦,對自己身邊的人還有裴宴身邊的人按著之前裴宴告訴她的,做了個調整,確定下了各自負責的人,漱玉山房很快就像其他的院子一樣,有條不紊起來。   鬱棠除了每天去給裴老安人晨昏定省,就是迎接裴家幾位小姐的調笑,然後就是好像總得不到滿足的裴宴。   就這樣,都讓她身心疲憊。   特別是有幾位小姐,一會兒帶了這個房頭的小侄兒過來拜見叔祖母,一會兒帶了那個房頭的兄弟過來拜見叔母,漱玉山房每天下午都笑聲不斷,偏偏裴宴板了臉也沒有用。   鬱棠只好求裴宴:「你能不能去書房睡幾天?」   裴宴氣得臉都黑了,比他的那些小侄兒小侄孫還不如,負氣嚷道:「憑什麼?我娶了老婆還得去書房裡睡?你聽聽,你說的是人話嗎?」   鬱棠心虛不已,低聲呢喃道:「那不是你……你總得讓我睡個囫圇覺吧!」   第三百二十九章蜜月   裴宴聽著半點不覺得理虧,道:「還不是因為你!你就不能不去見那些小崽子?還有阿丹,天天來,你就不能跟她們說說,讓她們歇幾天。你可是她們的叔母。」   她這不是不好意思嗎?   從前大家一起姐妹一樣的玩鬧,現在她突然成了五小姐的長輩,已經夠讓人羞赧了,怎麼還好意思在她們面前擺譜?   鬱棠嗔道:「你怎麼不說?你可是她們的三叔父,你板著臉她們都當沒有看見的,我說就有用了?」   裴宴氣結,下了最後的通令:「我不管,反正你這幾天把她們全都給我趕走。不然,我就帶著你去別院過幾天。」   那豈不是讓人笑話?!   鬱棠不願意。   兩人拉拉扯扯的,就滾到了床上。   雲收雨散,鬱棠躲在被子裡不敢露臉。   裴宴倒一派神清氣爽,重新換了件蛋青色素麵的的杭綢直裰,還掛上了銀白色的荷包、金七件,對鬱棠道:「我去前面抱廈了,莊子裡的莊頭快來報帳了,家裡的幾個管事要和我商量這件事呢!」   鬱棠躺在被子裡「嗯」了一聲。   那聲音,又甜又膩,讓裴宴想起鬱棠那身細膩的雪膚,他沒能忍住,伏在床頭,又和鬱棠膩歪了半天,被鬱棠踹了一腳,這才哈哈笑著出了房門。   鬱棠實在沒臉見五小姐,五小姐幾個過來的時候,只好讓青沅說她還沒有起床。   四小姐驚呼:「三叔母不會是懷了寶寶吧?」   「不會吧?」五小姐聽得目瞪口呆,問四小姐,「你是怎麼知道的?我姆媽都還不知道呢?」   二小姐和三小姐年齡大一點,也都訂了親,身邊的嬤嬤們都教了些人事上的東西。兩人聞言不由驚恐地互望了一眼,正猶豫著要怎麼阻止四小姐和五小姐胡說八道,就聽見四小姐振振有詞地道:「我當然知道。我表姐懷了小寶寶的時候就是這樣,白天睡,晚上睡,一天到晚都睡不醒似的。我姨母說,這是正常的。懷了寶寶都這樣。還說,懷了寶寶就是一個人吃,兩個人養,所以一定得吃得很好才行。」   五小姐覺得她言之有理,不住地點頭。   三小姐想著,鬱棠這才嫁過來沒滿月,要是真的有了孩子,豈不是……說出去不僅鬱家沒臉,就是三叔父裴宴也沒臉啊!   她就招攬了兩個小的,對青沅道:「既然三叔母在休息,我們就不打擾了。我們過兩天再來看她。」   青沅鬆了口氣。   裴宴的不滿,她們這些身邊服侍的早就看在了眼裡,只有三太太心裡還是個懵著,她們還尋思著要不要提醒三太太一聲,沒想到三老爺就這麼忍不住氣,暴發了。   如今幾位裴小姐自己願意暫時不過來,她們自然高興。   青沅等人歡歡喜喜地送走了幾位裴小姐。   二小姐不由奇道:「難道我們就這麼不受歡迎?不會是做了我們的長輩就翻臉了吧?」   三小姐總覺得自己的這個堂姐對鬱棠有偏見,聽著笑道:「我是覺得我們去的也太頻繁了一些。三叔母剛剛嫁進來,肯定有很多事要辦,不說別的,她的陪嫁挺多的,把這些東西一一清點入庫,就要花費不少時間。」   二小姐不以為然,道:「誰家的嫁妝還少不成?她身邊那些服侍的難道都是吃閒飯的?」   在這上面,三小姐從來不跟她爭的,但二小姐的話讓她不由地想起了顧曦,她問:「你知道顧姐姐和大堂兄的婚期定在了什麼時候嗎?」   說起這件事,二小姐有些不滿地撇了撇嘴,道:「大伯母說要先和娘家商量商量,大堂兄已經沒了父親,不能再沒有了舅舅!」   這話說的三小姐都跟著不高興起來,她道:「難道楊家的舅舅還真能趕到臨安來不成。」   「所以大伯母想讓大堂兄在杭州成親。」二小姐毫不猶豫地把自己知道的都竹筒倒豆子似的全都倒了出來,「伯祖母估計不同意,所以大伯母自己在杭州城給大堂兄買了個院子,還用自己的體己銀子重新修繕了宅子,伯祖母知道後很不高興。可大伯母堅持如此,他們現在又不用繼承宗主了,家裡的長輩為了補償他們,估計會同意。但伯祖母到時候肯定會更不舒坦了。」然後還評價道,「我看她這是走進了死胡同。非要和伯祖母別著來。她倒是舒服了,怎麼不替大堂兄和二堂兄想想,讓他們以後怎麼在裴家走動。顧姐姐也是可憐,還沒有嫁進來就能想像她到時候兩頭受氣的情景了。也不知道這門親事是好是壞。唉!」   三小姐比二小姐想得透徹,她笑道:「誰家不是這樣——沒有這矛盾就有那矛盾,夾板氣雖然不好受,總比李家好。你可聽說了,李太太林氏給李公子說親,居然連杭州城的商賈之家都去相看了。李家,真的要敗了。」   照她們的想法,越是這個時候,越要堅持住,想辦法和官宦人家聯姻,爭取仕途上的支援,才能讓李家翻盤。   「李家就是太短視了,要不然顧家也不會要退親了。」二小姐道。   幾個小丫頭說著體己話,去了二小姐那邊玩。   二小姐的母親熱情地招待了家裡的小輩。   裴家已經和楊家說好了,二小姐的婚期初步定在了十二月初二。因為桐廬和臨安還有兩天的路程,裴二小姐要提前幾天發親,還要選送親的人,這件事還得兩家商量好,因而婚期還沒有往外說。   二小姐在家裡也就呆不了幾天了。   二小姐的母親想起來就不忍心,不免有些縱容二小姐,隨著她的性子行事。   四小姐和五小姐就討論著明天要不要去鬱棠那裡玩。   三小姐道:「還是別去了。讓三叔母好好休息。」   五小姐也贊成。   四小姐沒有說話,回去時特意和五小姐一起,悄悄地對五小姐道:「我還是覺得三叔母那裡好玩些。有好多吃的。」   五小姐直點頭,小聲和四小姐道:「我們過兩天再去?我們隔段時間去,應該沒什麼吧?」   四小姐和五小姐達成了共識,回到家裡,五小姐就把鬱棠「懷孕」的消息告訴了二太太,還道:「是四姐姐說的。」   二太太大驚失色,把五小姐教訓了半天,直到五小姐答應再也不說這件事,她就憂心忡忡地去見了裴老安人,委婉地把這件事告訴了裴老安人。   裴老安人哭笑不得,道:「鬱氏嫁進來之前,我派人去給她請了平安脈,還做了些補氣血的藥丸給她服用,若是她有了身孕,我怎麼會不知道?你呀!」   實在有些不知道說什麼好。   這也是她沒辦法把中饋的事交給二太太的主要原因。   二太太臊紅了臉。   裴老安人趁機指點她:「以後遇事不可不動腦筋,可也不能亂動腦筋,要想想前因後果,有沒有可能。」   二太太如小雞啄米般地點頭。   裴老安人卻知道她能力有限,很難改正,索性問她:「東西收得怎麼樣了?阿宣那裡還沒有什麼音訊嗎?「   二太太忙恭敬地道:「一些不常用的衣飾陳設都已經裝箱了。二老爺那邊只說見了他恩師,也去見了張大人,還有周狀元。」   裴老安人就安慰她:「不要著急,心急吃不了熱湯圓。周狀元如今做了六部給事中,以後再怎麼著出來也能在部裡做個侍郎,他又是熱忱之人,和他們兄弟三人交情都不錯,理應走近些。」   二太太對朝廷上的事也不是太懂,全聽丈夫和婆婆的,恭立應諾。   裴老安人見沒什麼可交待她的,就端茶送了客。   二太太出了裴老安人的門,暗暗把自己罵了幾句,難免會覺得有些對不起鬱棠,從箱底找了幾匹好料子送了過去。   這不年不節的,鬱棠拿著東西一頭霧水。   二太太也不解釋,只說是收拾東西,看這幾匹料子好,合適鬱棠,就拿過來了。   鬱棠只好道了謝,記在心裡,想著以後再還禮。   倒是裴宴,看了幾匹料子之後有了新想法,招了王氏幾個裁縫在家裡,親自畫了花樣子,給鬱棠做衣服。   鬱棠只求晚上能睡個好覺,覺得能讓裴宴轉移一下視線也好,不僅很積極地參與到做什麼樣的衣服中去,還會有意挑選挑選面料,說這個她喜歡,那個她不喜歡,把個裴宴哄得,恨不得把今年貢品的料子全都買了回來,給鬱棠都做成衣裳。   好在是裴宴很忙,轉眼間裴家各莊子裡的莊頭都陸陸續續到了臨安。   佟大掌柜出面招待了這些莊頭,這些莊頭知道裴宴娶親之後,紛紛派了代表莊子來給裴老安人問安的婦人去給鬱棠問安,還有一些去了鬱家的鋪子,和鬱遠見了面,買了些漆器回去。   最初鬱遠還以為他們家的鋪子聲名遠播了,高興得不得了,回去後還和相氏好好的誇耀了一番,後來知道是因為鬱棠的關係,他還沮喪了一陣子,好在有相氏的安撫:「這是人情世故,你阻止不了的。與其在這裡懊惱,不如照著姑爺的法子,把家裡的漆器做好了,讓別人買回去覺得值得。說不定還會推薦別人來買呢!做生意,就是不管什麼機會都不要放棄。」   後來還果真如相氏所說的,鬱家的漆器鋪子慢慢地由裴家田莊的這些莊頭推薦出去了不少生意,很多莊戶人家嫁姑娘添家當都來他們家的鋪子裡買東西,這當然都是後話。   第三百三十章連連   甜蜜的安穩的日子總是過得特別快,仿佛眨眼的功夫,鬱棠嫁到裴家就有一個月了。時序也進入了十一月,家家戶戶都開始忙著過年的事宜了。裴老安人就喊了鬱棠去幫忙,開始慢慢地把裴府的一些中饋交給鬱棠。   鬱棠有前世的經歷,雖說有些事還是第一次遇到,但秉著有前例遵循前例,沒前例參考慣例的原則,處理起事情來也有模有樣,甚至在被勇老安人稱讚的時候還因為謙遜地說了句「我這也是循規蹈矩」的話被勇老安人青睞,來拜訪裴老安人的時候說裴宴這個媳婦選對了。   裴老安人面上不顯,心裡卻十分高興。   等到十一月中旬,京城傳來消息,說裴宣填了山東布政使的差事,裴老安人就更高興了,私底下對陳大娘道:「京官固然好,可這個時候能去山東任職,以阿宣的秉性,卻是更合適。」   裴禪也私下裡和裴泊說起這件事。他覺得裴家還是太保守了。裴泊卻不以為然,道:「我覺得此事保守些好。你可別忘了,我們家還有個三叔父。他就算是不做官,只怕也不是那麼安份的人。張家的長子不在了,周世伯雖說才高八鬥,卻不夠沉穩,做個六部給事中或是六部侍郎自然無大礙,可若是主宰一方,卻顯得有些浮躁,張家到時候肯定會拉了三叔父入局。」   說完,他有些擔憂地扒了扒頭髮,嘀咕道:「我現在就怕張家想著拉三叔父入局,要和我們家聯姻。我們家應該沒有和張家適齡的兄弟姐妹了吧?」   裴禪聽了哈哈大笑,覺得裴泊有些杞人憂天,道:「就算張家願意,也得三叔父願意吧?我們家可是有規矩的,中立,不站隊,是根本。」   裴泊不屑地撇了裴禪一眼,那眼神,和裴宴如出一轍:「此一時,彼一時。火燒到自家眉毛上了,還能保持中立不站隊?」   裴禪聽著呵呵了兩聲,想著這也不是他們兩個可以決定的,在這裡說再多也沒有用,遂轉移了話題,朝著裴泊挑了挑眉毛,道:「你說,三叔父會不會離開臨安?我聽家裡的僕婦說,三叔父這段時間一直陪著三叔母。沒想到,三叔父成了親會是這個樣子的。」   裴泊也不想和裴禪這個傻子說什麼,聞言道:「關你什麼事啊!你有這功夫還不如好好讀讀書呢!再說了,三叔父和三叔母感情好不好嗎?我們家可沒有那貪色之徒!」   「你這人,就這點不好。」裴禪也覺得心累,道,「跟你說什麼都一本正經的。」   裴泊不想理他了。   裴禪只好起身告辭。   出了裴泊的書房門,卻看見裴江,正捧著一衣兜的糖往屋裡跑。   他立刻叫住了裴江,問他:「哪來的糖?」   裴江大眼睛骨碌碌地轉,道:「是三叔母給的。二叔父做了山東布政使,宗房說要小小的慶祝一番,明天有酒喝。」   每當這個時候,他們這些小孩子就會被放出來玩,不用寫功課了。   裴禪就逗著裴江玩了一會,這才離開。   那邊裴宴在忙著準備給二哥上任打點的東西,二太太則在收拾去山東的箱籠。只有大太太攏著玄色的貂毛的手籠,站在後園的假山上,眺望著東邊的庭院,問貼身的嬤嬤:「大少爺真這麼說的?」   裴彤和顧曦都不小了,裴宴成親之後,裴、顧兩家開始商定婚期,原本照大太太的意思,最好把婚期定在明年的三月份,她也好有時間準備,可顧家卻想在年前,趁著顧昶還沒有上任。這樣兩家看了很多的日子,最適合的日子就是十二月二日,可裴家二小姐又定了十二月二日出閣……裴顧兩家又看了半天,最後選了十二月六日。   大太太想著裴彤和裴宴成親的日子隔得太近,兩人的婚事不免會讓人比較,先不說輩分,裴彤還只是個秀才,裴宴已是進士,來恭賀的人和婚禮場面都不同,裴彤肯定吃虧,這才想在杭州舉辦婚事。舉辦個小一點的婚事,只請家中不出五服的親眷和一些從前幫過裴宥的故舊來參加。   裴老安人當然不高興。   她沒有想到的是裴彤也不同意。   大太太貼身的嬤嬤就勸她:「我覺得大公子是對的。來日方長,您又何必爭這朝夕。只要大公子好好讀書,一朝金榜題名了,以後有的是風光的日子,沒必要因為這件事惹得老安人不高興。」   大太太到底不甘心。   偏偏顧家那邊傳了話過來,說是顧昶準備初四就帶著新婦去京城,她要麼繼續和老安人彆扭,要不就聽裴彤的,先把婚事辦了。   大太太嘆氣,道:「那你就親自去趟顧家吧,跟顧小姐說說,這件事委屈她了,以後我肯定會補償她的。」   那嬤嬤頓時歡天喜地,但不敢有半點的流露。   她怕大太太看了多心,又改變了主意。   嬤嬤趕緊把這件事告訴了裴彤。   裴彤懸著的心落了下來,催著媒婆去和顧家把日子定下來。   這下子裴家又熱鬧起來。   大太太也露出了久違的笑容,特別是當她收到娘家的來信,說她娘家的大嫂已經啟程趕往臨安,來參加裴彤的婚事了,她更是高興的叫了銀樓的師傅打了幾件首飾,既有自己戴的,也有送給她大嫂的。   鬱棠則派累枝去請了陳大娘過來,請教她裴彤成親的見面禮該怎麼辦。   陳大娘溫聲笑道:「這件事您應該和二太太商量。雖說您是宗婦,可拋開這個,您和二太太都是做叔母的,理應一樣。但我建議你,就和您成親的時候大太太給您見面禮一樣,送個等值的頭面好了。最多,也就添個金手鐲之類的。因為禪少爺、泊少爺他們也到了成親的年紀,婚期應該也就在這一、兩年,厚此薄彼都不太好。」   鬱棠連連點頭,去了二太太那裡。   二太太準備鬱棠不過來商量她,她就去商量鬱棠的。鬱棠過來,正中她下懷,她道:「我是準備一套赤金頭面。你要不加上玉佩什麼的就行了。」   鬱棠回去就把這件事跟裴宴說了,裴宴覺得這樣也行,讓鬱棠到他的庫房裡去拿:「應該有很多水頭不錯的玉佩。」   裴宴收藏的,肯定沒有凡品。   但若是送給裴彤,就成了顧曦的。   鬱棠捨不得,託佟大掌柜花了幾十兩銀子買了一塊水頭也不錯的新玉作為見面禮。   裴宴知道後笑了她一陣子。   鬱棠毫不示弱,道:「你的東西就算不是我的東西,那也是我們孩兒的東西,憑什麼給我不喜歡的人?不管你怎麼說,內宅的事是我當家作主,我決定了,你不許插手。」   裴宴就瞟了她的肚子一眼,滿臉是笑地點頭,道:「的確,的確。我們家的東西憑什麼給別人。你做的對。」   這兩人雖然同床,卻第一次歇了晚間的事。   因為鬱棠的小日子來了。   她當然不可能懷孕。   鬱棠見裴宴這樣,就瞪了他一眼。   他看著鬱棠生動俏皮的神色,心裡卻非常的滿意。   他的妻子就應該這樣,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鬱棠這小貓,也是越來越野了。   而且眼睛也越來越有神,神採越來越飛揚。   裴宴暗暗慶幸自己沒有繼續猶豫,冒險般地娶了鬱棠。   可見他還是有眼光的。   裴宴志得意滿地去了帳房,還在路上尋思著要不要給他費師兄支支招。   夫妻倆還是和和美美的好,短短幾十年,把時間都浪費在鬥氣上實在是划不來。   可讓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就在那天的晚上,他收到了費家的喪帖。   費質文的夫人十六天前已經病逝了。   而且說因為費夫人留下遺囑,一切從簡。所以費家不準備大辦喪事,按照費質文的意思,只是通知各家世交故舊一聲。   裴宴站在書房的中央,半晌都沒有回過神來。   他第一次晚膳的時候回去晚了。   鬱棠很是擔心,親自給他盛了碗文蛤湯。   裴宴勉強喝了一碗,在飯桌上和鬱棠說起費夫人去世的事。   鬱棠不知道費家的事,聽了只當是費質文和裴宴私交非常的好,還給他出主意,道:「雖說是喪事從簡,不需要我們派了人去弔唁,但你可以寫封信去給費大人,安慰安慰他。」   恐怕費大人這個時候需要的不僅僅是幾句無關痛癢的安慰了。   涉及到費質文的隱私,裴宴不好跟鬱棠細說,敷衍地點了點頭,事後還是決定裝著什麼也不知道的,寫了封簡短的信安慰了費質文幾句。   誰知道到了月底,裴家正忙碌地準備著嫁姑娘娶媳婦,遠在京城的張英寫了一封信給裴老安人,希望裴老安人能幫著他說服裴宴,到京城小住些日子。   說是費質文因為夫人去世,悲慟不已,決定致仕。   如今能勸得動費質文的,只有裴宴了。   裴老安人當然不太相信張英的話。   別人不知道,她卻知道。費質文比裴宴大了二十歲,也是個心高氣傲的主,平時看在同門的份上,頗為照顧裴宴,可若說和裴宴的私交,畢竟年紀隔在那裡,未必就能說得動費質文。   說服裴宴去京城,十之八、九是想讓裴宴幫張家和其他幾家角力而已。   裴老安人沒有理會這封信,高高興興地嫁侄孫女,娶了孫媳婦進門。   第三百三十一章衝突   顧曦給鬱棠敬茶的時候心情是非常複雜的。   她理不清是不甘多一些還是妒忌多一些,或者是後悔多一些。   如果她再沉得住氣一點,等到鬱棠和裴宴的婚訊傳出來再決定自己的婚事,是不是就不會面臨如此窘然的境地呢?   好像也不是。   江南一帶,年輕一輩的子弟中,沒有比裴宴更好的女婿了,她就算是不嫁給裴彤,也沒能力勾住裴宴。而裴彤,是她認識的人中最好的人選了。   她若是錯過了裴彤,恐怕會更後悔。   那就這樣吧?!   顧曦想,日子都是自己過出來的。想當初,她姆媽也嫁的是個好人家,最終還不是落得個病死的下場。   她就不相信,她不能把這日子過好了。   這麼一想,好像給鬱棠敬茶也不是那麼難以接受了。   顧曦聲音平穩地衝鬱棠喊了聲「三叔母」,既不熱情,但也算不上冷清。   大太太滿意地點了點頭。   旁邊的幾位裴小姐卻捂了嘴笑。   裴老安人看了就嗔怒地瞪了她們一眼。   還沒有出閣的三小姐、四小姐和五小姐就鵪鶉一樣的縮了肩膀,不敢再笑。   鬱棠有種揚眉吐氣的爽快,心情格外的好。   她和顧曦可真是有緣啊!   這世的緣分她太喜歡了。   「大侄媳婦不必這麼客氣。」她笑吟吟地說著,把茶盅交給了旁邊站著的喜婆,接過青沅遞過來的見面禮,給了顧曦。   顧曦笑著道了謝,見鬱棠的見面禮比同輩的妯娌多了塊玉佩,那玉佩的水頭也還行,心情也變得好了起來。   雖說以後見到鬱棠要行晚輩禮,可逢年過節,鬱棠還得給她紅包,也算是禮數上她吃虧卻在金錢上補償了她,不是虧得那麼厲害。   倒是楊大太太,也就是大太太娘家的大嫂,吃過認親酒之後,回去的路上就忍不住開始吐槽裴家:「還是這麼小氣。連成雙成對都捨不得。」   這次楊大太太代表楊家過來,幾位舅舅家的見面禮都在二千兩銀子左右,非常的體面。   大太太苦笑,道:「您難道還指望裴家能和從前不一樣不成?就是他阿爹在的時候,都沒辦法改變,何況他阿爹不在了,裴宴又是個和我們家老太爺一樣固執的。總之,裴家我是指望不上了。」   楊大太太嘆氣,幫著裴大太太整了整鬥篷上的狐狸毛,道:「我跟你說的事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她這次來,也是有目的的。   楊家是想和裴家再結親的。   裴彤不成了,還有裴緋。   如果裴緋這邊不成,那楊家娶個裴家的姑娘回去也成。   楊家看中了五小姐裴丹。   楊大太太道:「肯定不會讓你為難。我是為鋒兒來求親的。」   楊鋒,是楊大太太的次子。   雖說是次子,但卻是楊家讀書最好的一個。   的確沒有委屈裴丹。   裴大太太皺了皺眉。她不喜歡二太太,自然也不喜歡二太太生的五小姐,更不想讓五小姐嫁個這樣好的夫婿。   「總得等阿彤的婚事過去了。」她有些推辭地道,「二太太過了年才啟程去山東,還有時間。」   可楊大太太卻趕著回去,她想在回去之前把這件事定下來。她不由道:「你阿兄說了,裴宣這個人,他從前小瞧了。你可知道是誰在和裴宣爭那山東布政使的位置?是黎家的五爺!張老大人親自推薦的裴宣。」   大太太不知道。   她微微張大了嘴巴。   黎家和張家是姻親不說,在官場上還共同進退。若裴宣的這個山東布政使真如楊大太太這麼說的,那也就是說,張、黎兩家為了拉裴家入局,付出了很大的代價,放棄了很大利益的。   「不僅如此,」楊大太太又給了大太太一記重錘,「裴宣的恩師,據說出任都察院都御史了。」   九卿之一,進入了朝廷的核心。   「你阿兄還沒有摸清楚這是張、黎兩家和裴宣恩師講的條件之一,還是僅僅為了拉攏裴家。」楊大太太喃喃地道,「我們之前都以為裴宣會留在京城做個主薄或是個少卿之類的,沒想到他居然放棄了京城選了山東,山東離京城很近,當然,這也許不是他想選就有得選的,但目前這個職位肯定是對他最好的……」   她絮絮叨叨的,大太太有些心煩,但她更知道,她如今的靠山就是娘家人,她不管喜歡不喜歡,都必須要幫著娘家人。   「那我抓緊時間問問。」裴大太太改變了主意,「你就等我的消息好了。」   她不敢擔保二太太會答應。   因為二太太是孝媳,什麼都聽裴老安人的,而裴老安人最不喜歡的就是她了。   兩人說著,回了大太太住的宅子。   楊大太太還有很多的話要問裴大太太,今天晚上她們決定一起休息。   翌日,顧曦和裴彤回門,裴大太太去了二太太那裡。   二太太不在,問二太太身邊的丫鬟,說是去了三太太那裡。   大太太過了幾息的功夫才反應過來,三太太指的是鬱棠那丫頭片子。   現在也和她們相提並論了。   大太太心裡有些不高興,偏生那小丫鬟還嘰嘰喳喳地道:「三位小姐也都在三太太那裡,說是要一起去城外的別院看梅花,三老爺還說,要是天氣太冷,今天晚上就不回來了。五小姐可高興了,還帶了烤架去,說是要在那邊烤肉吃。三老爺還讓帶了鹿肉過去。聽說那是京城張家派人送來的。我們都想跟著去。我們都還沒有見過鹿肉長得怎麼樣呢?聽說京城的大戶人家冬天到了,天天吃鹿肉。要是好吃,五小姐以後冬天肯定也會吃鹿肉,說不定我們都能嘗嘗呢!」   一副小家子氣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二太太說起來也出身世家,屋裡養的怎麼全是這些玩意兒。   大太太冷哼了幾聲,轉身就走了。   小丫鬟左右看看沒人,朝著大太太的背影做了個鬼臉,跑回了燒著地籠的屋裡。   楊大太太聽了回信卻沉吟道:「張家嗎?還專門派人送了鹿肉過來。這麼看重裴家?」   可惜,二太太知道楊家有意和她結親之後,婉言拒絕了:「我和我娘家嫂嫂說好了,想讓阿丹去金陵。」   這就是想把自己的女兒嫁到娘家去的意思了。   大太太原本就不是擅長說服別的人的人,聞言更不好說什麼——如果她有個女兒,也願意嫁給自己娘家的侄兒。   只是她前腳剛走,二太太后腳就跑到了裴老安人那裡,把這件事告訴了裴老安人不說,還像個閨女在母親面前訴苦一樣哭道:「我也不是一定要把阿丹嫁去金陵,可像楊家大太太這樣的婆婆肯定是不行的。」   她連大太太都鬥不過,更不可能鬥得過楊大太太了,她家嬌滴滴的女兒嫁過去了,豈不是要被欺負的連話都不能說。   之前大太太說要在杭州城接媳婦的時候裴老安人就憋著一口氣,後來是把裴彤叫過來敲打了幾句,裴彤聰明,勸大太太改變了主意,裴老安人才沒有發脾氣的,此時見楊家又打起裴家的主意來了,哪裡還忍得住。沒等楊大太太返京,就直接叫了大太太過來訓斥:「你也是養兒養女的人,怎麼就沒有一點點的同情心?二房家的兒女親事也是你能插手的?他們是沒有娘老子還是沒有祖父母。哦,我說錯了,你只養了兒子,自然不知道養女兒的心。我們家老太爺不在了,你也不必顧忌我這個只知道深宅大院的老婆子了。可你是為母的人了,這點我沒說錯吧?既然是為人母,就得做出點表率來,怎麼連家裡的那些世僕都不如呢?那些世僕還知道什麼話能說不能說呢,你嫁到裴家這麼多年,你就不能學著點?你……」   婆婆劈頭蓋臉的,那語速,像冰雹似的砸在她頭上,她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等她反應過來了,又急又氣,羞慚地恨不得一頭撞死在裴老安人廳堂那合抱粗的紅漆柱子上。   偏偏裴老安人還不放過她,道:「你也別覺得委屈。知道我為什麼瞧不起你不?就是因為你不好學。而且是無知還不好學。你們楊家是個什麼東西,身上的銅錢臭洗乾淨了沒有?怎麼不學好,還把些市井的習氣帶到我們家來呢?要不是裴彤這孩子懂事,我看你們這一房就等著和楊家一樣,除了數錢,也沒什麼可做的了。」   這下可戳中了大太太的痛腳了。   她起身就要去撞那柱子。   裴老安人卻看著冷笑,道:「你別髒了我的地方。要撞,回你自己屋裡撞去。正好,把兩個孩子交給他二叔父或是三叔父教養,也免得壞在了你手裡。」   陳大娘都在,當然不可能讓大太太撞了柱子,有的去叫裴宴夫婦,有的給二太太報信,還有的去叫了楊大太太過來。   楊大太太也不是吃素的,似筆非笑地頂撞著裴老安人:「誰家會這樣對待守寡的兒媳婦。」   裴老安人本來就是敲山震虎,現在老虎出來了,鬥志就更旺盛了,譏笑道:「要是覺得委屈,舅太太不如把小姑子接回家去住著,也讓京城的那些大戶人家看看是我們裴家不對還是你們楊家有道理?還是說,我那兩個孫兒都想跟著她娘回楊家?」   這話楊大太太沒法接。   因為不管從哪方面來說,大太太回娘家好說,卻不能把兩個已到舞勺之年的兒子帶走。   這可是大太太以後的依靠。   不能帶走,小姑子回娘家了怎麼辦?   裴老安人一句話就把楊大太太給噎住了。   第三百三十二章嘆息   楊大太太啞然無語,裴大太太再傲氣,沒有了裴宥撐腰,她也不敢頂撞裴老安人,加之裴老安人提到了她的兩個兒子,問她們是不是要帶著走,她就更不敢吭聲了。   這場爭執就在雷聲大,雨點小的狀況下煙消雲散了。   只是裴大太太回去之後哭了很久,楊大太太在旁邊看著只嘆氣,不知道如何勸慰她。倒是裴彤,從顧家回來聽說母親和祖母起了爭執,神色一黯,獨處半晌,才打起精神去了裴大太太那裡。   顧曦的丫鬟荷香看了不免有些擔心,問顧曦:「要不要勸姑爺幾句?」   顧曦對鏡卸妝,想著哥哥叮囑她的「在沒有能力收拾殘局的時候,不要把自己摻和進去」,她淡淡地說了聲「不用」,吩咐荷香幫她把嫁妝清點清點,道:「過兩天哥哥嫂嫂就要啟程去京城了,送些儀程過去。」   但也不至於動用嫁妝吧?   荷香道:「大少爺向來心疼你,您送東西過去,他肯定不會收的。」   顧曦沒有說話,瞥了荷香一眼。   這就是要荷香少費話,照她的吩咐去做的意思。   荷香只好去清點顧曦的陪嫁。   顧曦則坐在妝檯前久久沒有動彈。   正式過禮的時候,她的陪嫁單子又多了兩張紙,這兩張紙上的東西,都是她的那個小嫂子殷氏從自己的陪嫁裡勻給她的。   她知道這是嫂嫂給她做面子。   可她心裡還是非常不好受。   什麼時候,她顧曦淪落到了這個地步了?   她決定把嫂嫂給她的東西折成銀子一點一點的還給嫂嫂。   不然她這個做小姑子的怎麼能在嫂嫂面前抬得起頭,說得起話?   只是這樣一來,她就得好好計算一番,手裡留多少銀子才不至於囊中羞澀,捉襟見肘。   顧曦這邊把東西都收撿好了,想等了裴彤回來和他打個招呼,結果都打了三更敲,裴彤還沒有回來。   她有點擔心,又不想卷到裴彤母子之間的事裡去,派了乳娘悄悄去打聽。   乳娘回來的時候臉色不太好,附耳告訴她:「母子兩個吵了起來,舅太太在旁邊扇風點火的,大太太要上吊呢!」   顧曦聽了心裡頓時燒起團火來。   這個大太太,沒有一點眼力,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全家人都靠著裴宴賞飯吃,還在那裡拿喬。常言說的好,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她就不能忍一忍?忍到裴彤讀書入仕,升官發達?   顧曦有點煩大太太了,想先去睡了,又覺得新婚燕爾的,她這樣也未免太冷漠了。   乳娘就提點她:「得趁機把姑爺的心籠絡過來才行。不然以後大太太要是為其他的事鬧起來,您肯定要吃虧的。」   這個其他事,指的是她若是得罪了大太太。   「我省得。」顧曦道,囑咐乳娘,「你們也要把稱呼改過來,免得被人聽見了不好。」   裴家和顧家一樣,也是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人多口雜的,很容易落人口實。   顧曦沒忍住道:「知道鬱氏今天都做了些什麼嗎?」   乳娘知道她的心結,也提醒她:「你也別鬱氏鬱氏的了,說習慣了,容易說漏嘴。」然後才道,「老安人今天心情不好,二太太好像是在收拾東西,三太太就請了那個史婆子進府,給老安人艾炙。聽說效果不錯,老安人晚膳的時候好多了,三太太就留了那史婆子在家裡多住幾天,說是順便也給其他幾位老安人按按摩,做個艾炙什麼的。」   顧曦撇嘴,冷笑道:「小門小戶的,不懂規矩。這三姑六婆的引進了門,保不準什麼時候就成了禍害!」   乳娘道:「那也是她的事,我們別管。」   顧曦點了點頭。   她又等了快半個時辰,裴彤才回房。   顧曦忙上前幫他更衣:「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可是有什麼要緊的事。」   畢竟是剛成親,裴彤要面子,聽她這麼問,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道:「時候不早了,我們早點歇了吧!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顧曦巴不得不問。   第二天早上起來,她用了早膳準備先去給婆婆問安,再去裴老安人那裡,誰知道她還沒來得及去裴大太太那裡,裴大太太那邊傳了訊過來,說是楊大太太要趕回京城,讓他們快點過去。   顧曦奇道:「不是說過兩天才走嗎?」   裴彤知道是因為楊大太太覺得繼續呆在這裡沒有什麼意義,想早點趕回楊家過年了,又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和顧曦去了楊大太太那裡。   楊大太太東西都收拾好了,見過了她們就一道去了裴老安人那裡。   裴老安人一點面子也沒有給楊大太太,直接說天太早,還沒有起來,就不親自送楊大太太了。   楊大太太氣得臉色發青。   裴老安人知道了就拉住了鬱棠——原本她是準備讓鬱棠代她去送客的,既然楊大太太覺得受了委屈,她還怕鬱棠去送楊大太太的時候要聽閒話,索性讓陳大娘去送客。   楊大太太拂袖而去。   裴大太太更想回自己娘家了。   她紅著眼睛拉了兒子商量:「你也別勸那些有的沒的了,我是不想在這裡再多呆一天了。你要是不想看著你娘死,你就給我想辦法去京城,去你舅舅那裡讀書。有一天把我和你弟弟接到京城去。我們在京城,還有自己的宅子呢!」   這是裴宥自己買的。   裴宥死後,裴家不知道是裝聾作啞還是沒空理會,這宅子一直在他們的手裡。   裴彤想到父親在世時家裡的溫馨,也不禁眼眶發紅,低聲向母親保證:「您且忍忍,我們一家肯定會在京城團圓的。」   裴大太太心裡這才好受了一些。   等到了臘月中旬,鋪子開始盤點關門,家家戶戶開始醃魚醃肉,炸麻花做年糕,李家宗房的大老爺突然來拜訪裴宴,面色蒼白地拉著裴宴到了一處僻靜的地方道:「只怕是又要麻煩三老爺了。」   裴宴心裡很不耐煩。   鬱棠因為過年不能回去,就想過小年的時候回家看看,他準備送鬱棠回娘家,然後隨便在鬱家吃個飯,下午去鋪子裡看看,再接了鬱棠回來,晚上到裴老安人那裡用膳的。   李家宗主這麼一來,這件事估計是要泡湯了。   他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道:「出了什麼事?」   李家宗房的大老爺苦笑道:「李端被人捅死了!」   聽到這個消息,就算是裴宴,也嚇了一大跳,聲音緊繃地道:「怎麼回事?」   李家宗房大老爺的笑容就更苦澀了,道:「之前不是說李意收了別人的銀子,草菅人命嗎?那苦主也是個固執的,聽說李端是個讀書的種子,李家以後靠著李端就能東山再起,那苦主心裡不平,千裡迢迢找到這裡來,殺了李端!」   這可真是……   裴宴半天都沒有說話。   李家宗房的大老爺嘆息道:「原本他們家富貴的時候和我們分了家,可一筆寫不出兩個李字,李意流放,李竣又跟著去照顧父親,林氏一介女流,突然遇此大難,據說已經躺在床上嗚咽著說不出話來了,我們宗房的總不能看著他暴屍荒野吧?」   照裴宴的想法,暴屍荒野也沒什麼不好的。   只是當著李家宗房的人,他不好這麼說而已。他道:「那我能做些什麼?」   李家宗房大老爺看了裴宴一眼,道:「事發在杭州,也算是大案要案了,據說李大人要親審。李大人身邊的幕僚告訴我,李大人疾惡如仇,覺得苦主情有可原,估計不會判那人斬立決。我就想,李端是我們臨安人,能不能請您去跟李大人說一聲,把這案子移交到臨安來審。」   李家在臨安是數得著的鄉紳大戶了,裴宴出面幫著說情,案子又被移到烏大人手中,那苦主肯定會被判極刑。   裴宴不想幫這個忙。   他道:「就算案子到臨安來審,最終也要拿給李大人過目。何況這件事這麼嚴重,我覺得我出面給他求情不太適合。」   李家宗房的大老爺非常的意外,他沒想到裴宴不幫本鄉人,忙道:「我也是為了我們臨安人的聲譽著想……」   裴宴毫不留情地打斷了他的話,道:「若是為臨安人的聲譽著想,我們就更不應該阻撓李大人判案了。世上誰人不犯錯。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照我說,我們臨安人更應該以此為鑑,在外為官不僅要清廉,還要心懷仁義,善心,這才是真正的為官之道。」   李家宗房說不過裴宴,失望告辭,回去之後反覆地想了半天,卻不得不承認裴宴說的有道理。後來他常常拿這件事教育李家的子嗣,讓裴宴名聲更顯,甚至寫到了史書中,這又是後話了。   杭州城裡,新上任的浙江布政使李光等了半天也沒有等來裴宴求情,他不禁問身邊的幕僚:「他這是什麼意思?任由我這樣判?李端可是他們臨安人。而且我聽說李太太已經瘋瘋顛顛的了,還是他幫著送去的庵堂。」   卻沒有出面給李端打聲招呼。   他那幕僚把李家宗房大老爺傳出來的話告訴了李光,還笑道:「說不定裴遐光和您想的一樣,覺得李家種瓜得瓜,種豆得豆,是他們該有的孽報呢!」   李光沉思良久,微微點頭,遂對裴宴的印象非常的好,暗中覺得裴宴是他的知己。   第三百三十三章更好   裴宴壓根不準備把自己的人情用在李端那樣的人渣身上,可對於苦主能千裡迢迢的追過來,他還是覺得很是詫異。他吩咐裴滿:「那苦主什麼時候啟程?你想辦法派個人給他送桌酒席過去,探探他的口風,他是怎麼知道李家的情景的。」   裴滿應諾。   裴宴又說起林氏來:「既然李家宗房一時沒地方安置她,那就讓她繼續待在苦庵寺好了。請個人照看著,等到李竣回來了,交給李竣。」   李家出了這樣大的事,李竣不可能陪著李意呆在西北的。至少也要回來把林氏安排好。   裴滿應下,安排了苦主那邊的事,又去了趟苦庵寺。   苦庵寺願意接受林氏,一方面是同情她的遭遇,一方面是看在裴家的面子上。裴府的女眷自然很快就知道了。   裴老安人和陳大娘對視了一眼,都在對方的眼裡看到了困惑,裴老安人甚至在沒人的時候悄聲對陳大娘道:「遐光這是轉了性了?怎麼突然發起善心來。像林氏這樣的人,他從前可是從來不輕饒的。」   陳大娘猜測道:「難道是因為成了親?想著自己快要做父親了,就變得心軟了?從前老太爺不也是這樣的?」   裴老安人聽她提起這件事來,不免想起另一樁事,她將聲音又壓低了幾分,道:「三太太那裡,一點消息也沒有?」   陳大娘心裡咯噔一聲,忙道:「這還沒有三個月呢?哪有那麼快!」   「那倒也是。」裴老安人嘆息著,沒再多問。   裴家三小姐幾個卻有些憤憤不平,跑到鬱棠這裡說道:「他們家做了那麼多的壞事,理應得到這樣的報應。怎麼她瘋瘋癲癲了,三叔父就照顧起她來?難道別人不是人?別人家的性命不是性命?怎麼能厚此薄彼?」   鬱棠的心情是很複雜的。   她見過林氏飛揚跋扈的樣子,見過林氏尖酸刻薄的樣子,見過林氏趾高氣昂的樣子,就是沒有見過林氏落魄狼狽的樣子。   但她在心裡想過。   還不止一次的想過。   等她真的等到了這一天,又覺得像是做夢一樣。   裴宴告訴她這件事的時候,她久久都沒有回過神來。裴宴似乎看懂了她的心情,第一次沒鬧她,只是靜靜地抱著她,輕輕地拍打著她的背,像哄小孩子睡覺似的哄了她一夜。   她到現在還不知道應該怎樣才算是給了林氏懲罰。   因為當初的罪魁禍首之一李端,被李意連累,被人給捅死了。   她是就這樣放過林氏,還是該落井下石呢?   鬱棠決定去奠拜衛小山。   把這個消息告訴衛小山。   她沒有瞞著裴宴,卻也沒有特意告訴裴宴一聲,就帶了紙錢香燭,由青沅陪著,去了衛小山的墓地。   衛小山的墓前有供品的殘留,應該是衛家的人來奠拜過他了。   鬱棠恭敬地給衛小山上了香,在碑前站了好一會兒。   也不知道衛小山到了黃泉會不會怪她?   她想起衛小山敦厚的樣子,突然發現自己已經記不清他的臉了,只記得他給自己的感覺。   一個人,就這樣沒了。   鬱棠潸然淚下。   身後有人驚詫地道:「裴家三太太?!」   鬱棠忙擦了擦眼淚,轉過身去。   是衛家的人。   衛小元帶衛小川幾個兄弟。   大家手裡或拿著供品,或提著紙錢。   鬱棠不由回頭望了望衛小山墓前的殘留物。   不是衛家的人嗎?   那是誰?   沒等她細想,衛小元已滿臉感激地道:「沒想到您會來祭拜小二……」   他若是泉下有知,也會很欣慰的。   但這話他不好說出來。   鬱棠現在畢竟已經嫁人了,不管從前如何,活著的人才最重要,他們衛家的人都盼著鬱棠能一生順遂,平安康福。   他忙將手中的供品遞給了衛家老三,道:「你先帶著他們去給小二燒紙錢擺供品。」然後轉身,指了墓地不遠處大樹下的石凳,對鬱棠道,「三太太這邊歇一會吧,這裡離城裡有點遠,這一路過來,您也辛苦了。」   衛家其他幾個都聽衛小元的話開始擺弄供品,只有衛小川,上前給鬱棠行禮,喊了聲「姐姐」。   鬱棠還是成親之前見過他,現在一看感覺他好像又長高了一點似的。   她不由輕輕地摟了摟衛小川的肩膀,問他:「沈先生走了之後學堂裡誰在管事?這人學問怎樣?對你的功課有影響嗎?」   沈先生是去京城,是人往高處走,大家不好留他。   衛小川好像比她之前見到時顯得更沉默了,他沉聲道:「功課跟得上。學堂裡的先生也都挺好的。不過,我明年準備下場。要是我能順利地考中秀才,阿爹說就送我去杭州求學。我想去杭州求學。」   就算是考上了秀才,也還只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郎。   鬱棠有些心疼,道:「若是要去杭州城,你跟我說一聲,我看到時候能不能常派人去看看你。」   實際上十五、六歲的少年秀才挺少見,但在裴氏這樣的人家卻不是沒有,只因為這個人是衛小川,鬱棠當弟弟一樣的人,她才會格外的心疼罷了。   衛小川破天荒的沒有和她客氣,而是笑了笑,道:「那我就先謝謝姐姐了。」   鬱棠想,明年鬱遠要去杭州城開鋪子了,到時候肯定能照顧得了他的。   她也跟著笑了起來不說,還摸了摸他的頭。   他怪叫著跳開,道:「姐,你不能摸我頭,我是大人了。」   「什麼大人!」衛小元笑罵著,跟著摸了摸衛小川的頭,換來了衛小川的大喝一聲。   大家都笑了起來。   不遠處的樹林邊,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輛黑漆平頭的馬車。   裴宴坐在馬車裡,透過車窗看著和衛氏兄弟說說笑笑的鬱棠,手緊緊地攥成了拳。   趙振心驚膽跳,硬著頭皮上前道:「要不要我去接了三太太?」   「不用!」裴宴咬牙切齒地道,「我們走!」   趙振不敢耽擱,立刻駕著馬車飛奔著離開了。   裴宴輕哼了一聲。   他又不傻!這個時候去接鬱棠,她還以為他是尾隨她而來,豈不讓她覺得他不相信她。他才不會幹這種事呢?   想到死了的李端,他又冷哼了一聲。   真是活該被人捅死了。   要是讓他繼續活著,真是個禍害。   想到這些,裴宴摸了摸下巴。   那苦主居然是受了彭十一的慫恿,還真是讓人有點意外啊!   李端和彭十一之間,或者是說,李家和彭家之間難道還有什麼讓人不能說的關係?   有趣!有趣!   裴宴又連連冷哼兩聲,在昭明寺見了曲氏兄弟。   「幫我查查李家和彭家都有什麼交情?」他冷傲地對曲氏兄弟道,「你們要是怕出事,事情水落石出之後,可以去江西,也可以去京城。   曲氏兄弟喜出望外。   之前裴宴雖然有籠絡他們的意思,卻沒有具體交辦些什麼事給他們。如今他們領了差事,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這才有了點在給裴家,給在裴宴辦事的感覺。   兄弟倆齊齊給裴宴行禮,恭聲道:「三老爺放心,這件事您就看我們兄弟的了。我們若是辦不好,我們兄弟也不好意思再求您庇護了。」   裴宴沒有說話,丟了一小袋銀子給他們,放下車簾走了。   曲氏兄弟齊齊鬆了口氣,老大對老二道:「這件事肯定對裴老爺很重要,不然裴老爺不會親自來見我們。咱們得小心了。」   曲老二的心思更細膩些,遲疑道:「裴家會不會殺人滅口?」   曲老大朝著弟弟哈哈大笑了兩聲,道:「要是想滅口,三老爺就不會親自出馬了。」   曲老二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   他們不知道,裴宴原是想去苦庵寺看看林氏的,是在路上無意間發現了鬱棠的馬車,他才知道原來鬱棠今天出城是來拜祭衛家的那個衛小山的,這才臨時改變主意,去見了曲氏兄弟。   死人就是比活著的人佔便宜!   永遠活在人心裡,永遠比活著的人要好!   裴宴不服氣的很,決定從今天開始,要讓鬱棠知道他的好才行!   結果就是鬱棠回到家裡,發現裴家銀樓那個給她打首飾的師傅又來了,還帶了一斛粒粒都有蓮子米大小的南珠過來,拿出好幾個圖樣,皺著眉頭請她示下:「這是我們鋪子裡能拿得出來的全部新款式了,就算把這些款式一樣做一對,這斛珍珠也用不完啊!您看,您有沒有其他的想法,我們的師傅也可以照著您的意思給您打首飾的,不一定要用我們鋪子裡的圖樣。」   鬱棠問了半晌,才知道原來是裴宴命人拿了一斛南珠給他們,讓他們全都做成首飾。   她哭笑不得。   不知道裴宴又有什麼新想法。   她只好讓銀樓的師傅把那斛南珠留下,等定好了款式再聯繫他們。   銀樓的師傅神色都輕鬆了很多,連連告罪,退了下去。   鬱棠撥弄著那堆珠子,叮叮噹噹,聲音清脆好聽,入手冰涼細膩,珠光寶氣的讓人愛不釋手。等裴宴回來,她嬌嗔道:「這麼好的珠子,為何要全都打了首飾?」   不留些給孩子們嗎?   做個珠花頭箍不好嗎?   裴宴只要她喜歡,笑道:「那你就留著好了。」   平日裡沒事拿出來玩,也是個消遣。   鬱棠不理解他的這種消遣,而是珍而重之地把這斛南珠放在了庫房。   裴宴原想提醒她兩句話,轉念一想,說不定人家就喜歡放庫房裡收著呢?他的目的是想讓她高興,既然她高興這樣,那就這樣好了。   兩人再沒有機會提起這斛南珠,因為鬱棠說起了林氏的事。   第三百三十四章過年   「你有什麼打算嗎?」鬱棠問裴宴。   要不然為什麼在其他人都束手無策的時候把林氏送去了苦庵寺?   裴宴沒準備瞞著鬱棠,他道:「我想讓李竣接手他母親的事。」   鬱棠不解。   裴宴道:「如果林氏由李家宗房照顧,勉強說得上是李家應該做的。可現在,林氏在苦庵寺,李竣做為兒子,若是任由林氏住在苦庵寺,別人會怎麼評價他?他必須把林氏接到身邊服侍。就算他沒有辦法把林氏接到身邊服侍,他也得回來一趟,給李端立碑,安頓好林氏以後的生活。這對李竣來說都是一筆不小的負擔。我看他未必能親自照顧林氏。最好的辦法,是託了李家宗房照顧林氏。可李家宗房和他們李家已經分了家,李端去世之後,很多人就說這是李意的報應,李家宗房的人未必願意分擔李竣的負擔,李竣就算是把林氏託付給李家宗房,李家宗房也沒可能全心全意地照顧林氏。」   這樣,也算是給衛小山報了個仇,鬱棠應該會很高興吧?   鬱棠眉宇間卻是一片悵然。   冤冤相報何時了?   但願他們的恩怨能到此為止!   鬱棠頗有些感慨地道:「人還是別做壞事,做了壞事,就算一時不報在自身,也會報在其他人身上的。」   裴宴信道,所以只信今生。不過,前輩的言行舉止的確會影響後輩的行為準則,李意也的確是給家中人帶來了禍事。最最要緊的是,鬱棠並沒有因為這件事而高興起來。   他想了又想,沉聲道:「衛家那邊,要不要去說一聲?李端雖說是無妄之災,但到底也算是給衛家的二公子報了仇……」   鬱棠沒有瞞他,把自己心情複雜地去祭拜了衛小山的事告訴了裴宴,並道:「衛家人也不是很清楚其中的原委,有些事,我們自己知道就行了。」   裴宴立刻被鬱棠的坦誠和那句「我們」治癒了。   他笑道:「那好,我們今天晚上去姆媽那裡用晚膳吧?我聽人說錢家給母親送了些海珍過來,我們去蹭個飯去。」   裴家不缺這些,裴宴這樣,也不過是想製造更多的機會讓鬱棠和裴老安人接觸罷了。   鬱棠領他的心意,去了裴老安人那裡不僅恭維了錢家一番,還順著裴老安人的話題說了說史婆子的手藝。   裴老安人見鬱棠也挺喜歡史婆子的,決定等明年開春了,把史婆子請進府來,給她們這些不怎麼動彈的老嫗們做做按摩什麼的。   鬱棠也能跟著沾光。   裴宴自然是舉雙手贊成。   兩個人陪著裴老安人高高興興地吃了頓飯,晚輩們就開始過來給裴老安人問安。見裴宴和鬱棠在這裡,小輩們就七嘴八舌地說起了元宵節的花燈來。其中五小姐最積極,道:「三叔父,我姆媽說,我們過了十五就啟程。等我們去了山東,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這也許就是我這幾年在裴家過的最後一個元宵節了,您就準了吧?我們今年元宵節的時候辦個燈會好了。」   這話裴宴愛聽。   今年是鬱棠嫁進來的第一年,是要好好慶賀慶賀。   他笑道:「那我先讓管事去問問烏大人有什麼打算?」   既然要辦,那就辦大一點。   裴家乾脆資助府衙裡辦一場元宵燈會好了。   烏大人今年也是剛剛到任。   他肯定也會喜歡的。   裴宴暗暗打定了主意。   裴五小姐興奮的直跳,抱了鬱棠的胳膊有些沒大沒小地道:「還是三叔母好,三叔母嫁進來了之後,三叔父都好說話了。以後還要請三叔母多多幫我們說說話才好。」   鬱棠臉紅不已,笑道:「與我何幹?分明是你求的你三叔父!」   五小姐就道:「我求也沒用,你沒有嫁過來的時候,三叔父不知道回絕過我多少次,只有這次答應的痛快。」   大家就都想到了裴宴「不好說話」的名聲,鬨堂笑了起來。   裴老安人老了,就喜歡看著家裡熱熱鬧鬧的,怕裴宴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第二天還讓陳大娘去催裴宴,問裴宴派了誰來管這件事。   不曾想陳大娘回來告訴裴老安人:「老張大人的幕僚來了,三老爺在接待那位老先生,我沒敢打擾,就先回來了。但我跟阿茗說過了,三老爺那邊一得了閒他就會告訴三老爺的。三老爺肯定不會忘記這件事的。」   裴老安人卻皺了皺眉,輕輕地叩著手邊的茶几,半晌都沒有說話。   陳大娘在旁邊垂手恭立,不敢吭聲,裴老安人卻突然道:「三太太在做什麼?」   前幾天鬱棠回了趟娘家,按理這個時候應該呆在家。   陳大娘卻道:「三太太去了苦庵寺。」   裴老安人微愣。   陳大娘道:「是苦庵寺那邊帶了信過來,說是今年的香燭生意非常的好,這不到了年底嗎?他們算了個帳,就請了三太太過去看看帳目。三太太覺得這是件好事,跟二太太商量了,把三位小姐也一併帶了過去,還向三老爺借了個帳房先生跟著。應該是去那邊查帳去了。」   這才是應有的態度。   裴老安人點頭,毫無徵兆地站了起來,對陳大娘道:「走,我們去三老爺那裡看看去。「   陳大娘已經習慣了裴老安人的突然而至,不驚不慌地吩咐下去,抬了肩轎過來,陪著裴老安人去了耕園。   裴宴對母親的到來非常的驚訝。   他母親並不是喜歡插手外院的事的人。   他送走了張英的幕僚,忙去迎了母親過來。   裴老安人沒和裴宴繞圈子,直言道:「張家來找你做什麼?你有什麼打算?「   裴宴也不想瞞著母親,道:「恩師他老人家想我進京幫周大哥站住腳跟,順便幫幫張家二兄,過完了年,恩師準備想辦法提拔二兄做工部侍郎。」   四品和從三品仿佛一道天塹,跨過去可不簡單,特別是像張家二老爺這樣依靠祖蔭的世家子弟。   裴老安人眉頭皺得死死的,道:「那你準備去京城?」   「沒準備去。」裴宴道,「您放心好了,我答應過阿爹的。」   他的承諾不僅沒有讓裴老安人鬆了眉頭,眼底反而平添些許的悲傷。她沉默良久,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什麼也沒有說,扶著陳大娘走了。   裴宴望著母親的背影,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張英的幕僚是在臨安過的年——這個時候,他就算是想趕回去也沒辦法,船停了,客棧也歇業了。   裴宴照常初二的時候陪著鬱棠回了娘家,初三去了鬱博那裡。   王氏滿臉喜色地迎了鬱棠進門,接著她和陳氏就去了相氏那裡,小丫鬟剛剛給她們上了茶,她就迫不及待地告訴鬱棠母女:「我們家又要添丁了!」   也就是說,相氏懷孕了。   鬱棠和母親有些意外,但還是滿心歡喜地恭祝王氏。   王氏感慨道:「我也沒有想到這麼快。可這是好事。」然後問起鬱棠來,「你呢?可有什麼消息?」   鬱棠紅著臉搖了搖頭。   陳氏神色黯然。   王氏忙道:「這事急不得。反正阿棠年紀還小,過幾年做母親正好。你看你大嫂,出閣的時候都快二十了,生孩子、懷孩子都順順噹噹的,可見姑娘家還是別嫁那麼早。」   「是啊!」這話安撫了陳氏,她的神色立即由陰轉了晴,連連點頭。   鬱棠不好意思說話。   裴宴好像一點都不急,還說什麼「沒有孩子正好,我們過幾年好日子」,要開了春帶她去泰山玩。說那泰山是皇帝封禪的地方,人生不去一回不值當之類的話。   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   鬱棠在心裡嘀咕著,裴宴則被鬱博、鬱文和被鬱博請過來陪新姑爺的吳老爺灌了個大醉,回去的路上不僅和鬱棠擠在了一頂轎子裡,回去之後還不安生,拉著鬱棠的手不讓她去給他弄醒酒湯,非要鬱棠陪著他,走開一會兒都不成,像個小孩子似的。   鬱棠心疼的不得了,顧不得青沅等人促狹的目光,一直陪著他,折騰了大半宿,連裴老安人都被驚動了。   她笑個不停。   陳大娘有些擔憂,道:「您要不要去看看?」   裴老安人「呸」了一聲,道:「我才不管他們的事呢!他要在嶽父和大舅兄面前逞能,就別怕丟人。還算他機靈,知道不能在鬱家丟人,回來了才亂吭吭。」   陳大娘只有陪笑。   裴老安人到底心疼兒子,讓人送了些人參過去,說是給裴宴補補元氣。   裴宴臉黑得如鍋底,趁機在鬱棠面前耍賴:「我生平兩次喝醉都是在嶽父那裡,你得補償我!」   鬱棠驚訝,道:「你什麼時候又喝醉過一次?」   裴宴振振有詞地道:「就是那次嶽父喊我過去問我是不是真的要娶你。你居然不記得了。」   他一副非常震驚非常失望的樣子,道:「阿棠,原來我的事你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你得將功補過。我頭疼,今天一整天都準備躺在床上,你要陪著我,給我讀書聽。」   說來說去,就是要她在他跟前。   鬱棠沒見過比裴宴更黏人的人了。   就是小孩子也少有他這樣的。   但她又莫名的喜歡裴宴這樣的黏著她。   好像她是很重要的,沒有她就不行一樣。   結果一直到初十之前,鬱棠都像裴宴的掛件似的,被他走到哪裡就帶到哪裡。   鬱棠懷疑他根本就沒醉,是想利用這次喝多了,好把她帶在身邊。   第三百三十五章心跳   至於初十之後,不是裴宴不想帶著鬱棠,而是烏大人知道了裴家有意資助府衙辦元宵節的燈會後,開始頻頻地拜訪裴宴,裴宴不想讓鬱棠見外男,就只能忍痛把鬱棠留在家裡,因而和烏大人商量元宵燈會的時候,他不免偶爾會流露出幾分急躁來。   烏大人不知道原由,只當是裴宴不耐煩這些瑣事,後來幾天,他頗有眼色地沒有去打擾裴宴,讓裴宴能夠帶著鬱棠好好地逛了逛燈會。   等收了燈,連著幾天晴空萬裡,風吹在臉上暖暖的,沒有了之前的寒冷。   鬱棠找佟大掌柜買了些天麻、何首烏、人參,裝在紙匣子裡,由青沅提著去了二太太那裡。   她們已經決定二十日啟程去山東,東西都已經收拾好了,只等祭拜了裴老太爺就出發。   裴家五小姐滿臉的不舍,抱了鬱棠的胳膊反覆地對她道:「你到時候跟三叔父好好說說,去山東探望我們吧,我阿爹來信說了,山東按察使從前和三叔父一起彈駭過國子監,很欣賞三叔父的。這次阿爹去山東,得到了他很多的幫襯。你到時候想辦法慫恿三叔父帶你一道過去。」   官場上居然還有這樣的交情?!   鬱棠心裡的小人抹著額頭,她則笑著捏了捏五小姐的面頰。   五小姐領著鬱棠去了廳堂。   二太太這邊該收拾的都已經收拾好了,正發愁裴紅養的幾隻鸚鵡,對鬱棠愁道:「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到山東。」   鬱棠是覺得誰養的誰負責,就笑著問了聲裴紅:「跑哪裡去了?」   元宵節的燈會,這小子帶著身邊隨從買了十幾盞燈,走在大街上,人人避之,像個小霸王似的,裴宴看著當時沒有說什麼,卻把他交給了裴滿,讓裴滿送二太太一家去山東不說,還讓裴紅跟著裴滿幫忙。   也不知道裴滿能不能鎮得住這小子!   二太太嘆氣,道:「被大總管拎去了船上,今天晚上船工們都要上船。」   因是去山東,路途遙遠,裴家把家中那艘三桅帆船停在了苕溪碼頭,給二太太趕路用。   鬱棠不知道說什麼好。   從前裴宣在的時候,裴紅挺聽話的,結果裴宣一走,裴紅就像放出籠子的貓似的,天天闖禍。   不過,裴老安人也說了,小孩子不闖禍難道大人闖禍?闖禍不要緊,要緊的是不再闖同樣的禍。   鬱棠還挺贊同的。   兩人說了會閒話,就到了午膳的時候,今天裴宴不在家。   開春了,裴宴要督促各田莊春耕了。   他這段時間有點忙。   鬱棠就和二太太、五小姐們一起去裴老安人那裡蹭飯吃。   二太太呵呵地笑,覺得鬱棠還挺乖巧的,知道常去裴老安人那裡陪伴,遂道:「我走後家裡更冷清了,你以後要走動的更勤一些才是。」   按理,裴老安人膝下有裴彤和裴緋兩個孫子,裴彤還娶了妻子,裴老安人身邊應該很熱鬧才是,可不知道什麼原因,裴老安人免了裴宥這一房的晨昏定省,大太太也估計是心裡有口氣,索性裝病,躲在自己的院子裡不出來,弄得裴彤兩兄弟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元宵節的燈會都以侍疾為藉口沒有參加。   雖說鬱棠和顧曦同住有一個屋簷下,鬱棠卻自從大年初一去給裴老安人拜年的時候遇到過顧曦,就再也沒有遇到過她了。   這也算嫁到了大家族的好處之一吧?   鬱棠在心裡打趣著自己,笑盈盈地朝著二太太點頭,感激地道:「我知道!二嫂放心,我以後肯定會常去陪伴姆媽的。」   二太太滿意地笑著頜首。   兩人並肩去了裴老安人那裡。   不曾想進了老安人院子,卻看見個年約五旬的青衣文士模樣的人站在老安人的院子中央,幾個小廝滿頭大汗地陪在那裡,俱都是副進退兩難的模樣。   二太太和鬱棠都有些好奇,悄悄地出院子,拐了個彎,從後院重新進了院子。   計大娘應該是得了信。她們一進門就看見了計大娘。   她迎上前來,連忙低聲解釋道:「是老張大人的幕僚,非要見老安人一面不可。老安人不見,他就不走。偏偏三老爺不在,既不好強行把人趕走,也不好就把人扔在那裡,我們都不知道怎麼辦好了?」   主要還是裴老安人不願意見他吧!   鬱棠在心裡暗暗琢磨著,沒好發表意見,只有些擔心地對計大娘道:「到底是服侍過張老大人的人,也不能不給面子,你們就當和他磨了,無論如何別把人給得罪死了。」   計大娘苦笑,道:「我們也知道。可這到底不是辦法,如果三老爺能趕回來最好了。」   說話間,幾個人已進了裴老安人的廳堂。   裴老安人明顯有些不高興,但看見她們還是打起了精神,讓人拿了糖果給鬱棠和五小姐吃。   鬱棠想著自己是長輩,有些不好意思。倒是裴老安人,不以為然地揮了揮手,笑道:「你也就比阿丹大幾歲而已,讓你吃你就吃。」   鬱棠幾個笑著圍著裴老安人坐下,先剝了個桔子給裴老安人,裴老安人剛接過桔子,就聽見外面有人在說話:「您這又是何苦?三叔父不在家,您這樣,不是讓我祖母為難嗎?」   是裴彤的聲音。   鬱棠和二太太不由交換了個眼神。   外面傳來那幕僚的聲音,因為聲音平淡,屋裡的聽不清楚都說了些什麼。   裴老安人的目光卻頓時銳利起來。她老人家臉一沉,沉默半晌,道:「請大少爺和那位陳先生進來吧!」   陳大娘暗暗嘆氣,去請兩人進來。   鬱棠和二太太幾個則避去了東邊的書房,等到裴彤和那位陳先生走了,幾個人才出來。   裴老安人就吩咐擺飯。   鬱棠和二太太又不禁交換了個眼神,都在心裡尋思著要不要在這裡用午膳了。   裴老安人卻道:「與你們無關!你們在這裡陪著我,我心裡也好受一些。」   鬱棠和二太太笑著應是,儘量說些家長裡短的笑話,想讓氣氛變得輕鬆些。   裴老安人臉上漸漸有了笑容。   鬱棠就尋思著等裴宴回來得跟裴宴說一聲,讓裴宴想辦法把張家這位幕僚打發走了,不然這樣總是求這個求那個的,弄得大家都不自在。   不曾想那天裴宴到了快天亮的時候才回來,回來的時候還滿臉的疲憊。   鬱棠想著他肯定是趕了大半夜的路,心疼得不得了,忙起身親自服侍他梳洗更衣,吩咐青沅把灶上燉著的烏雞人參湯盛一碗進來。   裴宴沒有說話,直到換了衣裳洗了臉,身上沒了夜露的涼意,這才緊緊地抱住了鬱棠,低聲道:「給我抱一會兒。」   如受了打擊般,帶著些許的頹然。   鬱棠什麼也不想問,使勁地抱住了裴宴,還輕輕地撫著他的背,好像這樣,就能讓他少些疲憊,多些暖意似的,就是青沅端了雞湯進來,鬱棠也沒有像平時那樣害羞地躲起來,而是朝著青沅輕輕地搖了搖頭,示意她輕手輕腳地將雞湯放在桌上,待她退下去之後,溫聲地對裴宴道:「要不要喝點雞湯?先暖暖胃,再好好的睡一覺。等養足了精神再說。」   裴宴在鬱棠的身上靠了一會,這才低低地「嗯」了一聲,卻沒有起身。   鬱棠只好又抱了抱裴宴,把他安置在旁邊的太妃榻上坐下,去端了雞湯。   裴宴一飲而盡。   也不知道是緩過口氣來,還是這雞湯的確能讓人感覺到溫暖,裴宴的臉色好了很多,但依舊沒有和鬱棠說話的意思。   鬱棠還挺能理解這種心情的。   前世,當她知道李家十之八、九就是害死她全家的兇手時,她也是一句話都不想說。   她服侍裴宴歇息。   裴宴閉著眼睛,好像疲極而眠似的,但鬱棠和他有過太多的親密,聽他的呼吸聲就知道他沒有睡著,也不太想說話。   她握緊了他的手,輕聲地道:「睡著!我在旁邊守著,要是有人,我就叫你。」   裴宴回握了鬱棠兩下,呼吸慢慢變得綿長,熟睡過去。   鬱棠長長地籲了口氣,這才發現自己背心全是汗。   她微微一愣。   她,好像比她自己想像的更擔心裴宴……   換鬱棠睡不著了。   但裴宴還是比鬱棠以為的起來的早。   他笑盈盈地朝著鬱棠道「早」,白淨的面孔神採奕奕,半點看不出昨晚的沮喪,在清晨明亮光線中仿佛發著光。   鬱棠「騰」地一下坐了起來,感覺自己在做夢似的。   裴宴笑著捏了捏她的鼻子,道:「快起床!太陽都要燒屁股了。還好姆媽只讓你初一、十五去給她問安,不然就你這樣,肯定得被人議論是個懶媳婦。」   他越是這樣,鬱棠越不敢問。   怕挑起他的傷心事,怕他沒有準備好怎麼回答,怕他不願意再提,怕他不高興……而且這種「怕」還和從前的「怕」不一樣。   從前的「怕」,是想著大不了我想辦法哄著你。   現在的「怕」,是想想就覺得心疼,而且心疼到沒有辦法呼吸的樣子。   鬱棠的手捂在了胸口。   裴宴看了關心地道:「怎麼了?是哪裡不舒服嗎?」   「哦,」鬱棠道,「不是,是我起得太急,還有點懵。   裴宴笑了笑,道:「那快起來用早膳。等會我們一起去見過姆媽,你再回來補覺好了。」   鬱棠的心跳個不停。   完了,她心疼裴宴,甚至到了不願意他為自己擔心的地步!   她,應該是喜歡上了裴宴吧?!   第三百三十六章驟變   鬱棠笑著應好,望著裴宴卻挪不開眼睛。   她想看清楚他的樣子,除了她喜歡的眉眼,還有什麼……   可裴宴已笑著把她從床上拉了起來,還催她:「快點!我等會還有事和姆媽,和你商量!」   與他的晚歸有關係嗎?   鬱棠心中一跳,忙應了一聲,起床穿衣。   裴宴沒像往常那樣在旁邊看著她穿衣,或者是在她梳妝的時候幫她挑一、兩件小首飾,而是出了內室。   外面很快傳來說話的聲音。   一個是裴宴,一個是裴滿。   只是隔得遠,聽得不是很清楚。   肯定發生了什麼事。   鬱棠心裡有些急,面上卻不顯,笑盈盈地梳了妝,出來和裴宴一起往裴老安人那裡去。   裴宴比平時走得慢,他問鬱棠:「我要出趟遠門,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   「肯定想和你一起啊!」鬱棠想也沒想地回答。   這些日子她和裴宴好得蜜裡調油似的,她一會兒不看見他都覺得惦記,何況是他要出遠門,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不知道有多長時間見不到他。   裴宴笑了笑,一副很滿意她回答的樣子。   她不由道:「你要去哪裡?時間很長嗎?應該跟姆媽說一聲吧?還有青竹巷那邊,我也得去說一聲吧?」   「當然。」裴宴笑道,「這些都是後事,好安排。我先問你一聲,是想知道你心裡是怎麼想的。」   鬱棠臉有些熱,心也怦怦地亂跳,但她還是大膽地上前拉了拉裴宴的衣角,低聲道:「我想和你一起。」   這次裴宴揚著眉大笑起來。   鬱棠有些不好意思。   裴宴已攬了她的肩膀,道:「我準備近期去趟江西,看看我在江西買的幾個莊園。」   帶著鬱棠,也有讓她散散心,見見世面的意思。   鬱棠笑容都沒辦法抑制了。   要知道,臨安城裡大部分的人一輩子都沒有去過蘇州,更不要說是江西了。   她能跟著裴宴出遠門,真的可以長見識。   她不由嘰嘰喳喳地問:「我們什麼時候出門?陶大人在江西任巡撫,你到時候會去拜訪他嗎?那邊天氣怎麼樣?我要帶些什麼東西過去?」   歡快的像個小鳥。   能讓鬱棠高興,裴宴心裡十分滿意。   兩人說說笑笑的,很快到了裴老安人的院子。   這種事當然由裴宴跟裴老安人說更好。   鬱棠抿著嘴笑,和裴宴一起陪著裴老安人用了早膳。   裴老安人就問鬱棠:「可是有什麼好事?我看你一直在笑。」   鬱棠忙正襟危坐,求助般地朝裴宴望去。   裴宴正要說話,裴老安人卻道:「你昨天怎麼那麼晚才回來?」   可見裴家發生了什麼事,裴老安人都是知道的。   裴宴想了想,把出遠門的事先放下,解釋了自己晚歸的事:「那個捅死李端的苦主,剛出杭州城就被人殺了。烏大人和李大人都頭大如鬥,很委婉地派了人來問我是不是我的意思。」   裴老安人皺眉。   鬱棠則非常驚訝。   裴宴說起這件事來情緒低落。他道:「我沒有想到會這樣。就派人去仔細地查證了一番,發現這件事和彭家那個排行十一的傢伙有關,把證據交給了李大人,至於李大人怎麼解決,就看他怎麼想了。但這件事我也有責任,我明明知道慫恿他的人是彭十一,卻沒有多加防範,害他白白丟了一條性命。「   他說這話的時候,目光落在了鬱棠的身上。   鬱棠曾經告訴過他,彭十一和李端之間有不可告人的關係,可他自認為已經破了這個局,護得住鬱棠,卻沒想到事情會發展變化到如今這樣。   裴老安人聽著兒子話裡有話,不由厲聲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裴宴嘆氣,瞞下了鬱家那幅《松溪釣隱圖》的事,只說是彭家怕泉州市舶司被撤銷,打起了寧波市舶司的主意,因顧忌裴家,就請李家幫忙,想給裴家找點麻煩,讓裴家無暇顧及寧波那邊的生意。誰知道李家不僅沒能幫上忙,反而暴露了行蹤,打草驚蛇,讓裴家提早有了準備,還把李端幹的事給捅了出去。彭家怕李家把他們家招出來,殺人滅口,先是慫恿著苦主捅死了李端,又殺了苦主……把鬱棠和鬱家給摘了出來。   鬱棠知道裴宴的好意,就更不好說什麼了。   裴老安人聽了大怒,道:「這個彭家,手段也太陰損了,這樣的人家,你們要少來往。為富不仁,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   裴宴應諾,道:「所以我把人交給了官衙,若是動私刑,那我們家和彭家又有什麼區別?」   裴老安人連連點頭。   鬱棠卻對裴宴另眼相看。   有權力不用,比濫用權力更要有自制力,更要毅力。   鬱棠非常的佩服裴宴。   裴老安人就和鬱棠說起張英的那個幕僚來,只是話剛開了個頭,陳大娘就有些尷尬地進來通報,說陳先生又來了。   裴彤雖說有些越俎代庖,但他的話也不無道理。   這本是裴宴的事,陳先生卻屢屢打擾到裴老安人。   鬱棠看著裴宴。   裴宴已吩咐陳大娘:「請他去我書房裡坐吧!」   陳大娘卻窘然地道:「那位陳先生說,他是來告辭的。還說,他剛剛收到了京城裡的飛鴿傳書,彭家的七爺彭嶼,任了刑部侍郎,是首輔沈大人親自推薦的。」   短短的幾句話,卻透露出太多的信息。   這讓裴宴不得不重視。   他忙請了陳先生進來。   陳先生除了滿臉的疲憊還有滿臉的焦慮,開門見山地道:「我來之前,張大人和我談了半宿,我們當時都覺得自己挺有道理的。可我來了裴家,看到裴家的太平日子,我就有點後悔當時沒有勸勸張大人。可沒想到我的一時猶豫,卻變成了今天這樣的局面。遐光,沈大人應該在最近就會提出致仕,張大人那裡少不了我,我就不打擾你了,明天一早就啟程回京城了。」   裴宴沒有說話。   陳先生長嘆了幾聲,揖了一禮就退了下去。   「你等一等。」就在陳先生已經一隻腳邁出了門檻,裴宴突然叫住了他,淡然地道,「我明天和你一塊兒去京城。」   「什麼?!」陳先生又驚又喜。   裴宴卻面無表情地道:「先生先回去收拾行李吧,我這邊,還要和我母親說一聲,家裡的事也要安排下去。」   陳先生已經高興的不知道東南西北了,連聲應「是」,四十來歲的人了,卻腳步雀躍地退了下去。   屋裡一片寂靜。   好一會兒,鬱棠才扶著裴老安人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   「姆媽!」裴宴頗有些無奈地喊了裴老安人一聲,然後目帶愧疚地望向了鬱棠。   鬱棠忙向他搖了搖頭,表示她並不介意。   相比去江西,自然是京城的事更重要。   裴老安人大驚。   裴宴非常尊重自己的父親。他既然在裴老太爺臨終前有過承諾,就不可能推翻這個承諾,可現在……   裴宴就握住了母親的手,沉聲道:「我昨天晚上仔細地想了很久,與其一味的防守,一味的迴避,不如主動參與到其中去,打得那些人措手不及,打得他們疼痛失聲,打得他們想起我們裴家就要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   裴老安人半晌沒有說話。   她自己生養的兒子她自己知道。   若說裴宥是個野心勃勃永遠不甘於平凡的人,裴宣是個誠實本份永遠循規蹈矩的人,裴宴就是個既有蓬勃的野心而永不願放棄又能為了達到目的沉默守候的人,他既然覺得現在的防守已經不能讓裴家置之度外,那肯定會銳意進取,主動出擊,想辦法擺脫裴家的困境。   當初裴老太爺選他做宗主,不就是看中了他這一點嗎?   既然能隱忍又不至於忍氣吞聲。   讓他守在家裡,也不過是怕他年輕氣盛,修養功夫不到家而已。   孩子大了,就不能關在家裡養著,就得把他放到野外去和人廝殺一番,才能在殘酷的環境下生存下來。   裴老安人緊緊地回握住了兒子的手,不再猶豫,斬釘截鐵地道:「既然你已經決定了,就不要三心二意。去京城。好好將那些狗眼看人低的東西狠狠地收拾一頓,讓他們知道,我們裴家避居臨安,那是我們不願意惹事,可要是有人敢惹我們,我們也不會就此罷休,讓他們看看我們裴氏是怎樣的人家!」   那說話的氣勢,就像個整裝待發的將軍,錚錚鐵骨不說,還充滿了一往無前的無畏。   鬱棠大開眼界,繼而心生嚮往。   只有像裴老安人這樣的母親,才能養出像裴宴、裴宣這樣的兒子吧?   她也應該向裴老安人學習,做個好母親才是!   她都因為裴老安人的戰意激動起來了。   裴宴卻笑了笑,抽出了放在母親掌心的手,安撫般地拍了拍母親的手背,道:「姆媽,您放心。我把京城的事處置好了,就會回來的。」   「我和你阿爹若是不放心你,就不會把裴家交給你了。」裴老安人道,「我相信你心裡自有乾坤,能把裴家的事處理好。」   裴宴「嗯」了一聲。   裴老安人站了起來,道:「既然已經做了決定,就不要婆婆媽媽的了,你們快回去收拾行李吧!明天一早我送你上船。」說到這裡,她想起二太太來,又道,「你是和你二嫂一起走,還是單獨走?」   第三百三十七章進京   裴宴聞言飛快睃了鬱棠一眼,沉吟道:「我還是和二嫂一塊兒走吧,路上也好有個照應。再就是,我想讓鬱氏和我一起去趟京城。她沒有出閣之前就和殷明遠家的相處的不錯,趁著這次去京城的機會,讓殷明遠家的帶著她四處走動走動,比這樣書信往來要好得多。等我把京城的事處置好了,就帶她回來,好生經營家中的庶務,再也不隨意出門了。」   鬱棠非常的驚訝。   去京城,也帶著她嗎?   她不由朝裴老安人望去。   正巧裴老安人也朝她看過來。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在了一起。   裴老安人笑了笑。   小姑娘滿臉驚惶和不安,應該是沒有想到裴宴會帶著她,還害怕自己不同意,更怕自己因此而心生不喜吧?   裴老安人心中一軟。   還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姑娘呢,出去走走也好。   何況是自己兒子的心頭肉。   想到這裡,裴老安人看了裴宴一眼。   說什麼見識世面是假,想把老婆帶在身邊是真吧?   不說別的,就說元宵節前後,走到哪裡都帶著,還當別人不知道似的。   「那就一起去!」裴老安人索性大方成全,道:「多帶些衣服首飾過去。我們家的宗婦,第一次去京城拜訪那些世家大族的主母,可不能失了排面。」   裴宴笑著應是,朝著鬱棠笑了笑。   鬱棠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對裴老安人非常的感激。   她真的遇上了個好婆婆。   就算不和前世相比,看看她身邊的人,多回了幾趟娘家婆婆都不太高興,有幾個能像她似的,跟著丈夫去千裡迢迢的北京?   鬱棠恭敬地給裴老安人行了個福禮,應了聲「是」。   這件事就這樣定下來了。   好在裴宴之前就準備帶鬱棠去江西,裴滿那邊已經在準備出行的諸事,此時雖然改變了行程,但也不至於手忙腳亂,只是有些事需要裴宴重新安排,比如說,裴滿就得留在裴家主持大局。   裴宴決定帶胡興去京城。   胡興高興得眼睛眯成了一道縫,覺得自己的好運氣好像就是從幫著給鬱家做事開始的,沒等鬱棠回娘家辭行,他先提著兩瓶酒過來找鬱文了。   鬱文知道女兒要跟著女婿去京城也非常的高興,和胡興喝了半夜的酒,還不停地託胡興多多關照一下女兒:「等你回來了,我請你喝酒。」   從前鬱文只是臨安一個普通的秀才時胡興還敢接這話,現在鬱文成了裴宴的嶽父,鬱棠還那麼受寵愛,胡興哪裡還敢接這樣的話,忙道:「怎麼敢讓您請,肯定是我來請您。」   他拍了鬱文半天的馬屁,才醉醺醺回了裴家。   但他剛進家門,就被老婆一巴掌把酒給拍醒了。   他老婆擰著他的耳朵道:「你又跑到哪裡去灌酒了?大太太鬧起來了,要三老爺帶大公子一起去京城呢!老太太氣狠了,發了話,不僅讓三老爺帶了大公子去京城,還讓把大少奶奶一併帶去京城。還說他們想回來就回來,不想回來就留在京城好了。不過,他們若是留在京城,就去楊家住。京城裡的宅子,只給裴家的人住。」   胡興嚇得酒都醒了。   老安人這話裡的意思,是裴彤若是這次跟著去了京城,就不承認他是裴家的子孫了嗎?   他立馬問:「那大太太怎麼說?」   胡興的老婆砸巴著嘴,道:「還能怎麼說啊!她知道老安人心疼兒孫,根本不怕老安人會把大少爺趕出去。但三老爺也說了,就讓他們帶著一道去好了,住在哪裡,等進了京再說。還勸了老安人半天,老安人這才熄了火,心平氣和地跟了大少爺去說話。明天,大少爺和大少奶奶會和你一道去京城,路上你可得小心點,別抱錯了大腿!」   「我知道,我知道!」胡興一面在心裡琢磨著,一面敷衍著老婆,「大老爺去的時候我就沒有站大老爺這一房,一僕不事二主,這個時候我就更不能站大公子。你這話完全是多餘的。可我的確也要小心點……」   還是守著鬱棠這個鐵飯碗更保險——雖說發不了什麼大財,可也出不了什麼事。   胡興打定了主意,第二天就親自去督促那些小廝給漱玉山房的搬箱籠,然後他發現三太太很尊重二太太的樣子,順手也把二太太的箱籠一起給搬到了船上。   二太太知道鬱棠和她一起出門去京城,非常的高興,在那裡可惜道:「船不停金陵,要不然,你還可以去我娘家玩幾天。我娘家別的沒有,有處宅子很有名,種了一百株紫藤,開花的時候如霞如霧,好似仙境。我們這個時候啟程,到金陵的時候正好遇到花期。」   京城的事迫在眉睫,裴宴昨天晚上和家中的管事們商量了大半夜,一大早就去了陳先生那裡,還惦記著去給鬱家二老辭行。要不是怕父親和母親以為裴宴怠慢了他們,她就自己一個人先回去了。   鬱棠拉了二太太的手,笑道:「以後肯定有機會。這次的行程決定的太倉促,實在是沒時間去拜訪親家老爺和太太。」   二太太也知道,只是有點可惜,兩人說著話,裴宴匆匆趕了過來。   鬱棠忙辭了二太太,去鬱家向家中的長輩們辭行。   鬱文早知道了消息,陳氏也為女兒高興,氣氛並不傷感,反而是陳氏,低聲地叮囑女兒:「就應該這樣。你們才剛成親就分開,不太好,你也要努力一點,爭取早點懷上孩子。」   鬱棠臉紅得不行。   她不「努力」都這樣了,她要是「努力」一下……她想想那畫面就覺得牙酸。   還是別了。   兩人都沒留在鬱家吃頓飯就回了裴家。   裴彤已匆匆收拾好了行李,等著裴宴回來。   見到裴宴夫妻,他立馬迎上前來行了禮,歉意地對裴宴道:「三叔父,我母親太過執著,我能去趟京城,探望探望外祖父和舅舅們,既可以讓外祖父和舅舅們放心,也緩解下母親焦慮的心情。」   裴宴不想聽。   他這位大嫂怎麼想的,與他沒有關係。如果裴彤聽話,他繼續認這個侄兒,若是裴彤有什麼想法,正好趁著這個機會把話說清楚。   他可不想拿了裴家的人脈金錢養個白眼狼出來。   他道:「那你們就去辭了你母親,我們給老安人問個安,就啟程了。」   眼看已到正午了!   裴彤愕然,道:「我們不用了中飯走嗎?」   「不用。」裴宴道,「我們要趕在晚上關水道之前出杭州城。」   不然就要在杭州城裡過一夜。   裴彤「哦」了一聲,匆忙去見了大太太。   大太太交待了些什麼,裴宴夫妻就不知道了。等裴彤夫妻到了,他們就一起去見了裴老安人。   裴老安人心中難捨,面上卻沒有表露半分,只是簡單地叮囑了裴宴幾句「好好照顧鬱氏和阿彤他們」,就站起身來,要親自送他們到大門。   這一去還不知道要幾年呢?   裴宴扶著裴老安人,大家簇擁在他們身後,去了大門。   因不是大年初一,也不用祭宗,裴家今天依舊只開了旁邊的偏門。   他們到的時候,裴家其他幾房的人或親自過來,或派了人過來送行。   裴宴又交待了一番,特別是裴禪和裴泊,讓他們好好讀書,爭取明年能在京城相見,就坐上了騾車,去了苕溪碼頭,揚帆起航,往杭州城去。   大船的主艙住著裴宴夫妻,二太太一家三口住在左邊的船艙,裴彤夫妻則住在他們的右邊,陳先生安排住在了裴彤夫妻的右邊。   之前在大宅子裡住慣了,如今靠得這麼近,鬱棠還有些不太習慣。   倒是裴家五小姐裴丹和弟弟裴紅,兩個人想到過些日子就能見到父親,都興奮得不得了,裴紅跑去找裴柒,五小姐則跑到鬱棠這裡串門。   「我看著三叔父和那個陳先生在船舷旁說話,就來找你了。」她兩頰紅彤彤的,興高採烈提了籃桔子過來,對鬱棠道,「我請你吃桔子。」   二太太因早就定下了行程,不像鬱棠他們,路上吃的零食糕果都是臨時準備的,她那邊的水果比鬱棠這裡更多。   這桔子是長沙府那邊送來的蜜桔,還是年前裴老安人賞的,鬱棠早吃完了,沒想到二太太留著路上吃了。   她就只拿了一個,剝了桔子皮分了五小姐半個,笑道:「你拿了給我,你吃什麼?」   「好吃的東西不就是給大家一起吃的嗎?」五小姐不以為意,笑道,「再說了,吃完了這個,我那裡還有香梨。」   鬱棠這邊是點心帶的多,就讓人拿了點心讓五小姐挑:「你看你喜歡吃什麼?」   五小姐沒有客氣,挑了四、五種蜜餞,七、八種糕點才罷休,還問鬱棠:「三叔母這窩絲糖是哪裡買的,比我平時吃的好吃。」   鬱棠也不知道,笑道:「這得問青沅。你要是喜歡,我讓她留意,到時候送些到山東去。」   五小姐連連點頭,道:「比我之前買的好吃,肯定是京城的貨。」   「那你就多帶點。」鬱棠又給她裝了一匣子。   兩人說說笑笑的,聲音不免會傳到顧曦那邊。   荷香看著面色陰沉的顧曦,小心翼翼地道:「大少奶奶,我們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   裴彤出了門。   說是想趁著這個機會好好地和他三叔父說說話,免得他三叔父誤會他們去京城的目的。   第三百三十八章水路   顧曦冷笑兩聲,道:「以後大公子的事,我們都少摻和。他要丟人現眼,讓他丟人現眼去,別把我們也扯上了,讓別人覺得我們和他一樣沒眼界。」   荷香哪敢應答。   顧曦把手中的木梳都要捏斷了。   初二她回娘家的時候,顧昶曾經單獨找她說過一次話。   就在那一次,她的阿兄告訴她,在她沒有力量去改變或是抗衡裴宴的時候,最好別去挑戰裴宴的權威。還告訴她,若是有什麼事,不妨去求求鬱棠。說鬱棠性情溫和,為人明理懂事,既然大太太那邊靠不了裴老安人,裴彤和裴宴的關係又從中夾著個大太太而很難真正的親近起來,那她不如走鬱棠這條線,好好地和鬱棠相處,關係緊張的時候,指望鬱棠幫她說兩句話。   顧曦聽自己的哥哥這樣說鬱棠的時候,都驚呆了,很想問她阿兄一句「你哪隻眼睛看到鬱棠性情溫和了」,可當她看到自己的哥哥繼續絮絮叨叨說著鬱棠的好時,她突然明白過來了,她哥哥,對鬱棠有著非比尋常的好感,而這些美好的感觸,很可能來源於那偶然間的匆匆一瞥之下,鬱棠那張比普通女孩子都要漂亮的面龐。   她的哥哥,寒窗苦讀十年,熟讀《孔子》、《孟子》,精通《春秋》、《論語》,卻像那些市井中的尋常男子一樣,因為鬱棠的那一張臉,就單方面的認定鬱棠是個嫻良淑德的美女!   難道男子全都如此嗎?   顧曦太失望了。   她都不知道顧昶後面跟自己說了些什麼。只記得那個比她小好幾歲的大嫂,當時笑盈盈地端了盤水果進來,熱情地招呼她吃水果不說,還告訴她:「我和你大哥過了初十就啟程回京城了。我之前聽說姑爺想到杭州城裡來求學,我杭州城還有幢宅子,正好空著,你們要是決定了來杭州,等會就讓管事把鑰匙給你們,你們到時候搬到那裡去住好了,免得自己在外面租房子。不方便不說,還要白白的花銀子。」   顧曦連忙起身道謝,問起殷氏怎麼這麼快去京城,把那股不知道是對鬱棠的鄙視還是哥哥的不滿都壓在了心底。   隔壁傳來的笑聲卻把她壓在心底的情緒全都釋放了出來。   讓她去求鬱棠,那是不可能的。   但她哥哥也說的對。   在她沒有足夠的力量之前,不要去惹裴宴不快,這才是在裴家的生存之本。   她可不是裴彤,到現如今還相信她婆婆的那一套,以為楊家會無條件的對他們好,無緣故的支持他們。   這次楊大太太來裴家參加他們的婚禮不就提出想讓楊家再和裴家聯姻嗎?   什麼沒有適齡的女兒,在她看來,那是因為再和裴緋成親,對楊家沒有什麼幫助了,想從裴家得到利益,最好是來自裴家更有力的支持者,比如說裴宣,或者是裴宴自己的子女罷了。   可憐她婆婆那個女人不僅品不出來,還為了楊家再次得罪了裴老安人。   真是得不償失。   不過,這次去了京城,可以和她阿兄、阿嫂見面,也不算是件糟透了的事。   她阿嫂那個人,也不簡單。嫁過去之後不僅能和宗房很快就熟絡起來,還把她的繼母狠狠地踩到了腳下,裴家的事,說不定能給自己出個主意呢!   顧曦想著,心情都跟著好了起來。   她大口地喝完了蓋碗裡的茶水,站起身來對荷香道:「走,船上無聊,我們去三叔母那裡去串個門,湊個熱鬧去。」   荷香半晌沒有回過神來。   顧曦已從攢盒裡挑了七、八樣點心讓小丫鬟抱上,道:「再拿點好茶過去。我記得公子那裡有前些日子他的同學從京城給他帶過來的黃山雲霧,把那個茶帶點。」   小丫鬟應聲而去。   荷香捧著東西去了隔壁的船艙。   五小姐正和鬱棠說著三小姐的事:「她挺沮喪的,要不是三叔父要進京,我們說不定還可以參加完她的下定禮才走呢!」   鬱棠奇道:「她要正式下定了嗎?之前怎麼沒有聽她說啊?」   五小姐嘟了嘴,道:「聽說那邊的老太太前些日子突然半身不能動了,老太太怕耽擱他們的婚事,特意派了人過來,說是先成親,後圓房。叔祖母答應了。她可能覺得不好意思,就沒提前跟您說。誰知道您突然和我們一起北上,她心裡肯定不好受啊!」   鬱棠沒想到三小姐也這麼快就要嫁了。   她正想問問四小姐的婚事,顧曦過來拜訪,鬱棠還以為顧曦有什麼事,她打住了話題,請了顧曦進來。   顧曦進來就笑著道:「我在船艙裡聽著有人笑,就猜你在這裡,沒想到你真在這裡。」   五小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忙請了她坐。   鬱棠就問她:「可是有什麼要緊的事?」   顧曦笑道:「沒事就不能來拜訪您了?您現在可是我們的三叔母!對吧,阿丹!」   她說著,笑著靠在了五小姐的身上。   五小姐嘻嘻地笑,覺得鬱棠成了她們叔母的事挺有意思的。   鬱棠心裡卻覺得不舒服。   從前顧曦也是這樣,不管她和誰說話,只要她來了,必定要把她的話頭搶過去,必定要把和她說話的人的注意力吸引過去。   鬱棠決定不理她,就朝著她笑了笑。   顧曦說起去京城的事來:「我們連夜趕路嗎?在蘇州會不會停一停?宋家就在蘇州,我們要去拜訪宋家嗎?」   五小姐是從來不關心這些的,她有長輩在身邊,她只管跟著長輩走的。   她只好朝鬱棠望去。   鬱棠笑道:「應該不會在蘇州停留。我們要趕到京城去。」她本能地警惕裴宥這一房,沒想把他們進京的緣由告訴顧曦,繼續道,「你們三叔父是因為張老大人找,才去京城的。」又一副擔憂的樣子喃喃地道,「也不知道京城那邊發生了什麼事,還專門派了陳先生過來。」   顧曦沒準備打聽裴宴為何進京。   對她來說,若是有機會,肯定是要進京的,京城可比其他的地方更有機會。就算是裴宴致仕在家,能不時和京中的這些顯貴來往,就可以震懾杭州的父母官,浙江三司的人。進京是非常有必要的。   她繼續和鬱棠聊著天:「我聽大公子說,我們家在京城是有宅子的,那宅子在哪裡?離長安街近嗎?我們進了京,能到街上去逛逛嗎?」   說這些鬱棠就比較熟悉了。   她草草地畫了個京城的圖,告訴她們皇宮在哪裡,長安大街在哪裡,六部衙門在哪裡,他們又住在什麼地方,包括他們會從什麼地方上岸,從哪個門進城,都清清楚楚的,顧曦和五小姐這樣從來沒有去過京城的人一看都能明白。   五小姐佩服道:「三叔母你好厲害啊!你肯定讀過很多的書?」   鬱棠面紅耳赤,居然有些磕磕巴巴,道:「哪裡,這些,也是你們三叔父告訴我的。」   還考她。   她要是答得不對,就繼續在她身上「畫畫」,弄得生不如死的,只要想想就覺得有個地縫鑽進去才好。   好在是五小姐和顧曦都不明白這其中的「厲害」關係,五小姐兩眼發光,羨慕地道:「三叔父對您可真好!我那幾天問阿紅我們怎麼去山東,還賄賂了他一匣子上好的狼毫筆,他才不耐煩地隨口跟我說一聲,搞得我到現在也沒弄清楚。」   鬱棠開始也分不明白。   還是裴宴先告訴她怎麼看輿圖上的東南西北,她這才漸漸有了點眉目。   她安慰五小姐:「說不定阿紅也不是很懂呢?」   五小姐冷哼了一聲,抱怨道:「可他也不能裝懂啊!等見到父親,我要告訴父親,讓父親狠狠地罰他每天多寫五百個大字。」   鬱棠抿了嘴笑。   顧曦卻有些恍惚。   從小到大,她從來沒有這樣被告過狀,也從來沒有這樣被罰過……沒想到裴宣對孩子這麼好……沒想到裴宴還會跟鬱棠說這些……她和裴彤,除了日常的問候,好像很少說些其他的事……   顧曦馬上收斂了情緒,繼續和鬱棠笑道:「我聽我阿嫂說,他們住復興門那塊兒,離我們家的宅子遠嗎?」   復興門那塊兒,徐小姐好像也住那塊兒?   難道顧昶在京城住在殷家的地頭上?   鬱棠不好細問,含糊地道:「應該是挺近的,我們也住那塊兒,那兒離六部近,去衙門方便,去辦事也方便。」   顧曦有些意外。   她以為裴宴只粗略地給鬱棠講了講,現在看來,他講的還挺仔細的。   鬱棠就算是進了京,也不會像她似的兩眼一黑,什麼都不知道。   裴宴那麼冷的一個人,沒想到成了親對妻子卻這樣的好。   顧曦說不清心裡什麼感覺,心不在焉地和鬱棠、五小姐說著話,消磨著船上的時光。   鬱棠卻被裴宴逼著繼續學京城輿圖,說什麼「免得以後進了城迷了路」,她出門就有丫鬟婆子、車夫護院的跟著,怎麼會迷路?他分明就是借著這件事好「罰」她罷了。   她每每想到顧曦是聽到了五小姐的笑聲才過來串門的,就不由地緊緊地攥著被角不敢吭聲,偏偏裴宴最是喜歡欺負她,她越是這樣,他就越放肆,有天終於讓鬱棠失控的哭了起來,無力地踹了裴宴好幾腳,裴宴這才知道緣由。   他不由哈哈大笑,親著鬱棠汗溼的鬢角,溫聲道:「傻瓜,你相公怎麼會捨得讓你在顧曦面前沒臉呢?你都忘了我從前是怎麼幫你的?」   第三百三十九章正反   鬱棠睜大了眼睛望著裴宴。   她不知道自己那溼漉漉的大眼睛是多麼的撩人,只是想著她明明聽見顧曦說能聽到她們這邊的動靜,看裴宴又要怎麼編?   裴宴見她這副模樣,卻是愛得不行,又低頭親了親她的面頰,這才在她耳邊低聲地道:「這個船艙的艙板都是雙層板材,中間還墊了東西的,如果不開窗,聲音根本傳不過去,也正是因為如此,開了窗,就比一般的船艙聲音更大。」   鬱棠不明白。   裴宴只好嘆氣,恨恨地咬了咬她那白生生圓潤的耳朵,無奈地道:「你只要相信我就好了。」   鬱棠有些猶豫。   其他的事她都相信他,可在這件事上,她總覺得裴宴喜歡逗她,就像逗小貓小狗似的,喜歡是喜歡,但有的時候怕也會失了分寸。   裴宴氣得不得了,躺到了一旁,胳膊橫在了眼睛上,悶聲道:「我失心瘋了,讓別人聽我的春宮。」   是哦!   他連他什麼時候吃的是什麼都不願意讓人知道,更何況是這種事。   鬱棠頓時滿臉通紅,還又愧疚又心虛,見裴宴很生氣的樣子,忙爬了過去,去握他的手。   裴宴不為所動。   鬱棠只好軟軟的在他耳邊給他道歉:「是我不對!是我錯了!你別生氣!就原諒我這一回。我以後什麼都聽你的。」   裴宴繼續不理她,半晌都哄不好。   鬱棠沒了辦法,咬了咬牙,不管三七二十一,主動摟了他的脖子,在他耳邊哼哼嘰嘰的。   然後,她仿佛聽到裴宴的悶笑聲。   鬱棠心中生疑,要扒下裴宴的胳膊看。   裴宴的胳膊像石柱子,攔在那裡扒不開。   可鬱棠卻發現了他翹著的嘴角。   鬱棠惱羞,用指尖戳著裴宴的胳膊:「好啊!你又騙我。看我還理不理你……」   她一句話還沒有說完,就被裴宴橫腰抱住。   鬱棠一聲驚叫。   裴宴再次哈哈大笑,道:「誰讓你那麼傻的,現在知道自己錯了吧?」   之前鬱棠覺得是自己錯了,可現在,裴宴也騙了她,他們應該扯平了吧?   兩個人在床上你拉我一下,我撓你一下,「打」了起來。   翌日,鬱棠肯定要親自去實踐一下裴宴說的是不是真的。   她一邊住著顧曦,還有一邊卻住著二太太。她當然是去二太太屋裡。她跑出跑進的,發現真如裴宴所說的,若是他們把窗戶關起來,隔壁半點聲響也聽不見,若是開著窗戶,他們這邊說什麼反而比二太太住的船艙聽得更清楚。   鬱棠嘖嘖稱奇。   二太太不明所以,還以為她是對這麼大一艘船感興趣,告訴她:「這是從金陵買回來的船。要是造船啊,還是我們金陵行。工部有個船塢,就在金陵。」然後和五小姐一樣可惜著,「要是你二伯做了京官就好了,我們就可以一起去京城,中途在金陵歇兩天,我帶你去我娘家坐坐,我娘家就有個小船塢,雖不能造大船,做這樣的三桅船卻是沒問題的。」   那也很厲害了。   鬱棠大大的稱讚了一番。   二太太很是為娘家驕傲,道:「除了官家,我們家的船塢的確是最厲害的。宋家造船,有時候還得去我們家借船工。」   難怪宋家要巴著裴家的。   接著裴家的船就被宋家給攔在了蘇州。   宋家四老爺和四太太親自到船上來拜訪她們,裴宴的臉色卻非常的不好看。   鬱棠知道他急著趕路,只好悄悄地拉了拉他的衣袖,勸他:「既然已是如此,你就別發脾氣了,快點打發了他們才是。」   裴宴還是很生氣,忍了又忍,這才心平氣和地接了宋家送來的儀程,推了宋四老爺的宴請,連夜趕路離開了蘇杭。   鬱棠鬆了口氣。   裴宴卻派人送了帖子給江蘇布政使,說了說宋家攔他船的事。   宋家人覺得沒什麼,他們做慣了這種事,可若是落在有心人眼裡,卻也是個事——宋家四老爺既不是官衙也不是衛所指揮使,憑什麼在京杭運河上攔船?   這是後事。   此時的裴宴,是真的心急如焚了。   孫皋的案子三司來來回回審了大半年,前幾天終於有了論斷。   孫皋全族被抄家流放。   但在此之前,孫皋將自己的兩個女兒都匆匆嫁了出去。   他的次女好說,嫁給他的一個學生。可他的長女,卻嫁到了福建彭家,做了彭嶼的次媳,而且是在彭嶼的次子還在福建讀書,不在場的情況之下,在京城舉行了婚禮。   這完全是臨終託孤的做法。   裴宴心中很是不安。   他叫了陳先生到自己的書房說話:「你說沈大人即將致仕了,是你自己的判斷?還是恩師的判斷?或者是你們聽到了什麼消息?」   陳先生胸有成竹地侃侃而談:「是我和張大人的推斷。沈大人能做首輔,全靠他資歷老,熬死其他幾位大人。若不是朝中幾位大學士總是勸皇上立儲,皇帝根本不可能讓沈大人做首輔,他也根本沒有能力做首輔,他做事太優柔寡斷了。之前張老大人找他說小張大人的事時,他答應的好好的,可彭家把他一逼,他又改變了主意。」   說到這裡,他面露無奈,道,「您可能還不知道,張老大人因為小張大人的事非常的氣憤,去見了沈大人,結果沈大人又改變了主意,說到時候一定幫小張大人爭取工部侍郎一職。可就在幾天前,他剛剛答應了黎大人,讓黎大人的學生,就是那個在翰林院任學生的江春和,當年江蘇的解元做了工部侍郎。所以我們張老大人才想您快點去京城,如今費大人不怎麼管事,吏部那邊若是守不住,事態可能會對我們更不利。」   裴宴目光幽幽地望著陳先生,沒有說話。   陳先生卻心裡發寒,不禁聲音緊繃地道:「您,您覺得我說的不對嗎?」   他在張英身邊也好幾年了,他每次見到裴宴和張英在一起的時候,張英都是在喝斥裴宴,裴宴呢,恭立在旁邊聽著,一副乖乖愛教的樣子。   因而他雖然受張英所託,要求他無論如何、不管使什麼手段,都要把裴宴弄到京城去,卻沒有真正的把裴宴放在心上,總覺得是張英沒了長子,突然愛起了裴宴這個像么兒一樣的關門弟子。   陳先生對裴宴尊重有餘,敬畏不足。   而裴宴是個不管就不管,管了就要做好的。   他既然決定去京城,肯定要掃清這路上的一切障礙。   包括陳先生。   他沒有隱藏自己的態度,氣勢凌人地道:「你覺得沈大人能當首輔,是因為運氣好?可你知不知道,運氣也是能力的一種。熬死他的同期,也是一種本事。難怪周師兄去了京城你們還處處被動挨打,我看,就是太輕敵了。」   陳先生一愣。   裴宴已道:「答應了張家,又答應黎家,還能滿足彭家,他這和稀泥的手段厲害啊!就憑他這東風強了吹東風,西風強了吹西風的態度,致仕,我看他只要能喘氣兒,就能繼續在首輔的位置上待下去。反正他是個擺設,你們誰強他就聽誰的。是吧?」   陳先生愕然。   他們的確是這麼想的。   而且,張英不想黎訓做首輔,也不想江華做首輔。黎訓,能力太強,他自己也曾做過一屆主考官,有自己的學生,他若是做了首輔,張家就有可能被邊緣化。江華雖是張英的學生,可江華這些年和張英在政見上有了很大的分歧,他若是做了首輔,張英本人的榮耀可達到頂尖,張家子弟的日子卻不會太好過。   從前,張英用費質文平衡江華。   如今費質文頹廢不前,平衡被打破,張英擔心江華會鋒芒畢露,和其他內閣大學士結成同盟。   張英更願意讓沈大人待在首輔的位置上。   陳先生越想越覺得後怕。   他們之前就是這樣打算的。   他背心冒出一層汗。   「裴先生,」陳先生不敢再怠慢裴宴,他深深地給裴宴揖禮,「您,您一定要幫幫張老大人,張老大人為了張大人之死,已經精力憔悴,一下子老了十歲,,您,您見到他老人家就會明白了。」說到這裡,他落下了幾滴眼淚。   難怪張大人力薦他阿兄做了山東布政使。   裴宴點頭,道:「我既然答應恩師去京城,肯定會盡全力幫忙的。就怕我能力有限,幫不上什麼大忙。」   他尋思著,能不能火中取慄,給他二兄也創造一個機會。   陳先生感激涕零,和裴宴說了很多京城的事,這才退了下去。   裴宴又一個人在書房裡待了良久,寫寫畫畫了半天,親自把寫畫的紙張燒了,這才回房。   鬱棠閉著眼睛在聽阿杏讀繪本。   因為前世的事,她很照顧阿杏,在無意間發現阿杏識字,就偶爾讓她幫著讀讀繪本,算是鼓勵她繼續學習識字。沒想到她的無心之舉卻激發梅兒學識字的決心,開始跟著青沅學習識字。   鬱棠不管她們,只要她們喜歡,她都會鼓勵裴家的人教教她們。   這幾天裴宴回房淨聽到讀書聲了。   鬱棠見裴宴又是沉著臉回來的,把阿杏打發走了,問起裴宴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裴宴滿肚子的氣,和鬱棠抱怨良久,重點在於張英,年紀大了,總是念舊,陳先生這樣的幕僚非常的不合適,還留在身邊,害人害己之類的。   鬱棠只好安慰他:「張老大人致仕了,身邊的幕僚不可能在仕途上有所收穫,有野心的全都走了,想養老的才會留下來。你也不要太強求了。」   第三百四十章迎接   話雖如此,裴宴還是氣得不行,繼續和鬱棠抱怨張英:「他也是老江湖了,既然不能完全退下來,就好好的給身邊的人安排個前程,如果不能,就完全退下去,不問世事。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誰家能站在巔峰上永遠都不下來?讀史書的時候一個比一個明白,論到自己的時候,就一個比一個不甘心,一個比一個覺得自己會是例外。從前京城最厲害的可是徐家。張家是怎麼上去的?還不是踏著徐家上去的。人徐家有沒有說要想辦法把張家拉下馬?這誰是第一,誰是第二,原本就是兜兜轉轉的,應該是想辦法在第一梯隊站著,而不是總想著拿第一。」   鬱棠安靜地聽著,在心裡慢慢地琢磨著。越琢磨越覺得裴宴的話有道理。   想進入不容易,想退出來也不容易。   正是應了那句「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可見豪門世家也各有各的不易。   而裴宴也就只是在鬱棠面前嘀咕幾句,平時一副高冷的面孔,讓陳先生看了心中發寒,有很多話想問裴宴卻又不敢問,讓裴宴一下子閒了起來。   這人一閒,不免就想東想西。好在裴宴早有準備,每天和鬱棠在船艙裡「看書」、「作畫」,逍遙快活似神仙,把個害臊的鬱棠弄得乾脆破罐子破摔,掩耳盜鈴般像什麼也沒有發生似的,見到二太太的時候強作鎮定,還能和二太太討論起既然二老爺派了人去聊城接她們,裴宴和鬱棠等人要不要在聊城多留停幾天的事。   照裴宴的看法,沒什麼好見的,二太太卻想鬱棠能留幾天,還道:「這次分開,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見呢?」   若是裴宣的官運好,三年之後評個「能吏」,或許有可能調到京城去,若是官運不好,九年任滿,說不定會調到更遠的地方去。不管去哪裡,只要裴宣不致仕,她們妯娌見面的機會都不多。   鬱棠雖捨不得二太太和五小姐,可更順著裴宴。   顧曦卻很想下船去看看。   雖說他們出行都是船,可在船上一呆就是一個月,船上又有裴宴這個長輩,她十之八、九的時間都只在船艙裡,實在是呆膩了。   她就問裴彤:「你這些日子常去拜訪三叔父,三叔父對你怎樣?」   裴彤有些尷尬。   裴宴和他並不親近。他父親在的時候,裴宴在老家。等到裴宴考到京城,他又從裴家京城的老宅子裡搬出去了,後來父親去世,原本是他們這一房的宗主之位卻交到了裴宴手中……他對裴宴也不怎麼了解。   這月餘來,裴宴讓他覺得自己好像走錯地方似的。   裴宴非常喜歡帶著鬱棠,還告訴鬱棠臨帖、畫畫、釣魚,甚至會在傍晚的時候帶著鬱棠在甲板上閒逛。   他一個做侄兒的,自然不好湊上前去。   這樣一來,他雖然常常找機會和裴宴碰面,可實際上就算碰了面,也很少有機會說什麼。   他覺得這是裴宴委婉拒絕他親近的一個辦法。   只是他不好意思跟妻子說,好像顯得他很無能似的,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   裴彤含含糊糊地道:「也還好。」   顧曦就坐了過來,滿是期待地對他道:「你不如跟三叔父說說,我們在聊城停留兩天,你和你二叔父也可以好好說說話。這次見了,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見呢!至於怕耽擱了行程,不如加點銀子,讓船工們趕幾天夜路好了。」   裴宣對裴彤還是很不錯的。   裴彤有些猶豫。   只是還沒有等他想好怎麼跟裴宴說這件事,船已停靠在聊城碼頭,他們沒有等到來接二太太的裴宣,等來了裴宣帶到聊城的一個幕僚。   「三老爺。」他恭敬地給裴宴行禮,遞了裴宣寫的書信給裴宴,道,「二老爺說,他在京城等您。」   裴宴很是驚訝,看完信之後才知道,原來裴宣剛剛接了山東布政使的官印,京中就傳來了聖旨,調了裴宣任戶部右侍郎,而且限他十五日到京任命。裴宣這布政使的官印還沒有拿穩,又交了出去,連夜趕往京城。   這可是高升啊!   船上的人都高興得合不攏嘴,更有機靈的跑去向二太太討賞。   二太太歡天喜地開了箱籠,拿銀豆子出來打賞眾人。   裴宴卻皺了皺眉,接了裴宣的幕僚上船,連夜趕路,直赴京城。   不曾想船剛離開碼頭,就被聽到消息趕過來的聊城知府給攔住了,非要給裴宴送行,還把他和費家的關係擺了出來:「費質文是我舅父。」   裴宣的幕僚也在裴宴身邊耳語:「是費大人父親沒有三服的堂姐。」   裴宴只好下船應酬。   顧曦就戳了戳裴彤:「你也跟著一道過去唄!」   裴宴並沒有喊裴彤,裴彤有些猶豫。   顧曦鼓勵他:「機會都是人創造的,都會給那些積極利用他的人機會的。」   裴彤厚著臉皮跟了過去。   聊城知府自然是十分的熱情,裴宴也沒有趕他,他鬆了一口氣,慢慢放開了和聊城官場的那些人交際應酬,漸漸感覺到了如魚得水般的樂趣。   裴宴沒有阻止他,還給他創造了一些機會。   裴彤回到船上,再看顧曦,覺得她不愧是顧昶的妹妹,有些話還挺有道理的。   他趁著酒意頗有些試探地和顧曦商量:「我們回到京城,還是住在老宅吧!」   他臨走之前,大太太讓他回外祖父那裡住,他私底下卻打定了主意住到自家的宅子裡去。   顧曦奇道:「難道你之前準備住外祖父家嗎?這件事我們不是之前就說好了的嗎?」   裴彤紅著臉,支支吾吾地道:「我這不是怕你不習慣嗎?我看你這些日子一直在船艙裡呆著……」   顧曦有些強勢地打斷了他的話,道:「不習慣是不習慣,卻不能因為不習慣就做出些讓長輩不喜,讓別人看笑話的事。我們跟著三叔父回京,住進裴家的老宅,服侍長輩,是我們應該做的,誰能挑出個不是來。」   她就知道,她婆婆這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乾脆趁機敲打了裴彤幾下。   裴彤亂哼了幾聲,不再說話,看那模樣,倒是認同了顧曦的話。   顧曦鬆了口氣。   他們日夜兼程,終於在浴佛節之前趕到了京城。   舒先生和周子衿來通州碼頭接他們,同行的還有張家的第三個兒子,小張大人。   裴宴一下船,周子衿就給了他一個熊抱。   小張大人在旁邊看著直笑,對裴宴道:「歡迎你來京城。你二哥被皇上叫進宮去了,今天沒辦法來接你,明天回了京城,我們在來順樓給你們接風洗塵。」   「還是別了。」裴宴推開周子衿,和小張大人見了禮,笑道,「明天就在我們家隨便吃點好了,隨後我也好去拜訪恩師。」   如今京城形勢複雜,小張大人也沒有勉強,笑著就說好,大家沒去驛站,而是在通州城最大的一家客棧歇下。   小張大人還帶了太太過來。   專程接待裴家的女眷。   張家三太太是北方的豪門世家出身,身材高挑健壯,豐滿白皙,有著北方人特有的豪爽熱情。   「早就聽說遐光娶了個絕世美人,今天一看,果然是名不虛傳。「張家三太太呵呵地笑著對鬱棠道,「你既然來了京城,就好好的在京城走一走,潭柘寺,紅螺寺,長安街,都要去看看。」   鬱棠很喜歡這樣直爽的人,連聲道謝。   二太太和張三太太也是第一次見面,大家寒暄著,由張三太太陪著在包的院子後堂用了晚膳,休息了一夜,第二天換了馬車往京城趕。   鬱棠生平頭一次坐馬車,覺得馬車比騾車雖然更氣派,可也更顛簸。   二太太忍了一路,一下馬車就吐了。   鬱棠沒來得及仔細地打量裴家老宅什麼模樣,就忙扶著二太太去了安排給二太太的宅子。   好在是裴宣已經下了衙,早就等在家裡,見二太太吐得臉都白了,忙上前親自接過二太太,幫著端茶倒水的服侍二太太。   鬱棠見狀立刻退了出去,回了自己住的院子。   青沅已經開始指使著丫鬟婆子在布置住處,這邊的內院的管事嬤嬤已恭敬地候在外面等著鬱棠召見。   鬱棠也累得夠嗆,她不想勉強自己,跟那位姓閔的管事嬤嬤說了一聲,就讓人散了,自己則由青沅服侍著,梳洗更衣,去了內宅專門招待女客的花廳,去招待張三太太去了。   張三太太得知二太太吐得沒辦法和她們一起用晚膳了,自責道:「我想著你們會不大習慣,沒想到這麼厲害。早知道就不和他們爺們一起往回趕了。反正我們也不和他們一起吃飯。」『   「大家都沒有想到。」鬱棠和她客氣著,領了五小姐和顧曦,代表裴家招待了張三太太。   張三太太回去之後在張家老夫人面前不住地稱讚鬱棠:「長得是真漂亮!我們這幾家的女眷合起來,也沒一個有比她漂亮的,難怪遐光當年不願意娶黎家的姑娘。」   張老夫人不太關心這個,追問五小姐裴丹:「那小姑娘怎麼樣?」   張三太太遲疑道:「人還沒有長開,但那模子,和裴二太太像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看著性情也非常的和順……」   這樣的小姑娘娶進來做次媳還是不錯的。可做長媳婦……就有點不妥當了。何況還差著七、八歲的年紀。   第三百四十一章住下   裴宣升戶部右侍郎,是裴宣的恩師的神來之筆,連張英都不知道。   張老夫人知道後就想和裴宣結個親。   可張家目前長房的獨子今年才八歲,二房的獨子大一些,十歲,三房兩個兒子一個七歲,一個四歲,都不太合適。   特別是張家長子去世後,二兒子就得暫時挑起長房的一些責任,若是這個時候讓二房的兒子娶了裴宣的女兒,嫡支就有可能旁落,這對一個講究嫡長的大家庭來說,會埋下無數的隱患。   張老夫人嘆氣。   自從長子去世之後,張家諸事就不順起來。   難道張家的劫道來了?   張老夫人的臉色就不太好。   張三太太是知道老夫人的心思的,沉吟道:「反正遐光已經到了京城,有些事也不必太急,慢慢來。當務之急是要招待好裴家的兩位太太才是正理。」   張老夫人頷首。   張三太太就說起一件事來:「我來的時候,看見了殷少奶奶身邊的那個嬤嬤,說是奉了殷少奶奶之命去裴家給裴三太太問安。您看,我們要不要請大小姐走趟殷府?」   張家三房,只有一個姑娘,就是二房的張麗華。   張家人因為沒分家,就序齒稱了她為大小姐。   張老夫人頗有些意外,道:「阿萱居然和裴家的三太太有交情?」   在她的印象裡,鬱棠是個鄉紳家的小姑娘,因為是臨安人,裴宴致仕,才有機會嫁到裴家的。   張三太太就把徐小姐和鬱棠的因緣說了說。   張老夫人不免心中唏噓。   她能問什麼她這個三兒媳都能答得出來,可見是花了功夫的。   家中的長媳是她挑了又挑的,自然各方面都非常的不錯,足以作為表率。選二兒媳、三兒媳的時候,就順了兩個兒子的喜好,雖說是門當戶對,但沒指望她們管家,還怕她們進門後和大兒媳不和,都選的是家中的么女。   沒想到出了事,二兒媳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幹什麼事都糊裡糊塗的拎不清楚。三兒媳卻不比大兒媳差……   張老夫人見著張老大人的時候不免說悄悄話:「這樣下去可怎麼辦?到時候家裡肯定會起爭執的。還是裴家的老太爺厲害,就這樣直接把家業交給了遐光。」   張老大人沒有說話。   張家和裴家的情況又不一樣。   張家的老三要是有裴家老三這樣的本事,他也能像裴老太爺那樣果敢。   他覺得內宅的事是小,朝廷的事才是大。   「家裡的事你先管起來好了。」張老大人道,「明天遐光會過來。要是三、五年還不能把局面扭轉過來,我們就學裴家,韜光養晦。」   只是可惜他奮鬥一輩子的局面就要這樣拱手相讓了。   張老夫人見丈夫心情煩躁,不好再拿家中內宅的事打擾他,尋思著三、五年的功夫,長孫也有十二、三歲了,也能成親了,到時候給他找個精明能幹的妻子,這主次就定下來了,家裡也就安寧了。   她道:「明天裴家的太太們不過來嗎?」   張老大人道:「她們過來幹什麼?她們剛剛到京城,家裡應該還有一堆事吧?過幾天是浴佛節,你們到時候邀了裴家的女眷一起去藥王廟就是了。也不用急於這一時吧?」   但還是提前走動更好。   張老夫人打定了主意,第二天一大早就讓張家大小姐下了帖子給徐萱,誰知道殷家的人說,徐萱去了裴家,還說要到晚上才回來。   張大小姐大吃一驚,道:「徐姐姐不是懷了身孕嗎?表哥怎麼會讓她出門?」   張大小姐和殷明遠是沒出五服的表兄妹。   來回信的嬤嬤掩了嘴笑,道:「殷大人不願意又有什麼辦法?好在是少奶奶是坐著轎子去的。殷大人晚上下了衙,應該會去接少奶奶的吧?」   這倒是。   他們夫妻是出了名的恩愛。   張大小姐只好等徐萱的回音。   徐萱這邊,卻坐在裴家內院的花廳裡賞著花,吃著果子,興奮地抱怨著殷家的姑奶奶們:「……現在好了,又多了一位。就是明遠的那個堂妹,嫁給顧朝陽的那位。這才剛到京城,聽說我懷了身孕,家裡都沒有理順就來瞧我了,還拿了本醫書,照本宣科地告訴我應該怎樣養胎。我煩她煩得不行,直接告訴她,等她做了母親再來我這裡說這些好了,現在我已是快做母親了,她還影都沒有,沒什麼可跟我說的。」   鬱棠看她那樣子不像是生氣,反而像是得了個新玩具,正玩得高興著呢。   她不由敬畏地看了看徐萱挺著的肚子,覺得好神奇:「我們才幾個月沒見啊,你這都……」   肚大如籮了。   而且原來潔白如玉般的臉龐也長了幾顆黃色的斑。   徐萱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嘆氣道:「我也沒有想到我這麼快就懷上了。」然後她指了指自己的面頰,「你看,你看,用粉都壓不下去,殷明遠還不讓我用粉。我都好長時候沒有出過門了,太難看了。不過,還好你來了,我們明天去逛逛街吧。我想買些料子做幾件坐月子時穿的衣裳——穩婆說,我夏天的時候生產,那時候天氣多熱啊!我想想都覺著得受大罪了,不想生了。」   鬱棠知道有些人懷了孩子情緒會特別的不好,她儘量順著徐萱,想著裴家都要自己的綢緞鋪子專門送新花樣上門給她們挑選,更不要說徐家和殷家這樣的。徐萱想上街,主要還是想出門逛逛吧。   可她這麼重的月份了,萬一被誰撞著碰著了,那可是要人命的事。   她笑道:「我這幾天沒空啊!二嫂坐不得馬車,吐得到現在還躺著呢!阿丹還要侍疾,家裡的事全都壓在我的手裡了。要不,你等我幾天?等我把家裡的事理順了,再和你出去逛逛?「   徐萱是真被逼急了,道:「那行!我天天來你這裡給你幫忙好了。你要買什麼,缺什麼,直接跟我身邊的丫鬟嬤嬤說,我讓殷家的管事給你們去買去。「   在她的心裡,鬱棠人生地不熟的,這方面肯定是很困難。   她能在他們家坐著不亂跑也行啊!   鬱棠就陪著她在花廳裡聊天,順便給家裡的丫鬟、嬤嬤示下。   結果五小姐過來給二太太拿安神香的時候看見徐萱的樣子立刻哇哇大叫起來,想摸摸徐萱的肚子又不敢摸的樣子:「徐姐姐,你都要做母親了!你好厲害啊!他不會踢你?我聽別人說,小孩子懷在肚子裡的時候會踢姆媽的,是真的嗎?「   她嘰嘰喳喳一堆問題。   徐萱笑呵呵的,不僅一一回答,還主動的告訴她很多的事,要不是阿珊在旁邊等得直跺腳,鬱棠問起安神香等不等著用,她估計還要和徐萱說上半天的話。   儘管如此,五小姐走的時候還拉了徐萱的手,讓她有空就來玩。   徐萱非常的高興,笑眯眯地道:「明天我還來。」   五小姐這才心滿意足地走了。   傍晚時分,裴宴從張家回來了,殷明遠也正好過來接徐萱,兩人一起去了內院。   鬱棠是第一次見到對她來說大名鼎鼎的殷明遠。   他相貌英俊,皮膚白皙,就是有點瘦,眉眼間還帶著幾分病弱之氣,氣質卻非常的好,溫潤如玉的,站在俊美逼人的裴宴身邊,居然沒有被裴宴壓制住。   有這樣氣質的人,鬱棠還是第一次見到。   她不由多看了殷明遠幾眼。   等送走了殷明遠兩口子,裴宴問她:「你也覺得殷明遠這樣的人很可親嗎?」   鬱棠的確覺得他比裴宴可親近,特別是他說話行事,從骨子裡散發著讓人覺得溫暖的溫柔和體貼,彬彬有禮,風度翩翩,要比裴宴容易接近的多。   但她更知道,若是她這麼稱讚殷明遠,裴宴這隻花孔雀肯定會不高興了,她忙道:「他看著有點病怏怏的,大家對他肯定就得小心一點,萬一把他給弄病了,豈不是還要負責給他瞧病?這後果大家也承擔不起啊!」   裴宴一聽高興了,吃飯的時候主動給她夾了她昨天剛剛喜歡上的四喜丸子。   吃完了飯,他們去探望了二太太。   裴宣還沒有回來,說是被他的恩師叫去了,二太太已經好多了,正督促著裴紅寫大字。   見裴宴夫妻過來,忙讓人去重新沏茶,還道:「這是你二兄一個家裡做茶商的同年拿過來的,你嘗嘗好不好喝,要是好喝,我明天讓他們買點回來備著好了。」   裴宴是過來商量家裡的事的,喝了茶,裴宣還沒有回來,裴宴想了想,就直接把自己的來意告訴了二太太:「大哥這邊來往的都是官場上的人,外院和內宅的花廳就給二哥和二嫂用好了。我準備把北邊的側門打開,以後我進出就在那裡。阿彤雖說是小輩,他從小是在京城長大的,也有自己的朋友,我準備讓他們搬到西邊那個書齋去住。你跟二哥說一聲,看行不行?」   西邊那個書齋原是家中子弟讀書的私塾,有十來間房,還有個專門進出的角門,專門的廚房之類的。   裴宣覺得這樣安排挺好。至於家裡的前院和大廳,他的意思還是和裴宴共用。因他寅時就要起床上朝,剛到戶部,事特別的多,晚上回來的很晚,有時候還會直接就睡在衙門了,沐休也不能休,很難遇到裴宴,就讓二太太帶信給裴宴:「不用分得那麼清楚。」   第三百四十二章各家   裴宴卻堅持照他的分配。   他對二太太道:「我畢竟是致仕的官員,來京城也只是來探望恩師,和二哥同出同進的,不免讓人心懷戒備,還以為我想重新入仕,對二哥的仕途不好。」   官場有親屬迴避制度。   裴宣想了想,沒再勉強裴宴。   家裡的事就這樣安排定下來了。   鬱棠就問裴宴:「那我們分三處吃飯囉!」   裴宴點頭,道:「先暫時分三處吃飯,若是二嫂那裡需要你幫忙或者是阿彤那裡忙不過來再說。」   反正他老婆不能上趕子給那些人做事,就算要做事,也得讓他們知道感激才行。   鬱棠倒沒想那麼多,她只是覺得讓她去管顧曦屋裡的事,她心裡不舒服,這樣的安排正正好,她也可以好好的照顧一下裴宴的吃穿住行。   在臨安的時候,都是他照顧她,幫她遮風擋雨。   她晚上就問起他明天要去做什麼。   裴宴斜倚在床頭,手裡拿了本不知道是什麼的在翻,聞言懶洋洋地把視線從書上挪到鬱棠的身上,笑道:「你要幹嘛?想出去逛逛嗎?」   鬱棠暗中「呸」了一聲,想著這傢伙,心情好的時候就說話沒個正形了。   她索性丟了之前的問題,道:「你今天怎麼心情這麼好?」   他不可能因為分個房子就這樣高興的。   裴宴沒有回答,反問她:「你今天怎麼想起詢問我的行蹤來?」   他回到京城第一時間就去見張英,而且是一個人去的,沒有帶鬱棠,也沒有見張家的女眷。   鬱棠就坐了過去,一面塗抹著手上的油膏,一面道:「京城的天氣太乾燥了。我才來了幾天,你看,我嘴角都起泡了。我尋思著也得給你燉點湯喝才好。」   裴宴就順勢湊了上去,嘴裡道著「我看看,起了多大泡」,手卻橫在鬱棠的腰間,把人抱在了懷裡,狠狠地吻了上去……   鬱棠沒問出裴宴的喜好,人卻被折騰得日上三竿才起,起來的時候還在心裡罵著裴宴,想著這不是她不服侍他,是他不要她服侍,要是以後他敢和她抱怨,說自她嫁給他後就沒有喝過她一口水,她就一鞋底糊在裴宴的臉上。   想想那場景,肯定很有意思。   鬱棠自顧自地笑了起來。   青沅幾個都當作沒有看見。   自裴宴和鬱棠成親之後,這兩個常常莫名其妙地就笑了起來,她們早已見怪不怪了。   鬱棠用過早膳,就叫了這邊宅子裡的管事嬤嬤過來,說起顧曦那邊的事,讓她去傳個話:「有什麼讓她找你就成了。柴米油鹽醬醋茶什麼的,照著二老爺那邊的四分之一的銀子供給就行了。」   三家雖然各過各的,但內院公中的銀子是掌握在鬱棠手裡的。   顧曦得了話,愣了半天,問來傳話的嬤嬤:「京城的宅第向來如此嗎?」   管事嬤嬤有些不明白。   顧曦解釋道:「各房的銀子不是由管事們管著的嗎?」   管事的嬤嬤聽了忙解釋道:「各房的銀子的確是由管事們管著的。那是老安人當家時的規矩——老安人不喜歡管帳,就把帳丟給了管事們。如今三老爺掌家,就把權力又收了回來。外院的管事負責撥銀子,錢則由三太太管著。」說到這裡,那管事的嬤嬤猶豫了片刻,頗有些推心置腹地對顧曦道,「我聽帳房的人說,三老爺只交待讓把銀子撥給三太太,沒交待帳房的人和三太太對帳。」   也就是說,外院的帳房只管把錢拿給鬱棠,至於鬱棠怎麼用,那是她的事,甚至不用跟外院的帳房交待一聲。   顧曦的心怦怦亂跳,不由壓低了聲音,道:「嬤嬤的意思是?」   那管事的嬤嬤也沒有兜圈子,直言道:「大老爺對我們家有恩,我能報答大公子的,也就只是這幾句話了。我的意思是,不管三太太撥多少銀子來給您用,您都別去計較。」   因為計較沒用。   這就是一團亂麻。   顧曦立刻明白過來,她沒想到京城的府裡還有大老爺的人,她忙恭聲道謝。   那嬤嬤擺了擺手,苦笑著離開了顧曦住的地方。   顧曦喝著茶,在心裡琢磨著這件事。   這位嬤嬤不管從哪方面來看,都是好心,可她有點不明白,裴宴是個極有手段的,他怎麼會放過像這位嬤嬤這樣的?是漏網之魚呢?還是這位嬤嬤藏得太深?或者,這位嬤嬤有什麼其他的用意?   她正想著,荷香挽著衣袖走了進來,對她道:「我們這邊灶上的婆子做飯很一般,您看,我們要不要自己去僱個廚子?」   顧曦對自己現在住的地方是很滿意的,算得上是院中院了,她沉吟道:「還是先用著吧!等我把這邊的事都摸熟了再說。一動不如一靜。」   荷香點頭,笑道:「東西都收拾得七七、八八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她辦事顧曦還是很放心的,她笑道:「看什麼看。走,我們去給我的那位三叔母問安去,我準備去拜訪一下我阿嫂,既然住在了一個院子裡,還是去說一聲的好。」   順便去向她要這個月公中的月例,看看鬱棠會不會剋扣她,能給她多少銀子。   荷香應諾,服侍顧曦換了件衣裳,去了鬱棠那裡。   她們沒有想到會在這裡遇到徐萱。   她正挺著個大肚子倚在樹下的美人榻上,一面吃著蘋果一面和鬱棠說著京城的廚子:「建議你從江南帶一個過來。這邊的廚子,做來做去都變成了魯菜。偏偏他們還覺得好吃,你只要開口說想要個好廚子,他們給你推薦的必定是做魯菜的,讓你哭笑不得。」   鬱棠還是像從前那樣對徐萱很殷勤,都已經是裴府的當家主母了,還在旁邊親自給徐萱遞熱帕子。   顧曦撇了撇嘴,注意到徐萱身邊還坐著個氣質極其出色的女孩子。   感覺到有人在看她,那女孩子抬起頭來,朝著顧曦笑著點了點頭,然後低聲和徐萱說了一句。   徐萱朝她望過來,目光犀利冷冽。   顧曦愕然。   她眨了眨眼睛再望過去,徐萱的目光溫和而清亮,仿佛那一刻的寒意都是錯覺。   顧曦定了定神。   也許是自己看錯了。   她想著,就看見徐萱朝著她招手,高聲道:「我還想等會去看看你的,沒想到你先過來了。你去過楊家了嗎?我前幾天去黎家喝滿月酒的時候,還碰到了楊大太太,她什麼都沒有跟我說,我還以為你沒有跟著進京呢。」   顧曦知道徐萱在臨安的時候就看她不順眼,徐萱遇到她了一準沒什麼好話,只是她沒想到自己來找鬱棠卻碰到了徐萱,心裡暗道「倒黴」,嘴角卻帶著笑,道:「我這幾天淨忙著收拾宅子,還沒能來得及去舅舅家。你碰到我舅母了,她怎麼樣?身體還好嗎?」   徐萱和她草草地說了幾句,把身邊的女子引薦給她:「這是張府的大小姐。」   顧曦和張家大小姐見了禮,大家重新坐下。   大家彼此寒暄了幾句,徐萱就有些不耐煩起來,問顧曦:「你什麼時候去你阿嫂那裡?到時候幫我帶點東西給她。」   大家都在京城裡住著,為何要她帶東西給殷氏。   顧曦笑道:「我阿嫂早幾天到的京城。怎麼?你還沒有去我阿嫂那裡嗎?你要我帶東西給我阿嫂?好啊!我準備明天就過去的。我今天晚上派人去你府上取吧?」   徐萱就問:「你明天什麼時候過去啊?」   去別人家做客,沒有那麼早,或巳時左右,去吃個午膳;或未時左右,去用過晚膳。殷氏是顧曦的嫡親嫂嫂,她出閣的時候殷氏還拿了自己嫁妝中的一部分貼補她,她肯定要和娘家的嫂子多交流幾句,未時左右過去了。   但徐萱一副要為難她的樣子,顧曦不介意懟回去。   「我明天早上巳時過去。」她笑盈盈地道,「我準備在那裡呆一天。」   有什麼東西給人帶過去的,麻煩你自己派了人送過去。   誰知道徐萱聽了笑眯眯地道:「那太好了。這件事就這樣說定了。我明天一大早就過來。」   不僅顧曦,就是鬱棠和張大小姐也頗為驚訝。   徐萱眼底閃過一絲得意,道:「我已經和殷明遠說好了,以後他去衙門就把我送到你這邊來。這樣一來,我也可以告訴你些京城的奇聞趣事,你也可以多陪陪我。免得到時候江家娶媳婦的時候,你兩眼一抹黑,什麼也不知道。」   眾人目瞪口呆。   顧曦卻道:「江家娶媳婦?是東閣大學士、工部尚書江大人家嗎?他們家誰娶媳婦?」   她卻沒有得到請帖。   徐萱道:「他們家最小的那個兒子。今年十歲,娶了山陰知府的女兒。江大人和親家是同年,據說關係非常的好。」   不然也不會結了兒女親家的。   鬱棠想的是江家的那位長媳,武家的那位大小姐。   顧曦卻著急自己到時候能不能拿到一張請帖。   徐萱呢,刺完了顧曦心情十分的舒暢,對張大小姐道:「說起來三太太和我們都不算是外人,你沒事的時候就多來串個門,她剛到京城,對京城的很多地方都不熟悉,明天他們府上要買些玉簪花,還是我介紹的花農。」   張大小姐得了張家長輩的叮囑,自然是要捧著鬱棠說話。她奇道:「三太太怎麼想到要玉簪花?這花還挺多的。還需不需要其他的什麼花?我們家雖然在豐臺也有相熟的花農,不過不及殷家——表哥從小就喜歡養花,京城裡的花夫也都知道,只要說是表哥家要買花,大家就不敢怠慢,怕被他在他寫的《群芳譜》裡吐槽。」   第三百四十三章位置   「《群芳譜》?」鬱棠和顧曦都是滿頭霧水。   徐萱驕傲地道:「是本評各地各種花卉的書,殷明遠寫了十年,每隔兩年重新修訂一次,如今已成了很多人家買花的範本和指引。」   鬱棠驚嘆:「你家殷大人好厲害。」   就她所知,殷明遠就編了好幾本書了。   顧曦卻立刻意識到這本書的意義,她笑著對徐萱道:「真沒有想到,還有人花精力編這樣一本書。我也很喜歡蒔花弄草,能不能送我一本?」   有人喜歡捧場殷明遠的書,就算徐萱對顧曦不以為然,也沒有之前見到她時那麼反感了,她挑了挑眉,道:「好啊!但願過幾年還能在你的書架上找到這本書。」   「看你說的。」顧曦也不喜歡和徐萱打交道,可現實又逼得她不得不和徐萱打交道,她道,「就算不在我的書架上,也會在我阿兄、我阿嫂的書架上。」   大家說著話,鬱棠決定去徐萱推薦的花農那裡請他們來院子裡看看,把裴府的花園交給他們整理一番,這樣到了夏天的時候,花園就能新添些品種,做到入眼皆景了。   顧曦就不好提自己的來意了,好在是這時五小姐過來了。   大家重新見過禮,五小姐立刻就融入到了鬱棠和徐萱的話題中。   張大小姐則在旁邊細細地打量她,直到她們的話題告一段落,張大小姐忙對鬱棠道:「實際上我這次來,是來給你們送請帖的——祖母說,你們難得來京城,想請你們去家裡做客。」   張家是肯定要去的,但什麼時候去合適,鬱棠覺得應該先問問裴宴。她立馬笑道:「張大小姐太客氣了,原本應該我們去拜訪老夫人才是,只是我們都是年輕小輩,很多事都不是很懂,雖說已經來了兩天,但家中很多事都還沒有理順,焦頭爛額的,沒好意思去給老夫人問安,您這可是提醒了我們。」   至於什麼時候去,卻沒有明確的回音。   這樣她就能和裴宴商量一下去張家拜訪的一些事宜了。   看得出來,張大小姐也是個通透之人。她笑盈盈地接了話茬:「是我們家考慮的不周到。您這還有什麼我們家可以幫得上忙的?您儘管招呼。別的不敢說,這買個東西,跑個腿的事,我們家多的是人。」   鬱棠道過謝,到底也沒有和張家約定具體的時候。   張大小姐十分沉得住氣,陪著徐萱在裴家玩了一天,還在裴家用了晚膳,由來接徐萱的殷明遠送回了張府。   張老夫人就問張大小姐:「裴家怎麼樣?」   張大小姐覺得這件事不容她置喙,她只是把自己看到的聽到的說給了張老夫人聽,張老夫人聽著直點頭,道:「看來這位鬱小姐也不是僅憑運氣就嫁到裴家去的。」然後她吩咐三兒媳婦,「裴家的女眷過來,你就把我庫房裡珍藏的那套蝶戀花粉彩的盤碟拿出來待客,我們兩家,得當通家之好走動才行。」   三太太笑著應了。   裴宴覺得鬱棠她們什麼時候去張家都可以:「男人的事,與女人無關。你只管放心過去玩,要是不想過去呢,也由我去應付張家。」   鬱棠對張大小姐的印象還挺好的,覺得張家不像是刻薄人家,應該去張家給張老夫人問安才是。   裴宴沒有管這些小事,他在想張英的話:「官做到我這個份上,是不可能完全致仕的,你說的那些事我都已經明白了。沈大人那邊,不管他是不是牆頭草,最多兩年,他就算是不想下去,也得給我下去。至於說他下去了之後誰來接手,就要看各人的運氣了。但沈大人這樣處心積慮,只怕所圖不小,我們得小心點才是。」   所以他恩師這是在火中取慄?   難怪要他想辦法安撫住費質文了。   他們成了氣候的師兄弟裡,只有費質文和江華做到了三品大員,有競爭內閣大學士的機會,江華早在張英沒有致仕之前就已和張英在政見上有了不小的分歧,若是費質文自己先打了退堂鼓,江華十之八、九會上位,到時候可就讓人笑話了,老師力挺的學生進了內閣,卻和他的政見不同……這件事最少也能讓士林笑話個五十年,一不小心還會「名留青史」。   這才是張英最苦惱的地方。   裴宴決定先去見見費質文,把有些話挑明了說。   鬱棠這邊,就主動派人去張家投了名帖,說想去給張老夫人問安。   張老夫人自然是非常的願意。   徐萱聽了也要一道去。   張老夫人對這個進門就懷了孩子的侄孫媳婦那可是疼在心尖上,張大小姐都要靠邊站,聽說她要來,直接吩咐身邊的嬤嬤去開了庫房,拿出了好幾張厚坐墊,讓到時候專門給徐萱用:「她如今是雙身子的人,可不能委屈了她。」   張大小姐看著那厚坐墊,有點同情徐萱,再想到徐萱在鬱棠那裡,還可以吃點水果,吃點涼拌菜什麼的,突然間覺得徐萱每天往鬱棠那裡跑也是有原因的,殷明遠這樣縱容著她,說不定也是因為知道徐萱被家裡的人盯得太緊了,憐惜她。   去張家,自然少不了顧曦。   顧曦沒想到鬱棠會每個月給他們五十兩的月例。   要知道,就是裴老安人,一個月也就三十兩的月例。   當然,裴老安人這樣的,根本不用靠月例過日子,但鬱棠能給她這麼多的銀子,至少說明鬱棠沒有剋扣她的意思。   顧曦不由長長地舒了口氣。   如果她們倆人名份已定,鬱棠要為難她,她雖有辦法對付鬱棠,可到底要撕破臉面,於長遠不利。   她去給嫂子殷氏請安的時候,殷氏問起她嚼用夠不夠的時候,她猶豫片刻,還是照直說了。   殷氏並不知道他們之間的恩怨,卻知道顧家的宗主夫人一個月的月例也就三十兩,五十兩銀子,加之嚼用公中還出一部分,已經可以過上很體面的日子了。   她不由笑道:「你阿兄偶爾和我提起鬱氏,說她這個人不錯。你也知道,那些男人看女人和我們女人看女人的眼光是不同的。我不以為意。不曾想你阿兄這次居然沒有走眼,這女子胸襟氣度都不錯。你要好好和她相處才是。」   顧曦聽著如鯁在喉,偏偏又沒辦法吐出來,只能自己默默地消化了。   而殷氏已經去翻徐萱讓顧曦帶過來的東西,她看了直笑,回頭對顧曦道:「我家這個嫂嫂,也沒誰了,嫁了人比沒嫁人的時候更頑皮了,你可知道她讓你給我帶的是什麼?城東頭醬菜鋪子的醬菜,每天天沒亮就開始賣了,賣到下午傍晚,我要吃還不會自己去買啊!」   徐萱這是要捉弄她嗎?   顧曦的臉色就更不好看了。   她好不容易忍了下來,殷氏就問她:「江家娶媳婦,你到時候去嗎?」   顧曦不知道能不能去。   殷氏看她這樣子,沉思了一會,道:「你最好還是想辦法出席。京中差不多的官宦人家都去了。江家肯定是會給裴家遞帖子的。你最好去跟鬱氏說一聲。人怕對面,我相信她肯定願意的。」   這就是要她去求鬱棠的意思了。   顧曦有些扭捏。   殷氏暗暗看在眼裡,有些不喜。   她知道她這個小姑子脾氣拗,但這拗不拗要看時候,人在屋簷下,該低頭的時候就得低頭。   殷氏不是那種喜歡攬事的人,顧曦不答,她也不會去勸,只把自己摘了出來:「我這邊當然也能帶你去,可你畢竟還有長輩在,若是就這樣越過了長輩,容易惹出事端來,最好還是別這樣。」   她還怕顧昶不知道輕重,私下底裡答應顧曦的要求,顧昶回來,她還特意叮囑顧昶這件事,並且為了證實自己的擔心,把鬱棠每月拔給顧曦多少月例告訴了顧昶:「他們在臨安的時候只有十兩銀子,到了京城,鬱氏給他們漲了五倍,她像你說的,不是那種小氣人,我們做娘家阿兄阿嫂的,就更不能拖小姑的後腿了。」   殷氏就差沒有直接說顧曦母親死的早,繼母沒有好好教她怎樣處理內宅之間的關係了。   顧昶聽著微微點頭,道:「這些事還要麻煩你多費心,我這段時間不得閒。」   他沒有想到彭家會接了孫家的爛攤子,外面對他有些指指點點的。他尋思著自己是不是先去翰林院躲一躲。若真是如此,那就得求黎家或是張家幫著出面打點了。   顧昶看了忙著指使丫鬟們服侍他更衣的殷氏,陷入了沉思。   顧曦是無論如何也不願意去求鬱棠的。   她去求了裴家二太太。   裴家二太太這段時間忙著應酬,鬱棠幫她帶著女兒,裴紅則交給了裴柒,她非常的感謝裴宴夫妻,聞言很是詫異,道:「江家應該會請我們一家過去吧?」又怕自己看錯了,叫了身邊的婆子去找請帖。   婆子拿了請帖過來,裴二太太打開看了一眼就笑著遞給了顧曦:「你看,寫著讓我們闔府都去,你肯定也要跟著我們一起去啊!」   顧曦這時候才突然意識到,她和鬱棠相比,在別人眼裡就是個小輩,有鬱棠在,只需要發帖子給鬱棠就行了,至於她到不到,鬱棠會不會帶她出席,那得看鬱棠的意思,她不過是個隨行之人。   她第一次明顯地感覺到了她和鬱棠的差距。   她若想改變這差距,除非裴彤成了三品的大員。不然,她在公眾的場合,就永遠只是一個服侍鬱棠的小輩。   沒有名字,更沒有座位。   顧曦驟然間理解了自己的婆婆為何要逼著裴彤上進了。   第三百四十四章難念   鬱棠不知道顧曦的想法,也不想知道她的想法。   她對現在的生活滿意極了。   家裡的人都平安順遂,她也和前世不一樣了,不僅嫁得了如意郎君,還過得很幸福,跟著裴宴學到了不少新東西,長了不少的見識。   這才是最好的日子。   顧曦想怎麼樣?已經不在她關心或者是注意的範圍之內了。   有這時間,她還不如想想怎麼給裴宴弄點好吃的呢!   鬱棠嘴角噙著笑,和徐萱商量著去張家做客穿的衣裳首飾,覺得她和自己想到一塊去了。   寶藍色素麵鑲黃底粉色四蒂紋杭綢褙子,和田玉滿池嬌分心,南珠耳墜,落落大方又雍容華麗。   徐萱啃著蘋果,口齒有些含糊地道:「實際上我覺得你那條銀白色繡折枝花的更好看,但我們家那位老姑奶奶,可講究這些了,我怕她覺得你那褙子太素,她看了東想西想的,橫生枝節。」   鬱棠考慮到張家的長子去了沒多久,又怕有些老人講究,有些拿不定主意,這才請了徐萱幫著掌掌眼的。   她就趁機問了問張老夫人的一些喜好。   徐萱嘆氣,道:「我們家這位老姑奶奶眼光那是真正的好,當年她頗有賢名,求親的人絡繹不絕,她親自選了張大人。家裡原本不怎麼看好的,不曾想張大人很快就風生水起了。所以她這一生沒有受過什麼磨難,脾氣格外的大。」說到這裡,她朝著鬱棠使了個眼色,直言道:「我和你說說悄悄話。」   鬱棠知道她的性情,立刻把身邊的都打發走了。   徐萱這才低聲告訴她:「我從小的時候起,聽別人說起她來都說她命好,可我祖母卻說,人是沒有十全十美的,若是此時好,必定有不好的事在前面等著她。我們家這位老姑奶奶,就是享福享在了前頭。」說完,她朝著鬱棠挑了挑眉。   言下之意,如此張老夫人正是應了她祖母的話。   鬱棠不由陷入了深思。   她的命運好像也是這樣。   壞到了極點,卻重生了。   重生之後,老天爺仿佛是在補償她似的,她雖然也遇到了不少事,卻沒再傷筋動骨。   鬱棠心中微動,點頭道:「你說得有道理。哪天我們一起去廟裡逛逛吧!」說著,低頭看見了徐萱的大肚子,又忙改口道:「你還是在家裡呆著好了,等你出了月子,我們再好好約一次。」   徐萱對她的說話不以為然,道:「等到我出月子,還能去廟裡敬香,那估計是明年的秋天了,你還在不在京城都兩說。」說到這裡,她問起鬱棠來京城的目的來,「也不知道你能呆多久?」   鬱棠完全是陪裴宴,紅著臉笑道:「是張老大人叫了三老爺過來的,什麼時候回去,得看張老大人到底要他做什麼了?」   徐萱也看出來了,鬱棠對裴宴有種盲目的信任,裴宴幹什麼她都沒有異議,不像她,殷明遠幹什麼她都得知道才行。   夫妻千萬種,她不能說自己這樣就是最好的,鬱棠那樣的就是不好的。   「要不,我們去潭柘寺吧?」徐萱出主意,「那邊的路還算平整,住的地方好,吃的也不錯。這時候風景也好。等出了這趟門,我就好好呆在家裡準備生產了。」說到這裡,她眼底閃過一絲鬱色。   鬱棠忙道:「你這是怎麼了?」   徐萱想了想,這才推心置腹地對鬱棠道:「我實際上有點害怕。我聽說女人生孩子就是走鬼門關……只是人人都盯著我的肚子。黎夫人昨天還讓人給我送了一道平安符,說是她專門為我去紅螺寺求的。」   紅螺寺,在郊外,就是坐馬車去一趟也要大半天。   或許,徐萱也不僅僅是想去玩。   若是能保個心安,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鬱棠笑道:「那我們就去趟潭柘寺好了。聽說那裡的籤也是非常靈驗的。」   徐萱莫名就鬆了口氣,笑道:「行啊!到時候我們約了麗華。她的日子也不好過。張家大表哥去世了,與她何幹?偏偏她祖母也好,她母親也好,總喜歡拉著她說這些事,她又不能不聽不理,心裡也頗為苦惱。」   鬱棠對張大小姐印象很好,不解地「哦」了一聲。   徐萱就告訴她:「問題主要還是出在長房唯一的男丁在堂兄弟中行二,長孫出自二房不說,如今張家也由張家二老爺主事,麗華的母親並沒有取長房代之的意思,可架不住家中的老人擔心,也是滿肚子的委屈。」   鬱棠不好說什麼。   徐萱感慨道:「所以麗華他們的婚事就很要緊了。嫁得高了,怕引起其他兩房的不滿,嫁得低了,她母親又不甘心。這不,昨天她娘還去我娘家找我母親說了半天的話,我母親讓我這段時間少去他們家,免得被老夫人拉著說起家裡的事,一個答應不好,落個滿身的埋怨。」   鬱棠一愣,道:「那你還陪著我去張家做客?」   「我這不是看你第一次出門做客嗎?」徐萱說著,狡黠地一笑,「我們家這位老姑奶奶可好面子了,不會當著你這個第一次見面的外人說道家裡的事的。」   可這次,徐萱猜錯了。   張老夫人不僅拉著鬱棠說起了家裡的事,還跟鬱棠說了一件事:「那孩子,翻過年八歲了,也算是遐光看著長大的。我尋思著遐光朋友多,能不能幫著推薦個啟蒙的老師。」   鬱棠嚇了一大跳,想著以張家這樣的人家,不可能等到張紹的兒子都八歲了,還沒有啟蒙。   張老夫人就落起淚來:「原本一直是他母親給他啟蒙的。他父親之前說好了,等到他七歲的時候,就正式給他請個老師。誰知道……這孩子沒有這緣分。遐光當年和他父親像親兄弟似的,他又不像孩子兩個叔叔,不喜歡交際應酬,除了自己衙門的人,幾乎誰都不認識。江南的那些鴻儒,哪個不和遐光認識。我也不是讓遐光上門去請別人,就是想讓你給帶個話,看看誰合適,推薦給我們家老太爺而已,人由我們家老太爺出面去請就是了。」   鬱棠覺得這位張老夫人有點坑人。   第一次見面就讓她去做這件事。   要知道,不管是學生學不好還是老師教不好,推薦的人也有很大的責任的。   若是張紹的兒子學業不好,難道裴宴還要繼續給他推薦老師,保他考上進士不成?   想到這裡,鬱棠心頭一跳,抬頭朝張老夫人望去。   張老夫人正目光炯炯地望著她。   鬱棠的心頓時冷了下來,她笑道:「我們家三老爺的事,我都不怎麼知道,在家裡,他說什麼就是什麼的。您既然讓我帶個話,我就去給他帶個話好了。」說完,做出一副非常擔心裴宴責怪她的樣子。   徐萱一愣,隨後目露讚賞,看著鬱棠抿了抿嘴角。   倒是張老夫人,非常的意外,但她經的事多,要想隱藏情緒的時候一般是看不出來的。   她沒想到鬱棠做事這樣的滴水不漏。   她呵呵地笑了幾聲,朝鬱棠道了謝,等到要去後堂聽戲,她去旁邊暖閣換衣裳的時候不禁和張三太太道:「我原本只是想試探她一下,如今看來,這小姑娘不僅是長得漂亮,心裡還有事。真真的少見。可惜了,我們家長孫和次孫都和他們家年齡不符,不然,和遐光結個親家可能更好。」   張三太太把這話聽在了心裡,想著自己有兩個兒子,幼子今年才三歲啊!   她哈哈地笑,扶著張老夫人去聽戲的水榭,對鬱棠卻比之前更熱情了,甚至之後很正式地跟鬱棠走動起來,這讓鬱棠非常的困惑,還問過裴宴:「她是不是也有什麼事求你啊?」   張英原本是想讓裴宴來勸費質文的,誰知道費質文主意已定,準備等張家這邊安生下來,他就致仕回鄉了,張英沒有辦法,又勸說裴宴入仕,還拿他大哥裴宥舉例:「他當年不也是宗子,怎麼就入朝為官了呢?可見什麼事都不是一定的。你這樣只在臨安,太可惜了。」   裴宴再次很明確地拒絕了張英。   張英只好退而求其次,要裴宴幫著周子衿走通沈大人的關係,想辦法調到都察院去,補了孫皋的缺:「彭家肯定不願意放棄刑部這一塊,但我們這邊,只有周子衿有這樣的資歷。」   周子衿曾經做過官,只是他中途以奉養老父親為由致仕,在士林中很有「孝」名,若是利用的好,可作為周子衿的一個跳板。但周子衿太傲氣了,是不願意利用這個名聲的,更不願意自己去布局。   張英只好請了裴宴出馬。   裴宴覺得小張大人應該是聽說了些什麼,所以才會讓張家三太太有意接近鬱棠的,可他覺得這樣也沒有什麼不當的,妻憑夫貴,他有這個能力,別人才會特別的重視鬱棠,鬱棠何必管那麼多,好好享受別人的奉承不好嗎?   他笑道:「難道就不能因為你特別的好?」   鬱棠才不相信,她道:「我這幾天也拜訪了幾家,發現他們都好厲害,也好冷靜,誰家和誰家是什麼關係,應該用什麼樣的態度,清清楚楚。你就別往我臉上貼金了,我自家還是知道自家的事的。」   說到這個,裴宴就有些不高興了,道:「那你還和殷明遠的老婆去廟裡住好幾天!」   他不喜歡鬱棠離家,不喜歡回到家裡看不到鬱棠,也不喜歡一個人在書房裡做事。   第三百四十五章潭柘   鬱棠也不想和裴宴分開。   自他們成親以來,他們還從來沒有分開過。   可她有點想去給菩薩上柱香。   自她重生以來,她好像還沒有好好的去謝謝菩薩。   她主動摟了裴宴的脖子,低聲道:「要不,你和我一起去潭柘寺唄?我只在那裡歇兩個晚上。」   如果沒有徐萱同行,她肯定當天晚上就會回來。   她已經不習慣在外面過夜了。   裴宴有些心動,但他覺得不能助長了鬱棠把他放在次要位置的風氣,也不能讓她知道他的想法,遂冷著臉應了一聲:「我和子衿約好了,明天去爬鳳凰嶺。」   鬱棠有些失望。   裴宴和周子衿去爬山,肯定不是為了遊玩,多半是有事要和周子衿說。   「好吧!」她放下了圈著裴宴的手臂,又道,「那你會在鳳凰嶺過夜嗎?」   「嗯!」裴宴應道,「反正你也不在家,我也跟著周子衿在外面住兩天好了。」   那委屈的模樣,讓鬱棠都要心生內疚,她忙道:「這次比較特別嘛!正好能和殷太太約上,如果沒有她陪著,我肯定不會去的了。」   「沒事!」裴宴故作大方,道,「你有點事做,我出門也放心。」   也只能這樣了。   鬱棠覺得自己以後還是少出門為妙,她繼續低聲哄著裴宴:「我聽殷太太說,潭柘寺那邊的齋菜不錯,到時候我看著給你買點特產回來,好不好?」   「嗯!」裴宴又冷漠地應了一聲,催著鬱棠早點歇了,「明天一早我還約了費大人。」   明天是沐休日。   鬱棠忙應了,去洗漱的時候不免又快又好,想陪著裴宴說說話兒,裴宴卻沒這心思,幾句話過後,就吹了燈,抱著鬱棠翻雲覆雨的。鬱棠想著裴宴明天還要孤零零地去見費大人和周子衿,心裡一軟,也就隨著裴宴折騰去了。   裴宴吃了個飽,鬱棠卻累得第二天早上起遲了,等她收拾好出門,徐萱已經在花廳等了她快一個時辰了。   鬱棠不由道:「你叫我起來就是了,這樣等著,讓我多不好意思。」   徐萱呵呵地笑,道:「我知道你向來起來早,突然睡了懶覺,肯定是累壞了。」說完,睜大了眼睛望著她,「你不會是懷孕了吧?我懷了孩子,剛開始的時候就是天天想睡覺。」   「沒有!」鬱棠有些沮喪地搖了搖頭。   她算著日子呢,不可能這個時候懷上孩子。   徐萱不好多問,拉了她的手,道:「這有什麼的,有些人就是孩子懷的晚,像我三嫂,嫁過來三年才生下長子,可一生下長子,就三年抱兩,連生了五個兒子,連我娘都說受不了,只結果不開花的,看著滿地跑的都是小子,頭是痛的。」   鬱棠知道她這是安慰自己,抿著嘴笑了笑。   兩人一起上了馬車。   馬車是殷家的,可能是為了照顧徐萱,又寬敞又平穩,還有各種消遣的棋牌,棋子都是能吸在棋盤上的。還有地方放小紅泥爐,用來沏茶或是煮甜羹都很好。   鬱棠再次抿了嘴笑。   這應該就是殷明遠堅持用殷家馬車的緣故吧?   她想起那天殷明遠來接徐萱時,徐萱告訴他要和自己去潭柘寺住兩天時殷明遠的臉色,不由道:「殷明遠回去之後沒有和你鬧吧?」   「之前有點。」徐萱笑道,笑容曇花一現,隨即黯淡下來,「後來我說我有點害怕,他就沒說什麼了。」   鬱棠不禁道:「你別擔心。你看你,身體又好,這還有兩個月才生呢,家裡的醫婆、穩婆都準備妥當了。不可能出什麼事的。」   徐萱聞言立馬恢復了之前的笑容,道:「我也知道!我這不是想出來玩嗎?」   鬱棠卻覺得她是故作堅強,可她也沒有辦法,這種事,只有殷明遠能安慰她,或者是去了廟裡,抽到了個好籤。   但殷明遠這樣的在乎徐萱,應該也會想到的吧?   鬱棠和徐萱說說笑笑的,很快轉移了徐萱的注意力。   她們中午把馬車停在路邊,吃了些自己帶來的乾糧,然後繼續趕路,到了傍晚時分才到達潭柘寺。   正如徐萱說的那樣,潭柘寺正是風景最好的時候。   綠樹成蔭,鳥語花香,加之剛剛過了浴佛節,有些慶祝的裝飾還沒有拿下來,香客卻正是最少的時候,廟裡的知客大師又早得了殷家和徐家知會,專程派了能說會道的大師傅接待她們,安排了非常好的院子給她們安歇。   跟過來的阿蘭嘖嘖稱奇,摸著一水的黑漆鏍鈿家具對阿杏道:「我們那裡,有這樣一張架子床出嫁就能讓人羨慕一輩子了,沒想到一個寺廟而已,待客都能用這麼好東西,我能跟著太太出來見見世面,也不枉這輩子做了回人了!」   阿杏和阿蘭一樣的活潑,不過阿蘭因是裴宴點的她進府,顯得膽子更大一些,她卻更懂得察顏觀色。聽阿蘭這麼一說,她笑了笑,道:「寺裡不會見得什麼人都讓她們住這樣的院子吧?我剛才可看了,那知客和尚開院子門的時候,鑰匙是單獨放著的,這個地方肯定是接待貴客的。」   阿蘭不以為意,道:「管它是幹什麼的?我能跟著三太太住進來,就覺得可以吹噓一輩子了。」   阿杏沒有說話。   她也準備一輩子呆在裴家了。   她對阿蘭道:「我去幫青沅姐姐收拾東西去了,你要和我一起嗎?」   她們暫時跟著青沅在學規矩,但青沅覺得她們是鬱棠的陪嫁,對她們還挺客氣的。阿蘭把這客氣當成了善待,阿杏覺得自己要留下來,就不能把別人的客氣當真,平時有事沒事總往青沅那裡湊,青沅也挺喜歡她的。   阿蘭沒那麼多想法,立刻道:「當然。我們一起走。」   有些東西,看過了,羨慕過了就行了,該做的事還是要做好。   只是她們沒有想到一出門,居然迎面碰到了裴宴和殷大人。   三老爺不是說去鳳凰嶺了嗎?   只是不知道和三老爺他們一道的另兩個面生的人是誰?   阿杏立刻機靈地跑去給鬱棠和徐萱報信。   鬱棠和徐萱非常的驚愕,忙扶著丫鬟出了廳堂。   另兩個讓阿杏她們覺得陌生的人中一個是周子衿,另一個鬱棠還真不知道了。   三十來歲的樣子,和裴宴差不多高,五官只能算是周正,氣質卻非常沉穩,給人一種嶽峙淵渟的壓迫感,讓人一看就會覺得這個人不簡單。   徐萱已低聲驚呼:「費質文!他來幹什麼?」   鬱棠也被嚇著了。   這個人就是裴宴跟他說的費質文嗎?   鬱棠不禁多打量了他幾眼。   不管是相貌還是身材都非常的出眾,費夫人為何還要……   她不能理解。   卻感覺到有道銳利的目光盯著她。   她立刻順著望過去,就看見了滿臉不悅的裴宴。   鬱棠忙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裴宴的身上,朝著他甜甜地笑了笑。   裴宴面色肉眼可見的大霽,把她介紹給費質文道:「這是拙荊!」   費質文友善地朝著鬱棠笑了笑。   那笑容,雖然淡淡的,卻給人十分燦爛的感覺,讓人對他的印象加倍好。   費夫人……腦子進了水吧?   鬱棠猜測,忙斂了心緒給費質文行了禮,站到了裴宴的身邊,趁著徐萱和費質文、周子衿行禮的時候低聲地問他:「你們怎麼來了潭柘寺?」   裴宴漫不經心般地懶懶道:「後來大家改變主意,覺得來潭柘寺也不錯。」   不是因為她們來了潭柘寺嗎?   鬱棠莞爾。   那邊徐萱已經和周子衿、費質文寒暄起來,她望過去的時候費質文正在和徐萱說話:「一眨眼你也做了母親。這一路車馬勞頓的,你還好吧?」   他的聲音有些低沉,聽著卻有種暖意,讓人覺得他雖然很嚴肅,卻是個溫和的人。   鬱棠沒忍住又多看了費質文兩眼。   費質文感覺到她的目光,不僅朝著她笑了笑,還點了個頭。   裴宴在旁邊冷哼了一聲。   這個裴遐光!   鬱棠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只能垂下衣袖,悄悄地拉住了裴宴的手。   裴宴這下子不哼了,悄聲和鬱棠耳語:「等會我和你一起歇息。」   鬱棠還沒有回過神來,就聽見周子衿在那裡哈哈地大笑,指著殷明遠和裴宴道:「這兩傢伙,我看就是打著遊玩的旗號來陪老婆的。費兄,我們別理他們,我們去找主持大師喝茶去!」   費質文微微地笑,但那笑意卻未達眼底,附和著周子衿道:「行!我要是沒記錯,應該是他們找我們,不是我們找他們吧?」   殷明遠沒有裴宴的臉皮厚,不好意思地道:「我只是陪客,陪客!」說著,還朝裴宴望過來。   裴宴立刻道:「我今天只約了周兄吧?」   周子衿一愣,隨即指了費質文:「哎喲,你可怎麼辦?我是受邀的,明遠是中途遇到的,就你,是白跟過來的。」   費質文笑,卻飛快地抬瞼看了眼鬱棠。   鬱棠不知所措。   裴宴已道:「時候不早了,先安歇下來吧?晚上我們一起用晚膳。」   周子衿還是從前那脾氣,唯恐天下不亂似的,道:「之前我還以為我們四個人一起,訂了個院子,如今只有我和費兄,我看,也別浪費這香油錢了,我和費兄也受點委屈,和你們一起擠擠得了。」   殷明遠知道裴宴和周子衿出來是有其他目的的,朝裴宴望去。   裴宴卻不接這個茬,冷笑兩聲,道:「那香油錢說的好像是你捐的似的。要不,這次來潭柘寺的開銷就算你的好了?」   第三百四十六章意圖   周子衿比裴宴大十幾歲,周子衿從小就喜歡逗這個聰明又傲嬌的世交家的阿弟,長大了就更想看裴宴跳腳,因而和裴宴說話從來都不客氣。   他聞言立刻怪叫:「我可是要去爬鳳凰嶺的,是你說要來潭柘寺的。潭柘寺多貴啊!早知道這樣,我就不來了。」說完,還去看費質文,「費兄,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費質文看著年輕,實際上已年過四旬,比周子衿還要大好幾歲,加之學識淵博,為人沉穩,行事圓滑又不失手段,他在費質文面前也有點悚然,不敢隨便。   「那這香油錢我來捐好了!」費質文微微地笑,聲音醇厚,語氣輕快,「我也覺得來潭柘寺比較好。」   鬱棠這才知道,原來裴宴去拜訪了費質文之後,準備和周子衿去鳳凰嶺的,要告辭的時候遇到了來還手稿的殷明遠,知道殷明遠要去潭柘寺,還問裴宴,要不要一起去,還說起了鬱棠也跟著徐萱在潭柘寺,原本準備在家裡看書的費質文突然改變了主意,說好多天都沒有出去走動了,趁著這幾天天氣好,和他們一起去潭柘寺走走。   費質文雖說是裴宴的師兄,可不管是資歷還是年紀都比他們應該長一輩,何況費質文自從費夫人去世之後就一直鬱鬱寡歡不怎麼出門,現在費質文說想和他們一起去潭柘寺逛逛,兩人自然是求之不得,立刻改約了周子衿,來了潭柘寺。   是因為費質文要來潭柘寺嗎?   鬱棠看了裴宴一眼。   裴宴就輕輕地咳了一聲,找了機會和鬱棠耳語:「要不然怎麼前改約周子衿到潭柘寺來?他最喜歡爬鳳凰山了。」   鬱棠輕聲地笑。   她覺得裴宴若是有機會,肯定也會想辦法和她一道的。   誰知道她一抬頭,卻看見費質文正看著她。   她有些意外。   費質文已笑著問她:「你是從江南過來的,在京城還住的習慣嗎?」   他和鬱文差不多的年紀,又是裴宴的師兄,鬱棠忙恭敬而又坦誠地道:「還好!就是天氣太冷了,現在才像我們那裡的春天。」   費質文聽了微微一愣,隨後呵呵地笑了起來,又道:「正因如此,京城的夏天比江南要涼快。你既然來了京城,也算是機會難得,應該好好的體驗一下京城與江南的不同。」   鬱棠點頭,道:「相公曾經跟我說過,說京城的雪有時候會有膝蓋深。我和相公商量,怎麼也要看了京城的雪景才回去。」   費質文再次大笑起來,仿佛對鬱棠的印象很好似的。   兩人也就說了這麼幾句話,周子衿過來了,打量著鬱棠,也很滿意地點了點頭。   鬱棠一頭霧水,不知道周子衿為何對她流露出這樣的神色來。   裴宴卻氣得直咬牙。   周子衿一直當著他面說想給鬱棠畫幅小像,他一直緊咬著牙關沒答應。   之前他還以為周子衿是看上了鬱棠貌美,現如今卻覺得周子衿分明就是看見他對鬱棠的喜愛,有意的捉弄他。可就算他知道,也沒辦法用玩笑的口吻反駁周子衿。   萬一周子衿就等著他開這個口呢?   他才不讓別人給阿棠畫小像呢?   要畫,也是他畫才行。   裴宴瞪了周子衿幾眼,趁著鬱棠他們去上香,和周子衿站在大雄寶殿外面說著話:「阿兄是看著我長大的,我也不和阿兄繞圈子。我今天約了阿兄出來,是受恩師之託,阿兄是什麼意思,不妨跟我好好說說。是不想受案牘之苦呢?還是覺得把家裡事拿出來說不好聽?彭家咄咄逼人,沈大人兩面三刀,局勢越早穩定下來,不管是對朝廷還是對百姓都是件好事。「   周子衿苦笑,道:「不是我不想幫張家,主要是我覺得,就算我去了都察院也沒有什麼用。沈大人分明是不想把位置讓出來,黎大人也好,江大人也好,都很難坐到那個位置上去。」   裴宴也仔細地分析過這個問題。   黎訓人緣差了一點,江華資歷差了一點,的確都不是能鎮得住大局的。而這其中最最重要的是帝心。不管是黎訓還是江華,皇上的對他們的觀感都一般,包括沈大人在內。不過是沒有更合適的人選罷了。反而是彭嶼,之前在都察院的時候還看不出來,如今做刑部侍郎,居然開始給皇上寫青詞了,皇上不止一次的招了他進宮服侍,照此下去,他入閣是遲早的事,甚至有可能成為首輔。   這才是張英急的緣故。   可惜周子衿真不是個做官的料子,他說著說著就說偏了,道:「你說彭嶼怎麼一下子改變這麼大?難道做了侍郎就不一樣了?還是說他從前沒想做首輔,如今覺得他的機會很大了?」   裴宴懶得和他說這些,把話題重新拉回原來的軌道上來,道:「不管怎麼說,你先佔著都察院的位置不好嗎?至於誰當首輔,那是下一步的事。」   周子衿卻有不同的看法,他道:「我就算是佔著了有什麼用?不解決根本是行不通的。主要還是得把首輔的位子拿到手裡來。」   裴宴道:「難道就沒有次輔架空首輔的。」   周子衿道:「別人我相信,黎訓和江華我不相信他們有這樣的能力。」   裴宴真想挽了袖子自己上,只是沒等他說話,費質文走了過來,道:「你們兄弟倆這是在說什麼呢?」   周子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裴宴乾脆破罐子破摔了,道:「反正你們一個個都有理由,我只好不問東西地幫恩師做幾件事了。」   周子衿忙安撫裴宴:「沒有這回事。我這不是在考慮嗎?又沒有一口氣回絕。」   費質文卻想了想,對裴宴道:「我有幾件事想問問你,行嗎?」   這就是要單獨和裴宴說話的意思了。   周子衿忙找了個藉口迴避,進了大雄寶殿。   裴宴道:「師兄,您想問我什麼?」   儘管裴宴態度放得很恭敬,但費質文還是想了好一會,才輕聲道:「你平時,還和你太太說下雪不下雪的事嗎?」   裴宴奇怪地看費質文一眼,道:「這不是家長裡短嗎?師兄和嫂嫂不說這些嗎?」   他話音還沒有落,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費質文的婚姻別人不知道,他卻是知情人。   他這樣問,費質文肯定很不好受。   可他又不能說什麼,否則費質文肯定懷疑他知道了些什麼。   費質文果然沒有對此說什麼,而是笑道:「我看你平時性子傲得很,沒想到你還會陪著你太太說這些家長裡短的,更沒有想到你太太還會和你商量什麼時候回去?」   裴宴立刻意識到費質文怎麼會和他們來潭柘寺了。   他雖然覺得費夫人死得很傻,很煩人,但又覺得費質文肯定也有錯,否則一個男人做得夠好了,女人是捨不得離開他的。   像他,鬱棠可能在心裡會可惜衛小山,但他天天陪著鬱棠,鬱棠漸漸也開始黏著他了。   可見還是費質文沒本事。   他不由道:「她出身小門小戶,但我從來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好的。出身又不是自己能選擇的。但我們家畢竟和她們家不一樣,她嫁過來之前,我就把家裡的事都告訴了她,所以她嫁過來的時候也不至於兩眼一抹黑。然後我走到哪裡都帶著她,她說什麼我當著眾人的面都點頭贊好,她娘家的兄弟我也按序喊『阿兄』,別人看我這樣尊重她,就更不敢怠慢她了。她的膽子也就越來越大,做什麼事都敢自己拿主意了……」   費質文可是管著一個很大的衙門。   他當然知道自信的重要性。   他不禁陷入沉思。   他夫人嫁過來的時候,他都做了些什麼?他們最甜蜜的時候是什麼時候?他們又是從什麼時候,為什麼開始疏遠的……   費質文滿臉呆滯,半晌都沒有說話。   裴宴在心底嘆氣。   費質文驟然道:「你能幫我問問你太太,她們女人最想要的是什麼嗎?」   他怎麼做,才能彌補他的過失。   裴宴覺得他這個師兄還不錯,至少沒有把所有的錯都一味地推給死了的女人。   他大方地道:「這件事包在我身上了。」   費質文點頭,笑道:「我有點累了,我先回去歇了,晚飯就不和你們一起吃了。你們玩的開心點。」   裴宴沒有強留,找了周子衿,繼續和他對懟。   不過,晚上的時候,睡覺之前,和鬱棠說起了這件事,還抱怨道:「他這沒頭沒腦的,誰知道他要的是什麼答案?不過,我覺得應該讓他吃點苦頭,免得他以後續弦的時候又鬧出什麼妖蛾子來!」   鬱棠奇道:「你不是說他不準備續弦了嗎?」   裴宴嗤之以鼻:「他若是旁系子弟,還有可能不續弦。但他不僅是嫡系,還是家中官位最高的,就算是他不想,以費家的強勢,也能抱著個大公雞給他娶房媳婦進門。他這麼做,不過是自己心裡好受點罷了,還不是害別人!」   鬱棠想了又想,道:「那你覺得我應該怎麼回答?」   「你就照直說唄!」裴宴不以為然地道,「反正他這種人,固執的時候是真固執,你說什麼,沒有落在他的心裡,他肯定聽不進去的,你說也是白說。」   鬱棠覺得在這方面裴宴比她要強,裴宴說的肯定有道理。   她笑嘻嘻地道:「要不,就說個於你有利的?」   裴宴聽著,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道:「於我有利,那就是讓他繼續做官囉!」   鬱棠的腦子是非常靈活的,立刻接音,道:「那就說我們女人家最在乎的是名聲,是誥命。你覺得能行嗎?」   第三百四十七章攔住   鬱棠覺得,自己這樣說,也許費質文看在費夫人已經去世了的份上,可以為了給費夫人追封個誥命之類的,留下來。   張老大人不是之前一直讓裴宴勸費質文繼續做官嗎?   誰知道裴宴聽了卻冷哼一聲,捏捏她的下巴,道:「你不會也是這麼想的吧?」   鬱棠心裡一個激靈。   裴宴可是致仕了,她這一生都別想有個誥命在身了。   鬱棠想到他那作勁就太陽穴隱隱作疼,求生欲很強地道:「那倒沒有。我這不是想幫幫你嘛?費大人或許就是覺得一無所求了,所以才要致仕,可你不也說了嗎?費大人心裡還是很喜歡費夫人的,所以我猜,費夫人的死肯定與他們的夫妻關係不好有很大的緣故。」   比如鬱鬱寡歡之類的。   「你之前不是還說,費家對此議論紛紛的。費大人要是真的致仕了,那他家裡面的人肯定就沒有什麼顧忌了,什麼話都能說得出來。可他若是繼續做官的話,不說別的,就是費家為了自身的利益,都要約束費家的人不出去亂說的。至少保住了費夫人的名聲。」   費夫人的名聲要不要緊根本不在裴宴的考慮範圍之內,他壓根就沒有往這上面想,自然也就不會用這點去勸說費質文了。   如今聽鬱棠這麼一說,好像還真是這麼回事。   不過,他依舊沒有放在心上。   張家的困境也好,費質文的去留也好,說到底,於他都不關痛癢,他們裴家之所以退隱臨安,就是不想捲入接下來的奪嫡之爭中——從龍之功固然有利,但站錯隊的後果更嚴重。何況,有了從龍之功,就會成為權臣,像裴家這樣世代為官的世家,更喜歡做純臣,且做純臣也能走得更安穩些。   裴宴撇了撇嘴角,壓根不相信鬱棠的說法。他道:「心有所念,才會脫口而出。」   這可真是冤枉起人來讓人連喊冤都沒用啊!   鬱棠氣極。   裴宴卻笑:「你要是求求我,我未必沒有辦法給你掙個誥命來!」   鬱棠埋汰他:「行啊!你想我怎麼求你?我倒想看看,你有什麼辦法給我掙個誥命來!」   裴宴抱著她直笑,在她耳邊低聲道:「你好好給我生幾個兒子,我呢,好好地教教他們,你的誥命不就來了。」   請封誥命,是先請封嫡母。   鬱棠哭笑不得,恨恨地推了裴宴一把,嗔道:「這裡可是寺廟,你難道在寺廟裡也不能清靜幾天。」   「你都想些什麼亂七、八糟呢!」裴宴板著臉訓她,「我不過給你出出主意,你倒說得我沒有一點眼力見兒似的,我是那樣的人嗎?」   若不是在寺廟裡,鬱棠覺得他肯定是這樣的人。   但鬱棠還是高估了裴宴。   裴宴在寺廟也不消停,雖說沒有做到最後那一步,卻大半夜都在和她嬉鬧,讓她突然間理解了他平日裡的胡鬧,牙都咬碎了也沒能忍住,一腳踹在裴宴的胸口,卻被裴宴握著腳又調笑了半晌。   鬱棠一腔血忍在喉嚨裡,慶幸自己還好沒有求他,這一腳也算踹得正當時了。   她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會兒,天就亮了。   鬱棠忙起床梳洗,換了身素淨的衣裳開了門。   小沙彌上了早膳,鬱棠派了人去打聽徐萱起來了沒有,沒有理會和她同桌吃飯的裴宴。   平時在床上都是裴宴求著鬱棠,這次鬧得鬱棠差點求了他。   他心裡非常快活,也知道鬱棠丟了面子,不免在她面前有些做低伏小,偶爾跟她說一聲今天的小菜不錯,或是把包子移到她面前,還主動和她說起今天的行程:「上午你們是要去敬香吧?我們一起。午膳後,你們在廟裡歇著,我們幾個去爬山。晚上回來一起用晚膳。明天一早我們再一起回城。」   鬱棠沒有理他。   他呵呵地笑,輕輕捏住了她的手,在她耳邊低聲道:「你別生氣了,我保證再不這樣了。」   鬱棠終於正眼看了他一下,面色比剛才好多了。   裴宴微微地笑,心裡得意。   他也不想再這樣了。   下次,他得吃到嘴裡去才是正經。   裴宴高高興興地陪著鬱棠去了徐萱那裡,又高高興興地陪著她們去敬了香,還抽了籤,在解籤的那裡坐了半天。   期間周子衿要為她們解籤,被殷明遠「請」了出去不說,殷明遠還和裴宴道:「這種事不過是讓她們安心,周大人肯定要搗亂,何必讓她們心中不快呢!」   可見這裡還有個明白人蹲著呢!   裴宴笑著沒有說話。   這次鬱棠和徐萱都抽了個上上籤,出了籤房,兩人的腳步都是輕快的,還湊在一起說著悄悄話。   殷明遠生怕徐萱碰到哪裡的樣子,有些緊張地跟在後面。   周子衿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就跟在殷明遠身邊講著他們昨天在廂房裡歇息的事。   裴宴看著直搖頭,漸漸地被周子衿擠到了一旁,和不緊不慢的費質文走到了一塊兒。   費質文就朝著他笑了笑,語氣很隨意地道:「你昨天幫我問了沒有?」   裴宴在心裡「嘖」了一聲。   他這位師兄,也瞞得緊,這次跟著他們過來,其實就是想問這個吧?   不過,為什麼要問鬱棠呢?   照理應該問徐氏才對。   難道是因為鬱棠和費夫人的出身、處境都差不多的緣故?   裴宴在心裡琢磨著,面上卻不顯,答得還挺快,道:「問了。她說,女人應該都最看重名聲,最希望得到的應該是誥命吧!」   費質文愣了愣。   裴宴忙道:「你別看我。我沒準備入仕。不過,我答應過我們家那位,會想辦法給她掙個誥命的。」   費質文笑了起來,覺得這還挺像是裴宴能做出來的事。   裴宴見他還是一副不動聲色的樣子,就有點煩他做作的樣子,挑了挑眉,直言道:「師兄,不是我說你,你有時候真的有點自私。費夫人不在了,你就說你要致仕,可你想過別人會怎麼議論費夫人嗎?別人不會指責你,只會說是費夫人耽擱了你。活著的時候沒給你生個兒子,死了還讓你做不成官。你要是真不想做官了,也別拿費夫人的事做藉口,你還不如乾脆說你身體不好,沒辦法做官了呢!還有續弦的事,費夫人在的時候就和你父母關係不好,你這麼一鬧,他們肯定恨死費夫人了。」   費質文愕然。   裴宴懶得再理他,上前幾步,追上了周子衿他們。   他覺得應該給費質文一些時間仔細去想想這些事了。   下午,費質文說太累了,沒有和他們一起爬山,裴宴也沒有瞞著殷明遠,直接問周子衿有什麼打算,還道:「你要不別答應恩師,既然答應了恩師,就得做到最好才是。我反正是不贊同你這樣行事的。」   殷明遠也覺得周子衿這樣不好,說:「這世間哪有十全十美的事。要不,你們勸勸張老大人暫時韜光養晦算了。沈大人這樣,幾位次輔都蠢蠢欲動的,黎家這次恐怕要撇開張家,單獨行動了。」   因為張英的弟子江華也是有競爭閣老的能力和資歷的。   周子衿這才下定了決心,道:「那行!具體該怎麼做,我們回去好好商量商量。」   殷明遠一邊是張家一邊是黎家,站了中立,都不能摻和。下了山,就去陪徐氏去了。   裴宴和周子衿說到晚膳才各自回了自己的住處。   鬱棠那邊已經等了他一會兒了,見他回來了,立刻讓阿杏上了晚膳,還問他:「周大人在哪裡用晚膳,你怎麼沒有請他過來。」   請他過來惦記著怎麼給你畫小像嗎?   裴宴在心裡把周子衿罵了兩聲,上桌端了碗,道:「快吃,我們等會去邀了殷明遠兩口子出門轉轉,他們這邊的風景還不錯。」   樹木高大,甬道蔭蔭。   鬱棠笑著應好,兩人用了飯,出門去找殷明遠兩口子。   不曾想在路上碰到了費質文。   費質文一個人,坐在山坡旁的一個石凳上,呆呆地望著遠處的山林,也不知道在想什麼,顯得特別的孤單,看得鬱棠心中一軟,瞥了裴宴一眼。   裴宴朝她輕輕搖頭,準備從旁邊悄悄地繞過,不打擾費質文的。   兩人輕手輕腳的,剛經過費質文坐的地方,身後就傳來了費質文的聲音:「你們這是出來散步啊!要去殷明遠那裡嗎?」   裴宴無奈地看了鬱棠一眼,道:「費師兄?剛才沒有注意,沒看到你坐在這裡……」   費質文看了眼天邊的晚霞,笑了笑沒戳穿裴宴的謊話,實際上他是覺得,就算他戳穿了裴宴的謊話,裴宴估計也能面不改色地繼續甩一條出來糊弄他。   他笑著站了起來。   鬱棠忙上前去給他行了個福禮。   他朝著鬱棠點了點頭,對裴宴道:「你之前不是說想讓我繼續留在吏部嗎?我想趁著這會兒沒人,和你仔細說說這件事。」   這是要留下來的意思嗎?   裴宴訝然。   鬱棠卻機敏地道:「既然相公要和費大人談正事,那我就先回去了。」又叮囑裴宴,「晚上的風還是有點涼,你別太晚。」   裴宴不好留鬱棠,道:「要不讓丫鬟送你去明遠那裡,你也有個伴兒。我和費師兄說完了話就去接你。」   鬱棠不想打擾殷明遠夫妻,婉言拒絕,回了自己的住處。   第三百四十八章意外   費質文就和裴宴去了旁邊的涼亭。   裴宴以為費質文會和他開門見山地說這件事,誰知道費質文看了半天的風景,也沒有吭聲。   初夏已經有小蟲子到處亂飛了,裴宴連著拍了好幾個小蟲子,費質文還沒有開口的意思,他就有點不耐煩了,道:「師兄,你找我,不是想和我說你在吏部任職的事吧?」   費質文和裴宴雖是同門師兄弟,年紀和經歷讓他們私交並不是特別的親密,他從張英那裡聽說過裴宴直率和聰慧,可沒想到裴宴會這樣的直接和機靈。   他想到鬱棠和裴宴在一起的模樣,不由自嘲地笑了笑,這才輕聲道:「我找你,的確是為了私事!」   說到這裡,他又沉默良久。   裴宴還惦記著一個人回到住處的鬱棠,聞言暗暗地翻了個白眼,強忍著心中的不悅道:「師兄,你既然找了我,想必有很多的考量,別的不說,你應該覺得這些話我能聽,我合適聽。那你還有什麼好猶豫的?或者是,你再考慮幾天?等你覺得你準備好了,再說給我聽?」   費質文直笑,道:「你這麼急著回去做什麼?裴太太身邊那麼多的丫鬟婆子,你還怕沒人陪著她?」   裴宴毫不臉紅地道:「丫鬟婆子怎麼比得上我?她應該最想有我陪著她!」   他那理直氣壯的語氣,讓費質文半天都說不出話來,最後笑著搖頭,道:「你就這麼自信?」   「當然!」裴宴道,「再怎麼說,我才是她的夫婿。如果她寧願丫鬟婆子陪著她,也不願意我陪著她,那她肯定是對我不滿,我就得想辦法找出讓她不滿的事來,消除這種不滿啊!不然她不說,我不問的,日積月累,肯定要出問題的。不信你問殷明遠,我看他也常陪著殷少奶奶到處溜達也不嫌棄她話多事多的,你要是為這種事問我,還不如去問他。在我看來,沒有誰比殷少奶奶更能折騰的了,殷明遠都能敬之愛之,可見殷明遠才是真厲害!」   費質文笑道:「你這是不想管我的事吧?才想把我推給殷明遠。要是讓殷明遠知道你在他背後這麼說他太太,他肯定不高興。」   裴宴道:「我當著他也這麼說。」   費質文哈哈大笑,笑過之後卻神色落寞,沉聲道:「實際上我夫人,是自縊身亡的。」   裴宴驚訝地望著費質文,所有的聲音都被堵在了喉嚨裡。   或者是把最難的話說了出來,費質文反而是鬆了口氣的樣子,他望著遠處的青山低聲道:「她想和離,這是不可能的,就是我同意,我家裡人同意,她娘家人也丟不起這個臉。我嶽父就明確地表示過,他們家沒有歸家的姑奶奶。我舅兄更是揚言,若是她敢出了費家的大門,他就親手把她勒死。我自己的嶽家,我是知道的。因為她嫁到我們家來了,全家人都把這件事當成榮譽,她們家的姑娘、小子都成了十裡八鄉搶手的媳婦和女婿。他們是能說到做到的。   我當時就和她商量,說讓她住到別莊去。反正我也不準備再娶了。   她當時估計是沒有辦法了,就同意了。   可我沒想到,她還是自縊了。」   說起這些,他神色更茫然了:「我想不出來她為什麼要自縊?她又不可能真的和別人在一起,難道是因為這個嗎?覺得活著沒有意思了嗎?」   裴宴聽了忙道:「你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問我女子最想要的是什麼嗎?」   「是!」費質文坦然道,「我想知道,為什麼你太太能心甘情願地跟著你,她卻不能。」   裴宴聽了心裡非常的不高興,反駁道:「我太太嫁給我,也不是因為這個原因啊!主要還是因為喜歡我吧!」   費質文對他的厚臉皮已有所了解,根本不願意和他去討論這些,只說自己的問題:「難道當年她對我怒目以對,我還會繼續想辦法娶了她嗎?」   裴宴道:「既然你沒有什麼對不起她的地方,又管她想什麼?你不是說你不準備續弦了嗎?就算你家裡人幫你續弦,也不可能再找個平民小戶了吧?」   費質文被他說的噎了一下,好一會才道:「我從前是覺得我不欠她什麼,可看你們這樣,我覺得我沒你們做的好。死者為大。我想,她生前沒有想到的東西,她身後就當是我補償她吧!」   「人都死了,有什麼用!」裴宴小聲嘀咕了兩聲,很快醒悟過來,這可是鬱棠為他的事在誆費質文,他可不能毀了她的心血,他腦子轉向飛快,道,「她自縊而亡,家裡肯定有很多的閒言閒語的吧?這種流言,你越是解釋,別人就會越覺得你心虛。所以還是我家太太說的對,你不如好好地做個官,給她請個封什麼的,別人看見了你的態度,自然也會對她的評論有所轉移。雁過留聲,人過留名。你總不能讓她去了地下也不能安生吧!」   費質文似笑非笑地望他一眼,好像在說,你那點小心思,就不要在我面前顯擺了。   裴宴想,又不是我要算計你,是你自己明知道有坑還要跳,這能怪我嗎?   他面不改色地繼續道:「你要是不相信,也可以去問問別人。人都不在了,孰是孰非,可都是留給後人書寫的。」   「難怪恩師說你要是做官,肯定是個權臣。」費質文笑道,「還孰是孰非,都留於後人說,那些史官豈不都是擺設?」   「是不是擺設,我們心裡都知道。」裴宴不和他爭這些,道,「關於名聲和誥命,也是我一家之談。說不定,是我太太為了安慰我說的話,你聽聽也就罷了。」   費質文不置可否。   裴宴見他並沒有和自己說正事的意思,也懶得應酬他了,又寒暄了幾句,就告辭回了自己的住處。   鬱棠翹首以盼,見到他後就立刻把他拉到了內室,急迫地問他:「怎麼樣了?費大人都和你說了些什麼?」   那副說是非的樣兒,讓裴宴只想笑,道:「你這是猜到費大人要和我說什麼了?「   「你這不是廢話嗎?」鬱棠用肘子拐了裴宴一下,道,「那麼晚了,在那裡堵你,之前又專門問了你那些話,不是想和你說家裡的私事還能是什麼事?費大人也就是騙騙我罷了。」   「就你厲害!」裴宴笑著捏了捏鬱棠的鼻子。   鬱棠偏過頭,躲開了裴宴的手,皺著鼻子催:「快說!他都跟你說了些什麼?」   裴宴把費夫人之死告訴了她。   鬱棠目瞪口呆,道:「這可真是……她是死在家裡的嗎?」   裴宴道:「我沒問。」   鬱棠不由喃喃地道:「這要是我,都不知道死在哪裡好?」   她一句話沒說完,就被裴宴喝斥了一聲「胡說八道」,隨後道:「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在廟裡,你怎麼能說這樣的話?!不是,在外面也不能亂說,小心被菩薩聽了去!」   「哦!」鬱棠忙應,道,「那費大人問這話,是想給費夫人一個體面嗎?」   裴宴就把他和費質文的話一五一十地全都告訴了鬱棠。   鬱棠聽得直皺眉,一時也不知道該說是誰的錯了,只好表揚裴宴:「你說的很對,費大人既然也有做得不對的地方,那就讓費夫人能在九泉之下好好的安歇吧!」   讓她有個清白的名聲故去。   她沉吟道:「你說,費大人會怎麼做?「   「不知道。」裴宴攤了攤手,「我是覺得師兄有些矯情的。既然決定了就不要後悔,既然後悔了,就要當機立斷,他就坐在那裡想想,也沒有什麼用啊!」   鬱棠嘆了口氣。   下山的時候,費質文沒有和他們一道,說是要在這裡多呆幾天,給故去的費夫人做場法事。   鬱棠和徐萱對這件事都沒有多說什麼,兩人同車回了京城,在裴府胡同前的大街分了手。   還是家裡好!   鬱棠躺在新編的涼蓆上,覺得暑氣都消散了很多。   她只是有點替費夫人難過。   好死不如賴活著。   活著就總會有希望。   正好新來的廚子非常擅長做麵食,酸辣湯汁做了澆頭,就連鬱棠這個不怎麼喜歡吃麵食的都連著吃了好幾天的各種麵條。   徐萱有些嫌棄,道:「這也太酸了。你們家從哪裡請的師傅?肯定不是江南的師傅?瞧這一大碗的,也太紮實了些。」   鬱棠朝著她豎了大拇指,道:「是四川師傅。他做的小菜也很好吃。早上我喝粥,吃了很多。你要不要嘗嘗,我讓他們給你拿一小壇回去。」   「好啊!」徐萱來裴家蹭飯就是嫌棄家裡的飯菜沒有味道,她道,「那他應該會做油潑辣子,你給我弄點油潑辣子帶回去,我悄悄的吃點。「   鬱棠可不敢。   那天她們就只吃了點小菜。   晚上裴宴回來的時候,和平時一樣和鬱棠說著話,可鬱棠卻明顯地感覺到他的心情不太好。   她晚膳過後特意拉了裴宴去院子裡散步,還指了那些玉簪花道:「你看,馬上就要開花,你覺得如何?」   裴宴隨口應了幾句。   鬱棠乾脆不和他兜圈子了,道:「是不是費大人那裡出了什麼事?」   「他那能有什麼事?」裴宴奇道,隨即又恍然,笑道,「你是覺得費師兄特意來找了我們,應該有所決斷吧?要說這件事,還真有事——他最近開始頻頻出入內宮,還開始給皇上寫青詞,皇上高興得不得了,說是過幾天要去白雲觀,欽點了費師兄同行。」   第三百四十九章不止   給皇上寫青詞?!   鬱棠瞠目,道:「他這是……」   這是要媚上嗎?   裴宴明白她沒有說出來的話,點了點頭,道:「費師兄這個人,若是想成什麼事,就肯定能辦成。」   鬱棠雀躍,抱了裴宴的胳膊道:「那是不是說,我們計策成功了?」   還計策呢?最多不過是挖了個很明顯的坑給費質文跳,費質文呢,或許是覺得有趣,或者是覺得有道理,就跳了下去。   不過,這種事裴宴是不會直白地跟鬱棠說的,那多打擊鬱棠的積極性啊,像現在這樣,鬱棠兩眼亮晶晶的,好像吃了魚的小貓似的,看著就讓他心生歡喜,多好啊!   「嗯!」他輕輕地應了一聲,道,「這次你立了大功了,我決定獎勵你一次。你說吧,想要什麼獎勵?」   這機會太難得了!   鬱棠立刻興致、勃、勃地道:「什麼獎勵都行嗎?」   「什麼獎勵都行!」裴宴大方的許諾。   鬱棠想了想,放下他的胳膊跑去了書房,不一會,拿了筆墨紙硯過來,道:「我一時沒想好要什麼獎勵。你給寫個條兒,暫時欠著我的,等我想好了,就拿條去給你兌換,你覺得怎麼樣?」   這倒挺有意思的。   裴宴心裡想著,臉上卻滿是嫌棄,道:「你筆墨都拿過來了,我尋思著我要是不寫,你說不定尋死覓活的,我還是勉為其難地寫了吧!」   嘴上一點也不饒人!   鬱棠在心裡嘀咕著。   他要不是娶了她,隨便是誰,都要和他三天一小吵,五日一大吵的。   至於她嘛,這不是裴家老太爺也好,裴宴也好,對她有恩嗎?她就當是報恩了。   偏生裴宴寫個條子還不安生,要鬱棠給他磨墨。   兩個人就在那裡你一句我一句鬧了半天,這張條才算是勉強寫完了。   鬱棠找了個雕紅漆的匣子把條裝了起來,還和自己的首飾放到了一塊兒,道:「這條可真是太難得了,一定得放好才行。」   裴宴撇了撇嘴,沒理她,出門去找周子衿了。   周子衿知道費質文那裡開始有所圖謀,十分的高興,拉了裴宴去喝酒,還問他是怎麼勸動費質文的:「有了費質文的加入,黎訓和江華就都有點不中看了。黎訓那邊還好說,就怕江華知道你在這其中出了力,不放過你!」   裴宴不以為意,道:「我就是不從中出主意,他也不會給我個好臉色看。」   周子衿想到兩人之間由於政見不同那幾年生出的罅隙,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裴府這邊卻來了個讓人意想不到的人。   鬱棠望著望著手中的拜帖,看了又看,還再次向送帖子的人求證:「你看清楚了,是舅少爺。」   「是舅少爺!」那通稟的人哪敢怠慢,忙道,「我見過舅少爺,不可能會認錯人。」   在旁邊等著蹭午膳的徐萱不解道:「你娘家兄弟來京城辦事,順道過來看看你,多好的事啊!難道還有什麼蹊蹺不成?」   「不是!」鬱棠收了拜帖,吩咐那小廝去請了鬱遠進來,這才對徐萱道,「我阿嫂正懷著身孕,照理說,我阿兄若是來京城,應該提前跟我說一聲才是。這不聲不響的,我這心裡不是沒底嗎?」   她說著,摸了摸胸口。   心嚇得怦怦亂跳。   徐萱忙安慰她:「若是家裡出了什麼事,裴家早就來報信了,可見只是尋常的拜訪。」   鬱棠還是覺得不像。   她安頓好了徐萱,去見了鬱遠。   鬱遠不是一個人來的,隨了三木,他還帶了一個老鄉,姓高,板橋鎮人,據說在西北販鹽,這次在路上遇到了,幫了鬱遠不少的忙,聽說他來拜見妹妹和妹夫,他很熱心地送了鬱遠過來。鬱遠頭一次到京城,有人帶路自然高興,到了地方,順便就請了這位姓高的同鄉進來喝個茶,吃塊點心。   鬱棠心跳得更厲害了。   她都重生了,鬱遠也早早的娶妻生子了,他們怎麼還會和姓高的攪和到一起呢?   她不由笑道:「高掌柜怎麼會來京城?可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是一個人來的還是帶了家中女眷一塊兒來的。」   今生的高掌柜,前世高氏的兄長,人長得高高大大的,皮膚白皙,劍眉星目,站在那裡,的確比鬱遠更有氣勢。   他恭敬給鬱棠行了禮,笑道:「沒想到鬱兄居然是裴三老爺的大舅兄,也怪我,好幾年沒有回去,不知道鄉裡都發生了些什麼。我這次來京城,是受了朋友之邀,想在京城做點小買賣。至於家眷,也跟著我一道來了京城。先去了朋友幫著找的落腳的地方。等她安頓好了,我再帶她過來給太太問安。」隨後向鬱遠和鬱棠告辭,「你平安找到妹妹、妹夫我就放心了。我家裡還有一堆的事,就不在這裡耽擱你了。你也知道我住在哪裡的。等你忙完了,你來找我喝酒,我們倆也仔細商量一下有沒有可能合著夥兒做點事。」   鬱遠笑著道謝,親自送他出了門,這才折回鬱棠見他的花廳。   鬱棠拽了他的胳膊,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鬱遠不是那沒有腦子的人,等閒人,他是不會帶到裴家來的。   「這次可多虧了高掌柜。」鬱遠唏噓地把他在路上遇到江洋大盜,差點丟了性命,被高掌柜救了的事告訴了鬱棠。   鬱棠不太相信,道:「他一個做掌柜的,有能力救你?」   「這不是機緣巧合嗎?」鬱遠道,「當時我們正經過滄州碼頭,他把我從河裡撈了出來,我隨身的路引、盤纏都沒了,也是他帶我去的衙門,幫我擔的保,幫我重新申請了路引。」   難怪會請了他到家裡來坐。   鬱棠道:「那你見過他的家眷沒有?」   她聲音繃得有些緊。   鬱遠哭笑不得,道:「你說什麼呢?我怎麼會去見他們家的女眷。」   這就好,這就好!   鬱棠長籲了口氣,忙問起他路上的事:「你這幾天是怎麼過的?高掌柜那邊還欠他的銀子嗎?他邀了你一塊兒做什麼生意?你怎麼會來京城?」   她一句接著一句,一副恨不得把事情立刻弄清楚的樣子。   鬱遠知道她擔心,急急地道:「我正想和你說這件事。我借了高掌柜十兩銀子,然後補辦路引、坐船吃飯,大約花了快五十兩,得先向你挪些銀子還他才好。」說起這些,他不好意思地低了頭,「怕是要給你添麻煩了,還得在你這裡住些日子。」   「人沒事就好,你說這些做什麼?」鬱棠嗔怪道。   鬱遠嘿嘿地笑,沒有多說,說起了自己的來意:「父親在家裡守著鋪子,叔父去了蘇州,我和姚三在杭州城看了一遍,想著天下之大,莫過於京城,想著你這段時間也在京城,就和父親、叔父說了一聲,準備來京城看看,看我們家的漆器鋪子有沒有可能開到就京城來。不曾想出師未捷身先死,在路上遇到江洋大盜。」   高掌柜所謂的生意,則是鹽引生意。   滄州雖然民風彪悍,可自皇上登基之後就四海宴清,怎麼會突然冒出江洋大盜來?   出於對高掌柜本能的戒備,鬱棠頗為懷疑江洋大盜的真偽。   可不管怎樣,得先把鬱遠安頓好了。   她陪著鬱遠用了午膳,親自帶他去了安歇的客房,讓他先自個休息一會:「等三老爺回來了,再陪你喝幾盅酒,好好地給你接風洗塵。至於銀子,我等會讓青沅給你送過來。我再派兩個小廝跟著你,你有什麼事,就支使兩個小廝,三木對京城不熟悉,就貼身服侍你好了。」   高掌柜說的生意,她得和裴宴好好說說。   她總覺得這其中不是那麼簡單。   鬱遠這一路上的確擔驚受怕,很累了,此時能放鬆心情好好地歇歇,也是很愉快的,上床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鬱棠回了自己的住處。   徐萱正等著她,關心地問她是怎麼一回事,有沒有她能幫得上忙的。   鬱棠想著徐萱是個頗有主意的人,有意向她討教,就把家裡的事告訴了徐萱。   徐萱聽了對高掌柜也有些懷疑,道:「你知不知道,如今的鹽引,都要到戶部登記蓋印,九邊才承認。這位高掌柜出現的未免太巧了。」   不怪她多心,這樣的人,她見得太多了。   有些手段能讓人想都想不到,防不勝防。   鬱棠卻是來自前世的經驗,她沉吟道:「那就走一步看一步。」   她還有點懷疑這其中有彭家的手腳。   之前不是說了,高氏的兄長同彭十一去了西北,高掌柜不可能那麼輕易地就能離開彭家自己做生意。   晚上裴宴回來,知道鬱遠來了,想著鬱遠畢竟是自己的大舅兄,若是能讓鬱家的漆器鋪子在京城落腳也不錯,就留了來接徐萱的殷明遠作陪,給鬱遠接風洗塵。   鬱遠見到裴宴都有些戰戰兢兢的,何況還有個殷明遠。好在是他和鬱棠有點像,都是那種遇強則強的,強打起精神來沒在殷明遠面前露怯不說,還因為腳踏實地給殷明遠留下了很好的印象,給了他一張自己的名帖。   裴宴覺得臉上有光,見了鬱棠不停地表揚鬱遠,還道:「若那個高掌柜沒有什麼問題,請二哥給他蓋個印也無所謂。」   不能讓舅兄丟了這個面子。   第三百五十章欲靜   調查一個像高掌柜這樣來京城的外鄉人,別人會有點困難,可放在裴家或是殷家,那也不過是個兩天時間還是三天時間的問題。   裴宴和殷明遠同一天調查出了這位高掌柜的行蹤。裴宴猶豫著怎麼告訴鬱棠,殷明遠卻沒有想這麼多,把高掌柜的事直接告訴了徐萱,由著徐萱去處理這件事。因為調查高掌柜的事,也是徐萱要求的。   徐萱那天上午就磨蹭了一會才去裴家,可不曾想到了裴家鬱棠正和鬱遠在書房裡說話,青沅先把她領去了鬱棠院裡的小花廳,端了一大清早運過來的水果給她吃,還道這些都是鬱棠吩咐的,若是她來早了,就先坐一會,鬱棠和鬱遠說好了話就來陪她。   「這兩天舅少爺都沒有出去嗎?」徐萱好奇地問。   青沅笑道:「出去了。不過是去杭州商會認了認門,今天一大早就找了三太太說事。」   應該是有什麼事求鬱棠。   徐萱想著,就舒舒服服地躺在躺椅上,吃著果子開始聽著小丫鬟給她讀繪本。   鬱棠這邊卻眉頭皺得緊緊的,和鬱遠確認道:「你的消息準確嗎?」   「肯定靠譜啊!」鬱遠興奮地道,「我之前沒和你說,是怕傳言有誤,鬧出個烏龍來,昨天我去了趟杭州商會,找了商會具體辦這件事的人,親自問了他,他也是這麼答的我,說是皇上萬壽節,要辦千叟宴,所以所有的攢盒都要重新刷漆定製,內務府已經開始找能承接的相關商家了。要是我們家能得了這個機會,以後還愁什麼生意啊!」   鬱家鋪子裡的漆器就可以打上貢品的名頭了。   可這樣的生意通常都是不賺錢的,甚至要搭上人情和銀子。   鬱棠道:「那你準備拿多少銀子出來打點?」   鬱遠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道:「這就是想求妹夫的地方了——我聽高掌柜說,京城有些大戶人家養著信鴿,能一天飛行千裡,從京城到臨安,也不過四、五天的功夫。我之前不是不知道這件事是真是假嗎?別說你了,就是我阿爹和叔父我也沒有吭聲。現在既然知道有這件事了,肯定不能放過。我就想能不能讓妹夫給我借借誰家的信鴿,我寫個條回去,看家裡能動用多少銀子,想辦法把這樁生意拿下來。」   只是借信鴿嗎?   鬱棠道:「打點關係,多少銀子都能用得下去。再說了,這種事也不僅僅靠打點銀子就能辦成了的,還得找人。」   鬱遠明白鬱棠的意思。他嘿嘿地笑,道:「我不能讓你在裴家讓人輕忽怠慢了。妹夫能悄悄地幫我們家借個信鴿就行了,其他的,我自有主張,沒想找妹夫幫著出頭。他是做大事的人,怎麼能因為這麼小的一樁生意就欠人人情。你呀,就別操心了,照顧好妹夫的衣食起居就行了,等我這邊生意做好了,再請你回家幫著管帳目。」   這是怕欠裴家更多的人情嗎?   鬱棠不怎麼在意請裴宴出面,畢竟鬱家好了,裴宴也就能少些負擔。可她有其他的打算。   皇上的萬壽節固然難得,但她進京之後發現,京城的各種慶典還是挺多的。沒有了萬壽節,還有千秋節,只要有心,總是可以找到機會。可在前世,鬱家很早就出了事,鬱遠早早地和她大伯父擔負起了家中的重擔,這個時候的鬱遠,已經敢一個人走九邊了。她重生之後,改變了家裡眾人的命運,卻讓鬱遠失去了很多鍛鍊的機會。   也許,這次讓鬱遠自己去闖一闖,對鬱家,對他自己都更好。   鬱棠想了想,就同意了鬱遠的意思,道:「你既然拿定了主意,那就照你的意思去做,你要是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再和我開口也不遲。」   鬱遠頗為欣慰。   他就怕鬱棠執意要幫他。   他不是那不明白的人,來之前他就打聽過了,裴家二老爺升了戶部侍郎,九卿之一,說不定哪天就入了內閣,若是想幫他,他就是躺在床上也能接到萬壽節的生意,可這樣一來,裴家二老爺不免留了個把柄,若是哪天被人拿了這個把柄說話,他豈不是害了裴家二老爺?   鬱遠就沒準備讓裴家的人插手。   在他看來,裴家與其幫他做幾樁生意,還不如指點他兒子讀讀書。   他不想因小失大。   鬱遠就對鬱棠道:「你也不用太擔心。我還住在裴家呢,也算是借了裴家的勢,不說別的,至少別人不敢欺生。我要是還辦不好,以後也就歇了這心思,一心一意地呆在臨安好了。」   這話說的也有道理。   授之以魚不於授之以漁。   她大堂兄只有有了真本事,才能真正的振興家業。   鬱棠就笑著問起他準備怎麼解決銀子的事。   鬱遠笑道:「你阿嫂給了五千兩銀子的私房錢,我覺得再向阿爹和叔父他們要個一、兩千兩銀子就夠了。至於人脈,我已經和杭州商會那邊的人約好了,中午一起吃飯,看談得如何再說。」   大堂兄心裡有主意,鬱棠也就不再多言,叮囑了他幾句「注意安全」之類的話,親自送了鬱遠出門,這才去見徐萱。   徐萱立刻道:「你阿兄找你做什麼?有沒有什麼可以幫得上忙的?」非常熱忱的樣子。   鬱棠就把鬱遠的來意和打算告訴了徐萱。   徐萱聽了直笑,道:「你阿兄還挺聰明的。知道住到裴家來。而且主意也挺正的,說不定還真叫他辦成了這件事呢!」   鬱棠笑道:「所以我撒手不管了。他再有什麼事找我再說。」   徐萱點頭,覺得鬱家兄妹能這樣想,肯定能立得起來。她就說了高掌柜的事:「那個高掌柜看著是在自己做生意,實際上後面站著彭家。這次他的鹽引應該也是彭家的,但他若是能拿到戶部蓋了印,彭家可能會給他一到兩家鹽戶當做酬勞。」   鬱棠不悅,道:「也就是說,若是我們家幫他蓋了印,實際上幫的是彭家。」   徐萱點頭。   鬱棠就有些不解了,她道:「那彭家為何不直接找上門來?」   只有永遠的利益,沒有永遠的敵人。   裴家和彭家並沒有殺父奪妻這樣不能解開的仇怨。   徐萱驚訝地望著她:「你不知道嗎?你們家裴遐光,把彭十一送到了大牢裡。彭家好不容易把彭十一保出來,還沒和裴遐光撕巴清楚呢,怎麼好意思立刻來找裴家幫忙?說不定彭家還怕裴家趁機為難他們呢!」   彭十一被關到了大牢裡?   什麼時候的事?   為什麼?   裴宴為什麼要這麼做?   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在鬱棠腦海裡一閃而過,她猝然間想到了她曾經騙裴宴的那些話。   裴宴不會是因為她說彭十一要和李端害她吧?   如果是這樣,那彭十一還真是無妄之禍啊!   鬱棠心中的小人擦著額頭的汗,有些心不在焉地陪了徐萱一天,好不容易等到裴宴回來,她立馬拉了裴宴問這是怎麼一回事?   裴宴沒想到徐萱這麼快就把高掌柜的事告訴了鬱棠,還順道說了彭十一的事。這讓他心中一緊之後又鬆了口氣。   這樣也好,免得他不知道如何跟鬱棠說這些事。   裴宴就更著衣,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淡然地道:「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沒有和你說。」   他把怎樣發現殺死李端的苦主是彭十一慫恿的,彭十一又怎麼和李端之間有著說不清道不白的糾葛,他想到鬱棠曾經跟他說過她做的夢,覺得讓彭十一就這麼在外面隨意晃蕩太危險了,就把彭十一在彭家做的一些髒事給抖了出來,把彭十一送進了大獄,都一一的告訴了鬱棠,最後還道:「沒想到彭嶼升了刑部侍郎,我一時大意,讓彭家把彭十一給撈了出來。照我的想法,最好是把這個彭十一弄到西北去流放,一輩子別靠近你周圍五百裡才是最好的。」   說來說去,還是因為她說的那些話。   鬱棠感激得眼眶溼潤,她抱了裴宴的胳膊,輕聲道:「你怎麼那麼傻。」把彭十一弄到大獄裡,得花多少精力和物力,還要搭上人情,太划不來了。「我呆在你身邊,還有誰敢傷我?」她說著,忍不住把腦袋埋到裴宴的胸口蹭了蹭。   那模樣兒,就像個撒著嬌的貓兒,不知道有多依賴他。   裴宴看著心裡高興,伸出手去就揉了揉鬱棠的腦袋。   鬱棠僵了僵,很想讓他別把自己的髮型弄壞了,可想到裴宴揉他時他表露出來的親暱,她感受到的溫暖,不免有些自暴自棄地想,算了,還是讓大家都高興點,至於髮型這件事,大不了再讓青沅她們幫著重新梳一個好了。   但裴宴說的,彭十一一直在幫著彭家做些見不得光的事,那上一世……應該也是這樣。   所以,她死,是因為撞破了彭十一和李端的交易嗎?   想到這裡,鬱棠一直充滿困惑懸著的心慢慢地落了地。   前世,她並沒有冤枉李家,今生,她也沒有做錯什麼。   這就好。   如同無債一身輕,她前所未有的輕鬆起來。   「還是小心點的好。」裴宴道,「我覺得彭家肯定知道我會去查高掌柜,他們家不會就這樣就算給了我們家一個交待的。你這幾天也儘量別出門。你是瓷器,我們犯不著和他們那些瓦礫碰撞。」   彭十一被他扒了皮,不可能再幫著彭家做那些見不得光的事,等同於棄子,誰知道他會不會鋌而走險?   第三百五十一章欲解   裴宴覺得,鬱棠還是放在他身邊,看在他眼裡才放心。   鬱棠卻被他那一番「瓷器」、「瓦礫」的話說的有些臉紅,心慌慌的,順口應了一聲,面紅耳赤地去問青沅給裴宴留的櫻桃洗好了沒有。   裴宴這段時間忙的都有些不知道日月了,聞言笑道:「家裡買了櫻桃啊!」   鬱棠折回來的時候臉已經沒有剛才那麼燙了,她笑道:「不是買的,是殷太太送過來的。送了兩大筐,我讓拿了些給二嫂和顧氏那裡。」   能稱呼顧曦為「顧氏」,鬱棠覺得有種揚眉吐氣的感覺。   裴宴自不會去管這些人際交往的小事情,他拿起水靈靈的櫻桃,先塞了一個給鬱棠,然後自己才嘗了一個,道:「我們家田莊裡的枇杷應該熟了,我讓他們送點過來,你到時候看著每家都送點。」   鬱棠應了一聲,裴宴把琉璃碟子裡的櫻桃全遞給了鬱棠,道:「還挺甜的,應該是山東那邊過來的,你多吃點。」   「你不喜歡吃嗎?」鬱棠還挺喜歡吃的,要不是怕吃多了壞了腸胃,她今天下午吃得差點停不下來。   「還行。」裴宴笑道,「我看你挺喜歡的。我明天讓那些果子鋪的給我們家送些過來。」   他剛才吃了一顆,鬱棠已經連著吃了兩顆了,他很少看見鬱棠有這樣喜歡吃的東西。   裴宴尋思著明天除了要人送櫻桃過來,還得跟那些果子鋪的人說一聲,以後有什麼果子上了市,或者是有什麼稀奇古怪不常見的果子,都可以送過來讓鬱棠嘗嘗。   鬱棠莞爾,道:「還是過了明天再說吧。」   裴宴不解。   鬱棠笑道:「殷太太見我喜歡吃,當即就叫了人去跟她相熟的那家果子鋪的人說了一聲,我瞧那陣式陣勢,不送個四、五簍過來,也會送個兩、三簍過來。這果子又不經放,免得浪費了。」   裴宴的臉色就有些不好看。   鬱棠訝然,道:「是不是不應該收她的禮?」   「沒有!」裴宴答著,雖說神色沒有之前那麼難看了,但語氣還是有些生硬。   這個徐氏,也太多事了。   他們裴家又不是吃不起果子,要她獻殷勤。   裴宴道:「我是覺得殷明遠是怎麼一回事,真的準備讓他老婆天天在我們家待著了不成?他們家難道是個擺設不成?」   鬱棠覺得裴宴這麼說就有點吹毛求疵了。她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殷家的那群姑奶奶,連她一天喝了幾口水都要派人來問個明白。生冷的東西那可是碰都不讓碰的……」   裴宴聽著就更煩了,道:「她和殷明遠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殷家是什麼情況她難道心裡還沒有數啊!這個時候覺得不耐煩了,之前幹什麼去了?她又不是沒有娘家?在殷家呆著不舒服,可以回娘家啊!」   問題是徐萱母親也生怕她頭胎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的,不敢和殷家姑奶奶們過招啊!   這些女人間的小顧忌和小計量說給裴宴聽他估計也聽不懂。   鬱棠望著他突然就不高興的模樣,覺得和他爭辯下去沒有任何的意義,決定早點結束這場爭執。   她捫著心笑道:「我就覺得我嫁得好,家裡沒有這麼多亂七八糟的事。」   然後她就看見裴宴肉眼可見的風清雲淡,萬裡朗空般地高興起來。   嘖!這個嬌氣包!只聽得好話聽不得壞話。   鬱棠強忍得很辛苦,才沒有笑出聲來。   她趕緊轉移話題,把鬱遠的事告訴了他。   裴宴聽著呵呵地笑了起來。   他想起鬱棠扯著他們裴家做大旗的事,鬱遠之所以住在裴家,不也是想扯著裴家做大旗嗎?   這兩兄妹還挺像的。   他的心頓時變得柔軟起來,笑道:「他那裡不是還有張殷明遠的拜帖嗎?不行的話,讓他用上。」   反正這人情債由他來還了。   鬱棠能感覺到他舒暢的心情,索性和他開著玩笑道:「那也得用到刀刃上啊!我覺得平時用你的名帖就夠了。」   裴宴臉有點黑,道:「我的名帖不如殷明遠的嗎?」   鬱棠一面往外走,一面道:「那倒不是。這不是殷明遠的名帖難得,你的名帖一抓一大把嗎?」   裴宴這才醒悟過來,鬱棠這是在調侃他。   只是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鬱棠已經笑嘻嘻地出了門,還朝著他喊了句「我去庫房裡看看能不能找幾匹合適給孩子做小衣裳的布料去了」,就一溜煙地跑了。   裴宴望著空蕩蕩的門帘子,鼻頭縈繞的全是玉簪花的香味。   他不由哈哈地笑了起來。   *   彭家果如裴宴所料,讓高掌柜接觸鬱遠,不過是投石問路,如今惹來了裴宴調查高掌柜了,就非常大方謙和地站了出來,派了彭嶼的同胞兄弟彭九爺來給裴宴問安。   裴宴在自己住的院子正廳見了彭九爺。   彭九爺和彭十一長得還挺像的,不過彭九爺看上去頗為文弱,彭十一長得更英俊一些。   他也沒有繞圈子,見面就先向裴宴道了歉,說是他們彭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因為彭十一的事,怕裴家對他們彭家有成見,沒好意思登門求助,這才派了高掌柜過來,是他們彭家不對云云。   彭九爺在那裡說,裴宴腦子卻不停地轉,等到彭九爺的話說完了,他心裡也有了主意,道:「你們也知道,我們裴家和你們彭家向來是相安無事的,可你們家彭十一的手伸的太長了。李家怎樣,好歹和我們裴家是鄉親近鄰,沒有這樣讓他插手的事。如今他不僅插了手,還把李家弄得家破人亡,你讓我們裴家以後怎麼在臨安城行走?要是換了你們彭家,你們彭家又會怎麼做?」   這就還是不願意放過彭十一的意思了。   彭九爺覺得裴宴太咄咄逼人了,可裴宴說的也的確有道理,而且走到哪裡,不管是找誰來評理,也沒人能指責裴家不對。   問題是,當初彭十一是奉了宗主之命辦的這件事。   如今彭家兜不住了,就把奉命辦事的子弟推出來頂鍋,以後誰還敢給家裡辦事?宗房怎麼服眾?   彭九爺想到自己來時宗主吩咐的「不管用什麼辦法,先和裴家和解了再說,至於明年,想辦法把裴家老二拉下馬就是了」的話,他在心裡深深地嘆了口氣。   萬一不能把裴家老二給拉下來,家裡又準備讓誰背鍋呢?   反正不能是他兄長,也不能是他。   彭九爺腦子飛快地轉著,面上卻穩得讓人看不出半點異樣,笑道:「所以我們宗房大哥說了,看怎麼彌補您好。」   實際上,彭家私底下商量要不要換手撓癢,從工部帶點生意給裴家。   誰知道裴宴卻一口咬定了彭十一,要求彭家保證,從此以後彭十一不再出現在裴家,特別是他家面前。   這是怕彭十一打擾裴家的家眷嗎?   彭九爺覺得裴宴是在杞人憂天。   沒有規矩不能成方圓,像他們這樣的人家,就算是有什麼恩怨,也不可能涉及到女眷的。   彭九爺一口就答應了。   裴宴也沒有含糊,直接讓裴柒陪著彭九爺去見了裴宣。   戶部新出的規定,所有的鹽引必須蓋了戶部的印戳,原是為了把鹽引的生意控制在戶部罷了。又因為官場的一些陋習,那些小吏喜歡刁難一下來辦事的人。像彭家這樣拿了大量的鹽引來蓋印的,就算是彭嶼來打招呼,也因為隔著部門,小吏們未必就會買帳,拿點銀子出來打點是小,給你拖著今天有這事,明天有那事,就是不給你蓋印,拖你個一年半載的,彭家失了臉面是小,被外人誤以為彭家失勢,那才是大事。   因而儘管有裴宣去打招呼,但彭家也按規矩給了孝敬的銀子,眾人皆大歡喜地把這件事辦了。等彭嶼知道,彭九爺都已整裝待發,準備回福建去給彭家大老爺報喜了。   彭嶼直踩腳,喝斥自己的胞弟:「你怎麼這麼糊塗?裴家帶你去戶部蓋印的時候怎麼不跟我商量?」   彭九爺委屈地道:「不是你說的嗎?這件事要儘快。不然別人會以為我們家和裴家有罅隙,讓彭家名聲有損。再說了,裴老三挺客氣的,立刻就讓人帶了我去戶部,我總不能說改天再說吧?我們可是去求人的,不是去宣旨的,只有我們等別人的,哪有別人等我們的。」   彭嶼氣得不行,道:「那我問你,十一怎麼辦?」   彭家不能答應了不算話。   彭九爺很光棍地道:「這是你們的事!你們只是讓我去找裴老二幫忙蓋這個印,裴家不管提什麼條件我們都先答應了再說,你們不能過河拆橋,我把事辦成了,你們又覺得裴家提的條件太高了。我彭老九也要在外面行走的,你們不能要我辦事的時候就什麼都行,我把事辦成了就打我的臉。」   這還和裴宴站到一邊去了,非要懲辦彭十一的意思。   彭嶼氣得都說不出話來了。   彭九爺與自己的這個哥哥也沒什麼好說的,帶著小廝直奔通州,坐船回了福建。   彭嶼真不知道怎麼辦好了,把這件事丟給了宗房大老爺。   宗房大老爺只好商量彭十一:「你先去西南躲躲。你七哥說了,會想辦法把裴家老二給拉下馬的。到時候我們一定給你報仇。」   第三百五十二章宜結   為他報仇?   彭十一聽著在心裡直冷笑。   事過境遷,到時還有誰記得他的付出。   前有族人的陷害,後有長輩的遺棄,他眼中陰霾更重了,可他卻不敢表露半分。   彭家勢大,沒有了彭家的庇護,他不過是死路一條。   當初,他忍下了同族的陷害,不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可兜兜轉轉的,他最終還是沒能逃出這個窠。   彭十一掩了心底的不甘和憤怒,恭身應「是」,還道:「我一切都聽從家中的安排。」   彭大老爺滿意地點了點頭,起身拍了拍彭十一的肩膀,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樣對他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為你七哥的事,彭家已經付出了不少的代價,如今有些人情債還沒有還,一時不好和裴家翻臉。但我們彭家也不是這麼好欺負的,這筆帳我們家算是給裴家記下了。殺人不過頭點地,這樣追著不放就有些過分了。不過,你也要理解,裴家不比從前,這樣不依不饒也是為了立威。如今我們讓了他們一步,裴三也不是傻子,會領這份情的。你呢,先委屈幾年,等裴三那邊出了這口氣,我再親自帶著你去上門給他賠個不是,這件事也就了了。」   說來說去,還是把他彭十一的臉不算數。   他都這樣了,還要去給裴三賠不是。   彭十一沒能忍住,道:「大兄,裴二再厲害,也不至於這樣護著裴三吧?我們還要再去給裴三賠不是?」   彭大老爺想了想,這才道:「張英想讓裴三起復,裴三不知道怎麼想的,一直沒有同意。但張家老大死後,張家青黃不接,空出好大一個空缺,大家都有了機會,張家沒人可用,裴三起復,是遲早的事。」說完,又怕彭十一疑心彭家此舉是在安慰他,補充道,「我們這麼做,也是為了以防萬一。不然他區區一個裴三,憑什麼讓我們一而再,再而三的給他低聲下氣。」   說來說去,還是顧忌裴宴有朝一日入朝為官。   這才是讓人羨慕的人生吧?   彭十一沒有吭聲,心不在焉地聽著彭家大老爺的安慰,盤算著自己的計劃。   等裴宴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彭十一已被彭家丟到了甘肅,說是彭家想在那邊建個馬場,讓他去管理。   裴宴還不放心,私下裡叮囑裴柒:「派人盯著他,他要是離開甘肅,我要立刻知道。若是有困難,跟我二兄說一聲,我二哥有同科在甘肅為官。」   裴柒最願意幹這種事了,連聲應下。   裴宴出了門就隨口問了一聲當值的丫鬟:「三太太在幹啥呢?」   他經常這樣猝不及防地問上一句,而且還只是問一句,只要知道鬱棠在做什麼就好,並不是有什麼事要鬱棠去做,若是身邊的人答不出來,他還要不高興。偏生能在他身邊當差的個個都是人精,沒兩次,他身邊的人都知道若是想讓裴宴高興,最好是時時刻刻地知道鬱棠在做什麼,裴宴問起來的時候,一定要答得上來,還不能有錯。   鬱棠身邊的丫鬟一下子成了香餑餑,大家都喜歡往她近身的丫鬟身邊湊,就是為了能時刻知道鬱棠在做什麼。   這小丫鬟也知道裴宴的習慣,忙道:「剛才三太太還在試衣裳,說是要去參加江大人家的喜宴。」   裴宴點了點頭,去了鬱棠那裡。   難得今天徐萱不在,被黎夫人叫去了黎家,鬱棠在和青沅商量著去喝喜酒的衣裳。   青沅看著那件寶藍色遍地金的褙子覺得挺好看的,旁邊銀白色纏枝花的杭綢褙子也好看,放在床上蔥綠色鳳尾團花蜀繡褙子也讓人眼前一亮,實在是不好拿主意。   「穿那件蔥綠色的。」裴宴的聲音突然出現在屋裡。   眾人循聲望了過去。   只見裴宴穿了件月白色素麵道袍,戴了黑色的網巾,通身連個簪子都沒有戴,卻如珠似玉般光彩熠熠地走了進來。   鬱棠忍不住就笑著迎上前去,道:「你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手頭的事都忙得差不多了嗎?」   「我就是瞎忙。」裴宴不滿地道,「今天還被費師兄叫去給他寫青詞。他又不是不會,非要我幫著寫幾篇,說是幕僚沒有我寫的好。這不是廢話嗎?那些幕僚的文件要是寫得比我還好,幹嘛還給他當幕僚,不去下場大比啊!」   鬱棠抿了嘴笑。   好像自從從潭柘寺回來之後,費質文和裴宴的關係一下子親近了很多。費質文常叫他過府吃飯說話不說,還押著裴宴去了幾次他的同科好友主持的詩會和踏青,裴宴每次回來都抱怨費質文把他當小弟使喚,她卻覺得這樣也沒有什麼不好的,裴宴年輕,雖然天資聰明,被很多人推祟,那也是因為他是張英的關門弟子的緣故,如今有費質文給他背書,對他以後的人脈非常有幫助的。   為此,她還特意讓胡興給費家送了好幾次吃食,算是表達一下謝意。   「那你今天有沒有空?」鬱棠問裴宴,「我們等會去二嫂那邊用膳怎麼樣?這些日子大家各忙各的,好久都沒有聚到一塊兒吃個飯了!」   從前在鬱家的時候,鬱博和鬱文兩家就經常在一起吃飯,說說家長裡短的,也算是一種來往——人總是越走越親。遠親不如近鄰就是這個意思。   裴宴倒無所謂,和鬱棠討論著去江家喝喜酒都穿著什麼衣裳,廝混了半天,傍晚時分,去了裴宣那裡。   也是巧了,裴宣今天正好不那麼忙,也沒有應酬,正常的時候下了衙,回來見到裴宴和鬱棠還挺高興的,讓二太太去把前幾天山東那邊送來的白酒拿一壇來,要和裴宴好好地喝幾盅。   二太太如今萬事順遂,興致也非常的高,聞言道:「那你們兄弟喝白酒,我和弟妹喝金華酒。我們都好好的吃頓飯。」   裴宣呵呵地笑了。   自有丫鬟、婆子去安排。   兩家人就去了花廳。   二太太又讓人將花廳的門扇全都打開,玉簪花和紫茉莉含苞待放,已經有香味溢出來。   裴宴打了個噴嚏。   裴宣立刻讓二太太去搬花,還滿臉歉意地對裴宴道:「看我,都忘了這一茬了。」   裴宴擦了擦鼻子,道:「算了,我總得慢慢地適應。也不用全都搬走,少放兩盆就是了。」   鬱棠則擔心道:「要不要去看看大夫!你這鼻子總是不見好的。」   「不用了!」裴宴道,「過了這季節就好了,也不用這麼麻煩。」   話是這麼說,鬱棠還是上了心,吃完了晚飯,大家移到後花園喝茶的時候,她還低聲求二太太:「您幫著看看金陵那邊有沒有什麼名醫,能請來的,就想辦法請來給他瞧瞧,京城我們都不熟,我託殷太太幫忙找找。」   二太太連連點頭,說起在旁邊支著耳朵聽她們說話的五小姐來:「去江家喝喜酒的時候,讓阿丹跟在你身邊,我怕我那邊忙著應酬,讓她落了單。她還是第一次正式出現在京城的各家主母面前呢!」   印象的好壞,會影響五小姐的親事。   鬱棠明白二太太的意思,對於她把五小姐交給自己不免很是詫異。   二太太笑著握了她的手,道:「你也別妄自菲薄,見過你的人都說你穩重,這就是最好的了。」   言多必失,對於女子而言,穩重比什麼都好。   鬱棠想著自己在其他方面比不上徐萱,但不慌不亂不出錯還是能保證的,就一口應下了。   二太太鬆了口氣,正想和鬱棠說說江家的喜酒都有些哪人家會到場,卻聽到裴宣的聲音突然一下拔高了幾分,興奮地道:「不管怎麼說,這件事都是你的功勞。若是費質文能夠去爭內閣的位置,老張大人那邊就很好辦了。至於我這邊,恩師的意思讓我別著急,穩打穩紮,慢慢來。若是能隔岸觀火,坐收漁翁之利,那就最好不過了。」   裴宣的恩師當年能主持科舉,也是幾方角力撿得個漏,因而裴宣的同科都不怎麼能使得上力,只有裴宣,沾了裴家的光不說,裴宥在世的時候,也是個狠人,才能出人頭地的。   裴家的人都知道,因而裴宣雖做了戶部的侍郎,但想入閣做大學士,卻不太有機會。   裴宴失笑,道:「掌院還是挺逍遙的,也難怪喜歡二兄這樣的弟子。」   裴宣嘿嘿笑,不以為意,和裴宴也說起江家的喜事來:「他沒有親自來給你送帖子嗎?」   以裴宴和江華的關係,江華應該派了家中的晚輩來給裴宴送喜帖才是。   裴宴搖了搖頭,道:「隨他吧!我們師兄弟鬧成這樣,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斷了來往也無所謂。」   裴宣雖然覺得可惜,但還是站在弟弟這邊的,安慰他道:「這樣也好。他那個人,太鬧騰了,斷了關係,說不定還是件好事。」   裴宴沒有說話。   鬱棠就注意著裴宴那邊的動靜。   江家一直沒有單獨給裴宴送份喜帖過來,直到江家喜宴的前兩天,不知道是江華想來想去面子上過不去,還是別的什麼原因,江華的長子親自來給裴宴送喜帖。   他和裴宴同年,見到裴宴的時候還有點嬌矜,草草地行了個禮,稱了「師叔」,敷衍地說了幾句太忙之類的話,就奉上了喜帖。   裴宴也沒有和他多寒暄,說了幾句客套話,就端了茶送客。   江華長子走出去的時候還有些氣憤。   鬱棠心疼裴宴。   江家這不狗眼看人低嗎?   說來說去,還是欺負裴宴沒有入仕。   江華長子去給費質文送喜帖的時候,敢這樣甩臉嗎?   第三百五十三章喜筵   捧高踩低,鬱棠是能理解的,可並不等於她要和這樣的人家來往密切,何況裴宴和江華原本就有矛盾,兩家人能顧上面子情就行了。   因而鬱棠去江家喝喜酒的時候,也是淡淡的。   倒是顧曦,這段時間跟著裴彤拜訪了楊家,拜訪裴宥幾個生前的好友,不免有些意動,想既不得罪裴家,還能自立門戶,可惜她把這話委婉地跟哥哥顧昶說了說,就被顧昶喝斥一頓不說,還告誡她:「這段時間千萬別亂動。我馬上就要去翰林院了,翰林院的掌院學士是裴宣的恩師,如今我們都離不開裴家的庇護。」   顧曦非常的鬱悶,覺得裴彤沒有上進心,怎麼她哥哥娶了嫂子之後,也像變了個人似的。   她不知道,顧昶因為孫皋的事,被很多人排斥,他想挽回名聲,只能靠日久見人心這一招,可日久見人心,就得有人幫著他吹噓,有人護著他。他和殷家已經是天然的盟友了,立名立德這件事,殷家人會幫他,可幫他的前提是他能自己立得住,在翰林院任職期間的表現就格外重要了。   他何必放著裴家的關係不用,而自己在那裡默默奮鬥呢?   顧昶只好反覆地叮囑顧曦。   顧曦覺得自己可能幫不上自己的哥哥什麼忙。   上次裴宣回來,和裴宴兩家人聚在一起吃飯,就沒有叫他們過去。   可哥哥對裴家抱著很大的希望,她也不好潑冷水。   顧曦心不在焉地應了幾句,心裡始終沒有放棄自立的想法。   她這次也就格外的重視江家的喜宴——江華是閣老,又有張英這樣一個強勢的恩師,他娶媳婦,來往的全是些四品以上的官吏,女眷中也多是有誥命的夫人,算是她能接觸到的規格最高的筵會了,她無論如何也要把握住機會,在這些夫人、太太們面前露個臉。可她更知道世家大戶的規矩,早早地就派了人去打聽鬱棠和二太太、五小姐都準備穿什麼樣的衣服,戴什麼樣的首飾出門。   鬱棠照著裴宴說的選了那件月白色的蜀繡褙子,戴著珍珠頭面,不過那些珍珠頭面大的如鴿子蛋,小的如蓮子米,珠光寶氣的,極其雍容,顧曦看了不由道:「三叔母這麼一穿,怕是要豔壓群芳了。」   當家主母,要的不是豔麗,而是穩重。   顧曦這話不能細想。   鬱棠就笑眯眯地看了她一眼。   她今天穿了件鵝黃色杭綢淨面褙子,戴著青金石的頭面,看上去素靜淡雅不說,還特別適合京城初夏微暖的天氣,十分的出眾。   顧曦也知道自己穿著很體面,經得起挑剔,見鬱棠笑著看她,就回了鬱棠一個笑。   鬱棠也沒有在意,催了身邊的青沅:「去看看二太太怎麼還沒有來?」   青沅應聲而去,只是還沒有走出廳堂,就看見穿了一身寶藍色寶瓶八寶紋杭綢褙子,戴了金鑲玉頭面的二太太帶著身穿碧綠色繡蜂蝶共舞褙子,戴著黃碤石首飾的五小姐一前一後的出現在了兩人的眼前。   「哎呀!」五小姐看見鬱棠就小跑了過來,拉著她的手打量著她的首飾,「這珍珠好大顆啊!好漂亮啊!」   二太太頗為沉穩,不緊不慢地走了過來,笑道:「你三叔母這是東珠,比南珠大一些,我那裡也有一對。你要是喜歡,過幾天讓銀樓的人給你打對首飾戴。」   鬱棠今天戴的蝶戀花的分心,中間是顆鴿子蛋大小的東珠,是不久之前裴宴送給她新打的首飾。   聽二太太這麼一說,她也沒有太放在心上,笑道:「我那裡也還有兩顆沒用上的,你要是喜歡,回頭去我那裡拿去。」   五小姐就看了鬱棠的頭花,不多不少,正好五顆鴿蛋大小的東珠。她想著自己年紀小,這樣並插三朵足夠了,遂道:「三叔母給我一顆就好,我就打三朵像三叔母這樣的珠花。」   鬱棠嫣然,道:「我把打首飾的師傅一併介紹給你好了。」   五小姐連聲稱好。   顧曦卻在旁邊咬了咬唇。   她突然發現,她今天的確沒有出錯,可卻把自己打扮成了和五小姐一樣的人,一個世家大族裡無關緊要的晚輩,而不是一個能當家作主的主婦。   那去了江家的喜宴,還會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嗎?   她應該戴她嫂嫂殷氏送給她的那套紅寶石頭面才對的。   顧曦猶豫著自己要不要去換件衣裳,有小廝進來問她們準備好了沒有,裴宴他們已經準備出門了。   鬱棠幾個連聲應好,顧曦沒有機會再反悔,只好和鬱棠幾個一起坐上了給女眷們準備好的轎子,直接出了門,和裴宴等人一道,去了江家。   江家的喜筵特別的熱鬧,比娶長媳的時候來的人還要多。   江家這樣做也是有用意的。   娶長媳的時候,因為長媳家是送了巨額陪嫁的,這其中,還指明了一部分是是資助江家長子讀書用的,也就是說,江家長子是有支配權的,這相當於是武家送一部分錢給江家。   有些事看破不說破。   江華在長子成親的時候就比較低調。   小兒子成親這麼喧譁,並不是他特別喜歡小兒子或是小兒子的婚事他特別的滿意,而是因為他想入閣,想趁著這個機會結交一些平時不太好來往的官員。   江家長媳武氏也是知道的,可她心裡還是有些失衡。   老么的運氣也太好了一些吧?   她忍著一口氣幫著小叔子準備婚禮,偏生這個時候她家裡又把她那個豔若芙蓉的妹妹帶了過來喝喜酒,還私底下和她說:「你也幫你妹妹看著點。她若是能嫁到京城來,你們也有個幫襯。」   可世家豪門要是這麼容易嫁進來,她們家又何必陪了這麼多的嫁妝。   這讓她對裴宴的妻子好奇得不得了。   只可惜裴宴的身份地位擺在那裡,他妻子好像是個頗為內向的性子,幾次出門應酬都是和黎、張家有關的世交,她還因此特意叮囑了貼身的丫鬟:「裴家三太太若是過來了,你記得叫我一聲。」   她很想知道這位鬱氏有什麼不凡之處,居然能打敗她家妹妹,嫁到裴家去。   武小姐這次來也是抱著找個好一點的婆家的心思,當她得知裴家的人也會過來的時候,她第一個想到的是顧曦。   顧曦這個人說起話來還挺好聽的,她既然來了京城,是不是去拜訪一下顧曦。   她這次讓人盯著的是顧曦。   所以裴家的女眷一到,先是引來了江家大少奶奶,隨後引來了武小姐。   鬱棠也頗為注意江家的大少奶奶。   兩人一見面,鬱棠覺得自己看到了魏紫姚黃,江大少奶奶覺得自己看見了一朵玉蘭花。   魏紫姚黃美的富貴,玉蘭花美的晶瑩。   一個想,難怪這位武氏能嫁到江家的,一個想,難怪這位鬱氏能入了裴宴的眼。   一時間,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倒也心平氣和的,客氣地互相見了禮,江家大少奶奶親自領著她們去和其他的當家主母坐了。   倒是武小姐,找了個機會給顧曦帶了個信,兩人在武小姐住的客房見了一面。   「你最近怎麼樣?」武小姐拉了顧曦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卻透著有意結交的意思道,「我估計會留在京城。你呢?是陪著你相公大比之後再說,還是過段時間就隨著家中的長輩回臨安?」   顧曦想著武小姐所謂的「留在京城」應該是要嫁到京城來,而以武家的眼光和野心,肯定不會把她嫁到尋常人家,也有結交的意思,遂笑道:「那恭喜你了。至於我能不能留在京城,一時還不好說。若是能趕上你的婚禮就好了。」   武小姐羞紅了臉,轉移話題問起顧曦出閣之後的事來。   夫妻不和鄰也欺。   這道理也同樣可以用在交朋友上面。   顧曦當然是什麼事都往好裡說了。   武小姐的話就漸漸地轉移到了鬱棠身上:「沒想到她娘還挺低調的,陪嫁送了那麼多。在臨安城也算是頭一份了。」   顧曦不太想說這些,淡然地道:「她是獨生女,和我們是不一樣的。」   武小姐就想起家裡人說的一件事來,道:「那你知不知道,他們家的生意要做到京城來了,說是杭州商會的給她娘家兄長擔保,她們家要入選定製明年萬壽節的攢盒了,這事鬧得還挺大的。」   「還有這種事!」顧曦不由挑了挑眉。   武小姐就道:「說是彭家和陶家這次都沒有出來說什麼,你也知道,福建和廣東的漆器都挺有名的,從前彭家和陶家都會舉薦一、兩家的,這次卻沒有吭聲,肯定是看在你們裴家的面子上。她們家要發達了!」   她最後一句話,說得有點酸溜溜的。   顧曦沒有說話,心口卻像吞了個蒼蠅似的難受,忍了又忍,才沒有說出什麼詆毀鬱棠的話,可等她和武小姐手挽著手出了武小姐的住處,遇到了正在找她的殷氏,就實在是忍不住了,在武小姐被家裡人拉著去和其他人打招呼的時候,她和殷氏抱怨起鬱棠來。   殷氏聽著神色微動,不置可否。   顧曦心中有氣,推了推比自己還要小几歲的嫂子,道:「您說,她就不怕裴家的人瞧不起她!」   第三百五十四章維繫   殷氏聽了顧曦的話皺了皺眉頭,頗有些不悅地道:「她有什麼地方可讓人瞧不起的?聯姻不就是為了彼此幫襯嗎?若是裴家不幫鬱家,才會讓人瞧不起呢?你好,我好,大家都好不好嗎?鬱家不抓住這次機會才是傻瓜呢?」   顧曦見小嫂子不贊成她的觀點,很想和小嫂子好好的說道說道,可轉念一想,他們家和殷家聯姻就有些佔殷家便宜的意思,說不定她這小嫂子是把她的話聽進了心裡,代入顧殷兩家聯姻的事了,忙把自己的那點小心思藏在了心底,笑道:「我是覺得殺雞用了牛刀了,讓裴家的人幫這個忙有點大材小用。」然後趕緊轉移了話題,笑道:「阿嫂和誰在一起?殷太太嗎?她這段時間天天到裴家去做客,和我們家走的還挺近的。」   說起這個進門就懷了孕的嫂嫂,殷氏是非常滿意進而生出幾分敬重的,聞言不免面色大霽,笑道:「沒有。我剛過來,先去給張夫人和黎夫人問了好,正準備去看看我阿嫂呢!你比我來得早,你看到了我阿嫂沒有?我有些日子沒見到她,她肚子應該更大了吧?我還準備等她生產的時候和張夫人、黎夫人她們一起過去守著呢!也不知道她這一胎是兒子還是女兒。若是女兒,那就是我們這一輩裡行三,若是兒子,那就是行一了。不管是兒子還是女兒,都很是難得。」   她絮絮叨叨的,對徐萱懷孕之事顯而易見的非常高興。   顧曦不想和她說鬱棠的事,自然就順著殷氏說話。   兩人說說笑笑的,殷氏和她去了招待貴客的花廳。   顧曦一眼就看見了和幾個珠翠羅綺的婦人坐在一起的鬱棠和二太太。   原本單獨看起來打扮得有些太過華麗的她相比之下居然是頗為清新素靜的那個。   非常的符合她的年紀和身份地位。   沒想到鬱棠在這種場合也不露怯。   這還是那個出身臨安市井的女孩子嗎?   顧曦有些恍惚。   她好像從來沒有看見過鬱棠失了分寸。   從前在臨安,她的打扮雖不出彩卻也從來沒有失禮。如今來了京城,也是如此……好像遇強則強,遇弱則弱,永遠不會出錯似的。   顧曦目光複雜,耳邊卻傳來殷氏推薦她的聲音:「這就是我家小姑了。小姑,這位是張夫人,這位是黎夫人,都是你的長輩。」   非常的抬舉顧曦。   顧曦來的目的之一就是給像張夫人、黎夫人這樣的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哪裡還有心思去想鬱棠的事,立刻收斂心神,全神貫注地和兩位夫人打著招呼。   張夫人和黎夫人素來護短,顧曦除了是裴家大少奶奶,還是殷氏的小姑子,兩人對顧曦都非常和藹,黎夫人甚至笑著打趣殷氏:「你這是怕我們欺負你家小姑不成?她剛才已經和裴家的二太太、三太太一起過來給我們問過安了。我們認得。」   殷氏聽了撒著嬌的笑道:「我這不是怕你們忘了嗎?」   她們都是正二品的夫人,特別是張夫人,除了誥命,還年事頗高,在京城世家圈裡德高望重,每次出來交際應酬,不知道有多少人家的媳婦、姑娘來給她問安,問好,她還真不是所有的人都記得。   但顧曦是裴家的人,裴宴正幫著張家做事,她怎麼會不記得?如此殷氏還特意又領了她過來,她無論如何也要給顧曦幾分面子。她就笑呵呵地接了殷氏的話茬:「放心,放心,不會忘記的。知道她是你的小姑子,裴家的大少奶奶,是個溫順的好孩子。」   殷氏嘻嘻地笑。   顧曦趁機接過丫鬟手中的茶壺,給兩位夫人續了點茶。   張夫人和黎夫人微笑著點頭,看她的目光很慈愛。   就有人過來和顧曦打招呼:「侄媳婦!」   顧曦回頭,發現裴彤的大舅母楊大太太和二舅母楊二太太正笑盈盈地站在她身後,望著她。   倒忘了楊家的兩位舅太太。   顧曦強忍著才沒有露出什麼異樣,笑著上前給楊家的兩位太太行了禮。   楊大太太就趁機拉了顧曦的手,笑著和張夫人、黎夫人打著招呼。   張夫人和黎夫人也笑著和楊家的兩位太太寒暄著,一派祥和的樣子,但顧曦還是敏、感地發現,張夫人和黎夫人的態度相比剛才卻疏離了不少。   不是說楊家在京城官宦人家裡面很有面子嗎?   顧曦在心裡冷笑,想抽開被楊大太太拉著的手,卻試了幾次都沒能成功。   楊大太太好像沒有感覺到似的,拉著她去了鬱棠和二太太那裡,熱情地和她們打著招呼:「二太太,三太太,好久沒見了!」   鬱棠正認真地聽著二太太和秦煒的夫人說著話,聽見有人打招呼,三個人都抬頭望過來。   「哎呀,秦夫人也在啊!」楊大太太有些意外,但又覺得是情理之中的事。   秦煒之前任浙江布政使,之後調任禮部侍郎,和裴家二太太就算從前沒有什麼交往,裴宣做了戶部侍郎之後,也會續起這段香火緣的。   秦夫人笑著和楊大太太客氣了幾句,楊大太太就把注意力放在了鬱棠的身上,道:「三太太,我們家阿彤和他媳婦受您照顧,太感激了。之前家裡放下這件事就有那件事的,不得閒,也沒去探望一番。現在好不容易閒下來了,不知道三太太有沒有空,和二太太一道,到家裡去喝杯茶,吃個便飯?」   鬱棠心裡的小人不屑地笑。   真把裴家放在心上,怎麼會抽不出時間來。   張家的人怎麼就有空去給她們接風洗塵?   鬱棠也溫柔地笑,和風細雨地道:「我們剛到京城,兩眼一抹黑,沒有主動去給親家老太爺和親家老夫人問安,已經心中很是不安,哪裡還好意思讓您過去問候我們!我前兩天還和二嫂商量著,哪天得了閒去給親家老夫人去問聲好的,既然大太太說起來了,那就擇日不如撞日,看這個月哪天大家都有空吧,您看如何?」   楊大太太連聲稱好,約了五日後在家裡宴請裴家女眷,這才拉著顧曦走了。   顧曦不願意跟著楊大太太,可更不願意在這裡低眉順眼地服侍鬱棠和二太太,想了想,還是跟著楊大太太走了。   裴二太太就悄聲和鬱棠道:「你還真的去她們家做客啊?」   她們妯娌這段時間相處的很好,主要是因為鬱棠的性格和二太太合得來,兩人都不是那種喜歡鬧騰的人,對於不太合得來的人都不喜歡勉強交好,家裡也因此比較清靜。   鬱棠就小聲回著二太太:「這到處是人的,我們要說不去,肯定又有很多流言蜚語傳出來,還不如答應她,早早打發了。至於說去不去,明天我們就派人去說一聲,就說那天有事,恐怕去不了,改天再約。改到什麼時候,那就要看我們兩家是不是都有閒工夫了。」   這可真是太無賴了。   可對付楊家,這樣的無賴又讓裴二太太很歡喜。   她捂了嘴笑,對鬱棠道:「還是你的辦法好。我從前怎麼就沒有想到?」   楊大太太去臨安做客的時候,很喜歡這樣勉強她,她沒辦法拒絕,只好一次又一次的忍讓,退步,包括裴大太太,從前兩妯娌在一起的時候也這樣。那個時候她剛嫁過去,裴大太太又有裴宥撐腰,她為此背著人流了不少的眼淚。   此時終於有點揚眉吐氣了。   鬱棠也抿了嘴笑。   秦夫人見她們妯娌耳語了幾句,也不好意思問說的是什麼,正巧有人來和她打招呼,她就和別人說起家長來。   裴二太太就給鬱棠使了個眼色,兩人找了機會跑到院子的角落裡說話。   「你覺得秦家怎麼樣?」二太太輕聲問鬱棠,「秦夫人,有意給她的長子說親。」   鬱棠大吃一驚。   她之前還想著五小姐的姻緣在哪裡,沒想到這麼快就來了。   「我也不太了解秦家。」鬱棠鄭重地道,「不過,秦大人曾經在浙江做過官,這點比較好,可以託了穩妥的人去打聽打聽秦家這位大公子的人品、性情怎樣?至於秦大人,那得問問二伯,秦夫人呢,也得找人打聽打聽。」   裴二太太點頭,叮囑她:「這件事也只是有個音,先別說出去。你等會務必要幫我領著阿丹,就算是婚事不成,也別讓人瞧不起。」   「我知道了。」鬱棠很感激二太太對自己的信任,回去之後就眼也不錯地領著裴丹,好在是裴丹原本就是個有點靦腆的小姑娘,安靜、溫順,帶著她不僅不難,還能不時地享受一下裴丹的孝敬——續個茶,叉個果子,拿個點心什麼的。   秦夫人越看就越覺得喜歡。   他們家不是什麼特別有名望的家族,因而也不想娶的媳婦太強勢,加上裴家是有名的會讀書,肯定能生出聰慧的孫子來。   她想找裴家的二太太和三太太說說話,加深加深感情,可她自己卻被武家的人纏住了,裴家兩位太太又被楊家的人纏住了,弄得她幾次想和裴家兩位太太說說話都沒能如願以償。   秦夫人心裡有點煩。   裴二太太和鬱棠就更不耐煩了。   已經答應了去楊家做客,怎麼楊大太太還拉著她們不放。   第三百五十五章做媒   難道是有什麼事有求於裴家?   鬱棠朝著二太太望過去,正巧二太太也朝她望過來。妯娌兩個交換了個眼神,不約而同地和楊家的兩位太太打起太極來,應酬的話自然也說得滴水不漏的。   好在不一會兒就到了開席的時候。   裴宴雖沒有官位,但裴宣是從三品的大員,鬱棠託了裴二太太的福,也跟著那些從三品大員的妻子坐在了一席,這樣一來,不免就又和秦夫人坐在了一塊兒。   秦夫人看著臉色不太好,衝著鬱棠和二太太笑的時候都有些勉強。   鬱棠想到武家纏著秦夫人的模樣,懷疑武家是想把武小姐嫁到秦家去。   她不由在心裡「嘖嘖」了兩聲。   這武家還真是挺有野心的。   不過,這件事卻由不得武家做主。   秦夫人瞧上了裴丹,下定了決心要娶裴丹做自己的長媳,因而看到顧曦的時候也頗為友善,見她上躥下跳的想結交那些外命婦,索性幫了她一個忙,帶著她走了一圈。   楊大太太看著更加眼熱,低聲對楊二太太道:「看見沒?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你還不願意,我還怕我們搭不上裴家呢?」   楊二太太咬了咬唇,沒有說話。   第二天一大早,和楊大太太一道,親自去了裴家。   鬱棠得了信非常的驚訝。   她以為楊家再怎麼著,也只會派個得體的嬤嬤來送請帖,沒想到二位主母親自過來了。   畢竟是裴彤的舅母,鬱棠讓人去跟顧曦說了一聲,在自己住處的花廳接待了楊家的兩位太太。   楊二太太一改在江家喜筵上不說話的態度,熱情地和鬱棠打著招呼,請她到時候去家裡做客。   鬱棠爽快地應了,陪著兩人說了會話兒,顧曦就過來了。   她順勢起身告辭,把位置讓給了顧曦。   只是她剛出花廳的門就遇到了二太太體己的金嬤嬤。金嬤嬤恭敬地給鬱棠問了好,說起自己的來意:「二太太說,是不是要準備四日後去楊家做客的穿戴?」   這是怕她答應了去楊家做客嗎?   鬱棠索性去了二太太那裡,道:「楊家兩位太太親自過來,也不好就這樣回了。我準備明天再派人過去一趟。若是實在是推不了,不是還有大少奶奶嗎?他們是一家人,可比我們好說話多了。」   二太太鬆了口氣,忙將鬱棠拉到了書房,把自己剛剛寫好,墨跡還沒有幹的一封信給她看:「我請了我娘家的大哥親自去查秦家大公子品行,應該不會出錯的。」   金陵雖然離杭州有點遠,但鬱棠覺得,若是她,她也會託了鬱遠去查。   她道:「如此就好。小心一點總是好的。女孩子嫁人,等於是第二次投胎,這胎要是投得不好,下半輩子可就沒有一天安生的日子了。」   二太太連連點頭,和鬱棠說起林氏:「……那時候誰不說她嫁得好。可現在呢?聽說李家的二公子回了臨安,把李夫人接走了。西北路途遙遠不說,那邊的天氣也很惡劣,也不知道李夫人能不能平平安安地見到丈夫。就是可憐了李竣這孩子,先是出了這樣一個爹,又出了那樣一個大兄,這孩子這輩子可就毀了。」   比起上輩子的早夭,也不知道是那時候的無知無畏更好,還是這時候的辛苦奔波更好!   鬱棠嘆了口氣。   二太太也頗為唏噓。   等到鬱棠給楊家送信說去不了,再約時間的時候,楊家執意不肯,非要鬱棠和二太太過去家裡喝杯酒才行,妯娌兩人才又登門拜訪了一次。   這次鬱棠和二太太早有準備,去了徐萱家裡做客,還帶上了五小姐。   只是沒想到會在徐萱那裡遇到了同樣來做客的秦夫人。   鬱棠就有些責怪徐萱:「你這裡有客人怎麼不早跟我說一聲啊!我們改天再來也是一樣。」   徐萱苦笑,道:「秦夫人是突然過來的,是和我們家姑奶奶一道過來的。」   鬱棠這才知道原來黎夫人也在。   徐萱無奈地道:「你現在知道我為什麼要去你那裡做客了吧?我們家的老姑奶奶也好,少姑奶奶也好,雖說嫁了人,卻還把家裡當成自己家,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這樣帶著客人上門也不是一回兩回了。」說到這裡,她起了疑心,眼珠子錯都不錯一下的盯著鬱棠:「你跟我說老實話,秦夫人是不是有什麼事要求你們家?不然她不可能跟著過來。」   殷家的姑奶奶們可以把娘家當成自己家,秦夫人是懂規矩的人,不可能跟著殷家的姑奶奶們胡鬧。   鬱棠想著徐萱不是外人,又消息十分的靈通,遂把秦夫人有意和裴家結親的事告訴了徐萱。   徐萱聽了哈哈大笑,道:「你知不知道,費家想給費質文找的那個續弦,是秦大人的堂妹?」   鬱棠目瞪口呆,拉著徐萱聽八卦。   徐萱告訴鬱棠:「秦大人有今天,他那個族叔幫襯不少。但他那個族叔的子嗣艱難,只有一個女兒長大成人了。偏生那個女兒運氣也不太好,父、母先後去世,幾次說親都遇上了孝期,這一來二去的,就把年紀拖大了,秦大人為了報答這個族叔,就想給他這個堂妹說門好點的親事。一去二來的,也不知怎地,就被費質文的兄長知道了,然後又告訴了費家的老夫人,老夫人為這件事,還特意派人去相看了秦小姐。只是費質文這邊一直不願意鬆口,這件事才拖了下來。」   說到這裡,她頗有些幸災樂禍地道,「秦大人要是不顧堂妹的生死,也不會專程為這件事忙前忙後了。費質文要是照著從前曾說的那樣,致仕辭官,雲遊四海不著家,秦大人肯定不願意自己的堂妹勉強嫁到費家去守活寡。可問題是,費質文不知道聽了你們家裴宴什麼鬼話,不僅沒辭官,還跑去給皇上寫青詞,這是媚上,是要爭閣老的意思啊!那他就不可能把自己娶進門的媳婦當擺設,這門親事他就肯定逃不脫身了啊!你說,你們家裴遐光這不是挖了個坑自己跳嗎?」   鬱棠腦子還有點亂,道:「這與我們家裴遐光有什麼關係?」   徐萱點了點她的額頭,笑道:「你啊!秦家那位小姐要是真的嫁給了費質文,秦家可就和張家站在了一個陣營裡了,裴家肯定就會好好地考慮和秦家聯姻的事了。」   這也是因為這些江南世家來來去去的,也就只有那幾個姓吧?   鬱棠那段時間跟著徐萱學世家譜得到的這個結論。   兩人說了一通閒話,回去的時候二太太果然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也不知道是件好事還是件壞事。   鬱棠晚上和裴宴說起這件事來,裴宴不以為意,道:「總歸還是得秦家的大公子不錯,不然也不一定要在江南這幾戶有限的人家裡找,家世略差一點也沒什麼。」   她坐在鏡臺前梳著頭時,還在琢磨著這件事。   裴宴就有些不高興了,道:「你管這些事做什麼,你今天都沒有問我去做什麼了?」   鬱棠立馬問了他一句:「你今天都做什麼了?」   裴宴更氣了,掀了被子躺下,背對著鬱棠不說話。   鬱棠自省。   會不會是剛才她說話的語氣太敷衍了?   她忙撲過去哄他:「你是不是累了?我給你倒杯桔子水,喝了再睡好不好。」   裴宴有個讓鬱棠看來不知道怎麼說的習慣——喜歡用曬乾了的桔皮泡水喝。   裴宴閉著眼睛不說話。   鬱棠只好繼續哄他:「我都被這些關係譜給弄糊塗了。你說,要是我們家阿丹真的嫁給秦家,那我們家和費家是不是也成了姻親?據說費老夫人已經相看過秦小姐了,也不知道秦小姐心裡怎麼想的?」   裴宴抖了抖肩膀,一副要把鬱棠抖下去的樣子。   鬱棠才不怕他,得寸進尺地摟了裴宴的肩膀,繼續在他耳邊絮叨:「秦大人長得英俊嗎?費大人一看就是個喜歡長相漂亮的。要是秦小姐長得很一般,你說,費大人會不會嫌棄她?費老夫人應該知道費大人喜歡長得漂亮的人吧……」   怎麼來來去去說的都是費質文。   裴宴想著費質文都四十出頭了還長著張不到三十歲的面孔,心裡就扎得慌,猛的坐了起來,道:「你能不能別總是把眼睛盯在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上?眼看著就要過端午節了,你準備好過節的吃食了嗎?準備好拜祭祖先的貢品了嗎?費質文,費質文,你管他的事做什麼?」   鬱棠看他那張陰晴不定的臉,好想笑,但她還是強忍著重新撲到了裴宴的身上,道:「我這不是想讓你幫我拿個主意嗎?我怕到時候我們家真的和秦家聯了姻,秦家和費家不和,牽連了我們……」   裴宴氣呼呼地看了她半晌。   鬱棠忍了又忍,佯裝出一副「出了什麼事」的樣子,朝著裴宴眨了眨眼睛。   裴宴氣極而笑,狠狠地道:「你是故意的吧?」   「什麼故意的?」鬱棠無辜地道,「我是真的擔心,萬一費家和秦家反目成仇,我們該站在哪一邊。」   裴宴森森地笑,一把將鬱棠按在床上,道:「你想想怎麼救自己再說吧!」   鬱棠一聲驚呼……   初夏的微風吹進來,桌上的燈光搖了又搖,爆出一連串的燈花,在寂靜的夜裡輕聲響著,煞是好看。   第三百五十六章不去   第二天一大早徐萱就跑了過來。   鬱棠正服侍準備出門的裴宴穿衣,聞言不由一愣,問來稟的小丫鬟:「殷太太說了有什麼要緊的事嗎?」   小丫鬟搖頭,道:「殷太太沒說。」   鬱棠就讓小丫鬟領了徐萱先去花廳裡坐,繼續幫著裴宴整理衣飾。   裴宴毫不掩飾地冷哼了一聲,道:「我今天下午早點回來,到時候陪你上街看看。」   京城端午節有龍舟賽,他準備陪鬱棠去看龍舟賽,今天提前去張府打聲招呼,端午節那天就不去給張老大人問好了。   鬱棠想到昨晚裴宴抱怨她跟著徐萱都學壞了的樣子就想笑,但考慮到裴宴的底線,她只好強忍不發,眉眼帶笑地道:「我知道了!我會提前準備好的。」   裴宴滿意地點了點頭,但出去的時候碰到徐萱,還是冷著臉和徐萱擦身而過。   徐萱摸頭不知腦地望了望裴宴的背影,又望了望鬱棠,道:「他這是怎麼了?你們吵架了?」話音未落,又被她否定了,「不,你們應該沒吵架。裴遐光這個人,要是和你吵了架,肯定氣得暴跳如雷,他這個樣子,不像是生氣,像是不待見我似的。我又哪裡惹著他了?」接著,她開始向鬱棠吐槽裴宴,「不是我說你們家裴遐光,他這脾氣,可真是臭。也就是你的脾氣好,能夠和他過下去。照我說,他要是再這樣,你不如把他一個人丟在京城好了……」   鬱棠直笑,親自接過小丫鬟洗的枇杷遞了過去,道:「你嘗嘗,前幾天剛剛從福建送過來的。」   金燦燦的枇杷讓徐萱胃口大開,也不追究裴宴的冷臉了。   鬱棠問她:「你這麼早過來,是不是有什麼事?」   徐萱忙咽下嘴裡的枇杷,道:「還真有點事。」   鬱棠洗耳恭聽。   徐萱道:「我昨天晚上幫你問過殷明遠了,據說秦家大公子不管是相貌還是人品、才學都不錯,若是聯姻,是個挺好的人選。但我怕出紕漏,讓殷明遠再仔細打聽打聽,還找了我娘家的四嫂,她很喜歡串門,秦家的事她肯定能打聽得到。」   這可就幫了裴家大忙了。   鬱棠很是感激,決定等徐萱那邊的消息更有把握之後,再請二太太過來和徐萱好好的說道說道。   兩人的話題不知不覺中就轉移到了費質文身上。   徐萱告訴鬱棠:「費老夫人這兩天就會到京城了,多半是和費質文的婚事有關。你們家要不要和秦家聯姻,也要拿個主意才是。」   像他們這樣的人家,有時候不是孩子好就能把婚事定下來的,主要還是看父輩們的政治立場。   鬱棠笑道:「那就等費、秦兩家的婚事定下來再說。」   徐萱談興正濃,又告訴了鬱棠很多京城軼聞,還約了兩家一起去看龍舟賽。   鬱棠看了看她的大肚子,猶豫道:「你這樣行嗎?」   「哎呀,到時候再說吧。」徐萱不以為然地揮了揮手,「這種事,我交給了殷明遠。」   說起來,殷明遠的性子的確很溫和。   到了下午,裴宴果然提前回來了,徐萱聞音知雅意,提前起身要回家。   鬱棠覺得有點對不起徐萱,讓人拿了一大筐櫻桃讓徐萱帶回去吃。   徐萱不要,道:「我帶回去了也吃不成。你要是真的想幫我,就讓我把這櫻桃存放在你這裡,我每次來的時候你讓小丫鬟給洗一盤。」   鬱棠見她說的情深意切,只好答應了。   裴宴卻在旁邊冷言冷語地道:「不是還有殷明遠嗎?他要是連你想吃幾個櫻桃都辦不到,還做什麼好丈夫。」然後吩咐小廝,「幫殷太太搬到車上去!」又道,「你放心,你來我們家,想吃多少櫻桃就吃多少櫻桃,保證讓你停不下嘴來。」   這話說的。   徐萱當場就不高興了,道:「你這是說我們家明遠沒你行嗎?你也就是仗著我們阿棠的脾氣好罷了。「   裴宴目光冰冷冰冷的。   徐萱揚頭冷笑,道:「我是不想讓阿棠為難。」   言下之意,你敢這麼任性,是因為沒有把鬱棠放在眼裡。   裴宴氣得臉色發青。   徐萱悄悄地捏了捏鬱棠的手,低聲道了個歉,道:「我實在是看不慣他這個樣子,只好請你出面去哄著他了。」隨後一溜煙地跑了。   鬱棠哭笑不得,安慰裴宴:「她也是一片好心,你就當她是個孩子好了。」   裴宴道:「她要是個孩子,能天天在你面前說東道西的嗎?」   鬱棠笑道:「不是說一個巴掌拍不響嗎?我也喜歡聽她說這些啊!」   裴宴氣結。   鬱棠只好繼續哄他:「你不是說陪我上街的嗎?我們在家裡再這麼說下去,鋪子恐怕都要收攤了。」   京城的鋪子收攤比他們臨安要早。通常傍晚時分就陸陸續續地關了門,臨安的鋪子卻大多數都開到掌燈時分。   鬱棠在馬車上就和裴宴說起這件事來。   裴宴道:「是因為氣候的緣故。北邊冷,尤其是晚上,大家回了屋,誰還出來逛?」   他的脾氣來得快,去的也快。   兩人說說笑笑的,除了把百年老字號認了個門臉,還買了很多與端午節沒有什麼關係的吃食和小擺件回來。   青沅笑著幫鬱棠收拾著東西,顧曦過來了。   鬱棠有些意外。   她雖然住在裴府,但鬱棠不太喜歡和她接觸,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兩人見面的時候並不太多。   鬱棠請了顧曦進來。   顧曦的目光在滿桌子凌亂的小物件上打了個轉,這才笑著坐在了旁邊的太師椅上,說起了這次的來意:「……大舅母讓我來問問您有什麼不吃的東西,到時候她也好吩咐廚房的注意些。」   這是要以鬱棠為主客嗎?   鬱棠還以為楊家主請的是二太太。   鬱棠索性把自己的決定告訴了顧曦:「這邊臨時出了點事,怕是沒辦法去楊家做客了。你既然過來了,不如幫我帶個信給楊家。」   她說完,還歉意地笑了笑。   實際上心裡在想,你既然喜歡上竿子的找事,那就給點事你做做好了。   顧曦非常的意外,遲疑了好一會兒,才問:「是因為費老夫人要來京城了嗎?」   鬱棠忍不住挑了挑眉。   沒想到顧曦的消息這樣的靈通。   顧曦看得清楚,卻把鬱棠的挑眉認定為了驚訝,乾脆也不掩飾自己的得意了,佯裝淡然地道:「是我聽黎家的三少奶奶說的。她和我差不多大,娘家祖籍桐廬。和我們家二小姐的婆家是同鄉。」   裴家二小姐,嫁到了桐廬。   顧曦和上輩子一樣喜歡結交這些豪門大戶的當家主母。   她還自作聰明地道:「你這是準備去費家做客嗎?二叔母去不去?我也要準備起來嗎?」   「我們家還沒有接到費家的請帖。」鬱棠道,「不是為了去費家所以才推了楊家的席面,而是另有其事。」   這段時間還有什麼事比費家老夫人來京城更重要的事?   所謂的沒有拿到請帖,也不過是沒有考慮好要不要帶她去吧?   這麼一想,她疏遠鬱棠,還是有利有弊的。   可難道還讓她去巴結鬱棠不成?   顧曦覺得自己看破了這件事,笑著應了一聲,頗有些為難鬱棠的笑道:「若是楊家那邊堅持,我應該怎麼說好?總不能說我們家這邊到時候要去給費老夫人問好吧?」   鬱棠覺得顧曦又犯了前輩子的毛病,逼著她出醜。   她頓時心生不滿,想著前世自己因為寡婦和弟媳的身份,不好反駁,現在我是你嬸嬸,你還拿什麼拿捏?   「那就由你自己拿主意了。」鬱棠不動聲色地笑道,「你要是覺得這藉口合適,那就用這個藉口吧!」   看到時候丟臉的是我這個當家主母,還是你這個代表裴家行事的侄媳婦。   顧曦立馬反應過來。   她要是這麼說,別人不會說裴家勢利,只會說她這個人不會辦事,連話都不會說。   顧曦有些沮喪,抬頭卻看見鬱棠正朝著她微微地笑。   她是故意的吧?   顧曦第一個念頭就是要站起來喝斥鬱棠,可那些喝斥的話在舌尖打了個滾兒,又被她咽了下去。   鬱棠畢竟是她的長輩,就算她爭贏了,別人也會指責她,再有鬱棠為難她的時候,更會覺得她不恭順。   這才是她在和鬱棠關係裡天然的劣勢,沒有辦法擺脫的差距。   顧曦在心裡暗罵了一句。等到見著楊家的眾人時,她卻不得不忍氣吞聲地為鬱棠的決定找藉口,查漏補缺:「不是不想來楊家拜訪,真的是突然有事耽擱了,沒辦法來。」   裴彤的外祖母,也就是楊老夫人氣得額頭青筋直跳,冷笑著詰問顧曦:「你是阿彤的媳婦,跟我說實話,她是真的有事還是戲弄我們楊家呢?」   請裴家的兩位太太過來做客,特別是裴宣如今是戶部的侍郎,管著鹽引的印章,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搭上這關係,楊家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除了自家的親戚,還請了和自家交好的官宦人家的一些主母,鬱棠說不來就不來了,這準備的席面怎麼辦還好說,可那些當家的主母怎麼交待?   這不是把楊家的面子踩在腳底下摩擦嗎?   這個鬱氏,太過分了!   楊老夫人手就重重地拍在了茶几上,目光如箭地射向顧曦:「你這孩子也是,大人的事,你從中摻和些什麼?太不懂事了!」   第三百五十七章用意   這種否認顧曦能力的話,聽得她氣得全身發抖。   楊家老太夫人是什麼?   如果是從前,在她沒有參加江家的喜宴之前,她顧忌著楊家是裴彤的外家,楊老大人又是國子臨的祭酒,為了裴彤的前途,她無論如何也會忍下這口氣的。可現在,她能很明顯的感覺到,楊家雖然父子都仕途很好,但在人張、黎這樣的官宦世家中,也不過是曇花一現的新貴,想要別人高看一眼,至少家裡得出個正二品或是從一品的官員,或者是連著幾代都能出幾個正四品以上的官員。   現在的楊家,還不夠格和張、黎這樣的世家較量,更不要說叫板了。   她有什麼好怕的。   顧曦頓時冷了臉,站起來就要走:「既然如此,那我們告辭了!」   楊家的女眷看著全都愣住了,還是楊大太太反應快,忙拉住了顧曦的胳膊,壓著心底的火氣道:「你這孩子,做長輩的說你幾句怎麼了?不會是覺得楊家不如裴家,所以覺得我們家老夫人說的話太刺耳了吧?可老夫人說的也沒有太大的錯吧?裴家的二位太太不地道,她們怎麼不自己登門拜訪,要讓你來做客?你可知道我們楊家請她們是什麼目的?那些陪客是什麼身份地位?老夫人說的你不懂事,你還不服氣不成?」   顧曦素來傲氣,去過江家喜宴之後,發現江家就算瞧不起裴家,也不敢擺在明面上,張、黎兩家更看在她是裴家大少奶奶的份上很是看重,何況她還有個出身殷家的嫂子,她覺得自己除了輩分,沒有什麼地方不如鬱棠的。   楊大太太的話,正好戳中了她這段時間的不痛快。   她立刻心生警惕,冷笑道:「大舅母此話差矣。二嬸和三嬸已經說了有事不能來,可您非要設宴招待她們,她們沒有辦法,這才差了我過來。我想著,費家雖然勢大,可楊家畢竟是我外家,我怎麼也要站在楊家這邊。不曾想在大舅母眼中,我卻是錯的。我這不是兩邊不是人嗎?既然如此,我還在這裡做什麼啊!家裡一堆事等著我回去呢!」   這麼說來,裴家的兩妯娌真的去了費家!   楊大太太和楊老夫人交換了一個眼神,楊大太太立刻笑道:「知道你孝順,聽話懂事,你外祖母這不是氣你們兩位太太也太不給面子嗎?」   顧曦在娘家的時候不知道遇到多少這樣的場合,她趁機發難,露出一副傷心欲絕的樣子,道:「合著你們不說不來的人,逮著我這好意上門的人拿刀子亂扎。我心裡能好受嗎?」   大姑子這媳婦,可不是個好相與的。   楊大太太在心裡嫌棄著,面上卻不顯,道:「你也是楊家的人,如今出了這樣的事,發脾氣有什麼用?還是坐下來商量一下該怎麼辦吧?」   一直沒怎麼吱聲的楊二太太見了,突然插嘴道:「能怎麼辦?趕緊通知那些人不要來了唄!她又不能當家作主,我們就是跟她說也沒有用啊!」   楊大太太像是被噎了一下似的。   顧曦差點跳了起來。   什麼意思?   瞧不起她?   裴家有些事她的確不能當家作主,可也輪不到楊家的人在這裡議論。   顧曦似笑非笑地看了楊二太太一眼,道:「我就說,我在這裡沒有什麼用。大舅母這樣拉著我也沒什麼意思啊!」   楊大太太就瞪了楊二太太一眼,並沒有放開抓著顧曦胳膊的手。   楊二太太別開臉去,一副「我沒有做錯,我不會道歉」的樣子。   楊大太太則露出一副很頭痛的樣子。   顧曦有點拿不準楊家是真遇到了什麼事要求裴家,還是兩人在做戲,就聽見楊老夫人「啪」地拍了一下桌子,高聲喝斥道:「好了!都不要說了。我還沒有死,這個家還輪不到你們做主!」   楊大太太和楊二太太都低下頭去,楊大太太甚至鬆開了抓著顧曦的手。   顧曦這才發現楊大太太抓得挺用力的,她的胳膊開始有點疼起來。   她揉了揉被抓的地方。   楊老夫人一臉的疲憊,仿佛剛才的精神奕奕被一下子扒了下來。   「阿彤媳婦,你坐下來說話。」她道,「老大媳婦留下,老二媳婦去外面守著。我有話說。」   顧曦訝然。   楊家的兩位太太齊聲應諾,楊大太太給楊老夫人續茶,楊二太太則帶著屋裡的丫鬟婆子退了下去。   楊老夫人喝了一口茶,見顧曦坐在自己的下首,這才道:「你的話既然都說到這時裡了,我也不瞞你了。我們這麼大費周折的請裴家的兩位太太過來,的確是有求於裴家。不過,說『有求』,那是給裴家面子,裴家也可以不答應,但不答應是什麼後果,那就要裴家自己掂量掂量了。」   顧曦駭然。   這可不是相求的語氣,有點像是……威脅。   難道楊家抓到了裴家的什麼把柄不成?   顧曦也是個輸人不輸陣的人,聞言面上不顯,耳朵卻早就支了起來。   楊老夫人見她這模樣,就知道這也不是個沒有主意的。   她又和楊大太太交換了一個眼神。   楊大太太朝著婆婆微微頷首。   如果不是厲害,她姑子也不會娶來做長媳婦了。   事已至此,楊老太太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她道:「你回去之後跟你三嬸說說,我們家想和裴家親上加親,再訂一門親事。如果她覺得裴家的老安人不願意,還是推脫了的好,你就讓她去問問你三叔。別人不清楚,我們家可是知道的,當年三皇子在江南搬回來的那二十萬兩銀子是誰給的?」   顧曦不是無知婦孺,何況顧昶因為顧曦沒有年長的女性教導,怕她吃虧,有時候會拿些朝廷上的事給她打比喻。   去年浴佛節的講經會和那二十萬兩銀子,她是知道的。   楊家這話,是暗指三皇子的那二十萬兩銀子是裴家給的嗎?   顧曦頓時有些慌張起來。   二十萬兩銀子是小事,往深裡說了,還可以推說是三皇子勒索的,可問題是,這二十萬兩銀子還涉及到當年二皇子遇刺的事。   皇上一直不立儲,按理說,不是嫡,就是長。應該沒有三皇子什麼事的。可皇上向來喜歡三皇子,因為三皇子的緣故,所以才沒有讓二皇子去就蕃。曾經還有流言說上一任首輔之所以致仕,就與反對皇上廢長立幼有關。   裴家要是捲入這種風波裡,再厲害也沒有用啊!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您這是什麼意思?」顧曦聲音有些尖銳,「有些事可以亂做,有些話卻不能亂說的。楊家和裴家可是姻親啊!」   楊老夫人很滿意顧曦的反應,冷冷地道:「我這麼大年紀了,難道還會哄你一個小孩不成!我們倒是想把裴家當姻親,那也要裴家把我們當姻親才行。否則我們憑什麼和裴家共進退,共甘苦。好了,這些事你也不能拿主意,我這麼讓你帶話,也難為了你。可裴家的兩位太太不把我們楊家放在眼裡,我們就是想好好地和裴家的兩位太太說說話也不行,也就只能委屈你了。」   顧曦搖頭,心底茫茫然地,不知道怎麼回到家的。   可她回到家就發現鬱棠和二太太都不在家。   她氣得大口吸著氣,覺得這事要是真的,她可怎麼辦?也不知道裴宥有沒有涉及?長房這個時候和裴家劃清界線還來不來得及?   顧曦顧不得更衣,就又坐上了轎子,去了顧昶那裡。   顧昶還沒有下衙,她大嫂殷氏居然也不在家。   她不由問顧家的嬤嬤:「我阿嫂去做什麼了」   「說是禮部的秦大人家裡請客。」那嬤嬤笑眯眯地道,「太太和殷太太,還有你們家的兩位太太都過去了。」   不是說費老夫人來了嗎?   顧曦困惑。   那嬤嬤道:「就是因為費老夫人來了啊!秦太太給費老夫人洗塵,秦家請了幾位太太做陪客。」   這就是鬱棠把她打發到楊家的用意嗎?   怕她出風頭,還是怕她會結交更多的外命婦?   顧曦如困獸般等了近一個時辰,終於等到了顧朝陽。   她拉著哥哥去了書房,悄悄把這件事告訴了哥哥。   顧朝陽驚訝的掩飾不住自己的神情,腦子飛快地轉著,嘴裡喃喃自語道:「難怪裴遐光出面收拾這件事呢?我還以為他是想立威,願來是不想讓別人查出這件事與裴家有關?這還真是裴宥幹得出來的事……」   聽哥哥提到自己去世的公公,顧曦汗毛都豎了起來,忙道:「阿兄,這件事真的與裴家有關?與我公公有關嗎?會不會是楊家在說謊?」   顧朝陽搖頭,沉吟道:「這件事我早有所聞,不過沒有深想,特別是裴宥突然病逝,裴家退居臨安。」   話說到這裡,兄妹兩人不由望向了對方。   裴宴這個人詭計多端,深得張老大人的信任,任何一個正常的父親都不會把這樣一個有可能封相入閣的兒子叫回老家守家業的。   或者,這件事與裴宥無關,與裴宴有關?   兩人都在對方的眼睛中看到了複雜的語言沒有辦法描述的神情來。   「這件事,必須得和裴遐光說一聲。」顧昶發現自己突然間好像抓住了裴家的把柄似的,感覺喉嚨有些乾澀,聲音嘶啞地道,「裴家要是倒黴了,我們家也會受牽連的。「   顧昶此時非常後悔把妹妹嫁到了裴家。   第三百五十八章不擔   事已至此,再說也無用。   顧昶對顧曦道:「你等我一會兒,我和你阿嫂說一聲,我送你回裴家。」   這就是要和裴宴細談的意思了。   那鬱棠豈不是什麼都不知道。   楊家的意思,是想從鬱棠那裡下手。   如今她代替鬱棠去了楊家,楊家把這件事丟給了她,她又在六神無主的情況下找了自家的兄長,而自家的兄長則準備親自去找裴宴商量,來來去去的,結果沒鬱棠什麼事不說,她還可以和平常一樣與殷太太躺在葡萄架下吃果子,說閒話,他們這些旁人卻要幫她跑斷腿。   哪有這麼好的事!   「阿兄!」顧曦立刻阻止了顧昶,「事關重大。裴家到底與二皇子刺殺案有沒有什麼瓜葛,也只是你我猜測。照我說,這件事不如分兩步走。我照著楊家的意思把這件事告訴鬱氏,看看裴宴會有什麼反應。你呢,想辦法查查當年的事。裴宴這個人,特別喜歡惹事,還有一副臭脾氣,要真與他有關,裴家豈不是受了他的連累?我們也要做點準備才是。我這兩天跟著幾位夫人閒聊,聽她們那話裡話外的意思,皇上若真的有心立長,二皇子有沒有子嗣有什麼關係,那是二皇子繼位之後頭痛的事。不過是心裡還偏著三皇子。我們家雖然不站隊,可也不能稀裡糊塗得罪誰家……」   顧昶厲聲打斷了顧曦的話,嚴肅地道:「阿曦,這些話你在我面前說說也就罷了,千萬不要在外面說。事情可不像你想的那樣簡單,那些夫人們說這話也各有各的用意,你是裴家的大少奶奶,可別被人利用和算計了。」   顧曦連連點頭,道:「我知道了,阿兄放心,我不會這麼傻,被人利用的。」   顧昶見她答得隨意,知道她沒有把他的話放在心上,只好再次強調:「能在這京城有一席之地的外命婦,沒有一個簡單的人物,你剛剛到京城,理應少說話多觀看,我聽你阿嫂說,鬱氏就做得很不錯。緊緊地跟著裴家二太太,該說話的時候說話,該沉默的時候沉默,既不張揚也不內向,大家都覺得她穩重。你要跟著好好學學才是。」   她阿嫂是這樣評價鬱棠的嗎?   顧曦想到江家喜宴時江家人對鬱棠和二太太的熱情,心中不以為然。   如果江家對鬱棠和二太太冷漠待之,兩人難道會站在角落裡捏指甲嗎?她這個那個的賠了笑臉打招呼,不就是因為沒有人把她當貴客嗎?   這些內宅女人間的爭鬥她這個從小就只知道讀書的阿兄知道些什麼?何況這話是她阿嫂說的,她若是反駁,這話傳了出去,說不定會惹得她那個小嫂子不高興。   這種得罪人的事顧曦向來不會做的。   她笑道:「我保證像小時候一樣聽阿兄的話。」   顧曦小時候遇到不懂的事,顧昶不讓她做,她就算是會和顧昶頂嘴,也不會去做。   顧昶放下心來,笑著讚揚了她幾句,留了她在家裡用晚膳:「你阿嫂應該很快就會回來了,你既然來了,就和她打聲招呼再走。」   殷氏肯定不會回家晚膳,那鬱棠和二太太也不會回家。   陪著哥哥吃飯,顧曦還是挺願意的。   兄妹倆用了晚膳,已是掌燈時分,殷氏回來了,三人說了會話兒,顧曦就起身告辭了。   殷氏服侍顧昶更衣,奇道:「小姑過來,可是有什麼事相求?」   顧昶有點不喜歡她這樣說,遂笑道:「難道阿曦回來就是有事相求不成?她就不能是過來看看我?」   殷家的姑娘可不是只知道一味的逞強,不然也不會嫁出去了個個都能把持內院。   殷氏立刻嬌笑道:「我這不是心疼你嗎?怕你剛到翰林院,本就事多,小姑那邊有什麼事,你還要分心照顧她。我就想幫幫你嘛!」   顧昶見她這樣做小伏低,心裡的那一點不痛快也就沒了,溫聲道:「我知道你賢良淑德,她這次來,真沒什麼事,就是來看看我的。她要是有什麼事,我一準請你幫我出面。」   殷氏可不相信,覺得他們兄妹應該是有什麼秘密不想讓她知道,她想到顧家老宅的那些狗屁事,也就不再問,免得讓顧昶沒面子。   夫妻兩人吹燈歇下。   顧昶卻想著顧曦的話睡不著。   裴家的事,到底是喜歡胡來的裴宴惹出來的呢?還是野心勃勃的裴宥惹出來的呢?   他更傾向於裴宴。   裴宥當年在官場有個綽號叫「小諸葛」,憑他,不應該這麼大意才是。   顧昶大半夜沒有睡。   裴宴也大半夜沒有睡。   他是氣的。   鬱棠從秦家回來就被顧曦堵在了門口,把楊家的事告訴了鬱棠。   她嚇了一大跳,趕緊找裴宴。   偏偏裴宴被費質文拉出去喝酒了,到了半夜才回來,回來之後就準備為所欲為,什麼話都不想聽,把鬱棠給惹毛了,差點把他踢下床。   他這才冷靜下來,聽鬱棠說了些什麼。   裴宴當場就火冒三丈開了罵:「他們楊家是個什麼東西?真以為我不敢收拾他們?還二皇子刺殺案與我們裴家有關,她怎麼不說皇上沒立二皇子為儲君也與我有關呢?馬不知臉長!見我阿兄死了,討不到裴家什麼好了,不甘心了,就想再和我們家聯姻。他們家養的都是些什麼玩意兒!禍害了一家不成,還想再禍害一家。就算是我答應,看裴家誰願意和他家聯姻?自己的名聲自己敗的,到了今天也是活該!」   鬱棠哭笑不得。   裴宴在她面前可是一點都不講究,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怎麼罵就怎麼罵,一點也不顧及他兩榜進士的身份。   可這樣的裴宴,落在她的眼裡,卻分外的可愛。   讓鬱棠心裡軟軟的。   她忙端了醒酒的蜂蜜水過去,柔聲哄著他:「好了,好了,別生氣了。你不是說我們是瓷器,那些人是瓦礫嗎?氣壞了自己不值當。楊家把話傳到我這裡來,也是想和你搭上話。你是不這段時間理都沒理楊家的人一下?他們這不是狗急了跳牆嗎?你何必和他們計較!實在不行,我就把你的原話轉達給他們,就說宗房和楊家沒有適齡的人,裴家其他幾房都不願意和楊家聯姻,覺得沒有什麼值當的。氣死他們。」   這話說得非常的幼稚。   但在這個時候,有個人完全相信自己,站在自己這一邊為自己說話的這種感覺卻非常的好。   裴宴頓時怒氣全無,臉色微霽地接過了鬱棠給的蜂蜜水,咕嘟嘟一飲而盡。   鬱棠放了碗,走過去趴在了裴宴的肩膀上,聲音清脆婉轉地道:「要不,這件事你別管了。我來答覆楊家。」   裴宴側轉面,嘴唇擦過鬱棠嘴唇。   柔軟的感覺讓他心中一緊,說話的聲音都變得低沉起來:「你就不想問問楊家為什麼說二皇子刺殺案與我們家有關?」   前世,沒有她的出現,裴家也好好的。   至少,裴家脫了險的。   鬱棠笑了笑,道:「你肯定有辦法證實這件事與裴家無關。」   至於做沒有做,她覺得那不是自己能過問的,因為問這已經超過了她的理解範圍,問了她也不能幫裴宴拿個主意。   裴宴突然激動起來。   有個人,願意為你退步、忍讓,關鍵的時候還信任你,這種感覺太好了!   他把鬱棠從身後拉到身前,緊緊地抱住了她,低頭聞著她發間的淡淡的花香,想著,就連這香味,都照著他的喜好存在,眼前這個人,骨肉是自己的,心也是自己的,完完全全地歸屬他,會和他福禍相依,生死與共。   這樣的感覺太奇妙了。   「這件事的確與我們家有關。」他閉著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把頭依在了她的肩膀,悄聲道,「而且與我大哥有關,阿爹怕連累到家裡,所以才讓我回老家繼承家業的。」   「啊!」鬱棠愕然。   裴家,玩得這麼大。   就不怕翻船嗎?   或者,繁華的表象之下,都是暗湧的波濤?   裴宴依舊閉著眼睛,在她肩頭輕輕地「嗯」了一聲。   那如同喘息般的氣聲,加上他俊美到極致的側顏,讓鬱棠全面崩潰,沒有一點點抵抗力,腦子像麵糊般地道:「那,那怎麼辦?」   「現在還不知道!」裴宴嘆息道,「我為這件事和大兄吵了好幾次,他不聽,我就寫信給了阿爹,想讓阿爹把他叫回去,因為他是宗房長子,若是我阿爹要他回去繼承家業,除非他想被裴家除名,否則他就只能拖著。   「我阿爹也不是普通人,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打算。親自來了京城,把一些痕跡都抹平了。   「但我阿兄非常信任楊家,比相信我還信任楊家,楊家那裡到底有沒什麼我們不知道的把柄,現在還真不好說。」   裴宥真是害人!   難怪裴老安人不待見裴宥這一房,她知道了,她也不待見裴宥這一房了。   她皺著眉道:「就算楊家手裡有什麼把柄,楊家也和我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吧?他把我們家交出去了,他們家也要倒黴啊!他肯定不僅僅是想聯姻,他們家這段時間是不是遇到什麼事了?」   「是!」裴宴也沒有瞞著鬱棠,「孫皋的事,他們家被牽扯進去了。楊家老大和老二都有可能永不錄用。」   這對楊家的殺傷力太大了。   第三百五十九章聯姻   鬱棠驚呼了一聲。   她來京城也有些日子了,還參加了好幾次京城外命婦的聚會,知道楊家在京城是個怎樣的情景。   若是楊家的大老爺和二老爺初永不錄用,對楊家而言,那就是個致命的打擊了。   甚至有可能讓楊家從此一蹶不振。   要知道,楊家能有今天,是通過了幾輩人的努力的。   她道:「我聽黎夫人有次無意間提到過,主要是孫家的事鬧得挺大的。彭家還因此得了不少的好處。我們要是能不插手還是別插手了。你有什麼事,也可以直接讓我去做,我們總不能就這樣被楊家威脅。」   但她也想不到更好的辦法擺脫楊家的威脅。   裴宴聞言就懶懶地「嗯」了一聲,道:「聯姻是絕對不可能聯姻的。辦法雖然沒有想到,但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的。」說到這裡,他從鬱棠的肩膀抬起頭來,笑著問她,「你說,楊家的事是顧曦告訴你的。楊家怎麼會找上了她?她具體都和你說了些什麼?」   鬱棠就把楊家怎麼請自己和二太太去做客,她和二太太又是怎麼想的,怎麼打發顧曦去楊家做客,顧曦又和她說了些什麼,一一告訴了裴宴。   裴宴想了想,道:「你知道顧曦是什麼時候從楊家出來,又是什麼時候回的府嗎?」   這個鬱棠沒問。   她道:「這好說,我問問家裡的車夫就知道了。」   裴宴索性就把自己需要的信息告訴了鬱棠:「我是想知道顧昶知不知道這件事。」   要知道,孫皋出事,可是顧昶告的密。   要說誰最緊張,應該是顧昶。   而顧曦又常常在言行中不知不覺地流露出「我有我哥哥罩著」的語氣,裴家出了這麼大的事,按理,顧曦十之八、九會去請顧昶給她拿個主意的。   顧昶若是知道,會怎麼辦?   鬱棠眼睛一亮,忙道:「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她那亮晶晶的模樣,如同星子,驟然間光耀起來,又像沉睡的貓兒,睜開眼睛就活潑起來。   這樣的鬱棠,特別的有生氣。   和裴宴記憶中天不怕地不怕的鬱大膽的形象重合起來。   或許,這樣的鬱棠才是最漂亮的?   裴宴呵呵地笑了起來,忍不住捏了捏鬱棠的面頰。   細膩光滑,如小孩兒的皮膚。   他沒忍住兩指捻了捻。   鬱棠卻皺著眉偏了偏頭,不悅道:「你知不知道自己的手勁有多大?以後不允許捏我的臉了。」   裴宴繼續笑,猛地湊過去親了親她被他捏過的地方。   鬱棠面紅耳赤,豔若桃李。   還是這樣比較好看!   裴宴在心裡想。   阿棠缺的是見識,若是她有徐氏那樣的出身,肯定比徐氏更有主見。   他不由道:「你還是少和徐氏在家廝混了,沒事的時候就出去串串門。她不是喜歡到處跑嗎?反正她來我們家也是拿了你做筏子,在外面跑也是拿了你做筏子,你還不如多在外面跑跑。」   鬱棠壓根不知道裴宴的心思,笑道:「她這不是還有月餘就要生了嗎?我哪敢和她在外面跑啊!有時候她要出門,我還要哄著她呆在家裡跟我做做頭花什麼的。」   「沒事!」裴宴不以為然,道,「那是殷明遠應該操心的事。她要是想出去玩,你陪著她就好。實在是覺得不安全,就去張家或是黎家做客,殷家的姑奶奶們的家裡,又都是有經驗的長輩,不會有什麼事的。或者是去顧家做客也行,顧朝陽家裡也是殷家的人,殷家的小姑奶奶。」   不利用白不利用。   徐氏要生了還在外面溜達,憑什麼讓他家的阿棠擔驚受怕的,他們殷家的大、小姑奶奶指手劃腳之後還沒有責任,讓她們也嘗嘗鬱棠的辛苦才是。   鬱棠意會錯了。   她以為裴宴是想讓她把顧昶也拉下水。   聯姻是面雙刃劍,一榮俱榮,可有損傷的時候,也是會受影響的。   她笑盈盈地道:「那我問問殷太太。」   不管怎麼說,徐萱畢竟是雙身子的人,還是別把她牽扯進來了。   裴宴笑著點了點鬱棠的額頭,道:「你啊,就是為別人考慮的太多了。有時候也要顧著點自己才是。」   鬱棠傻呼呼地笑,覺得自己對裴宴的忍讓都帶著甜。   她溫聲地問他:「心裡還難受嗎?要不要我再給你端碗蜂蜜水進來。」   裴宴張開四肢倒在了床上,隨意地應了一聲,還加了句「別放那麼多的蜂蜜」,那樣子,與其說是在吩咐鬱棠,還不如說是在向鬱棠撒嬌。   這可怎麼得了!   像養了個大孩子似的。   鬱棠望著裴宴放鬆後神色慵懶卻有種不同魅力的面孔,撲上去親了他一口,這才笑嘻嘻地去讓青沅再準備一碗沒這麼甜的蜂蜜水進來。   裴宴能感受到鬱棠的開懷。   他摸了摸被親的地方,無聲地翹著嘴,笑了笑。   半個時辰之後,青沅就打聽到了顧曦的行蹤。   只是她準備去告訴鬱棠的時候,鬱棠和裴宴的內室關得緊緊的,不時能聽見幾聲鬱棠嬌滴滴卻含糊不清的抱怨聲。   青沅臉上火辣辣的,忙退到了院子中央,跟值守的婆子道:「若是三老爺和三太太內室有了動靜,你就告訴我一聲。我還要給三太太回話呢!」   那婆子是裴家的老人了,從前還服侍過裴老安人,是這次隨著鬱棠進京的人。   她聞言嘿嘿地笑,道:「青沅姑娘到底年輕,要是我,就明早來說這件事。」   青沅覺得臉更熱了,草草地應了一句,就趕緊回了屋。   可第二天早上,鬱棠起得很晚,她進去的時候,裴宴已經出了門,阿杏她們已經開始服侍她梳頭了,她還睡眼惺忪地在那裡打著盹。   青沅沒有打擾她,等她用完早膳才和她說這件事:「大少奶奶回來之後先去了趟顧舅老爺那裡,在那邊用了晚膳才回來的。」   也就是說,顧昶是知道這件事的。   這就好。   顧昶也是個有本事的,這次和裴家坐到了一條船上,裴宴也算是有了個有力的幫手。   鬱棠鬆了口氣,仔細地想了想楊家的事,等到裴宴從外面回來,她和裴宴商量:「你看我們要不要跟楊家說一聲,聯姻的事不成。等到他們來催,我們再給他們家回話,顯得我們有好像沒有辦法似的。」   裴宴覺得可行,並道:「你想做什麼就去做吧!按著你自己的想法去做。錯了也沒什麼。就當是練手了。」   話雖如此,但鬱棠心裡還是有點害怕,她道:「這件事,你是不是已經有了解決的辦法?」   裴宴笑道:「辦法我一時還沒有,不過,我和顧朝陽見過了,秦家和費家的婚事也已經定下來了。」   這與秦家和費家有什麼關係?   鬱棠睜大了眼睛。   裴宴笑道:「早上我和二兄用了早膳才出的門。他說,別說我們家沒有適齡的姑娘,就是有,也不會和楊家聯姻的。」   攘外必先安內。   鬱棠抿了嘴笑。   「之後我去見了顧朝陽,把楊家要和我們家聯姻的事告訴了顧朝陽。」裴宴繼續道,「我看顧朝陽臉都變了。我就順勢表明了家裡的態度,還讓他幫著查查我們家到底有什麼把柄落到了楊家的手裡。他還給我打官腔來著!」   顧昶不會這麼沒有眼力,但裴宴會不遺餘力地在鬱棠面前抹黑顧昶。   「他這個人,就是小心眼。」他道,「雖說查這件事可能會讓他捲入這件事裡來,但他不去查,難道就能撇清不成!」   在鬱棠的印象裡,這還真是顧昶能做出來的事。   她道:「那顧朝陽答應了沒有?」   「答應了。」裴宴有的是辦法讓他答應,他讓顧昶去查這件事並沒有指望著顧昶真的能幫他,主要還是安撫顧昶,讓他別搗亂。因為顧昶若是有機會,相信他很願意把這個把柄握在他的手裡。   鬱棠點頭,道:「那你也要小心。」   裴宴非常滿意地「嗯「了一聲。   結果下午二太太就過來了,拉著她的手,擔心地道:「老爺說要和秦家把阿丹的婚事定下來,這麼突然,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別的話鬱棠不好說,但楊家要和裴家結親的事應該可以告訴二太太。   她就把楊家宴請她們的打算告訴了二太太。   二太太那麼好脾氣的人,聽著就罵了起來:「他們家明明知道婆婆不願意再和他們家聯姻,他們家還這樣,是覺得我們兩妯娌都是傻瓜,會越過婆婆答應這門親事不成?他們肯定打的是我們家阿丹的主意。」   不怪二太太這麼想。   就算裴宴是宗主,聯姻的事也要別人父母同意,如今能讓他們當家作主的就是宗房這幾個小輩的婚事了。   鬱棠安撫二太太:「也許是有別的人選?」   二太太鑽了牛角尖,道:「那就是打我們家阿紅的主意。不管他們家準備怎麼辦,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同意。否則我有什麼臉面去見婆婆。」又埋怨自家兄弟:「讓他們打聽打聽秦家的事,怎麼就那麼難。」   鬱棠只好道:「也是因為離得有點遠。要不,我們想辦法打聽打聽?」   她也的確是怕倉促之下給五小姐訂親,嫁得不好。   二太太見鬱棠和自己能想到一塊去,很是高興,忙問她:「我們怎麼打聽?」   第三百六十章自說   鬱棠和裴二太太不一樣。   裴二太太自幼養在深閨,出閣之後嫁的又是講究規矩的世家大族不說,丈夫敬重,婆婆喜歡,經歷的事少,能想到的主意自然也就少。   鬱棠從小生活在市井,又是商賈之家,左右鄰居都是比較看重怎樣把事情辦好了,而不是怎樣守規矩的。   她悄悄地對裴家二太太道:「派個體己的人去接觸秦家的僕婦。」   從前他們就是這樣打探裴家的事的。   雖說大事問不著,但小事卻是一問一個準。   而通過這些小事,恰恰最能看出一個人的人品和能力怎樣。   裴二太太還有些猶豫,道:「僕婦沒見識,會不會適得其反。」   鬱棠笑道:「只是讓他們去打聽秦家的一些小事,至於人怎樣,還得我們評判。比如說,那些僕婦認為東家小氣,我們就得問清楚是怎麼個小氣法?若是剋扣僕婦的月例,那就不應該了。可若是對自己也是這樣,就不能說是小氣了。要不就是生活簡樸,要不就是為人日子過得太摳門。生活簡樸還好說,若是日子過得太摳門了,阿丹就算是有再多的陪嫁也沒用,家裡公婆都這樣過日子,她一個晚輩,還能越過公婆去不成?女婿再好,阿丹嫁過去也是跟著受罪。這樣的人家我們就得好好斟酌斟酌了。」   二太太聽得直點頭,很服氣地請教鬱棠:「那怎麼區分是簡樸還是摳門呢?」   「這就更簡單了。」鬱棠笑道,「看他對身邊的人如何?簡樸是一種作派,卻不是不吃不喝。摳門呢,那就是一個銅板都捨不得,你讓他買個好菜好酒,那得要了他的命。」   「你說的有道理。」二太太連連點頭,和鬱棠商量了半天,還讓鬱棠幫著挑那去打聽的嬤嬤,問她誰合適。   鬱棠還真不好當這個家。   但二太太身邊的金嬤嬤是看著裴丹出生的,把裴丹當成眼珠般疼愛,她肯定不會害裴丹。   鬱棠就推薦了金嬤嬤。   二太太欣然同意。   金嬤嬤知道之後,還特意來謝了鬱棠,覺得鬱棠很瞧得上她,讓她很體面,所以在裴丹的婚事上,她也是非常盡心盡力的,連著幾天都不在家。等她打聽得差不多了,已經過了端午節。   鬱棠和裴家二太太一起去看了賽龍舟。   她們當時在一間酒樓的雅間,同行的還有徐萱和殷氏。她們到了之後才發現,她們的雅間左邊是黎家的女眷,右邊是秦夫人和費老夫人,還有個陌生的女子,花信年華,卻長得非常漂亮,如蓮花般清雅。   鬱棠猜著這位應該就是即將嫁入費家的秦小姐了。   看來費老夫人還是挺靠譜的,知道自己的兒子喜歡美女,找了個美女兒媳婦。   她和二太太帶著裴丹和裴紅去給費老夫人問了安,秦夫人應該是特別滿意裴丹,拉著裴丹說了半天的話。裴丹生性是有點靦腆的,但因為不知道秦家中意她做兒媳婦,答起話來倒也大方,這讓秦夫人就更喜歡了。   倒是費老夫人,不知道為什麼,在裴家的女眷去給黎家的女眷問過安之後,約了裴家的女眷一直起午膳,午膳過後,居然找了個機會單獨問鬱棠:「你覺得秦姑娘長相如何?還看得過去嗎?」   說話間憂心忡忡的。   鬱棠這還是第一次見到秦小姐,連句話都沒有多說,含含糊糊地就想把這件事掠過去。誰知道費老夫人卻嘆道:「質文,從小就讓我操心,幾個兄弟姐妹裡,他最折騰人,可也是最有本事的。我只盼著他好,他卻總覺得我在管著他。就是他說他要給前頭的元配掙個誥命,我不也答應了嗎?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想的。」   鬱棠只好道:「死者為大。費大人是個有情有義的人,您應該高興才是。」   至於是不是真的有情有義,她也沒有個定論,不過是安慰老人罷了。   費老夫人卻認真地點頭,道:「只盼著他這次能安定下來,好好的過日子。老大不小的人了,膝下連個子嗣都沒有,我只要想想就覺得睡不著,以後去了地下,見了我婆婆,我可怎麼跟她交待啊!」   鬱棠心裡的小人擦了擦額頭的汗,忙道:「俗話說的好,養子不教父之過。費大人喜歡折騰,與您有何干係?您就放寬心吧!他現在不就要娶妻生子了。」   費老夫人神色大霽,唏噓道:「要是他前頭的媳婦能像你似的這樣跟我說話,我又何至於瞧不上眼?你是不知道啊,不管我說什麼,問什麼,她那就像個蚊子嚶似的,我就從來沒有聽清楚過。」   鬱棠不好搭腔,笑道:「我家老爺說我就是不懂事,虎,誰知道到了您這裡,倒表揚上了。我今天回去得告訴他一聲,讓我也得意得意。」   費老夫人聽著呵呵地笑了起來,心情很好的樣子,也沒再說自己從前的兒媳婦,而是說起了秦小姐,道:「我知道,這次質文願意娶妻,是你們家遐光的功勞,多的話我也不說了。秦小姐我看也是個內向的人,我想請你以後有事沒事多去我們家走走,你就當幫我們家質文的忙了。」   秦小姐什麼性格鬱棠是完全摸不清楚的,她也不能就這樣答應費老夫人,何況裴宴說的有道理,不可能所有的人都喜歡自己,可人生苦短,最重要的是讓自己開心,不喜歡自己的人,大可不必交往。   她沒有接話,而是驚喜地道:「費大人的婚期定下來了嗎?」   費老夫人並沒有多想,也就沒有繼續說秦小姐的事,反而覺得鬱棠活潑開朗,說話風趣,很討她的喜歡,笑道:「他老大不小的了,我們兩家就把婚期定在了今年的八月初二,娶了媳婦好過中秋節。就是有點委屈秦小姐,趕得有點急了。」   「這日子選得好。」鬱棠立刻把話題扯得更遠了,「我聽人說,京城過了中秋節就要開始儲冬了,要買白菜、蘿蔔放在地窖裡,新媳婦進了門,家裡清閒下來,正好安排冬天事宜。」   費老夫人年輕的時候也隨著丈夫在京城住過一段時間,知道京城是怎麼過冬的。她笑道:「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把婚期定在了中秋節前。」   鬱棠趁機和她說起京城是怎麼過冬來,費老夫人或許是覺得她太年輕,照著自己管家的經驗,指點起鬱棠來。   只要不說費家的那些內宅的事,鬱棠都願意聽。   她鬆了口氣,陪著費老夫人說了會話兒。   費老夫人對她的印象就更好了,回去的時候對秦夫人道:「我覺得裴家不錯。不說別的,就這挑兒媳婦的眼力就挺好。」還感慨道,「我和裴夫人年輕的時候也曾經在京城裡見過一面,我當時覺得她性格太強了,以後說不定要吃虧的,誰知道吃虧的卻是我。可見有些事,她比我厲害,比我有眼光啊!」   秦夫人想到丈夫和自己說起裴家婚事時猶豫的神態,不由地道:「那您覺得裴家的五小姐如何?」   「鬱氏是裴家的宗婦吧?」費老夫人道,「她只比裴家的五小姐大幾歲,有這樣個明事理的親家,就算費家五小姐有什麼不足的,娘家的長輩也會幫著規勸管束的,何況裴家的教養在那裡,就算是差又能差到哪裡去呢!」   秦夫人覺得有道理,就有點急著想把這件事定下來。   端午節過後,還讓人送了些新麥過來給裴家的女眷做涼麵。   正巧金嬤嬤這邊該打聽的也打聽清楚了。   秦大人估摸想再進一步,所以不管是對秦夫人還是幾個孩子都管教得挺嚴格的,這種嚴格還不是生活上的簡樸,而是做人做事方面,秦公子讀書雖不是一等一的聰明,卻穩重大方,學業刻苦,對待家中的弟妹也很照顧,秦家上上下下說起這位大公子,都很敬重。   二太太聽得眉飛色舞,迭聲道:「這樣好!這樣好!」說完又有點不放心,問鬱棠,「你覺得如何?」   鬱棠也覺得不錯。   二太太這才落下定來,就商量裴宣請秦夫人來家裡做客。   裴宣也有自己的辦法,打聽到秦家的家風很不錯,不僅同意了,還建議把秦家的人都請過來:「他們家在江浙做過官,我們是江浙人,走近點也無妨。」還讓裴宴把時間也空出來,「你也參加。」   這幾乎就算是最後的相看了。   若是兩個孩子沒看對眼,這件事就當沒發生,若是兩個孩子看對眼了,秦家請人來提親的時候,裴家也就不會扭扭捏捏地說要考慮了。   很快兩家人就安排了宴請的時間,是個兩位侍郎大人都沐休的日子。   鬱棠和二太太為了這天準備了好幾天,就是用什麼顏色的碗筷,二太太都糾結了良久,顧曦還是有一次到公中的庫房裡借做點心的模具,這才知道裴家要請秦家的人上門做客。   她直皺眉。   鬱棠並沒有提前告訴她。   她回去之後就有點不高興,還是她的乳娘勸她:「知道了還得去打下手,打了下手還沒人說個好。能不去不是正好嗎?不用生氣。」   顧曦心裡這才好受了一些。   鬱棠和二太太肯定不能忘了她,但沒想過讓她知道請客的真正目的,也就沒有請她去幫忙,直到請客的前兩天,才告訴了她一聲。   第三百六十一章自來   到了請客的那天,顧曦好好的打扮了一番,早早地就去了二太太住的正院。   二太太正和金嬤嬤交待事情,看見她過來,匆匆忙忙地和她打了一個招呼:「你過來了!阿丹還在房裡梳妝打扮,你要是無聊,就去她房裡坐坐,你們說會話兒。」然後繼續和金嬤嬤們說著話。   顧曦左右沒有看見鬱棠,還想問問鬱棠的行蹤,二太太這麼一說,她反而不好說什麼,只好去了五小姐那裡。   五小姐還懵懵懂懂的,不知道今天為何宴請秦家,只是乖巧地聽母親的話,好好打扮,好好地和秦家的人相處,做個大方熱情的東道主,別讓人小瞧。因而顧曦過來的時候,她正鄭重地在挑選等會要穿戴的衣飾。   顧曦看了不免替她著急,道:「這都什麼時候了?秦家的人隨時就會到,你怎麼還沒有穿戴好?」   五小姐臉一紅,低聲道:「我昨天選了件淡綠色的衣裳,可今天早上起來一看酒宴設在了花廳,我只好重新換件衣裳。」   花廳那邊多種的是樹,這仲夏的季節,綠樹如蔭,再穿個淡綠色的衣裳,人都看不見了。   顧曦嘆氣,道:「就算宴席不是擺在花廳,這個時節穿綠色肯定也是不合適的。你準備換哪件衣服,最好是鵝黃或銀紅,粉紅也不錯。天氣這麼熱,首飾上也簡單些的好。」   五小姐連連點頭,在顧曦的參謀之下重新換了身打扮,二太太身邊的嬤嬤就來催了:「三太太過來了。大少奶奶和五小姐也趕緊過去吧,秦府的人應該快到了。」   顧曦和五小姐去了廳堂。   鬱棠依舊穿了銀白色的褙子,不過這次穿的是細條紋紗,蓮子米大小的珍珠扣子,通身都沒有戴什麼首飾,只在如雲青絲間簪了一排茉莉花,走近了,能聞到淡雅的香味,新清而素雅,可她那烏黑的眉,白淨的面孔,紅潤的唇又偏偏生出一份讓人說不清道不明的豔麗來,吸引人看了她一眼又一眼。   她正在和二太太說話。   顧曦心想,鬱棠自在江家喜宴上穿了白之後,已經穿了好幾次白了,難道她覺得她很適合白色嗎?   她和五小姐上前給二太太和鬱棠問了好。   鬱棠覺得顧曦妝扮有點過分了。這麼熱的天,還穿了件茜紅色鑲黃色折枝花襴邊的杭綢褙子,顏色太多,讓人看了覺得累。   和她前世差不多,沒什麼太大的變化。   也許顧曦就喜歡這樣的打扮吧?   她笑著和顧曦打了招呼,還問五小姐:「你昨天晚上睡的好嗎?我前幾天得了一種薰香,說是可以殺死蟲子。昨天晚上拿出來用了用,效果居然很好。你要不要拿一點試試?」   五小姐連聲稱好,還抱怨道:「也不知道為什麼,那些蚊子就是盯著我咬,阿珊就沒事。」   阿珊抿了嘴笑。   鬱棠則愛惜地摸了摸五小姐的頭,對顧曦道:「你們去花廳坐會吧,秦家的人來了,我再讓人去叫你們。」   她和二太太等會要去後花園看看,後花園準備了個花棚,昨天晚上去看的時候還沒有搭好,不知道今天搭好了沒有?   顧曦和五小姐去了花廳。   五小姐就在那裡仔細地看著花廳多寶閣架上新陳列上去的一對長約三尺的象牙,還對顧曦道:「難道我們家有什麼事求秦家嗎?為什麼這麼隆重?」   顧曦也猜不到。   但她有點擔心。   楊家讓她帶了話過來,裴家卻風平浪靜,好像沒有聽懂似的。   也不知道裴家有什麼打算?   她是不是要去問問鬱棠?   想到她要對鬱棠說敬語,她心裡就非常的不舒服。   只是沒等到她和鬱棠碰面,有小廝滿頭大汗的跑了進來,問:「二太太和三太太呢?」   難道是秦家的不來了?!   顧曦猜測,就隨口問了一聲:「你這麼急,出了什麼事?」   小廝見是大少奶奶,忙道:「楊家的大太太過來了,沒有請帖……」   今天主要是宴請秦家,楊家不請而來,是巧合還是有意而為?   顧曦很後悔自己剛剛搭了話,忙道:「二太太和三太太去了後面的花園。」   小廝一溜煙地跑了。   五小姐不解地道:「我們今天也請了楊家的人嗎?」   應該沒有。   但楊家是裴彤的外家,說出來顧曦也沒什麼面子。   她就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   誰知道五小姐拉了顧曦:「我陪你一道去迎迎楊家的人吧?來的都是客嘛!「   望著滿屋的丫鬟、婆子,這下子顧曦不去都不行了。   顧曦在心裡罵了楊家幾句,硬著頭皮去迎接楊家的人。   楊家的大太太下了馬車,就站在裴家的大門口等著。   裴家的守門的看了十分忐忑,讓她進門吧,沒有請帖,不讓她進門吧,她都不管不顧地拋頭露面了。   守門的只盼著裴家的女眷快點來,是誰都行。   可顧曦實在是不想出這個風頭了,和五小姐慢騰騰的走著,還道:「我們要不要等等你母親和三叔母?」   五小姐不知道楊家為什麼沒有接到帖子也會過來,可在她心裡,請客是要一心一意的,今天說是請的秦家的人,可還請了費夫人和殷太太作陪,和這些人家都沒有什麼來往的楊家這個時候出現就不太合適了。   她道:「萬一碰到了秦家的人多多少少有些不敬。」   顧曦想到她上次去楊家時,楊家人說的那些話,她額頭冒出汗來,急急忙忙地道:「那我們快點過去。」   要是楊大太太是來鬧事的就麻煩了!   她拉著五小姐就往外跑。   五小姐差點把頭上戴的金簪掉在地上。   她們見到楊大太太的時候不免有些氣喘,讓人請了楊大太太進來。   楊大太太見到這兩個頗有些驚訝,道:「你們府上的二太太和三太太呢?」   這就是不想和她們說話的意思。   還不是因為她們都不是能當家作主的人。   顧曦覺得楊大太太肯定是有目的而來,她忙笑道:「我們家兩位太太都在後花園,我們在前廳,她們肯定沒有我們來的快。您快進來,到我屋裡去喝杯茶吧!」   楊大太太想了想,笑著應了,和顧曦、五小姐一起進了垂花門,往顧曦住的地方去。   顧曦朝五小姐使了個眼色,在甬道岔口對五小姐道:「你去跟二叔母和三叔母說一聲,就說楊大太太在我那裡,免得她們去大門口撲了個空。」   五小姐應諾,一溜煙地跑了。   楊大太太看著冷笑,對顧曦道:「沒有看出來,你還真把自己當成了裴家的大少奶奶!怎麼,我聽說裴家今天宴請秦夫人,你匆匆忙忙的,這是怕我不請自來,打擾了你們家的雅興嗎?」   顧曦從前也曾經受過這樣的氣,可那都是她嫡親的長輩,曾經教導過她,也曾經養育過她,楊大太太這種還要求著裴家的姻親,憑什麼給她臉色看!   她恨不得一個巴掌扇過去。   但她還是忍住了,笑道:「大舅母說哪裡話?我這裡亂得很,平時請您來都請不到,您今天好不容易過來了,我歡喜還來不及,哪裡就說得上打擾?只是我想著呀,您畢竟和我們家最親近,這才想著請您去喝杯茶的。」   她做出一副「看來我還是高估了自己「的模樣,有些不安地望著楊大太太,道,「要不,我們去花廳等兩位太太吧?那裡是招待秦家的地方,兩位太太離那邊也近一些。」   楊大太太的確是來吵架的,可卻不是來拆夥的。   她似笑非笑地望了顧曦一眼,道:「沒看出來,你還是個挺有主意的人。」說完,也不管顧曦是什麼反應,繼續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拐彎抹角的了,你們家今天必須給我一個交待,否則我們就鬧到金鑾寶殿去,看看誰沒臉?看誰被士林所唾棄?」   真是倒黴!   顧曦在心裡腹誹著,面上卻不顯,依舊溫婉端莊地道:「大舅母,您說的話我都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鬱棠。怎麼,她這段時間一直沒有什麼動靜嗎?」   要不然她怎麼會不顧體面地找上門來!   楊大太太老臉一紅,不得不承認:「不僅她沒有給我回復,就是裴府的兩位老爺也沒有給我們家回復。那個鬱氏,到底把你的話聽進去了沒有?你是怎麼跟她說的?」   裴家做下的這樁事,滿門抄斬都有可能,裴家怎麼會像沒事人一樣,根本沒有動靜。   顧曦還真沒有料到裴家會晾著楊家,這樣沒問題嗎?   她都有些慌張起來,道:「大舅母,我們屋裡說話。」   楊大太太見她不似作偽,滿腹困惑地跟著顧曦去了她住的地方。   裴彤不在家。   楊大太太坐下來,等小丫鬟上了茶點退下之後,她不由道:「阿彤這些日子都是在做什麼?怎麼也沒有到我們那裡去?」   顧曦忙道:「我阿嫂請了殷大人幫著指點相公策論,相公這些日子常在殷府做客。」   殷明遠的文章是出了名的好,楊大太太就是心有不滿也說不出什麼來。   她皺了皺眉,道:「還是要看到時候是誰主持大比,多請教幾位鴻儒更好。」   顧曦笑道:「我阿兄也是這麼說。所以有時候會帶著他去翰林院走動走動。」   楊大太太無話可說。   有小丫鬟跑了進,道:「三太太過來了。」   第三百六十二章別想   楊大太太和顧曦不由地站了起來。   鬱棠見了不由一愣。   在她的印象裡,這兩人見到她都是坐得四平八穩的。   重生一世,印象中的人也變了樣了!   她在心裡嘆氣搖頭,笑盈盈地走了過去。   大家見了禮,重新坐下來,小丫鬟上了茶點退出去之後,關了門,鬱棠這才笑道:「不知道大太太今天過來是有什麼要緊的事?家裡請客,一時間也沒有照顧到,還好大少奶奶是個精細人,請了您過來喝茶,不然可真是怠慢了您了。」   這話聽著客客氣氣的,可來的人都碰到了家裡請客,卻也沒有說邀請去坐一坐,吃個飯的意思,就差指名道姓的說她來的不是時候了。   楊大太太臉色一變。   顧曦卻不想她們在自己這裡鬧起來,忙笑道:「大舅母難得來一趟,怎麼也要到我屋裡來坐坐,不然相公知道了,肯定會說我不孝順長輩,不懂禮數的。」說完,叉了一塊蘋果遞到了楊大太太的手邊,「您嘗嘗,前兩天山東煙臺那邊送過來的,說他們家還產貢品,二太太讓人送了一簍過來,我嘗著不比那貢品差。您要是也覺得味道不錯,我讓人送點過去,給外祖父、外祖母和幾位舅舅、舅母也嘗嘗。」   這是要堵住她的嘴的意思嗎?   楊大太太惱火地想,卻也不好這個時候和裴家的人撕破臉,只得忍氣接了過去。   顧曦就朝著鬱棠使眼色。   如同前世,她在外人面前不陰不陽地詆毀了她還要讓她低頭認錯時的場景一模一樣。   鬱棠不由笑了起來。   顧曦既然這樣喜歡顯擺,那就讓她去顯擺好了,反正她和二太太都不喜歡拋頭露面,就算她在外面再怎麼折騰,輪到拍板決斷的時候,別人還是得來問問二太太或是她的意思。   那就讓她去上躥下跳好了。   她只需要在自己覺得好的事上點頭,不好的事上搖頭就是了。   鬱棠相信以顧曦的聰明,也不會做出損害裴家利益的事來。   她就朝著顧曦點了點頭。   顧曦鬆了口氣。   鬱棠是個沒有什麼眼力的人,她很害怕鬱棠這個時候說出什麼不得體的話激怒了楊大太太,兩個人在這裡就吵了起來。   一邊是她的夫家,一邊是她婆婆的娘家,她站哪一邊都不好。   她就想敲打敲打楊大太太,趁機道:「說起來也挺有意思的。二叔父不過是剛剛接了山東布政使的官印就被調任到京城來了,在山東只待了不到十天,山東的那些官員都沒有認清楚,他們就把二叔父當成了曾經在山東任職的布政使,常常送些特產來不說,來京城辦事的官員也常常來拜見二叔父,我們還挺不好意思的。」   這是在炫耀嗎?   楊大太太臉上的笑都掛不住了。   他們楊家過得水深火熱,憑什麼裴家就像沒事人一樣,還繼續享受著眾人的吹捧?   她說話的聲音都有些尖銳起來:「常言說的好,人走茶涼。你們家二老爺是升職,又不是免職,別說只是在山東呆了十天,就算是一天沒呆,掛了個名兒,人家山東的那些官員也不敢馬虎你們家二老爺。說不定,別人還慶幸,有這麼一個人給他們攀高枝呢!」   你知道就好!   顧曦笑眯眯地望著楊大太太,道:「您說的也是。現在的人,太會鑽營了。沒有關係都要扯上關係,何況是有點關係的?所以二叔父叮囑二叔母,那些送東西來的,要是覺得好,就留下,給人家算錢。若是覺得用不上的,不好的,就直接退回去。可惜山東那邊送來的都是好東西,只能全拿錢買了。好歹不用我們自家到處找,也算是省了我們家的大麻煩了。」   那語氣,那樣子,好像她才是這個家裡的當家主母似的。   楊大太太在心裡冷笑著,看了鬱棠一眼。   誰知道鬱棠像沒有什麼感觸似的,笑呵呵地坐在旁邊,就看著顧曦在那裡說這說那的。   小門小戶人家出身的,就是這樣,連句話都聽不懂。   楊大太太在心裡罵了幾句,忍不住道:「那豈不是山東送來的東西都是送給二太太?這錢也是二太太出嗎?」   當然不是。   大家都沾光吃了東西,怎麼還能讓二太太出銀子。   特別是二老爺的俸祿很低,等同於沒有。   鬱棠才不上了那當!   她笑道:「我們也想跟著沾沾光,可不是佔便宜!這銀子怎麼能由二太太出呢!」然後她話鋒一轉,再次問起了楊大太太的來意,「您今天突然過來,是不是有什麼急事?」   鬱棠已經猜到楊大太太為何而來,她想快點打發了楊大太太,畢竟五小姐那邊才最要緊,況且她已經問過裴宴了,他們裴家和楊家是不可能和解的,到時候肯定會翻臉,這個時候得罪人還是以後得罪人,也沒有什麼區別。   楊大太太果然不再去糾結那些細枝末節,喝了兩口茶,深深地吸了幾口氣,平復了心中的那些不滿,這才笑著道:「還不是上次請大少奶奶帶話回來的那件事。我知道,裴老安人不喜歡我們家小姑子,可有些事,不是喜歡不喜歡的,最要緊的是看現在的形勢。三太太不懂這些,三老爺肯定懂。我是覺得,有些事若是讓老爺們針尖對麥芒起來,就沒了個迴旋的餘地了,不如我們這些內宅的婦人先議一議,讓兩家的老爺知道有這麼一個事,再說起來,就好做決斷多了。要不然,也不會是我出面來說這件事了。」   鬱棠揣著明白裝糊塗,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點著頭,道:「原來如此。我之前還在想,我婆婆已經發了話,您還讓我們這些做媳婦的當家作主,這不是為難我們嗎?原來只是讓我們帶話啊!」   楊大太太聽這話說的,像個不懂事的小孩子,氣不打一處來,不禁甕聲甕氣地道:「那你是怎麼跟三老爺說的?」   鬱棠睜大了一雙黑白分明的妙目,道:「我還沒有跟三老爺說這件事啊!」   「什麼?!」楊大太太氣絕。   她到底知不知道這件事有多重要?   她要是不跑這一趟,是不是他們楊家還像之前那樣繼續坐在家裡等著這邊的消息?   難怪裴家完全沒有動靜。   她頓時厲聲道:「這麼重要的事,你怎麼能不跟三老爺說?你知不知道你都幹了些什麼?這要是緊急軍情,你早就被斬首十八次了。」   鬱棠不以為然。   聽聽這口氣,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楊家的媳婦、小輩呢!   她不過是習慣性地待人先禮後兵罷了,楊大太太還把她當成軟柿子了,想捏就捏!   鬱棠的模樣就更無辜,委屈道:「大家都知道我婆婆反對這件事,您讓我怎麼跟三老爺說啊!我還和二太太商量過這件事呢,二太太也不敢去跟二老爺說。照我看,這件事要不就這樣算了,要不就您親自去跟三老爺說去。」   楊大太太氣得渾身發抖。   裴宴娶的是個什麼玩意兒?   她去跟三老爺說?   楊家的男人都死光了不成!   說不定裴宴還覺得他們楊家瞧不起他,高高在上的瞧不起裴家,派個內宅婦人去跟他說這些事呢!   楊大太太氣結,道:「你就照實說不就行了。不過是讓你傳個話,又不是讓你拿主意。」   鬱棠看到她臉都青了,心裡非常的痛快,繼續裝模作樣,道:「我這不是怕三老爺不高興嗎?」說到這裡,她把目光落在了旁邊一直沒有吭聲的顧曦身上,「要不,大少奶奶親自去跟二老爺說吧!二老爺的脾氣好,大少奶奶也比我會說話,還不會話傳話,把話傳變了。」她說著,擊起掌來,好像覺得這主意非常好似的。   楊大太太愕然,可愕然過後,又覺得這個主意的確不錯。   這樣既避免了和裴宴直接對上,又能讓裴家兄弟知道事情的重要性。   她望著鬱棠一臉無憂無慮的臉,五味雜陳,道:「那你知不知道這件事有多重要?」   鬱棠語氣歡快,笑道:「之前我們在昭明寺的時候就有人說那二十萬兩銀子只有裴家能拿得出來,可後來大家不也說清楚了,這件事與裴家沒有關係。說不定是你們楊家弄錯了呢!我相信這件事與裴家沒有關係!」   那堅定的語氣,讓楊大太太徹底沒有了脾氣,覺得跟這樣的人說話,真是心累。   鬱棠看著事情差不多了,忙站了起來,對顧曦道:「楊大太太難得來一次,今天的宴請你就別參加了,好好招待楊大太太。我就不陪著了。楊大太太您今天就留在這裡用午膳吧?我到時候跟廚房的說一聲。」說完,抬腳就往外走,連個推辭的機會都沒給楊大太太和顧曦。   顧曦皺了皺眉頭,卻只能留在這裡款待楊大太太。   她總不能把楊大太太帶到正院那邊去,萬一楊大太太不管不顧地說些對裴家不利的話,他們裴家的臉上也不好看。   「大舅母,」她笑著親自給楊大太太續著茶,「我記得之前相公說您和我婆婆一樣,最喜歡吃酥皮鴨了。我記得今天廚房是有這道菜的,您先坐會,我這就叫荷香去趟廚房,還讓他們做點豆腐丸子,炸小黃魚……」說著,就高聲喊了荷香進來,叮囑了一番。   第三百六十三章兩邊   楊大太太當然不是來吃飯的,但鬱棠的提議的確讓她心動。   裴家雖然是裴宴為宗主,但官做得最大的卻是裴宣,而且二太太比鬱棠年長,又出身耕讀世家,肯定也比鬱棠能幹,她當初之所以舍了二太太而讓顧曦給鬱棠帶信,也是因為這個原因——覺得鬱棠不管從哪方面來說都不如二太太,有些欺負她無知的意思。可沒想到鬱棠無知到這個地步,殺家抄家的大事,在她的眼裡也不過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早知道這樣,還不如跟二太太說呢!   再就是楊家的事現在還捂著,但也捂不了兩天了,她也想探探裴彤的口氣,關鍵的時候,看他會不會幫襯楊家。   要是裴彤心裡只有裴家沒有楊家,那這個外孫他們也不用認了,反正是白眼狼,錦上添花可以,雪中送炭卻不能,這樣的外孫要了有什麼用?   楊大太太在心裡琢磨著,也就沒有和鬱棠計較沒有讓她做陪客的事,反而覺得這樣也挺好,她正好安靜地和裴彤說些正事。   鬱棠從顧曦這邊出來,客人都已經到了。秦夫人除了兒子,還帶了女兒和秦小姐過來;費老夫人則帶了舞勺之年的一個孫子過來;徐萱拉了自己的小姑子殷氏過來,二太太和五小姐作陪,大家正在花廳裡喝茶說話。   鬱棠一進門就笑著賠不是:「剛剛去廚房裡看了看,過來晚了,還請老夫人和秦夫人多多包涵。」   費老夫人呵呵地笑,說著「哪裡」,客氣了幾句,介紹她的孫子說是她二兒子的次子,書讀得不錯,這次過來想跟著費質文讀書,裴家「一門三進士」,在京城是出了名的會讀書的人家,今天趁這個機會帶她這孫子過來認認門。   應該是怕秦大公子不自在,特意帶過來陪秦大公子的吧?   鬱棠笑著熱情地招呼小費公子喝茶,目光卻落在了站在秦夫人身邊秦大公子身上。   從秦小姐就可以看得出來,秦家出美女自然也出俊男。   秦大公子看著和秦夫人沒有半分相似的地方,和秦小姐居然長得有三、四分相似,都高鼻梁,大眼睛,白皮膚,相貌十分的出色,氣質也很好,溫潤有禮,一看就是出身世家的讀書人。   至於秦大公子的胞妹秦大小姐,和秦小姐長得更像,十歲的女童而已,卻已看得出來長大以後會是個不輸秦小姐的美人了。   秦夫人有三子一女,不知道其他的兩個兒子是不是也和秦大公子一樣,更像秦家的人,也長著一副好相貌。   鬱棠抿了嘴笑,對秦大公子的印象很好。   她朝二太太望去。   二太太已經一副未來丈母娘的眼光了,不僅十分的滿意,高興都已經全擺在臉上了,嘴角都有些合不攏了,熱情地對秦大公子和秦大小姐:「都坐,都坐。不用那麼客氣。我和阿丹她三叔母都不是那苛刻的人,你們也隨意些。」   秦大公子兄妹看了母親一眼,見秦夫人微微點頭,這才紅著臉坐了下來。   鬱棠就問起了秦大小姐日常的起居。   秦大小姐顯得有些靦腆,輕聲細語地回答著鬱棠的提問。   鬱棠就更喜歡了。   五小姐也是個內向的性子,若是小姑子太鬧騰了,五小姐未必能和小姑子說到一塊去。   當然,小姑子過幾年就要嫁人了,各過各的,有時候還指望著娘家的哥哥嫂嫂給撐腰,但姑嫂要是能處得來,豈不是更好?   鬱棠就笑著對秦夫人道:「沒想到貴府的小姐和我們家阿丹一樣,都是那溫順恭遜之人。」說完,她飛快地睃了秦大公子一眼。   秦大公子正偷偷地打量著五小姐,五小姐則對此一無所知,還有些稚氣地對秦大公子像打招呼似的笑了笑。秦大公子頓時低了頭,不敢再看五小姐一眼,耳朵也紅通通的,頗有些孩子氣,但也讓人覺得有些可愛。   鬱棠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   秦夫人也看到了兒子的模樣,覺得這事十之八、九能成,也歡天喜地的,道:「她就是太內向了些,我怎麼說也改不了。又想著她還小,也就沒帶她出來走動。」然後對女兒道,「今天既然認識了五小姐,以後再出去,就帶著你一道,你也有個作伴的人。」   五小姐在裴家的小姐中排行最末,都是別人照顧她,她還從來沒有照顧過別人。聞言不由得蠢蠢欲動,小心翼翼地看了二太太一眼,道:「姆媽,後花園的石榴花、月季、蝴蝶蘭都開了,我帶妹妹去看看吧?」   午膳還早。   費老夫人就笑道:「那就一起去看看。我早就知道二太太的花養得好,今天得去開開眼界。」   坐在這裡,都沒有機會說話。   二太太忙站了起來,笑道:「哪裡是我的花藝好,是我婆婆的花藝好,我們妯娌兩個都是跟她老人家學的,這邊的花園更是我弟妹布置的,我也就跟著看花開了,去掐兩朵插瓶罷了。可不敢當您這樣的誇獎。」   費老夫人覺得裴家的兩個媳婦包括顧曦這個孫媳婦都挺會說話的,而且也還都識大體,不由笑道:「我記得大太太只有兩個兒子,小兒子說了親沒有?」   裴緋的婚事不好辦。   一是裴宥這一支在宗房有點尷尬,其次是裴大太太有自己的主意,未必會和裴家一條心。   這要是費老夫人要給裴緋保媒就麻煩了。   可費老夫人的身份地位又擺在這裡,拒絕了也不好。   二太太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求救般地瞥了鬱棠一眼。   鬱棠和二太太想到一塊兒去了,看見二太太的眼神,沒有多想,立馬笑道:「我們都是小的,二公子的婚事,得問我們大嫂。」   這就是她們妯娌都不能當家的意思。   費老夫人覺得這也是人之常情,沒有多問,笑著由孫子扶著,往後面的花園去。   殷氏一直沒有吭聲,扶著徐萱,支著耳朵聽著。   五小姐倒和費大小姐玩到了一塊兒。   兩個人低聲說著話,十分和諧的樣子。   秦小姐扶著秦夫人,秦大公子則跟在她們的身後,不時看一眼五小姐,臉上的紅雲一直沒散。   鬱棠覺得很有意思,待送走了家裡的客人,和裴宴說起這件事來,道:「秦公子的相貌極其出眾,我還怕秦公子瞧不上我們家阿丹,沒想到秦公子對阿丹還挺殷勤的,下午他們一起去了後花園釣魚了,據說秦公子一直在幫阿丹掛魚餌,回去的時候還讓自己的妹妹請了阿丹去家裡做客,我看這門親事十之八、九會定下來了。」   裴宴聽了直皺眉,道:「男子要講建功立業,長得好看有什麼用?還是要看看他的學問怎麼樣?」   鬱棠笑道:「過幾天費老夫人請我們去他家裡玩,你也過去唄!趁機可以考考費大公子的學問。」   因為今天是大家第一次見面,看不看得中還不一定,裴家和秦家的男子都沒有參加。   之後鬱棠說起了楊大太太的事:「不知道是覺得我說的有道理還是有其他的原因,她在大公子那裡用了午膳之後,一直等到大公子回府,兩人說了半天的話才回去。楊家的事,你是怎麼打算的?你不跟我說一聲,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裴宴聽著臉色就有點不好看,道:「倒不是我不想告訴你。顧朝陽的意思,一棒打死,一了百了。我卻覺得不好。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與其讓他們無所顧忌,還不如留了一線生機給他們,讓他們為了那一線生機不敢隨意動彈更好。現在就是博弈,看誰先沉不住氣了。今天是楊大太太找上門來,下次估計就是楊家的人找上門來了。」然後有些促狹地捏了捏鬱棠的面頰,笑道,「你今天答得就很好,以後再有人問你什麼,你就像今天的似的應付他們就行了。」   他不想把鬱棠牽扯進來。   哪怕是傳話,他也不想。   他喜歡鬱棠每天歡歡喜喜的,只用為怎麼拒絕徐氏的那些無理要求而苦惱。   其他的事,有他就行了。   鬱棠笑嘻嘻地打落了裴宴的手,道:「我覺得你說的有道理。狗急了還咬人呢!但楊家到底捏了我們家什麼把柄,你知道嗎?」   「不知道!」裴宴不以為意,道,「我猜不過是些書信、帳冊之類的。不管是什麼,真要上了大堂,總是有辦法自證的,要緊的是皇上會相信誰。」   兩人正親親熱熱地說著體己話,青沅在門外稟道:「三老爺,三太太,大公子那邊……吵起來了。您看,您要不要過去一趟。」   裴彤和顧曦嗎?   以這兩人的性子不應該會鬧得這樣子,讓家裡的長輩都知道才是。   鬱棠喊了青沅進來,道:「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嗎?二太太那邊知道了嗎?」   青沅搖頭,道:「不知道是為什麼事。是大少奶奶身邊的荷香,說大公子把家裡的東西都砸了,要請您和三老爺過去給大少奶奶主持公道呢!」   顧曦素來最要面子,這其中不會有什麼陰謀詭計吧?   鬱棠道:「荷香呢?」   既然讓他們去主持公道,怎麼都要問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吧?   青沅道:「紅著眼睛跟我說一聲,說還要去請二老爺和二太太,我沒好攔著她細問。」   鬱棠和裴宴住的離顧曦他們更近一些。   鬱棠望著裴宴。   裴宴臉色不好看,語氣生硬地道:「我們去和二兄商量商量。」   他們去管這閒事,他和鬱棠就跟著過去看看,他們要是不管,他和鬱棠也就不去了。   第三百六十四章回嘴   儘管如此,裴宴還是很不滿意,道:「年輕夫妻,哪有不置氣的。犯得著有點什麼事就找長輩出面嗎?」   說得他們好像不是年輕夫妻似的。   鬱棠強忍著笑,和裴宴往裴宣那裡去。   半路上,他們遇到了形色匆匆的裴宣兩口子。   裴宣開口就是抱怨:「你說,我們家這麼多人,誰剛剛成親就吵架的?還好是在京城,要是在老家,豈不是讓其他房頭的叔伯兄弟們笑話!」   二太太則擔憂地道:「弟妹,你可知道他們為何吵架?」   「我們也是剛得了信,」鬱棠忙道,「還想問問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呢?」   二太太搖頭,挽了鬱棠的胳膊,道:「我們還是快點去看看吧!這要是傳了出去,可太丟人了!」   鬱棠也覺得。   特別是在裴家正和秦家說親的關鍵時候,要是傳出侄兒與媳婦不和,別人還以為他們家的人都面子情呢!   四個人疾步去了顧曦那裡。   她也算有眼力的,院子裡靜悄悄的,只留了個守門的婆子,還是她的陪房,裴家跟過來的人全都被打發回自己屋裡去了,到了正廳,顧曦的兩個陪嫁小丫鬟正輕手輕腳地打掃著被砸了的廳堂,裴彤垂著頭,衣飾倒還整齊,神情卻很是狼狽地一個人坐在中堂下的太師椅上。   聽到動靜,他抬起頭來,臉頓時通紅,衝著內室的方向高喊了聲「顧曦」。   難道顧曦去請長輩他不知道?   鬱棠想著,就看見裴彤滿臉羞愧地走了過來,給他們行禮,低聲地喊著「二叔父」、「三叔父」。   平時待人很是和善的裴宣此時卻板著個臉,非常嚴肅的樣子,一聲不吭地坐在中堂左邊。   裴宴也沒有吭聲,面如鍋底,坐在了裴宣的右邊。   裴彤站在那裡,嘴角翕翕,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   鬱棠尋思著自己坐哪裡好,二太太卻看了裴彤一眼,低低地嘆了口氣,悄聲提醒他:「顧氏呢?你去叫了她出來吧!你二叔父和你三叔父既然來了,肯定會幫你們把事情解決了的。」   裴彤小聲應諾,進了內室。   不一會兒,內室就傳來兩聲含糊不清的爭執。   裴宴挑了挑眉,指了自己的下首,對鬱棠道:「你也坐下來吧!看來這不是一時半會的事。」   鬱棠自然是聽裴宴的安排。   二太太就坐在了鬱裳的對面,並且吩咐還在屋裡打掃的丫鬟:「你們先退下去吧!送兩杯茶上來。」   兩個小丫鬟如釋重負,恭身應「是」,立馬退了下去,上了茶點進來,又逃也似的出了廳堂,還帶上了廳堂的門。   二太太不知道是想為顧曦說話,還是看裴宣兩兄弟的臉色太難看了,笑道:「這顧氏身邊的丫鬟倒還真不錯,知道輕重緩急,這就比什麼都好。」   裴宣聞言面色微霽。   裴宴卻依舊是張閻王臉。   裴彤和顧曦一前一後的從內室走了出來,給裴宣和裴宴幾個行了禮。   裴宴沒有說話,裴宣肅然地問他們:「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們人也來了,你們說說好了。」   裴彤喃喃地說著「就是兩人意見不和」或是「沒想到會驚動兩位叔父」、「都是我的錯」之類的話,至於為何會吵起來,半晌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   站在一旁的顧曦沉默冷靜地聽裴彤說著話,見裴彤說來說去都不提兩人之間的矛盾,她不由地冷笑一聲,打斷了裴彤含糊不清的說詞,道:「二叔父,三叔父,事情是這樣的。今天大舅母過來做客,說起想和我們家聯姻的事。我想著,我們左有兩位叔父,右有我婆婆,這件事怎麼也輪不到我們做主,我們做小輩的,聽長輩的就行了,我就一直沒有表態。誰知道相公回到家裡,聽了大舅母的一番話,卻答應大舅母出面,幫著撮合兩家的婚事。大舅母一聽,當然是高興得不得了,我卻覺得相公不應該插手這其中的事,只是當著大舅母的面,不好說什麼。等大舅母走了,我就委婉地和相公說起這件事,讓相公別麻煩兩位叔父了,過幾天去跟大舅母說一聲,就說這件事想來想去,我們做小輩的不好插手,誰知道他就發起脾氣來,指著我的鼻子說我逢高踩低,趨炎附勢,總想著攀高枝,瞧不起他外祖父家裡。   「我辯了半天也和他說不通。   「我就想著,那就請二叔父過來給我們評評理。」   她沒想過告訴裴宴倆口子。   不知道荷香是不是沒有聽明白,還是慌裡慌張的和裴宴也說了一聲。   她當初以為自己嫁給裴彤也不錯——裴宴絕了仕途,裴彤卻如朝陽,說不定哪天就考了出去,以後裴宴做裴宴的田舍翁,她做她的官太太,和裴家也算是相安無事。   不曾想裴彤學識是好,卻也愚孝。明明知道大太太做的不對,不忍心說就算了,關鍵的時候,還是看在母親的份上,寧願委屈自己,寧願委屈她。   裴彤要給楊家殉道她管不了,可想讓她也用自己的肩膀頂著楊家上位,那是不可能的。   顧曦的神色越發的冷峻了,道:「楊家為什麼要和裴家聯姻,說白了,不過是想把兩位舅老爺從泥沼中救出來。親戚之間相互幫襯原本就是應該的,可又不是沒有方法解決,為何一定就要聯姻呢?二叔父幫著把楊家兩位舅舅救出來就不行嗎?他們楊家當初站孫家的隊的時候可沒有商量我們家?現在出了事,我們家願意兜著還不行,還要把我們家的姑娘嫁到他們家去?祖母明確的反對,我們還要這麼做,我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的不孝子孫。你居然還有臉指著我說我不孝。這個帽子我戴不起,不請了家裡的長輩來說清楚,我以後如何撐直了腰杆做人!」   大家的目光全都落在了裴彤的身上。   他氣得發抖,嘴角哆嗦了半天,才咬牙切齒地崩出幾句話來:「你剛才是這麼回答我的嗎?你別避重就輕!既然敢告狀,就要說實話。」   眾人的目光又落到了顧曦的身上。   顧曦背脊筆直地站在那裡,面孔白的仿佛素縞,她無畏無懼地道:「是,我原話不是這麼說的。我原話是問相公,為何一定要聯姻?難道他覺得只有和楊家再結一門親事,才能撫平他沒有娶楊氏女的遺憾不成?」   鬱棠看著這樣的她,突然想到前世,李端覬覦她的事敗露之後,顧曦第一次來找她時的樣子。   也是像這樣,身姿挺直,像一棵白揚樹似的,臉上帶著破釜沉舟的絕然。   難道這次,裴彤也辜負了她不成?   鬱棠不由緊捏了帕子,目不轉睛地望著裴彤。   前世,顧曦和李端還過了四、五年恩愛甜蜜的日子。   可現在,顧曦嫁給裴彤還不到一年。   裴彤臉更紅了,道:「二叔父,三叔父,您們說,她這不是胡鬧嗎?我若是真的想再娶楊氏女,又何必答應和她的親事?我母親原本就想我娶舅舅家的表妹,只是我不想再沉溺於往日的痛苦中,才不願意和楊家再結親的。母親心疼我,才和顧家說了親。」說完,他瞪了顧曦一眼,道:「你心眼也太小了。你怎麼能這樣懷疑我?」   「我是女子,維護自己的家庭是天性。」顧曦並不辯解,而是理直氣壯地道,「相公既然這麼說,我當著兩位長輩的面向你道歉。可你也要讓我安心,當著兩位長輩的面給我保證,以後決不再提和楊家聯姻的事。」   這才是顧曦的目的吧!   把他們從這件事裡摘出來。至少要把他們的小家從這件事裡摘出來。   鬱棠恍然大悟,朝裴宴望去。   裴宴心有所感,回過頭來,看見了鬱棠水靈靈的大眼睛。   心裡想的是什麼,他看得一清二楚。   他朝裴宣和二太太看去。   裴宣皺著眉頭,覺得這種事也要吵得讓家裡的長輩做主,簡直是胡鬧。二太太則面露笑容,仿佛覺得這樣吃醋的顧曦很有意思似的。   還是他們家小姑娘心思靈巧,顧曦的手段沒辦法迷惑她。   他輕咳了一聲。   裴彤和顧曦也不吵了,裴宣和二太太也不說話了,大家都望著裴宴,支著耳朵聽裴宴說話。   裴宴這才不緊不慢地道:「阿彤,和楊家聯姻的事,你現在是怎麼看的?」   裴彤十分機敏,立刻道:「自然是聽長輩的。」   裴宴淡然地點了點頭,道:「我覺得顧氏說的有道理。既然有其他的辦法,為何楊家還一定要和我們家聯姻?」說完這話,他面露厭惡地撇了撇嘴,道:「阿彤,楊家是你外家,你和你舅舅打斷了骨頭還連著筋。我看,這件事就交給你好了。你去楊家仔細問問,他們家到底要幹什麼?如果真的只是想救你兩個舅舅於窘境,我和你二叔父想想辦法救他們脫險就是了。如果是想利用這件事再和裴家聯姻,你也問清楚了,楊家和我們家聯姻想得到什麼?楊家人在你面前總比在我和你二叔父面前坦然。」   裴彤和顧曦齊齊愣住。   裴宴似笑非笑,道:「怎麼?不願意?還是覺得做不到?」   裴彤低下了頭,遲疑道:「不,不是不願意,我是怕我做不好。」   「怎麼會!」裴宴笑道,「顧氏心思縝密,你若是覺得拿不定主意,就和她商量好了。她肯定比你有主見。」   這是在誇顧曦還是在諷刺顧曦?   鬱棠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第三百六十五章圖窮   顧曦也猛地朝裴宴望去。   自從曖昧的表白被拒絕,她一直以為裴宴討厭她,瞧不起她。   沒想到,她卻在這種情況下得到了裴宴的肯定。   她比裴彤聰明?   是真的嗎?   裴宴真的這麼認為嗎?   顧曦鼻子有點酸酸的,心裡的主意更正了。   她上前給裴宣和裴宴行了個禮,低聲道:「不敢當兩位叔父這樣的誇獎。相公為人耿直,又顧忌著骨肉親情,只怕沒有這個能力為家裡辦這件事。這件事,只有三叔父親自出面才能夠一語定乾坤,還請兩位叔父明察。」   這就是不想攪和到這件事裡的意思了。   顧曦還是一如前世那般的精明。   鬱棠在心裡感慨。   裴宴卻不想放過她。   不管這裴彤和顧曦是真吵還是假吵,楊家用他故去的大哥威脅他們家出手相助,這原本就是件特別讓人不屑而齒冷的事。他大嫂一直覺得他們家沒有佔到裴家的便宜,能有今天,全靠的是她娘家。女人偏向生養自己的人家,是可以理解的。可如果他的兩個侄子受母親的影響,也這麼認為,他又何必去養白眼狼?有這功夫,還不如收養幾個棄兒或是孤兒,好歹吃了他的喝了他的,知道該給誰辦事。   他淡淡地看了顧曦一眼,問裴彤:「你可知道楊家為何非要和我們家聯姻?」   裴彤當然知道。   如果不是知道,他肯定不會同意給他大舅母說項了。   原本他是想逐漸疏離楊家的。可楊家的兩位舅舅如今身陷囹圄,還拿他阿爹的事脅迫他們家,以他對家中長輩的了解,他二叔還好說,他三叔是肯定不會放過楊家的。他要是不從中說和,楊家的日子只怕是不好過——就算他三叔父迫於一時的壓力把他兩個舅舅撈了出來,之後也會加倍的報復楊家的,這才是他擔心害怕的原因。   可他被裴宴的目光那麼一掃,他的心頓時像被一隻大手緊緊地捏住了似的,一陣心悸,讓他到了嘴邊的話都變得吞吞吐吐起來:「我,我知道。所以我想勸勸大舅……」   裴宴嘴角輕翹。   顧曦則在心中大喝了一聲「不好」。   她趁著和裴彤吵架的機會把家中的長輩弄到這裡來,就是想把自己和裴彤摘出來,裴彤這麼一說,顯然是正中裴宴的下懷,她的一番苦心算是前功盡棄了。   她轉身瞪了裴彤一眼,正想出言相求,不曾想向來寬和大度的裴宣卻突然「啪」地拍了一下桌子,厲聲喝道:「阿彤,你看你現在都成什麼樣子了?我阿兄在世的時候,是這樣子教你的嗎?這麼多年的聖賢書,你都白讀了嗎?」   眾人一下子都被他震住了。   他的臉色鐵青,比裴宴還要難看,橫眉怒指著裴彤:「楊家是用什麼在威脅我們?是你爹的事。先不說這件事是真是假,人死為大,你阿爹都不在了,他們還不依不饒地把你阿爹牽扯進來,你覺得這樣的人家是個值得來往的人家嗎?還是說,你覺得這也沒有什麼?你不僅沒有替你阿爹說話,你居然還要為楊家說和,在你心裡,有沒有你阿爹?有沒有裴家?有沒有長幼尊卑?有沒有俠肝義膽?這麼多年,大嫂一直讓你跟楊家的人讀書,難道你在楊家學的都是這些?阿彤,你是我阿兄的長子,我們家的長孫。你這次的所作所為,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都說老實人發起脾氣來特別兇殘。   鬱棠這次領教了。   裴彤被罵得面紅耳赤,半天都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顧曦也沒敢吭聲。   二太太倒是想勸來著,想想自己丈夫的話,又覺得挺有道理的不說,還想起了婆婆不同意和楊家聯姻的事,深深覺得還是婆婆的眼光高明,早早就看出楊家不妥了,平時和大嫂的矛盾,也並不是婆婆挑剔媳婦,實在是楊家的教養不到位。像她,還有弟媳婦,就都和婆婆相處的很好。   想到這裡,她看了鬱棠一眼。   鬱棠正求助般地望著裴宴。   裴宴在心裡嘆氣,只好出面救場,說話的聲音也就比剛才柔和了很多,道:「阿彤,你們這一輩,你是老大,你是表率和榜樣,你怎麼做,會影響你下面的兄弟姐妹。這件事,你還是仔細思量思量吧?今天這件事,顧氏沒有什麼錯,你好好給顧氏陪個不是。時候也不早了,我們就先回去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言下之意,你明天給我答覆,要不要幫著楊家。   他說著,朝著裴宣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先離開再說。   裴宣正在氣頭上,冷哼了一聲,站了起來。   裴彤心裡也亂糟糟的,聞言低低應是,送了兩位叔父和叔母出門。   路上,二太太不免感慨:「大嫂把這兩個孩子養成了這個樣子,實在是可惜。」   鬱棠卻覺得未必就一定是大太太的錯,要不然楊家怎麼會有裴家的把柄呢?   她想到裴宴為這件事四處奔走,楊家要是真不提裴宥留下的東西,只是苦苦相求,就是看在裴彤的份上,裴宴也不可能甩手不管。   到時候還是裴宴的事!   鬱棠心裡就不舒服,忍不住道:「大伯在世的時候,兩個孩子是長在他身邊的吧?就算是送去楊家讀書,大伯也應該是同意了的吧?」   她這麼一說,二太太還好,裴宴和裴宣兩兄弟卻是齊齊一愣。   裴宣甚至喃喃地道:「當初阿兄在世的時候,阿彤和阿緋都是跟著大兄讀書的,是大兄去世後,大嫂才想把他們兄弟送去楊家讀書,阿彤和阿緋在京城的時候,並沒有跟著楊家的人讀書……」   可見影響這兩兄弟的並不是楊家,而是死去的裴宥。   接下來的路程,大家都沒有說話,氣氛也很壓抑,兄弟兩人草草地說了兩句,就在路口分了手。   鬱棠就拽了裴宴的衣角,輕聲問:「是不是我說錯了話?」   「沒有!」裴宴見鬱棠有些不安,輕輕地摟了摟鬱棠,還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這才道:「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有些事,只是我們不願意細想而已。」   想多了,不免會心生恐懼。   自己那個光芒萬丈,被稱為江南第一才子的兄長,可能相信楊家更勝他們兩兄弟。   否則,楊家哪裡來的把柄。   裴宴心裡難受,翻來覆去的快天亮也沒有睡著。   鬱棠也跟著一夜沒睡,第二天起來的時候,眼圈都是青的。   裴宴看了心裡就更難受了,讓青沅拿了個雞蛋過來,親自給她敷眼睛。   鬱棠握了裴宴的手,溫聲道:「我沒事。就算是殷太太過來,我中午也可以睡個午覺。倒是你,今天出門嗎?要是沒有什麼事,就在家裡歇歇吧!你不是說,急的是楊家的人,不是我們。大伯就算是留下了證據,楊家也不敢隨意地用,否則他們家也逃不脫。」   裴宴今天的確不太想出門,也不想鬱棠陷入其中跟著擔驚受怕,遂笑:「要不,我們出去逛逛吧?說起來,你來京城這麼長時間了,我也沒有好好地陪陪你。」   鬱棠想讓裴宴高興,立馬笑著應了,還問他:「我們去哪裡逛?要帶些什麼?」   因為臨時決定的,裴宴一時也沒有想到什麼好主意,道:「要不,我們就去街上逛逛?給姆媽買點什麼東西讓人帶回去。還有嶽父嶽母家,還有你大伯父家。」說到這裡,也就說到了鬱遠,「這些日子他在做什麼呢?我天天不在家,也沒問過他。他的生意還順利嗎?」   鬱棠笑眯眯地點頭。   裴家讓他阿兄住在這裡,就是一種表態和支持,六部的人多多少少都會看裴家一些面子,彭家乾脆就沒有推薦福建本地的漆器師傅,秦家的管事甚至去杭州會館打了聲招呼。   「已經報上去了。」她道,「就等禮部那邊正式下文了。他就趁著這幾天到處拜訪這個拜訪那個的,說是多認識些人,以後有什麼消息也知道的快一些。我瞧著貢品的事還沒有正式定下來,就沒有特意跟你說。」   「那就好!」裴宴道,「他能自己獨當一面是最好的。」否則就算是靠著裴家做生意,別人也會從心底瞧不起你,真正有本事有見識的人一樣不屑和鬱遠打交道,真正有益的消息也就很難傳到鬱遠的耳朵裡去,鬱遠做生意也難以做大做強,出人頭地。   兩人就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去哪裡玩。   裴伍求見,說是陶家派人送了帖子過來,想明天來拜訪裴宴。   鬱棠愕然。   「我還在想,明年萬壽節,陶家怎麼還沒有進京打點呢!」裴宴笑著給她解釋:「陶家從前是做雜貨生意的,所以海上貿易做的好,那些西洋的自鳴鐘、玩偶、香露什麼的,幾乎全都是他們家的生意。皇上的生辰,誰不想買點與眾不同的東西。他們絕不可缺席。」然後他用一種商量的口氣問鬱棠,「要不,我們今天就去陶家的鋪子好了?你可以去看看有沒有什麼好買的。我上次見有人買了玩偶回去送人,你也可以買一個回來!」   「為什麼不是你買一個回來送我?」鬱棠不滿地道。   裴宴不以為然地道:「我是覺得那玩偶很詭異,但你向來不按牌理出牌,說不定會覺得好。還是你自己去看看好了。免得買回來了,丟也不是,不丟也不是。」   第三百六十六章解決   鬱棠夫妻兩個說說笑笑的,決定提前去拜訪陶清。   裴宴讓裴伍提前去跟陶清說了一聲,然後扶著鬱棠上了轎子,去了陶家位於西柵門附近的一家客棧。   陶清親自在門外迎接他們,還給鬱棠帶了很多舶來貨,其中就有一個約一尺來高的匣子,陶清說,是西洋的玩偶,在廣東、福建那邊賣得特別好,就給她也帶了一個過來。   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了。   鬱棠笑著道了謝,收下了禮物,想著回去第一個就拆開看看,這西洋的玩偶到底是怎麼一個樣子。   陶清則和裴宴說起遠在江西任巡撫的陶安來:「也算是前人栽樹後人乘涼了,之前張大人很多沒有來得及實施的政令都由阿安幫著完成了,你們去買田莊,也吸引了很多附近的有錢人去置辦田產和開墾荒地,幫了阿安大忙了。阿安說,今年若是不出什麼意外,江西會是個豐收年。到時候去九邊的糧食就更充裕了,他的政績無論如何也能更進一步。而且就算今年糧食欠收,我也準備從廣州送批糧食過去,讓阿安能安安穩穩地把這幾年的巡撫做下來。」   等到任職期滿,不做個尚書侍郎,也能去都察院或是大理寺做個主官。   封相入閣,指日可待。   陶清想想就覺得當初來找裴宴是件極正確的事。他也不由地感慨,對裴宴道:「你就準備這樣算了?老太爺當初到底留的是什麼話?你要是信得過我,就好好跟我說說,說不定老太爺的意思是只讓你暫時掌管宗房,等風頭過去了再說也不一定。你也別一條道走到黑。」   裴宴道:「我若是不相信阿兄,就不會這樣帶著家裡的人來拜訪您了。老爺子的確是讓我不要再做官了。他覺得我心野,朝堂上又正是多事之秋,怕我年輕氣盛,上當受騙,捲入嗣君之爭中去。我也覺得老爺子的話說得有道理——我要是在京城做官,就現在這形勢,還不知道會得罪多少人呢!」   陶安直呼可惜,又忍不住給他出主意:「寓居在京城也不錯,好好教導孩子們讀書,未必就不能再來一次『一門三進士』。」   裴宴呵呵笑,不以為意。   他和鬱棠成親已有小半年了,鬱棠還沒有動靜,他覺得他們的子嗣可能有點困難。   不過,這天下沒有十全十美的事。若是有,那肯定是還有大坑在前面等著他。與其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還不如就這樣和鬱棠慢慢的過日子,孩子該有時自然有,孩子沒時不強求。   他們夫妻能恩愛就是最好的了。   裴宴道:「您這次來京城是為了明年的萬壽節嗎?」   陶清點頭,道:「想看看有沒有什麼機會。」然後道,「這次利家也來了。他們家是做茶葉生意的,看能不能把他們家的茶送進宮裡去。」   裴宴不太關心這些生意上的事,裴家的生意,都是交給大總管來管的。在他看來,他們這樣的人家賺錢的門路多的是,犯不著什麼事都與民爭利。裴宴最多在大總管拿不定主意的時候,幫著決定個章程。   鬱棠卻在心裡琢磨著。   她到了京城才發現京城裡的人都喜歡喝綠茶。   前世二小姐夫家的茶就成了貢品。   只是她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選上的。   要不,她去問一聲?   但這件事還得和裴宴商量商量,免得她自以為是,弄巧成拙。   他們在陶家用了午膳,下午由陶清親自陪著,去了陶家在京城的雜貨鋪裡逛了逛。   她看到了西洋的玩偶。   坦胸露背的裙子,瓷燒面孔,眉毛和嘴上的顏色都是塗抹上去的,綠色的眼睛,金色的頭髮……的確很怪異。   但也很少見。   她買了一個。   陶清以為她喜歡,讓掌柜的給她包了兩個,把鋪子裡僅有的兩個玩偶都送給了她。   鬱棠執意要付錢,說這是準備送給朋友的。   陶清笑道:「我這次一共才帶了五個回來,送禮是很好的東西。難得你喜歡,以我們兩家的交情,實不用這樣的客氣。」   鬱棠看了眼裴宴。   裴宴朝著她微微點頭。   鬱棠笑盈盈地收下,說了通感激的話,想著以後看看有什麼適合回禮給陶家好了。   之後她又挑了些香露、香膏、香粉和寶石飾品,多半是準備送人的。   裴宴沒有陪著鬱棠逛,而是被陶清拉著,坐在後面的帳房繼續說著京中的事:「聽說楊家這次折進去了?你們家有什麼打算?要我說,也不能就這樣看著他們完蛋,說起來,好歹也是你大兄的嶽家,你大兄現在不在了,你就是看在你兩個侄兒的面子上,也要伸手管一管。」   裴宴笑了笑,沒有說話,低頭喝了口茶。   一夜過去了,裴彤還繼續在和顧曦鬥氣,沒有理顧曦。   顧曦無所謂。   她昨天晚上幾乎一夜沒睡,想著那裴宴和裴宣說的話。   想從這裡面把自己這個小家摘出來是不可能的了,那就只能讓裴彤做選擇了。以裴彤的性格,就怕楊家打悲情牌。萬一……裴彤站在了楊家那一邊,裴家肯定不會放過他們這一房的人。到時候她該怎麼辦呢/   顧曦去了裴彤的書房,問丈夫:「你今天準備什麼時候去見兩位叔父?」   裴彤臉都變了,尖銳地道:「你這是什麼意思?催著我表態是嗎?你放心,我不會連累你的。就算是要幫外家,也會把你摘出去的。」   顧曦很想問一句「你怎麼把我摘出去」,或是「你憑什麼把我摘出去」,可這樣的話一說出口,他們的夫妻情份也就到了頭吧?她忍了又忍,最終還是笑道:「我要出趟門——殷太太前兩天說我泡的泡菜好吃,我送了些給殷太太,準備還拿點去我阿嫂那裡。你要是今天早上去見兩位叔父,我就改天再去。若是你準備下午去見兩位叔父,我就趁著早上沒事的時候過去一趟。免得阿嫂知道我給殷太太都送了吃食,卻不惦記著她,心裡不舒服。」   這些家庭瑣事大太太向來不屑,裴宥死後,裴宴接了手。   他覺得自己誤會顧曦了,可讓他低頭向顧曦認錯,想到昨天顧曦的小題大做,他心裡還有一口氣,低不下頭。   顧曦也沒想他會給她低頭,說來說去,他們也不過是結秦晉之好,相敬如賓就是了。   見他沒有回答,她笑了笑,道:「那我就先去我阿嫂那裡了,我早點回來,我們晚上吃涼麵。」   不再提去拜訪裴宴和裴宣的事。   裴彤鬆了口氣。   顧曦去了顧昶家。   顧昶在衙門沒有回來,只有殷氏在家。   顧曦也沒有指望能見到哥哥,她把家裡發生的事一一告訴了殷氏。   殷氏聽了直皺眉。   女人哪怕再有能力,就怕遇到不聽勸的夫婿。   她道:「萬一姑爺真的選了楊家,你準備怎麼辦?」   總不能因為這件事和離吧?   不和離,到底是一家人,就只能榮辱共擔。   顧曦苦笑,道:「所以我來找阿兄,想聽聽他的意思!」   殷氏也沒有矯情,道:「行,那你等會和你阿兄說說。」還留了她晚膳。   顧曦直搖頭,道:「我還要趕回去,家裡正是多事之秋,不好在外面呆得太久。您幫我給阿兄帶句話就是了。」   殷氏應了,問顧曦:「那你自己的意思呢?我們做哥嫂的,肯定是要站在你這一邊考慮的。」   顧曦也不想為這件事來來回回的往娘家跑了,主要是她就算不怕麻煩地往娘家跑,也未必能見到顧昶。   她沉吟道:「我肯定是要站在裴家這一邊的。」   不管楊家說什麼,她覺得憑裴家的路子,不太可能被判罪。可如果真的判了罪,楊家也不可能有本事把他們自己摘乾淨。反正是生死都繫於裴家,她也別去管楊家,只一心一意求菩薩保佑裴家能化險為夷了。   顧曦道:「他若是在這種關鍵時刻都分不清主次,我以後估計也難以享到他的福了。我覺得我應該主動要求回臨安,代替婆婆和相公給老安人盡孝。」   最好是能生個兒子。   有裴老安人庇護,沒有這個感情用事的丈夫,她說不定在裴家能過得更好。   裴老安人當年是十裡紅妝嫁進裴家的。   顧曦摸了摸自己還沒有變化的肚子。   殷氏對小姑子的果斷非常的欣賞,道:「你能這麼想就再好不過了。人只能自己救自己。你放心,別的我不敢說,真到了那一天,就算你有裴家人照顧,我和你阿兄也會盡一份力的。」   顧曦達到了目的,放下心來,回了裴府。   裴宴和鬱棠還沒有回來,說是出去逛街去了。   顧曦目瞪口呆,嘴裡能塞下一個雞蛋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道:「三叔父就這樣帶著三叔母去了街上。」   回她的婆子是從裴家老宅跟過來的,從前服侍過裴老安人,聞言頗有些不喜,道:「三太太還帶著帷帽,而且逛的是陶家的鋪子,由三老爺陪著,怎麼會什麼都沒有帶呢?」   「哦。」顧曦忙斂了亂緒,一心一意地和那婆子說著話:「那三叔父和三叔母可曾說了什麼時候回來?」   楊家事,越早解決越好。   她已經有點憋不住氣了。   要是楊家的事還不解決,她怕她會爆發,會跳腳,會再次和裴彤吵架。   第三百六十七章緊攥   那婆子不以為意,道:「應該會用了晚膳回來吧!陶家和我們府上是世交,三老爺過去了,陶大老爺不可能不留三老爺和三太太用晚膳啊!」   在她看來,顧曦就是見識少了。   想當初,老太爺和老安人年輕的時候,老安人還打扮成老太爺隨身的小廝跟著老太爺去參加過詩會呢!後來是老安人有了孩子,懶得再和老太爺出去玩了,這才作罷的。   三老爺不過是帶著三太太出去逛個街,還是自家開的鋪子,有必要這麼大驚小怪嗎?   那婆子就又道:「要不等三老爺和三太太回來了,我跟三老爺和三太太說一聲?」   「那就麻煩您了。」顧曦向來不輕易得罪裴家的這些老人的,她笑盈盈地道,「原想過來陪著三叔父和三叔母說說話的,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去等您的信了。」   那婆子覺得臉上有光,不由道:「大少奶奶,也不是我倚老賣老。三老爺做了宗主,三太太又是個好說話的,您雖說是晚輩,可和三太太差不了多少年紀,要我說,您就應該經常過來走動走動。您看張府的那位大小姐,還是三老爺恩師家的,人家都隔三岔五的跟著殷太太過來做個客。前幾天還把三太太做的頭花誇得天上有,地下無的,您是自家人,反而沒張家大小姐來得多。這要是傳出去了,總歸是不太好。」   顧曦在心裡冷笑,想著你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就已經是「倚老賣老了」,還在那裡自己給自己貼金,若這是在顧家,她早就把人給趕走了。   可惜,這是裴家。   裴彤不爭氣,她就得生受著。   「您說的是。」顧曦笑著聽這婆子說了幾句「忠言」,回了自己住的院子。   那婆子不免有些張狂,待鬱棠回來了,就去青沅那裡表功:「大少奶奶畢竟是在繼母手底下長大的,還是不怎麼懂規矩。」   青沅聽了有些不悅,道:「畢竟是大少奶奶,您說話也要注意點。」   那婆子醒悟過來,滿臉通紅,倒覺得顧曦為人謙和,對顧曦的印象好了起來。   至於鬱棠,猜著顧曦來見他們多半是想表個態,她把讓稟告的婆子在外面等著,先去商量裴宴。   裴宴今天挺高興的。   鬱棠買了很多的東西,雖說都不是特別值錢,但要緊的是鬱棠很喜歡,眼睛都亮晶晶的,笑容也格外的燦爛,有點他剛遇到她時的飛揚。   見鬱棠進來就一把抱住了她,也不待她說話,就把她按在自己的懷裡,問她:「今天開心嗎?」   雖是傍晚,但她院子裡服侍的人多,她還是有點不自在,可她更知道裴宴的臭脾氣,不順著毛摸,晚上肯定是她吃虧。   想到這些,她臉上火辣辣的,連忙點了點頭,還怕他看不見鬧情緒,忙在他耳邊低聲道:「開心!今天買了很多東西。」   裴宴心裡就覺得很滿足,在她腮邊重重地親了一口,道:「那我們過段時間就出去逛逛,除了陶家的鋪子,京城還有很多賣其他東西的。我記得有一次我還陪著恩師去了城西的郊外,那裡有一家賣鸚鵡的,每隻鳥都會說長長的句子,還會念詩……」   難道她還要養鳥不成?   鬱棠前世過了段頗為憋屈的日子,後來她仔細想想,她自己不懂拒絕別人也是個重要的原因。   她立刻委婉地道:「可鸚鵡都喜歡學舌,我們要是說點什麼豈不都讓它給學了去?」   裴宴微怔,想想卻覺得非常有道理,他腦子裡也浮出一些兩人閨蜜之戲時說的那些渾話,心中頓時慾念叢生,不能自己,心猿意馬地含了鬱棠圓潤的耳垂,含含糊糊地道:「阿棠,那你想買什麼?我到時候都陪你去!京城裡的事太煩人了,到了秋天我們就回臨安好不好?以後我們就長住在臨安,沒事的時候就去杭州住些日子,好不好?」   鬱棠身子有些發熱,腦海裡卻浮現出裴宴名下那幾幢景色各異的宅子,依在裴宴的肩頭,輕輕地點著頭。   裴宴心裡一片火熱。   他家阿棠這點最讓他喜歡。   他走到哪裡,她都願意跟著他。   就讓京城的這些事見鬼去,他今年年底就走,明天春天帶著他家阿棠去登泰山去。   等到他們有了孩子,就哪裡都去不成了。   他甚至覺得鬱棠沒孩子也是件好事。   兩人就膩歪在太師椅上深情地吻在了一起。   結果還沒等他們來得及做點什麼,裴宣那邊派了人過來傳話,讓他們去他那裡說話:「大少爺和大少奶奶也在二老爺那裡,說是大少奶奶今天回了趟娘家,舅老爺讓帶了上好的茶葉過來。」   裴宴和裴宣實際上等了裴彤一天,想知道他到底會選楊家還是裴家。   裴彤一直沒來找他們,他們還以為裴彤已經默認會站在楊家這邊了。   裴宴十分的不滿,有些煩躁地道:「他可真會挑時間!」   鬱棠抿了嘴笑,也覺得這兩個人有點煞風景。不過,這個時間是他們昨天給的,不管出了什麼事,他們都得遵守才是。   她好好地親了裴宴幾下,親自幫裴宴更了衣,自己又重新梳洗了一番,這才和裴宴出了門。   裴宴被順毛順舒服了,也不去煩心裴彤的事了,走在路上還問她:「你是不是又在院子裡種了很多的玉簪花,我聞著滿院子的花香。」   「有這麼香嗎?」鬱棠請了個師傅來家裡幫著把院子重新翻修了一遍,除了些雜樹,種了些花草,但顧忌到裴宴,茉莉、梔子花這樣的花樹她幾乎都沒有種。   裴宴認真地點頭,道:「也還行!」很是包容的語氣。   鬱棠就有些猶豫了。   她還在花匠那裡訂了二十幾株秋桂,準備種到靠近二太太那邊的花園裡。要不,只種兩三株應應景?   鬱棠在心裡琢磨著,裴宴有些不高興了,道:「你想什麼呢?喜歡就種。在院子裡搭個暖棚,住到暖棚裡去。」   這脾氣,好話到他嘴裡也變成了壞話!   鬱棠笑著搖頭,道:「我是在想,有什麼花樹開花不是那麼香?」   裴宴心裡又舒服了。   他就覺得應該讓鬱棠更高興些,聲音也變得非常溫柔,輕聲道:「沒事!你要是實在喜歡,就買個宅子,全種上你喜歡的花樹。沒事的時候你就去看看。」   鬱棠瞠目結舌。   她放著家裡好好的後花園不逛,車馬勞累的出趟門,就為了看幾朵花?   「不用,不用了。」裴宴向來說話算話,她還真怕在這件事上裴宴也一如繼往,「出門太麻煩了,我喜歡呆在家裡。」   「也好。」裴宴開始認真地考慮這件事,沉吟道,「要不就把我們家東邊那塊林子鏟了,那裡離我們住的地方有點遠,離四房比較近,可到底是在府裡,你沒事的時候還可以在那裡設宴招待家中的女眷。要不你擬個名單,我讓裴伍去辦,等到明年春天,就全都能種上你喜歡的花樹了。」   家中的長輩要是知道種的全是她喜歡的花樹,還不得誤以為裴宴為她昏了頭。   她才不要背名聲呢!   鬱棠腦子轉得飛快,立馬就想了個主意,道:「這有什麼意思?種樹種草的,不就是享受種的樂趣嗎?還是等我回去了,我們兩個一起去好了。等我們老了,還可以跟後輩們說說什麼樹是我們什麼時候種的呢?」   裴宴想到自己小時家父母好像也種過樹。   鬱棠肯定非常的喜歡他,才會有這樣的想法。   他心裡美得冒泡,目光溫和地望著鬱棠的笑臉,低低地應著「嗯」。   鬱棠鬆了口氣,好在是二老爺住的地方也到了,裴宴也沒機會再有什麼想法了。   她笑眯眯地和裴宴去了正院的花廳。   裴彤和顧曦應該來了一會兒了,裴宣和二太太正和他們說著什麼,桌上還有剝了的果皮。   聽到動靜,除了裴宣,其他人都站了起來,笑著和他們打著招呼。   鬱棠飛快地把屋裡的人都睃了一遍。   裴宣神色平靜,和平時一樣,看不出情緒;二太太不僅臉上帶笑,連眼睛都在笑,看得出來,心情非常的好。裴彤和顧曦兩口子,則一個板著臉,很嚴肅的樣子,一個含笑不語,一派嫻靜。   這唱的是哪一出?   鬱棠有些摸不清頭腦,隨著裴宴坐了下來。   二太太就朝著她直眨眼睛,顯然有什麼話要跟她說。   不過一個白天沒見,發生了什麼事?   鬱棠朝二老爺望去。   二老爺已神色如常地開了口,吩咐二太太:「讓屋裡服侍的都退下去吧!」   屋裡服侍的哪裡還用得著二太太說話,立刻就都魚貫著出了花廳。   二老爺也沒有寒暄,直接就道:「阿彤,這裡沒有外人了。你就說說你是怎麼想的吧?」還道,「不管你是怎麼選的,我們做長輩的都沒有意見。你畢竟大了,有自己的主見了。我還記得阿兄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已經在六部觀政了。虎父無犬子,我們做叔父的,也應該相信你才是。」   裴宣可真沉得住氣,穩得住神!   鬱棠對二老爺刮目相看。   那裴彤是怎麼想的呢?   鬱棠瞥了一眼顧曦。   她覺得以顧曦的性格,她不會打沒有把握的仗。裴彤會怎麼選擇,肯定與顧曦有關係。   但這次顧曦讓鬱棠失望了。   顧曦聽二老爺這麼說的時候,原本規規矩矩放在膝上的手,卻立刻緊緊地攥住了她的裙子。   第三百六十八章立場   鬱棠在心裡「哦」了一聲。   難道裴彤即將說出口的決定會讓裴宣和裴宴很不高興嗎?   那裴彤為何還要說這件事?   保持沉默,過了今天,大家就會知道他的決定了。   或者,他是想面對面的親口對自己的兩個叔父說?   鬱棠皺了皺眉。   裴彤如果這麼做了,就不怕他的兩個叔父懷疑他是在挑戰長輩的權威嗎?   鬱棠不由就支起了耳朵。   只是裴彤還沒有開口,本不應該說話的顧曦卻搶在裴彤之前笑盈盈地開了口,接了裴宣的話:「二叔父說的是。可像公公那樣驚才絕世的人畢竟是少數,若是有不周到的地方,還請二位叔父原諒。」說完,側過臉,朝裴彤望去,「若婆婆和小叔要來京城,我就回臨安吧。祖母畢竟年事已高,二叔父在京為官,三叔父也有要緊的事要做,公公雖然離世,但公公還(有)您和小叔兩個兒子,理應代替公公盡孝才是。我們這一房,你們都沒有空,那就由我去代替你們承歡老安人膝下,盡一份微薄之力了。」   她說著,目露寒光,冰冷如劍。   屋裡的人俱是一愣。   這個時候,她能說出口的每一句都是有用意的。   什麼叫「若是婆婆和小叔來京城」?   在什麼樣的情況下大太太才會和裴緋來京城?   那自然是楊家和裴家要聯姻囉!   大太太作為楊家的女兒,裴家的長媳婦,肯定是要到場的。   宗房若是沒有適齡的兒女,還得在其他房頭裡挑選,這其中挑選、相看……還有很多思商,具體定下誰家的兒女還是個未知數。   大太太肯定也會出面。   顧曦這話的意思是說如果楊家和裴家聯姻,她就離開京城,回臨安去服侍老安人嗎?   鬱棠訝然地望著顧曦。   她……這是要和裴彤各過各的嗎——如果裴彤選擇幫楊家。   鬱棠望朝裴宴望去。   裴宴眼中還殘留著沒有消散的詫異。   鬱棠就輕輕地咳了一聲,眨了眨眼睛。   裴宴太熟悉鬱棠的小動作了,他朝著鬱棠搖了搖頭,示意她別管不說,自己也坐在那裡垂了眼瞼,一副思慮重重,在想事情的樣子。   鬱棠也跟著安靜下來,再看裴彤,裴彤已脹得滿臉通紅。   看樣子,大家都聽明白了顧曦的意思。   裴彤感覺很丟臉的樣子。   難道他們來之前沒有達成一致?   這不像顧曦的為人。   她前世在李家的時候,總是先說服了李端再去林氏那裡說這說那的,林氏因此吃了好幾次虧,鬱棠也在顧曦的身上學到了不少做事的辦法的。   不可能重生一次她就沒了這些生存的技能。   鬱棠腦中一閃,突然明白過來,不是顧曦沒有和裴彤商量,而是裴彤根本不願意和顧曦商量,所以顧曦才根本不知道裴彤的決定。顧曦才會不管不顧,在裴彤做出決定之前說出自己的打算。   她這樣,就不怕得罪了裴彤嗎?   又或者,顧曦根本就不再顧忌裴彤了。   鬱棠想到顧曦昨天和裴宴說話時那防備的姿勢,和前世顧曦決定對付她、收拾李端的表情重合到了一起。   鬱棠在心裡暗暗嘆了口氣。   顧曦已笑道:「兩位叔父、叔母,不是我不幫阿彤,是,是我有了身孕,我想,我還是回臨安養胎更好一些。」   她又丟下了一個驚天響雷,炸得屋裡的人都四分五裂。   二太太第一個回過神來,驚喜地拉了顧曦的手,道:「這,這是真的嗎?這可太好了!我們家有好多年都沒有添丁了。什麼時候知道的?大夫是怎麼說的?有沒有特別想吃的?你身邊有有經驗的婆子嗎?要不要給娘家寫封信去?要是你覺得麻煩,我把我身邊照顧過我的婆子先撥兩個給你用吧?」   她一句接著一句的,滿心都是迎接新生兒的喜悅。   顧曦看了裴彤一眼,輕聲道:「本來不應該在這個時候說的,還沒有三個月。可我實在是太高興了,沒能忍住……」   裴彤的臉色已經由紅轉白,不僅沒有即將做父親的喜悅,反而還顯得有些震驚和失望。   難道他不知道顧曦懷孕了?   鬱棠又朝裴宴望去。   裴宴鎖著眉頭,面色冷峻。   裴宣雖覺得意外,卻和二太太一樣,覺得這是件喜事,只是懷孕這種事是婦人的事,他一個做叔父的,不好過問,但還是高興地吩咐二太太:「弟妹年紀還小,這些事恐怕也不懂,照顧大少奶奶的事,你多擔待些。我這就去給姆媽寫信,看看她老人家是怎麼安排。這段時間就辛苦你了!」   二太太連連點頭,道:「老爺放心。」隨後歡喜地感慨,「我們家現在可謂是雙喜臨門了!」   鬱棠愕然,道:「還有什麼喜事嗎?」   二太太歡天喜地道:「秦家請了媒人,明天正式提親。」她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笑意,「我一早就想跟你說的了,結果你和三老爺出了門。秦家的人今天一早就過來了,我也和阿丹說了,阿丹也同意。這門親事,可真是天作之合。誰知道我們兩家在杭州的時候沒打交道,到了京城,反而結了親家,說起來真有緣啊!」   鬱棠連聲道著「恭喜」。   二老爺卻說二太太:「你穩著點!不過是樁兒女親事,你看你!」   二太太頭次在眾人面前反駁二老爺:「我又沒有當著外人說什麼!我實在是太高興了。阿丹的婚事一直是我心頭大事,要知道,女孩子不像男孩子,嫁了就是別人家的人了,要是女婿不好,女兒跟著受罪,我就是死一百次都沒有用啊!」她說著,眼眶都紅了。   鬱棠忙安慰她:「這事也是要靠緣分的。你看,阿丹不就找了門好親事,可見阿丹是個有福氣的。你就不用擔心了。」   「所以我的話才多了一點啊!」二太太道,「你們也別笑話我!」   「怎麼會!」顧曦想著這段時間發生的事,反應過來,也忙向二太太道喜。   一時間大家都歡歡喜喜地說著阿丹的事,把裴彤的事忘在了旁邊,氣氛變得非常的融洽。   鬱棠則有點小小的鬱悶。   她還在顧曦前頭成的親,顧曦都要做母親了,她還沒有什麼動靜。   不過,如果顧曦的孩子比她的孩子大,顧曦的孩子還是得敬她的孩子一聲「姑姑」或是「叔叔」,想想那場面,也挺有意思的。   她自我寬慰,覺得心情好了很多,看見二太太意猶未盡的繼續說著五小姐的婚事,她準備繼續附和幾句,不曾想一抬頭,卻看見裴宴不知道什麼時候提了個茶壺進來,給她續了杯茶。   他平時可是吃個水果都要人剝好了才吃的。   鬱棠不解。   裴宴已坐回了自己的座位,茶壺也被他隨手放在了旁邊的茶几上。   他不準備給其他人續茶嗎?   鬱棠想著,就聽見裴宴冷冷地開了口,打斷了二太太的喜悅:「家裡這段時間還挺熱鬧的。阿彤,你是怎麼想的?你就直說了吧!以後的事怎麼安排,以後再說。」   也就是說,他讓裴彤快點表態,而顧曦回不回臨安,就看裴彤是怎麼打算的了!   話題重新回到了裴彤身上,屋裡其他的人都安靜下來。   裴彤面無表情地看了顧曦一眼,低聲道:「我聽二位叔父的安排。我是晚輩,楊家的事原本就不應該由我插手,舅母來家裡相求,我已經幫她說了話,能不能成,理應由家中主事的長輩們決定。」   這就是說,他不會幫楊家了!   顧曦明顯的鬆了口氣,看著裴彤露出了歡快的笑容。   裴彤卻沒有看她,而是看著自己的兩位叔父。   裴宴依舊是冷冰冰的樣子,裴宣卻是欣慰,溫聲道:「你能這麼想就再好不過了。阿彤,你放心,楊家畢竟是你外祖家,我們不看僧面看佛面,怎麼也不會讓你為難的。」   裴彤很是相信他這位二叔父,他起身,恭敬地給裴宣和裴宴行了個大禮。   氣氛很是肅穆。   二太太看著就忙笑著道:「阿彤快起來。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和和氣氣的,齊心協力了,這家裡就能什麼也不怕。」   裴彤笑著應了一聲「是」。   大家都鬆懈下來。   二太太就提議:「今晚天氣不錯,我們去外院涼亭裡坐吧!」隨後又說起了阿丹的婚事,「她出嫁的時候,還得你這個做大堂兄的幫著背著出門呢!」   難得氣氛這樣的和諧。   裴彤忙笑著應諾,還道:「二叔母放心,姑爺要是不誠心,我絕對不放他進門。」   大家都哈哈地笑了起來。   鬱棠也很喜歡這樣的氛圍,跟著抿了嘴笑,只有裴宴,從頭到尾沒有再說話,臉也繃得緊緊的。   回來的路上她不免勸裴宴:「我知道裴彤的話還是讓你不太高興。不過,二伯和二嫂都高高興興的,你也別太掃興了。」還感嘆「二伯和二嫂都真是好脾氣,看你這個樣子也沒有芥蒂,有這樣的兄嫂也算是我們前世修的福份了。」   誰知道裴宴卻冷「哼」一聲,答非所問地道:「你也別傷心,我看那顧氏未必就是真的懷了身孕,說不定是為了挾制裴彤的。哪有那麼巧,前腳我們逼著裴彤選擇,後腳她就懷孕了。也就只有你會相信!」   鬱棠想到那杯續了的茶。   他這是在安撫她嗎?   她停下了腳步,望著裴宴完美無瑕的側顏,眼前突然有點模糊。   第三百六十九章達成   鬱棠腳步微頓。   裴宴已經走到前面去了。   鬱棠望著裴宴修長身軀,寬寬的肩膀,如淵渟嶽峙,你不需要他的時候,他默默的讓人看不見,到了關鍵的時候,他卻從來都是最可靠的。   而且,從來沒有讓她失望過!   鬱棠一笑,上前幾步,突然就趴到了裴宴的背上。   裴宴身上有淡淡香味傳來。   乍聞有點像檀香,仔細聞聞又有點像沉香。   非常的清淡。   如果不是貼得近了,根本就聞不到。   這讓她想到他緊緊抱著自己在暖暖的被窩裡時的情景。   身邊縈繞的全是這樣的香味。   從有最初的窘然到後來的習慣、喜歡、極愛……一晃眼,好像走過了一輩子似的。   「遐光!」鬱棠第一次這樣輕聲地喊著裴宴,「我走不動了!」   想就這樣掛在他的身上,一輩子都馱著她。   「這麼熱的天!」煞風景的永遠是裴宴,他嚷道,「快下來!你不熱我還熱呢!」   鬱棠偷偷地笑。   她就知道,這傢伙不會慣著她。   這麼說好像也不對。   他一直都很慣著她的。   從最初相遇她狐假虎威,打著裴府的旗號行事,到顧曦在她之前懷了孩子。   只是他的「慣」總是在不經意間,總是在她最傷心的時候,讓她心裡如湧動著有一眼溫泉,潺潺不歇。   「可我想你背著我。」鬱棠道,聲音裡透著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嬌俏,像個撒嬌的孩子。   裴宴微愣,道:「外面這麼多人看著!回去我背你好了!」   聲音有些遲疑。   鬱棠是個有點陽光就燦爛的,何況裴宴自己也猶豫不絕。   她立刻道:「哪裡有人?你身邊的人你不知道,早就不知道哪裡去了!」   裴宴左右看看,剛剛還一窩蜂似的跟在他們身邊的人還真不知道到哪裡去了。   算這些傢伙有點眼頭!   裴宴在心裡想著,只覺得背上那團暖玉像唐僧肉似的,香得讓人心裡像巖漿在翻滾。   他在心裡得意地笑。   這可是她自己送上門來的,怪不得他要大開殺戒了。   「摟緊了!」裴宴道,雙手託著她就把人背在了背上,「等會要是掉下來了可別怪我。」   鬱棠伏在他的背上,面頰邊是他又粗又黑的頭髮。   老一輩的人都說,頭髮粗黑的人品行也耿直。   裴宴與「耿」沾不上半點關係,卻是個很「直接「的人。   雖然有時候說話不好聽。   可不好聽,也是他的性子啊!   鬱棠用面頰蹭了蹭裴宴的頭髮,有點硬,可也讓她從心底裡喜歡。   這就是鍾情一個人的感覺吧?   不管是好是壞,在她眼裡,都是那麼的喜歡。   鬱棠忍不住就在他耳邊喊了聲「遐光」,親了親他的鬢角。   *   楊家很快就知道了裴彤的選擇。   楊大太太破口大罵,道:「早知道就不應該讓他們回臨安去的。裴彤還是大的,與我們交往的多,裴緋離開京城的時候還那麼小,再過幾年,恐怕都不記得我們這外祖父和舅舅們了。姑爺怎麼就去的那麼早!要不然,哪有他裴宣什麼事!」   當初,裴宥要出仕,裴老太爺不答應,族中的其他人也不贊同,裴宥因此和裴家有了罅隙,加之又娶了裴老安人不喜歡的楊氏,與裴家漸行漸遠,在官場上更多的是和楊家相互守望,當初還曾為楊大老爺謀劃,什麼時候去六部,什麼時候做主薄,什麼時候做侍郎。   如今,裴宥不在了,楊家失去了肩膀,楊家二老爺和三老爺眼看著就要永不錄用了,裴宣卻借著裴家之勢做了侍郎。   就裴宣那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人,憑什麼做侍郎?   還不是因為裴三幫著周旋想辦法謀得的。   楊大太太恨極了有時候會想,如果裴宥活著,裴宣的位置肯定是她丈夫的。   她急得嘴角都上了火,又怕把楊家老太爺氣出個三長兩短來,楊家在官場上失了主力,只能和楊大老爺私底下商量:「這件事怎麼辦?難道還真的去告發裴家不成?」   楊大老爺直皺眉,道:「這個時候去告發裴家有什麼用?到時把我們家給牽扯進去不說,萬一皇三子繼位了,他們家倒還有從龍之功了。要告,我們家也不能出面,最好是從中拐個彎,看誰想對付裴三,讓他們去幹去!沒有了裴三,裴二何足懼!」   楊大太太直點頭。   她也是這麼認為的。   她甚至認為,裴三之所以能這麼被人抬舉,那也是因為裴宥不在了。   「可也不能就這樣放過裴三。」楊大老爺想到裴宥在世時在裴宴那裡受的氣,他心裡就非常的不舒服,沉著臉道,「我是覺得這件事得跟我們那位好外孫說說,讓他知道,他們裴家人都做了些什麼?」   楊大太太眼睛珠子直轉,道:「你是說?」   「這件事我親自出馬。」楊大老爺咬著牙道,「你就不要管了。至於老二和老三那裡,既然裴家答應幫忙,就等裴家出手了再說。」   這是要又吃又拿啊!   楊家在裴宥在的時候又吃又拿慣了,因此而噁心噁心裴家人,他們覺得也挺好。   楊大老爺冷笑了幾聲,親自上門去給裴彤道歉,自責地說是自己沒有管好內院的事,讓他大舅母在他面前說了一番不合時宜的話,他已經狠狠地教訓過楊大太太了,還讓楊大太太去了寺裡吃齋,好好的修養些時候。楊家的兩位舅舅,就要靠裴家出力了,能保住兩人的性命就已經是天高地厚了,其他,既不敢想,也不敢強求了。   還在他面前感慨,早知道這樣,他就應該在裴彤父親去世之後就致仕的,也免得好好的兩家人,鬧到今天都不好看。   裴彤聽了心裡不免有些內疚。   但他已經做了選擇,就只能這麼走下去了。   他強忍著心中的悲傷,和他大舅舅寒暄了半天,知道從此以後楊裴兩家就算有了裂痕,再也難以像從前那樣親密無間了。   裴彤在心底暗暗嘆氣,不知道回臨安後,怎麼向母親交待。   也許,母親真的會帶著裴緋旅居京城。   他苦笑著送走了楊大老爺,轉身去了顧曦那裡。   顧曦叫了綢緞莊的人過來,正要和乳娘一起挑選適合給小孩子做衣衫的布料。看見他笑盈盈地站了起來,溫柔地向他問好:「您回來了!」熱情地吩咐小丫鬟去上茶。   乳娘忙帶著綢緞莊的人退了下去。   那天他們沉默地回到家裡,彼此都沒有說一句關於懷孕和楊家的事。   裴彤也以為顧曦所謂的懷孕是為了要挾他,可看她剛才一副高高興興地做小衣裳的樣兒,又覺得自己好像誤會顧曦了。   他不由躊躇道:「你還好吧?」   「挺好!」顧曦笑盈盈的,手不禁放到了肚子上,笑道,「我也沒有想到。」   孩子來得這樣快嗎?   裴彤畢竟是第一次做父親,有點不好意思,笑道:「你,想吃什么喝什麼就告訴乳娘,或者是告訴二叔母,二叔父叮囑過二叔母,你不必客氣。」   「我知道!」顧曦笑得滿臉幸福,道,「相公好好讀書就是了。我會保重身體的。」   裴彤「嗯」了一聲,不知道說什麼好。   顧曦倒大方,關心地問起跟殷明遠讀書的事:「適應嗎?要是不適應,讓阿兄再給你找一個?或者是請二叔父出面也行啊!」   「還好!」裴彤有了個自己能發揮的話題,鬆了口氣,想著這樣也好,他去二叔父那裡之前是打定主意要幫楊家的,知道顧曦反對,事前就沒有和她商量;顧曦不想他幫楊家,拋出了懷孕的事。兩人各有不對。到了今天,也算是兩清了。就當從前的事沒有發生過好了。   他心不在焉地,本能地說起讀書的事來。   顧曦笑容滿面地聽著。   她的乳母卻急得直跳腳。   顧曦「懷」的可是裴家的長孫,到時候要是生不出來,可怎麼向裴家的長輩交待啊!   她怎麼就那麼傻!   找什麼藉口不好,要找「懷孕」這個藉口。   難道還真的要到時候「小產」不成?   顧曦的乳母愁得睡不著覺。   裴宴和裴宣則按照之前的承諾,為裴彤的兩個舅舅奔走,雖說沒能讓他們無罪釋放,卻也不至於永不錄用,改判流放嶺南。   那邊是陶家的地方。   楊家少不得又過來請裴宴幫著打點打點。   等楊家的事告一段落,徐萱生下了個健康白胖的八斤重兒子。   殷家高興壞了,大小姑奶奶接二連三地去探望,就連殷浩的夫人也從老家趕了過來。   徐萱煩不勝煩,又不得不耐著性子招待這些女眷。   鬱棠沒有去打擾她,幫著二太太給五小姐置辦嫁妝。   秦家和裴家定了六月二十六日下定。   徐萱知道後直嚷:「就不能等到八月份,我也想參加你們家阿丹的小定儀式。」   鬱棠抿了嘴笑,道:「你就好好地呆在家裡吧!張老夫人可說了,要好好地幫你養身子,你三個月之後才能出府。」   惹得徐萱又是一陣叫。   二太太知道後頗有些緊張地問鬱棠:「難道京城是這樣的規矩?月子要坐三個月才顯得尊貴?我聽說殷太太剛剛懷上孩子就把穩婆請進了家裡,大少奶奶也懷著身子。你說,我們是不是也要請個穩婆在家裡?我們畢竟不是她正經的婆婆,做得多總比做得少好。何況也不過是多口飯,多幾兩銀子的事。」   第三百七十章圍繞   鬱棠覺得二太太的話說得很有道理。她道:「算算日子,大太太應該已經收到了大公子的書信,知道大少奶奶懷了身孕吧?」   二太太四周看了看,見屋裡沒有服侍的丫鬟,這才低聲和鬱棠道:「大太太以前不是一直要來京城嗎?萬一她趁著這件事來了京城……我不是背著人說她的壞話。她這個人,規矩特大,我怕她挑毛病,大少奶奶那邊,我們還是多個心眼的好。」   不知道什麼時候,二太太也跟著鬱棠開始喊裴彤的母親為「大太太」了。   「我聽二嫂的!」鬱棠聞言立刻道,「我畢竟沒有您了解大太太。」   二太太鬆了一口氣,道:「我就怕你覺得我這是在危言聳聽。」不聽她的話。現在鬱棠表示處處以她馬首是瞻,她感覺到人都輕快了起來,「那我們快點把阿丹的婚事定下來,免得她來了指手劃腳不說,還說些不討喜的話,讓親家看笑話。」   下了小定,就要定陪嫁了,之後還要商量婚期,還有很多事要忙,大太太要是真的拿了這個藉口來京城,還真避不開她。   鬱棠忙道:「那我們就快點幫大少奶奶請個穩婆到家裡來。您看還有什麼事要提前準備的,我們都準備好了。就算是大太太過來了,要挑毛病,我們就讓她挑不出毛病就是了。」   「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二太太連連點頭,「我們互相提醒,出錯的機率肯定比一個人小。」   鬱棠覺得有道理。   兩個人就叫了青沅和金嬤嬤過來,在鬱棠的書房寫了長長的一張單子,事後還讓青沅和金嬤嬤念給其他的人聽,看有沒有什麼遺漏的。不要說穩婆,就是奶娘,也準備派人先去預備一個。   等到顧曦這邊知道,穩婆已經請進府了。   她的乳娘為此人都瘦了,急得在她屋裡直打轉,連說話都有些顛三倒四了:「大小姐,您看這可怎麼辦?要不,就說您今天身子骨不舒服,讓她先歇兩天,等我這邊值班的表排好了,她再來給您問好?」   顧曦比她乳娘鎮定多了,道:「不必了!既然兩位叔母這麼抬舉她,親自陪著過來了,我說這話未免就太不給兩位叔母面子了。你別急,喝口茶,定定神,先和我一起去迎接兩位叔母再說。」   她那乳娘也沒有更好的主意了,抱怨的話之前也說了一籮筐了,再多說也不能改變目前的局面了,她乾脆把心一橫,收拾收拾,跟著顧曦去迎接鬱棠和二太太。   這穩婆是由徐萱介紹過來的。   她現在做了母親,心突然一下子就柔了下來,但凡聽說誰家的小孩子缺這缺那的就心疼,這次的穩婆則是幫她接生的那個,就這樣養著,每個月的月例是十兩銀子,徐萱還加了兩套衣裳,孩子平安落地之後,另外的賞錢不算。   二太太決定就照著徐萱給的報酬請人。   那穩婆自己在鬱棠和二太太面前畢恭畢敬的,見到了顧曦,那叫一個熱情,不要說顧曦了,就是鬱棠看著,都覺得有些招架不住。   還是二太太拉了那穩婆一把,說了一通類似於「以後我們府上的大少奶奶就交給您了」的話,才讓那穩婆消停下來。可就這樣,當那穩婆說自己還會些簡單的醫理時,顧曦還是沒忍住面色微變。   二太太沒有注意到,還在那裡高興道:「我還給你專門請了個廚娘,你看她做菜合不合你的胃口。要是喜歡,就留下來,要是不喜歡,就再換一個人。」   顧曦忙收斂了情緒笑著向二太太道謝。   二太太直擺手,道:「我看殷太太懷孕的時候家裡的人就是這麼照顧的,我們也照著來好了。」然後問她,「你婆婆那邊給你們回信了嗎?她有無什麼打算?」   顧曦笑道:「我們還沒有收到婆婆的回信,您和三叔母這樣的照顧我,我還準備等會就去給我婆婆寫信封呢,也免得她牽掛。」   她壓根就沒有給大太太寫信。   先不說這孩子「保不保得住」,就她婆婆那偏心樣兒,她要是來了京城,裴家和楊家的事準得變得更複雜。   現在多好,裴家看在聯姻的份上把楊家二老爺和三老爺摘了出來,算是斷了兩家的恩怨,他們小倆口也不用夾在中間為難,多好的事啊!   還等這「孩子」沒了再說吧!   「兩位叔母辛苦了。」顧曦親自給二太太和鬱棠斟了杯茶。   鬱棠在這種場合向來是聽二太太的,從不越過二太太拿主意。二太太也覺得鬱棠還小,她應該照顧鬱棠,有什麼事也願意擋在鬱棠的前面。她聽了笑道:「讓你婆婆放心好了。我雖然沒有照顧過懷孕的小輩,但可以跟著別人家學。」   顧曦迭聲道謝,問起了五小姐的婚事:「有沒有需要我幫忙的?」   「不用,不用。」二太太笑道,「你照顧好你自己就行了。到了那天,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坐著看熱鬧就好。」   顧曦笑應了,和二太太說了半天的話,二太太和鬱棠方起身離開。   到了晚上,鬱棠還和裴宴道:「能想到的全都做了。明天還準備和二嫂過去一趟,把託人買的燕窩、人參送過去就沒什麼事了,可以開始一心一意地幫著二嫂準備阿丹小定的事了。」   裴宴聽著想了想,道:「今天我喝的那碗烏雞湯裡,是不是放了天麻?」   鬱棠驚笑道:「這你都喝得出來?」   因為和二太太出去給顧曦買些補身子的藥材,鬱棠也給家裡添了些。   裴宴笑道:「烏雞天麻湯,是秋冬季喝的吧?」   鬱棠臉一紅,道:「準備給你燉個天麻老鴨湯的,不知怎麼的,寫成了天麻烏雞湯給遞到了灶上的婆子那裡。也算是陰差陽錯吧!明天再給你燉點別的湯。」   裴宴覺得鬱棠在做菜上也沒有什麼天賦,家裡的湯來來去去也就是那幾樣,不過,他也不是挑嘴的人,喝著還行。也就沒有什麼值得挑剔的了。   他道:「也行!還可以叫他們做點瑤柱湯,夏天喝也挺好的。」   鬱棠嘻嘻笑,決定以後這種事還是交還給青沅好了,她也就寫了幾天的菜單,已經感覺不知道吃什麼好了。   兩人輕聲地說著家常的話,還商量著天氣越來越熱了,是不是搬到水榭那邊住幾天,結果第二天一大早起床,就聽說顧曦「小產」了。   鬱棠坐在床邊,半晌都沒有回過神來。   她不知道顧曦是真的小產了,還只是個局。   但不管什麼原因,她心裡都覺得很不好受。   裴宴還是一貫的冷淡,道:「你去看看好了。真的,那就是和我們家沒有緣分。假的,但願她夠聰明,能讓別人都看不出來。不然可就真是京城裡的笑話了。」   鬱棠知道裴宴凡事都留一線餘地,喜歡把事往壞裡想,到了關鍵時候才能遊刃有餘。   她黯然地嘆氣,和二太太去探望顧曦。   大熱天的,顧曦戴著額帕,面色蒼白地靠在床頭,裴彤親自在給她餵藥,她的乳母神色有些呆滯地端了小碗梅子蜜餞站在旁邊。   「二叔母,三叔母!」裴彤起身給二太太和鬱棠行禮,請她們坐下來。   「怎麼弄成這個樣子?」二太太神色悲痛,覺得不好向大太太和老安人交待,「穩婆呢?她不是剛進門嗎?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她進府之前我還拿著了她的生辰八字去算過,和我們家並不相衝!」   顧曦忙道:「與她無關!是我昨天晚上洗澡沒在意……」說著,眼眶都溼了。   二太太不忍再問,握了她的手,溫聲地勸她:「沒事,沒事。這都是意外。你們還年輕,很快就會再有孩子的。」   顧曦搖頭,道:「是我不好。我不應該這麼早就說出來的。讓長輩們都空歡喜了一場。」   這話二太太就不接了。   說顧曦太年輕不懂事,二太太這個長輩和她住在一個屋簷下不說,裴宣還叮囑過二太太要好好照顧顧曦。說這件事是顧曦做得不對,可她這不是為了逼裴彤站在裴家這邊嗎?   二太太笑容苦澀。   鬱棠只好道:「這是大家都沒有想到的。你也不要太自責了。先把身子骨養好再說。」然後她問顧曦的乳娘,「是請的哪位大夫看的?開了什麼方子?有沒有說要注意些什麼?多長時間換一帖藥?」   「什麼?!」顧曦的乳娘半晌才回過神來,低著頭道,「因為事出突然,就找了胡同口的熊大夫,也是他開的藥方,我急著給大少奶奶抓藥,沒仔細看藥方,直接遞給了藥店的夥計。說是五天換一副藥,大半個月就能好了。「   鬱棠覺得這種事還是慎重點的好,就和裴彤商量:「要不要請個御醫過來看看?就怕傷了哪裡?「   裴彤也有此意。   可京城的官員太多了,並不是每個官員御醫都買帳,他還準備求救裴宣呢!   沒等他開口,二太太已替他答應了:「我這就讓人拿張你二叔的名帖給裴伍,讓他幫著去請個擅長婦科的御醫來。裴伍跟著三叔到處跑,有眼界,也能辦事,他出面最好不過了。」   裴彤恭聲道謝,顧曦卻道:「不用這麼麻煩了。二叔父在戶部任侍郎,又管著鹽引的複查,不知道有多少人盯著呢!千萬別為了我的事連累了二叔父。」   第三百七十一章波濤   二太太心疼地幫顧曦掖了掖被子,溫聲道:「這怎麼能說是麻煩呢?男人在外面做事不就是為了讓家裡的人日子好過些。要是這點忙都不幫,他還怎麼有臉說是你們的長輩。你好好歇著,其他的事都不要管,有我,有你三叔母,還有你二叔父和三叔父呢!」   顧曦自幼喪母,在繼母面前披著盔甲長大的,就是偶有溫情,那也是假惺惺在互相算計,何嘗有這樣被長輩關心、疼愛的時候。   她眼眶微溼,不知道說什麼好。   裴彤見了,忙替妻子道了聲謝。   二太太嘆氣,對裴彤道:「長輩那裡,你不用擔心,我會讓你二叔父親自寫信給老安人的。但你母親那裡,恐怕得你親自解釋一聲了。說起來,這件事我也有錯,明明知道你們剛剛成親,沒有長輩盯著,你二叔父還特意叮囑過我,大少奶奶卻還是……若是你母親責問,你就說是我的錯。是我沒有幫她把人照顧好。你媳婦心裡也不好受,有些事,你要體諒!」   言下之意,千萬別讓大太太把氣撒到了顧曦的身上。   裴彤心裡是有點責怪顧曦的,覺得她為了挾持自己,才會在孩子不足三個月就提前向長輩報了喜,報了喜又不注意,才會小產的。   可二太太的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他就是有再多的不喜也只能壓在心底。   何況二太太說的也有道理。   他是男子,應該更大度些才是。   「我知道該怎麼說的。」裴彤向二太太保證,「不會讓阿曦為難的。」   二太太滿意地點了點頭。   顧曦卻別過臉去,努力地眨著眼睛,不想讓眼淚掉下來。   裴彤是她當時能抓住的最好的男子,她下決心嫁了過來,可沒有想到,裴家比她想像的還要好。   這一刻,她暗暗決定,再也不做這樣的蠢事了,以後一定好好和裴彤過日子,儘量彌補大太太和裴家眾人的裂痕。   這麼一想,顧曦心裡好受多了。   二太太和鬱棠不好多坐,說了會話就告辭了。   裴彤送了兩位出門。   二太太和鬱棠不緊不慢地走在抄手遊廊上,待顧曦的院子看不見了,她這才低聲和鬱棠道:「我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之前想著買點藥材給她產後補身體的,結果呢?藥材居然提前用上了。但願大太太那裡能聽得進兒子的勸才好。」   鬱棠的心情有點複雜。   她既希望裴宴是對的,至少沒有鬧出人命來;她又希望裴宴是錯的,至少顧曦還沒壞到那種程度。   鬱棠嘆氣,道:「但願她能好好的,過些日子能再有喜訊傳來。」   二太太跟著嘆息點頭。   次日御醫過來的時候,二太太和鬱棠一起在屏風後等結果。   御醫開了幾副養生補血的藥就走了。   看樣子沒什麼大礙。   二太太和鬱棠都鬆了口氣。   等到大太太那邊回信過來,已經過了七月半。   果然不出二太太所料,大太太在信裡劈頭蓋臉地把顧曦罵了一頓,還罵裴彤沒有骨頭,立不住,連自己屋裡的人都管不住。   這都是小事。   關鍵是來送信的人告訴裴彤,大太太想帶著二少爺趁這個機會來探望顧曦,照顧顧曦的身子骨。   裴彤不免有些猶豫。   顧曦立刻道:「相公,婆婆想來京城,想回娘家看看也是人之長情,只是這個時機不對——她老人家若是和二叔母有了爭執,我們這些做小輩的怎麼辦?」   以大太太的脾氣,說不定真的會說些刺激二太太的話。   裴彤道:「可不讓她老人家來也不行啊!」   在他看來,他母親來照顧顧曦是假,想回到京城,來探望娘家人是真。   顧曦決定阻止大太太來京城。   楊家的事剛剛解決,她不希望大太太來了之後再橫生枝節。   她商量裴彤:「要不,我回臨安吧!她老人家一個人在臨安住著,小叔子又忙於功課,肯定很是寂寞,我回去了,既能照顧一下祖母,也能在母親面前盡孝,也算是一舉兩得了。」   裴彤猶豫不絕。   但這樣一來,他就一個人了。   他倒不是有多離不開顧曦,但家裡有個主持中饋的人在身邊,還是很不一樣。   裴彤道:「我仔細想想。」   顧曦嘴裡應諾,心裡卻止不住地對丈夫越來越失望了。   一點都不果斷。   若是她阿兄在這裡,同意就同意,不同意就不同意,心有所動卻不能下決心,這樣的人,就算是有個高位等著他,只怕也坐不好,坐不長。   顧曦突然間覺得自己對以後的生活都沒有了盼頭。   隨後她等了幾天,裴彤都沒有做決定,而是還像從前那樣每天早上起來寫字讀書,用了午膳或去殷家或去顧家跟著殷明遠和顧昶學習。   好像沒有大太太的事似的。   顧曦有點著急,想了想,去找二太太說這件事。   二太太聽了並不驚訝,而是苦笑道:「你二叔父也和我說過這件事,我們也怕她攪和到楊家的事裡去。聽說這段時間嫁到彭家的那個女兒和楊家的大少奶奶走得很近。我這心裡,總有點不踏實。」   顧曦就把自己想回臨安的事告訴了二太太,並道:「這樣一來,什麼問題都解決了!」   這等於是釜底抽薪,讓大太太沒有了來京城的藉口。   二太太聽了非常的感動,拉了顧曦的手,道:「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可不能這樣——你和大公子才剛剛成親,還沒有生下長子,怎麼能讓你在這個時候回臨安去呢!你且安心住下,天塌下來了還有你二叔父和你三叔父頂著呢!你也不用擔心,好好把身子骨養好了,再生個大胖小子是正事。「   這才是推心置腹為她好的話。   顧曦眼淚都要落下來了。   二太太就催著她先回去:「你的心意我和你三叔母都領了。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好生和大少爺過日子就行了。就算大太太過來也不打緊,楊家還要繼續依仗我們裴家,做事也得掂量掂量。」   可楊家還拿捏著裴家的把柄呢!   顧曦話到嘴邊又咽下。   她既然能想到,裴家的長輩應該也能想到。   這段時間顧彤把她當病人照顧,兩人的確很久都沒有親熱了。   或者,像二太太說的,先生下長子再做打算?   顧曦思忖著,回到了住處。   剛才還在書房練字的裴彤卻不見了蹤影。   她問書房服侍的小廝:「大少爺呢?」   小廝忙道:「楊家大舅老爺過來了,大少爺陪著楊家大舅老爺在花廳裡喝茶呢!」   顧曦不相信楊家的人,覺得要是沒事,楊大老爺不會來見裴彤。   她想了想,派了荷香去花廳偷聽,自己則回到屋裡卸釵環,重新梳洗,換了件日常穿的杭綢褙子,荷香神色有些慌張地跑了回來:「大少奶奶,不好了,大舅老爺在花廳裡詰責大少爺呢!說大少爺不孝,大老爺去了之後沒能支應門庭不說,還任由裴家的長輩打壓大太太,不讓大太太進京,逼著大少爺寫信給老安人,讓裴家同意大太太帶著二少爺來京城探望您。」   楊家也管得太寬了!   顧曦這一刻對楊家厭惡極了。   難怪裴家的人都不喜歡楊家的人了。   像他們這樣的,沒事也能挑出事來。   顧曦急急起身,道:「走,我們去看看。」   荷香應了一聲,忙在前面引路,路上還告訴顧曦:「大少爺不是很願意,楊家大老爺就說大少爺忘本,認賊作父,還把三老爺也罵了,罵得可難聽了。我怕家裡的人發現,就趕緊來給您報信了。」   裴家的人雖然各住各的院子,平時也不在一起用膳,但裴府服侍的普通下人,多是從臨安帶過來的。他們都是有見識的世僕,有些還曾經在裴老太爺或是裴老安老人屋裡做過粗活的,顧曦這邊出了什麼事,想完全避開裴家的這些世僕是不可能的。   顧曦心裡很是焦慮,怕裴彤在楊家大老爺面前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傳到裴宴耳朵裡,引起裴家的不滿,影響裴彤在裴家長輩面前的地位。   上次,要不是她,裴彤肯定就選了楊家。   現在,他們既然選了裴家,是死是活就只能一條路走到黑了,該和楊家斷就應該斷了。   她喘著氣到了花廳,卻發現楊家大老爺和裴彤都不在了。   顧曦莫名背脊一寒,問在花廳裡收拾茶盅果盤的丫鬟:「大少爺去了哪裡?」   丫鬟忙停下手中活計,道:「大少爺和楊家大舅老爺出去了。」   「你知道他們出去做什麼了嗎?」顧曦驚慌地問,問過才知道自己問錯了人。   一個在花廳裡做粗活的丫鬟,怎麼可能知道裴彤去了哪裡。   這小丫鬟果如顧曦所料,道:「奴婢不知道大公子去了哪裡?但大公子多半是和楊家舅老爺一起。我聽到楊家舅老爺說什麼大公子要是不相信,就跟著他去,他拿證據給大公子看。大公子好像很激動的樣子,眼睛都紅了。奴婢就沒敢繼續往下聽。「   什麼證據?證據為什麼要拿給裴彤看?裴彤為什麼不把這件事推到家中長輩的身上,要跟著楊大老爺走?   顧曦想著,打了個寒顫。   楊家大老爺所謂的證據,不會是之前說的裴家的把柄吧?   可這與裴彤又有什麼關係呢?   與他們又有什麼關係呢?   裴彤心裡又是怎麼想的呢?   第三百七十二章驚世   顧曦是知道裴彤性子的,有點綿和,因而耳根子也比較軟。   她怕楊大老爺幾句話,就會令裴彤改變主意。   顧曦急得團團轉,想了想,覺得這不是件自己能兜得住的事,乾脆一咬牙,去了二太太那裡,把楊大老爺來找裴彤的事告訴了她。   二太太一聽也緊張起來,丟下正在對的帳冊就站了起來,道:「走,我們去找你三叔母去。」   顧曦不太喜歡和鬱棠打交道,特別是她屋裡一些不好的事。她本能地迴避道:「要不,我還是不去了?二叔母去跟三叔父說就是了。」   反正這件事也不是顧曦可以解決的。   二太太搖頭,趁機指點顧曦:「雖說家裡的人都不太講究,可有些事卻不能隨便處置。像你說的這件事,我尋思著我們這些內宅的婦人肯定是沒有辦法,無論如何都得求你二叔父或是三叔父出面的。你二叔父若是在府裡,我跟他說一聲,他怎麼安排,那就是他的事了。可你二叔父此時不在府裡,我們最好是去跟你三叔母說,讓你三叔母去告訴你三叔父。我們越過你三叔母直接去找你三叔父,是極不合適的。」   顧曦頓時面紅耳赤。   二太太就差沒有指著她說她不懂規矩了。   這是一般的禮儀,她是江南世家出身的姑娘,怎麼可能不知道?二太太會這麼說,一來是因她剛才的話,二來多半也是因為她是在繼母手裡長大的姑娘,懷疑她沒有學規矩。   顧曦此時不知道應該慶幸自己是在繼母手下長大的,還是慶幸二太太宅心仁厚,沒有多想。   不然二太太肯定會看出她對鬱棠的態度的。   顧曦在心裡長嘆了口氣,跟二太太去了鬱棠那裡。   鬱棠正坐在葡萄架下的石桌旁和鬱遠說著話。   鬱遠見二太太和顧曦過來了,忙起身草草地和她們打了個招呼,就起身告辭了。   二太太歉意地道:「我們是不是打擾你們了?」   可她要說的事太要緊了,就算如此,也只能委屈鬱遠了。   鬱棠笑著搖了搖頭,道:「沒有打擾。事情原本也說的差不多了,他正準備走呢!」   二太太沒有多問,趕緊把裴彤的事告訴了鬱棠,並道:「這得趕緊跟三叔說一聲,我總覺得楊家大老爺來者不善,會出事。」   鬱棠聽了也跟著急起來,道:「三老爺被張老大人叫了過去,我這就派了人去跟他說。」   二太太連連點頭,鬆了口氣,和鬱棠商量:「你說,要不要也派個人去跟二老爺去說一聲?」   「聽三老爺的意思吧!」鬱棠既怕裴彤那邊有什麼事,也怕虛驚一場,讓別人看笑話,「二老爺這不還在衙門裡嗎?」   二太太想想也就沒再堅持,看著鬱棠吩咐別人去找裴宴。   顧曦卻自從進了鬱棠的門,一直就沒有說話。   坐在葡萄架下的鬱棠,穿著鮮亮的銀紅色絹紗褙子,翡翠蝶戀花的扣子,腕上的潔白羊脂玉鐲子,皓腕凝霜,明豔的讓人移不開眼睛。而她那個堂兄,和之前她在臨安見到的時候也大不相同。穿了寶藍色的杭綢直裰,戴著黑色的網巾,腰間玉色的繡金線的荷包,七金事,琳琅滿目地掛了一串,加之肌膚白皙,可能因為生活越來越好,神色平和溫柔,看著像是哪家大戶人家讀書的少爺,哪裡像個小商賈,讓她不由想起「居移氣,養移體」的話來。   顧曦忍不住在心裡冷笑。   有了裴家做靠山,果然就不一樣了,翻身了。   她垂下眼帘,不想在這個時候讓別人發現她的心思,免得在裴彤的事上節外生枝。   不過,那個鬱遠來找鬱棠是為什麼事?她剛剛雖然離得有些遠,可鬱遠臉上那燦爛的笑容她卻看得一清二楚。   等到鬱棠把事情交待下去了,她就朝著二太太拉了拉衣袖,道:「我們要不要回去等消息?剛才鬱家舅少爺在這裡……」   二太太經她提醒,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忙對鬱棠道:「鬱舅少爺過來到底有什麼事?可別因為我們給耽擱了。」   顧曦,總是不消停!   鬱棠在心裡感慨,笑著看了她一眼,這才回二太太的話:「真的沒什麼事!他在京城的事已經辦好了,這兩天就要回臨安了。一是來跟我說一聲,二來是問我有沒有什麼東西要帶回臨安的。我尋思著他還有幾天要準備,就沒有去和你們說——你們有沒有什麼要帶回臨安的?我讓他幫我們帶過去好了。」   二太太頓時喜上眉梢,道:「那敢情好,今年端午、中秋我們都不能在老安人膝下盡孝,鬱家舅少爺能幫我帶點東西回去可就太好了。」說到這裡,她想起了鬱遠來京城的目的,又道,「那商會的事就算是落定了?你們家今年和明年豈不都要忙起來?」   鬱棠笑盈盈地連連頭,道:「何止!不僅貢品的事說好了,我阿兄還因為這次來京城認識了好幾個在廣東和福建的商賈,說好了給他們在京城的鋪子做禮盒。我阿兄說,這次回去要和我大伯商量,看能不有帶一部分徒弟到京城來開個鋪子,專門給這些人家做禮盒。」   二太太愣了愣,隨後誇道:「我覺得這主意好!京城人情來往很是講究,禮盒要求高,要的也多。江南在京城做官的人挺多,若你阿兄過來開個鋪子,不說別的,就是看在老鄉的份上,大家肯定也願意先和他做生意,生意應該能行。」   鬱棠也是這麼覺得的,所以鬱遠和她說這件事的時候,她非常的贊同。   二太太就開始幫著鬱家出謀劃策。   京城中哪些三品大員是江南人?有哪幾家交際應酬多?哪一些交際應酬少?又各管著些什麼衙門,需要不需要禮盒?   她和鬱棠說得津津有味,顧曦在旁邊聽著卻只覺得煩躁。   裴彤已經出門快一個時辰了,要是楊大老爺有什麼惡意,裴家就是有三頭六臂只怕也晚了,二太太和鬱棠不擔心裴彤的安危,卻在這裡高高興興地聊天……果然親生兄弟就是親生兄弟,叔伯侄兒就是叔伯侄兒,平時再怎麼說是一樣的,關鍵時候還是不可能一碗水端平了。   她瞅著個機會打斷了二太太和鬱棠的話,道:「鬱掌柜定了回臨安的日子嗎?我看到時候要不要跟著一塊兒回去!」   鬱棠愕然。   二太太卻很是唏噓,把顧曦的打算告訴了鬱棠不說,還又勸了顧曦一會兒,把話題再次拉到了裴彤的身上。   鬱棠直撇嘴。   裴宴回來了。   他的臉色有些不好看,問顧曦:「你肯定阿彤是跟他舅舅一塊兒出的門嗎?」   這話一出,眾人的臉色都變了。   顧曦嗑嗑巴巴地道:「家裡的小廝丫鬟看著他們一起走的。是不是出了什麼事?」說完,她嚇得眼眶都潮溼了。   要是裴彤有個三長兩短的,她可怎麼辦?   裴宴點頭,吩咐跟在他身後的裴伍:「繼續找。讓陳先生也幫著想想他有可能會去哪裡?」   裴伍頷首,正要應諾,有顧曦屋裡的小廝跑了過來,道:「大少奶奶,大少爺回來了。」   眾人俱是一喜。   顧曦更是問那小廝:「大少爺什麼時候回來的?人在哪裡?有沒有受傷?」   小廝聽著一頭霧水,忙道:「大少奶奶,大少爺是一個人回來的,現在在書房裡躺著呢。大少爺衣飾整潔,不像受傷的樣子。不過他神色有些恍惚,我們給他請安,他看都沒看一眼,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和楊大老爺所謂的「證據」有關嗎?   顧曦焦急地朝二太太望去。   二太太咬了咬牙,問裴宴:「我們要不要去看看?」   肯定是要去看看的。不僅如此,還要問問他楊大老爺都跟他說了些什麼。   裴宴原準備自己帶著陳舒這個幕僚過去就行了,但望著鬱棠充滿好奇而顯得比平時還要明亮的眸子時,他想了想,決定還是大伙兒一塊兒去,也免得他回來之後鬱棠追著問他事情的經過,他還要雜七雜八地講一通。   「那我們一起過去好了!」裴宴道,率先出了廳堂。   二太太幾個一聽立馬站了起來,收拾收拾就跟著裴宴往顧曦和裴彤住的地方去。   走到溪邊拐角的涼亭時,裴彤突然跌跌撞撞地迎面走來。   裴宴見他臉色鐵青,目光發直,步履蹣跚,像喝醉了酒似的神智有些茫然,厲聲喊了他一聲「阿彤」,惱怒地道:「你這是怎麼了?魂不守舍的!」   都是成了親的人,還行事這樣的不穩重。   他在心裡批評著,看在裴彤娶了老婆的份上,他就不在眾人面前斥責他,不讓他丟臉了。   誰知道裴彤像根本沒有聽明白裴宴說了些什麼似的,聽到裴宴的斥責,他面如死灰地望了過來,隨後腳步一頓,面容驟然一變,看裴宴的目光充滿了仇恨,怒氣衝衝地撞了過來,伸手就要去拎裴宴的領子:「是你!是不是你?你害了我父親!你陷害他!你和他作對!你背叛他!是你,都是你!要不是你,我阿爹不會死!不會死都不瞑目!不會連後事都沒有安排好!不會讓我們母子連個安身立命的地方都沒有了!裴遐光,你配做我們的叔父嗎?配做裴家的宗主嗎?」他越說怒氣越盛,聲音越大,最後還大聲嚷著「你賠我阿爹的命來」。   第三百七十三章保護   裴彤的話讓大家都驚呆了。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出了什麼事?!   二太太和顧曦半晌都沒有回過神來。   已經猜到幾分的裴宴卻沒有迴避。他眼底翻滾著別人看不懂的晦澀,冷笑著站在那裡,仿佛裴彤是個無理取鬧的無知小兒。   裴彤心裡就更惱火了。   就是這樣。   他的這位三叔父就是這樣,每次看他都像在看白痴似的。而他呢,也的確是個白痴。怎麼會相信久不見面的叔父而去懷疑自己的母親和舅舅。   他臉上的表情頓時變得猙獰起來。   可他這表情落在正在發愣的鬱棠眼裡,卻打了個寒顫。   裴彤恨裴宴,裴彤要裴宴賠他的父親,裴彤有可能傷害裴宴……這些念頭魚貫著在她的海腦裡一閃而過,她的手比心更快地出現在了裴宴的眼前——她「啪」地一聲,打掉了裴彤伸向裴宴衣領的手。   她的人也比心更快地攔在了裴宴前面,朝著裴彤大聲地喝道:「你要幹什麼?你是不是以下犯上?他是你叔父,可不是與你不相干的人?你要是今天敢動他一根手指,你就等著以『不敬』之名被趕出裴家吧!」   裴彤手指一痛,然後聽到了鬱棠怒氣衝衝的斥責。   他的手一頓的同時,理智也跟著回了一點。   不管怎麼說,裴宴都是他的長輩,他直呼裴宴的大名,的確是不敬長輩,他要是說不出個子醜寅卯來,到時候肯定名聲被毀,會失去科舉的資格。   不,他不能這樣!   他還要為父親正名,要照顧母親和弟弟,不能這麼衝動。   衝動除了能讓他一時痛快之外,沒有任何的好處。   裴彤不停地告訴自己要「冷靜」,伸向裴宴的手也慢慢地垂落在了身旁。   裴宴看著卻不屑地冷哼了幾聲。   這就是他阿兄的長子。   長於婦人之手。   連發脾氣都不敢!   連質問都不會!   連打人的勇氣都沒有!   這種男兒,要他有何用?   他忍不住開口:「怎麼不叫囂了?你妻子,你二叔母都在這裡呢?你不是要找我算帳嗎?怎麼?被人一攔,回過神來了,畏縮了!剛才那麼大聲地叫我『裴遐光』,怎麼不叫了?」   裴彤聽著臉色一白。   鬱棠卻恨不得捂了這廝的嘴巴把他拖到一旁。   不過,捂嘴巴肯定是不成的。   他比她高太多。   但可以拖到一旁。   鬱棠想也沒有多想,就使勁地把裴宴往旁邊拉。   這廝說話多難聽啊!   現在裴彤冷靜下來了,誰敢擔保他聽了裴宴的話之後能繼續保持冷靜?   裴宴也是,就算要不帶髒字的罵人,也離那人遠一點。把人給罵起了火,誰還管你是誰,照樣一巴掌,不管扇沒扇到,首先是滅了氣勢,那還吵什麼架啊!   鬱棠在心裡嘀咕著。   只知道說別人,自己還不是個半瓢子水。   她也沒能忍住,悄聲對裴宴道:「你少說兩句!就是要說,也離他遠一點!好漢不吃眼前虧,你平時那麼聰明的一個人,怎麼關鍵的時候犯起糊塗來呢!」   妻子的聲音,溫柔中帶著幾分清脆,說的是抱怨的話,卻也透著讓人不會錯識的關懷和擔憂。   裴宴如同大冬天的被迎頭澆了一瓢冷水,突然間也冷靜下來。   他剛才的確是太衝動了。   聽到裴彤沒大沒小的喊他「裴遐光」,他的確是氣極了,上了腦,只想著教訓他了,沒想到鬱棠還在他身邊。   君子六藝,現在雖說大家都不是那麼講究這些了,裴家卻保守守舊,子弟除了琴棋書畫,還會學騎射拳腳,裴彤從小跟著父母在京城,受的教訓更傾向於楊家那種暴發戶要求的「讀書入仕」,賣與帝王家,已經不像裴家的子嗣了。雖說言語傷他了,就是真想把手伸到他的身上,那還得看他願不願意。   但鬱棠不知道啊!   這不,她心裡一急,不僅打掉了裴彤的手,還攔在了他的面前,不分對錯的包庇他……   阿棠得多喜歡他,才連自己的安危都顧不上了,才會連是非曲直都不問了。   裴宴想想就覺得高興,覺得甜蜜,再多的不滿和憤慨都煙消雲散了。   他不顧清天白日,在屋外,緊緊地摟住了鬱棠的肩膀,低聲對她道:「沒事!我心裡有數。你照顧好你自己就行了。」   話雖如此說,鬱棠怎麼能放下心!特別是裴彤剛才的話,字字句句都指責裴宴害死了裴宥。不管是真是假,這樣的話要是傳了出去,裴宴還奪了他們家宗主之位,對裴宴的名聲可就太不利了。   鬱棠沒有理會裴宴,而是皺著眉,非常不贊同地望著裴彤,高聲道:「你是想在這裡說話,讓家裡的僕婦們都聽個明白,來辨別曲直呢?還是去書屋或是花廳,等二伯回來了,把楊家的人,顧家的人都請過來,說個明白呢?」   楊家的人在背後搗鬼,肯定得叫來對質。   顧家是顧曦的娘家人,自古以來發生了大事,舅家都是重要的見證,自然也得請來。何況顧昶很顯然目前和裴宴達成了一致,顧昶也不是任人搓拿的,把人請來了,暫且不提幫不幫得上忙,至少可以讓局面更複雜,讓更多的人知道裴彤幹了些什麼?   這是鬱棠說話時靈機一動想出來的辦法。   裴彤也想知道事實的真相。   他剛才就是太激動了。   既然楊家說他父親的死與他三叔父有關,那大家就鑼對鑼,鼓對鼓的說清楚吧,也免得他認賊作父,九泉之下無顏去見父親。   他冷峻地高聲應「好」。   鬱棠立刻讓人去請楊家和顧家的人過來。   顧曦和二太太這才回過神來。   二太太想去拉鬱棠,問問她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可鬱棠被裴宴抱在懷裡,她不好意思去拉鬱棠的手,只好道:「我,我這就讓人去催催,讓二老爺快點回來!」   鬱棠點了點頭。   顧曦卻在心裡把裴彤罵了個狗血噴頭。   怎麼有這麼傻的人?   就算是裴宥的死與裴宴有關係,他此時既沒有功名,又沒有權勢,還在兩個叔父的手下討生活,憑什麼和裴宴翻臉?就算憤慨不過要翻臉,能不能先把裴宣拉攏到他這邊了,由裴宣幫著他出頭呢?   身邊什麼依仗都沒有,就敢在這裡叫囂,還敢讓裴家的人就這樣去把楊家的人叫來?就不能在裴家的人把楊家人叫來之前,想辦法給楊家的人報個信,讓楊家的人有個準備嗎?   顧曦氣得胸口一起一伏的,腦子飛快地轉著,人卻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況下連連向後退了幾步,離裴彤更遠了一些。   她看了四周一眼。   二太太不好意思看鬱棠和裴宴,紅著臉,正側著身子和身邊的婆子說著話。裴宴則眼底帶著笑,附耳和鬱棠說著什麼,鬱棠不住地點著頭,偶爾輕聲回應裴宴幾句,兩人濃情蜜意的,仿佛能聞到糖的味道。而她的那位好夫婿裴彤,不知道在想什麼,神色木然地站在那裡,好像剛才的怒意已經把他身體裡的精氣神全都吞噬了,再也迸發不出來什麼熱血了。   她悄然地鬆了口氣,忙招來了荷香,小聲地叮囑她想辦法把剛才發生的事告訴顧昶,還道:「一定要趕在裴家人之前。別讓大少爺什麼都不知道踩了雷。」   這樣,他阿兄就可以考慮要不要摻和裴家的這件事?不來用什麼藉口好?來了之後應該說些什麼?站在哪一邊?   荷香剛才被裴彤已經嚇得魂飛魄散了,聽顧曦這麼一說,她哪裡還不知道厲害,連聲應是,一溜煙地就跑了。   只是她雖然跑了,卻沒能出府。   在側門的時候,被鬱棠屋裡的婆子似笑非笑地攔了下來,還道:「您是要去哪裡?大少奶奶那邊不要您服侍嗎?今天家裡出了點事,三太太說了,內宅從掃地的到澆花的,誰都不能出了這道門。您是大少奶奶跟前最得力的,您可別讓我們這些辦事的為難。」   任荷香是說好話還是使銀子都不管用,她還是被鬱棠的人攔在了側門內。   荷香只好跑回去找顧曦。   抄手遊廊上已經沒人了,荷香找了半天,才發現顧曦等人去了離這裡最近的裴宴院子裡的花廳。   荷香輕手輕腳地進了花廳,這才發現剛才跟在二太太、三太太甚至是三老爺身邊的人除了特別體己的,像二太太身邊的金嬤嬤,三太太身邊的青沅,其他的人都不見了,端茶倒水的丫鬟婆子全換成了她不認識的人,她想打聽一下她走後發生了什麼事都沒有個熟人。   她不禁心裡發毛,跑到了顧曦的身邊,儘可能的靠近顧曦。   顧曦心生不悅,低聲問她:「怎麼回事?」   荷香瞥了眼因為靜謐無聲而讓端放茶盅的聲音都變得無限放大的花廳,把聲音壓了又壓,和顧曦耳語道:「出不去!三太太讓人守住了側門。說是內宅的人一律不允許出去。」她說完,想了想,又道,「我這一路上過來,一個人都沒有遇到。」   也就是說,內宅已經被管控起來了,沒有鬱棠的話,誰也不能亂走亂動。   可她剛才一直盯著鬱棠,鬱棠是什麼時候吩咐下去的?青沅剛才也一直在她身邊,又是誰代表鬱棠去傳的話呢?   顧曦有些糊塗了。   有小廝「噠噠噠」地跑了進來,喘著氣道:「二老爺回來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駭俗   顧曦如釋重負。   裴宣回來了就好。   裴宣還是很疼愛裴彤的,裴彤也非常的敬重這位長輩。有他主持公道,總比冷心冷肺的裴宴對他們有利。   她立刻站了起來。   和她一起站了起來的還有二太太。   二太太就比她直接很多。   她雙手合十,朝著南邊作了個揖,念了聲「菩薩保佑」。   這麼複雜的事,她兜不住,心裡一直慌得不行,現在丈夫回來了,她也就可以躲在丈夫身後,不管事了。   想到這些,她忍不住上前幾步,出了花廳。   裴宣面沉如水,正穿過花廳前院子的甬道走過來。   他抬頭就看見了倚門而立的二太太。   裴宣的眼神頓時溫和了幾分,他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著也柔和幾分地道:「怎麼站在這裡?天氣越來越熱了,快回屋裡去。」   這個時候還有誰顧得上熱不熱?!   二太太急急地低聲和丈夫交換著信息:「你知道家裡發生了什麼事嗎?楊大老爺來找大公子……」   此時不是他們夫妻閒聊的時候,他點了點頭,有些強勢地打斷了二太太的話,道:「我已經知道了。還讓陳舒去關了大門。有什麼話,我們回去再說!」   也就是說,裴宣從頭到尾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二太太鬆了口氣,嘴角微翹,露出個真正的笑容來:「我知道了!」   她說著,躲到一旁,讓裴宣進了花廳。   「二叔父!」裴彤和顧曦不約而同地和裴宣打著招呼,裴宴只是淡淡地喊了聲「二哥」,鬱棠則朝著裴宣福了福。   裴宣還是很給這個比自己女兒也大不了幾歲的小弟媳婦面子。他朝著鬱棠點了點頭,對裴宴道:「讓她們都回去歇了吧!我們幾個說說話。」   他所謂的「她們」是指二太太等女眷,「我們幾個」則是指裴家的男子。   顧曦立刻站了起來。   她不想捲入裴家內部之爭裡去。   反正裴彤已經和裴宴撕破了臉,她也打定了主意等生下長子就回臨安或者是杭州,獨自把孩子撫養長大。   而她的那頂誥命,也只能指望自己的兒子了。   鬱棠卻有些猶豫。   她很想知道發生了些什麼事,最重要的是,她覺得裴宴心高氣傲的,肯定很多事情不願意辯解,而不願意辯解有時候就特別的吃虧。她是女子,世人都認為女子見識短,說話算不得數,她可以利用這一點幫裴宴說幾句話。   裴宴覺察到了鬱棠的擔憂,他想了想,道:「二哥,就讓她們留在這裡吧?與其讓她們惴惴不安的亂猜,還不如讓她們知道發生了些什麼事,有個自己的判斷。」   「阿弟!」裴宣皺了眉,一副很是不贊成的樣子。   裴宴卻沒有改變主意,道:「二哥,楊家之所以能挑撥成功,不就是因為大家藏著掖著不想讓小輩們知道嗎?就讓他們都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些什麼事好了!」   「可是阿爹……」裴宣為難地道。   「阿爹那麼護著大兄,可大兄領到阿爹的好了嗎?」裴宴冷漠地道,神色冷酷,「我們覺得我們是在保護大公子和二公子,可別人卻覺得是我們害了他爹。是非榮辱,就由他們自己來判斷吧?是從裴家分宗還是繼續做裴家的子弟,也由他們自己決定吧!」   裴宣沒有說話。   裴彤聽了,看看苦笑著的裴宣,又看了看滿臉冰冷的裴宴,沒有誰流露出一絲心虛,他心裡咯噔一聲,隱隱覺得事情也許並不像楊家說的那樣絕對。   那真相是什麼呢?!   他大舅父跟他說那些話的時候,他也是不相信的,甚至還因為反駁了大舅父幾句,惹得大舅父非常的不高興。可等他失魂落魄地回到裴家,看到裴宴那高高在上,不屑一顧的倨傲時,他亂如雜草的心裡好像就被人扔了個火苗似的,「嘭」地一聲就燒了起來,而且瞬間就燒成了漫天大火,席捲了他的理智和心性,說出了不應該說的話……   可若是說後悔,好像也不是。   更像是害怕。   害怕真相比現在更讓他沒法接受!   裴彤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裴宣無奈地道:「那大家就先坐下來說話吧!」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目光不由就落在了裴彤的身上,輕輕地搖了搖頭,非常不贊同的嘆了口氣。   裴彤心裡更慌了,想張口說些什麼,嘴裡卻乾巴巴的,不知道說什麼好。   裴宣已高聲叫著裴伍。   裴伍很快就過來了,站在門外應了一聲。   裴宣吩咐他:「你和裴柒在門口守著,若是楊大老爺和顧大人過來了,請他們先在客廳裡喝杯茶,等我們這邊說完了,再請他們過來。」   裴伍應聲而去。   裴宣吩咐金嬤嬤:「把門關上。」   金嬤嬤「哦」了一聲,如夢初醒,忙朝著青沅等人使著眼色,走了出去。   青沅等人也明白過來,呼啦啦全都退了出去,還準備把門關上。   誰知道裴宴卻說道:「門扇都打開,你們遠遠的守著,別讓人過來就行了。」   這樣,花廳裡的抬眼就可以看見院子裡的情景,有誰想偷聽都不太可能。   鬱棠很是贊同地看了裴宴一眼。   裴宴對著妻子那亮晶晶的眼神安撫般地笑了笑,心情卻突然間大好。   誰又能令這世間所有的人都滿意呢?   只要他在乎的人滿意他就行了。   裴宴這次無所顧忌地無聲地笑了起來,還神色溫和地遞了個果子給鬱棠,悄聲道:「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你放心好了,我沒什麼對不起天地良心的事。」   鬱棠當然相信,可她還是不放心,小聲地道:「那你也不能任人說三道四的,被人誤會,受人欺負!」   原來他的阿棠是這麼想的!   裴宴強忍著,才沒有笑出聲來。   從前,他阿爹和他姆媽總怕他欺負別人,被人記恨,可現在,他妻子卻怕他被人欺負,受了汙辱……這算不算是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東?!   「好的。」裴宴答著,笑容止也止不住地從眼角眉梢流淌出來。   裴宣看著小弟倆口子在那裡說著悄悄話,重重地咳了聲。   裴彤看著裴宴和鬱棠旁若無人的樣子,心裡剛剛熄下去的怒火又重新燃了起來。   憑什麼他們家家破人亡,他三叔卻如花美眷?   裴彤冷冷地望著裴宴。   裴宴面無表情。   裴宣長長地嘆了口氣,這才道:「阿彤,你先說說,你大舅都跟你說了些什麼?」   裴彤看了眼裴宴,又看了眼顧曦,沉聲道:「我大舅父說,我阿爹不是暴病。」   鬱棠等人俱睜大了眼睛。   裴彤看了,很是滿意,繼續道:「因為在我阿爹病逝的前一天下午,我阿爹還帶信給我大舅父,說晚上要去他那裡商量點事。結果我大舅父等了我阿爹一晚上,我阿爹也沒有到,我大舅父還以為我阿爹有什麼事耽擱了。第二天早朝,大舅父以為我阿爹會像從前那樣提前到掖門,和他交待一些事項。他為此還比平時提前了快一個時辰到達掖門,誰知道不僅沒有等到我阿爹,我阿爹還無故沒有上早朝,等到中午,才知道我阿爹人沒了。」   這件事裴氏兄弟應該早已經知道了,不管是裴宴還是裴宣都很平靜,裴宣甚至還問裴彤:「那你為什麼說這件事與你三叔父有關?」   裴彤的神色立刻變得兇狠起來。他道:「我阿爹和三叔父關係非常的不好。我阿爹覺得帝位能者居之,我三叔父卻和他恩師張英一樣,覺得應該立長立嫡。我阿爹因此和三叔父大半年都沒有來往,見面也互相不理睬。可我阿爹暴病身亡的那天晚上,三叔父卻突然去了我們家,還和我父親大吵了一架。按理,發生了這樣的事,我三叔父多半都會拂袖而去,回來這邊過夜。可那天晚上,三叔父住在了我家不說,半夜還不睡覺,在花園裡遇到了同樣因為氣得睡不著的父親,兩人又吵了一架。然後阿爹回到屋裡沒多久就病逝了。這件事,不是我大舅父跟我說的,而是我母親說的。我母親早就懷疑我阿爹的死不尋常了,只是沒有證據罷了。」   「因你三叔父和你阿爹政見不合,又在你阿爹去世前一晚吵了一架,所以你就懷疑是你三叔父害死了你阿爹?」裴宣望著裴彤,仿佛在看一個白痴。   裴彤心裡的那團火燒得更旺盛了,他氣得一下子站了起來,大聲道:「二叔父,您不用為三叔父找藉口了。你要是不相信,就親自問問三叔父,為何我阿爹暴病後的第二天一大早,祖父突然從臨安來了京城,我阿爹的屍體還沒有小斂,祖父就同三叔父狠狠地吵了一架?當時祖父為何還狠狠地抽了三叔父三鞭子?這件事,就算二叔父您不知道,我母親也知道。這麼多年以來,三叔父不讓我母親進京,不就是怕我母親把這件事給說出去嗎?」   裴宣愕然地望著裴宴。   裴宴沒有吭聲。   裴彤很是不滿,聲音尖銳地質問裴宴:「你不敢承認嗎?」   那肯定也是有原因的。   鬱棠咬了咬唇,伸手緊緊握住了裴宴的手。   裴宴的手冰冷冰冷的,還有些僵硬。   但鬱棠的手很熱,還帶著女子特有的柔軟。   裴宴猝然笑了笑,慢慢地回握住了鬱棠的手,聲線平靜而又堅定地道:「不錯。當天早上,我被你祖父懲罰,跪在你父親的床前,被他老人家狠狠地抽了三鞭子。」   第三百七十五章泥沼   裴宴回答得理直氣壯,讓在座的人俱是一驚。   裴彤更是急得眼睛都紅了,高聲道:「那你就是承認了?」   裴宣一聽,也跟著急了,斥責裴彤道:「你就這智商?你三叔父承認被打了,他就對不起你父親了?你要是再這樣說話,也別找我們對質了!你想怎麼想就怎麼想好了?反正你想裝睡,我們誰也叫不醒你!」   「二叔父!」裴彤睜大了眼睛望著裴宣,一副「你居然維護三叔父」的樣子,隨後他目光漸黯,又是一副「三叔父和你畢竟是一母同胞的母親,到了關鍵時刻,你還是會維護三叔父」的樣子。   這都是些什麼糟心的想法!   別說二太太了,就是顧曦看了都想朝著他翻白眼。   好在裴宣素來性情溫和,對待家中的子弟和晚輩更是愛護有加,就算裴彤這樣,他還是耐心地道:「你只相信自己聽到的,看到的,對你三叔父先就有了偏見,又怎麼可能聽得進去他所說的話呢?你若真的想為你父親『正名』,是不是兩邊的話都聽一聽,然後根據你自己的見識來做決定呢?而不是誰的聲音高,誰說的更符合你的心意,你就認為誰是對的。你覺得我這話說的有沒有道理。」   裴彤半晌沒有說話,開口說話時卻「啪」地一聲拍著桌子,冷笑道:「好,這件事算是我不對。既然二叔父您都這麼說了,我要是還一味的比聲音大小,反而顯得我幼稚可笑了。可我為何要站在我大舅那邊?那是因為我大舅手裡有一封阿爹的親筆信,在信中,我阿爹對我大舅父說,他因為支持立三皇子為儲君,不僅三叔父不滿,祖父也不滿,曾三番五次的寫信喝斥阿爹。阿爹說,祖父為人固執,認定的事九頭牛也拉不回來。在這件事上,祖父肯定會站在三叔父這邊。他就算是極力說服,祖父也不會聽他的。阿爹還擔心,祖父會親自來京城,以孝道壓他回臨安老家。萬一事情真的到了那一步,他不能前功盡棄,所以才在那天晚上約了我大舅父見面——他們準備那天晚上去拜訪三皇子,把我大舅父交給三皇子,想辦法讓我大舅做個六部的侍郎……何況我阿爹身體一向很好,平日裡連個頭痛腦熱也沒有。」   他說著,譏諷道:「裴家不是向來以遵循舊禮為榮嗎?我阿爹的自幼習騎射,又怎麼會莫名其妙就暴病呢?」   因而楊大老爺幾句話,就讓裴彤心生懷疑了!   裴宣頓時眉頭緊鎖,目光不由朝裴宴望去。   眾人也都朝裴宴望去。   鬱棠連忙捏了捏裴宴的手,無聲地給著他默默地支持。   這一次,裴宴沒有悄悄地回捏她,而是把她的手放到了自己膝上,光明正大,毫不掩飾地攥著鬱棠的手,望向自己的兄長裴宣,淡然地道:「二哥,大哥的死,我知道你也有很多的困惑,不如這一次大家就講開了吧?你聽了裴彤的話,有什麼對我說的嗎?」   原來還鎮定如松的裴宣聽著,卻突然間面色蒼白,看著裴宴幾次嘴角翕翕,都沒有說出話來。   裴宴嘆氣。   裴彤則「哈哈」地笑了起來,一邊笑,還一邊抹著眼角的水光,不無諷刺地對裴宣道:「二叔父,可見你也和我一樣,被三叔父瞞得死死的!你又何必來主持這個正義?這個正義,恐怕是屬於三叔父的,與你和我都沒有關係!」   「住口!」和善的裴宣,第一次面露青筋,厲聲低吼著裴彤,「你三叔父,沒有錯!要說有錯,那也是你阿爹的錯,你祖父的錯!」   「啊!」鬱棠杏目圓瞪。   二太太更是驚恐地拉了拉裴宣的衣角,擔憂地喊了聲「二老爺」。   裴宣面色鐵青,沒有說話。   顧曦左看看,右看看,眼睛珠子飛快地轉著,最後定在了鬱棠和裴宴緊緊握在一起的手上。   裴宴哂笑了一聲,閉了閉有些發紅的眼睛,這才睜開看著裴宣,道:「阿兄,原來你一直都知道!我還以為……」   他說話的聲音有些悲傷,還帶著些許不易察覺的慶幸,聽得鬱棠心裡一緊。   裴宣聞言苦笑,道:「我知道你們都不想我知道,我也想裝著不知道。可這個時候了,我要是再裝著不知道,恐怕不能善終了。也枉費你和阿爹一直瞞著我,想我做個乾乾淨淨的賢人……」   「阿兄!」裴宴有些急切地打斷了裴宣的話。   裴宣卻朝著裴宴擺了擺手,神態頓現疲憊,沉聲道:「我知道,我什麼都知道。可我不能讓你一個人背這個鍋。阿爹在世的時候曾經不止一次地跟我們說過,兄弟齊心,其利斷金。阿兄不相信,更信任楊家的人,我管不了,但我可以管著我自己,聽阿爹的話,做個好兄長,也做個好叔伯。」   「阿兄!」裴宴再次喊著裴宣,眼角又開始泛紅。   裴宣則無奈地笑了笑,拍了拍裴宴的肩膀。   「你們在說什麼?」裴彤惶然地望著自己的兩個叔父,色厲內荏地尖聲道,「你們這是什麼意思?什麼叫你們都知道?你們都知道些什麼?」他說著,站了起來,走到了裴宣的面前,哀求般地低下了頭,嘶聲問著裴宣:「二叔父,我,我還能相信你嗎?」   裴宣定定地望著裴彤,沒有說話。   裴彤一下子慌了。   「你先坐下來!」裴宴卻突然淡然地對裴彤道,「還是我來告訴你吧!也免得你胡思亂想。」   裴彤瞪著裴宴,立在那裡不動。   裴宴也就沒再勉強他,而是道:「我和大兄的確是政見不和,在這京城知道的人不多。為什麼呢?因為擁立三皇子繼位,原本就是投機取巧之事。」說到這裡,他看了裴彤一眼。   裴彤面紅耳赤。   自古以來就是立嫡立長,擁立三皇子,的確有些行事不正,估計誰也不會嚷出去。   裴宴看了,好像很滿意他還有點廉恥之心似的,神色和緩了很多,正想繼續說下去,卻被裴宣攔住。   他情緒低落,道:「遐光,我來說吧!一直以來,我都裝聾作啞的,這一次,你就讓我挺直了脊背,做一回哥哥,做一回叔父吧!」   裴宴沒再說話。   裴宣忖思片刻,這才道:「阿彤,你阿爹的確不是暴病而亡。」   裴彤神色一凜。   裴宣道:「你阿爹是你祖父殺的。」   「不可能!」裴彤目瞪口呆,大聲反駁,「我祖父……」   雖然從小見得少,卻讓人感覺很慈祥、很親近。   「不,不可能!」裴彤喃喃地道,求助般地望著屋裡的人。   裴宴好像沒辦法面對似的,垂著眼瞼,鬱棠呢,只關係裴宴的情緒,雖然震驚,更多的卻是擔心,乾脆起身站了起來,摟著裴宴的肩膀不說,還輕輕地撫著裴宴的胳膊。顧曦倒是望著他,可滿臉的猶豫,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樣子,比他更無措。   冷意就從指尖快速地漫延到了心尖。   這世上,還有誰能全心全意的待他?有誰能全心全意的支持他?   裴彤茫然四顧,覺得自己好像走錯了地方,不知道出路在哪裡,也不知道來路在哪裡。   「是真的!」裴宣神色痛苦,但還堅持道,「你父親擁立三皇子,不僅以宗子的身份從家裡調走了二十萬兩銀子,而且利用家中的飛鴿,向三皇子透露了二皇子的行蹤,以至於二皇子遇刺。你祖父也的確不贊同他在朝為官,一直以來都希望他能遵守祖制,回鄉守業。你父親不僅不聽,還變本加厲,捲入了皇子爭位中去了,一個不小心,甚至會讓裴家陷入滅頂之災。你祖父悄悄來了京城。你三叔父趕在你祖父前面去見了你父親,勸你父親回頭是岸。但你父親不聽不說,還和你三叔父吵了一架。隨後,你祖父到了你家,然後你父親就暴斃了。至於你祖父為何要打你三叔父,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父親是喝了你祖父親手遞過去的一杯茶,才毒發身亡的。   「你祖父覺得對不起你父親,也沒辦法排解殺子的痛苦,就絕食自盡了。」   裴宣哽咽道:「這也是為何你祖父在你父親去世之後,你祖父也很快就去了的原因。」   鬱棠的手都不知道放在哪裡好了。   是不是因為這樣,所以裴宴見不得那些奼紫嫣紅開在夏日豔陽下的花呢?   鬱棠更緊地把裴宴抱在了懷裡。   眼睜睜地看著父親殺了自己的兄長,然後自殺了,卻無能為力,對於那樣敬愛自己父親的裴宴,又該有多痛苦呢?   「遐光!」她忍不住在他耳邊低喃。   想到前世裴宴如影子般生活在臨安的情景。   那世的他,又有多孤單、寂寞呢?   又有誰在漫漫地長夜裡安慰他呢?   她又想到臨安城那些關於裴宴奪了裴宥宗主的流言蜚語。   憑什麼?!   鬱棠恨不得把眼前的這人放在手心裡,好好的護著,妥帖地放好了,免他受驚,免他風雨。   「這又不是你的錯!」她偏心又護短,「明明就是大老爺的錯。要不是他貪圖名利,不願意老實本份地做裴家的宗子,又怎麼會惹出之後的這些事來呢?難道老太爺就不才華橫溢、學富五車?可老太爺有沒有嚷著要出去做官?要名留青史?是他不遵守規矩,是他惹出來的禍,還要你和老太爺給他收拾殘局。你犯不著為這樣的兄長傷心!」   第三百七十六章斷裂   鬱棠的聲音不大,卻也足夠讓在座的人聽得清楚。   裴宴忍不住抬頭看向鬱棠。   鬱棠滿臉的堅定,朝著裴宴點了點頭,道:「你沒有錯!」   她的聲音不大,語氣卻非常的篤定,好像她說的就是天下至理一樣。   誰給她這樣的勇氣和決心?   裴宴想笑。   又有點笑不出來。   她才嫁過來不久,就是人都沒有認齊整,更不要說了解裴家的家史了。   誰給她的底氣做出這樣的一番舉動,說出這樣的一番話。   當然是因為她……足夠的喜歡他!   想到這裡,裴宴的心就像被浸泡在一汪春水裡。   讓他心生蕩漾,還明媚燦爛。   這是會與他生死契闊,白首不離的妻子,是與他共度一生的髮妻。   不管什麼時候,不管發生了什麼事,都願意站在他身邊的人。   裴宴突然覺得他非常的幸運。   幸運他當機立斷娶了鬱棠。   幸運他在裴家當鋪遇到了這個人。   甚至幸運魯信高價賣了幅假畫給鬱家。   就好像上天註定,不早也不晚,不快也不慢。   而他,抓住了這機會。   「阿棠!」裴宴輕聲地道,緊緊地握住了搭在他胳膊上的那雙修長白皙的手。   他知道,他握住了,就再也不會放手。   兩人的親暱,讓二太太看著臉紅,也有點佩服。   這鬱氏,膽子可真是大啊!家裡又是捲入刺殺皇子案,又是出現了父殺子的事……不管是哪一件都是能抄家滅族,聲譽盡毀的事,她不想想以後怎麼辦,居然還有心情和心思安慰三叔,還能像沒事人一樣,老神在在的和三叔親親熱熱的。   也不知道是她心太大,不知道深淺?還是她遇事沉穩,越是困境越不慌張?   應該是遇事沉穩吧!   二太太想到她是怎麼嫁到裴家來的,在心裡嘆了口氣。   難怪她婆婆總說,人要看關鍵,關鍵的時候遇事能穩得住,才是能做大事的人。   她這位三叔,眼光可挑剔的很。   鬱棠能嫁到裴家來,能嫁給裴宴,肯定不僅僅是長得漂亮。   這關鍵的時候不就看出人品來了。   她自己就不行!   她想想都覺得害怕。   以後這家裡的事,還是交給鬱棠好了!   二太太像被雨淋溼的鵪鶉,不敢說話,縮在角落裡,小心翼翼地打量著自己的丈夫。   裴宣頗為感慨。   他的這個小弟,從小就爭強好勝,什麼都要掐尖,就是找個老婆,也要比旁人漂亮。之前他還挺擔心的。這人總不能只看漂亮,也要看看性子吧?可現在看來,這性子,也夠彪悍的。他這還沒有說什麼,他這小弟媳就把人護上了。護上了還不說,還生怕別人不知道似的,直接把人給摟上了。   讓他這個做大伯兄的都不好意思看了。   不過,他阿弟肯定很得意。   他這一生就沒有輸過人,自己做主不顧家世背景娶了個比他小好幾歲的人,關鍵的時候不僅挺膽大,還能一心一意的護著他,生怕他受了委屈似的。   這樣的女子,有幾個男人受得了?   就是裴宣看了,也有些羨慕裴宴這個媳婦沒有白娶。   他阿弟,這輩子也算是個贏家了,處處都先人一頭。   裴宣不禁輕輕地咳了一聲,想告誡裴宴兩句「穩重點」,又想著裴宴平時就不聽他的,這個時候正情緒激動,恐怕更不會聽他的了。   他也就別浪費精力了。   可裴宣的咳嗽聲卻讓顧曦回過神來。   真沒有想到,鬱棠私底下是這樣的一個人!   竟然會甜言蜜語的哄住裴宴。   不過,鬱棠這睜眼說瞎話的本事還真挺厲害的,為了討好自家的男人,把裴彤給踩到腳底下去了。但她也的確很聰明,知道在這個時候說什麼話能讓裴宴高興。   裴宴以後對她肯定會更好。   顧曦瞥了裴彤一眼。   裴彤臉色泛青,看著裴宴的眼神仿佛要把裴宴吃了似的。   顧曦在心底嘆氣,尋思著自己要不要也學著鬱棠安慰安慰裴彤。這個時候能站在裴彤身邊,裴彤肯定也很感動吧?他們夫妻的關係也能增進。可這樣一來,她就站到了裴宴和裴宣的對面。   如果裴宴說的是真的,那錯在就在裴宥這裡,她肯定不能站在裴彤那邊。   如果裴宴說的是假的,那也得裴家的長輩承認才行。   她左想右想,背上像壓了塊磨盤似的,就是沒有辦法像鬱棠那樣落落大方地站起來,走到裴彤的身邊。   顧曦猶豫著,裴彤卻面如死灰。   他的理智告訴他,他二叔父裴宣不會說謊,因為這樣的謊言對他二叔父沒有一點好處,甚至還可能因為「父殺子」的傳言讓裴家聲譽掃地,對他二叔父的仕途造成毀滅性的打擊,不僅做不成官,還可能永不錄用。可情感又告訴他,肯定不是這樣的。他祖父那個人,是最疼愛孩子的。他們小的時候,親近楊家而疏遠裴家,但他祖父還是每年都會千裡迢迢地讓人給他們帶來生辰禮物,過年紅包。有一次,說家裡田莊大豐收,還特意給他和他阿弟各送了五百兩銀子買筆墨。   這樣的一個祖父,怎麼會殺子?   又怎麼可像三叔母說的那樣,是因為他父親的不孝?   「你說謊!你說謊!」裴彤喃喃地道著,心裡就越發的肯定。   三叔母是在偏袒三叔父,所以才會指責他父親。   一定是這樣沒有錯!   他頓時大聲道:「三叔母,我敬你是長輩。你不要隨意汙陷我父親!」   裴宴原本就因為父親的死對他哥哥非常的不滿,哪裡還聽得了裴彤指責鬱棠?   他想也沒想,立刻打斷了裴彤的話,道:「阿彤,這可不是學堂,我們也不是教你讀書的先生——什麼事都可以討論?什麼事都可以請教?你要對你說出來的話負責任的。你說你三叔母汙陷你父親,你是要拿出證據來的!難道你三叔母說的不對嗎?如果不是阿兄他一意孤行,父親會那麼痛苦嗎?會這麼早就去世嗎?你們至少還見過祖父,得到過他的教誨和慈愛,我的兒子呢?都不知道自己的祖父長得什麼樣子?你敢說,這和你父親就沒有一點關係?」   裴彤愕然。   裴宴從前就鬱悶於心的話此時不想再藏,也不想再壓,他無所顧忌地道:「我們家的家規就是長子繼承祖業,你父親原本就不應該去參加科舉。可他去了!去了就去了吧?那個時候你祖父做主,他老人家都沒有說什麼,我們這些做弟弟的就更不能說什麼了。   「可你當官就當官,為何要捲入那皇子之間的事去?是因為裴家還不夠顯赫嗎?還是因為裴家還不夠富貴?我看都不是吧?說來說去,他不過是為了自己能名留青史,不做純臣就做權臣罷了!可他想過沒有,他名動天下了,於我們裴家又有什麼好呢?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可如果他站錯了隊,跟錯了人,裴家又會有什麼樣的遭遇?裴家這麼多子弟又會面臨怎樣的困境?   「他想過沒有?   「你們都說阿兄聰明,文韜武略。   「我們都能想到的事,他難道就沒有想到過?   「可他還是想走捷徑,想投機取巧。   「他走捷徑就走捷徑,誰不喜歡,省時又少力。可他卻偏偏又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拿裴家的銀子去巴結三皇子,拿裴家做生意用的飛鴿給三皇子報信。   「他不是不相信裴家的人,只相信楊家的人嗎?為何還要利用裴家祖宗幾輩子積攢下來的家底?   「他有本事讓他自己幹?有本事讓楊家的給他出錢子、出路子啊!   「他都不管別人了,憑什麼別人還要管他?」   裴宴繼續訓著裴彤:「你不是無知婦孺,你是讀過書的人,你會不知道這些道理?   「你不過是不願意承認你有這樣一個父親罷了!」   裴宴說著,有些激動起來,道:「我的確是怨恨你父親!如果不是他的自私自利,你祖父怎麼會背負著殺子的罪惡,臨終不得安寧,最終以命抵命!   「你什麼都不要再說了。   「楊家想來對質那就對質吧!我既然能讓楊家的老二和老三流放嶺南,我也能讓他們死在那裡永遠回不來。   「正好,你也大了,知道為你父親出頭了。我們就在這時把話說清楚好了。你是選擇和你父親一樣的路,信任楊家更勝裴家,我作為裴家的宗主,作為你的叔父,我做主,讓你出宗,還保證阿兄留給你的東西你全都帶走。你要是覺得你父親是錯的,你要繼續做裴家的子弟,也行,從今天開始,就和楊家斷絕關係,以後楊家的事都與你無關。我也不用怕你母親出去亂嚷嚷,給你死去的父親抹黑了,我也能做主,讓你兄弟兩個好好讀書,以後出仕做官,爭取為裴家增光添彩!   「是左是右,你就自己決定吧!」   裴宣大吃一驚。   他是知道自己這個弟弟強硬,可他沒有想到強硬到這個份上。   隨隨意意就答應讓裴彤出宗,隨隨便便就答應不再管他們的大嫂。   那可不是個安分的人,他們壓著大嫂不讓她出臨安城,不就是怕她在外亂說,壞了他大哥的名聲,從而也連累了裴家嗎?   「不行!」他大喝一聲,盯著裴宴道,「不能分宗,也不能讓大嫂離開臨安!」   第三百七十七章痛苦   誰都沒有想到開口說反對的人是裴宣。   他一直以來都給人寬厚仁慈之感,裴彤和顧曦都把注意力放到裴宴的身上,結果裴宴出奇的好說話,反而是裴宣,在關鍵的時候跳了出來,表示反對。   眾人都驚訝地望著他。   裴宣的神色更肅穆了。他沉聲道:「這件事我不同意。出宗不是那麼簡單的事。裴彤是宗房長孫,若是出宗,以什麼樣的理由?還有大嫂,楊家仗著和大兄親近,就能肆無忌憚說我們家與二皇子遇刺有關,若是出了宗,傳出了什麼於裴家不利的言辭,由誰負責?」他說到這裡,目光炯炯地盯著裴彤,「你已經知道你祖父為何逝世的。你有沒有想過,在裴家幾百年的歷史中,又有多少像你祖父這樣的人?又有怎樣不為人知的犧牲,我們不能這樣的自私。為了你一人,就陷裴家幾百年的基業,幾百口的性命於不顧。」   「我……」裴彤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裴宴卻「呵呵」地乾笑了兩聲,道:「二兄,這些事你就不要管了。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潮起潮落,原本就是至理。裴家富貴了這麼多代,說不定今天就是分崩離析的時候。以後的事,自有以後的人操心。他要走就走吧?我就不相信,他們在外面胡說八道,就能把自己給摘乾淨、撇清楚了。二兄要是不相信,我們就走著瞧好了。」   這樣冷漠而又不負責任的話,從裴宴口裡說出來,沒有半點的頹廢,反而帶著種躍躍欲試的迫不及待,如同一個獵人,沒有了獵物,他卻想製造一場狩獵似的。   裴彤睜大了眼睛。   顧曦卻背後發涼。   是的。沒有這場對質還好,有了這場對質,所有的前因後果都說了出來,當年發生過什麼事,眾人也都知道了。捲入皇嗣之爭的是裴宥,利用裴家的資源幫著三皇子的也是裴宥,就算他們分了宗,這件事就可以這麼簡單的劃分責任,就可以這麼簡單的說與他們無關嗎?   所以,大太太不到處嚷嚷還好,若是她到處嚷嚷,拖下水的可不僅僅是裴家人。說不定裴家人還可以利用這次分宗,說成是對他們這一房的懲罰。   顧曦望著裴宴平淡的面孔,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從他俊美的面孔下看到了他包藏的禍心。   她頓時急得額頭冒汗,忍不住地高聲道:「不,不能這樣。我們不分宗。為什麼要分宗呢?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有什麼矛盾,說出來,我們想辦法調解就是了。何必要鬧得讓大家都看笑話呢?」   只要他們還是裴家的一份子,裴家就不能把他們丟出去,裴宥所做的一切,裴家都沒辦法推諉。只有這樣,裴家才會庇護他們!   何況裴家除了宗房,還有其他子弟,那些子弟不過是在宗房的耀眼下顯得沒有那麼亮而已。但仔細想想,他們不管誰單獨拉出來,實力都不容小視。   李端家,不就是因為出了個正四品的李意嗎?   裴家可不止一個正四品。   還有隱居在家的裴毅等人。   裴宴,肯定是算準了這些,才會看似好意,大度,實則逼迫、誘、惑著裴彤出宗的。   顧曦越想越覺得自己有道理,她額頭的汗也就越來越多了。   她很怕這個時候裴彤說出什麼不合時宜的話或是做出什麼不合時宜的事來,忙拉了拉裴彤的衣袖,壓低了聲音,急急地道:「你快說句話啊!」又怕他像之前那樣意氣用事,也顧不得有誰在場了,把聲音又壓了壓,匆匆地告誡裴彤:「分宗,你這是想和楊家廝混在一起嗎?公公去世之後,楊家幫了你們多少忙,你心裡難道沒有成算嗎?你難道準備自己想辦法補償公公所作的那些事嗎?」   就算是裴彤想補救裴宥的過失,那也得有那能力才行。   裴彤更多的是茫然。   他不過是想弄清楚自己父親的死是不是與家裡的人有關,卻走到了家中長輩想讓他分宗的地步。   他為什麼要分宗呢?   就如同顧曦所說,分宗固然更自由了,可分宗也意味著沒有誰會庇護他了。   他要投靠楊家嗎?   楊家連自保都沒有能力,又談何庇護他?   可他又為什麼走到了現在這一步呢?   「我不知道!」裴彤喃喃地道,不知所措地四處張望。   裴宴的神色平靜又自怡,好像此時不是什麼重要的場合,只是夏日裡的一次閒聊;鬱棠全神貫注地注意著裴宴情緒,仿佛除此之外,沒有什麼再值得她關心的了;裴宣不悅地望著他,眼裡有著不加掩飾的失望;二太太縮在角落裡,儘量讓人忽略著她的存在。顧曦還是和從前一樣,關鍵的時候總是沉不住氣,總是在他還沒有最後決定的時候出言阻止或者意圖改變他的決定。   或者,不是沉不住氣,只是對他沒有信心?   他們兩口子,很少在這種決定彼此命運的時候會提前商量。   他三叔父和三叔母,應該會和他們不一樣吧?   每每有什麼事,三叔母都全心全意的相信著三叔父。   可這到底是提前商量的結果,還是因為三叔母愛慕著三叔父,願意承擔三叔父所作所為的任何後果呢?   裴彤不願意去細想。   因為繼續細想下去,只會讓他懷疑顧曦是否喜歡過他,他難道是個連妻子也沒辦法徵服的男子嗎?   裴彤低下了頭,道:「我不願意出宗,可我也不願意讓我父親就這樣白白的沒了性命!」   那怎麼辦?   顧曦望著裴彤,覺得自己剛才就不應該同情他。   這是人說出來的話嗎?   顧曦心很累。   她低頭撫額。   裴宴冷笑,道:「那你說怎麼辦?你既然覺得不滿,那就想個辦法解決這件事吧?」   裴彤心裡也沒有主意。   他只是直覺的覺得自己若是就這樣什麼也不說的放棄了,那就太對不起自己早逝的父親了。   他道:「兩位叔父都足智多謀,還請兩位叔父教我?」   裴宣嘴角翕翕,卻被裴宴無情冷漠地打斷:「我覺得我的主意很好。你既然不同意,那就拿出你的意見和建議來。別總指望著別人給你解決問題。你不是挺有主意的嗎?聽你大舅說了幾句,就決定來找我們算帳。怎麼?你以為這是在玩遊戲不成?你不想玩了,大家就得停下來推倒重來。你是只在我們這些長輩,在這些看重你所以縱容你的人面前才這樣?還是在外面也這樣?是不是從小命運坎坷,遇到的人和事都對我太不公平,我在外面的時候,可從來沒有遇到這樣的好事。說出去的話能收回來?做了的事能不認帳?大家還要把你捧著哄著,全都當沒有發生似的!裴彤,你命挺好的啊!」   他這一番話不要說裴彤了,就是顧曦聽了都覺得臊得慌。   她睃了裴彤一眼。   裴彤滿臉通紅,喃喃地說不出話來。   裴宴卻沒有打算就這樣放過他,繼續道:「你要是覺得這件事還是我們這兩個做叔父的責任,讓我們給你出主意。我就還是那句話。你們出宗好了。別人問起來,我就說我現在做了宗主,你們在裴家有些尷尬,不如另立門戶。你看,我連後續都跟你們想好了。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他就差指著鼻子說裴彤「你沒本事解決問題,憑什麼提條件」了。   裴彤到底不甘心,低聲道:「您讓我到了九泉之下,怎麼去見我阿爹。」   裴宴冷笑,道:「你什麼時候能進九泉,估計還有個二、三十年,可你想走出這個門,卻得先把目前面臨的事解決了。我還約了楊家和顧家的人過來,還得給人家一個交待。你也別磨磨蹭蹭了,趕緊選擇。」說完,還冷諷道,「這世上就你有爹,別人就沒有。你阿爹一堆爛攤子,憑什麼讓我阿爹去給他擦屁股。你不是想知道你祖父為何打了我三鞭子嗎?我讓我阿爹別管你爹了,把他除宗好了。他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去,只要別動我們裴家的盤子就行了。看沒有了裴家,他又是個什麼東西?」   裴彤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低頭沉默不語。   裴宴就問裴宣:「二兄,你是什麼意思?」   裴宣此時已回過神來。他望著眉眼英俊卻又冰冷凍人的弟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裴彤還小,不知道他的三叔父有多硬的心腸,有多快的腦子。   就在楊家拿他們大兄的事想威脅裴家的時候,裴宴恐怕就已經開始布局了。   此時不過是圖窮匕現而已。   他對阿兄的怨恨,應該早就超過了對子侄的疼愛。   楊家不威脅他們家,裴彤不質疑他們也就罷了,裴宴無從發洩,這氣憋著,慢慢總有消散的一日。偏偏裴彤選了個最不恰當的方式和方法來詰問當年的真相。   就算他站在裴彤這一邊,裴宴就能心平氣和嗎?   以裴宴的性格,這應該只是開始,他肯定還有安排沒有施展出來。   他又應該怎麼選擇呢?   站在大侄子這邊,他對不起自己的弟弟!   站在弟弟這邊,他又對不起自己的阿兄……或者是,不是對不起自己的阿兄,是對不起阿爹的死。   裴宣坐在花廳裡,驟然間覺得悵然若失,不知如何是好。   裴彤,應該也和他一樣吧!   他的目光落在了侄兒的身上。   第三百七十八章娘家   裴彤的確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是來質問裴宴的。   結果裴宴沒有錯,他阿爹反而成了那個有錯的人。   他還有什麼立場去質問裴宴?   裴彤並不想分宗。   他雖然從小在京城長大,但他很早就知道,自己的族人在南邊,自己的根在臨安,若是有一天,他在外面遇到了困難,他還可以找自己的族人幫襯,他還可以回到臨安去。   可裴宴卻逼著他做選擇。   他如同站在一個十字路口,不知道往哪裡走,才能到達自己的目的地。   裴宴可算是看清楚了。   他這個侄兒,就是個沒主見的。   裴宴像他這麼大的時候,已經決定要做京官,而且還要做個名留青史的大官。甚至連自己以後要過怎樣的日子,娶怎樣的妻子,怎麼教養兒子,都有自己的打算。   當然,現在他離從前想像中的隔了十萬八千裡,可這並不代表他對以後的生活就沒有個規劃。   他阿兄最大的失敗,可能就是沒能培養出兩個兒子獨立的生活能力吧!   否則這麼大的男孩子,怎麼還會被別人三言兩語就唬弄的不知道東南西北了!   裴宴不屑地撇了撇嘴,想著再這樣拖下去,就是到明年也沒有個結論,他無所謂,從前跟朝中那些同僚們打嘴仗的時候常有不吃不喝的時候,他恩師還因此開玩笑,應該讓他去當御史的。   鬱棠卻不能行。   他發現她每天午睡起來都要吃半個蘋果或是梨子,下午偶爾還會吃兩塊點心。   鬱棠今天下午一直陪著他,都沒有機會正經地喝口茶吃個點心什麼的。   這眼看著就到了晚膳的時候,總不能為了裴彤的事讓大家都餓肚子吧?   裴宴決定快刀斬亂麻。他對裴彤道:「既然這樣,那就等楊家大舅老爺過來的時候,讓他幫你出出主意吧!等你們商量好了,再請顧大人過來說話。顧氏,你覺得如何?」   裴家和楊家的恩怨是一鍋亂燉,不管怎樣,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都知道了。顧昶卻不同,裴宥支助三皇子二十萬兩銀子的事,給三皇子通風報信的事,裴宴並不希望顧昶知道——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多,越不好保守秘密。就算是殺人滅口,死的人太多了,也是件麻煩的事。   顧曦立馬站了起來,道:「我記住了!」   她不記住不行啊!   隔牆有耳。她和她阿兄再親近,也不敢把裴家這件能滅九族的事告訴她阿兄啊!萬一她阿兄告訴了殷氏呢?殷家的姑奶奶那可是出了名的顧著娘家的。到時候殷家知道了,張家知道了,黎家也有可能知道……裴家可就太危險了。   她從前還想著丈夫金榜題名之後搬出裴家,既可以過過兩個人的小日子,還可以打著裴家子弟的旗號得點好處。但如今看來,裴彤比她想像的還要蠢,相信了楊大老爺的話不說,還被慫恿著和家裡的長輩叫板。如果是她,她早就想辦法拿到楊大老爺所說的證據,當成投名狀送給家中的長輩,以此謀取更多的利益和資源了。   這也許就是她的命吧!   相中的李端沒有擔當,嫁的裴彤也同樣的軟弱。   顧曦有種站在烈日下的焦灼感,如果自己不能想辦法找到一片蔭涼處,也沒有誰會在乎她熱不熱,會不會被曬傷。   她咬了咬牙,神色恭敬,手卻緊緊地攥成了拳地道:「我既然是裴家的媳婦,自然是一切都聽家中長輩的。我阿兄那裡,我也不想他為我擔心。有些事,我們自家人知道就行了。」   這是保證不會告訴顧昶了。   裴彤愕然,此時好像才看清楚了顧曦。   雖然喜歡逢高踩低,擅長見風使舵,可也不能否認,她聰明伶俐又捨得下臉皮。   這樣的人,在大家族裡通常都過得很好。   不像他娘,端著架子就是不下來,還和祖母鬧得水火不容的樣子。   裴彤垂下了眼瞼。   裴宣和二太太則欣慰地點了點頭,二太太還對顧曦溫聲道:「你能這麼想就對了!娘家再好,那也是自己父母和兄長的家,你嫁到了裴家,會在裴家生兒育女,你就是子女的依靠,這裡就是你以後的家了。阿兄那裡,該照顧的要照顧,該援助的要援助,但還得像你此時一樣,保持一個度。」還感慨道,「我之前覺得你還是有點幼稚,原來是我看走了眼。生死關頭,知道怎麼選擇。我們這些做父母的,不過是擔心你們過不好自己的日子而已。你姆媽要是還在,聽你這麼說,不知道有多高興呢!」   顧曦非常的意外。   她之前還覺得自己做的不錯,沒想到在二太太眼裡,她還是太「幼稚」。   可見她在為人處事上,並沒有讓人覺得十全十美。   顧曦朝鬱棠望去。   鬱棠站在裴宴的身邊,手還被裴宴握著,她想回自己的座位坐好,裴宴一副不願意放手的樣子,鬱棠只好無可奈何地繼續由裴宴握著手,繼續站在他的身邊。   她就做得那麼好嗎?   顧曦在心底冷笑。   未必吧?   如果她是二太太,可以挑出鬱棠的一堆毛病來……   顧曦想著,有小廝進來稟告,說是楊大老爺和顧昶都到了,已經奉裴宴之命,請了兩位在廳堂喝茶。   裴宴想都沒想,讓人把楊家大老爺請過來:「跟顧大人解釋一番,說是要緊的事,委屈他再多坐一會兒。」   小廝應聲而去。   裴彤緊張道:「真的,真的要分宗嗎?」   只有分家產、分宗這樣的事,才會把娘家舅舅們都請過來。   裴宴冷哼一聲沒有回應。   其他人自然也不會說話了,至於是怎麼想的,那就誰也管不了誰了。   很快,楊大老爺快步直闖進來。   雖然極力掩飾,他臉上還流露出些許志得意滿的笑意。   裴宴就更瞧不上眼了。   就楊家大老爺這氣度,裴彤居然還跟著他亂來,真不知道是應該贊一聲楊家大老爺老謀深算呢?還是罵幾句裴彤沒有能力,連人都看不準。   他沒有客氣,請楊大老爺坐下,等丫鬟上了茶點退下去之後,就開門見山說起了這次請楊家大老爺來的目的。   楊家大老爺越聽表情越崩,最後一副震驚的樣子,半晌都沒有說話。   裴彤就算是再蠢也知道自己把這件事辦砸了。   他嘴角翕翕,聲若蚊蚋地喊了聲「大舅舅」,可憐巴巴地盯著楊家大老爺,一副要楊家大老爺救他於水火的樣子。   楊家大老爺看了在心裡直罵娘。   二十萬兩銀子的事也好,二皇子遇刺的事也好,他不僅知道,還是裴宥的幫兇,他只是沒有想到,裴宥是被自己的父親毒殺的。   裴宴才不管他,冷冷地問道:「我阿爹殺了我阿兄,你有什麼意見嗎?」   父要子死,子不能不死。   只是這樣的糊塗父親很少罷了。而像裴家這樣的,如果傳了出去,別人只會說裴老太爺當機立斷,果敢冷靜,不往裴宥頭上扣頂「不孝」的帽子就算是沒有落井下石的好人了。   楊大老爺震驚裴宥死因之餘,更多的,卻是擔憂。   按理,不管是誰家出了這樣的事都得藏著掖著,裴家卻在他面前竹筒倒豆子似的,倒了個底朝天。裴家這是什麼意思?   是想讓楊家也上了裴家這條船嗎?   楊家想和裴家聯姻,不就是想和裴家榮辱與共嗎?裴家斷然拒絕之後,又突然把人人都唯恐藏得不夠深的秘密告訴了他。   裴宴要做什麼?   他如果是在算計楊家,又要達到什麼目的呢?   楊家大老爺從之前的胸有成竹變成了六神無主。   他不由朝裴宣望去。   想從裴宣這個老實人的神態中發現些什麼。   但讓他失望的是,裴宣不僅面無表情,看他的目光還充滿了戒備。   楊大老爺暗中苦笑,只好順著裴宴的話沉吟道:「你說我妹夫的死與老太爺有關,可有什麼證據?」   裴宴對楊家這種見了棺材也當沒看見的態度素來就非常的看不起,此時見楊大老爺又故技重施,圈子都懶得和他兜,直言道:「你不願意相信,那就當我阿兄是暴病死的好了。只是你外甥聽了你的話,懷疑我害了我阿兄,現在有兩條路可走。一是你們去告我。不過,要套用你一句話,你們最好有證據,不然我會反告裴彤『忤逆』。二是你們沒證據證明是我害了阿兄,心裡又過不去這個坎,那就讓裴彤分出去單過好了。也就是我剛才說的,分宗。」說完,他看了看漏鍾,道,「我給你們一個時辰,你們快點做決定。要不就裴彤你和你大舅直接出門向西,大理司的衙門在那邊。要不就請楊大老爺出了花廳往西,幫著裴彤把財物清點清楚,我這就請人主持分家。」   他說話的時候表情非常的冷峻,語氣也非常的堅決,給人一種他說到就會做到的感覺。   實際上,他一直以來都是個說到做到的人,所以他說出來的話,大家都不敢怠慢。   這個時候尤其如此。   裴宴騰地就站了起來,冷冷地瞥了裴彤一眼,道:「這裡沒有一個是閒人,我們也不能幹等著。裴彤,你們夫妻和你大舅邊吃晚膳邊商量吧!二哥,我們去招待顧大人,總不能把顧大人叫過來了,讓顧大人坐了冷板凳不說,還連晚膳都沒人招待吧?阿棠,你陪著二嫂和阿丹他們一起用晚膳,免得家僕中有長舌的,嚇著孩子們了!」   這樣又是請大太太的娘家人,又是不讓人路聽途說的,家中僕婦肯定會在私底下嘀嘀咕咕的。   第三百七十九章間隙   裴宴說話的語氣斬釘截鐵,安排得又非常的合情合理,不管是誰都挑不出什麼毛病。   大家按照他的話分頭行動。   只有顧曦,跟在裴彤的身後走出了一段距離,這才猛地回想起來,她阿兄如今也在裴府,她是不是應該去打個招呼呢?   可這念頭在她的腦海裡一閃就過去了。   她這個時候去和她阿兄打招呼,又能說些什麼呢?還不如盯著裴彤,別又被楊大老爺給帶溝裡去了。   她加快腳步,追上了裴彤和楊大老爺。   楊大老爺正在那裡感慨:「誰知道你阿爹是裴老太爺……從前我就聽人說你這個祖父不簡單,要不是礙於祖制,他不可能蝸居臨安,做了個普普通通的鄉紳。可這也正是你阿爹不甘心的地方。明明可以名留青史,就因為是長子,就得在家裡守家業。我不知道你懂不懂這種心情,可你阿爹,並不是想要害裴家,並不是想忤逆你祖父,他只是想著你祖父還年輕,還能管事,他還可以在外面闖蕩幾年。並沒有違背裴家祖宗,違背你祖父意願的意思。」   裴彤沒有吭聲,好像被楊大老爺說服了似的   顧曦卻在心裡冷哼,在這一瞬間非常的討厭裴彤的這個舅父了。   她只好提醒裴彤:「自古以來就有『父母在,不遠遊』的說法,公公的心情我們都能理解。好比那三皇子,不過比二皇子晚生出來幾年,就算他再有才幹,朝庭重臣還是站在二皇子那邊的多。這當然對三皇子不太公平。可誰又能說這就不是件好事呢?不然從皇家開始就嫡庶不分,長幼不顧,以愛偏之,這世上豈不是要亂套了?內宅後院豈不都要血淋淋的?大舅父也是嫡子長孫,又是讀聖賢書的人,想必比我這個婦人看得更長遠。」   她語聲輕柔,神色溫順,可說出來的話卻句句帶刺,不僅批評了裴宥的所作所為,更是批評了楊家大老爺的立場,令楊家大老爺面紅耳赤,辯駁,未免失了長輩的尊嚴,不辯駁吧,又好像被顧曦說中,他默認了自己的錯誤似的。   楊大老爺只好不滿地「哼」了一聲,指望著裴彤出面斥責這個外甥媳婦幾句,不由地朝裴彤望去。   裴彤聽見了他們的對話,神色卻很是恍惚。   他阿爹,是因為和三皇子處境相似,才會同病相憐,想幫三皇子一把吧?   在他的印象中,他阿爹並不是為了權力就可以沒有仁義道德,不顧族人的人。   他不相信他阿爹是為了榮華富貴才投靠三皇子的。   楊大老爺看裴彤這個樣子,大為不滿,不禁聲音都高了幾分,道:「阿彤,不管怎麼樣,事已至此,再說什麼已無益,你得拿個主意,到底應該怎麼辦才好?」   裴彤停下了腳步,望著楊大老爺沒有說話。可那神態卻告訴楊大老爺「這不你的事嗎」。   楊大老爺為之氣結,第一次懷疑自己找自家的這個外甥做幫手是否正確。   顧曦在這一刻倒是和裴彤想到了一塊兒。   這事是楊家挑起來的,自然得由他們家善後了。   只要裴彤不聽他大舅的,這件事就好辦。   她相信裴宣和裴宴也不是真心要把裴彤趕出去。   因為不管外面的人怎麼說,分宗是事實,裴宴成了裴家的宗主是事實,流言蜚語不會放過裴彤,同樣也不會放過裴宴。   這對裴家的聲譽也是有影響的。   相信裴家的人都不會願意看到這樣的事發生。   顧曦忙岔開了話題:「大舅父,有什麼事等會再說吧!我們還是先吃飯。事出突然,又事關重大,我們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就要立刻做出決定,也太難為我們了。我們還是要多聽聽大舅父的話才是。」   楊家大老爺也沒有什麼兩全齊美的好主意。   他手裡雖然有裴宥給他的一封信,可這封信是沒有辦法曝光的,不然裴宥生前和三皇子勾結的事要曝光不說,他們家有意通過三皇子謀取六部侍郎的事也會曝光。本來誰做官不想做大,他們家想出個六部侍郎也是正常的,但如果是勾結三皇子,那性質就不一樣了。   三皇子要被安上勾結臣子的罪名不說,楊家說不定還會被扣上「結黨營私」的罪名。   這兩樁可都是當今聖上最忌諱的事。   若是被聖上懷疑,不死也要脫層皮。   更令他沒有想到的是,裴宴完全不講按常理出牌,不僅不怕,還一副把這件事給捅出去,大家一齊沒臉的模樣。   問題是,這件事就算是暴露,以裴家的能耐,爛船還有三斤釘,未必就會毀家滅族,楊家卻肯定是經不起這樣的狂風暴雨的。   孰難孰易,一目了然。   楊大老爺氣得頭痛。   裴宴和裴宣這邊,顧昶不免好奇地問:「這是出了什麼事?你們急巴巴地把我叫了來?不會是妹夫或是我妹妹惹了什麼事吧?」   裴宣不知道說什麼好。   裴宴卻沒有這麼多的顧忌,卻也沒有準備直言,而是親自給顧昶斟了一杯酒,道:「不出事,怎麼會把你叫來。但這件事說大也不大,說小也不小——裴彤想分宗……」   「什麼?!」他的話還沒有說話,顧昶就跳了起來,瞪大了眼睛道,「這還不是大事?!為什麼要分宗?我不同意分宗?」   不管有什麼矛盾,家裡人內部解決就行了。鬧得要分宗,還有沒有一點大局觀?   顧昶這一刻對裴彤分外的不滿。   裴宴笑道:「事情還沒有完全定下來。我找你來,也是想你做個證。分宗,那自不用說,沒你這個舅老爺同意,別人還以為我們欺負他。不分宗,也要找你做個證——話說開了,以後就好好的過日子,別總鬧得家宅不寧的,兄弟不齊心,也不是什麼好事。我們裴家也經不起這樣的折騰。」又勸他,「喝酒,喝酒。我讓裴彤晚膳過後給我回音的,只是要麻煩你多等會,這件事不趁熱打鐵地解決了,以後還有得鬧騰,我們家也經不起這樣的鬧騰,不如就一次解決算了。」   顧昶哪裡坐得住,卻被裴宴一把按下,道:「我知道你著急,我也著急。但有些事,我們不能代裴彤拿主意,就算是這次說服了他,他心裡是怎麼想的?是你有空天天盯著他還是我有空天天盯著他?我們這次,就放手聽他們的好了。可你也不用擔心,你妹妹既然進了我們家的門,只要她願意,我還是願意把她當晚輩的。」   可若裴彤真的和裴家鬧翻了,裴家又怎麼會真心把顧曦當成裴家的媳婦呢?   但他不好細問。   裴彤這個時候和裴宴、裴宣翻臉,多半和楊家威脅裴家有關。   不管楊家手裡拿的是什麼樣的牌,在顧昶看來,裴彤都不應該和裴家分宗。   這個楊大老爺真是害人不淺!   顧昶想著,在心裡開始默默地羅列他認識的人,有沒有誰在嶺南可以一手遮天的,殺了雞,猴無論如何都會有所觸動的。   既然楊家認人不清,那就讓他來教楊家做人好了。   也讓裴彤看清楚,楊家到底有多大的能量,裴彤那麼聰明的一個人,肯定知道該選站在哪一邊的。   顧昶拿定了主意,心弦鬆懈下來。   他笑道:「行啊!我今天就全聽你的,你說讓我做什麼就做什麼好了。」   心裡卻琢磨著怎麼能想辦法提前見顧曦一面,勸裴彤不要受楊家的影響。   三個人樂呵呵地喝著酒。   二太太卻在回去的路上就把身邊的丫鬟婆子都打發的離她們遠遠的,和鬱棠耳語:「你說,老太爺那個了大老爺,是真的嗎?我怎麼覺得心裡毛毛的。覺得老太爺不是這樣的人,可三叔又不至於說謊啊!」   鬱棠現在想想也覺得不可思議。   有這麼狠的父親嗎?   親手毒殺了兒子。   更讓人不可思議的是,他對自己更狠。   還一命還一命,自盡了。   老太爺毒殺裴宥的時候,只有裴宴在附近,他肯定也是第一個知道的。她這個外人聽了在震驚之餘都覺得心慌,何況裴宴,一個是他父親,一個是他胞兄。   還有裴老安人。   不知道她老人家知不知道這件事?   又是以怎樣的一種心情送走了兒子又送走琴瑟和鳴的丈夫。   鬱棠覺得如果換成是她,想想都要心疼死了,寧願死在裴老太爺前面,也不想看到父子殘殺的局面。   她沒有回答二太太的話,只是惦記著裴老安人。   不知道能不能一輩子瞞著老安人?   有時候,不知道真是種福氣!   鬱棠嘆氣。   二太太以為她是不知道如何評價了,又悄聲道:「你說,大公子最終會怎麼選擇?楊家大老爺不會把今天的事說出去吧?萬一真的說出去了,我們家的名聲也完了,不會影響我們家阿丹的婚事吧?」   她越說越覺得可能,越想越覺得慌張,緊緊地拉著鬱棠的手,道:「不行,不能讓這件事傳出去。我得去找二老爺,得讓他想想辦法,怎麼也要把這件事給壓下來。」   是啊!   這件事如果傳了出去,何止裴丹的婚事會受影響,裴泊、裴禪的仕途也會受影響的。   鬱棠見她有些慌神,怕她急切之下做錯事,一把就拽住了她,壓低了聲音道:「你先別急!你應該對三老爺和二老爺更有信心,他們不會放任楊家這樣亂來的,也不會放任大少爺亂來的。」   第三百八十章後續   二太太不是沒見識的人,只是她在娘家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在婆家又是只需要顧全大局、恭順聽話的次媳,沒有機會,也沒有大事需要她拿主意,她初次遇到,不免有些慌張。被鬱棠那麼一拽,她腳步一頓,心中漸漸清明起來。   她握了鬱棠的手,長長地籲了口氣,道:「你說的對。越是關鍵時候,我越不能亂。我還有兩個孩子呢!」   這也算是為母則剛吧!   鬱棠抿了嘴笑。   兩人去了二太太住的地方,裴丹和裴紅正等著母親回來晚膳,見鬱棠也跟著過來了,裴紅和她接觸得少,有些詫異,裴丹卻非常的高興,快步走了過來,笑盈盈地喊著鬱棠「三叔母」。   二太太看著,就摟了女兒的肩膀,對裴紅道:「你三叔母過來和我們一起晚膳。等會兒我們還有點事要辦。你們兩個都回各自的書房,阿紅把老師布置的功課完成之後,寫完你阿爹布置的三百個大字就可以休息了。阿丹則要把昨天繡娘要你繡的那朵花繡完。明天一早我要檢查的。」   裴宣接了官印不久,就找了個退仕的老翰林來教裴紅讀書。教裴丹的繡娘則是裴家和秦家的婚事定下來之後,二太太知道秦夫人擅長女紅,怕裴丹的女紅被秦家嫌棄,請了個宮裡出來的繡娘給裴丹掌眼。   兩個孩子這段時間都挺忙的。   他們齊齊應「是」,裴紅還過來給鬱棠行了個禮。   四人分主次坐下,用了晚膳,安排好裴丹和裴紅,兩人又往花廳那邊去。   裴宴和裴彤等人都沒有到,花廳只有她們兩個人。   雖說燈火通明的,丫鬟婆子在旁邊服侍著,但兩人都覺得有些不安。   二太太還商量鬱棠:「要不要派個人去看看?」   鬱棠還沒有應聲,外面就傳來了裴宣和裴宴說話的聲音。   二太太和鬱棠都鬆了口氣。   裴宣和裴宴走了進來。   兩人忙迎了上去。   裴宣問二太太:「孩子們都安頓好了。」   二太太應諾,並道:「我已經叮囑過他們屋裡的管事嬤嬤了,讓幫著看緊點。」   裴宣滿意地點頭。   鬱棠則在輕聲地問裴宴:「顧大人安頓好了?」   裴宴深深地看了鬱棠一眼,這才道:「放心,不會讓他無聊的。」   鬱棠沒有聽懂。   裴宴道:「也不能讓他白來。我送了一本前朝的詩詞孤本給他,他看得津津有味,別說是讓他等幾刻鐘了,就是等幾個時辰他估計也願意。」   讀書人愛書。   裴宴也是讀書人,還傲氣。   出自他手裡的孤本,恐怕不僅僅是名貴,稀有,還是裴家的心頭好。   鬱棠是有點小氣的,道:「不過是等幾刻鐘而已,就送了本孤本出去……何不送些其他的?」   裴宴聽著嘴角就彎了彎,低聲道:「你捨不得?」   「廢話!」鬱棠白了裴宴一眼,「既然是孤本,那就是獨一無二的,送給了別人,你就沒有了。」說到這裡,她都有點遷怒裴彤了。   裴宴就無聲地笑了起來,溫聲安慰她:「沒事,那種孤本,也不是特別的稀罕。」   可也不應該送人。   鬱棠想到父親是怎麼上了魯信的當的,皺了皺眉。   裴宴呵呵地笑,伸出手指想撫平鬱棠額間的皺紋,還小聲道:「放心,我們不白送。」   鬱棠這才心裡好過了些。   正好裴彤幾個也過來了,她沒再說什麼,跟在裴宴的身後,坐在了他的旁邊。   裴彤和楊大老爺顯然已經商量好了,等屋裡服侍的丫鬟婆子退了下去,楊大老爺就代表裴彤說話了:「這件事說起來都是場誤會。可不管換成了誰,估計也和我們一樣——裴家是百年世家,裴老太爺事前一點風聲都沒有,突然就把宗主的位置傳給了遐光,裴宥又沒了,你們這些做叔父的也沒個交待,孩子也好,他們的娘也好,不免就會多想。想必你們兩位做叔父的都能理解。   「至於剛才發生的事,阿彤也跟我說了。   「那也是事出突然,他也是敬重他父親,這也是人之常情。我看,這件事就不要追究了,更不用鬧到要分宗的地步。   「照我說,讓阿彤給遐光道個歉,以後事兩位叔父如親生父親,也就算了。兩位叔父呢,就代替兄長管教侄兒,把他當成自己親生的,該打就打,該罵就罵,一家人和和氣氣的,多好啊!   「犯不著讓別人看笑話。「   裴宣覺得這樣也不錯。   但前提是楊家別再攪和他們家的事了。   他朝裴宴望去,想看看他是什麼意思。誰知道他還沒來得及轉頭,就聽見裴宴冷冷地道:「這也是裴彤的意思?」   裴宣的目光就落在了裴彤的身上。   燈光下,裴彤低著頭,垂著眼帘,在面頰上投下一片陰影,讓人看不清他的情緒。   「全憑大舅父和兩位叔父做主!」他的聲音也有些低沉。   裴宴心底全是失望。   這樣一個人,就是他們裴家宗房的長孫。   自己的日子不知道怎麼過,不是被他母親左右,就是被他舅舅左右。說來說去,還是和他父親一樣,信任楊家的人多過信任裴家的人。   裴宴一副多看裴彤一眼都傷眼睛的模樣,閉上了眼睛。   顧曦是覺得楊大老爺這話說的不太好。   好人都讓他做了,壞人卻是裴宣和裴宴,擱誰身上也不舒服啊!   何況是裴宴這樣清高的人。   她想補充幾句,緩和一下氣氛,誰知道裴宴卻突然睜開了眼睛,冷冷地看著裴彤,道:「如果我們和你大舅父意見相左,你準備怎麼辦?」   「啊!」裴彤茫然地抬頭。   楊大老爺也面色不虞地望向裴宴。   裴宴不屑地在心裡笑。   道歉要是有用,他阿爹怎麼會死!   形勢不利的時候就求饒,佔了上風的時候就趾高氣昂,哪有這麼好的事?   裴宴道:「你大舅父覺得這件事就這樣算了,我卻覺得機會難得,我們正好把彼此心中的不滿都說出來,然後分宗。」   這就是不原諒的意思了!   裴彤聽著面色通紅,楊大老爺卻早已見識過裴宴的手段,忙道:「怎麼能分宗呢?小孩子不懂事,做長輩的原本就有責任教導指點。你們這樣有錯就丟出去,做事也太粗暴了。」   裴宴做了一個手勢,示意楊大老爺不要再說了,然後道:「我阿爹把宗主之位傳給我,雖說是迫於無奈,卻埋下了『嫡幼不分』的隱患,長此下去,其他房頭若是有樣學樣,我們裴家成什麼樣子了?最好就是分宗。既避免了以後的麻煩,也避免你們在裴府的尷尬。」接著,他開始說服裴彤分宗,「與其這樣沒有立場,不如帶著你母親和阿緋來京城單過。阿兄留下來的房子還好好的,那些受過阿兄恩惠的同僚和同科也會看在你們孤兒寡母,又出了宗的分上照顧你們。況且你只是和裴家分了宗,並不是老死不相往來。有什麼不好的?」   裴彤立刻心動。   這樣一來,關於剝奪了長房宗主的事就可以完全歸咎於他們的祖父偏愛小兒子,他們出宗不是因為和族人有什麼矛盾,而是為了讓裴家更好的傳承下去。也完成了母親長久以來都想到京城寓居的心願。可謂是一舉兩得。   他眉眼都生動起來,再不復剛才的沉重。   楊大老爺很想罵一通。   他也看出自己這個外甥的毛病了。   剛才還說得好好的,聽了裴宴的話,他又改變主意。   他忙喊了聲「阿彤」,想阻止他說出什麼沒辦法收拾的話來,就被早已洞察他心思的裴宴給截了去:「楊大舅老爺呢,也可以幫著我們照顧照顧阿彤母子。說起來,你們家要聯姻,也不過是想仕途上走得更順利些。別的不敢說,楊家二老爺和三老爺的事我是盡了力的,你也是看到了的。裴家的秘辛,我們也沒有瞞著你們,我阿嫂那邊,還要請楊大老爺幫著多多開導才是。」   聯姻,不就是為了和裴家搭上關係嗎?   既然已經搭上了關係,裴家還指望著他幫著安撫他的妹妹,大家一起共同守護裴家的秘密,還有比這更牢固的關係嗎?   楊大老爺喜上眉梢的同時又深深地忌憚,他直覺裴宴不是個這麼容易打發的人,他這麼做,肯定有自己的打算。是想兵不血刃的解決擔任長房的繼承權?還是很單純的覺得裴彤這一房惹了他的眼?或者是,在為解決裴宥留下來的爛攤子未雨綢繆?   他在心裡反覆地計較著,面上卻不顯,提點裴彤:「你要不要好好想想?」   這有什麼好想的?!   顧曦顧不得長幼有序,立馬道:「阿彤,不能分宗。」   實際裴宴描述的分宗之後的生活,正是顧曦所期盼的。   如果她沒有見識過裴宴的手段,沒有感受到裴宴對楊家的痛恨,她肯定歡天喜地地就答應了。可當她再一次刷新了對裴宴的認識之後,她就算是想不通,也隱約地感覺到,只要裴宴希望的,她就反對就對了。   她絕不能下了裴宴這艘船。   「我們還是願意跟著兩位叔父一起過日子的。」她再次大聲的表態,「我也知道三叔父有顧慮,可誰做宗主是祖父的意思,家中的長輩們也都認可了,我們再分宗,豈不是質疑祖父和諸位長輩的決定?」   第三百八十一章誘導   顧曦有失長幼的行為和話語,不僅惹來了裴彤嚴厲的目光,還惹來了裴宣的不滿。   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   裴宣覺得裴彤先有楊家,後有顧曦,能影響他決斷的人太多了,可這不也正說明了裴彤的能力弱嗎?   他輕輕地蹙了蹙眉,輕輕地打斷了顧曦的話:「顧氏,這些事應該由阿彤決定。」   就差沒有指著她的鼻子讓她不要說話。   顧曦的臉一紅,支支吾吾地道著歉。   裴宣卻開始猶豫。   他是太了解自己的弟弟了。   當初他夾在大兄和弟弟之間不吭聲,讓很多人都誤會他木訥敦厚沒主見,也是不想在阿兄和弟弟之間再製造矛盾,讓他們的父母為難。時間久了,他開始本能地讓著阿兄和弟弟。   在裴彤分宗這件事上,裴宴是什麼態度他已看得一清二楚。   裴宴就是要趁機把裴彤這一房分出去。   按理,這樣更好,避免了以後長幼之間的矛盾;可於情,讓大兄的骨肉就這樣離開裴家,裴宣心裡還是有點不好受。   可他更知道,他必須有所選擇,表明立場。否則裴宴不會善罷幹休,肯定還是要鬧出些事來的。而裴彤也太不爭氣了,這麼大的事還被外家和妻子左右。   裴宣暗暗嘆氣,想著只有以後再想辦法補償裴彤了。   他沒有太過理會顧曦,而是對裴彤道:「分宗也好。阿嫂天天在家裡鬧,鬧得你祖母也不高興。分了宗,你們來京城居住,你母親可以常回娘家看看,你們也可以在你母親膝下承歡。但學業上的事你卻不能聽你母親的,還是要好好的讀書,跟著我給你推薦的師傅學習,爭取早日金榜題名,為阿兄爭光。也不枉你自立門戶一場。」   言下之意,還是會管他的學業和仕途,但卻不想在大義上照顧裴大太太。   這也是裴家一直以來的態度。   裴彤聽著,突然像找到了主心骨,不再茫然。   是啊,他又不是被除宗,是分宗,而且還是宗主同意了的分宗。   他們這一房與其這樣惹人嫌地呆在裴家,還不如分開,彼此客客氣氣的。他母親也能夙願得償,做個頭上沒人管的當家主母。   這樣應該更好吧!   裴彤看了自己的大舅父一眼。   楊大老爺的眉頭都皺在了一起,顯然非常的不同意。   裴彤就在心裡自嘲地笑了一聲。   他大舅父再親他,也越不過楊家去。所謂的支持,主意,可能更多的是在對楊家有利的情況下吧?   再看顧曦,應該是怕失去了裴府的庇護,他們一房落得個一文不值吧?   誰又能理解他失去了父親卻只能保持沉默的怨懟呢?   離開也好。   二叔父素來對他如子侄般的寬厚,而且他二叔父不管是眼光還是見識都不同凡響,想必二叔父也看出了他在裴家的窘境,才會出言相勸的。   「二叔父,三叔父,」裴彤下定了決心,做起事來也就非常的果斷了,「那就分宗吧!我相信二叔父和三叔父都是為了我好。」   三叔父未必,但二叔父卻肯定是真心的。   想到這裡,他看裴宣的目光都熱切了幾分,繼續道:「到時候恐怕還要麻煩二叔父在功課上多多指點我。」   裴宣聽了在心裡嘆氣。   裴彤果然還是太年輕了。   但也許並不是因為年輕,而是在心裡還在怨恨裴宴。   也許離開會對裴彤更好。   裴宣輕輕地搖了搖頭,悵然道:「既然如此,那就把顧大人請過來吧!分宗是大事,還得請他做個證人才是。」   主要是牽涉家產。   別讓人誤以為不公平就行了。   裴宴點頭,心裡終於快活了一些,看他二哥的目光也親切了很多。   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這話還真沒有說錯。關鍵時候,他二哥還是維護他的。   楊大老爺欲言又止。   他應該站出來反對的,可裴彤的那個樣子,仿佛九頭牛都拉不回來,他又想不通分宗和不分宗之間的利害關係,就更不好表態了。   好在是裴大太太一時半會到不了京城,分宗的事還可以拖一拖。   楊大老爺沒有說話。   顧曦雖然心裡急,更不好說什麼。   畢竟裴家的長輩裡,對他們最和善的就是裴宣了,裴宣已經明確表示支持裴宴的決定,他們若是再胡攪蠻纏的,惹怒了裴宣,得不償失。   就是分宗單過的事,來京城不久,裴彤就帶她去看了公公在京城留下的房子。   那房子離這不遠,五間四進,在京城也算是難得的大宅子了,住他們一房五口,就算是裴緋成親了都綽綽有餘。要緊的是她頭上只有她婆婆一個人,怎麼也比裴家大小親戚無數,家中人口眾多要強很多。   至於裴彤的學業,二老爺承諾會幫忙,她阿兄也不會袖手旁觀。   等到裴大太太知道她娘家的厲害之後,想必她的日子也會越過越好。   還有最最致命的刺殺二皇子案,他們是小輩,二皇子出事的時候他們都還是名不見經傳的小角色,怎麼也查不到他們的頭上來。這分了宗,責任就在裴家宗房而不是他們了。   他公公做錯了他們也有話說,追究不到他們的頭上來。   退一萬步,她阿兄也是主持分宗的人之一,若是形勢對他們不利,她阿兄肯定不會答應的。   顧曦自我安慰著,但心裡還是有幾分不安。   她正尋思著要不要說點什麼,耳邊卻傳來裴宴清冷的聲音:「分宗的時候,阿兄留給你們的東西,自然都是你們的。裴家公中的產業肯定是不能動的。你們祖父留下來的東西,因你們祖母還在,一直也沒有說清楚。但你們要離開裴家,那就肯定要說清楚的。我先讓人把你們祖父留下來的東西整理整理,然後按照各得三分之一來分。至於你祖母百年之後,也按這個來分。你們覺得怎麼樣?」   他說完,目光嚴厲地掃視了屋中眾人一眼。   楊大老爺頓時激動的手都有些發抖。   裴老太爺的私產三兄弟平分嗎?   他和裴宥來往密切,別人不知道,他心裡卻清楚得很。裴老太爺的私產,最少也有二十萬兩銀子。能分將近七萬兩銀子,又何必去趟裴家的那攤渾水呢?   楊大老爺眼神熱切地盯著裴彤,就差沒直言「你快問問是多少銀子」了。   顧曦沒什麼感覺,但見楊大老爺的模樣,就知道這樣的分法肯定不會吃虧。   可不吃虧到底是多少呢?   她心裡沒底。   裴宣對弟弟的心思看得更清楚了。   裴宴就差把「拿錢買清靜」幾個字印在腦門上了。   他突然間有點可憐裴彤。   他阿爹活著的時候把大部分產業分別贈予了他們三兄弟。因為大兄不聽話,阿爹給的最少,後來又要弟弟收拾殘局,斷了弟弟的仕途,以他阿爹的性子,肯定會私下裡再好好地補貼弟弟一筆銀子。真正能拿到明面上分的,估計也就二十幾萬兩銀子。   他想了想,看了二太太一眼,想著他以後在外做官,又是家裡官職最大的,公中肯定會以最高的標準補貼他,他不由輕聲地咳了咳,道:「阿兄不在了,按理說,我這個做叔父的應該擔起阿兄的責任。但你們母親有自己的想法,我也不好在旁邊指手畫腳的,你們家裡的事,還是以你母親為主更好,除了課業,我也沒什麼能幫上你們的。我的那一份,就不要了,給阿彤他們兩兄弟分了吧!」   「什麼?!」二太太驚呼。   她隱約知道裴老太爺留下了多少銀子。   之前裴老太爺的確給了他們不少,可誰還嫌銀子少啊!況且她馬上要嫁女兒了,能多陪點嫁妝不好嗎?   但裴宣的話已經說出口了,她也不好當著眾人的面反對。可她的臉色卻沒有辦法掩飾地壞了起來。   鬱棠也非常的意外。   她之前還覺得裴宣人很好,可他剛才這番舉動,卻太傷二太太的心了。   她和二太太對坐著,這個場合也不好說些什麼,想了想,起身給二太太重新續了杯茶後,安慰般地拍了拍二太太的肩膀。   二太太的臉色就不好看了。   顧曦腦子飛快地轉了起來。   二太太是沒有受過任何波折的人,為人溫柔隨和不說,在錢財上更是大方,從來不計較這些。能讓她臉色大變,肯定不是筆小數目。   是二萬兩還是三萬兩,或者更多?   世家裡個人不允許有太多的私產,在顧曦看來,裴老太爺再能幹,也就差不多這個數了。   她想著,就朝著裴彤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假意推脫推脫。   誰知道裴彤像是被驚呆了似的,半晌都沒有回過神來,倒是楊大老爺,生怕裴彤和顧曦年輕不懂事,把這麼好的事給推了出去,連忙對裴宣道:「這怎麼好意思?不過,就您這胸襟,戶部的侍郎還真就得您這樣的人才鎮得住。」話到這裡,他有意看了裴彤和顧曦一眼,隨後做出一副為難的樣子,繼續道,「老太爺最少也留下了二十萬兩的私產吧?您這三分之一,就將近七萬兩銀子,都不要了,給他們倆個……」他朝著裴宣豎著大拇指,道,「有您這樣的叔父,真是他們的福氣。」說完,朝裴宴望去。   好像在說裴宴,你看你哥哥都放棄了老太爺的遺產,你這個做叔叔的,是不是也學學裴宣。   第三百八十二章析產   裴宴面上更冷了,在心裡冷笑。   真是蠢!   不知道是怎麼入仕做了官的。   他甚至都懶得和楊家大老爺說話了,簡單粗暴又直接地道:「怎麼?我二兄讓了他還不夠?還想我讓出來?我憑什麼要讓出來?憑你陰陽怪氣的激將法?還是裴彤聽風就是雨的指著我的鼻子喊我裴宴?」   楊大老爺和裴彤的臉都通紅。   鬱棠則暗暗在心裡叫「糟」。   裴宴的脾氣她太了解了,這樣說話會非常的直白。   當然,直白並不是件壞事,可若是直白的對象是楊大老爺和裴彤,也不怪鬱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把楊大老爺和裴彤想的很壞,覺得利益面前,他們可能會斷章取義,陷裴宴於險境。   她顧不得和裴宴商量,安撫似的輕輕拍了拍裴宴的肩膀,笑道:「楊大老爺和大公子切莫責怪,我們家三老爺是個直性子,你們是知道的。剛才發生了那麼多的事,也難怪他會生氣。何況老太爺留下來的產業,原本是留給三位老爺的,不管是多是少,都是個念想,二伯心疼侄兒,三老爺何嘗不是如此?否則這次也不會把殷大人介紹給大公子,盼著大公子能跟殷大人好好讀書,光宗耀祖了。   「分宗的事,按理說,輪不到我開口說話。不過,我想這件事恐怕還是要跟大太太說一聲。此時就這樣貿貿然的分了也不是太好。析產這件事,是不是等大太太來了京城之後再說。」   她只是想著先別讓裴宴在錢財上留人話柄,其他的倒沒有多想。   二太太卻以為鬱棠在為她說話,而且她也的確有些不願意把自己那一份給裴彤,倒不是心疼銀子,而是覺得裴彤平日對他們也就那樣,現在他們卻為了裴彤襯託得裴宴好像很無情似的,不划算。   她也忙道:「是的,是的。是三弟妹說的這個理。老太爺的財產留給三個兒子的,不然老太爺肯定會有遺囑留下來。既然如此,我們就不能違背他老人家的意思。這也不孝啊!怎樣析產,我看我們還是坐下來好好商量商量的好。」說完,還怕裴宣堅持自己的決定,不由起身,像鬱棠似的站在了裴宣的身後,悄聲告誡裴宣:「你這是想踩著三叔做好人嗎?」   裴宣還真沒多想。   他就是可憐裴彤,有個那麼鬧騰的母親,有個無底洞似的外家,以後要用錢的地方還多著呢。   他沒有讓裴宴也讓出繼承權的意思。   二太太的話如驚雷一聲,讓他驟然驚醒,不好再提析產的事。   楊大老爺看著,腦子直轉。   裴宣肯定是真心想把自己應得的那一份讓給裴彤的,二太太這麼一提醒,他不說話了,可見心裡也有點捨不得。說明裴老太爺留下來的財產不是個小數目,最少也不會比他猜測的少。   要真是這樣,等到裴大太太來京城,大家心裡已經琢磨過幾輪了,利害關係早已經考慮的清清楚楚了,裴彤最多也就是把自己應得的那一份拿到手。如果裴宣和裴宴心再黑點,他們根本不知道裴老太爺留了多少產業,到時候兩兄弟齊心協力的做手腳,說不定裴彤一分錢也拿不到,就是拿到錢,外人說不定還以為是兩兄弟讓給侄兒的。   憑什麼給裴氏兩兄弟做臉!   楊大老爺覺分宗是小事,析產是大事。   而且還得立刻就析產。   趁著裴家老二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的時候。   他立刻道:「兩位裴老爺請我和顧大人來做什麼的?不就是做個見證嗎?大太太難道還信不過我和顧大人不成?」   言下之意,是不需要等大太太過來,立刻析產。   顧曦也想通了。   她覺得裴宣此時的沉默十之八、九是後悔了。   既然後悔,這其中就有利可圖。   她朝著裴彤使了個眼色。   裴彤有些猶豫。   二叔父的好意他感受到了,但他只想拿走屬於自己的那一份,並不想佔兩位叔父的便宜,也不想讓二太太誤會。   從前在臨安,二叔父和二太太還是很照顧他們這一房的。   可裴宴的話也有道理。他之前對裴宴不敬,裴宴不喜,不願意讓出自己那一份也是人之常情。   他要不要道個歉呢?   裴彤想著,裴宴卻悄聲對鬱棠道:「這件事你別管!「   他知道鬱棠擔心他,可這是他挖給裴彤的陷阱,他又怎麼願意讓鬱棠成為誘惑裴彤的人之一。   他要裴彤眼睜睜地跳下去。   他要任何不好的事,都與鬱棠無關。   裴宴捏了捏鬱棠的手,再次強調:「我心裡有數。讓給二兄可以,讓給大兄不行。他生前死後都沒覺得我好,我憑什麼讓他?要說長幼,我還是最小的兒子呢!他就應該讓著我才是!」   鬱棠聽著鬆了口氣。   裴宴只要不在言語上咬定「該我得的我憑什麼讓給別人」就好。   人都是喜歡同情弱者的,她不想給裴彤,但也不想讓裴彤他們抓住話柄。   她又輕輕地撫了撫裴宴的手臂,小聲道:「我知道了,我聽你的。」   裴宴滿意地「嗯」了一聲。   楊大老爺見沒有人回應他,越發覺得自己猜對了,心中大急,只好再次道:「我妹妹那裡,我做主。她難道還不相信我這個做哥哥的不成?」   裴宴嘴角微翹,等的就是這句。   只是他還沒有開口,楊大老爺又笑道:「阿彤是小孩子,有些話不好說。我這個做舅父的卻可以想說就說。他年紀輕,還帶著寡母幼弟,以後要用錢的地方多著。我也知道這是佔了您的便宜,不過,您的恩情我想阿彤也記在了心裡。遐光惱火阿彤,不願意理阿彤,我也能理解,加上遐光也剛成家,要用錢的地方也多。二老爺的深情厚義,我也就不客氣了,替我們家阿彤謝謝您了。他以後一定會好好孝順您的。」   這就是逼著裴宣承認剛才的話,把自己的那一份讓給裴彤了。   裴彤和裴宣都臉紅了。裴彤是見自己的舅父這樣,不好意思。裴宣是想到自己剛才的確有為了弟弟的臉面,想收回財產繼承權的念頭。   裴宣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顧曦則看出問題來了,也明白楊家大老爺為何這麼急著析產了。   事情越匆忙,對他們越有利。   她手指絞著帕子,遲疑著要不要說些什麼,二太太卻嘆了口氣。   看這樣子,裴彤是打定了主意要他們家那一份了。   裴宣說話不算話是不行的,得罪了裴宴又非他們所願。   二太太只好道:「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們顧得了大少爺就顧不了三叔。既然我們老爺要讓出來,那就把我們家讓出來的你們平分吧!」   這也同樣是把裴宴架在火上烤,可到底分了一分財產給裴宴,也算是補償吧!   裴宣也回過神來,想著,那就這樣吧!   弟弟那裡,只有私下裡和他解釋了。   他雖然脾氣大,卻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就算一時不高興,時間長了,也就沒什麼了。   裴宣閉上了嘴。   顧曦這下子急起來了。   如果再等下去,裴宣後悔了,他們最多也就只能分三分之一了,現在雖然不能分三分之二,卻可以分走一半。總比三分之一好。   她生怕裴宣這房反悔,站起來就給裴宣和二太太行禮:「多謝二叔父和二叔母了。大恩大德,只有以後再報了。」   這就坐實了二房放棄裴老太爺遺產繼承權的事了。   楊大老爺鬆了口氣,欣慰地看了顧曦一眼,覺得這個外甥媳婦還真不錯,關鍵的時候夠機靈。不過,眼看著三分之二變成了二分之一,他還是有些不甘心的。   裴宴說話了:「阿爹留下了三十萬兩銀子的私產,這些都有帳目的。我這就讓人去拿了總帳過來。你們要是看著沒問題,那就照著分了。」   「三、三十萬兩?!」楊大老爺和裴彤、顧曦都張口結舌。   只有裴宣和裴宴兩兄弟很鎮定。   他們早就知道裴老太爺留下了多少銀子。   鬱棠也很意外,心想著那二房就放棄了十萬兩銀子的繼續權。   她不禁朝二太太望去。   二太太先是面露驚訝,但很快就平靜下來。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不能因為銀子多就反悔,那還讓裴宣怎麼做人?   但十萬兩……她還是有些肉疼的。   就當老太爺全都留給了大兒子和三兒子好了。   她相公能支應門庭,這才是一輩子的金飯碗,爹娘的飯,他們就不吃了。   這樣想想,她的心態很快平和下來不說,還道:「帳目我們就不看了,你們覺得沒問題就行。」   鬱棠很是佩服二太太,就是裴宴,也對二太太刮目相看。   看來只能以後補償二太太了。   裴宴想著,朝鬱棠望去。   鬱棠神色也很平靜,只是看二太太的目光閃著光。   他嘴角微翹。   鬱棠向來沉得住氣,果然沒有為這十五萬兩銀子動容。   他和他二兄,都娶了很好的妻子。   這件事他本可以處理得更好,可裴彤的變化讓他只能快刀斬亂麻,在最短的時間內儘快的處理完結這件事。   說起來,他也有點對不起鬱棠。   裴宴就輕輕地咳了一聲,道:「那就這樣說好了。阿彤重立家譜,我們做叔父的送阿彤十五萬兩銀子讓他重振家業。」   第三百八十三章皆喜   十五萬兩銀子嗎?!   顧曦和裴彤都沉浸在這意外驚喜中。   只有楊大老爺,反應最快,裴宴的話音還沒有落,他腦子就飛快的轉了起來,等到裴宴把話說話,他頓時面露不喜,反駁道:「話也不能這麼說!那十五萬兩銀子,可是裴老太爺留下來的,繼承他阿爹的。要謝,也應該謝謝在裴老太爺才是!還有就是他二叔,讓出了自己的那一份……」   真是貪得無厭!得寸進尺!   裴宴越發覺得自己做得對了。他冷冷地對楊大老爺道:「我阿兄向來與你走得近,那他有沒有告訴你,他送給三皇子的那二十萬兩銀子,是拿公中的銀子?「   楊大老爺和裴彤、顧曦都愕然地望著他,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   裴宴的表情就更冷峻了,道:「你們不會以為我阿爹是宗主,就能隨隨便便從公中拿二十萬兩銀子不用上帳吧?」   楊大老爺三個俱是眉心一跳,楊大老爺更是道:「遐光,你這是什麼意思?」   裴宴道:「我大兄去的急,我阿爹心思重重,有些事也沒來得及抹平。我接手之後,才發現這二十萬兩銀還沒有上帳。可這都三年了,總不能一直不上帳吧?」   楊大老爺和裴彤、顧曦的笑容都勉強起來,幾個人朝裴宣望去。   若是要裴宥這房平帳,他們說是分了十五萬兩,卻全都要賠進去還不夠,還要再拿五萬兩銀子平帳不成?   如果是這樣,這析產還有什麼意義?   裴宣是不是因為知道,所以才說放棄自己的繼承權。   那還分個什麼宗?析個什麼產啊?   裴宣能在官場上混到正三品大員,有運氣,也要有本事,楊大老爺幾個一望過來,他就知道是什麼意思。   他阿爹做事,怎麼會留人把柄?   就算是他不知道這筆銀子,也能肯定他阿爹早就把帳平了。否則顧昶他們當年去江南查帳的時候,也不可能查不到了。   他弟弟這麼說,這麼做,就是想把他大兄這一家人甩得乾乾淨淨吧?   怎麼又到了站隊的時候!   裴遐光就不能安分點嗎?   裴宣雖說有些煩,可心裡更明白,不趁著這個機會把裴彤分出去,以後還會有更麻煩的事。   他只是有點可憐裴彤這孩子,不知道裴宴會分多少銀子給他。   而裴彤此生估計也就能從他弟弟手裡撈這一次銀子了。   偏偏裴宴做什麼都行。之前做官就有做官的樣子,如今管著家裡的庶務,就有做大商賈的樣子。   相比以後裴宴能賺到的錢,這點銀子真的像毛毛雨。   裴宣暗暗嘆氣,苦笑道:「我也不知道還有這筆帳。可裴家的確有這樣的規矩,誰家挪用了公中的銀子,是要按利息補齊的。二十萬兩銀子,可不是小數目。阿爹就算是有心平帳,也得給他機會和時間啊!」   的確,裴老太爺走得太急了。   可讓他們長房的去堵這個窟窿,楊大老爺是絕對不同意的。   裴彤和顧曦也不太樂意了。   裴宴見餌下得差不多了,也要收網了,遂道:「我也不和你們兜圈子,阿爹留給大兄的銀子,你們拿走。二兄給你的,那是他和阿彤的情義,我不管,也管不了。我只能說,大兄的那二十萬兩銀子,我來想辦法補上。你們就不用管了。清清白白地從裴家出去,就算是我這個做叔父的對你阿爹最後的敬意了!」   最後這句話,他是對裴彤說的。   裴彤聽著眼眶微溼。   如果父親還活著該多好!   他又怎麼會這樣的被動呢?   裴彤低著頭,沒有吭聲。   楊大老爺這才明白裴宴為何要說那句「算是我們兩個叔父送你「的話了。   若是真的,這十五萬兩銀子還真就是裴宴和裴宣送給裴彤的。   楊大老爺沒覺得這是假的。一來是裴老太爺最多也就有這點私產,二來是二十萬兩銀子的確不是小數目,想平帳,需要時間和精力。   那就見好就收吧!   楊大老爺在心裡琢磨著,怕裴宴和裴宣又有了新的主意,想著乾脆落袋為安好了。   「孩子還小,離不開長輩的扶持。「他笑呵呵地,矢口不提那二十萬兩銀子,直接向裴氏兩兄弟道謝,「多的話我就不說了。那就按照兩位叔父的意思,裴彤帶著母親、弟弟和妻兒分出去單過。以後大家就當親戚走動,不再在一塊兒祭祖了。至於阿彤阿爹的墳,照我說,不如就遷到京城,以後阿彤他們祭拜也方便。」   京城居,大不易。   並不是你做了大官就能留下的。   旁邊沒有田莊出售,致仕了的官員沒有恆產,就沒有收入。   裴彤不免有些猶豫。   楊大老爺就看著裴宴不說話。   裴宴也沒有推辭,非常豪爽地道:「行!我這兩天看看,看能不能讓誰讓出些田來。」   楊大老爺和顧曦齊齊鬆了口氣。   這件事就這樣定下來了。   有房子,有田莊,再想辦法把戶籍轉過來,他們就可以在京城裡生活了。遠離裴家、顧家的那些是是非非。最最重要的是,她不用再時刻看到鬱棠,對鬱棠稱「叔母」,向她問好,給她請安了。   顧曦如釋重負,覺得自己仿佛鳳凰涅槃般,得到了重生。   她嘴角綻放出真誠的笑容。   顧昶卻第三次皺著眉頭問前面提著燈籠帶路的小廝:「你不會是又走錯了路吧?」   用過晚膳,裴氏兄弟陪著他又坐了一會兒,裴宴還送了一本前朝孤本給他。他喜出望外,可也沒有忘記今天來裴府的目的。翻了幾頁,就有些翻不下去了。但不知道裴氏兄弟都和裴彤說了些什麼,他茶過兩巡還沒有請他過去說話。他不免有些著急,起身就想問問。誰知道他的腳剛剛踏出門檻,迎面就碰到了來報信的小廝,說是奉了裴宴之命帶他過去敘話。   他也沒有多想,拿著書,跟著那小廝就往內宅去。   只是這小廝都在這個假太湖石山旁轉了三圈了,都還沒有把他帶到說話的地方去,這讓他不能不心生疑竇。   那小廝一聽,嚇得直哆嗦,差點把手中的燈籠落在了地上。   「我,我剛剛調到內院當差。」他磕磕巴巴地道,「又是晚上,一下子不知道往哪裡走了?」   真是的!   顧昶在心裡腹誹,但也沒有太放在心上,問了問說話的花廳具體在什麼位置,他抬頭看了看星向,挑了個方向走在了小廝前面。   小廝不敢說話,挑高了燈籠給他照路。   不一會兒,小廝看見三老爺住處不遠的一棵高大的銀杏樹上掛起了盞桐油漆的燈籠。   他暗暗地籲了口氣,知道自己的任務完成了,腳步都變得輕盈起來。   等顧昶在小廝帶領下進了花廳,看見楊大老爺和裴家的人一副相談甚歡的模樣,不禁挑了挑眉。   裴家不是讓他來做證的嗎?難道楊大老爺居然沒有作妖?   顧昶帶著心中的困惑和在座的眾人見過禮,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在鬱棠身上停留了幾息的功夫。   鬱氏越來越漂亮了。   特別是在燈光下。   肌膚勝雪,眸光明亮,神採奕奕,如那月下的玉簪,開得正盛,洋溢著股勃勃的生機,讓人看著都覺得心情明快起來。   裴宴看著,不動聲色地站了起來,把鬱棠擋在了身後,高聲招呼著丫鬟進來奉茶,又不動聲色地拖了拖椅子,攔住了鬱棠的座位。   顧昶眉眼微動。   是他想的那個意思嗎?   他觀察著裴宴和鬱棠,只是他剛剛看過去,裴宣已把裴彤要分宗的事告訴了顧昶。   顧昶大吃一驚,騰地一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神色嚴厲地盯著裴彤和顧曦,道:「裴大人說的可是真的?」   裴彤和顧曦一看他這樣子就知道他反對了。裴彤說話不免有些結巴:「是,是這樣的。大舅父也知道,也同意了。祖父留下來的產業二叔父不要,由我和三叔父平分……」   至於那五萬兩銀子的債務,他覺得還是不要告訴顧昶的好。   顧昶朝楊大老爺望去。   楊大老爺有點不安地輕咳了一聲,這才做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樣子,道:「這件事說來話長。裴遐光把裴彤分出去,也是經過慎重考慮的。分出宗之後呢,也不是不認阿彤了,阿彤還能帶著他娘和他弟弟一起回到京城來,對阿彤來說,趁著年輕,闖一闖對他更好。」   好個屁!   要不是裴氏兄弟在場,顧昶都要罵出聲來。   他就知道,楊家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要怪,就怪他沒有重視,讓楊家插手他妹妹家的家務事,做了這種鼠目寸光的決定。   早知道,他就不應該講什麼面子,聽從裴氏兩兄弟的意思在外面等了。   顧昶連看都不想看楊大老爺一眼,更不要說和他說話了。   他朝著裴宣和裴宴行了個禮,真誠地道:「能不能不分家?他們還年輕,阿彤的父親不在了,若是他們有什麼做得不對的地方,還請兩位叔父不吝指教。犯不著分宗啊!」   裴宣神色沉重,聞言道:「不是我們不想管阿彤,是因為分宗對阿彤更好。」又道,「有些事,我們做叔父的說出來不免有偏頗的嫌疑,還是等會讓阿彤告訴你好了。請你過來,就是讓你做個證。該給阿彤的財產,我們兩個做叔父的,一分錢都不會藏私。」   第三百八十四章獨木   顧昶頭都是大的。   裴老太爺已經去世三年了,也就是說,裴宴接手裴家的事務已經三年了,就算有什麼不平的帳目,他也早就做平了。裴老太爺到底留下了多少錢財,想從帳目上看出什麼來,那是不可能的。   而且以裴老太爺的身份地位,三十萬兩銀子,裴宴報的已經是個良心價了,對要分宗析產的裴彤而言,很對得起他了。   可他並不希望裴彤分宗。   從長遠來看,分宗對裴彤是非常不利的。   先不說裴彤還沒有入仕,就說裴緋。裴宥去世,裴彤是長子,裴緋就是他的責任,沒有了裴府這把大傘,裴緋一個要靠兄長的次子,能說到什麼好的親事?   沒有一門好親事,他們兄弟又如何抱團取暖,如何能有個好前程?   再說裴宥的那些所謂的同年和同僚,有裴宣這個仕途正盛的叔父在,誰會越過裴宣去,把資源投在還沒有成氣候,也看不到未來的裴彤身上。   裴彤要是真的有事,找裴宣不行嗎?   裴宣若是幫裴彤,這門親戚就還在。如果裴宣不幫裴彤,誰還認裴彤是裴家的子弟?   錦上添花的人多,雪中送炭的人少!   裴彤怎麼就這麼短視,同意了出宗呢?   顧昶懷疑是楊大老爺做了手腳。   顧曦又為什麼不攔著點?   他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瞪了顧曦一眼,大喝了一聲「胡鬧」,對裴氏兩兄弟道:「這件事還是再商量商量吧!」   顧曦滿腹委屈。   她隱隱覺得哥哥不會同意分家,可她到底是內宅婦人,又憑什麼阻止裴彤和楊大老爺呢?   再說了,她覺得這樣分出去也行。   她自己的日子肯定能越過越好。   顧曦嘟著嘴,低下了頭。   顧昶看了嘆氣,覺得自己這是遷怒了妹妹。   又有幾個人能成為裴宴的對手呢!   裴宴若是成心想把裴彤丟出去單過,就算是他在場,也未必能阻止。   可他還是不死心,不願意就這樣放棄。   他問裴彤:「你兩位叔父不是斤斤計較的人,有些事,你可要想好了。覆水難收。」   裴彤聽著不免又猶豫起來。   旁邊的楊大老爺見勢不妙,忙笑著提醒裴彤:「這也是你祖父的意思。不然他也不會把宗主之位傳給你三叔父了。你離開,長幼有序,對裴家也好。」   他這是在提醒裴宥都做過些什麼。   正因為如此,裴彤才不好意思就這樣走掉。   他看了看自己的兩位叔父,沉思了片刻,還是沒有忍住,對兩位叔父說了聲抱歉,把楊大老爺拉到了門外,低聲道:「如果我離開了裴家,您能把我阿爹寫給您的那封信給我嗎?」   楊大老爺立刻警惕起來,緊張地道:「你要做什麼?怕裴家會食言嗎?」   「不是!」裴彤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是我錯怪了三叔父。但我也不想忘記阿爹的死。我想,我既然要離開,那就離開的乾乾淨淨,不再參與到裴家的諸事中去好了。我阿爹寫給您的信,就當是我給他們的禮物。從此以後,我不欠裴家的了,他們也不欠我的了。大家再遇到,點點頭就好。」   真是蠢!   楊大老爺強忍著,才沒有說出這句話來。   不過,年輕人嘛,沒有經歷過事,總會以為這世上任何事都是那麼簡單,以後吃了苦頭就會知道厲害了。   但讓他把信交給裴家的人,那是萬萬不可的。   這是他自保的手段之一。   他和裴彤打著太極:「也不用急在這一時,等把家產分清楚了再說。」   裴彤卻不想再丟臉了。   他先是誤會了裴宴,後來又佔了裴宣的大便宜。   他也想做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而不是讓人說起來就是他佔了裴家多大的便宜。   裴彤一把拽住了楊大老爺,道:「大舅父,您還是給我吧!趁著我舅兄也在,我們把話說清楚了。我不想欠著人情離開裴家。」   楊大老爺幾不可見地蹙了蹙眉,並不願意交出那封信:「你這孩子,怎麼這麼拗。那封信事關重大,怎麼能就這樣的送出去呢?你放心,我留著那封信並不是為了讓裴家抄家滅族,那對我們有什麼好?你就相信大舅父好了,我會在一個適當的機會交給裴家的。」   是得到更大的利益之後嗎?   裴彤望著眼前大舅父熟悉的面孔,卻第一次感覺到了刺骨的寒意。   他們家和裴家鬧成今天這個樣子,楊家不就是矛盾的關鍵點嗎?   大舅父就沒有一點責任嗎?   或許,這個世上就沒有靠得住的人。   就算是他二叔父,也要顧忌著三叔父,不會全心全意的幫他。   裴彤非常的失望,他淡淡地看了楊大老爺一眼,道:「那就如您所願。」   他們這一房就算是離開了裴家,也不會以楊家馬首是瞻。   他要離開,就準備離開的徹底,不再和江南的這些世家來往了。   以後,他們就是京城一個小小的家族。   裴彤仿佛看到黑暗下,他從小長大的院子裡點燃的昏黃燈光。   就這樣吧!   他佔了家中的便宜,就當是他欠兩位叔父的好了,等他有能力了再還吧!   裴彤挺直了脊背,走了進去,第一次正視裴宴和裴宣,主動地和自己兩位叔父道:「二叔父,三叔父,讓你們久等了。我相信你們不會騙我的。帳目我就不看了,就按您們說的,我搬到之前父親住的院子裡去。可修家譜,落戶京城,接母親和弟弟過來,恐怕還得兩位叔父幫著我擔待點了。」   他說完,還恭敬地給裴宴和裴宣行了個禮,與剛才瘋狂地叫囂著要找裴宴算帳的,仿佛是兩個人。   裴宴和裴宣不禁互看了一眼。   裴彤卻已轉身去和顧昶說話:「大舅兄,麻煩你為了我的事還特意過來一趟。我大舅父說的對,我離開裴家,對裴家更好。就這樣把宗分了吧!」   事已至此,顧昶再反對有什麼用。   可在他心裡,卻埋下了對楊家的不滿。   過了兩天,裴彤定了搬家的日子,顧昶抽空又來了一趟。   家中要帶走的東西都已打包放好了,只等到了吉時搬到裴宥當年買的宅子裡去。顧曦也一改從前的懶散,神採奕奕地站在正房的臺階前,親自指揮著家裡的僕婦挖著院子裡的幾株牡丹花。   顧昶不由道:「你怎麼挖起院子裡的花木來?裴家的人知道嗎?」   「知道!」顧曦一面請了顧昶屋裡坐,一面道:「二叔母說,我看著什麼喜歡的就帶過去好了。這是兩株比較稀少的墨菊。有錢都未必買得到。裴遐光不喜歡花花草草的,所以他屋裡也不怎麼種,還不如我帶過去呢!」   這都是小事。   顧昶沒有和她多說,而是問起了析產的事:「錢到帳了嗎?」   顧曦點頭,非常滿意的樣子:「第二天一早兩位叔父就把裴彤叫了過去,除了把錢給了他,還把帳目給了一本他。那些不動產都留給了裴家,說是我們以後長住京城,不方便管理,換了個在附近密雲的田莊,五百多畝,我們都覺得挺好的。就等婆婆帶著小叔子來京城了。」   這樣也好!   顧昶頷首。   顧曦親自給他端了點心果子進來,在旁邊陪坐,並道:「裴彤去老宅那邊收拾了,晚上才回來。阿兄在這裡用了晚膳再走吧!我總覺得楊家不懷好意,有些話,還得你跟他說說才好。」   顧昶過來,也有這個意思,自然說好。   兩兄妹難得偷閒半日,說著體己話。   鬱棠這邊,阿杏卻在悄悄地告顧曦的狀:「不是說是江南四姓家的姑娘嗎?怎麼還稀罕起我們家的牡丹花來?不能去花農那裡買麼,還要挖了帶走。您也太慣著她了?」   鬱棠笑道:「這可不是我答應的,是二太太答應的。我怎麼都要顧著點二太太是不是?」   阿杏撇了撇嘴,當著鬱棠的面到底沒再說什麼。   鬱棠就問她:「給我娘家人的東西都收拾好了?「   阿杏連連點頭。   鬱遠就要返回臨安了,鬱棠讓他幫著帶了些東西回去,娘家人的就由阿杏幫著準備,婆家人的就由青沅幫著準備。   阿杏道:「我聽門房的說,三老爺吩咐他們備車了。到時候要送舅少爺去通州登船呢!」   與前世相比,阿杏更顯活潑,還很喜歡到處跑,打聽這個打聽那個的。鬱棠因此知道了不少府裡僕婦管事的事。   聽她這麼一說,鬱棠不免心動,晚上裴宴回來的時候,她殷勤地服侍裴宴更衣不說,還主動靠在他肩膀上蹭了蹭,嬌聲問他:「我想隨你去通州!」   裴宴根本就沒有隱瞞自己的行蹤,聞言哈哈地笑,捏了捏她的下巴,逗著她道:「你買的東西太多了,車裝不下。不能帶人去。」   「胡說!」鬱棠不滿,從裴宴身邊跳開,道,「我問裴伍了,他說專門給你備了輛車。」她說著眼睛珠子還直轉,「要是真的不夠坐,那我們去殷府借輛馬車吧?反正殷太太這些日子什麼也不能做,殷大人肯定在家裡陪著她。他們家肯定有多的馬車。」   裴宴笑道:「人情債更難還。我這兩天剛出去了十五萬兩銀子,我們可得緊著點用。」   鬱棠立刻拿出自己的私房錢,得意地笑道:「我來的時候,我阿爹給了我一千兩銀子,婆婆給了我三千兩銀子,不用你花費,這次去通州的費用,我全包了。」   那財大氣粗的小模樣,頑皮中透露著些許的狡黠,看得裴宴心熱。   第三百八十五章成林   裴宴、鬱棠夫妻因為這個私房錢嬉笑著胡鬧了一場,裴宴想著去通州還得過一夜,把鬱棠帶過去也好,還可以和鬱棠到周邊逛逛再回來,他索性和鬱棠商量,在通州多住幾日。   能出去玩,自然是好。   鬱棠高興地應了。   兩人頓時弄得像去郊遊,出發的那天還讓廚房做了好些個點心帶著路上吃。   鬱遠跟著沾光,吃了幾個菊花酥,不過,他評論:「還是我們老家的米糕好吃些。」說到這裡,他不由惦記起相氏來:「我不在家,她又懷著身孕,還要帶孩子,也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又感謝鬱棠,「她向來喜歡你做的頭花,看見那一匣子頭花,肯定很高興。」   鬱棠抿了嘴笑。   她閒著無事,就做頭花,送給玩得好的幾個。   除了相氏,她還帶些吃的、玩的給馬秀娘和孩子。   顧曦這邊則趁鬱棠不在家裡的時候,把東西全都搬到了裴宥之前置辦的老宅裡去了。   顧昶依舊來看了看,問裴彤:「定了什麼時候暖房沒有?」   他那天去裴家,並沒有等到裴彤。   楊大老爺直接去了老宅,裴彤就請楊大老爺在外面吃了頓飯,回來已快到宵禁的時候,顧昶等不及,先走了。   兩人還沒有說上話。   見顧昶問,裴彤忙道:「正準備和您商量,定個好日子。」說著,把之前從白馬寺那邊請的日子拿出來給顧昶挑選。   顧昶無所謂,道:「我都好說,就是請假也會過來。你先去問問你二叔父,免得和他的事相衝突了。」   也讓那些猜測裴彤被趕出裴家的人看看,裴宣還是站在裴彤這邊的,有了事,還是會幫襯裴彤的。   裴彤聽他這麼說,就決定等會去趟裴府。   顧昶問他:「楊大老爺那天找你做什麼?他和你都說了些什麼?」   裴彤沒有瞞著他,道:「問裴府那邊的銀子到了帳沒有。再就是和我說些家裡的瑣事。」   具體是什麼,他沒有告訴顧昶。   實際上,楊大老爺那天找他主要是說裴宥留在他那裡的那封信。   照楊大老爺的意思,既然裴家沒提,他們也犯不著上趕子去巴結裴家,等裴家來要再說。   裴彤隱隱能明白他這位大舅父的意思。   說來說去,就是不想還給裴家,想拿捏著做個把柄。   他當時有些不高興,提醒楊大老爺:「若是讓別人拿了去或是看到了,也是個麻煩。」   楊大老爺矢口未提保管的事,只說讓他放心,決不會發生這種事的。   裴彤知道這封信怕是要不回來了。   楊大老爺之後又和他商量,想等他母親來了京城再暖房,還說什麼「好飯不怕晚」:「這樣才算是一家人團團圓圓,齊齊整整的。」   如果是從前,他就算是多想了也會自己想辦法壓下去,可現在,他聽到楊大老爺這麼說,只會猜測他是不是又打他們家的什麼主意。   這也許就是他不相信外家之後,外家的人做什麼他都會留個心眼吧?   所以他這次不準備聽楊大老爺的。   他決定家裡的東西都歸整好了就請親戚朋友來暖房,也算是委婉地告訴那些知道他們分宗的人,他從此以後自立門戶了,這個家就由他來支撐了。免得他母親來了之後非要坐主桌,別人就還把他當成要依賴母親的小孩子,有什麼事先去和他母親商量,他母親又先去問他舅父們的意見,回頭把他當個傀儡似的擺布。   獨木難成林。   這樣一來,他就得求助其他的人。   比如他的舅兄顧昶。   他覺得,總比求助楊家的好。   只是他父親的書信事關重大,他一時還沒有拿定主意要不要告訴顧昶,這才隱瞞下了和楊大老爺的部分對話。而顧曦就更不會告訴顧昶裴宥的事了,顧昶就感覺到他的妹妹和妹夫有事瞞著他,他因此心中十分的不快。特意留在了裴彤家裡用晚膳,還沒能套出裴彤的話來,可見裴彤還是和楊家的人更親近。   顧昶走的時候雖說沒有拂袖,臉色卻是十分的不好看的。   裴彤隱隱能感覺到,獨自在書房思量良久,最終也沒有拿個主意,想著家裡還有一堆事,未必非要現在把這件事告訴顧昶,也就一拖再拖,直拖到暖房的日子。   楊家肯定是不高興的。   裴大太太還沒有來京城。   可裴彤的請帖都發出去了,他們也不好不來。   楊大太太送了套黃梨木的家具給裴彤倆口子,楊二太太和楊三太太就無精打採的,一家送了套茶具,一家送了套碗碟。   楊老夫人看著不喜,沒等回家,坐在裴彤家後花園的涼亭裡就開始指責長媳楊大太太:「就是一時仕途不順,也沒有破落到這個地步。她們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你看看裴家二太太,送了兩件前朝的字畫,三太太送的是古玩,你讓殷家和顧家的人知道了,怎麼看我們?」   楊大太太很是委屈,低聲道:「之前我和她們商量的時候,她們可不是這麼說的。」   楊老夫人覺得太丟臉了,不依不饒,道:「她們說什麼就是什麼?你是幹什麼的?再說了,我們還指望著裴家幫著把老二和老三快點撈回來,你們這樣,不是打裴家的臉嗎?讓我們怎麼開口?」   楊二老爺和楊三老爺犯事的時候,搭進去了不少錢,當時只想著救人,也沒有分個你我的,如今事情落定了,老二家和老三家的手底空了,老太太和老頭子又不貼補兩人,總不能讓她拿了她自己的陪嫁出來給二房和三房過日子吧?   楊大太太低頭沒有吭聲。   裴宴和鬱棠在通州玩了兩天,還在通州那裡買了個傍水的三進小宅子,鬱棠很喜歡布置宅子,帶著青沅在那裡整理了好幾天,還想著明年還不知道他們在不在京城,她挺想在那宅子裡種幾株石榴樹,不知道託了誰好?或者是有裴家的老嬤嬤或老管事要榮養的,可以安置在這宅子裡,順便幫著看看宅子,他們以後來京城,就不用住在通州的客棧了。她大堂兄鬱遠以後要常來京城,運河過來的倉庫都在通州,她那宅子還可以幫著堆堆貨,壓根沒有注意裴彤暖房的時候楊家都送了些什麼。   二太太整天想著給裴丹置辦嫁妝,等到了夏末,秦大公子又奉了父命回老家參加科舉,二太太還尋思著得給他們家的姑爺做幾件衣裳,置辦幾支好筆尋幾方好硯,哪裡管得到裴彤那裡去。   兩妯娌各有各的事,宋四太太突然來了京城。   鬱棠正和青沅在從前裴彤住的院子,和身邊的幾個大丫鬟說著種什麼花草把那幾株被挖走的牡丹補上,聽到當值的婆子來稟報的時候愕然地指了指自己,道:「宋四太太要見我?」   「那到不是。」那婆子也是從臨安老家跟過來的,她笑眯眯地道,「宋氏的當家太太來拜訪我們家,肯定是您去見的。我就直接來稟您了。」   鬱棠聽著不免有些汗顏。   她這段時候淨顧著自己玩了,都沒有履行宗婦的責任。   她忙去重新梳洗了,去了花廳。   宋四太太不是一個人來的,她還帶了宋七小姐。   兩家人見了禮,分賓主坐下,等到小丫鬟上了茶點,宋四太太身邊的婆子就遞上了禮單。   「路太遠了,有些東西也不好帶,」宋四太太客氣地道,「想著你們在京城也住了些日子了,就帶了些家裡的特產,讓你們解解饞。」   站在鬱棠身後的青沅接了禮單,鬱棠也笑著和她寒暄:「多謝您了。京城什麼都好,就是吃的有些不習慣。您來了,我們也有口福了。」   宋四太太笑呵呵地和鬱棠說了幾句閒話,鬱棠這才知道原來宋四太太是過來參加武小姐的婚禮的。   鬱棠不免有些奇怪。   她這個住在京城的江南人都不知道武小姐的婚事,遠在江蘇的宋四太太不僅知道了,還跑到這裡來參加武小姐的婚禮……她不由問起武小姐嫁給了誰家。   宋四太太聽了直笑,道:「您這平時都在做什麼?這樣的事您都不知道?武小姐嫁到了彭家,做了彭九爺的次媳。」   彭家嗎?   鬱棠想到彭嶼和彭九爺是胞兄弟,孫小姐也嫁到了彭家。   還有江華的長媳婦,是武家的大小姐。   這樣一來,江家和彭家也是姻親了。   鬱棠心裡七上八下的。   「我這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還真沒有注意這些事。」鬱棠有些心不在焉地和宋四太太說著話,「武家這是要在京城嫁姑娘嗎?您這麼遠來,就是為了給武家的小姐送嫁嗎?」   「也不全是。」宋四太太笑著,就看了宋七小姐一眼,道,「這不,家裡的姑娘也都大了,我們總是窩在蘇州那一塊兒,來來去去地總跟那幾家說親,也應該走出來看看了。」   也就是說,武家讓宋家看到了另一種可能性,宋家準備效仿武家,用兒女親事為自家爭取利益了。   這種事鬱棠不好多說,她這個時候只想儘快見到裴宴,把這件事告訴他。   她裝著沒聽懂的樣子,敷衍道:「是應該出來走走,雖然江南風景甲天下,可京城也有京城的好處。」又道,「武家要和彭家聯姻的事,還沒有傳出來吧?我們都還沒有接到請帖,不知道兩家定了什麼時候的婚期?」   第三百八十六章資格   宋四太太笑容裡就多了幾分得意,道:「是啊!婚期還沒有定下來,武家就先給我送了信,想讓我過來給他們家搭把手。我尋思著我這輩子還沒來過京城,就厚著臉皮過來了。」她說完,還從手邊的碟子裡挑了片甜瓜叉進了嘴裡,「這甜瓜真好吃。比我們那兒的甜。」   鬱棠又敷衍地和她說了幾句話,留了宋四太太在家裡用晚膳。   宋四太太沒有客氣,高興地答應了。   鬱棠只好讓人去請二太太來作陪。   宋四太太一看見二太太就高興地拉了她的手,關心地問:「聽說五小姐要嫁去秦家了?怎麼樣?嫁妝準備好了嗎?成親的日子定下來了沒有?有沒有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又感慨,「真是沒有想到,當初秦大人任浙江布政使的時候我就私底下和大太太說過,秦大公子不管是人品還是學問都是一等一的,秦夫人也是性格寬厚溫和,也不知道誰家閨女有這樣的福氣,嫁到秦家去做大少奶奶。沒想到和秦家結親的居然是五小姐。你這個女婿可選得真好!」   這可是二太太最喜歡聽的話了。   她立刻滔滔不絕地和宋四太太說起裴丹的婚事來。   宋七小姐悄悄地走到了鬱棠的身邊,輕聲笑著對她道:「三太太,昭明寺一別,就沒再見過了。您還好吧?」   她神色靦腆,像個受驚的小獸,惹人憐愛。   想必她對自己來京城的目的一清二楚,對於自己能嫁個怎樣的夫婿,不是看才學、能力而是看是否對宋家有利,她心中正惶恐著吧!   鬱棠在心底嘆氣,不免對宋七小姐生出幾分同情。她溫聲地笑道:「是很久沒有見著了!六小姐還好吧?」   當初的幾位小姐,武小姐的婚事已定。彭九爺的兒子不管怎樣,和武小姐好歹年紀相當,顧曦已經出閣,裴彤在很多人眼裡也勉強算是個金龜婿了,現在又搬出去自立門戶了,她要是經營得好,未必沒有一個好的前程。   宋七小姐神色微黯,道:「六姐也出閣了,她遠嫁到了蜀中,那家人是做藥材生意的,我們家在蘇州的藥鋪,前些日子出了點事,六姐夫家幫著了很大的忙。」   也就是說,宋六小姐也因為家族利益而聯姻了。   鬱棠只能安慰她:「那也挺好。好歹是一起做過生意的,知些根底。」   宋七小姐卻苦笑,低聲道:「因為藥材鋪子的事,我們家和六姐夫家實際上鬧得還挺不愉快的。六姐嫁到他們家,算是補償那家人——那家人已經不再做蘇浙一帶的生意,改和江西、兩湖的人做生意了。「   難道是宋家對不起別人家?   鬱棠一時也不好多問,倒是宋七小姐,若有所感,好像很多話壓抑在心裡終於有了個傾訴的機會,有些不管不顧地低聲繼續道:「六姐夫之前娶過一房媳婦,生了三子一女,六姐不願意嫁,可家裡人說,六姐脾氣不好,留來留去留成仇,不如就這樣嫁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眶都溼潤起來,直直地望著鬱棠,好像這件事和鬱棠有什麼關係似的。   鬱棠愕然,想問她是什麼意思,卻突然被二太太挽了胳膊,耳邊則傳來二太太帶笑的聲音:「主要是我們這邊離江家還挺遠的。大公子他們剛剛搬走,還有些東西留在這邊院子裡沒收拾乾淨。若是沒有分宗這件事,我們派人去跟他說一聲也就是了。如今分了宗,我們再去跟他們說,知道的,覺得我們是想給您騰個院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是找了藉口趕他們快點全搬走。真是左右為難啊!」   「看您說的!」宋四太太笑呵呵地道,神色間全無芥蒂的樣子,「我們可是武家的客人,武家在江南諸家中又是出了名的豪氣,我們肯定要去佔他們家的便宜啊!」   鬱棠這才聽明白,原來宋四太太委婉地向二太太表示,想在留京期間住在裴家,但被同樣委婉的二太太拒絕了。   她覺得二太太做得太對了。   聽裴宴的口吻,裴家和宋家遲早是要翻臉的,既然如此,也不需要走得太近,不然到時候幫也不是,不幫也不是。   二太太不知道這些事,她拒絕宋四太太,純粹是覺得宋四太太吃著碗裡的還看著鍋裡的。   送走宋四太太和宋七小姐,她對鬱棠道:「說起武家的時候眉飛色舞,那去找武家好了,佔我們家的便宜還不說一句好,算是怎麼一回事!」   鬱棠朝著她伸大拇指,道:「還是二嫂想的周到,我沒想到她們會打這主意。不過,換成是了我,我也不會喜歡他們住在我們家裡。」   二太太連連點頭。   鬱棠和她在岔道口分手之後,沒有回自己住的宅院,而是去了裴宴的書房。   他正和舒青商量著鹽引的事。   江西那邊的田莊今年的糧食收成應該不錯,他們準備和殷家一道,運糧到九邊,換鹽引。   原本這計劃是不錯的,可惜裴宣做了戶部的侍郎,不管從哪方面來說,裴家都應該迴避裴宣做官的衙門,裴家的鹽引生意反而不太好操作了。   舒青建議他們把糧直接拉回蘇浙賣。   蘇浙地方,糧價一直比較高。   但肯定沒有做鹽引生意賺得多。   裴宴猶豫著,就看見了鬱棠,他就住了話題,決定明天再和舒青說這件事。   舒青笑著和鬱棠打了個招呼就走了。   鬱棠開始還矜持地和舒青點頭,待舒青的身影一離開書房,她立刻就跑到裴宴的身邊,拉住了裴宴的衣袖,急切地道:「遐光,我跟你說件事,武小姐要嫁給彭家了,這件事他們兩家捂得嚴嚴實實,要不是宋四太太今天來家裡做客,我還不知道。你知不知道這件事?」   裴宴顯然也很意外,皺著眉道:「我知道武家在找親家,但沒有想到彭家會答應。宋四太太已經到了京城,那這件事應該是蓄謀已久了。」   鬱棠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道:「你之前也沒有聽到風聲嗎?」   裴宴道:「我之前聽說武家有意和黎家結親,但黎家沒有適齡的孩子。」   所以選了彭家。   鬱棠遲疑道:「不對啊!應該是別人家選武家不是武家選別人家吧?」   彭家為什麼會答應娶武家的姑娘呢?   鬱棠猜測:「是不是武家的陪嫁豐厚。」   裴宴看她那提心弔膽的小模樣,玩心大起,不由颳了刮鬱棠的鼻子,道:「也不完全是陪嫁的事。多半還是有什麼合作。」   鬱棠心裡有事,也顧不得和裴宴鬧騰,著急地道:「兩家聯姻,肯定是有什麼合作的,我怕對我們家有什麼影響。江大人和你不和,現在武家又和彭家聯姻了。」   她還記得他們用《松溪釣隱圖》截了彭家財路的事。   裴宴卻不以為意,笑道:「這樣不是更好!像現在似的,我們和彭家明明有罅隙,還要裝著親密無間的樣子,還是挺讓人心煩的。」   這倒是。   鬱棠提醒裴宴:「你小心點!我總有不好的感覺。」   「你放心!」裴宴笑著摟了鬱棠,「我現在有家有室,我不敢亂來的。要不然你可怎麼辦啊!」   鬱棠臉上火辣辣的,心裡甜滋滋的,覺得說什麼都破壞氣氛,又心情激蕩之餘,全身的力氣都不知道往哪裡使似的。   她使勁地摟住了裴宴的腰……   沒兩天,彭、武兩家聯姻的事在京城傳開了。   鬱棠去殷家參加徐萱長子百日宴的時候,不少人拉著她打聽:「是嫁到江家的那個武家的姑娘嗎?」   「是的!」鬱棠笑著答應。   知道的大多數都是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有些還頗為輕蔑地道:「嫁女兒嫁成他們家這樣的,也算是不簡單的了。」   可見武家並沒有從中得到什麼好名聲。   就是被殷家眾多姑奶奶強壓在家裡休息的徐萱都私底下和鬱棠說起這件事:「聽說武小姐這次陪嫁十萬兩銀子。彭九爺是個玩家子,常常捉襟見肘的,也只有他會答應這門親事了。」   難道不是因為彭家有彭嶼這個仕途上的明日之星嗎?   徐萱嗤笑:「彭家估計寧願娶孫小姐進門也不願意娶武小姐進門,太明顯了,容易落人話柄。」   鬱棠不知道這其中發生了什麼事,自然也不好隨意評論,轉移話題說起了宋四太太:「你有沒有給她下帖子?」   徐萱不記得了,讓人去喊了管事的嬤嬤過來問,然後對鬱棠道:「你和張大小姐、阿丹的請帖是我親自寫的,其他的人要問一聲。」又奇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宋家既然有意把宋七小姐嫁到對宋家有幫助的人家,這樣的場合肯定會想辦法進來。   鬱棠也就是隨口問問。   她覺得她作為內宅的婦人,沒能打探到武、彭兩家的婚事,有點失職。   她也就比較關注宋家的動向了。   「就是沒有看見她,問一問。」鬱棠不好意思跟徐萱說起自己失職,含含糊糊地應著她。   好在徐萱也沒有多問。   一會兒,管事的嬤嬤過來了,忐忑地稟道:「之前大奶奶沒有特意交待,我們就沒有給他們下帖子。」之後還為自己辯解,「宋家雖是江南世家,最高也只是個四品,宋家在京城的宅子也賣了,宋四太太如今住在武家,我們也沒有給武家送帖子。」   言下之意,是宋家還沒這資格參加他們家大少爺的百日宴。   第三百八十七章防守   這位嬤嬤說的倒也沒錯。   宋家雖然在江南是世家名門,但這幾年卻沒有出過三品以上的大員了,而且也沒有什麼讓人眼睛一亮的讀書人,在徐府這樣的頂級官宦世家眼裡,就算是落魄了,可以暫時不用費心思結交了。加之宋府在江南,彼此原本就離得有些遠,宋四太太來到京城又沒有主動來拜訪徐萱,殷府大可說一句「不知道她來了京城」就可以糊弄過去。   並不是什麼不可原諒的錯誤。   只是鬱棠此時特意問起,徐萱不免要給她一個交待。   鬱棠一聽就明白了。   宋四太太不是不想主動拜訪徐家,而是身份地位還不夠格一來京城就往別人家投拜帖,多半因此也沒有來拜訪徐萱,不然殷府不會如此失禮。   她若是此時計較,這位管事嬤嬤肯定是要受責問的。   這樣就不好了。   鬱棠忙對徐萱道:「宋四太太前兩天來家裡拜訪,我以為她會來你們家喝喜酒。」   徐萱知道鬱棠不太懂京城一些社交的慣例,今天又是她長子的好日子,聽鬱棠這麼說,也就沒再責問那管事的嬤嬤,揮揮手讓她退了下去,道:「宋四太太怎麼突然來了京城?她找你了?是有什麼事要你幫忙嗎?」   鬱棠想了想,覺得她身邊若是有一個能讓她全然信任,可以說心裡話的人,徐萱算是一個了,遂也沒有隱瞞,把宋四太太想給宋七小姐說門於宋家有利的婚事告訴了徐萱。   徐萱聽得直撇嘴,道:「這可真是應了那句老話,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們這是想學武家,也得願意拿出那麼多的銀子給女兒做陪嫁才行啊!」   但宋家比武家要好點吧?   宋家好歹是讀書人家。   鬱棠笑笑沒有吭聲,拉著徐萱去看孩子。   徐萱就帶她去了因怕吵著孩子而專程收拾出來的暖閣。   鬱棠很是稀罕,抱著孩子看個不停。   徐萱笑眯眯地坐在旁邊的貴妃榻上,道:「你要是喜歡,就自己生一個唄!」   鬱棠頓時有點洩氣,見孩子眼皮耷拉著一副想睡覺的樣子,就把孩子交還給了乳娘,坐到了徐萱的身邊,悵然地道:「我也想啊!可就是沒有!我想找個大夫看看,可遐光不答應。說有女子三年無孕的,我這是自己瞎折騰。我就想,難道要等我三年之後都沒有孩子再去找大夫看嗎?那個時候我也不知道自己在不在京城。還是京城的大夫厲害一些吧?還可以請到御醫。」   她把裴宴想帶她去登泰山的事告訴了徐萱。   徐萱大笑,道:「既然裴遐光都不急,你急什麼。說不定裴遐光覺得你沒孩子正好,你們夫妻可以到處走走看看。等有了孩子,丟著吧掛心,不丟著吧帶在身邊又不方便。」然後她說起了自己,「我之前想,生孩子就生孩子,家裡有這麼多人看著,還要我動手不成。等孩子生下來才知道,那是誰帶著都不放心,我娘都不成,我一眼看不到,這心裡就空落落,像少了什麼似的,根本不是我之前想的那樣……」   兩個人說著貼己話,直到有管事的嬤嬤進來說黎夫人和張夫人過來,徐萱要去待客,她們才從暖房出來。   就這樣,徐萱還安慰她:「武家和彭家聯姻的事你不用擔心,還有裴遐光呢!再不濟,還有裴啟明。你放心,官場上的事他們比我們都要敏感的多,不會出現你擔心的事的。」   鬱棠點頭,從殷家出來的時候,裴宴還在外院喝酒,她等了一會才等到裴宴。   不過,裴宴神色如常,靠近了才能聞到淡淡的酒味,可見喝得並不多。但她還是關心地上前扶了裴宴一把,道著:「你還好吧?」   裴宴應該心情很好,借著靠近她的時候還飛快地在她額頭上親了一口,低聲笑道:「我挺好的。讓你久等了。臨出門的時候被殷明遠拉著說了點事。」   鬱棠沒有問是什麼事。   如果裴宴想告訴她,自然會告訴她。   她和裴宴上了馬車。   晚上摒退了屋裡服侍的,鬱棠枕在裴宴的肩上,裴宴和她說起這件事來:「殷明遠接到殷浩的信,覺得武家和彭家聯姻可能與上次我們買給他們的海輿圖有關係。武家有船手,宋家能造船,彭家有能走船的船長,這三家聯合起來,的確是有點麻煩。」   鬱棠不由就緊緊地握緊了裴宴的手臂。   裴宴就捧著她的臉「啪啪」地親了幾下,道:「這有什麼好擔心的,他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誰又怕了誰?」   鬱棠不解。   裴宴就悄聲對她道:「我們家毅老太爺那邊有位表兄如今在西安府為官,我和殷明遠商量過了,過幾天就把他調到京城來。二兄在戶部,他不好去戶部,但到刑部或都察院應該沒什麼問題的。」   鬱棠聽著精神一振,又有點擔心這位裴家表兄的能力。   要知道,彭家在都察院可花了不少的心思。   裴宴就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背,含笑道:「我這個表兄,自幼喪父,從小是在我們家長大。只是裴家人多眼雜,這位表兄入仕之後,表面上的往來不多。他和殷浩是同科,殷浩對他的能力人品讚不絕口。二兄在戶部入職之後,我就給這位表兄寫過一封信,問他是否願意入京,他很快就回了我的信。不過是之前事情太多,京城又沒有太合適的職位,這件事就暫時放下了。現在正好,彭家不是和武家聯姻了嗎?我們就安插一個去刑部或是都察院。最好是都察院,正好和彭嶼打交道。」   鬱棠覺得這是個好辦法。   她安心歇下了。   等過了中元節,臨安那邊也有信過來了。   先是毅老太爺。他在信中喝斥裴宴一頓,說裴宴不應該和裴彤分宗。可事已至此,他罵過之後又開始吩咐裴宴怎樣安置裴彤。   他老人家不僅反對把裴老太爺的私產均分給裴彤,還單獨寫了一封信給裴宣,狠狠地罵了裴宣一通。   鬱棠因為擔心老家的長輩誤會裴宴,把裴彤分宗的事怪到裴宴的頭上,知道臨安來信,還討來看了看。   結果她發現,毅老太爺雖然言語嚴厲,但在關於怎樣安置裴彤的事上,卻比裴宴兄弟苛刻得多,頗有些既然不是裴家人了,就不用管太多的意思。   鬱棠很是意外。   裴宴笑道:「長輩們雖然喜歡多子多孫,但更希望兄弟齊心。」   鬱棠點頭。   裴宴卻多看了那信幾眼。   毅老太爺也是個十分精明能幹的人,當初他父親去世的時候,毅老太爺就幾次把他們兄弟倆叫去問他父親到底是怎麼去世的,他們兄弟倆實在是沒臉說出大兄行徑,這才沒有落下口實。但後來他父親除服時,毅老太爺看著他們兄弟兩人不停地嘆氣,他隱隱覺得毅老太爺應該是知道了些什麼。   因而裴彤分宗的事,他老人家才只是輕描淡寫地在信上罵了他幾句,之後又擔心他還顧著手足情深對裴彤太過寬和,斬草沒除根,留下禍害。   這些他不準備告訴鬱棠。   自武家和彭家結親,鬱棠當著他的面什麼都沒有說,他卻感覺到鬱棠心弦一直繃得很緊,這對鬱棠來說不是什麼好事,他只有儘量地安撫她,讓她平靜下來。   他就拿了裴老安人的信給鬱棠,道:「姆媽也有點傷心。讓我們早點回去。大嫂那邊,她老人家說,會儘快讓人送他們來京城的。」   兄弟鬩牆。   最傷心的是做母親的了。   鬱棠一直擔心著裴老安人,聞言立刻接過了信。   裴老安人語氣還挺冷靜的,但想想也能猜到她的心情了。   鬱棠嘆氣,商量裴宴:「張家那邊的事也差不多了,裴彤他們分了出去,老安人傷心之餘肯定也覺得寂寞,你要是實在走不開,要不我先回去?」   裴宴想了想,道:「要不讓姆媽也來京城?家裡的人問起來,就說想看看裴彤。然後我們直接從京城去爬泰山。」   鬱棠眼睛都亮了,道:「我們陪著她老人家散散心也好。」還催著裴宴快點給裴老安人寫信,「只是不知道她老人家願不願意和大太太一起同行?」   裴宴不以為然,道:「路上要對兩個月,我怕姆媽人還沒到,先氣病了。」   這話也太刻薄了。   鬱棠拐了拐裴宴。   裴宴不說了,讓人去給裴彤那邊送信,告訴他大太太大致什麼時候會來京城。   鬱棠則盤算著裴老安人來了之後住哪裡。   二太太和裴宣知道這事,也很高興,兩口子還抽了個工夫過來,和裴宴夫妻商量,讓裴老安人在京城多住些日子,他們去和秦家重新商定裴丹的婚期,等裴丹出閣了再回去。   時光就在這悠閒中到了八月。   鬱棠養的那些桂樹眼看著陸陸續續都開出了黃色細小的花苞,裴府東院到處瀰漫著桂花馥鬱的花香。   鬱棠偶爾過去一趟,回來還得洗頭洗澡,換身衣服,怕薰著裴宴了。   裴宴沒有察覺,他只是很高興地告訴鬱棠:「我們家那位表兄,調到都察院任了僉都御史,品階雖沒有升,卻調到京城來了。他這幾天就會攜了家眷進京,我派了人去通州接他,還想邀請他和我們家一起過中秋節,你覺得如何?」   既然是一個船上的人,自然是越親近越好。   鬱棠欣然應諾,主動道:「我去和二嫂商量,看到時候怎樣招待他們一家子。」   裴宴笑著頷首。   第三百八十八章鬼胎   二太太這些日子正在整理自己住的東邊宅院,見鬱棠過來,忙拉了她去看:「你覺得收拾得怎麼樣?要不要再添點什麼東西?」   裴宣裴宴兄弟兩個商量過後,準備裴老安人進京後,就住在這裡。   牆重新粉過了,院子裡的花木也重新修剪了一遍,還添了一些黃梨木的家具和紫檀、雞翅木的屏風,就差掛上帳子鋪上坐墊,人住進來了。   鬱棠笑道:「二嫂辛苦了。我瞧著這邊和婆婆在老家住的地方陳設都差不多,婆婆肯定會滿意的。」   二太太這才放下心來,笑道:「我就怕她老人家住不習慣。北邊的氣候和南邊可差得太遠了。」   的確,老安人到京的時候已經是冬天了。   「那今年多訂些炭。」鬱棠幫著出主意。   兩人又說了些閒話,鬱棠才提起來意。   二太太聽了自然是高興,笑道:「我就怕二老爺在京城為官,擋了其他兄弟的官路,如今有個表兄來京城做官,彼此有個照應,太好了。」然後問起住的地方安排好了沒有,問要不要幫著租個宅子,「畢竟遠道而來,有些事不太方便。」   鬱棠笑道:「遐光說那邊的管家會提前幾天到,已經安排舒先生幫著接待了,想必這些事情不需要我們操心了。」   二太太聽了神色微動,道:「你們到時候準備去通州接人嗎?」   鬱棠道:「您可是有什麼事?」   「沒有,沒有。」二太太笑道,「我就是想,這天高氣爽的,家裡該忙的事都忙得差不多了,你們要是去通州,我也跟著過去你們那新宅子裡住幾天,透透氣。」   鬱棠哈哈大笑,道:「是送禮的人太多了,二伯又不讓收,您怕得罪人,乾脆躲出門去吧?」   臨近中秋節,裴宣又管著鹽引的複查,雖說裴宴早就言明了在家裡不談公事,可架不住裴家盤桓江南數百年,故交太多,最近一段時間,來家做客的人快把裴家的門檻都給踩斷了。   二太太訕訕然地笑。   鬱棠也來了興致,道:「要不我和遐光商量商量,我們提前幾天去通州?」   二太太笑道:「到時候我也帶著阿丹和阿紅過去。」   鬱棠爽快地應了,還派了管事提前去了通州安排相關事宜。   宋四太太帶了武大太太來拜訪鬱棠。   鬱棠拿到拜帖的時候還不敢相信地問來稟告的小廝:「你聽清楚了,宋家四太太是來拜訪我的?」   這段時間多是來拜訪二太太的。   小廝忙恭敬地道:「小的問清楚了,說是來給您和二太太送請帖的。」   鬱棠恍然。   這段時間只顧著忙家裡的瑣事了,倒把武小姐出閣的事給忘記了。   她請了宋四太太進來。   武小姐並不是長房的女兒,但來京城處理她出閣事宜的是武家的宗婦,也就是江家大少奶奶的生母武大太太。   能生出江家大少奶奶那樣的美人,武大太太也是個相貌極其出色的女子,宋四太太向鬱棠引薦了武大太太。   武大太太直誇鬱棠漂亮,並沒有因為自己和鬱棠的母親差不多年紀而對鬱棠有所怠慢,可見是個十分會做人的女子。   兩人客氣地見了禮,分賓主坐下之後,武大太太親自拿了喜帖給鬱棠。   宋四太太在旁邊說著捧場話:「我說這喜帖我來送,順便來你們家串個門。可武大太太覺得這樣有失敬意,非要親自來一趟不可。我想,大家以後抬頭不見低頭見,來認個臉也好。就陪著她一起過來了。」   鬱棠見武小姐的婚期定在九月二十二,先是向武大太太道了聲「恭喜」,這才接了宋四太太的話:「多謝您了。我略早幾個月進京,對京城雖然不是很熟悉,但家裡的管事應該還算熟悉,你們有什麼事需要我們搭把手的,就差了人來說一聲,我讓家裡的管事過去幫忙。」   讓她去幫忙是不可能的。   武大太太也不知道聽出她的未盡之言沒有,笑盈盈地道著感激,問起了裴彤:「聽說搬出去了。我們人生地不熟的,一時也不知道搬去了哪裡,我怕自己找不到地方,只好派了管事的去送喜帖。」   怎麼可能不知道搬去了哪裡?   武大太太這麼說,不過是委婉地在問鬱棠,裴彤和裴府以後還是不是一家人。要是一家人,那武家就只需要往裴家送一份喜帖就夠了。要兩家,他們就再派人去給裴彤送一份喜帖。不過,裴彤離開了裴家,就是一般的讀書人家了,武大太太不可能親自去給他們送喜帖。   鬱棠想到裴宥做的那些事,想到裴宴讓裴彤分宗的用意,她正好趁著這個機會給那些在背後議論他們家的人說清楚了。   「他們搬去了原來的舊址。」鬱棠笑道,「我也有些日子沒見他們,不知道他們到時候有沒有什麼其他的安排。若是貴府的管事沒空,那我就讓我這邊的管事替你們家的管事跑一趟好了。」   她話音未落,武大太太和宋四太太的臉色都有了微妙的變化,武大太太更是笑容勉強地道:「他們就是做這些事的,哪裡就要勞煩你們家的管事替他們跑腿了?既然知道他們搬去了哪裡,我就讓家裡的管事跑一趟好了。」   鬱棠笑眯眯地點頭,和兩人說了半天的閒話,最後還留了兩人午膳。   兩人不知道是真忙還是假忙,藉口還要給張、黎這樣的人家送喜帖,婉言拒絕了午膳,約了下次有空再過來拜訪鬱棠。   鬱棠也不勉強,親自送了她們出門。   只是在路上大家遇到了過來找鬱棠的二太太。   宋四太太大喜,將武大太太引薦給二太太。   二太太這段時間見著誰都像是來找她辦事的,不免豎起幾分戒備,草草地和武大太太說了幾句,知道她是來送喜帖的,承諾了到時候一定會和鬱棠一塊過去之後,陪著鬱棠把兩人送出了門。   鬱棠看著二太太這幅如臨大敵的模樣不免有些好笑。   二太太卻向她抱怨:「你都不知道那些人送東西有多刁鑽——昨天我收到一匣子月餅,說是從廣東那邊帶來的,我也沒多想,尋思著給你拿幾個過來嘗嘗。誰知道打開一看,裝著一匣子的銀票。把我嚇了個半死,趕緊交給了你二伯處理。唉,這日子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   鬱棠打趣她:「別人想都想不到,你還發愁。這可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二太太就笑著去捏鬱棠的臉。   兩人嬉笑著往內宅去。   已經坐上了馬車的宋四太太卻不解地問武大太太:「您怎麼攔著我不讓我跟裴二太太說?這秋收之後就要開始往九邊送糧了?我們兩家都不是做這生意的,彭家卻跟著裴家之前在江西買了好幾個田莊,今天都是豐收年。」   糧送去了九邊就要換鹽引,換來的鹽引想拿到鹽就得到戶部登記。   宋四太太不由抱怨:「也不知道是誰想的招,鹽運司豈不是成了擺設。」   武大太太笑道:「那也是因為兩淮鹽運使出了點事,到戶部核查也不過是暫時的。我瞧著裴二太太不像喜歡攬事的,說不定說了反遭人不快。何必!彭家不是我們想像的,他們肯定有辦法解決這件事。我們還是別畫蛇添足了。」   她話是這麼說,卻有點煩宋四太太吃相太難看。   不過,換成是別人估計比她吃相更難看。   蘇州這些日子冒出了江潮,奪了宋家不少的生意,偏偏不知道這個江潮身後站的是誰,官府睜隻眼閉隻眼的不管,偏偏裴家的兩兄弟又在京城,找到裴家去,沒個主事的人,宋家才無奈之下走了彭家的路子。   裴家現在應該已經知道了。   不知道裴家會怎麼做?   武家從來不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有意走裴家的路子。   她來裴家送喜帖是小,趁機認識裴三太太是大,能遇到裴二太太就更是意外的收穫了。   只是不知道派去和裴家接觸的人聯繫上裴家了沒有。   武大太太想著事,和宋四太太說話就有些心不在焉:「彭家小定的時候,我還想請了兩位裴太太去捧個場,到時候再來拜訪她們也不遲。」   宋四太太更在意武家之前給宋七小姐介紹的一門親事。   肯定是不如彭家的,但那家的大伯父在江蘇做官,現官不如現管。可到底行不行,她還得回去商量四老爺。   兩人各懷心思回了武家新在京城買的宅子。   彭家派來協助武家的那位高掌柜夫婦已在二門等候。   高掌柜站得有些遠,高娘子則過來幫著隨車的嬤嬤撩了帘子,扶著武大太太下了馬車。   武大太太這兩天都有這位高娘子奉承著,加之又是彭家派來的人,頗給她面子。她笑著問高娘子:「可是有什麼事?」   高娘子忙道:「沒什麼事,只是過來看看這邊有什麼需要我們跑腿的。」   武大太太想起之前隱約聽到高掌柜來京城之後,幫著彭家拿到了一批鹽引。   武家是靠船起家,若是能拿到鹽引,比別人家更有賺頭。   她腳步微停,笑著對高娘子道:「你們這樣天天在我們家幫忙,不會耽擱你們的正事吧?」   高娘子很會說話,笑道:「您這裡就是我們的正事啊!」   武大太太呵呵笑,道:「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說漂亮話。我可是聽說了,彭家之前能順利地拿到鹽引,都是你家那位的功勞。你可別在我面前打馬虎眼!」   第三百八十九章反擊   高娘子素來以此為傲,此時武大太太這麼說,不免有些小人得志般的得意,笑道:「不敢當大太太這樣的誇獎,是我們家掌柜的,認識了裴三太太的娘家兄弟,這才討了個巧。」   武大太太聽著心裡不由千思萬轉,對高娘子就存了點小心思,不動聲色地笑道:「那也是你們掌柜的有本事。我聽別人說,裴家人做事都很低調的,我剛才去裴家送喜帖的時候,他們家二太太也閉門謝客不見人,可見傳言還是可信的。能和他們家來往,你們家掌柜的為人、品行應該也不錯。」   高娘子笑得眉眼都彎了起來。   武大太太就像沒有看見高掌柜似的,由她扶著就往裡走。一面走,還一面裝無事閒聊般地道:「他們家三太太娘家兄弟是個怎樣的人?我聽說明年的萬壽節,他們家拿到一部分單子?他們家的漆器真的有那麼好嗎?」   高娘子跟著高掌柜走過一些地方之後,知道了深淺,哪裡還敢拿大。聞言忙笑道:「鬱家的漆器在我們眼裡自然是數一數二的。只是我們家掌柜不是做漆器生意的,行業內的事,不知道如何評價。但他們能拿到萬壽節的單子,與裴家應該多多少少有點關係的……」   她把彭、陶兩家都沒有推薦漆貨的事告訴了武大太太。   武大太太像聽軼事似的,十分感興趣,不停地問東問西,還留高娘子在內宅過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高娘子才回自己家。   高掌柜早等急了,回來就問她都和武大太太說了些什麼。   高娘子把她和武大太太的對話都告訴了他。   高掌柜眼睛珠子直轉,想著當初要不是他機靈,怎麼可能搭上彭十一,要不是他膽子大,又怎麼可能從彭家出事,成為依附彭家的一個大掌柜。武家分明是想抄彭家的底,巴結上裴家,說不定,他的機會又來了。   他就慫恿著高娘子多在武大太太面前露個臉。   高娘子原本就喜歡和高門大戶來往,有了高掌柜的話,更是如魚得水,紅光滿面。   鬱棠這邊,定下了和二太太、裴丹、裴紅去通州的行程。   裴宴不太高興。   鬱棠親自給他更衣的時候他毫不掩飾地抱怨:「你們就不能晚去兩天?」   他被張老大人拖著去香山見一個所謂的高僧,要為張家求籤算卦。   這兩天白天還是挺熱的,晚上卻吹起了涼風,裴宴像突然恢復了精神,晚上鬧得鬱棠有些睡不著,今天早上起來,小腹居然隱隱作痛。   她覺得她不能再這樣縱容裴宴了,趁早把他給趕出去清靜兩天,而且還忍不住道:「你之前不是說你祟尚道教嗎?道教敬養生,你得和張老大人學學才是。」   裴宴就更不高興了,板著臉捏她的面頰,道:「也不知道從哪裡學的這些歪門邪道。你們去就去,可不能亂跑。那邊畢竟是碼頭,三教九流的多。你們是金玉,他們是瓦礫,就是和他們撞到了,也是我們划不來。」   「知道了,知道了。」鬱棠忙笑著應了。   和裴宴在一起生活的越久,她越能感覺到裴宴的「貪生怕死」,平時她出個門都要叮囑好幾句,更何況是去通州。   她保證:「我們一定不出門。如果出門,只在相熟的鋪子裡逛。何況還有裴丹跟著我們。」   可不能讓裴丹名聲有所損傷。   就這樣,裴宴還是囉嗦了半天才出門。   等到鬱棠和二太太住進了他們位於通州的小宅子,裴宴也啟程去了香山。   裴丹和裴紅一進院子就看見兩條黃色的小奶狗,丟下鬱棠和二太太,歡呼一聲就圍過去。他們身邊服侍的也譁啦啦地跟了過去。   二太太看著直搖頭,要喊裴丹進屋。   鬱棠就勸二太太:「她還能這樣歡快幾年,您就隨她吧!」   二太太已經開始把家中一些中饋交給裴丹定奪了,裴丹做的還不錯。   她聽著只好笑著嘆氣,和鬱棠去了上房。   丫鬟僕婦們收拾行李,這邊臨時管事的是個四十來歲的婆子,見鬱棠過來,特意來問安,還向鬱棠和二太太推薦起本地的名勝來:「就在離我們裡不遠,叫清真寺,是個回回的寺廟,白色的塔,可有意思了。出了寺,旁邊有家羊肉館子,他們家的它似蜜是我們通州一絕。兩位太太不去嘗嘗就可惜了。」   上次鬱棠來送鬱遠的時候,只在街上逛了逛,當時裴宴也提到了這家清真寺,只是她後來突然瞧中了現在住的宅子,想買宅子,想著住的地方都有了,還怕不常來嗎?也就把這件事甩到了腦後,現在聽這婆子說起來,想著她自己好歹是東道主,就有點想去看看了。   她問那婆子:「那邊的人多嗎?」   那婆子知道自己是臨時的,就想著怎麼留下來了,有了這小心思,就巴不得能討了鬱棠的喜歡,忙道:「可巧兩位太太來的正是時候,要是再晚幾天,就到了漕運忙的時候,南來北往的人多了,去逛寺廟的人也就多了。這兩天大家都忙著在家裡過中秋節,正是人最少的時候。」   鬱棠就望向二太太。   二太太難得裴宣不在身邊,她不用照顧別人,也有些動心,對鬱棠道:「要不,我們去看看?」   鬱棠就叫了隨行的管事過來,讓他去安排這件事。   裴丹和裴紅聽了十分高興。   二太太就要裴紅寫完了裴宣布置的功課才能跟著去。   裴紅雖然小小的糾結了一番,但還是很爽快地答應了。   可見大家都很想出去玩。   過了一天,管事安排好了,他們就輕車簡從的,帶了七、八個護院去了清真寺。   寺裡面是不招待他們的,但可以在外面看看。   回回的寺院與他們平時看到的又不一樣,大家都覺得開了眼界,在外面轉了半天,又去婆子推薦的羊肉館子吃飯。   雖說提前訂了,中午會關門,只招待他們這一桌,但他們一進館子就聞到很濃的羶味,還是讓他們覺得有些受不了。   開飯館的老闆可能是見得多了,就把他們安排在後院吃飯,還指了後院的風景對他們笑道:「您們看,漂亮吧!」   那後院的確有點出乎鬱棠等人的意料之外。   這小館子的後院是片山林,鬱鬱蔥蔥的,和清真寺的後院連著,飯館的老闆在後院建了個亭子,桌子就擺在亭子裡。   微風吹來,樹葉沙沙響,吹散了暑氣也吹散了熱浪,讓人十分的愜意,加上這地方的它似蜜不僅紅亮綿軟,十分合鬱棠的口味,而且麵食也做得好,鬱棠和二太太吃了都覺得好。   撤桌擺茶的時候還特意賞了那飯館的老闆。   老闆自然是謝了又謝。   只是沒想到她們還沒走出飯店,居然遇到了武大太太帶著高娘子也來了這邊的清真寺,還準備在這裡落腳用個午膳。因鬱棠幾個提前約好的,吃了還沒有走,那老闆自然不願意再接待客人,讓武大太太要不等等,要不別尋他家。   武大太太倒無所謂,高娘子卻認出了鬱家一個隨行的婆子,忙指給武大太太看。   這下子武大太太肯定不願意走了。   還讓人去稟了鬱棠,說是緣分,大家見一見。   鬱棠和二太太面面相覷,二太太更是道:「她不是要給武小姐準備出閣嗎?怎麼有空來通州玩?」卻也不好不見,只能吩咐金嬤嬤去請了武大太太過來。   鬱棠不太想見,就找了個藉口,去了旁邊竹林,說是要消消食。   二太太推不開,一個人接待武大太太。   鬱棠就在竹林裡轉悠。   竹林遮天蔽日,非常的清涼,鬱棠就想起了昭明寺後面的那片竹林。   她還笑著對阿杏道:「是不是所有的寺廟都會養片竹林?」   阿杏抿了嘴笑了笑,道:「裴府也有一大片竹林。」   她始終不能像其他的僕婦那樣稱裴府為「我們家」或者是「我們府裡」。   鬱棠想到前世的事,就想問問她到底是個什麼出身。   誰知道她還沒有開口,突然聽見竹林旁有人幽幽地喊了她一聲「鬱姑娘」。   鬱棠愕然地循聲望去。   一片綠蔭中站著個穿黑色短褐的男子。   他臉上有一道很刺眼的疤,目光幽暗,像兩個黑洞似的,有些瘮人。   「彭十一!」鬱棠低低地驚呼。   她不明白他怎麼會在這裡。   彭十一微微地笑,那笑意卻像沒有抵達心裡,冰冷而淡漠。   「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了您?」他慢慢地道,朝著鬱棠走了過來,「您是一個人過來的嗎?怎麼沒見裴宴?」   鬱棠不知道他和裴宴發生了什麼事,可能讓一個人對裴宴直呼其名,關係肯定就不好。   她本能地警覺,戒備地道:「不好意思,我帶著丫鬟在這裡,恐怕不方便和彭爺多說些什麼。您要是找我們三老爺,不妨改日登門,我就不打擾您了。」她說完,朝著阿杏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們快走。   阿杏也很機靈,立刻拉了她的手臂,兩人轉身就走。   可在她們轉向的余光中,鬱棠看見彭十一面露猙獰地朝她大步追了過來。   第三百九十章兜轉   颯颯竹林,遮天蔽日的綠蔭,腳踩斷樹枝的聲音,窸窸窣窣,匯成一片海,向鬱棠呼嘯撲來,讓她突然間仿佛置身在苦庵寺後的那片樹林。   「你這是色令智昏!」   「這是投名狀!」   「你一個人承擔得起嗎?!」   「你還是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   彭十一那一聲聲冷嘲熱諷,像把劍,劃破那些曾經被她死死壓在心底,不停示意自己要忘掉的記憶,讓那日場景翻滾著在她的腦海裡重現。   李端震驚的神色。   彭十一猙獰的面孔。   鋒利的剪刀。   鬱棠瞬間毛骨悚然,心中警鈴大響。   她本能地覺察到了危險。   「走!」鬱棠拉著阿杏就往鋪子裡跑。   阿杏最開始還猶豫了一下,扭頭望了彭十一一眼。   彭十一眼底流露出來的殺氣讓她心頭一顫。   她腦子嗡嗡地響著,拔腿隨著鬱棠跑了起來不說,還反而因為身體比鬱棠更好,跑到了鬱棠的前頭,拽著鬱棠往前跑。   彭十一微愕。   他想到過鬱棠會跑,可沒想到鬱棠這麼機警,不過是看了他一眼,就跑了。   難道是他神色不對?   彭十一來不及細想,大步朝鬱棠追了過去,但心裡不禁有些淡淡的後悔。   他不應該親自出面的。   但他要是不自己出面,託付給別人,別人知道了鬱棠是什麼人,不去裴家告密就是好的了,不要說幫他捉人了。   就是那個從前對他唯唯諾諾的高掌柜,不也讓他打聽鬱棠行蹤的時候支支吾吾的,還是他說想巴結巴結鬱棠,想給她送點禮,讓她幫著在裴宴面前說幾句好話,高掌柜才勉強同意幫著打聽鬱棠的行蹤。   想到這裡,他胸口頓時燒起了一團火,拔出了手中的匕首,眼底的兇氣更盛了,人也跑得更快。   不過幾息功夫,鬱棠就已近在咫尺,他再近點,伸手就能抓到鬱棠的頭髮了。   裴宴要他死,他就要裴宴的心頭肉死!   彭十一目露兇光,眼看著就要抓住鬱棠了,跑在鬱棠前面的小丫鬟卻一聲尖叫,使勁把鬱棠往旁邊一甩,把鬱棠甩在了旁邊竹林裡。   「殺人了!殺人了!」阿杏叫著,反朝彭十一撲了過去。   鬱棠目眥欲裂:「阿杏!」   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鬱棠都沒有好好去了解過阿杏為人,她只是想報答阿杏前世的恩惠,想著給她更體面的生活,然後好好給她挑一戶好人家,在裴家的庇護下幸福的活著。卻沒想到,前世的白杏救了她一次,今生的阿杏甚至比前世還要剛烈,選了一條比前世還要艱難的路。   她連滾帶爬,要撲過去扒在彭十一身上,掐住他的脖子。   這一世,她一定能夠成功。   就算是死,也要拉了彭十一墊背。   只是沒等她站起來,她就看見竹林的盡頭出現了裴宴的身影。   「遐光!」鬱棠嘶聲裂肺地高喊,從來沒有像此刻的大聲。   然後她看見裴宴神色大變地衝了過來。   他身後,出現了裴家的護院。   彭十一苦笑。   他的運氣,始終就是差那麼一點點。   被族人嫉恨,破了相;效忠族長,卻得罪了裴宴;遠走他鄉,裴家的氣勢卻越來越盛,家裡為了鹽引,居然想拿他出來討好裴宴。   他沒辦法動彭大老爺,卻不想讓裴宴得意洋洋,全身而退。   那就魚死網破好了。   他反身去抓鬱棠,卻被阿杏抱住了雙腿。   彭十一大笑,覺得非常的滑稽。   總是有那不知道自愛的所謂忠僕,覺得為主子擋刀擋槍都是應該的。   那他就成全這些人好了!   他想也沒想,舉起匕首就朝阿杏捅去。   鬱棠緊緊地抱住了彭十一的胳臂,狠狠地咬了下去。   就算不能殺了彭十一,也要讓他脫層皮。   鬱棠像初生的牛犢子,在一條路上跑著,不回頭,也不認輸,被吃痛著揮著手臂的彭十一右甩左甩,像根疾風中的草,卻韌性的不願意倒下。   「三太太!」阿杏熱淚盈眶,朝彭十一的大腿咬去。   彭十一吃痛,顧不得鬱棠,再次朝阿杏捅去。   被趕過來的裴宴一把捏住了手腕。   「彭十一,你找死!」他紅著眼,一腳踹在了彭十一的心窩。   彭十一悶哼一聲,捂住了胸口。   裴家的護衛一擁而上,把彭十一按在了地上。   鬱棠癱在了地上,喊著「白杏」,卻被裴宴一把抱在了懷裡。   阿杏茫然地望著鬱棠,看著向來喜怒不露於形的三老爺手都在顫抖,想著三太太肯定是被嚇壞了,所以才會把自己的名字都喊錯了吧!   她掙扎著想要站起來,卻半晌都站不起來,還是旁邊的一個護院看了,扶了她一把,她這才發現自己口乾舌燥,兩腿打著顫兒。   阿杏看著死人般沒有動靜的彭十一,不知道自己剛才怎麼那麼大的膽子,就想著要救三太太。   她嘿嘿地笑了兩聲,就看見二太太、青沅幾個都急匆匆地趕了過來。   遠遠的就聽見二太太驚慌的聲音:「我想著三叔您要來找弟妹,還特意把幾個丫鬟婆子都叫到了一旁,怎麼就……」   在阿杏的印象中,後面的場面就有點混亂起來。   彭十一被帶走了,羊肉鋪子關了門,武大太太等人被客氣地請了出去,裴府借了掌柜雅間等著大夫過來給三太太把脈,三老爺一直抱著三太太,低聲喃喃說著「是我的錯」,「是我把這件事給忘了」,他神色緊張,像受了驚嚇似的,反而是剛剛被追殺的三太太比三老爺更冷靜,不停地撫著三老爺的背,安慰著他「我沒事」,「大家都沒事」……   阿杏有點沒眼看,跟著青沅退了下去,重新換了件衣裳,等到大夫過來了,由大夫的小徒弟幫著她清理了擦傷,跟著馬車回了三太太的宅院。   裴宴暴跳如雷,立刻派人去請了彭家的人來。   他們是怎麼商量的鬱棠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   她相信裴宴會給彭家一個教訓,會幫她報仇。   只是讓她沒有想到的是,晚上裴宴回來,抱著在床上休憇的鬱棠還雙臂發抖。   「我真的沒事!」她再次安慰裴宴。   裴宴沒有說話,只是緊緊地抱著她,一副要把她揉進自己身體裡的模樣。   鬱棠銀鈴般地笑,道:「你這是要把我勒死嗎?」   「不許說那個字!」平素裡一副不怕天不怕地的裴宴,連「死」都不敢說了,他低聲喝斥鬱棠,後怕道,「都是我的錯。我做事不留後手,太過狹隘,沒有容人之量,惹得你身陷其險……」   這不是她所熟知的裴宴。   她心中的裴宴,是個神色飛揚,自信驕傲之人,什麼時候會質疑自己的決定和為人處事的原則?   鬱棠心疼,反手抱住了裴宴,道:「這件事怎麼能怪你?你生平不知道遇到了多少事,難道那些人都如彭十一似的,打不倒你,就拿婦孺出氣?如果覺得不好意思,也應該是彭十一不好意思吧?為什麼沒做錯的要自責,做錯的人卻理直氣壯?遐光,你應該不是這樣的人才是!」   「可不是我……」裴宴話剛出口,就被鬱棠打斷了,她道,「如果說有什麼不對,也是我們太大意了。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像彭十一這樣的人,就不應該給他機會。你要不相信,你不如去查查,他被家族流放西北的時候,肯定還做過其他的壞事。」   因為以彭家的功利,不可能放著彭十一這個「人才」不用。   鬱棠繼續道:「他來找我們的麻煩,還不是因為柿子撿那軟的捏。他是得罪了你,可處置他的是彭家,他怎麼不敢去對付彭家?」   她無條件地縱容著裴宴。   裴宴的神色果然明顯的振作起來。   但他還是拉著鬱棠的手,低聲地道:「還是應該小心點。你做夢,說是彭十一和李端一起說話被你撞見了,我只想著收拾李端,卻沒想緣由在彭十一的身上。說來說去,都是我沒有把你的話好好想清楚。」他認識地望著鬱棠,「以後我不會再這麼大意了。」   裴宴說完,再次把鬱棠擁入懷中。   鬱棠拍著裴宴的背,溫聲道:「你不是說你陪著張老大人去了香山嗎?怎麼突然來了通州,還趕去了羊肉鋪子?」   如果裴宴晚去片刻,她和阿杏可能就要命喪黃泉了吧?   裴宴身體微僵,嗯嗯了兩聲,輕聲道:「我這邊沒什麼事,就來了通州,我們這不是要接人嗎?」   真不是因為想早點見到她嗎?   鬱棠枕在裴宴的肩膀上,嘴角高高地翹了起來,道:「遐光,還好你來了!」   還好她今生能遇到他。   只是她還沒有感動一刻鐘,裴宴已自大地道:「那是!要不是我,你又有麻煩了。」   是!如果不是裴宴,她又要有麻煩了。   但李端不在了,彭十一再也不會出現在她的身邊,鬱家拿到了萬壽節的貨單,高氏和她的族兄私奔……一切都和從前不一樣了。   她想到她在當鋪遇到裴宴,在長興街遇到裴宴,在鬱家山林遇到裴宴……每一次,他都能讓她化險為夷。   她想到苦庵寺。   她覺得她得去一趟苦庵寺,想知道當初照顧她的那位大表姐在什麼地方?想知道她前世是否得到過他的關照。   雖然那時候她一心一意只想著報仇,今生的一切都已經改變了,有些事,她不太可能查得到真相,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她只要知道,前世的他,也曾經和她有緣就夠了。   她想起裴宴在綠蔭道上抱著她的時候。   滿目鬱茵。   一如前世她倒在地上時,最後映入她眼帘的景色。   只是,她前世沒再醒過來。   今生,愛她的人抱著她。   鬱棠溫柔地,繾綣地親吻著裴宴的額頭。   (全本完)   番外1   冬天的京城,冷得讓人瑟瑟發抖。   顧曦在京城住了七年,也沒能習慣這樣的天氣。   特別是每天早上寅時就要起來,親自煎了藥給大太太送去。   但她心裡卻很平靜。   因為她現在有兒子了。   她是在和裴彤成親第六年才懷上的。   那一年,裴彤和沈家的沈方一道參加春闈。   第一次參加春闈的沈方考中了,第二次參加春闈的裴彤卻落榜了。   裴彤嘴上不說,心裡卻很苦。白天出門恭喜那些考中了的江南故舊,晚上回到家裡卻把自己關在書房裡連著喝了幾天的小酒。   她很看不慣這樣的裴彤,覺得沒有志氣。   多少人連續考了五、六次才成功,裴彤還這麼年輕,精神卻像垮了似的,太頹廢了。   不要說外面行走的男人了,就是她們這些內宅女人,如果她被繼母磋磨就早早的認命,她還能有今天嗎?   她那天就特意端了碗醒酒的湯去了裴彤的書房。   裴彤當時感激得眼睛都紅了,拉著她的手不停地說著大太太:「她肯定對我特別的失望!她從小就告訴我要努力讀書……我讀書好了,她就高興……父親去世對她是個打擊,我分宗,她特別的高興,就憋著一口氣,想我能金榜題名,在老家那些人面前揚眉吐氣了……我不僅沒能讓她驕傲,還……」   他說不下去了。   顧曦素來看不慣她這個婆婆。   什麼東西?從來都沒有分清楚過南北!   就連她娘家的小嫂子在她婆婆剛來京城時見過幾次之後都不想和她婆婆打交道了,有什麼事要不派個婆子來傳話,要不就把她叫回娘家去說話,就是楊家,除了裴彤落榜的消息傳出去之後,楊大太太來過一次,安慰了大太太幾句,也好幾天沒有踏進他們家的門了。   她當時不免要鼓勵裴彤:「你看我阿兄,也是準備考中了舉人之後歇一屆才繼續下場的,你是太急了一些。」   裴彤良久沒有說話。   殷明遠也讓他等幾科,可他母親……以至於殷明遠如今也不怎麼跟他說心裡話了。   他不想把這些都怪罪於長年呆在深宅內院的母親,可母親的迫切,卻真真是架在他脖子上的刀。   裴彤不由的苦笑,言不由衷地道:「還是我沒有本事。你看阿禪和阿泊。」   裴禪和裴泊是三年前參加的科舉,上場就考中了,而且兩人都考中了庶吉士,如今在六部觀政結束了,他聽二叔裴宣說,裴禪留在了都察院做了御史,裴泊留在了工部。   這也是裴家這幾年和彭、江幾家爭鬥的結果。   他的三叔父不管是在朝還是在野,都不是個能讓人忽視的人。   五年前,他三叔父不知道為什麼開始針對彭家的人,讓彭家丟了都察院的資源不說,還不依不饒的,和江家對上了,把屬於江家的工部也給撕了個大口子。   裴禪和裴泊的去向就是結的果。   而且,他二叔父裴宣因為理財有道,剛剛升了戶部尚書,封了謹身殿大學士,做了內閣次輔。   臨安裴家,時隔多年之後,再次站在了風口浪尖,成了當朝最顯赫的家族之一。   裴彤能想到的,顧曦又怎麼會想不到。   她看到像個傷心到哭都哭不出來的裴彤,突然想到那年分宗,鬱棠抱著裴宴的樣子。   顧曦不由也抱住了裴彤,用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形似當年鬱棠安慰裴宴的語氣道:「沒事,快端午節了,我馬上要去給二叔母送節禮了,你的事,我會跟二叔母說的。他們一直都很照顧我們的。   裴彤熱淚盈眶。   翻過年她就生了個兒子。   她的兒子不僅相貌肖舅,就是性格稟性,也像她大兄顧昶。   想到還在床上酣睡的兒子,顧曦心裡就暖烘烘的,京城刺骨的寒風也都變得能夠忍耐了。   荷香嫁了家中的一個管事,但依舊在顧曦面前當差。   她為人更低調了,也更了解顧曦了。   看見顧曦的模樣,荷香一面手腳麻利地把熱氣騰騰的湯藥裝進暖壺裡,一面笑道:「這兩天我們要不要去趟裴府?今年我們府裡能買到這麼多炭,多虧了二太太。」   他們這些從裴府跟過來的人,還是習慣按照裴府那邊排序稱呼裴府的人,在這個新建的府第裡,也算是一種炫耀的資歷。   顧曦可從來沒有想過和裴府斷了往來。   今年據說是山西那邊出現了匪亂,京城的炭漲價不說,等閒人還買不到,要不是她常在二太太面前晃悠,二太太因此常惦記著他們,他們家今冬恐怕燒炭都困難。   「肯定要去的。」顧曦想也沒有多想,道,「我上次去的時候,二太太咳嗽有點厲害,這次去,你記得帶些我們自家做的梨膏。」   二太太和她一樣,在京城這麼久了,還是不適應京城的氣候,顧家從前也有人在京城做官,留了養肺氣的方子,她照著做了些,效果不錯。之後每年她都會送些到裴府去。   也不一次送完,陸陸續續的,會送一個冬天。   算是一種策略。   荷香記下來了。   兩個人由身邊的丫鬟婆子簇擁著,沿著抄手遊廊,穿過花園,去了大太太住的東邊一個三間的小院子。   遠遠的,她們就聽到大太太的咳嗽聲。   顧曦和荷香不由對視了一眼。   裴彤第二次落榜,大太太受不了這個打擊,哭了一個晚上,染上了肺病,之後每到冬天,就咳得喘不過氣來,她也因此特別喜歡在咳得厲害的時候叫了裴彤去訓話。   顧曦雖然會做梨膏,可她不想孝敬大太太,因此第一次送梨膏給大太太的時候,放了很多的川貝,大太太嫌棄味道不好,顧曦就加冰糖,然後大太太吃多了冰糖,咳得就更厲害了。   她索性不再給大太太送梨膏,還對裴彤道:「我這畢竟只是個養生方子,婆婆怕是傷了肺,還是正經用藥的好。」   裴彤覺得她說的有道理,每年一入秋,就開始請了大夫過來給大太太把脈,開藥,顧曦呢,一整個冬天都會侍疾,幾年下來,又有她娘家的小嫂子殷氏幫著宣揚,江南籍在京城做官的人家和聯姻的內眷們基本上都知道了,還讓顧曦得了個「賢良孝順」的名聲。   大太太聽了嘔得半死,看顧曦就更不順眼了。   折騰著顧曦每天早上寅時裡就要起床給她煎藥。   顧曦從小在繼母手下討生活,對怎樣控制內院非常有心得,何況裴家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把裴老太爺分給他們這房的銀子全都交給她,她雖頭頂有個婆婆,但家中的錢財卻掌握在她的手裡,她若是想讓這個家固若金湯,一句話都傳不出去,就能一句話都傳不出去。   大太太有計策,她有對策。   裴彤回內室過夜的時候,她就寅時起,裴彤在書房讀書的時候,那就不好說了。   加之上次裴彤落榜後,顧昶找到他,郎舅關起書房的門說了半天的話,還給裴彤重新找了個老師,裴彤這兩年大多數的時候都在書房讀書,大太太就算是想告狀,也要裴彤願意聽,有時間聽。   所以顧曦和荷香進去的時候,大太太忍不住就開始陰陽怪氣地諷刺媳婦:「今天大少奶奶怎麼有空過來?不用陪相公讀書了?」   手下敗將,顧曦有心情就和她說兩句,沒心情就低頭沉默,一副恭謹謙遜的樣子,讓大太太生氣好了。   她今天心情不錯,讓荷香把藥遞給了大太太身邊服侍的丫鬟之後,就不請自來的坐到了大太太對面的繡墩上,溫聲道:「昨天相公歇在了書房。不過今天我要去裴府一趟,得早點出門。」然後還慶幸,「還好婆婆的藥早,不然我只能下午匆匆忙忙地趕過去了。」   大太太氣得當場就劇烈地咳了起來。   這也是她對顧曦非常不滿的地方之一。   顧曦這幾年只要有空就往裴府跑,比孝敬她這個婆婆還要孝敬二太太。   旁邊服侍的丫鬟忙幫大太太順氣。   交手這麼多年了,顧曦當然知道大太太有哪些心結。   她微微的笑,十分愉悅的樣子,在大太太的咳嗽聲中繼續道:「聽說五姑爺明年也會下場,我得去問問,到時候還得準備些備考的東西送過去才好。」   這是大太太的又一個心結。   有些人運氣好會一輩子運氣都好。   當初的裴丹,又溫順又靦腆,在姐妹中一點也不出彩,誰知道她卻嫁得最好。   不過幾年的光景,秦姑爺一場不斷,秀才、舉人的一路走了過來,今年都要科舉了。   秦大人的官威也日隆。   裴家能把江家的工部撕個大口子,與秦大人這個侍郎有很大的關係。   秦大人在工部說一不二,在裴家的支持下幾乎要把江華給架空了。   這也是當時誰都沒有料到的。   顧曦還不想大太太出什麼意外,不然裴彤還得守孝三年,就不能參加明年春闈了。   她在大太太那裡呆了一會兒,就回了自己屋裡,親自看著兒子元哥兒用了早膳,就抱著他去了裴府。   裴丹的長子和元哥兒差不多大,秦夫人視若珍寶,等閒都不放手,二太太難得見到外孫一次,因而對元哥兒特別的好。   顧曦抱著兒子過去,也是討二太太喜歡的手段之一。   只是她沒有想到,她到了裴府的時候,裴府西邊的跨院僕婦小廝如織,看樣子是在打掃那邊的院落。   這幾年,二太太一家住在東邊的院子。   西邊的院子,從前是鬱棠住的地方。   顧曦的心頓時怦怦亂跳,忙拉了個眼熟的小廝問:「這是什麼了?臘八都沒有到,就開始打揚塵了嗎?」   番外2   顧曦常在裴府走動,那小廝認得她是誰,自然是知而盡言:「老夫人要來京城過年了,二老爺讓把西邊的院子收拾出來。」   裴宣剛升官就給裴老安人請了封,顧曦都不知道誥命下來了。   裴府的人卻已換了稱謂。   顧曦覺得心跳得更厲害了,但她壓著心底的異樣,一派歡喜地道:「這可真是件大喜事。只是不知道老夫人什麼時候到京城?誰陪著她老人家過來?」   當年裴老安人和大太太一起進京,準備在京城過個年,然後去泰山轉轉再回臨安的。結果鬱棠懷了身孕,裴老安人喜出望外,把鬱棠留在京城,獨自一個人去了泰山,說是要去給鬱棠求個平安符,待回到京城之後,又幫著鬱棠做了月子,等到鬱棠的長子周歲,裴丹出了閣,這才回了臨安。   想到這些,顧曦抱著孩子的手都緊了緊。   那小廝聞言卻搖頭,笑道:「小的不知道老夫人什麼時候到京城,也不知道誰陪老夫人過來。大管事只是讓我們這兩天連夜把宅子清理出來。」   這才十月中旬。   顧曦又問了幾句,那小廝卻一問三不知,她怕問多了引起旁人的注意,笑著說了一聲:「多謝小哥了」,示意荷香賞了那小廝幾文錢,和荷香繼續往二太太那裡去。   荷香看著顧曦面色不好,不由悄聲道:「大少奶奶,老夫人要過來,我們是不是要準備準備?」   除了要和裴府的人一道去迎接,還得備些不常見的東西孝敬裴老夫人,如果能請裴老夫人去家裡吃頓飯什麼的,那就更好了。   顧曦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尋思著鬱棠會不會跟著裴老夫人一道進京。   裴家這兩年的生意如何她不知道,鬱家的生意卻越做越大了。就在年初,鬱遠和一個叫姚三的同鄉合夥在京城開了個雜貨鋪子。她特意去轉了轉。   鋪子開在西街最繁華的地段,五間,除了賣漆器還賣些舶來貨,但與陶家的奢侈不同,鬱家的雜貨鋪子裡的舶來貨都比較便宜,一看就是給那些圖個新鮮,買去好玩的人準備的。   不過,買的人還挺多。   裴家不知道從中幫貼了多少?   顧曦想著,兩人很快到了二太太的正房。   小丫鬟去稟了二太太,金嬤嬤滿臉笑容地親自迎了她們進門。   二太太坐在羅漢榻上,正和幾個管事的婆子在說話,她們一進來就打住了話題,二太太還起身朝著元哥兒拍了拍手,道:「哎喲,我們元哥兒來了!」   元哥兒常來,也不認生,笑嘻嘻地朝著二太太撲去。   二太太喜滋滋地抱了元哥兒。   身邊服侍的丫鬟忙幫著元哥兒脫帽子、圍脖和鬥篷。   幾個管事的婆子則給顧曦行禮。   顧曦客氣了幾句,上前給二太太問好。   二太太把因為脫了衣服人都靈活了幾分的元哥兒放到羅漢榻上,一面拿了個金桔給元哥兒啃,一面笑著對顧曦道:「又不是旁的哪裡,不用這麼客氣。」   話是這麼說,顧曦卻不能真的不懂規矩。   二太太對管事的婆子道:「今天的事就這麼說了,你們先照著我吩咐的去辦,有什麼不妥當的,再來回我。」   幾個管事的婆子稱「是」,魚貫著退了下去。   顧曦讓荷香把梨膏給二太太身邊的大丫鬟,笑著對二太太道:「這次的梨子沒上次的好,我就加了些陳皮,要是二叔母吃了覺得不好,讓丫鬟們跟跟荷香說一聲,我再做點過來。」   二太太笑著道了謝,頗有些感慨地笑道:「讓你費心了。比我們家阿丹還要細心。」   顧曦哪裡敢接這話,忙笑道:「阿丹年紀小,孩子又正是淘氣的時候,她也是有心無力。」接了這句話,她就立刻轉移了話題,說起了進府時看到的情景:「說是祖母要進京了。我還不知道誥命已經下來了,得慶賀一番才是。」又道,「她老人家什麼時候進京?到時候您一定要跟我說一聲。上次她老人家還專程去探望了阿彤,我們都記在心裡呢!」   二太太呵呵地笑。   裴老安人雖然不喜歡長媳,卻心疼長孫。   上次來京之後,特去他們住的地方看了看,還叮囑了裴彤半天。   二太太想了想,對顧曦道,「不是你祖母要來,是你三叔父要來。皇上登基,昭告元年,你三叔父想來京城看看。你三叔母肯定是要跟著的,老夫人捨不得年幼的兩個孫子,所以才會跟著一道過來的。」   顧曦自從看見小廝們收拾院子,就猜測著鬱棠會不會來。   如今也算是坐實了這個消息,反而冷靜下來。   她笑道:「三叔母和三叔父還是這麼好,走到哪裡都要帶著。倒是讓老夫人跟著受累了。」   畢竟分了宗,有些話能說,有些話就不方便說了。   二太太笑了笑,道:「他們畢竟少年夫妻,喜歡粘在一起也是常理。我聽你二叔父的意思,他們估計月底就要到,到時候我讓人跟你說一聲,你也過來給老夫人磕個頭。」   顧曦笑盈盈地應了,問起了鬱棠的兩個兒子:「絳哥兒和茜哥兒都要過生了吧?」   鬱棠的兩個兒子,長子絳哥兒是十一月二日生的,次子是十二月六日生。   原來不在京城也就算了,如今要到京城來,他們這些做堂哥堂嫂的,無論如何也要送個生辰禮物過來。   二太太奇道:「你居然還記得!」   顧曦笑眯眯地點著頭,拿著帕子給兒子擦著啃得滿是果子汁的下巴。   她怎麼會忘記呢!   鬱棠的長子裴絳比她的元哥兒大四歲,然後裴絳三歲的時候,鬱棠又生下了次子裴茜。為此,大太太沒少給她臉色看。她受了大太太的氣,還得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給臨安送賀禮。   她一輩子都記得。   二太太就給元哥兒圍了個帕子,笑道:「所以你二叔父說了,機會難得,一定要給絳哥兒和茜哥兒好好過個生日。」   若是沒有意外,裴宣最少還要在京城呆二十年,能見到的裴絳、裴茜的機會並不多。   顧曦只得裝出一副興高採烈的樣子,笑盈盈地道:「到時候我來幫忙。」   「那是自然。」二太太說著,想起了裴緋的婚事,道,「還沒有定下來嗎?你婆婆是個什麼意思?」   裴緋今年都弱冠了,婚事還沒個影兒。   顧曦在心裡冷笑,面上卻不顯,語氣還比平時更柔和幾分:「也不是沒有好人家願意和我們家結親,可我婆婆一心一意想找個能幫襯他的。偏偏小叔這些年來,連個院試都沒有過,婚事有點艱難。」   何止是有點艱難!   要照著大太太的標準,除非哪家失心瘋了,才會把女兒嫁給裴緋。   說來說去,這件事還得怪到楊家身上。   當年看著他們得了十五萬兩銀子,楊家的二老爺和三老爺還要仰仗裴家幫著打點,大太太到了京城之後,他們就提出讓裴緋給他們家做女婿。   大太太正因為分宗的事心裡空蕩蕩,一聽就同意了,還讓顧曦拿五千兩銀子給楊家當聘禮。   誰知道裴緋卻不爭氣,幾次府試都沒有過,楊家可能是不太看好他,加之宋家七小姐嫁給了江蘇布政使侄兒之後,宋家暗中得了不少好處,楊家姑娘長得好,婚事原本就容易,楊家幾位姑娘都許配了不錯的人家,卻始終沒有定下來到底把家裡的哪位姑娘許配給裴彤。   這事一拖再拖,直到裴彤第二次春闈落榜,楊家再也不提起聯姻的事了,裴緋的年紀卻拖大了,不太好找人家了。   二太太當初就勸大太太,降低標準,找個耕讀世家的,哪怕是個秀才的姑娘也行,大太太卻覺得二太太這是在諷刺她,把這話聽進了心裡,一門心思地要給裴緋找個三品大員人家的女兒,有些看在裴宣的面子上倒願意答應,要嫁的卻是庶女,把大太太氣得又病了一場。   如今裴緋的婚事高不成低不就的,反而因為相看的次數多了,名聲傳出去了,想找個合意的就更難了。   二太太也想起這樁公案來,幾年過去了,她心裡還是有氣,也有些不滿,道:「我是還把她當妯娌,才有什麼說什麼的。她卻一門心思只相信楊家的人。」說到這裡,想著顧曦是小輩,也沒好意思繼續抱怨,而是問起楊家來,「皇上登基的時候不是大赦天下了嗎?我記得不太清楚了,楊家的三小姐還是五小姐,嫁給了大理寺一位少卿做兒媳婦,他們家的二老爺和三老爺應該也快要回來了吧?」   「是他們家的五小姐。」顧曦這次過來,本來就尋思著能不能找個機會和二太太說說這件事。二太太主動提起,她暗暗歡喜,臉上卻流露出一副憤然之色,道,「您不提這件事,我也不準備提的,您是不知道,他們家的人有多齷齪,給二老爺和三老爺打點,跑來我們家借銀子,而且開口就五萬兩。   「我婆婆居然還想借給他們!   「我沒有辦法,只好問我婆婆,這五萬兩銀子算是誰的?從哪裡走帳?   「我婆婆就提起了老太爺分給我們的那十五萬兩銀子。   「我就說了,這十五萬兩銀子,有五萬兩是二叔父給的,是公家的。其中十萬兩是我們應得的。他們兄弟兩人,按理應該各分五萬兩。我又把家中這幾年的各種開銷算給婆婆聽,然後把我小叔叫來,問他同不同意。若是他同意,就從他的名份裡拿二萬五出來,加上給楊家的那五千兩銀子,以後他成親,我把他的二萬兩銀子交給他。   「他只要別到時候說我貪了他的銀子就行了。」   番外3   二太太把自己的那一份讓出來,是補貼給裴彤的,不是給楊家人揮霍的。   她一聽,頓時氣得發抖,坐直了身體緊張地道:「那阿緋怎麼說?」   顧曦就嘆了口氣,道:「都不是糊塗的。小叔自然是不願意。我婆婆為此還和他大吵了一架。」   她就給裴緋出主意,開了春,去外面的書院讀書,若是有人問起來,就說這銀子他讓二叔父裴宣幫著保管,有人要借銀子,就找裴宣去。   裴緋雖然來了京城好幾年了,但男女有別,加之大太太后來不怎麼喜歡顧曦,在兩個兒子面前沒有少編排她,裴緋和顧曦的關係很疏遠,這次顧曦一反常態地給他出主意,他意外的同時也驟然間領悟到了之前大太太不喜歡顧曦的些許原因。   應該是和現在朝著他發脾氣是一回事——沒有聽她的話,全心全意地幫著楊家。   可楊家之前因為他大兄落榜的事已經和他們家漸行漸遠了,他們為什麼還要熱臉去貼楊家的冷屁股。   不管怎麼說,裴緋好歹是裴家的嫡系子孫,沒有受過什麼氣,雖說舉業上不順利,但也沒有什麼人會當著他的面諷刺他,他還帶著少年氣的高傲,不太看得上楊家的做派。   他不僅把顧曦的話聽進去了,還和母親頂了嘴,對大太太道:「我不管你們是怎麼商量的。我的那一份誰也不能動。娘要是覺是舅舅家裡的事更重要,我記得母親手裡還有不少的陪嫁,不如賣了去救濟舅舅家,也算是物歸原主了。」   大太太氣不得,直罵裴緋「自私」。   裴緋冷笑,拂袖而去。   顧曦覺得裴緋還挺有意思的,乾脆又加了一把火,道:「從前有裴府庇護,大家都不覺得。如今我們自立門戶,到哪裡都要花錢,還要花高價。別的不說,就今年這炭,裴府訂了一部分,陶家和費家、秦家送了一部分,我們家呢,一部分是按市價買的,還有一部分是搶購的,比市價要貴了一倍,這還是二叔母幫著打了個招呼,鋪子裡沒有多賺我的。這一來一往,我們家的開銷一年四千兩銀子都打不住。如今公中只剩一萬多兩銀了,要不,您再貼一點,我們湊了兩萬兩給舅父家送去,也算是我們的一點人情了。   「只是這樣一來,公中的開銷怎麼辦?還得請您拿個主意。   「或是我和小叔平攤?還是我們各家都拿出一個定數來?平攤好說,從前怎樣以後還怎樣?拿出一個定數來呢,那就一年能有多少就開銷多少。萬一不夠,就把家裡的僕婦減一減,再萬一不夠,嚼用上再省一省。應該能支撐個好幾年。」   還道:「照我說,我們各家拿一個定數來比較好。不然用多少就攤多少,這隻出不進的,多少錢也能敗光了。」   這是要削減她的開銷啊!   大太太是絕對不會答應的。但家裡的銀子在顧曦手裡掌著,她要動,就得通過顧曦,就會驚動裴宣和顧昶,大太太覺得要是事情真的到了那個地步,只會讓楊家沒臉,讓人以為她娘家這是要敗落了。   她恨是恨,卻沒有和顧曦多說什麼。   顧曦只要她不和自己挑明了說,就裝糊塗,當不知道。   而二太太聽說裴緋拒絕了大太太,也鬆了口氣,關切地問:「你們這些年真的一年要開銷四千兩銀子啊?」   她掌家時也沒有這麼多。   顧曦抿了嘴笑,低聲對二太太道:「怎麼可能!我要是不這麼說,我婆婆還不知道再鬧出什麼事來呢!」   二太太聽著直嘆氣,拍著她的手道:「真是為難你了。等你阿兄回了京城,肯定會好很多。」   孫皋的事還是鬧大了,顧昶為了避開京城中的一些流言蜚語,四年前去了保定做知府。   裴宣覺得有點可惜,但他還有裴禪、裴泊要照顧,也只能私底下和二太太感慨幾句。   顧曦卻很有信心。   她知道殷家會幫著她阿兄策劃的。   和二太太閒聊了幾句她娘家的家常,有管事的婆子進來示下,道:「要把西邊那個小院子單獨收拾出來嗎?」   顧曦知道是她從前在裴府住的地方。   她豎了耳朵聽。   二太太想了想,道:「還是收拾出來吧?也不知道除了衛家小少爺還有誰會跟過來?要是人多了,肯定不好讓他們都住那小院子,若只有衛家的小少爺,最好是收拾個僻靜的院子。」   婆子笑著應諾而去。   顧曦不由道:「衛家的小少爺?是誰家的姻親?」   她有意給裴緋說門親事,免得裴緋留在她手裡的那四萬五千兩銀子落在大太太手裡。她就是要讓楊家、讓大太太看得著吃不到。   熟悉的那些人家都不太可能和裴緋結親,反而是像裴家二小姐嫁的楊家,或者是裴四小姐嫁的胡家,若有旁支的小姐倒葉門當戶對。   二太太就笑道:「是你三叔母娘家的親戚。他們家最小的兒子從前在縣學裡讀書,方先生還教過他。後來方先生走了,那孩子跟著鬱老爺讀了一段時間的書,鬱老爺又把他推薦給了你三叔父。那孩子今年要下場,就跟著你三叔父一道過來了。」   顧曦大吃一驚。   她知道鬱棠娘家兄弟生意做得好,沒想到還出了個讀書的人。   有錢不怕,就怕家裡有人能出仕。   顧曦的笑容不禁有些勉強起來,道:「三叔父還有空教人讀書啊!真沒有想到。那位衛少爺很聰穎嗎?聽這口氣年紀不大,您見過沒有?」   「我沒見過。」二太太笑道,「應該人品不錯,要不然以你三叔父的為人,他就是閒著沒事也不會自找麻煩地收個學生的。這孩子年紀不大,還沒有訂親。你三叔母這次來京城,想給他說門合適的親事。除了拜託我,還拜託了殷太太。我尋思著,以殷太太的為人,只怕早就把京城裡適齡的姑娘都琢磨了個遍。你三叔母一到,應該就有好消息給她了。」   殷明遠這幾年一直在翰林院混著,好像無心仕途似的,身體還像從前那樣病病歪歪的,卻出了很多的書。有人甚至說,他可能會成為本朝最有名的鴻儒,翰林院的那些人也因此對他特別的敬重。   徐氏則一胎接著一胎生,如今已經是四個孩子的母親了。   前面三個是兒子,最小的這個是女兒,上個月才落草,卻一直沒有做滿月禮。   顧曦之前還打聽過為什麼,殷家對外只說是天氣太冷,不做滿月,只做百日禮。   徐氏不會是想等鬱棠來京城吧?   這念頭在顧曦心裡一閃而過,立刻又被她否定了。   殷家又不會真的是徐氏說了算,怎麼可能為了等鬱棠來京而改變女兒的喜慶?   不過,徐氏真的認識很多人,若是有她做媒,不管是看在誰的面子上,還真的把握挺大的。   她想到了裴緋。   顧曦在心裡直搖頭。   如果是從前,她還可以求了二太太去徐氏那裡問問,可現在……像殷、黎這樣的人家做什麼喜事都不怎麼給她送請帖了,她就是求到了徐氏那裡,徐氏也只會委婉的拒絕。   但她還是很好奇徐氏能不能幫得上忙。   她笑著對二太太道:「不知道衛少爺要找個怎樣的?要是衛少爺的婚事能定下來,你告訴我一聲,我也聽個趣事。」   二太太笑道:「那孩子家中是鄉紳,白身,我尋思著肯定是想找個能幫襯一把的。」   至於是經濟上的幫襯還是仕途上的幫襯,得見到鬱棠才知道。   兩人說著話,裴丹突然過來了。   二太太嚇得茶盅差點掉地上,直問來稟的丫鬟:「她怎麼招呼也沒有打就回來了?姑爺呢?有沒有送她回來?她帶森哥兒沒有?瞧著是個什麼樣兒?」   森哥兒是裴丹的長子。   那丫鬟被二太太問得有點懵,道:「姑奶奶好好的,高高興興的,沒帶小少爺過來,說是有話問您,問完了就走。」   「這孩子!」二太太依然很擔心,起身要去迎,裴丹撩簾就走了進來。   「姆媽!」她歡歡喜喜地叫著人。   與做姑娘時相比,她長高了一點,也長胖了一點,氣色卻越發好了,性格也比從前開朗活潑了。   見顧曦也在,她笑盈盈地衝著顧曦喊了聲「阿嫂」,然後挽了二太太的胳膊,風風火火地道:「您別管我吃沒吃喝沒喝,我陪著我婆婆去看了張老夫人,她帶著森哥兒家去了,我的馬車走在後面,就拐了個彎,過來問問您,三叔母是不是要過來了?還帶著兩位小堂弟?我在張家見到張家大姑奶奶了,她前幾天去看了殷太太,殷太太說三叔母這幾天就要來京城,她幫著三叔母的娘家兄弟在相看人家呢!」   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   張家的大小姐嫁給了翰林院大學士楊春和的兒子,楊春和非常的器重殷明遠,據說這門親事還是徐氏做的媒。   二太太笑著皺眉,道:「我看你就是跟著殷太太幾個玩瘋了,以後少和她一起胡鬧。」又道,「你三叔母的確這兩天就要到京城了,你祖母也一道過來,我會和你父親、阿紅一道到通州去接你祖母和你三叔父他們。到時候會提前兩天跟你說的。你也跟姑爺說一聲。」   番外4   裴丹歡呼一聲,高興地抱住母親,道:「你到時候記得跟我說一聲。」然後匆匆和顧曦打著招呼,「阿嫂,我先走了,你有空去我們家做客。」   顧曦很想問問她「什麼時候」,轉念卻想到裴丹每次遇到她了都這麼說,實際上卻從來沒有真正給她下過帖子,她還曾經半開玩笑半較真的問裴丹到底什麼時候請她去家裡坐坐,裴丹是怎麼回答她的?好像是說家裡的事是婆婆當家,她沒有置啄的權力。可滿京城誰不知道,秦夫人向來抬舉這個由自己親自挑選的兒媳婦,裴丹這麼說,不過是推脫之詞罷了。   可能自分宗之後,她就不是裴丹正經的嫂子了。   裴丹也就不用那麼敬重她了吧?   想到這裡,顧曦心裡還是有點難過的。   她想和京城的官宦人家結交,像裴丹這樣的小姑子,是條很好的路。裴丹和她不來往,對她來說,損失是很大的。   但她又不能勉強裴丹。   她們家原本就不如裴丹了,她要是再上趕子,就更讓人瞧不起了。   這些事從她的腦海裡一閃而過,她暗中自嘲地笑了笑,回著裴丹「好啊,我們有空再聚」的話,和二太太送了裴丹出門。   二太太望著女兒遠去的背影,不住地朝著顧曦抱怨:「這孩子,越來越不像話了。也不知道她在她婆婆家是怎麼過日子的?我看她婆婆也是個很講規矩的,要是哪天惹得她婆婆嫌棄起來可怎麼辦?」   秦家二公子前幾年成了親,妻子也是門當戶對的姑娘,也是秦夫人親自挑選的兒媳婦,進門有喜,前些日子剛剛生了個兒子,二太太的擔心也不無道理。   顧曦忙安慰了二太太幾句,問起了裴家二小姐:「說是要帶著孩子隨著姑爺去任上,是真的嗎?」   前幾年她們還經常通信來著,可自從分宗,兩人的來往也越來越少了,到如今,她想知道裴家幾位小姐的消息,還要問二太太。   二太太笑眯眯地直點頭,道:「你也知道,幾個侄女裡就她最倔強了,她出閣的時候,我們都很擔心她,叮囑了又叮囑,讓她嫁了人之後要小意些。她是全當耳邊風聽了。可沒有想到,二姑爺倒是個好的。她這麼多年都沒有孩子,二姑爺卻目不斜視,一直待她如初。也虧得遇到了這樣的一個姑爺,她的性子也漸漸柔和下來了。如今可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了。二姑爺為了她,調到淮安府做了通判,她也下決心隨著姑爺去任上了。這樣你讓我一步,我讓你一步,日子才能過得好。至於說孩子,有就有,沒有就過繼一個,也不是什麼大事。」   顧曦非常的意外。   她以為裴二小姐會鬧到和丈夫生分的地步。   早幾年,因為裴二小姐的繼婆婆作梗,她沒少和丈夫爭執。有段時間居然住到了苦庵寺,幫著苦庵寺管著佛香的生意。   二太太見了就笑道:「我也沒想到。聽說,是三姑奶奶特意回去了一趟,專門去看了她,還勸了她好幾天。」   裴家三小姐嫁回到了外家,姑爺雖沒有十分的才學,卻也老實可靠,讀書刻苦,三小姐又是個通徹、淡薄之人,安安心心和丈夫一起在老家孝敬著公婆,並不妒忌陸陸續續金榜題名、在外做官的兄弟們。公婆都喜歡她的性子,在幾個媳婦裡也特別看重她,兒子們給的好都一點一點的給了她。   他們家雖說是婆婆在掌家,家裡的事實則都已經交給了三小姐不說,還常常給三小姐揚名,讓她這幾年的賢名漸盛,遠近聞名。   有些事由她去勸自然是最好。   顧曦就想起了四小姐,不由笑道:「她還是那麼潑辣啊?」   二太太就瞪了顧曦一眼,道:「可不能這樣說。」話音落下,她自己也笑了起來。   四小姐嫁的是富陽一戶姓胡的人家,祖上也曾出過幾任知府、縣令之類的,因和四小姐的舅母娘家沾著親,由她舅母說和,兩人成了親。四小姐是低嫁,她又是個說話爽快的,胡家的人不敢怠慢她,就更不敢攔著她了。一來二去的,富陽的人都覺得她性格潑辣,什麼話都敢說,反而有點怵她。   這也是大家沒有想到的。   顧曦並不是要揭四小姐的醜,她是想問胡家的情況。   「我聽說上次四姑奶奶回去的時候,帶了她的小姑回去。」她斟酌地道,「也不知道她小姑說了人家沒有?」   顧曦從心底來說還是很相信裴家人的人品的,她覺得裴家能把姑娘嫁到胡家去,胡家的家風肯定不錯。   裴緋若是能和胡家結親,她和裴家的關係能更進一步不說,還能和裴緋的關係更進一步,大太太想作妖,就更困難了。   她可不想把精力都浪費在大太太這裡。   裴彤要下場了,她也得給兒子找啟蒙的老師了。   她可不想兒子像裴彤似的,長於婦人之手,猶豫寡斷,不知所謂。   二太太卻不太想和大太太扯上關係,道:「要不你寫封信去問問四姑奶奶?」   四小姐上次帶自己的小姑去裴家,就是想借著裴家的名聲給她小姑說個好點的人家。   當時鬱棠已經回了臨安,胡家和鬱棠娘家嫂子的娘家都在富陽,以鬱棠的性格,她會結這個善緣的。   不過,那都是年前的事了,顧曦說的有點晚,不知道胡小姐的婚事定下來了沒有?   但顧曦也有自己的顧忌。   之前裴緋對她很不屑,她也犯不著去管他的事。   現在,他既然敢反抗大太太,就和她是一個船上的,她自然願意彼此的關係更好。   兩人回了屋,元哥兒正在乳母懷裡打著盹。   二太太就讓乳母先帶著元哥兒下去歇著:「別再折騰孩子了,等他睡好了,你們就留在這裡用了晚膳再回去。」   顧曦一開始想拒絕來著,隨後想到裴彤今天不回來晚膳,裴緋被大太太氣得去了大相國寺暫住,她不如也不回去,讓大太太一個人在家裡晚膳好了。   她還決定這個時候不讓人去給大太太說,元哥兒什麼時候醒了,她的人什麼時候去稟告大太太。   大太太什麼時候吃晚膳,那就不是她的事了。   畢竟她也沒有想到孩子會睡那麼久嘛?   顧曦含笑答應了,招了荷香進來,讓她去給大太太說一聲,還背著二太太朝著荷香使了個眼色。   荷香會意,笑著點頭,退了下去。   乳母就抱著元哥兒歇在了二太太的碧紗櫥。   二太太怕吵著孩子了,乾脆和顧曦去了西邊那個顧曦剛來京城時住的小院。   小院和她之前搬出去的時候已經有了很大的改變。   原來種牡丹的地方改種了山茶花,院子裡搭了葡萄架和月季花牆,雖是冬天,月季花卻依舊開得燦爛,十分的明媚。   花匠是鬱棠當初在外面請的,是個老實巴交的人,拘謹地躬身站在二太太面前稟著整理小院的事:「三太太住的地方照著舊例全是些綠樹,小院這邊種了很多的花,一年四季各不同。要是您覺得不適當,我趁著這天氣還沒有完全冷下來,把院子裡的這幾株花都移栽到花盆裡,放到花房裡去。」   「不用了!」二太太無意改變當年鬱棠的決定,笑道,「這小院就算是要住人,也是給家裡的客人準備的,有花有景才好。三太太那邊,全是三老爺的怪癖,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花匠鬆了口氣。   二太太就由婆子陪著去看了粉好了的牆和重新繪了頂的承塵。   看得出來,都十分的用心。   她不禁道:「花了不少錢吧?」   說完又覺得有些失言。   她這幾年天天盯著家裡的那一畝三分地,嚼用都要好生的打算,人還沒老,卻已是黃臉婆的樣子了。   二太太沒有多想,笑道:「你三叔父做什麼像什麼,公中越來越寬裕了,就是我們,這幾年也都跟著沾了光。」   也就是說,這修繕房子的銀子是公中出的。   顧曦很想問為什麼不是裴宴出,但想到裴氏兩兄弟素來關係親密,她及時把這句話給咽了下去。   晚上回到府裡,大太太果然發起了脾氣。把她叫去狠狠地教訓了一番。   她早就料到了。   回來就打髮乳母陪著元哥先去歇了。   她低著頭,任大太太罵著。   大太太罵累了,氣喘籲籲地由丫鬟服侍著歇下了,她輕手輕腳地出了房門,抬頭卻看見站在屋簷下的裴彤。   大紅燈籠照在他的臉上,冷白冷白的,泛著霜般的寒意。   她嚇了一大跳,道:「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回來了怎麼也不說一聲?婆婆剛剛歇下了,要不……你明天一早再來給她老人家問安?」   若是平時,裴彤定不會同意的。   可這一次,裴彤想了想,居然點了點頭,淡然地對她頷首道:「走吧!天氣挺冷的,你也早點回屋歇了吧!」   顧曦溫順地應了一聲,跟在裴彤的身後,心裡卻樂開了花。   一次不行就兩次,兩次不行就三次……總有一天,她能讓裴彤看到大太太就討厭,聽到大太太說話就心煩。   翌日早上,裴彤沒有去給大太太問安,給顧曦的理由是去大相國寺找裴緋了:「總不能讓他一直住在寺裡。」   顧曦問起楊家的事,裴彤也表現得很冷漠,道:「親戚之間自然要幫襯,可那筆銀子是祖父留給父親的,家裡的兩位叔父也正值壯年,管著事,要動那筆銀子就得跟兩位叔父打招呼。」   言下之意,是不太好辦。   就是找藉口不借的意思唄。   「知道了!」顧曦應著,在心裡偷笑。   番外5   顧曦想著過幾天要去接鬱棠,就去了自己常去的裁縫鋪子,準備做幾身新衣裳。   天氣越來越越冷,正是穿通袖襖的時候,她挑來挑去,挑了塊蜜合色的織金折枝花的料子。   裁縫鋪子的老闆娘三十來歲,白白胖胖,精明能幹,是個眼裡有事的人。   她猛誇顧曦的眼光好,拿著料子披在了顧曦的身上,道:「這蜜合色認人,尋常的人都穿不好,可您看,這料子把您的皮膚襯得多白啊!」   的確是這樣。   顧曦很滿意,又想著鬱棠來了裴府肯定要舉辦家宴,說不定殷太太他們都會請客,她跟著裴老夫人,說不定也有機會去露個臉,加之她也有些日子沒有來照顧這家裁縫鋪子的生意,時間一長,別人憑什麼還捧著她?   她索性讓裁縫鋪子的老闆娘幫她再推薦幾匹料子:「想多做幾件合心意的衣服,冬天怕是有應酬。」   那裁縫鋪子的老闆娘一聽,喜得合不攏嘴,忙高聲吩咐小徒弟把前幾天特意從江南讓人帶過來的料子各拿一匹過來,還笑著對顧曦耳語:「是江南織造的貢品,怕和皇家撞了,只變了幾個顏色和圖案,可那用料和織工卻是一模一樣的。」   皇家之物有自己的規矩,要想做別人愛的買賣,自然是不能全部照搬的。   顧曦出身江南,顧家也有綢緞鋪子,這裡的行行道道也是門清。   「那就拿過來看看。」她隨口說著,由老闆娘虛扶著,在旁邊的雅間坐下,接過老闆娘親手奉的茶,喝了一口。   老闆娘知道顧曦出身不凡,一直想讓顧曦幫著介紹幾個客人,趁著料子還沒有拿過來,她湊了過去,笑盈盈地道:「您嫂子什麼時候回來?到時候我也去給舅太太道個恭賀。」   像徐家、黎家、張家這樣的人家都有自己的繡娘,除非是家裡的衣裳看厭了,不然很少會出來訂做衣服,她就是想撿個漏。   萬一真的成了,就算是到他們家做了個帕子,也夠他們家吹噓的了。   顧曦也知道她的心情,想著和她打交道的這幾年,這老闆娘也算是老實本份了,遂笑道:「年前應該會回來,到時候我跟你說一聲。」   顧昶這兩年一直走著費質文的路子,開年後吏部查核官員,會有調動,費質文已經在幫顧昶籌謀了,殷氏想著快過年了,事情雖然還八字只有一撇,但該打點的,該走動的,還是趁著過年的時候去拜訪一番,寫了信給她,讓她親自督促著留在京城的僕婦把宅子打掃乾淨,她趕在十一月中旬之前回京,先去徐、黎幾家走一圈。   裁縫鋪子的老闆娘聽了自然千恩萬謝,尋思著給顧曦打折會壞了鋪子裡的規矩,以後顧曦再來,是打折好還是不打折好呢?她想了想,趁著顧曦在和裁縫說款式,轉身到庫房拿了兩尺的一塊零頭布送給顧曦:「是蜀地那邊的蜀繡,只得了這塊料子,您肯定覺得尋常,我這樣的,卻是頂稀罕了。您拿回去給小少爺做個帽子,或者您自己做個襴邊什麼的,肯定出彩。」   顧曦見是塊桔色的線綢,繡著一道道的喜鵲鬧梅的圖案,就這樣可以做襴邊,裁下來也可以做鑲邊的。難怪老闆娘讓她用在裙子或是帽子上。   這樣的料子雖然常見,可這塊料子繡工十分的了得,喜鵲也好,梅花也好,都栩栩如生,神態不一,生機勃勃,帶著一派熱鬧氣息。   可見不是尋常人的手藝。   既然送東西,當然要送個明白。   裁縫鋪子的老闆娘也沒有瞞著顧曦,笑道:「就是那年萬壽節給皇上繡《千鶴圖》的眉娘子繡的。您也知道,自她的繡品在萬壽節上出了風頭之後,找她的人絡繹不絕,尋常的東西她已經不接了,這還是她沒有出名之前繡的。我無意間得了,一直捨不得動,要不然,憑我這樣的人,哪有機會拿到眉娘子的繡品。」   這件事顧曦聽說過。   那年皇上過壽,四川巡撫送了皇上一幅《千鶴圖》做為壽禮。小小一張屏風上,繡了一千隻姿態各異的白鶴,繡這幅圖的眉娘子一舉成名,蓋過江南眾多繡娘,成了如今最炙手可熱的繡娘。據說繡品價比黃金,按大小收錢,還排隊都排不過來。   顧曦沒見過那位眉娘子的繡品,也不知道手中的這個布料是真是假,但不管是顏色還是繡工都十分精緻,難得,屬於精品。她很喜歡。收下也沒什麼不好的。   她大大方方地道了謝,又訂了件灰鼠皮的鬥篷,兩雙暖手,約好了來拿衣裳的日期,這才帶著荷香回了府。   荷香知道顧曦的心思,服侍她更衣的時候不由道:「庫房裡還有幾塊狐狸皮,正好可以做件鬥篷。要不,再給您做件鬥篷吧?」   顧曦搖頭,道:「那幾塊皮子還是我母親留下來的,清一色的玄色皮毛。如今這樣的皮子可不多見了,何況還能做件鬥篷?留著給元哥兒長大了用吧!我有件灰鼠皮的就行了。」   可當年鬱棠在京城過冬的時候,她正懷著孩子,三老爺和老夫人生怕她凍著了,灰鼠皮、貂皮、狐皮各做了五六件。   荷香欲言又止。   顧曦都沒有注意,她的心思已經轉到了首飾上了。   鬱棠的首飾多她是知道的,她這幾年因為頭頂上有個婆婆,不好太打扮,有好幾年沒有添首飾了,再去買就怕到時候大太太說三道四的,不如把從前她在裴家得的那些首飾重新炸一炸,翻翻新。主要是那些寶石的成色好,就算她去買,一時半會兒也未必能買得到這麼好的寶石。   顧曦忙了幾天,等到去迎接鬱棠的那天,她特意穿了那件蜜合色的織金通袖襖,戴了個鑲紅寶石的花冠,和裴彤一道,帶著元哥兒,去了裴府。   裴彤去見裴宣。   二太太正在內院等著她。   見她到了,抱了抱元哥兒,哭笑不得地對她道:「我們走吧——阿丹和徐太太她們一道走的,阿紅跟著阿禪他們一道。說是和我一道,一個個都跑得不見了蹤影。」說完,還親了親元哥兒粉嘟嘟的小臉,道,「還是我們元哥兒聽話,說來看叔祖奶就來看叔祖奶。等會叔祖奶給你買好吃的,不給你姑姑和叔叔。」   元哥兒哪裡聽得懂,只知道咧了嘴笑,笑得滿嘴口水,若得二太太直笑,催著顧曦:「我們快上馬車,太冷了,別凍著我們元哥兒。」   顧曦一面扶著二太太上了馬車,一面道:「森哥兒呢?跟著阿丹一道去了通州嗎?」   二太太輕輕地嘆了口氣,道:「他祖母說天氣太冷,怕他受了風寒,不讓抱出來。阿丹和姑爺一道出的門。」   顧曦服侍二太太坐下,笑:「天氣的確太冷了些,要不是有您,我也不敢把元哥兒抱出來。不過,殷太太的孩子不是剛剛滿月嗎?她怎麼也出了門?殷大人讓她出門嗎?」   「肯定是不讓的。」二太太想也沒想地道,「可她那性子,要真的想幹什麼,誰攔得住。這不,殷大人也跟著一道去了。秦姑爺就是聽說殷大人是跟著殷太太一道的,這才跟著阿丹過去。要不然,他是準備和阿禪、阿泊他們一道的。」   說話間,馬車骨碌碌地馳出了裴府的大門。   二太太問起裴彤的功課來。   大家都對裴彤這次下場抱有很大的期望。   顧昶不在京城,顧曦也摸不清楚裴彤的底細,只能把他平時的情況說給了二太太聽。兩人家長裡短的,一直說到了通州。   他們在鬱棠當初買的那個宅子裡歇腳。   女眷在內院,男子在外院。   顧曦見到了徐萱和張大小姐等人。   都認識。   但張大小姐也來接鬱棠,還是讓顧曦有些意外。   張大小姐笑著指了徐萱:「都是她。我說我不來,她非要我來,還說你三叔母對我印象很好,我怕你三叔母根本不記得我了。見到了你三叔母,我得好好問問,看是不是她說的這個事。」   徐萱連著生孩子,不知道是心情愉快還是保養的好,半點不見憔悴,反而比從前精神更好。   她笑嘻嘻地任由張大小姐指責,挽著裴丹:「走!難得孩子相公都不在身邊,我們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今天好好的喝兩盅。」   裴丹大叫:「你別找我。姐夫說了,不讓你喝酒的。孩子還沒有百日。我不想讓姐夫討厭我。」   徐萱就威脅裴丹:「你就不怕我討厭你。」   裴丹一副左右為難的樣子。   張大小姐拽著她就往內室去:「你和她鬥什麼嘴?肯定是鬥不贏的。我們趕緊梳洗去,早點歇了,晚上一起打馬吊!」   裴丹跟著跑了。   「你們居然不等我!」徐萱見了叉著腰,「我說阿丹怎麼越來越不聽我的了,原來是你從中慫恿,看我等會怎麼收拾你。」   「母夜叉!」張大小姐笑著回罵,「你有本事在姐夫面前也這樣叉腰叫囂,我就服你。」   裴禪的媳婦抿了嘴笑。   幾個人嬉鬧著去了內室。   二太太啼笑皆非,逗著元哥兒:「還是我們元哥兒聽話,走,我們去喝燕窩羹去,不理她們這些人來瘋。」說著,抱著元哥兒也走了。   顧曦看著滿室忙忙碌碌地收拾著行李的僕婦,突然覺得有些冷。   番外6   鬱棠的船到碼頭的那天,一大早就飄起了雪花。   等顧曦隨著眾人到達碼頭的時候,路上已經是白茫茫的一片了。   金嬤嬤撐著繪了紅梅的桐油紙傘,扶著二太太下了馬車。   二太太道:「這雪下得可真夠大的,我們晚上不會還得在通州過一夜吧?」   如果繼續照這麼下下去,他們真有可能得在通州耽擱一夜。   跟在二太太身後下了馬車的顧曦不由道:「還好沒有把元哥兒帶過來。」   不然肯定會受凍的。   二太太連連點頭。   金嬤嬤則道:「多在這裡呆一夜也沒什麼。反正炭夠燒,老夫人也來了京城,二老爺、五小姐和三少爺都在身邊,過年都沒這麼熱鬧。」   二太太想想,這話說得還很有道理。   她笑了起來,指了其中一艘三帆大船對顧曦道:「瞧!那就是我們家的船。」   顧曦順著望過去。   居然是艘沙船。   幾丈的風帆高高揚直,十分的雄武。   顧曦不禁道:「我們家換船了嗎?」   她記得裴家原來的那艘船是福船來著,現在卻換成了更容易在湖中行使的沙船,而且,彭家擅制福船,武家擅制沙船。   這其中不知道有沒有什麼聯繫?   顧曦心裡亂糟糟的。   二太太哪裡知道。她笑道:「家裡原來的那艘福船還是曾祖在的時候買的,有些舊了。你三叔前幾年就換了這艘沙船。說是更適合我們家。我也不懂。我就覺得新船比舊船漂亮,裡面裝飾得也好。」   她說完,還呵呵地笑了幾聲。   顧曦也跟著笑了幾聲。   披著銀鼠皮鬥篷的顧紅就跑了過來,道:「姆媽,阿爹讓我陪您上船。」   二太太伸長了脖子張望裴宣:「你阿爹呢?」   「有兩位堂兄陪著呢!」裴紅說著,上前扶了母親,道,「阿爹說怕您滑倒了。」   二太太欣慰地笑。   金嬤嬤忙在旁邊道:「您看,三少爺多孝順啊!」   「那是!」二太太讚賞地看了兒子一眼。   從前裴紅還有些頑皮,但自從聽裴宣說他三叔家六歲的裴絳已經學完了《三字經》,讀得懂《九章算術》,他就慌了神,開始認真學習不說,對父母也溫順了很多。   二太太不禁道:「你四弟和五弟這次也都來了京城,你是做哥哥的,要大度容忍,多讓著點他們才是。」   她說得裴紅臉都紅了,低聲嘟囔道:「姆媽,我都多大了,您還擔心我會和兩位弟弟打架不成?」   「打架倒不至於。」二太太忍俊不禁,道,「你向來是我們家最小的一個,家裡的人都讓著你,我怕你到時候不習慣。」   裴紅小聲嚷道:「我就是再不滿,也不可能和兩個還在總角的弟弟計較吧?」   那就好!   二太太忙道歉:「是姆媽不好,姆媽應該更相信你一些!」   「知道了!」裴紅輕輕地應著,臉色果然好了很多。   二太太有了兒子陪在身邊,又去找女兒。   就看見裴丹和徐萱幾個都下了馬車,都披著鬥篷,由各自的丫鬟打著傘,湊在一起說著話。   她走了過去。   「姆媽!」   「「二太太!」   裴丹幾個七嘴八舌地叫著。   二太太不免有些心疼,忙道:「這麼大的雪,船橋肯定很滑,我們等會還要給老夫人問安,你們幾個就在馬車裡呆著好了。老夫人最疼愛小輩了,你們能親自來接她,她已經很高興了,不在乎這些虛禮。」   徐萱幾個有些猶豫。   裴丹就喊了顧曦:「阿嫂也和我們一起留下來吧!有我阿弟陪著我姆媽上船就行了。免得人去的多了,有個三長兩短的,反而不好。」   顧曦見裴彤和殷明遠站在馬車前說話,再聽裴丹這麼一說,心裡頓時很不高興。   裴宣和二太太只是她堂叔,可裴老夫人卻是裴彤的親祖母,他不爭取陪著裴宣上船去給裴老夫人請安,反而把這個機會讓給了裴禪和裴泊,難怪這麼多年了,關鍵的時候還是挑不起來。   她尋思著自己是不是找個藉口還是陪二太太到船上去,可裴丹這麼一說,二太太也醒悟過來,安慰般地拍了拍顧曦的手道:「是我考慮不周到。船橋上滑,你們在岸上更安全一些。」又道,「你就陪著阿丹她們在這裡等著吧?下雪,我們應該很快就會下船了。」   不然雪越下越大,船橋會越來越滑。   裴紅站在旁邊,顧曦自然不好堅持,笑著叮囑了二太太幾句「小心」,目送著二太太上了船。   裴丹就問她:「你冷不冷?要不要到馬車上去坐會?」   馬車上放了火盆,比站在外面暖和。   顧曦想和裴彤說幾句話,囑咐他等會要是有機會,還是儘量跟在裴宣的身邊的好,就笑著婉拒了裴丹:「你們去馬車裡避避吧!我坐車有點暈,正好透透氣。」   裴丹不知道是凍著了還是怎麼了,也沒有客氣,和徐萱幾個重新鑽進了馬車。   張大小姐就壓低了聲音,對裴丹道:「你們家這個大堂嫂,和二太太走得還挺近的。」   裴丹不太喜歡說顧曦,笑著點了點頭。   裴禪的妻子楊氏和張大小姐婆家,也就是翰林院大學士楊春和家是本家,父親是陝西布政使,裴禪的婚事是徐小姐做的媒,她和這些人都挺熟的。   她看了,就拉了拉張大小姐的衣襟,把話岔了過去:「我只聽你們說過三叔母,今天還是第一次見,你看我這樣子還行吧?我生怕給長輩留個不好的印象。」   楊氏是裴禪金榜提名之後說的親,成的家,裴府老家的人都沒有見過她。   徐萱也不太想多說顧曦,聞言拍了拍手,道:「有我在,你放心好了,她肯定喜歡你。」   楊氏沒再說話,抿著嘴笑,在旁邊聽徐萱和張大小姐互懟著玩。   眼看著又要加炭了,外面的婆子開始喊道:「二老爺扶著老夫人下船了。」   眾人趕緊下了馬車,楊氏就看見顧曦挨著裴彤站著,兩人不知道說了些什麼,裴彤的臉色有些不好看,顧曦卻滿臉帶笑的,丟下裴彤快步朝停靠在岸邊的沙船走去。   楊氏搖了搖頭,覺得顧曦有些太急切了。   裴丹和二太太才是正經的母女,她總是這樣湊在二太太身邊算什麼?   顧曦此時氣得不行。   裴彤覺得她說的有道理,可偏偏不願意去做,還說什麼「當初要分宗的是我,如今再這樣厚著臉皮湊過去,讓人怎麼看待?   這世上原本就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要是事事處處都頂著這張臉皮,那就什麼事也別想做成了。   她只好自己上。   趕在最前面迎了裴宣和裴老夫人。   裴老夫人到底老了。   顧曦印象中的烏黑亮澤的頭髮此時半黑半白扎在額帕裡,眼角也有了明顯的褶皺,雖說面色紅潤,可看上去卻有了祖母的樣子,像個老年人了。   裴老夫人待她倒挺親厚的,第一個和她打招呼,道:「這是阿彤家的吧?還和從前一樣,沒怎麼變!」   顧曦立馬上去行禮,還拉了裴彤——他到底是長孫,憑什麼要排在眾人之後。   或者是聽了顧曦的話,他雖然有點彆扭,但還是笑著走上了前。   裴老夫人好像也沒有了從前的強硬,看見裴彤眼眶突然有些溼潤,望了裴彤良久,好像想在他身上尋找誰的影子似的。   裴彤心有所感,看裴老夫人的目光也充滿了孺慕之情。   裴老夫人在心中長嘆,對裴彤道:「不必多禮。聽說你這段時間十分的刻苦,要是有什麼不懂的,就來問你二叔父或是三叔父。你三叔父啊,這幾年窩在鄉下,倒教出幾個好學生來。」   裴彤拭著眼淚應是。   顧曦的目光早就越過裴老安人,落在了他們的身後。   可惜,她沒有看到鬱棠,反而是看到了裴宴和一群陌生男子。   顧曦幾不可見地蹙了蹙眉。   那群男子年長的有二十七、八歲的樣子,年輕些的只有十五、六歲的樣子,雖然有的穿著綢緞,有的穿著細布,卻都做文人打扮。   這都是些什麼人啊?   顧曦暗中思忖著,看見殷明遠走了過去。   他先是給裴老夫人行了禮,然後和裴宴打了個招呼。   裴宴還是如從前那樣的淡漠。   他朝著殷明遠點了點頭,向他介紹著那群文士:「這是沈方。沈縣喻的侄兒,這是章慧,我們臨安舉人,這是傅小曉……」   全是這次要來參加春闈的,知道裴宴要上京,就順道搭了裴家的船一道來京城。   殷明遠一個個的行禮寒暄。   顧曦一面支了耳朵聽,想知道誰是衛小川,一面朝著裴彤使眼色,示意他和這些人結交一番。   誰知道裴彤的心思全都放在了裴老夫人身上,他代替裴宣扶了裴老夫人,低聲地問著裴老夫人一路的行程,壓根就接收不到她的眼神。   顧曦只得把注意力重新放在了那群文士身上。   那個看上去年紀最小的文士就是衛小川了。   顧曦多看了幾眼。   衛小川的性格好像很內向,裴宴向殷明遠引薦他的時候,他紅著臉,躲在裴宴的身後,喃喃地和殷明遠說了幾句話,引來了大家一陣笑。   做官如做人,可不僅僅是會讀書就行了。   顧曦不怎麼瞧得上他,目光重新落在了裴彤的身上。   裴宣正滿臉欣慰地和裴彤說著話,裴老夫人在旁邊看了,不停地點著頭。   氣氛很好的樣子。   顧曦想了想,走了過去。   番外7   裴宣正和裴彤分析明年春闈哪幾個人可能主持科舉,各有些什麼喜好。   裴彤聽得很認真。   裴宣說得也很認真。   他難得有機會碰到裴彤。   最近皇上想在宮裡修一座道觀,內庫的銀子不夠,司禮監的那幫子閹人就想讓戶部出銀子,內閣當然不答應。司禮監的就天天給內閣穿小鞋。   照裴宣看來,皇上剛剛登基沒多久,想修座道觀也不是什麼值得上綱上線的事,這幾年風調雨順,國庫充盈,完全可以先借些銀子給內庫,然後慢慢還就是了。皇上每年還有金礦和鐵礦的收入,只要仔細點,最多三年,就能把銀子還清了,內閣沒必要這麼打皇上的臉。   他話雖然說得婉轉,可還是不知道怎麼就傳到了皇帝耳朵中。皇帝還特意把他叫去問了問這銀子怎麼能還得上。他一個做臣子的,自然要為皇帝解憂。說了幾個法子,皇帝雖然沒有當時決定,可瞧那神色,都挺認可的。   只是沒有想到,他這麼做卻讓某些人不高興了,幾次針對他,說他諂媚,他氣得不得了,這幾天正忙著解決這件事。   見顧曦走了過來,他這才想起今天他主要的目的是來接母親的,科考的事,說急也急,說不急也不急。何況鬱家的衛小川這次也要下場,以他弟弟的性子,肯定會拉著他專門給衛小川說說這件事的,不如大方一些,好事做到底,問過裴宴之後,他抽個空閒給他們都講講,也算是給裴宴面子了。   他打住了話題,對裴彤道:「說來話長,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講清楚的。這樣,哪天等我有空,你過來一趟,我好好跟你說說。」   這可是別人有錢都買不到的經驗。   裴彤自然是感激萬分,連聲應了。   顧曦非常的高興。   有裴宣幫著保駕護航,裴彤這次春闈應該把握更大了。   她恭敬地給裴宣和裴老夫人行禮。   兩人笑著朝她點頭。   她突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笑聲。   顧曦不由得循聲望去,就看見鬱棠穿著件銀紅色銀狐皮鬥篷,打著把綠色的桐油紙傘,在丫鬟的攙扶下下了船。   「阿棠,你可一點也沒有變!」說話的是徐萱,她笑盈盈的,上前就要和鬱棠抱一抱,卻被旁邊的裴丹插到了前面,三下兩下抱住了鬱棠,興高採烈地喊了聲「三叔母」。   鬱棠笑著用力回抱著裴丹。   白淨的面孔枕在裴丹披著蔥綠色遍地金的鬥篷的肩膀上,那張原來就十分漂亮的面孔,仿佛泛著光,如臨水的夏花,熱烈而又絢麗。   顧曦有片刻的恍惚。   鬱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漂亮了。   好像一朵花。   如果說從前還帶著幾分青澀,那此時,就只留下盛放的豔麗了。   美得奪目,美得驚心。   這哪裡是沒有變。   分明是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從前只有神,現在卻有了骨。   而美人,從來都是在骨不在皮的。   顧曦不由挑剔地打量著和張大小姐、楊氏寒暄的鬱棠。   她穿了件素麵杭綢橘色的褙子,杏色和緗色條紋拼色的馬面裙子,褶間繡滿花紋,走動的時候若隱若現,漂亮得華麗而又奢靡。   顧曦突然苦笑。   她重新炸了首飾,做了新衣裳又怎樣?   這樣濃烈、複雜的顏色,鬱棠穿在身上,卻能硬生生的把它們壓制住,讓人看見她的時候,最先看到的是她的白淨面孔。   為什麼?   顧曦使勁地回憶。   鬱棠已轉過身去,從乳娘手中一左一右地牽過兩個兒子手,朝著徐萱等人道:「這是我們家絳哥兒和茜哥兒。」   兩個孩子都是白淨的皮膚,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子,翹長的睫毛,漂亮得像觀世音座下的童子。不過大一些的看上去一副冷靜自持的模樣,像裴宴多一點;小一點的卻看上去溫柔靦腆,更像鬱棠。   「哎呀呀!」徐萱彎腰去,想抱這個,又覺得會冷落了那個,想抱那個,又覺得捨不得這個,兩個一起抱,沒這力氣,居然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是好。   裴丹卻是想也沒想,趁著徐萱猶豫不決的時候一把抱住了小一點的那個,還溫聲問他:「你是不是茜哥兒。」   茜哥兒頓時紅了臉,一面小聲應「是」,一面巴巴地朝鬱棠望去,好像在說「你快點把我抱過去」似的,讓家裡有個熊孩子的裴丹心都要化了,不知道是把孩子遞給鬱棠好,還是繼續抱著好。   絳哥兒看著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頭,聲音清亮地高聲道:「你是我五堂姐吧?弟弟年紀還小,正是學走路的時候,你還是讓他自己走吧!」   茜哥兒一聽,立刻變得底氣十足,眨著大眼睛對著裴丹直點頭,還奶聲奶氣地道著:「五堂姐,我自己走路!」   徐萱等人看了不由哈哈大笑。   裴丹生怕第一次見面就惹哭了孩子,想了想,忙把茜哥兒放在地上。   茜哥兒如蒙大赦,忙躲到了絳哥兒的身邊。   絳哥兒就安慰般地摸了摸弟弟的頭。   茜哥兒拽哥哥拽得更緊了。   徐萱可看出來了,鬱棠這個長子,估計像裴宴。她不禁逗起了絳哥兒:「我們都是你們的姑母或是姨母,我們也不可以抱你弟弟嗎?他這麼膽小,以後可做不成大事?」   絳哥兒眼底閃過一絲不悅,面上卻一板一眼,十分有禮地道:「我父母從小就告訴我們不要跟陌生人說話,我們和幾位姑母、姨母初次見面,不免有些不習慣。我弟弟若是膽小,只怕早就哭了起來。他只是不太習慣而已。」   「喲喲喲,瞧這小模樣!」徐萱跟殷明遠在一起生活久了,也跟著喜歡聰明人起來,鬱棠的長子一看就很聰明,她很是欣賞,對鬱棠道,「你們家這大的今年才六歲吧?已經知道護著弟弟了。我們家那個,就知道打架。不鬧個天翻地覆的,不罷休。」   鬱棠對於這個早慧不說,以後還要擔長子責任的大兒子更心疼一些。她聞言摟了摟長子,笑道:「你們家幾個孩子隔得近,我生莤哥兒的時候我們家絳哥兒已經懂事了,知道疼愛弟弟了。」   徐萱已經不想說自己的三個兒子了,嘆道:「如果這次不是生了一個女兒,我都寧願再也不要生了。」   難道你還要生下去不成?   鬱棠詫異地看了徐萱一眼,想到殷家的情況,她硬生生地把話給咽了下去,然後攬著兩個兒子和張大小姐、楊氏又寒暄幾句,裴氏兄弟陪著裴老夫人走了過來,道:「上車吧!先回了通州小院,用了午膳再說。」   幾個人紛紛應是。   裴老夫人就朝著兩個小孫子招手:「來,到祖母這裡來。」   這是要和兩個小孫子坐一輛車。   二太太原本安排裴宣兄弟和老夫人坐的,也能說些體己話。   見狀連忙調整了坐車的順序。   裴老夫人和絳哥兒、茜哥兒坐了一輛車,裴氏兄弟坐了一輛車,二太太坐了一輛車……顧曦兩口子坐了一輛車……   浩浩蕩蕩三十幾兩馬車一路揚鞭去了鬱棠通州的小院。   地龍昨天就全都燒了起來。   室內溫暖如春,室外大雪紛飛,寒梅綻紅。   脫了鬥篷,穿著袷衣從外回來的人都鬆了口氣,露出輕快的笑容。   男子在正廳說話,女眷則去了暖閣。   裴老夫人抱著茜哥兒坐在羅漢榻上,一面和徐萱說著話,一面不時地低頭看看蹲在旁邊給茜哥兒餵水的乳娘,生怕乳娘把水餵到茜哥兒的身上似的:「……家中長輩身體都健康就好。我過了六十五就感覺比較明顯了,一年不如一年,要不是有這兩個孩子要照顧,我也沒這麼精神。」說完,還幫著茜哥兒正了正圍脖。   二太太呵呵地笑,覺得老夫人有點事做,的確精神一些。   她看絳哥兒的目光都變得柔和起來,還悄聲地問絳哥兒:「累不累?要是累了就先去歇會!」   絳哥兒身姿筆直地站在鬱棠身邊,任由鬱棠拉著他手,禮貌地回著二太太的話:「二伯母,我不累。我和弟弟下船的時候才剛睡醒。」   何況等一會就要用午膳了,用過午膳,他們兄弟就會被安排去午休,沒必要破壞大家的相聚。   二太太就忍不住對鬱棠道:「這孩子可真乖!」   顧棠笑眯眯地點頭,知道長子對自己的要求高,又孝順聽話,不想讓他為難,也悄聲地對他道:「要不要靠著姆媽!」   「不用!」他正色地道,「我真的不累。」   鬱棠就不再說什麼了。   顧曦懷裡的元哥兒則嚮往地望著絳哥兒和茜哥兒。   顧曦看他看得緊,除了去二太太那裡偶爾能遇到裴丹那個和他差不多年紀的森哥兒,他平日裡難得看到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   他就拉了拉顧曦的衣袖,含糊不清地對母親道:「姆媽,哥哥,玩!」   顧曦正盯著鬱棠的裙間的繡花在看。   一條條的,繡的是喜鵲鬧梅。   那顏色,那針線,看著像是裁縫鋪老闆娘送給她的蜀繡。   不會這麼巧吧?   鬱棠還能拿這做裙子?   她不是離開京城了嗎?怎麼京城流行什麼她穿什麼?   或者,是仿繡?   江南商賈逐利,手腳最快不過,哪裡有什麼好東西,他們都能立刻學了去。   顧曦沒聽清楚兒子說了什麼,兒子拉她衣袖的時候她還有些不耐煩地捉住了兒子的手,沒能忍住地道:「三叔母的裙子可真漂亮!我看了半天了,越看越好看!」   番外8   鬱棠聞言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裙子。   徐萱見了哈哈大笑,道:「阿棠,我也想問問你,你這裙子是哪裡做的,真好看。我也想做一條?是杭州那邊的新式樣子嗎?這顏色拼得可真好看?」   鬱棠抿了嘴笑,道:「你要是喜歡,我讓人給你做一條好了。就是這刺繡要等,是那個叫眉娘子的繡的。」   沒有說是不是新式樣子,也沒有說是誰做的。   徐萱聽了不免有些奇怪,道:「怎麼還扯上了眉娘子?」   鬱棠含含糊糊的沒有細說,而是笑道:「你要是對刺繡要求不高,可以讓我們家繡娘幫你做條差不多的。」   徐萱見過的好東西多,沒覺得眉娘子的手藝就高超到哪裡去了,聽了笑道:「我家繡娘的手藝也不錯,不過更擅長繡花卉,我是覺得你這裙子拼色非常的漂亮。你都用的是什麼料子?」   面料不同,同樣的顏色卻會有細微的差別,甚至是光澤都不一樣。   鬱棠就笑著指了自己的裙子:「全都是杭緞,普通的綢緞鋪子都能買得到。」   裴丹聽了就道:「三叔母,我也要。你幫徐姐姐做裙子的時候,也讓繡娘給我做一條。」還睜大了眼睛道,「三叔母,你們這次來,還帶了繡娘來的嗎?」   茜哥兒已經喝了水,裴老夫人一面拿了帕子給茜哥兒擦著嘴,一面笑著插話道:「這不,你的兩個小堂弟都跟著一道來了嗎?我們這次不僅帶了繡娘過來,還帶了廚子過來。上次我來京城,就沒有好好的吃過幾頓飯。」   這話當然有些誇張了,但裴老夫人上次來受了點罪也是真的。   眾人大笑。   小院的管事娘子進來問午膳擺在哪裡?   裴老夫人就指了指屋中央的大圓桌,道:「就擺在這裡吧?這裡暖和些,別這裡那裡的,再把孩子給凍了。」   管事娘子應聲而去。   老夫人就把茜哥兒放到了地上,溫聲笑道:「去吧!找你哥哥玩去。」   茜哥兒笑眯眯地點頭,跑到了絳哥兒身邊,拉著哥哥的手。   元哥兒就衝著兩個人喊「哥哥」。   老夫人呵呵地笑,道:「可不是哥哥。是小叔。」   元哥兒很想和絳哥兒、茜哥兒玩,乖巧地改口,喊著「小叔」。   茜哥兒躲在哥哥身後好奇地打量著元哥兒,並不亂跑,絳哥兒則小大人般地點了點頭,一副長輩的派頭,說了聲「乖」。   逗得大家又是一陣笑。   管事娘子在大家的笑聲中領著丫鬟們提了食盒進來。   眾人各自歸座,漱口淨手,用了午膳。   鬱棠就領著絳哥兒和茜哥兒去午休,裴老夫人精神很好,留在暖閣和徐萱幾個喝茶說話。   絳哥兒就問鬱棠:「姆媽,阿爹說他們那一房已經和我們家沒有關係了,我們還要讓他們叫小叔嗎?」   或者是結婚好久才有孩子,鬱棠對兩個兒子都非常的疼愛,絳哥兒已經六歲了,她還是會看著他睡了才走開。   鬱棠給他掖了掖被角,笑道:「你聽你阿爹的就行。」   裴彤畢竟是裴老夫人的親孫子,裴老夫人不可能真的不理他。   但在鬱棠的家裡,她向來是維護裴宴的尊嚴的。   絳哥兒鄭重地點了點頭。   睡在絳哥兒身邊的茜哥兒突然清聲地道:「我聽大兄的。」   鬱棠忍俊不禁。   小兒子像大兒子的褲腰帶,走到哪裡跟到哪裡不說,哥哥說什麼他都捧場,有什麼好吃的也是先讓著哥哥,非常的可愛。   鬱棠輕輕地摸了摸小兒子的額頭,笑道:「睡吧!你們睡了姆媽再走。」   兩個小孩子點頭,閉上了眼睛,很快就睡著了。   鬱棠這才重新回了暖閣。   元哥兒也被乳母帶下去睡午覺了,顧曦正坐在裴老夫人身邊給裴老夫人剝桔子,裴老夫人則和徐萱說著話:「……那今天晚上就歇一晚再走。安全第一。」隨後還感慨道,「阿棠買的這宅子不錯,方便了大家。」   徐萱笑著應和:「她還是挺喜歡買東西的。」   「要不怎麼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呢!」老夫人聽了笑道,「遐光也喜歡買東西,他們兩個,這幾年沒什麼事,把他們家那幾個宅子整得可漂亮了。可惜你們常年在京城,不然就可以經常去住住了。」說完,老人家抬頭看見了鬱棠,然後朝著她招手。   鬱棠走了過去。   裴老夫人接了顧曦用帕子包的桔子,卻一瓣也沒有吃,遞到了鬱棠面前,道:「絳哥兒和茜哥兒都睡了?」   鬱棠不太想吃顧曦剝的水果,但老夫人遞到了她面前,她也不好拂了老人家的意思,就順手接了過來,道:「都睡下了。」   老夫人又道:「誰守在他們屋裡。」   鬱棠知道老夫人把兩個孩子當眼睛珠子似的,要是值守的人她老人家不放心,會把身邊的計娘子或是陳娘子派去親自看著的。   她忙道:「他們倆個的乳娘都在那裡守著。」   老夫人果然還是不能完全放心,道:「應該把阿杏帶著的。」   自從阿杏救了鬱棠之後,阿杏成為了老夫人心目中最忠心的人之一。絳哥兒出生之後,老夫人就和鬱棠商量,讓她成了絳哥兒屋裡的管事娘子。   這次老夫人出京城,原是想帶著她的,但她成親好幾年了,好不容易有了身孕,鬱棠怕她舟車勞頓,就讓她留在了臨安。   裴丹聽著,就問起了阿杏:「她如今還在裴家嗎?」   鬱棠被彭十一追殺的事,裴家有意封鎖了消息,但家裡的人還是知道的。特別是裴丹,她也算是當事人之一。事後裴丹還因為阿杏的忠勇特意賞了她一小袋子金錁子。所以她也知道阿杏回了臨安之後,老夫人給她放了籍的事,還賜了她五十畝上等田的陪嫁。   「還在。」鬱棠笑道,「她是個有主見的,有老夫人庇護,她自己招了個女婿上門,平時還是在府裡當差,節日的時候就回自己家裡。」   「還能這樣啊!」裴丹驚訝地道。   「怎麼不能?」老夫人笑道,「規矩是人定的,她有恩於我們裴家,也就自然與旁人不一樣。家裡的僕婦們看了,也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是件好事。」   裴丹若有所思。   晚上給裴老夫人問過安之後,她特意送了鬱棠回房,好奇地問鬱棠:「查清楚了那個阿杏是什麼來歷嗎?」   鬱棠笑道:「就是個普通農戶人家的姑娘。」   裴丹有些不相信。   鬱棠笑道:「你還不信人家特別有主見啊!」   裴丹想想有道理,也就把這件事拋到了腦後,和鬱棠說說笑笑了幾句,見天色不早,就起身告辭了。   鬱棠覺得關於阿杏的身世,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據裴宴調查,他們家應該是在老家得罪了當地的鄉紳,逃難的時候經過臨安,沒了盤纏被迫滯留在臨安的。阿杏從小就不滿父母偏愛幼弟,總喜歡和男孩子一爭高低,行事也像男孩子似的,頗有些俠義之風,膽子才會這麼大。   可只要於裴家沒有惡意,裴宴也好,鬱棠也好,就願意接納她。   她也的確幫了鬱棠不少忙。   只是裴宴晚上回來的時候喝了點酒,話比平時要多。   他質問鬱棠:「聽說你要讓我們家的繡娘給徐氏也做條和你今天穿的一模一樣的裙子?」   鬱棠就知道他這「吃醋」的毛病又犯了,而且年紀越長,他越像小孩子,她要是不哄著,他真能兩、三天不和她說一句話。   「沒有!」鬱棠面不改色地道,「我們不是說好了,你有什麼疑惑,你就來問我,不要聽中間的人說了什麼就是什麼?我今天的確說了讓我們家的繡娘給殷太太做條和我身上差不多的裙子,是差不多,不是一模一樣的。而且我還說了,花鳥是眉娘子繡的,她要是願意,只能讓我們家的繡娘幫著繡花。」   她今天穿的那條裙子,是裴宴送給她的。   特意讓人送去眉娘子那裡繡的褶皺。   他還喜歡親自動手給鬱棠做簪子,打首飾。   鬱棠很喜歡。   卻怕別人覺得裴宴玩物喪志,特別是自她懷了孩子,裴宴幾乎就沒有出過門,還幫她帶孩子,她從來不當著外人的面提起這些來。   裴宴面色好多了。   鬱棠就趁機道:「你看你,一喝了酒就喜歡胡說八道,你是不是不能喝酒了?你喝了酒都控制不住自己了?」   「胡說!」裴宴不承認,「我知道我在做什麼?」   鬱棠當然知道,她就是在和裴宴胡攪蠻纏。   裴宴聽到了自己想聽的了,心滿意足,想起了兒子,道:「都睡了嗎?我去看看!」   鬱棠攔了他,嗔道:「你看你,滿身的酒氣,更衣洗漱了再去。」   她和他在一起生活的越久,越覺得裴宴骨子裡桀驁不馴。什麼「抱孫不抱兒」、「女子無才便是德」這樣的觀念都被他嗤之以鼻,他不僅抱兒子,還很喜歡和兒子一起玩。   絳哥兒就是他親自啟的蒙。   等到明年,他還準備親自給茜哥兒啟蒙。   兩個兒子也不像別人家的兒子,見到父親就像老鼠見到貓似的。兩個兒子都和他非常的親。像這樣回來晚了的時候,他總是要親自看過兩個兒子才放心。   裴宴並不是真的喝醉了,他只是有點生氣鬱棠要把自己給她做的裙子給徐萱當樣子,聽著便從善如流地去更了衣,還喝了醒酒湯才和鬱棠去了兒子歇息的房間。   番外9   鬱棠這邊,兩口子去看了兒子,顧曦這邊卻因為通州的宅子小,她的兒子和乳娘就與她安排在一個屋裡,裴彤和裴紅睡了一個屋。   顧曦哄著兒子睡著了之後,就去了裴彤住的地方。   裴紅去和沈方他們說話了。   雖然如此,顧曦也不好進屋,就站在屋外和裴彤說著話:「二叔父說要給你們講課的,可定好時間了?」   裴彤道:「哪有這麼快?也要看看其他人有沒有時間啊!」   顧曦聞言直皺眉,反覆地叮囑他:「我們沒有住在裴府,那邊的消息你可要打聽清楚了。你看要不要請沈方去家裡坐坐?」   以沈家和裴家的關係,裴宣要是細說各主考官的愛好和習慣,肯定不會漏了沈方的。   裴彤卻打定了主意把章慧幾個都請到家裡去坐坐,只是不知道章慧幾個會不會答應,他也就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反而問起了元哥兒:「剛才見他眼睛紅紅的,這是怎麼了?」   顧曦聽著眉頭直皺,道:「沒什麼。他想去和絳哥兒玩,絳哥兒要帶茜哥兒,不願意帶他玩,他就哭了起來,哄了半天才好。」   裴彤不以然,笑道:「這孩子,氣性也太大了些。我小時候,也只喜歡帶著阿緋玩。等他做了哥哥,就好了。」   顧曦聽著心頭微跳,接下來那些似是而非的告狀話就沒好說出口。   等到他們回了京城,在裴府用過午膳之後,裴老夫人和二太太都沒有留他們在家裡用晚膳,他們想幫著裴宣和二太太安頓裴宴等人,也被裴宣以「大家都很累了,風雪太大,你們也早點回去好好歇歇」為由拒絕了。   只是回到家裡,知道了他們為何一夜未歸的大太太不免又發了一頓脾氣。   裴彤依舊是垂著頭,一言不發地隨便母親怎麼說。在外面住了幾天的裴緋卻像突然轉了性似的,在旁邊陰陽怪氣地道:「您不去給祖母問安,我們做兒子的是晚輩,沒什麼可說的。可也不能因為阿兄代替你去盡了孝,回來就還要受您的責罵。誰家有這樣做長輩的嗎?這不會是楊家的作派吧?」   「你個孽障東西!」大太太抓著手邊的茶盅就朝裴緋砸去。   裴緋跳起來躲開,瞪著大太太就要說話,卻被裴彤眼疾手快地拉到了一旁,低聲道,「你少說兩句。」   裴緋看了裴彤一眼,冷哼數聲,摔門而去。   大太太氣得直罵。   裴彤額頭青筋直冒。   顧曦巴不得他們母子吵起來,卻還假惺惺地上前攔著裴彤:「你先出去,婆婆這裡,有我!」   裴彤想著裴緋如今也是個暴脾氣,怕他跑出去闖禍,乾脆把這裡丟給了顧曦,去追裴緋。   裴緋在外面蕩了幾天,知道外面的日子不好過了,才沒那麼傻地再往外跑了。   裴彤追出來的時候,他正坐在暖閣裡吃點心。裴彤鬆了一口氣之餘,忍不住批評他:「娘畢竟是長輩,你怎麼能這麼跟娘說話?」   裴緋冷笑,道:「我沒你這麼愚孝!」   裴彤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裴緋繼續道:「你可知道楊家拿了我那五千兩銀子去做什麼了?」   肯定不是什麼好事?   裴彤也想知道。   他下意識地道:「去做什麼了?」   裴緋不屑地道:「你還記得三舅家的四表妹出閣,壓了五千兩的壓箱銀子嗎?那就是我們家拿過去的五千兩銀子?」   他們這個表妹,就是嫁到大理司的那家。   裴彤不相信。楊家雖然勢利,但不是那沒臉沒皮的人家。他道:「你是聽誰說的?」   「五表弟。」裴緋也沒準備瞞著裴彤,不僅如此,他還指望著裴彤知道後和楊家橋歸橋,路歸路,因而他說得也很詳細,「我前幾天在東街那邊的茶樓遇到了五表弟,他親口告訴我的。還說,外祖父原想把四表妹給嫁到我們家來的,可那個時候三舅父在嶺南生了病,得請大夫,外祖父反覆衡量,就給四表妹說了現在的這戶人家,又怕別人家小瞧了四表妹,把我們家的五千兩銀子做了壓箱錢。」   楊家這個五表弟是三舅父的庶子,三舅父被流放之後,他沒什麼人管,悄悄和京城幾個閒幫混到了一起。   雖然被裴彤瞧不起,卻也不是個信口開河的人。   裴彤之前就猜到了,但他不想弟弟和楊家的關係更僵硬,讓母親為難。既然話說到了這裡,他也不好勸弟弟息事寧人。畢竟那五千兩銀子是裴緋的。   「你心裡有數就行了。其他的,你自己拿主意。」裴彤可憐父親走的時候弟弟年紀還小,愛憐地摸了摸裴緋的腦袋。   可能是這樣溫情的時刻這些年來很少了,裴緋興奮道:「阿兄,我不想讀書了。五表弟說了,讀書要家裡有人的。我們家沒有什麼人了,就算是讀書,像我這樣的,能金榜題名也要四十歲以後了,那人生還有什麼意義?我想和朋友一起做生意,然後你就在家裡好好讀書。就像二叔父和三叔父一樣,你覺得怎麼樣?」   裴彤自然不同意,可裴緋已經鐵了心,兩兄弟不歡而散。   可第二天裴緋還是收拾打扮好了之後,抱著侄兒,和兄嫂、母親去了裴府。   老夫人壓根不想看見長媳,但怎麼也要給兩個孫子面子,不冷不熱地和大太太說了幾句話,就把她推給了二太太,說自己累了,讓鬱棠扶著她回了內室。   絳哥兒正在老夫人屋裡練大字,茜哥兒和兄長伏在一個大書案上,拿著筆在旁邊畫貓。   老夫人養的波斯貓則乖乖地趴繡墩上任眾人打量著。   見母親扶了祖母回來,絳哥兒就要放筆喊人,卻被裴老夫擺了擺手,道:「你們寫你們的字,不用管祖母,祖母和你母親說說話。」   絳哥兒應諾,繼續低頭寫。   茜哥兒卻眼睛珠子骨碌碌轉了轉,丟下筆撲到了鬱棠的懷裡,軟軟地喊了聲「姆媽」。   鬱棠順勢抱了兒子,親暱地點了點兒子的鼻尖,道:「怎麼了?」   茜哥兒看了老夫人一眼。   老夫人呵呵直笑,立刻道:「你別看我,你看我也不幫你。你阿兄處處都讓著你,我不能幫著你欺負你阿兄。」說著,指了蹲在繡墩上的貓,「快把你的貓抱走了,你阿兄要做功課。」   絳哥兒一半隨了裴宴,鼻子不好,除了聞不得過濃的香味,也怕貓毛狗毛的,所以家裡一直都沒有養小東西。但茜哥兒實在是喜歡。那年去苦庵寺,見裴二小姐養了只貓,道都走不動了。   裴二小姐特別喜歡茜哥兒,說若是她的貓生了小貓,就送一隻給茜哥兒。   茜哥兒那時年紀還小,不知道阿兄和阿爹都鼻子不好,一直就盼著裴二小姐的貓生小貓。等到裴二小姐真的送了貓過來,鬱棠想送給章家的大小姐,卻被絳哥兒留了下來,還向鬱棠求情:「讓阿弟養了吧!我離貓兒遠點就行了!他是真心喜歡。」   鬱棠不同意,茜哥兒哭得震天響,最後還是裴宴出面,把貓送去裴老夫人那裡養著,絳哥兒過去的時候,就把貓送到陳大娘那裡,茜哥兒因此常在裴老夫人這裡一呆就是半天,加上裴老夫人發現絳哥兒還像她和鬱棠一樣,非常會算帳,有意教絳哥兒算術,結果就變成了裴老夫人在屋裡給絳哥兒講算術,茜哥兒就在屋外和貓玩。   裴老夫人心裡樂呵呵的,遇到裴宴卻要稱功:「你們三兄弟小的時候我都沒有這樣教導過,要是你兒子不能考上狀元,真是對不起我這一番心血。」   裴宴很鄙視這種說法,撇著嘴角道:「我兒子又不是傻瓜,幹嘛要出這個風頭?您願意教就教,不願意教就不教。誰家的狀元還去考算術不成?」   把裴老夫人氣得,好幾天都沒有和兒子說話,還私底下和鬱棠抱怨:「你怎麼受得了他?他還不如不說話,一開口,就能把人氣死!」   鬱棠卻覺得,可能是做了父親,裴宴這幾年的脾氣越來越溫和了,就算是茜哥兒把湯羹糊在了他的身上,他都能面不改色地繼續吃飯。   當然,這些都是他們生活中的趣事,茜哥兒看著溫順害羞,實則滿心主意,比起絳哥兒看著就讓人正色,茜哥兒更容易讓人上當,他眼睛珠子骨碌碌轉的時候,那就是又有小心思了。   果然,聽鬱棠這麼一問,茜哥兒抿著嘴直笑,湊到母親耳邊道:「我想去看二姐姐!」   二小姐?!   鬱棠訝然。   裴老夫人卻哈哈大笑,指了茜哥兒道:「這個小機靈鬼!真是什麼也逃不過他的耳朵。計氏跟我提了一句,他就記在心裡了。」她說著,回頭望了鬱棠,「你也不用驚訝,那天二姑奶奶來和我辭行,我跟她說,年底我會來京城,她說,她也準備來京城,看看身上的病,若真是她不行,趁著年輕,趁早過繼一個孩子。她說不定比我們早到。茜哥兒肯定是聽在耳朵裡了,以為他二姐姐也在京城呢!」   說來奇怪,鬱棠和二小姐的關係始終不鹹不淡的,可二小姐卻和茜哥兒投了緣,兩個人一起養貓不說,她回府給長輩們問安,一定去看看茜哥兒,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也會讓人送一份給絳哥兒和茜哥兒。   當然,絳哥兒就是沾了茜哥兒的光。   鬱棠聽了沉吟道:「要不要讓人去楊家打聽打聽?」   看看裴二小姐到了沒有。   番外10   楊父這幾年在京裡做官,官運不錯,楊家又因為家裡的茶葉成了貢品,帶動了楊家其他茶葉的銷售,經濟上寬裕了很多,在京中買了個小小的宅子。而隨著楊顏金榜題名,楊父也越來越倚重長子,楊顏反而不好和父親疏遠,大家彼此客客氣氣的,關係沒有從前緊張。   裴二小姐是出嫁女,來了京城,有婆家,自然是要住在婆家的。   裴老夫人笑眯眯地點頭,滿臉慈愛地望著茜哥兒道:「你二姐姐沒有白疼你,我們都忘記了,就你還記得你二姐姐。」   茜哥兒不好意思地笑,悄聲對鬱棠道:「二姐姐說,她要送我一隻花狸貓。」   裴老夫人和鬱棠忍俊不禁,紛紛道:「原來如此!」   就是練字的絳哥兒,也跟著笑了起來。   鬱棠就正色地跟茜哥兒道:「我們家不能再養貓了。你阿爹和你阿兄都聞不得貓味,但他們因為你喜歡,已經忍讓很多,縱容你養了只貓。你不能只顧著自己喜歡,也要顧著阿爹和阿兄的身體啊!」   茜哥兒懂事的點頭,道:「我就看看,不帶回家養。」   鬱棠就贊了他一聲「乖」。   裴老夫人笑道:「這孩子,以後成了親就趕緊分出去,想養什麼就養什麼好了。」說著,記起了自己在杭州的一個宅子,笑著叮囑計大娘:「你記得回去之後把那地契找出來,記到五少爺名下。他和他阿兄不一樣,他阿兄以後肯定住老宅,他以後要自己過日子的,得有個自己的宅子。」   鬱棠連忙阻止。   隔輩親。何況絳哥兒和茜哥兒不僅是在裴老夫人眼皮底下長大的,還是她老人家親手帶大的,那就更喜歡了。陪嫁的那點東西,今兒一點,明兒一點的,給了兩個孩子一大半了。   「兩個孩子還小呢,暫時還用不上,等用得上的時候再說。」   鬱棠和從前也有些不一樣了。   從前她會堅持不要。這幾年,鬱文在寧波賺了錢,就喜歡給她買東西,她手中寬裕了,也開始救濟別人,特別是苦庵寺那些失意的婦人,也希望自己送出去的東西是別人需要的。   裴老夫人不以為意,道:「我們家兩個小孫孫多乖啊!怎麼會用不上呢!」   乖和用得上有什麼關係?   可鬱棠這幾年跟著老夫人朝夕相處,早已學會了不和老人較真。   她微微地笑。   茜哥兒卻嚷道:「謝謝祖母。我長大了,以後要在那個宅子裡養貓。」   這還真成了個貓奴了!   鬱棠無語,尋思著得想辦法帶茜哥兒和絳哥兒多去鄉下走走,讓他多見見那些貧苦人,別只知道在自己的喜好上一擲千金,還要知道同情弱小才行。   她就派了人去楊家問裴家二小姐的行程。   裴家二小姐要過了臘八節才到京城。   鬱棠得了信,就去稟了裴老夫人。   裴老夫人聽了連連點頭,道:「這才有點做人妻子的樣子。之前都是她母親把她慣壞了,哪能縱容著女兒一不如意就往娘家跑。想繼續過下去,就無論如何也要把日子過起來。要是不想過了,那就趁早說明白了,一別兩寬。又不願意大歸,又不願意回家,這要是我的孫女,我早叫回來狠狠地教訓一頓了。不過,楊家姑爺可真是好性子,不管是為了什麼,我們家能幫襯的,還是幫襯一二才好。」   說這話的時候,二太太也在。   二太太忙笑著應是,和裴老夫人商量去哪些人家拜訪。   既然來了京城,故交是要走動的,和裴宣官場上有來往的也得拜訪,這樣一算下來,僅僅是禮單就有厚厚的一疊。   裴老夫人想著早點應酬完了早點完事,大家還能清清泰泰過個年,就安排著一家接一家的,帶著家中的女眷開始四處應酬,忙了起來。   絳哥兒像小大人,茜哥兒模樣兒乖巧,眾位夫人看了都非常的喜歡。特別是徐萱,剛剛生了個女兒。裴宥雖然不靠譜,裴宣雖然老實,裴宴雖然冷傲,可對自己的太太卻都是沒話說的,別說是妾室了,就是通房都沒一個,裴泊這次能和黎家的嫡小姐訂親,黎老夫人就是看中了裴家的家風。   徐萱也不例外。   絳哥兒年紀大了些,她就盯上了茜哥兒。   鬱棠去他們家做客的時候,她就一直逗著茜哥兒:「妹妹好不好看?你想不想把妹妹抱回家去?」   茜哥兒看著白白嫩嫩的小嬰兒直點頭,卻不肯抱回家:「我阿爹不喜歡。我阿爹說了,我們家只養我姆媽生的孩子,她又不是我姆媽生的。」   眾位夫人聽著一愣,隨後哄堂大笑。   鬱棠更是羞得恨不得鑽了地縫。   可裴老夫人卻覺得無所謂,還向眾人解釋道:「他姆媽什麼都好,就是孩子得得有點辛苦。那年生絳哥兒的時候,不是說她傷了身嗎?以後恐怕在生育上有些為難,你們京城的風氣又不好,就有人往遐光身邊送人,遐光就當著家裡人說了這麼一句。誰知道這句話居然會一直有人說,還傳到了這孩子的耳朵裡。」   就有人捧著老夫人:「這也是您教子有方,我們都羨慕得不行。」   「養兒不教父之過,養女不教母之錯。」裴老夫人不想讓自己的兒子被人說成是長於婦人之手,笑道,「我養的全是兒子,這對錯可與我沒有關係。你們要誇我好,得誇我們阿丹,她是我們家唯一一個孫女。」   這次裴丹的婆婆秦夫人帶頭誇起自己的長媳來,當然也沒有落下次媳,非常的會做人。   顧曦看著無奈地苦笑。   真是再能幹也比不過運氣好的人。   裴丹和鬱棠,都是運氣特別好的。   坐在顧曦懷裡的元哥兒看到絳哥兒和茜哥兒,早按捺不住了,小聲地吭著要去和絳哥兒、茜哥兒玩。   顧曦猶豫了片刻。   裴家人是主客,絳哥兒和茜哥兒自然也是眾人矚目,這個時候讓孩子跑了過去找絳哥兒和茜哥兒玩,不免有些失禮。   可這一猶豫,森哥兒就拉著徐萱的次子跑了過去,還非常熱情主動地拉了茜哥兒的手,口齒伶俐地喊茜哥兒「表哥」,道:「我們一起玩。」   徐萱的長子目不忍視,喊著弟弟:「你給我回來。」然後忍不住教訓森哥兒,「那是你五舅父,不是你表哥。」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森哥兒被大人們笑得茫然無措,茜哥兒在裴家的時候就人小輩分大,還有要叫他「舅爺爺」的。大家這樣他雖然有點臉紅,但來之前父親告訴過他大家的關係,像森哥兒這樣的,就是自己家裡的人,是被欺負了他得幫忙的。他還是大著膽子牽了森哥兒的手,道:「我和你一起玩。但你不能哭。別人會說我欺負你。」   稚言稚語的,同樣惹人笑。   森哥兒回過神來,他緊緊抓了茜哥兒的手,連連點頭。   二太太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把三個孩子牽到自己身邊,拿了果子給三個孩子吃,還分別叮囑他們「你是舅舅,不可以和外甥打架」,「你是外甥,要聽舅舅的話」,「你是主人,要照顧森哥兒和茜哥兒」。   三個孩子不停點頭。   徐萱長子見茜哥兒又小又軟,生怕被自己那個二愣子弟弟帶著闖了禍,忙跟了過去。   絳哥兒見徐家二公子有點傻愣愣的,四、五歲的樣了,還和三歲的森哥兒一起玩,怕他連累了自己的弟弟,也跟了過去。   兩家長子的目光就撞到了一塊兒。   兩人腳步微頓,同時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擔憂,不禁默契地相視一笑。一個悄聲道:「我叫殷壑,你可以叫我阿壑。」一個悄聲道:「我叫裴絳,你可以叫我絳哥兒。」   就算這樣認識了。   他們當然不知道,自此之後,他們做了一輩子的朋友,對手,盟友,成了當朝最頂尖的人物之一,也帶著兩個家族,站在了這個朝代的最頂層。   此刻,他們只是兩個擔心弟弟的長兄,小心翼翼地在旁邊護著各自的弟弟。   顧曦思忖著,就把元哥兒放在了地上。   元哥兒剛要朝絳哥兒、茜哥兒處奔去,就被從外面跑進來的小孩子從背後撞到了旁邊,十幾個八到三歲的小孩子從他身邊跑過,朝殷壑撲了過去。   「阿壑哥哥!阿壑表叔!」那群孩子七嘴八舌的喊著,像小熊闖進了菜地裡,帶著股橫衝直撞,誰也阻止不了的氣勢,讓大人腦門都疼了起來,「這是誰啊?長得可真好看!他是姑娘還是小子?」   他們衝絳哥兒和茜哥兒嚷著,還有要伸出手去,想戳絳哥兒,手指頭都要戳到絳哥兒臉上了,可在絳哥兒涼冰冰的視線下硬生生地轉了個彎,改去戳茜哥兒了。   只是那手指還離茜哥兒還有四、五寸,茜哥兒已經兩眼一紅,躲到了哥哥的身後,喊著「疼」。   熊孩子愕然。   絳哥兒已冷著臉一把拽住了那孩子的手臂,道:「你是誰家的孩子?你們家大人呢?」一副要去大人面前告狀的樣子。   顧曦認出來這是徐家的孩子。   全是些不能碰的。   顧曦忙把元哥兒抱在了懷裡,急切地檢查著兒子身上是否有撞傷,緊張地說著「有沒有撞到哪裡了」。   元哥兒搖頭,更想找絳哥兒他們玩了。   顧曦不答應了。   徐家向來霸道,要是元哥兒哪裡被撞到碰到了,都不好找徐家去說理去。   元哥兒哭鬧起來。   番外11   顧曦忙把元哥兒抱在懷裡親了又親。   元哥兒有了母親的安撫,漸漸平靜下來,小聲地道著:「姆媽,我想和哥哥們玩。」   還是想去。   顧曦沒有辦法,只好繼續哄著兒子:「你看,兩位小叔叔身邊好多人,要是再像剛才那樣把你給撞著了怎麼辦?我們等一會,等到小叔叔身邊的人跟他說完話了,我們再去找他們玩,好不好?「   元哥兒向來聽話,聞言不停地點頭。   他偶爾也會隨著母親去別人家做客,除了去他舅父家,去其他人家的時候,那些小孩子都不怎麼照顧他,他因而也不太喜歡和那些孩子玩。   顧曦鬆了口氣。   這樣的場合就怕孩子鬧起來,顯得特別沒有教養似的。平時她也不怎麼帶著孩子出門,就是怕自家的孩子和別人有了衝突,她壓著自家的孩子,心疼,不壓著自家的孩子,好像她不願意管教自己的孩子似的。   顧曦就輕輕地拍了拍了孩子的背,然後她就看見絳哥兒不知怎地就成了那群孩子裡的領頭人似的,那群孩子簇擁著他和徐萱的長子,絳哥兒還牽著自己的弟弟,譁啦啦地就跑出了暖閣。   元哥兒急了起來,回頭望著母親:「哥哥……」   顧曦也很意外。   外面還下著雪呢!   這樣若是摔著凍著了,可都不是件小事。   她就猶豫著要不要攔一句。   誰知道一直安安靜靜地坐在眾人之中的費夫人秦氏卻突然對身邊的嬤嬤道:「看看大少爺醒了沒有。要是醒了,就帶他去和裴少爺、殷少爺他們一塊兒玩會。」   秦氏嫁人的時間年紀已經不小了,費質文就更不用說,中年得子,他們的一兒一女都嬌慣得很,孩子平時都是睡到自然醒,吃什麼,喝什麼也隨著孩子的性兒,從來不管。又因為費質文不僅升了吏部尚書,管著官員的升遷考核,還在兩任皇帝面前都是紅人,寵臣,大家都不願意得罪,因而那些孩子也被叮囑少和他們家的孩子玩。秦氏好像沒有察覺似的,走到哪裡都是帶著兩個孩子。像今天,來殷家做客,別人家的孩子早早就起來了,來了之後都是先給諸位長輩問安,等和世交家的孩子打過招呼之後才會視情況被乳母帶下去或者是彩衣娛親,陪著說說話兒,只有費家的兩個孩子,據說今天起得太早,在馬車上又睡著了,到了殷家,睡眼惺忪地給比他們家到得早的長輩問過好之後,就向徐萱要了個廂房,讓身邊的管事嬤嬤帶著下去繼續睡覺去了。   也不知道這兩個孩子長大以後會紈絝成什麼樣子!   顧曦撇了撇嘴。   徐萱卻怕鬱棠誤會,和鬱棠耳語:「他們家兩個孩子都很乖巧,沒外面傳的那麼嬌貴。要說怎麼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還是大家覺得做得少,錯也少,敬而遠之的緣故。」   聽了這話,鬱棠心中一動。   絳哥兒和茜哥兒在臨安除了裴家的那些侄兒、侄孫,也沒有什麼玩伴。就算是回了鬱家,相氏也是敬著兩個孩子的時候多。   她突然有點想在京城多住幾年了。   之前因為出了彭十一的事,她被嚇著了不說,裴宴也被嚇著了。她是不知道自己是否莊周夢蝶,這輩子也是一場夢,想著這要真是一場夢,那就讓她在這夢裡沒有遺憾,不管是照顧裴宴衣食住行,哄著裴宴的情緒,還是順著裴宴的欲、望,鬱棠都甘之如飴,盡力做到好。   兩個人窩在臨安,十分的甜蜜。   裴宴卻覺得既然鬱棠的夢到新帝登基就完了,那就說明改了元年之後,鬱棠就應該是一路平安,萬事順遂了,外面畢竟是別人的地盤,不像在臨安,或是杭州,但凡有個風吹草動的都躲不過他的眼睛,最好的辦法就是讓鬱棠在他的手掌心裡,他要處處看著,時時守著才能安心。   至於外面的那些名利動蕩,他要想下場,什麼時候也不晚。   等到當今皇上坐了金鑾殿,他這一口氣才順順利利地咽了下去。   咽下去之後,不免有些興致勃勃,正巧衛小川要到京城來參加科考,他想了想,索性就帶著鬱棠和孩子們一起來了京城,讓孩子們也見識見識,認認人,以後不管是做什麼都有個幫襯。   他還想帶鬱棠去趟泰山呢!   當然,這次更好。   除了鬱棠,還有兩個孩子,還有他母親。   比上次更圓滿。   或許是做了母親的緣故,鬱棠更喜歡呆在家裡,就算是去泰山,更多的是照顧裴宴的情緒,以及想讓兩個孩子多看看。   她考慮更多的是孩子們。   京城藏龍臥虎,裴家厲害,還有比裴家更厲害的,眾人才不至於不管對錯都只捧著他們家的孩子,孩子們也更容易交到志同道和的朋友。   回到家裡,她就和裴宴商量這件事。   裴宴無所謂,問起費質文的兩個孩子來:「你瞧著怎麼樣?」   他今天一直在外院做客,並不知道內宅發生了什麼。   鬱棠以為裴宴也聽到到關於費家兩個都養得太精細的傳言,接過丫鬟手中的茶盅,親自遞給了裴宴,還順勢挨著裴宴坐下,這才笑道:「他們家兒子比我們家茜哥兒大一歲,我瞧著和我們家茜哥兒一樣,都是個溫柔害羞的性子,和我們家茜哥兒玩的時候,還知道牽著我們家茜哥兒的手,摸貓的時候,還知道讓我們家茜哥兒先摸。至於他們家的女兒,剛滿周歲,還被乳母抱在懷裡,話都說不清楚,哪裡就是嬌貴?哪裡就碰不得了?我覺得說這話的人,都有些不懷好意。再說了,若是我有兩個這樣的孩子,我肯定也要像眼珠子似的護著了。」   裴宴一愣,道:「茜哥兒又玩貓了?殷家哪裡來的貓?」   鬱棠笑道:「自然是他們家養的?不是家養的,誰敢讓孩子們去摸了!就是我答應,殷太太也不會答應啊!」   裴宴點了點頭。   鬱棠想起徐萱逗茜哥兒的事,把這件事當笑話說給裴宴聽:「非要茜哥兒把他們家的小姑娘帶回來,茜哥兒急得都快哭了。」   裴宴就似笑非笑地看了鬱棠一眼。   鬱棠心中一頓,欲言又止地望向了裴宴。   裴宴可從來不是個含糊的性子,見狀索性和鬱棠把話挑明了:「我問費家的兩個孩子也是這個意思。費大人想和我們家結個親。姑娘要是不行,兒子也行。徐氏怕也是這個意思。至於費夫人還特意讓自己的長子和絳哥兒們一塊兒玩,估計是兩口子說過這件事,費夫人見過我們家兩個孩子之後覺得很好,這才開了口。」   鬱棠卻無意這麼早把兒女的婚事定下來。   不管怎麼說,兒女的喜好也很重要啊!   當初裴老夫人都沒有太多的幹涉裴宴幾兄弟娶媳,她才能和裴宴成就一段美好的姻緣,她雖沒有裴老夫人的眼界胸襟,卻可以向裴老夫人學啊!   她不免有些頭疼:「孩子還這麼小,說這些都太早了。」   「我也是這麼想的。」裴宴道,「所以我今天拒絕了費質文,說我們家的孩子要到舞勺之年才說親。」   鬱棠聽了緊張地道:「那費大人怎麼說?」   「當然是更想和我們家結親了啊!」裴宴道,「兩家的孩子都還沒有供奉過水痘娘娘呢!」   太早定親,有什麼變故,於孩子的名聲不好。   鬱棠鬆了口氣,又開始擔心痘娘娘:「絳哥兒都六歲了。」   通常孩子都是六、七歲開始供痘娘娘。   裴宴就抱了抱鬱棠,道:「你放心好了,我帶了有經驗的大夫,還會注意絳哥兒情況的。」   他常常陪著兩個兒子玩,絳哥兒真的要是奉痘娘娘,以裴宴的細心,肯定會很快就知道的。   為了轉移鬱棠的注意力,裴宴甚至說了起了自己來京城後冒出來的新想法:「我這兩天考了考紅哥兒功課,發現他的基礎打得特別不牢,一些我在他這個年紀都懂的常識,他居然聽都沒有聽說過。這個孩子在讀書上也沒什麼天賦且不感興趣,我就想和你商量,讓紅哥兒來做宗子。」   鬱棠駭然。   這是要把宗主的位子再讓給二房。   離上次動蕩才過去了十年。   裴家的長輩們會同意嗎?   她忙道:「姆媽知道這件事嗎?」   裴宴搖頭,道:「我是這兩天觀察紅哥兒時想到的,準備先聽聽你的想法。」   裴家有資不菲,誰做宗主,就意味著可以支配這麼一大筆財富。特別是在子弟沒有讀書的天賦時,想在族中有話事權,能掌控這麼一筆財富就尤為重要了。   但這樣一來,宗房未免有抓權不放的嫌疑。   鬱棠道:「我覺得你還是小心行事,治大國都如烹小鮮,家中宗主繼承權關係到族人的興衰,也要慎重。」   裴宴頷首,正色地道:「這件事,我也就和你說說。紅哥兒能不能拿得下來,我還得仔細瞧瞧,不會這麼快就跟家中的長輩商量。」   鬱棠「嗯」了一聲。   裴宴卻越想越覺得這樣比較好。   裴家的老祖宗為何規定裴家的宗主不允許入仕,一來是族中庶務瑣碎,想管得好也要付出很大的精力,二來是怕宗主捲入朝中紛爭最終卻給族人帶來滅頂之災。   絳哥兒不僅聰明,還志不在此,他不想早早地就給兒子套上枷鎖。   就算不選紅哥兒,他也決定選別人。   只不過選紅哥兒對宗房更好罷了。   番外12   裴宴是個雷厲風行的人,既然鬱棠覺得把宗主的位置讓給其他房頭沒什麼不好,他就找了個機會和裴宣說了這件事。   裴宣非常的驚訝,他道:「家中的長輩可知道這件事?姆媽怎麼說?」   裴宴道:「你別管別人怎麼說,你就說你怎麼想的吧?」   裴宣知道自己這個弟弟向來不按常理出牌,可隨心所欲到這個程度,他還是忍不住告誡他道:「怎麼能不管其他人說什麼呢?這可是關係到裴家氏族興衰的事,不能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還是應該商量家中長輩……」   裴宴就知道自己的阿兄會這麼說,他擺了擺手,打斷了裴宣的話,道:「只要變革,就會有人贊同有人反對。可偏偏對錯大多數時候都與人數的多少沒有什麼關係,而且辦法總是比困難多,你只要按你自己的心願告訴我你是怎麼想的就行了。把不可能變成可能,把可能變成不可能就行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非常的自信,語氣斬釘截鐵,神色平靜自然,卻讓裴宣從他表情中讀出了幾分不動聲色的霸氣。   難怪他阿爹說這個家裡真正能頂事的是裴宴了。   他這個阿弟,自從接手家中庶務之後,家中財產翻了一番,他們大兄的事,也水過無聲了。   裴宣暗中嘆氣。   如果不是他們的大兄,他三弟的成就肯定不止如此。   他正色地道:「我仔細想想。」   裴宴提醒他:「你受皇帝器重,至少十年間都不可能退下來。阿紅作為你的嫡長子,為了避嫌,不管是皇上還是朝廷,都不可能給予他重任,與其讓他碌碌無為,不如試著走另一條路。你擔心的那些,有我在,不是問題。」   裴宣點頭。   總覺得自己和弟弟相比,差了那麼一點點的從容。   但他不得不承認,裴宴說得非常有道理。   官場上原本就有親屬迴避制度,何況他們這樣的親父子,那是想迴旋都不太可能的。   但這樣一來,宗主的位置落在了他們的房頭,其他房頭會怎麼想,怎樣才不得罪人,阿紅又願不願意,這些都得仔細打算,不可因為這件事傷了親戚間的和氣。   等他回到屋裡,見到上前迎接他的二太太,這才發現,自己對裴宴的話不僅沒有半點的排斥,反而這一路走來,都在考慮怎麼才能讓裴紅順利地做宗子。   可見在他的心裡,是認同裴宴的做法的。   而他阿弟,恐怕早就看清楚了他的想法,這才來找他商量的。   裴宣再一次苦笑,打發了身邊服侍的人,悄悄地把這件事告訴了二太太。   二太太半晌都沒有合攏嘴,磕磕巴巴地道:「真的!您說的是真的嗎?三叔想讓阿紅當宗子,那,那絳哥兒和茜哥兒呢?他們要去科舉嗎?孩子還那麼小,萬一課業不順怎麼辦?讓阿紅再把宗主的位置給絳哥兒或是茜哥兒的後代嗎?」   裴宣深深地看了二太太一眼,道:「這麼說,若是不考慮把宗主的位置還回去,你覺得這還是件好事了?」   裴家可不是什麼小門小戶,宗主手裡掌握的也不是一筆小錢。   二太太生怕裴宣懷疑自己起了貪念,忙道:「還來還去的,肯定不好。其他房頭的長輩們看了,肯定覺得我們宗房沒有規矩,憑什麼這樣讓來讓去的,一房獨大。可不還,這,這也太……」   佔了太大的便宜。   二太太連話都不好意思說出口了。   裴宣搖頭,道:「我倒覺得遐光說的有道理。」   不管怎樣的決定,總有人會不滿,不如先考慮自己要什麼。   「至於絳哥兒和茜哥兒,」他頓了頓道,「以遐光的性格,肯定早就幫他們想好了。我們都不必掛念。只是紅哥兒……他願意不願意,這才是最重要的。」   裴紅要是不願意,裴宴會怎麼選擇?   這才讓人頭疼。   二太太「哦」了一聲,慌慌張張地就往外走:「我這就讓人去叫了阿紅過來。」   裴宣點頭,叮囑二太太:「這件事暫且不要對任何人說。包括阿丹在內。家裡的長輩們還都不知道呢!」   「我省得!」二太太知道事情嚴重性,忙道,「我誰也不會說的。」   但鬱棠肯定知道。   她去和鬱棠說,應該不要緊吧!   裴宣和裴紅說話的時候,她一溜煙地跑去了鬱棠那裡,匆匆忙忙把正在和青沅說話的鬱棠拉到了院子裡,低聲說起了裴宴要裴紅當宗子的事,並道:「這件事你可知道?你是怎麼想的?我們二老爺正在和阿紅說話,你要是覺得不妥,我趕緊去攔一攔。」   鬱棠一直以來都心疼裴宴被裴氏宗主責任給絆住了,就是絳哥兒,也身不由己地可以看得見未來,如果裴紅願意做裴家的宗子,雖說沒有一個不勞而獲的優差,可也相對的自由自在了很多。   這未必不是件好事。   她也能理解二太太的擔憂。   二太太是怕她覺得裴紅搶了絳哥兒和茜哥兒的位置。   她緊緊地攥住了二太太的手,真誠地對她道:「這件事三老爺跟我說過了,我倒覺得委屈了阿紅——畢竟以後要在老家守家業,長子也不能出仕了。」   二太太聞言整個人才鬆懈下來,突然想到「甲之砒霜,乙之蜜糖」。   對於很多人來說,給兒子一個看得見的前程是最重要的,可對有些人來說,這也許就是個束縛。   她怕鬱棠不高興,鬱棠還怕她不高興呢!   二太太不由攬了鬱棠的肩膀,笑道:「難怪我們能做妯娌的,我們都是喜歡為別人著想的人。」   都怕對方不高興。   鬱棠笑了起來,她回抱了二太太一下,道:「那阿紅……」   「哎呀!」二太太想著還在書房說話的那父子倆,忙道,「我還得去看看。你先忙你的,有了信我立馬告訴你。」   鬱棠笑著點頭,送二太太出了門。   裴老夫人就喊了鬱棠過去,道:「老二媳婦來幹什麼呢?」   鬱棠不知道說什麼好,含含糊糊地敷衍了過去。   裴老夫人留了心,第二天留了二太太說話。   二太太卻不敢瞞著老夫人,把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老夫人。   老夫人眉頭皺成了個「川」字,立刻讓人去叫了裴宴過來說話。   二太太看著老夫人臉色不對,找了個藉口就溜了,找了小廝去叫了裴宣回來。   老夫人這邊卻是忍著氣對裴宴道:「你和你媳婦一條心,什麼也不告訴我,我年紀大了,也喜歡做阿家,不聞不問的。可這涉及到絳哥兒和茜哥兒的利益,就是你這做老子的,也不能隨便就讓了出去。這件事我不同意!」   這手心手背都是肉的,怎麼臨到老了,只有手心沒有手背了!   裴宴很無語,開導老夫人:「您不也說絳哥兒會讀書嗎?我們又何必耽擱他呢?」   裴老夫人忿然道:「絳哥兒是會讀書,可茜哥兒還小啊!你看他那樣兒,是我捧在手心裡長大的,誰敢拍胸說他就一定能考得上科舉?要是他考不上,你到哪裡去給他謀個前程?」   裴宴聽了就在心裡嘀咕。   從前對他們兄弟多嚴格啊,因為老大的事,連帶著對裴彤和裴緋都親不起來,現在老了,這種不負責任的話都說得出來了。   裴宴望著理直氣壯的老母親,斟酌了片刻才道:「裴家是歷代老祖宗一輩接著一輩奮鬥出來的,不是我們一房的。我們不能事事處處地佔盡了。當初大兄違背祖制,出仕不說,還惹出大禍來。我們宗房還把宗主的位置給了我。族中諸位長輩不僅沒有異議,還支持我做了宗主,事事以我們宗房馬首是瞻。我們宗房不能不知道好歹。長子會讀書的時候就把宗主的位置交給次子,次子會讀書的就讓長子做宗主,豈不是沒有了規矩。而一個沒有規矩的家族,又能走多遠?   「如果阿紅也是個會讀書的,或者是二兄沒有入閣拜相,宗主留在我房頭就留了,可現在,阿紅明擺著不可能在仕途上有所建樹,大兄那一房又分了出去,正好趁著這個機會位歸原主,大家也沒什麼話說。若是讓我的兒子們輪流做宗主,那和欺負老實人有什麼區別?   「我們不能又吃肉又喝湯的,不給別人留活路!」   裴老夫人哪裡不知道,只是絳哥兒和茜哥兒是在她眼皮子底下長大的,她格外捨不得罷了。   老人家強硬地道:「阿紅怎麼說?」   「他同意了。」裴宴笑道,「這孩子也算靠譜。說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幫我打理家中庶務,想先跟著我學幾天,若是能行,他再接手也不遲。若是不行,不妨從其他房頭裡選,或者是等絳哥兒他們長大了再說。「   裴老夫人面色微霽,道:「這孩子說的也有道理,你不用這麼急的做決定。老二是正二品,給兒子捐個官那還不是現成的。」   言下之意,若是絳哥兒舉業不行再說,裴紅自有裴宣圖謀。   裴宴哭笑不得,喊了聲「姆媽」,道:「這話你當著我說說也就算了,要是被被二兄和二嫂聽見了,得有多傷心啊!您不能因為阿紅有父親照料就要他照顧絳哥兒的前途,這不公平。還容易引起我們兩房的矛盾。」   裴老夫人壓根不予理會,一心琢磨著怎麼保證絳哥兒和茜哥兒以後怎麼辦。   番外13   裴紅卻像得了新玩具,興致勃勃的,先是跟著裴宴去了京城的鋪子裡巡店,之後又跟著他去拜訪了幾家商會。做生意的人通常都和善,不得罪人,迎進奉出的,裴紅覺得還挺有意思的。   裴宴索性讓他跟著佟二掌柜去保定府對筆帳,還要求裴紅:「你自己查帳,佟二掌柜只在旁邊協助。」   佟大掌柜如今只管著臨安鋪子的帳了,佟二掌柜接手了哥哥的差事,小佟掌柜則接手了佟二掌柜的差事,苦庵寺的佛香,早就理順了,先前是交給了裴家二小姐,現在由苦庵寺的主持接手了。又因為有小佟掌柜這幾年手把手的帶著,苦庵寺的主持如今算帳都不用打算盤,寺裡的佛香生意越來越好,後來知道鬱棠會做絹花,不知道是真的看好這門生意還是奉承鬱棠,派了幾個居士跟著鬱棠學了一陣子做絹花的手藝,前兩年就開始試著賣供花,據說生意後來者居上,不比佛香差。   至於佟家,向來是裴家的心腹,裴紅好好一個尚書公子不做,要協助著去對帳,就算裴宴什麼也沒有跟他說,以他對裴家的了解,他也隱隱覺得裴宴十之八、九是要培養裴紅做宗子。   宗房的裴彤那一支出了宗,裴宣就是長房了,若是讓裴紅當宗子,這也算是撥亂反正了。   不管別人怎麼看,佟二掌柜是很佩服裴宴的胸襟的,也很感激裴宴給了他這個陪同裴紅、有機會指點裴紅的機會。   他兢兢業業地陪著裴紅去了保定。   轉過頭來,裴宣好不容易空出一天的時間,把裴彤、衛小川、沈方幾個都叫到了書房,準備和他們好好聊聊天下大事,各位大人對《四書五經》的認知、文章的喜好時,裴彤沒有看見裴紅。   裴紅還只是個小小的秀才,雖說裴宣說的東西他一時還用不上,卻也是個結交他們這些舉人的機會,裴彤不免為他著急,問給他們端茶倒水的小廝:「怎麼不見三少爺?」   宗房中,裴紅排第三。   小廝笑道:「三少爺出了門。」   再多的,就問不出來了。   裴彤直皺眉,覺得裴紅太不珍惜機會了。   沈方卻覺得裴彤不知所謂。   先不說裴宣是裴紅的父親,就以裴宣如今的官位,裴紅若是走仕途,就得外放,而且,就算是外放,估計也要頂著個閣老兒子的名頭,做得好了是應該,做得不好是無能。要是他,他就學周子衿,寄情山水,縱情牧野,著書立說,不知道多好。   沈方暗嘖了一聲。   傅小晚則尋思著要不要勸裴彤幾句,誰知道衛小川和章慧結伴走了進來。   沈方不由笑道:「你們這是去做什麼了?一大早就不見了!」   衛小川頓時面色通紅,支支吾吾了半天大家也沒有聽清楚他說了些什麼。   旁邊的章慧看著好笑,道:「我陪著他去做衣服了——來的時候衛太太特意託付我,讓來了京城之後給他做幾件新衣裳,去考場的時候穿。三太太請了裁縫過來。誰知道那裁縫這麼早就來了。」   裴彤覺得章慧說的是託詞,可章慧已岔開了話,問沈方:「裴大人還沒有來嗎?我們之前還怕遲了,趕路趕出滿身的汗來。」   「還好!」沈方也覺得章慧言不由衷,但他們既然不想說,他也不好多問。   主要還是他和衛小川不熟。   衛小川小小年紀就考中了秀才,之後就來了錢塘書院讀書,和他做了同窗。可衛小川讀書非常的刻苦,目不斜視的,以至於他們做了兩年的同學,衛小川都不認識他。   就在沈方決定好好和衛小川結交一番的時候,衛小川考上了舉人,回老家臨安去讀書去了。   沈方想著他是農家子弟,以為是家中長輩短視,大呼可惜,還曾到他家裡拜訪,想勸他回錢塘書院讀書。誰知道到了臨安才知道,原來是裴宴一直在指導他的學業,回臨安讀書,也是因為鬱棠懷了身孕,裴宴不願意出門,就把衛小川叫了回來。   裴宴的本事他是知道的。   沈方訕訕然回了杭州。   再見衛小川,就是在裴家的船上了。   他以為衛小川肯定不記得他了,沒想到衛小川不僅記得他,還記得他在書院的時候特別喜歡吃紅燒肉,每天必定一大碗,衛小川還好奇地問為什麼吃不胖?   為此,傅小晚還狠狠地笑了他一頓。   幾個人就聊起天來。   衛小川面色漸漸恢復了常色。   他和章慧來晚了,是因為路上碰到了來家裡做客的殷太太和張大小姐。   鬱棠有意給他說門以後在仕途上能助他一臂之力的親事,在船上的時候就問過他有什麼要求,他很不好意思,半天也沒有說出一個字來。偏偏那殷太太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拉了他說話不說,還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半天。   他懷疑是不是鬱姐姐和殷太太說了什麼,殷太太這是想給他說媒。   衛小川如坐針氈,找了個機會拉著章慧就跑了。   章慧和鬱棠的交情又不同,早就知道衛太太把衛小川的婚事託付給了鬱棠,見殷太太這陣勢,他也懷疑殷太太要給衛小川說媒,這才幫他擋了擋。   等到衛小川心情平靜下來,裴宣也過來了。   他身後還跟著幾個面生的讀書人,大的和章慧差不多年紀,小的和衛小川差不多年紀。   裴宣指了章慧等人:「這是我的同鄉。」又指了跟過來的幾個人:「朋友、同僚的兄弟、子侄,聽說我約了你們閒聊,也要過來聽聽。」   眾人忙起身互相見禮。   裴宣就讓小廝去關了門,開始跟他們講皇上這幾年對政務的一些看法。   眾人豎著耳朵聽,書房裡寂靜無聲。   裴老夫人這邊,拉著陳大娘在清點自己的體己銀子。她越清點,眉頭皺得越緊。   陳大娘最知道她的心思,忙勸慰她老人家:「您不是常說兒孫自有兒孫福嗎?四少爺和五少爺的前程,您也別太擔心。二老爺是個宅心仁厚的,不會不管兩位少爺的。」   「那能比得上自己的爹有本事嗎?」裴老夫人不悅地反駁了一句,抱怨道,「都怪老太爺,要不是他縱容,老大能幹出那樣的事嗎?老三能埋沒鄉野嗎?」   陳大娘不敢接腔。   若說上次來京城的時候,裴老夫人還是很疼愛裴彤和裴緋兩個孫子的,等到她知道了裴彤做了些什麼事,對這兩個孫子就只留下那點面子情了。   裴老夫人就琢磨要不要去錢家在京城的老宅子裡去串串門。   錢家也有不少在京城當官的。   不過隔著房頭,她又是這麼大年紀的人了,走的不勤罷了。   可老話不是說了,遠親不如近鄰,這人啊,多走動,也就親了。   裴老夫人在心裡仔細地琢磨著這些事,垂花門當值的婆子來稟,說是宋四太太派人送拜帖過來,想來給她問安。   宋家這幾年越發不像樣子了。   兒女們的婚事統統只看門第不看人品,蘇州的生意也被江家搶得差不多了,這次來京城,裴老夫人明知宋四太太也在京城,卻沒有讓人去叫她過來吃頓飯。   裴老夫人就問陳大娘:「宋家最近有什麼大事嗎?」   陳大娘年輕的時候也跟著裴老夫人見過世面的,既然來了京城,該知道的事肯定會早打聽。   她道:「宋家這些日子倒沒有出什麼大事。不過,彭家出事了。彭家的七老爺,聽說要被貶官了。她素來和彭家走得近。」   如果只是單純的來拜訪長輩也就罷了,能救濟的救濟一點,能幫襯的幫襯一把。可如果是為了別人家的事來的,也要提前了解是什麼事,免得驟然說起來,不知道如何是好。   裴老夫人把那帖子拿在手裡正看一會兒,又反看了一會兒,這才道:「好歹是親戚,想來就來吧!我一個孀居的老太太,兒子媳婦都正當看,哪裡就輪到我開口說話,拿主意了。」   這就是什麼都不幫的意思了。   陳大娘會意,但還是忍不住提醒裴老夫人:「說起來,也不怪三老爺不喜歡彭家。雖說當年的事是那彭十一心胸狹窄,自作主張,可若不是靠著彭家,他敢這麼大膽子嗎?不過是開祠堂私下解決了,還拿到三老爺面前來表功,生怕別人不知道似的,嚷得別人都說他們家公平無私,家風清正。」   裴老夫人就擺了擺手,示意她不要再說了。   因怕鬱棠名譽受損,彭十一刺殺鬱棠的事,不管是裴家還是彭家,都壓著沒讓旁人知道。但彭家也利用了這一點,讓人覺得彭家給足了裴家面子,讓裴宴就算心中滿,也只能暫時咽下這口氣。   但正如陳大娘說的,裴宴可不是那種能忍氣吞聲的人。   彭家這件事,只怕與裴宴脫不了干係。   不然裴宴也不可能要來京城走這一趟了。   宋四太太來見她,固然有親戚的情份在這裡,更多的,恐怕還是想為彭家說項。   可她的遐光脾氣像誰?   當然是像她啊!   別說遐光不會忍這口氣,她也不會忍。   不過,宋四太太既然願意來,那就讓她來好了。   當年的事,她一直沒有機會把這口怨氣吐出去,宋四太太要是敢來做這個中間人,那就別怪她不客氣了。   番外14   宋四太太還真是來為彭家說項的,雖然裴老夫人來京城都沒喊她過來吃頓飯喝個茶,她已經知道自家不比如前,被裴老夫人嫌棄了。   可這也怪不了她!   要怪,得怪宋家的老爺們。   他們總覺得自家和裴家是親戚,宋家這幾年日子不好過,裴家就應該體諒。平時給彭家、武家送的節禮都是大車小車的,輪到裴家,不僅沒有隨著裴宣入閣有所添加,反而還覺得裴家不缺他們家這點東西,越送越少了。以至於她們這些女眷都不好意思跟裴家的二太太拉近乎,更不要說求著裴家辦什麼事了。   如今彭家要倒黴了,想宋家幫著求人了,宋家的這些老爺們就想起她來。   可這空口白牙的,她拿什麼和裴老夫人套近乎,她又有什麼資格在裴老夫人面前說話?   所以她見到裴老夫人之後,關於彭家的話,她一句沒說,只是像個尋常的親戚,過來給裴老夫人問了個好。   裴老夫人還以為自己猜錯了,對宋四太太不免有些愧疚,不僅留她吃了午飯,走的時候還賞了她只金鑲玉的龍鳳鐲子。   宋四太太回到家裡,見到翹首以盼的宋大老爺,想也沒想地道:「老夫人話裡話外的意思,她早已經不管家了,有什麼事,直接去找裴家二老爺或是三老爺說去。」   直接就把這件事給推了。   入了冬,轉眼就要過年了,宋四老爺是宗主,家裡的帳都是他管著,得回蘇州打理庶務。京城這邊的事就託給了宋大老爺。   宋大老爺聽著愁了半天,就和宋四老爺留在京城的幕僚商量:「這件事怎麼辦?」   要說他們也得了彭家不少的好處,可這兩年他們家和裴家不知怎麼地就走遠了,前幾天他不是沒想過去見見裴宣,但一直沒有見到人,彭家那邊又催得急,他只好硬著頭皮讓宋四太太去了裴府。   宋四老爺這個幕僚是宋家到了京城之後重新聘的,一個落第的舉子,今年還準備繼續科舉,是個心思敏捷之人。在宋家這幾年,宋家是個什麼樣的情景,他已經看得一清二楚,已經打定主意做到月底就辭工了。或許正因這樣,他對宋家的盲目突然間生出幾分憐憫來,忍不住吐露了幾分心裡話:「彭家七老爺這次貶官,不是因為做錯了事,而是惹得皇上不喜。我看東家也盡了力,彭家若是個明事理的,就不應該責怪你們才是。」   簡在帝心。   彭嶼這次是失了帝意。   除非換個皇帝,不然彭嶼想東山再起,是不太可能的了。   宋家自身難保,又何必去管別人家的閒事。   偏偏宋大老爺壓根沒聽出來,還在那裡得意洋洋地炫耀,道:「你看見了,我們家不是那種不知道好歹的人家,滴水之恩,當湧泉以報。當年要不是彭家七老爺,我們家那船貨還壓在宣同總兵府呢!就算是有些為難,這忙我們也得想辦法幫啊!」   就差沒說,你要好好幹,我們宋家不會虧待你的。   那幕僚連月底也呆不下去了,藉口在外面遊蕩了兩天,說遇到了同鄉,要一起備考,辭了宋家的差事,搬到京郊去住了。   宋家上躥下跳不說,等到聖旨正式下來了,彭嶼不但被免了官,還背了個「永不錄用」。   彭家大驚失色。   要知道,先帝在的時候對彭嶼還是很器重的,聖上登基,彭嶼小心翼翼,從來不曾做錯過什麼事,彭家做夢也沒有想到有此橫禍,就算是想安排幾招後手,彭家下一輩也只有一個考取了功名,還沒能考上庶吉士,根本沒有辦法安排。   彭家青黃不接,最少十年之間不可能有什麼起色。   可這十年,卻足夠讓一個家族敗落了。   彭家體會到了張家當年的難處。   可張家好在還有個張老大人,勉強支持了這幾年,如今長孫已到了舞勺之年,還早早就中了秀才,再有眾多門生幫襯,眼看著就要守得雲開見日出了。   彭家只求這個時候沒誰落井下石,拿出大量的銀子上下打點,直到彭嶼離京,也沒有弄清楚到底哪裡失了帝心。   裴宣就私下裡問裴宴:「是不是你做的手腳?」   裴宴矢口否認,還冷笑道:「你以為我是誰?想怎樣就怎樣啊?」   裴宣撇嘴,道:「你別以為我不知道,前幾天周子衿獻給皇上的那幅《花好月圓》圖是誰送給周子衿的?他自從得了皇帝的青睞之後,可沒少在皇帝面前咕嘀朝廷的海運。我看,你是想重提撤銷市舶司的事吧?」   裴宴左顧右盼,就是不給個準話。   裴宣也不逼他,只是淡淡地道:「周子衿這幾年沒少用你的銀子吧?他這開銷,可一年比一年大。」   話說到這個份上了,裴宴擔心兄長誤會自己拿了裴家公中的銀子給了周子衿用,只得道:「我和子衿兄也算是知己了。他別的不好說,學問卻是一頂一的。我還準備過些日子讓他給茜哥兒當老師呢!」   茜哥兒不用繼承家業,裴宴也好,鬱棠也好,都對他比較縱容。   裴宣也不點破,道:「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就好。從前彭家是不想和我們家撕破臉,如今你奪了人家的飯碗,要人生死,彭家只怕是不會輕易放過你。你還是小心點的好。你也是做父親的人了!」   裴宴點頭,說著「阿兄放心,我再混帳,也不可能不顧著自己的妻兒」,心裡卻不以為然,想著等到彭嶼回了福建,他還會送他們家一份大禮的。   傷了他的妻兒就想這樣算了,門都沒有!   裴宴第二天就去見了周子衿。   兩個人嘀嘀咕咕了半天,又一起去爬了山。   裴宣看著眼皮子直跳。   而顧曦知道那天去聽裴宣講課的除了裴彤等人,還有裴宣的朋友、同僚的子侄,心裡很不得勁,想了幾天,提新上市的棗子去見裴二太太。   裴二太太不在,說是去了鬱棠那裡。   顧曦猶豫了片刻,準備去見鬱棠,卻被二夫人身邊的貼己婆子給攔住了,笑道:「我們家二太太去看五少爺了。這個時候五少爺多半是陪著四少爺在練字呢!您也知道,功課要緊,您還是先回去吧!改天等二太太得了空再過來。或者是,您來之前先送張帖子來,免得您空跑一趟。」   這是明著趕她走,暗著指責她不懂規矩,沒有教養。   顧曦臉色通紅。   她平時走得勤,往日常來也不見這些婆子攔著,可鬱棠一來……   顧曦知道這與鬱棠沒有關係,但她還是抑制不住這麼想。   「那我先回去了!」她不顧小聲吵著要和絳哥兒、茜哥兒玩的元哥兒,轉身就離開了二太太的正院。   只是出門的時候,遇到了個在二太太屋裡服侍的婆子,抱著個鋪了粗布蘭花小襖的竹籃,和她碰見,還笑著給她行了個福禮,和她打著招呼:「您這是要走了!」   顧曦臉上無光,含糊地應了一聲,和那婆子擦肩而過的時候聽見了一聲貓叫。   她一愣。   那婆子忙解釋:「是二太太讓去黎家抱來的,黎家大少奶奶屋裡養的那隻狸花貓生了幾隻小貓。說是養著給五少爺玩的。這不,剛回來,還得請個懂行的婆子回來專程照顧。」   元哥兒聽得懂話了,聞言立刻叫著「貓貓」。   就算是黎家大少奶奶屋裡家貓生的也不行。   顧曦抓住了兒子的手,笑著朝那婆子頷首,快步往外走。   背後卻傳來幾個婆子的聲音:「二太太這是要養在自己屋裡嗎?」   「肯定是啊!三老爺那裡是不準養貓的。你沒看見五少爺的貓是養在老夫人屋裡的。」   「二太太稀罕五少爺,不就得養個貓把人給留住了。」   「上次森哥兒回來也喜歡的。不過親家太太怕森哥兒被撓了,不讓養。二太太這也是為了森哥兒。」   「可不是。有了這隻貓,就是親家太太不願意也沒有辦法。森哥兒惦記著要過來,親家太太也不好攔著。」   「三少爺成親了就好了。二太太有自己的孫子抱,也就不去逗別人家的孩子了。」   聲音漸行漸遠,元哥兒還嚷著要去找兩個哥哥玩,顧曦抱著孩子的手卻越來越緊。   等過了臘八節,徐萱突然來見鬱棠。   她是當家主母,孩子還小,殷家的姑奶奶又多,她居然有時間過來。   鬱棠非常的意外,專程拿了裴宴私藏的巖茶,請了她到暖閣裡說話。   她居然是來給衛小川說親的。   鬱棠不由傾了身子過來,關切地道:「你這是要給誰家做媒?」   衛小川今年都弱冠了,她當然希望小川的婚事快點定下來,但照她猜測,小川的婚事要等他放榜之後了,她還尋思著要是小川考不中,婚事怎麼辦。   裴宴說她是杞人憂天,說他教出來的學生不可能考不上。   鬱棠還笑話了裴宴一場,說他太自大了,什麼事都有萬一,萬一要是沒考中怎麼辦?   她還記得當時裴宴冷笑,說:「要是考不上,也別想成家的事了,好好學三年,再來考,考中了再說。」   沒想到徐萱這麼快就有合適的人選了。   番外15   徐萱看鬱棠的模樣,頑皮地朝著她眨眼睛,還道:「你猜是誰?」   鬱棠不由地笑,道:「我原本還想是不是徐、黎兩家的誰,看來不是。你也別吊著我的胃口,我就不相信,你用過了午膳還不告訴我。」   徐萱哈哈大笑。   的確,她之前也是從徐、黎兩家找。只因這兩家都有和衛小川適齡的女孩子。她不由道:「我當然希望再和你們家結一門親事啊!可有人求到我面前來了,想了又想,覺得這門親事也許更好,就厚著臉皮上了門,來問問你的意思。」   這就是說,是女方主動提的這門親事囉!   可衛小川來京之後一直在家裡讀書,不曾在外走動,誰家會看上他呢?   鬱棠還有點擔心遇到了像宋氏或是武氏那樣的人家。   她還是希望衛小川未來的妻子更看重衛小川的人品學識的。   鬱棠不禁正襟危坐,道:「你要給誰家做媒?」   徐萱也正經起來,笑道:「別說是你了,就是我,也做夢都沒有想到的——是借住在你們家的沈方沈公子,想為他的胞妹保媒。」   「啊!」鬱棠目瞪口呆。   徐萱也嘆:「誰能想得到!按理說他們也認識,如果有這心思,早就應該說了。怎麼到了京城,到了現在才提起來。還是聽說你讓我給衛公子做媒,七彎八拐的求到我的名下。」說著,她話鋒一轉,贊道,「可見沈家是很希望能結成這門親事的。我也仔細地想了想,覺得挺不錯的。沈方可是沈家的宗房。」   他的胞妹,是沈家的嫡女。   何況女方主動求娶,誠意十足。   鬱棠就更怕這其中有什麼她們不知道的了。   徐萱細細地和她道來:「說是之前就認識,但彼此只說過幾次話,知道衛少爺學問好,讀書刻苦,也很佩服。還是這次來京城路上,發現衛少爺為人也很好,心胸豁達,性情剛毅,又有主見,是少有的人品端方又不失純善之人。沈公子有個幼妹,是他父母的老來女,相貌出眾,嫻靜賢淑,父母視若掌珠,不願意她遠嫁,已經及笄卻還沒有訂親。」又道,「他實際上和我提了有些日子了,我沒見過他那胞妹,不好應承,就找了個藉口,讓秦夫人幫著打聽了一下。據說那姑娘還真挺不錯的。我琢磨著沈家這幾年沒有出過什麼三品大員,但族中做官的不少,去年還有一個和你們家的裴泊、裴禪是同年,只是沒能進入庶吉士,外放到了江西那一帶做官。衛公子家勢雖然單薄一些,可他是沈方自己瞧中的,成了親,郎舅相宜,自然也就沒什麼矛盾。你覺得如何?」   怪不得沈方這幾日都避著衛小川呢!   鬱棠笑道:「若說家世,自然是我們家小川佔了便宜。可你也知道,娶妻娶賢,特別是像衛家這樣的情況,就指望著小川光宗耀祖呢,雖是幼子,可不亞於長子,若是妻室於人情世故上少一些,只怕是這家裡轉不開。」   「明白了!」徐萱笑道,「那我就先壓一壓,等你們打聽清楚了再說。」   「那倒也不用如此。」鬱棠待人向來覺得要以心換心,她道,「你就跟沈公子說,他們原本相熟,不如等他們放榜之後再議如何?」   她也能好好地打聽打聽沈家這位小姐的人品作派。   徐萱笑道:「沈公子估計是怕等到衛公子金榜題名之後再議,有嫌貧愛富之疑,索性春闈之前提出來。」   鬱棠笑道:「若是沈小姐管家有方,還真是門好親事。」   沈方畢竟是胞兄,妹妹的婚事,還得稟告家中二老。他既然有這心,肯定早就送了信回去,這樣算來,他十之八、九到京城沒有兩天就心裡有了打算。   鬱棠連連點頭,送走了徐萱之後,立刻寫了封信給衛太太。   衛太太也是個十分精明能幹的人,又是她自己的兒媳婦,她肯定能打聽清楚沈公子家胞妹的情況。   只是她沒有想到的是,她剛剛送走了徐萱,裴家二小姐派人送了拜帖過來。   鬱棠十分的意外,拿了拜帖去見了裴老夫人,還道:「真沒有想到,她還真的一來京城就來看茜哥兒了,還說,給茜哥兒帶了只花狸貓來了。」   裴老夫人也十分的高興。   裴家的幾個孫女中,她過得最曲折,老人家也希望她能好。   裴老夫人不由道:「你去問問老二媳婦,有沒有相熟的大夫,她既然是進京來看病的,好歹我們也要幫忙問問才是。」   鬱棠笑道:「不僅二嫂那裡,就是二哥和三老爺那裡,都在幫著問呢!我也託了殷太太和楊少奶奶,一有消息就會來告訴我們的。」   裴老夫人頷首,和鬱棠商量了招待裴二小姐的菜式,請了說書的女先生,這才放了鬱棠去忙,自己依舊去給絳哥兒講算術。   可老人家今天有些心不在焉的,以至於好幾次都講錯了。   絳哥兒是個孝順的好孩子,委婉地提醒了裴老夫人,見裴老夫人神色勉強,乾脆主動提出來休息一會,虛扶了裴老夫人去了旁邊的暖閣喝茶。   裴老夫人見他小小年紀卻已風姿卓越,溫良恭遜,心中大疼,想著無論如何也不能耽擱了這孩子,放下茶盅拉了他的手小聲問他:「你想過以後做什麼沒有?」   絳哥兒直笑,道:「祖母是聽父親說要把宗子的位置傳給三哥了嗎?」   裴老夫人大驚,痛斥裴宴:「還是做父親的,連話都不知道怎麼說!」   絳哥兒為父親辯解,道:「父親早就問過我。我當時還沒有想好做什麼。但父親和我說,責任和權利是對等的。我若想得到,必定會失去。我若願意放棄,卻會有其他的收穫。我覺得阿爹說得有道理。何況我覺得京城很好,我想留在京城過些日子。」他說著,兩眼閃閃發亮,「殷壑哥哥不過比我大兩、三歲,卻見識不凡,已經在讀《論語》了。他還曾悄悄地跟著他父親去過翰林院的藏書庫,我也想像他似的,讀遍天下書,走遍天下山川,見識世間離奇,才不枉此身。」   有這麼多的事要做,怎麼能甘心呆在臨安,甘心做商賈之事。   裴老夫人既欣慰又高興,抱著絳哥兒直呼「我的乖乖」,並道:「你有這樣的大志向固然好,可讀書也是件辛苦的事,也有可能一無所獲,你要想清楚才是。」   絳哥兒笑道:「祖母放心,阿爹說了,自己選的路,就是跪著,也要走完了。」   又說這些離經叛道的話,還教給孩子。   裴老夫人道:「胡說。你阿爹有時候說的對,有時候說的不對。明知是錯,也要走下去不成!」   絳哥兒抿了嘴笑,並不和祖母爭長短。   他能感受到祖母對他的愛,也能感受到父母、阿弟對他的愛。   因而他們有什麼和他想的不一樣的時候,他總能原諒和包容。   他轉移話題,笑道:「二堂姐說了什麼時候來家裡做客嗎?我準備畫一幅花貓圖送給她,她肯定喜歡。」   裴老夫人歡喜地應好,陪著絳哥兒畫畫,心裡卻想,二丫頭哪裡是喜歡貓,這不是沒有孩子,膝下寂寞,性子好強,不願意別人看出來,把貓當孩子養嗎?   過了兩天,裴二小姐如期而來。   她給茜哥兒帶來的那隻貓長著如銅錢一樣的花斑,與二太太抱回來哄茜哥兒和森哥兒的虎皮還不一樣,但兩隻貓兒都是性格好強的,見了面,先打了一架,而且還是裴二小姐的那隻打贏了。   把二太太愁得:「這王不見王的,難道得把其中一隻貓送給別人不成。」   二小姐比從前清冷了很多,聞言笑道:「那倒不至於,這架打了,過些日子也就好了。只要你們看著別讓它們跑到三叔父那裡就行了。三叔父,猛於虎。」   眾人大笑。   那隻銅錢貓也被留了下來。   大家都很喜歡。   只有裴宴抱怨:「不是說只抱來看看的嗎?怎麼還留了下來?」   鬱棠只得道:「二姑奶奶這不是住在楊家那邊嗎?她婆婆不喜歡貓,我們幫她先養幾天。」   裴宴冷笑,道:「她有本事去鬧她婆婆,讓我們給她兜著怎麼一回事?」   鬱棠忙捂了他的嘴,道:「哪裡有叔父慫恿著侄女和婆婆置氣的?你在我面前說說就算了,可別大聲嚷嚷了。」   裴宴這些年在外面仗義疏財,人皆稱讚,這種話還真只當著鬱棠說。   他趁機親了下鬱棠的手心,換了件衣裳,去和裴宣商量過年的事了。   裴宣告訴他彭家大老爺想約他們兄弟見一見。   裴宴毫不留情,道:「這都快過年了,他怎麼有空往京城跑!」   裴宣望著弟弟那渾不吝的樣子,頭疼道:「雁過留聲,你做過什麼,遲早會有人知道的。」   裴宴道:「他約的是你,又沒有約我。你要是覺得我應該去,我就和你一塊兒走一趟,你要只是給打聲招呼,我已經知道了。」   這傢伙,都是做父親的人了,還這麼任性!   他這樣斷了彭家的財路,如同殺人,裴宣怕兄弟兩個一起去,被彭家人堵在屋裡痛毆一頓,無奈地道:「那好,你留在家裡,我去好了。」   裴宴無所謂,問裴宣:「你可知道裴緋在和別人做鹽引生意?」   番外16   裴宣大吃一驚,忙道:「你怎麼知道的?他和誰一起做生意?」   裴宴攤了攤手,道:「陶家京城總鋪的大掌柜跟我說的。說是和南邊來的幾個破落戶,錢沒多少,但也有幾個能幹的人。只是別人都知道他是你的侄兒,所以特意來跟我說說的。」   能「特意」說到裴宴的面前,十之八、九是裴緋借了裴宣的名頭在外面和別人做生意。   裴宣頭痛,道:「這事還真不好辦!」   他總不能到處跟別人說這個侄兒早和他分了宗。   「他不會是缺銀子用吧?」如果是這樣,就更加不好辦了,裴宣道,「這才幾年,難道我們分給他的那些銀子就沒了?」   「這也不是不可能。」裴宴冷冷地道,「你可別忘了我們大嫂是個什麼性子。」   裴宣半晌沒有說話,晚上回去見了二太太,不免和二太太說起這件事來:「我知道遐光的意思是『這是我惹出來的禍,得我自己解決』了,可這孩子也太讓人失望了。不好好讀書,反而利用我的身份與那些商賈爭利,這與讓人行賄有什麼區別?」   那他這幾年的小心謹慎豈不是成了一個笑話!   二太太也沒有想到,給丈夫出主意道:「三叔既然這麼說,肯定知道哪些人在和他做生意。要不,你委婉地和你身邊的同僚說一聲,這些關係戶與你無關?」   「這還用你說。」裴宣嘆氣,道,「你也跟你身邊的人說說。」   二太太點頭。   裴宣又道:「阿彤的媳婦不是經常過來嗎?你不如也跟她說說。」   二太太想了想,道:「那要不要補貼那邊一點銀子。」   裴宣搖頭,道:「既然斷了,最好就斷乾淨了。不能他們那邊一有什麼事就找上門來。那還分什麼宗?阿彤是讀書人,分宗意味著什麼他難道不知道?」   二太太悵然地應「是」,擔心起兒子來,道:「阿紅怎麼樣?佟二掌柜有沒有說什麼?」   說起這個性格有些懶散的兒子,裴宣臉上露出笑意:「遐光可不是一個好說話的人。他若是做的不好,遐光肯定不會睜隻眼閉隻眼的。你放心好了。」   裴紅跟著佟二掌柜從保定回來之後,又被裴宴丟到裴家京城總鋪幫忙年末盤點,每天早出晚歸,卻興奮地像吃了五石散似的,紅光滿面的,與往日被裴宣逼著讀書時的愁眉苦臉不可同日而語。   裴宣懷疑道:「難道阿紅真是塊做生意的料。」   二太太抿了嘴笑,心想,裴紅說不定是因為不用天天看裴宣對著他就發愁的面孔而高興呢!   可兒子回來,她還是趁著給兒子端夜宵的功夫問裴紅:「做生意這麼有意思啊!家裡一堆的事,也不知道幫幫姆媽的忙。」   過兩天,家裡就要掃塵了。   往年這個時候,裴紅會被裴宣逼著練習寫春聯,過了小年,會從他寫的春聯裡挑幾幅貼在家裡的亭臺樓閣。   裴紅急急地咽下口中的蝴蝶酥,道:「姆媽,不是我不幫你,我如今有正事要做。您要是缺春聯,就讓絳哥兒幫您好了。反正他年紀小,只要寫得端正就會被誇獎。您就別為難我了。」   裴宣是當朝有名的書法家,裴紅不是不用功,可比起父親來,他怎麼都少點靈氣,加之他的課業放在別人家算是鳳毛麟角,可和族中的堂兄弟比起來,就顯得很是平常,這也是裴宣看著他就著急的原因之一。   但去了鋪子就不一樣了。   本朝還是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商賈中讀過書的人本來就很少,何況他從小由裴宣親自指點,放到外面去,那也是俊傑一個,備受人尊重和讚揚。而且這種尊重和讚揚大多數還是發自內心的,甚至有人覺得,要不是裴彤那一支和他們家分了宗,裴家又講規矩,他也不會被迫跟著裴宴打理庶務,他肯定也會像裴宥或者是裴宴那樣金榜題名,仕途遠大的。   這不由得讓他心中竊喜。   以至於他不願意告訴父母,他去保定的時候出了點小錯,差點做了個錯誤的決定……但他三叔父也說過了,年輕的時候,沒有經驗的時候不犯錯,難道還等老了,經歷過很多事的時候犯錯?   所以犯錯不可怕,怕就怕不停地犯錯,從沒有進步。   他這些天打起十二萬分精神,跟著佟二掌柜學著看帳,今天就看出了點小問題。   雖說只是帳目記錯了地方,可佟二掌柜說了,這麼大個家業,若是帳目可以隨便亂記,家裡是要出大亂的。   像他三叔父,根本不看帳,可為什麼聽著那些掌柜說生意經就能知道帳目大致上對不對呢,就是因為對什麼東西應該記在哪本帳上非常的熟悉了解,多少成本,多少利潤,今年是個怎樣的年成,心裡琢磨一下就有個大致的數了。再撿了要緊的帳看看,就能讓那些掌柜們老老實實不敢動彈。   像他爹也是這樣。   戶部那麼大一攤子事,只要是經過他阿爹的手,就沒有出過錯的。   是有名的計相。   皇上雖然覺得裴家太過富貴,但還是願意用他阿爹。   裴紅想著這些事,覺得腰杆都直了幾分。   他殷勤地夾了一塊豌豆黃給二太太,笑道:「家裡進入十二月就開始忙起來了,我跟著三叔父、佟二掌柜學本事呢,就像是小學徒似的,得起得比雞早,睡得比豬晚,聽師傅的話,服侍師傅茶水,比讀書的時候還辛苦,小年之前都不可能歇下,您晚上就別等我了,我身邊這麼多服侍的丫鬟婆子,要是還不能照顧好我的衣食住行,那要她們做什麼?您不如早睡早起,氣色好,人也看著精神。等到過年的時候和我們出去拜年,別人看見您,還以為是我的姐姐呢!」   二太太聽著他嬉皮笑臉,又好氣又好笑,喝斥了他幾句,等他吃完了宵夜,收了碟子,這才回了內室,把裴紅的話學給裴宣聽,還道:「我怎麼覺著他這一出去,怎麼說話的口氣、行事的作派,越來越像他三叔父呢?他會像他三叔父那樣,嘴利如刀,心裡不舒服的時候能把別人都氣死吧?」   裴宣不喜歡聽,道:「遐光可曾對你不敬?」   二太太面紅耳赤,忙道:「三叔對我向來尊重,我這不是看三叔和別人說話的時候從來不留情面嗎?」   「以直報怨,以德報德。」裴宣道,「自己人和別人分得清清楚楚,遐光那樣才是真正的明白人。」   二太太應諾,再也不好評價兒子的對錯了。   倒是鬱棠那裡,一直託人打聽沈方胞妹的情況。   只是杭州和京城隔得遠,消息一時沒有那麼方便,只能等著。   沈方估計也知道鬱棠不會就這樣隨意給衛小川找門親事,也沒再提,把心思全放在了讀書上,就是過年期間,也只在大年初一的時候去了趟本家,給住在本家的一位伯父問了個好,給裴氏兄弟拜了個年,其他時間都關在房間裡讀書。   衛小川和章慧等人則除了給裴氏兄弟拜年,哪裡也沒去。   倒是鬱棠和裴老夫人等女眷非常的忙,去給別人拜年,接春客,去姻親世交家裡做客,一直忙到正月十五元宵節收了燈才閒下來,偏偏張大小姐那邊又給鬱棠送了個口信,說是紅螺寺那邊有個掛單的和尚,求子很靈驗,過了二月初二龍抬頭就走,鬱棠忙給裴二小姐送了個信,還要準備衛小川等人的春闈,忙得腳不沾地。裴宴這邊則上下打點,提早拿到了主考官的名單。   主考官是費質文,副考官翰林院大學士王春和。   裴宣聞言鬆了口氣。   這次讓裴宴給裴彤、衛小川開小灶:「遐光和費大人的私交比我要好,特別是他們這幾年常有書信來往,詩詞唱和,但費大人是主考官,不會親自閱卷,但你們也不可犯了他的忌諱。至於王大人,那就不用說了,遐光在做庶吉士的時候,和他為文章學問起過好幾次爭執。恐怕他比王大人的朋友還要了解王大人的喜好。」   眾人哄堂大笑。   這次沒有外人,只有臨安來趕考的幾個人和裴彤。   離開的時候,裴宣還特意叮囑裴彤:「這件事誰也不要說。包括顧朝陽。考舉無小事,人心隔肚皮。」   裴彤鄭重地點頭離開了。   他已經是第三次下場了,壓力很大,過年的時候也沒有走動,就是顧昶回京,他也只是去見了一面,知道顧昶可能這次述職之後就會留在京中為官了,對於到時候會到哪個衙門,他沒有問,顧昶也不可能會告訴他。   到是顧曦很著急,問她裴宣有沒有要他去說話,還慫恿著顧昶指點指點裴彤的功課。   費質文因做了這屆的主考官,顧昶反而不好去他家走動了,以至於之前的打算全都要重新安排,見顧曦這樣急不可耐,他心裡就有些不舒服,批評她:「你這是怎麼了?我離京也沒有多長時間,你怎麼變得這樣的浮躁?你還是離你婆婆遠點的好!免得越來越像你婆婆似的。」   顧曦氣結。   殷氏只好出面兩邊安撫:「小姑這也是關心則亂。老爺也別遷怒小姑。大家都是為了姑爺好罷了。」然後親自去斟了茶,招呼兄妹倆坐下:「喝口茶,潤潤嗓子,有什麼話大家好好說。」   番外17   顧昶無心和顧曦說什麼。   在他看來,裴家與費質文交情頗深,費質文若是有心照顧,根本不需要他們出面打什麼招呼,反而這個時候去打招呼,才是令費質文難做,甚至會為了避嫌,有意不取裴家子弟。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顧曦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知道了。   顧昶很失望,想著她婆家的那些事,他不由沉了臉,道:「你那個小叔是怎麼一回事?聽說裴家放出話來了,家中的子弟一心向學,不會去做生意的。」   也就是說,裴家不認同裴緋的所作所為,那些想通過裴緋請裴宣幫忙的人,裴家是不會買帳的。   這等同是否認了裴緋。   比分宗的後果還要嚴重。   說起這件事,顧曦也很無奈,她趁機向兄嫂訴苦:「我婆婆也不願意他去做這種事,可他不知道中了什麼迷魂藥,誰勸也不聽。相公要一心一意地準備科舉的事,我和婆婆都不想打擾他,亂了他的心緒,只好在背後勸。如今只有等相公科舉之後,讓相公好好的敲打敲打他了。」   她是有私心的。   就算是裴家發了話,可那也只限於在京城江南籍的世家知道,等這個消息傳出去,做到人人皆知的地步,最少也要個五、六年。如果裴緋爭氣,五、六年的時間,足以讓他賺一筆錢。他覺得他能獨立生活了,自然不會事事處處都聽裴彤的了,她再找個機會和裴緋分了家,就可以又甩掉一個包袱了。   所以她會勸,但也只是勸勸而已。   至於裴緋聽不聽,那是他的事。   從顧家出來,她就想去看看二太太。可想到前兩天她去探望二太太,二太太說的那些話,她又覺得臉上火辣辣的,不太想去。   站在顧家的大門前半晌,她還是吩咐隨車的婆子:「我們家去!」   她尋思她就算是去了裴家,二太太心裡的氣還沒有消,估計也不會對她和顏悅色,她還不如等裴彤科考結束了——裴彤若是能金榜題名,妻憑夫貴,她在二太太面前說話底氣也足一些。   可回到家裡,沒想到大太太正和裴緋吵得不可開交。   自有奉承顧曦的丫鬟等在大門口給她報信。   她避之不及,派了人去聽牆角,讓人守著別讓裴彤碰見,自己則關了院門,和丫鬟婆子陪著元哥兒玩。   到了晚上,裴彤身邊的小廝來稟報,說裴彤留在了殷府用晚膳。   顧曦鬆了口氣,讓乳娘抱了元哥兒下去洗漱,正想喊個丫鬟來問問大太太那邊怎樣了,就有丫鬟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說大太太被裴緋氣得昏倒了,讓顧曦快點去請大夫。   她一愣,忙安排人去請大夫,自己卻沒有立刻就去探望大太太,而是坐在太師椅上先聽了丫鬟說話。   「二少爺在外面做生意,遇到裴府的三少爺,生意黃了不說,還被三少爺教訓了一頓。二少爺氣得不行,回來找大太太的麻煩。把大太太氣得直罵二少爺『孽子』,還哭起了早走的大老爺。二少爺……就回了嘴。說全都怪大太太,若不是她,我們家不會被分宗,大少爺……也不會一考再考。還說,若是他這次的生意被大太太攪黃了,他就親自去楊家把那五千兩銀子要回來。要是楊家不給,他,他就去尋楊家姑奶奶要……」   這不是無賴嗎?   顧曦聽容不得。   裴緋怎麼鬧她不管,可他到底是元哥兒的叔父。元哥兒要是出了個無賴叔父,以後說親都是個問題   她去了裴緋那裡。   裴緋正坐在屋裡喝悶酒。   見顧曦進來,也沒起身,冷笑道:「我就知道你會來。你放心,我要找,也只會去找楊家,不會把楊家姑奶奶給攀扯進去。我再混蛋,也不會壞了人姻緣,壞人性命。至於楊家,他們家還有做官的老爺,不能不要臉,我就是去鬧,他們家不僅不會對外人說,還會想方設法地遮掩,不會連累到你們的。」   那目光,突然間有了幾分裴宴的鋒利,好像把她的心思都看透了似的。   顧曦嚇了一大跳。   裴緋看著,撇了撇嘴。   顧曦則定了定神,不敢再小瞧這位小叔,斟酌道:「那你也不應該說這家裡事都怪婆婆,她老人家也很難。」   裴緋看她的眼神猝然間變得不屑起來,把顧曦沒有說出口的話都咽在了喉嚨裡。   她眉頭微蹙。   裴緋已道:「阿嫂若是想從我口中聽到什麼,還是免了吧!你有這空,不妨去看看我娘。她再不好,也是你婆婆。我哥再窩囊,也是你相公。你別弄錯了,該做的事沒做,不該做的事到處跳竄。」   顧曦氣得說不出話來,她冷冷說了句「既然小叔事事心中都有數,我就不在這裡多說了,我去看看婆婆病得怎樣了」,拂袖而去。   裴緋看著她的背影,眼中戾氣乍現。   全是些上不了臺面的東西。   特別是裴紅。   排序,自己還是哥哥。   排輩份,他們早已分宗。   輪得到他來教訓自己嗎?   不過是仗著自己是尚書公子。   可不也和自己一樣,淪為了一介商賈嗎?   但就算是商賈,他頂著臨安裴氏的頭名,就能比自己高一等。   想到那些看見裴紅教訓他,不僅不幫他,還捧著裴紅的人,他狠狠地把酒盅砸到了地上。   都是些什麼玩意兒!   要不是他哥蠢,他娘沒腦子,原本裴紅的體面、驕傲、居高臨下,都應該是他的才對。   裴緋大聲喝斥著小廝,讓他拿酒進來。   想著京城不留他,自有留他的地方。   不行他就去江西、去兩湖、去太原。   他就不相信了,那些出身市井,什麼都沒有的人能做成的事,他有父親留下來的人脈,有裴家子弟這個名聲,還做不成!   裴緋暗暗下了決心。   顧曦這邊卻只是不疼不癢地安撫了大太太幾句,然後委婉地提起了裴彤科舉的事。   大太太面無表情地盯著帳頂掛著的香囊,從頭到尾都沒有吭聲。   難道真如廟裡的那位尼姑說的,她的好日子走到了前頭?   裴宥還活著的時候,誰不羨慕她,她過的多順心,多好啊!   可裴宥丟下她走了。   家裡就只剩下這一地雞毛了。   大兒子陽奉陰違,小兒子乾脆開始頂撞她了。   她眼眶溼潤,想著裴宥。   裴宥不是有意要丟下他,他是被自己的父親毒死的!   對,裴家才是兇手,裴家才是害她的人!   事到如今,他們不僅不反省,還處處刁難他們,看著他們在沼澤裡掙扎,卻連把手都不搭。   大太太掙扎著要坐起來。   顧曦忙去扶她。   卻被大太太打落了伸過去的手:「我的事,不用你管。你也不用假惺惺的。當初為了嫁給我兒,在我面前裝模作樣的,現在看著我們家敗了,就苛刻婆婆,嫌棄小叔,你別以為我不能收拾你,你給我等著,哪天把我給惹毛了,我有你受的。」   大太太這是瘋了吧!   顧曦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順勢走到了一旁,垂了眼帘,一副被婆婆責罵後可憐兮兮不知所措的模樣。   旁邊服侍的自然沒有誰敢近身。   大太太一個人折騰了半天,等坐起身來,發現連個穿鞋的都沒有。   她大發雷霆。   顧曦恭敬地在旁邊立著,就是不幫忙。   大太太大呼小叫的,沒人敢服侍。   早歸的來給母親問安的裴彤在外面站了一會兒,又悄悄走了。   裴緋到底還顧及著裴彤的前程,在家裡等到放榜,知道裴彤中了二甲一百四十六名,他留了封信,和他那個做生意的朋友,悄悄地離開了京城。   等裴彤發現,已經是三天後了。   他慌忙之中要跑去請裴家幫忙,卻被大太太拉住,很冷酷地道:「家裡一屋子的客人,你過幾天還要考庶吉士,費大人那裡,你也要去拜訪拜訪,那孽子,他不是覺得他不依靠你這個做兄長的,不依靠裴家也能做出一番大事來嗎?你就讓他去闖闖。等他碰到了南牆,知道厲害,就會聽話了。這個時候去找他,你是想繼續慣著他嗎?」   裴彤還有些猶豫。   顧曦想到裴緋那天看她的眼神,心中生寒,也在一旁勸他:「你先應酬家裡的客人吧,我去跟我兄長說說,讓他幫著找找。他發脾氣你就退讓,若是讓他以為,什麼事都能這樣,你這個做兄長的不好管教他是小,他養成了這樣的習慣怎麼辦?」   加上楊大老爺一副與有榮焉地擺出長輩譜在外面高聲地叫著他快出去見客人,他想趁著這個機會和楊家劃清界線,也就把找裴緋的心按捺下去,先去處理楊家的事去了。   顧曦鬆了口氣,想著明天得去趟裴家才好。   衛小川這次殿試第十的名次被點了探花。   就連楊大老爺都說他命好。   「誰讓他是這次科舉最年輕的舉子呢!」   連帶著裴宴這個指點他課業的恩師都跟著水漲船高。   江南籍的士子看裴宴的眼神都不一樣了。私底下紛紛議論,說裴宴幹什麼成什麼,是不世出的天才,是無雙國士。如果不是裴宥違反族規,他被臨危授命做了裴家的宗主,早就拜相入閣,成就一番事業了。   甚至把沈方、裴彤能金榜題名都算成了裴宴的成就——說他們都曾經跟著他讀過書。   不要說大太太了,就是顧曦聽了都覺呼吸不暢,卻還得去給裴家、給鬱棠道賀。   難道她永遠要被鬱棠這樣壓一頭嗎?   番外18   鬱棠自然不會知道顧曦那邊發生了什麼事,就算知道,她也沒空關心,沒心思去想。   衛小川被點了探花郎,她不知道有多高興,拉著衛小川去廟裡給衛小山做了場法事,特意把這件事告訴了他,倆人這才坐了馬車,慢悠悠地回了府。   裴宴那邊有客。   鬱棠就和衛小川在花廳裡坐下。   四月的京城,正是曉風拂面,百花盛開的時節。   鬱棠和衛小川說起了他的婚事:「……姨母那邊有信過來,說是差人好好地打聽了一番,沈小姐頗明事理,只因是幼女,不免有些嬌縱,你們若是成了親,夫妻之間怕是要你多忍讓。這門親事如何,還得你自己決斷。」   衛小川面色通紅,想著沈方這人行事也頗為傲氣,心腸卻好,也很明事理,遂低聲道:「我的事全由姐姐和姆媽做主。」   這就是願意的意思了。   但鬱棠還是怕他心中對沈小姐有所芥蒂,溫聲道:「脾氣不好的人通常都行事耿直,耿直的人不免容易得罪人。有些事,還得你自己接觸過,自己體會過才知道真偽。」   衛小川點頭,道:「沈家說親始於我微末,就憑這一點,我也是願意的。」   鬱棠笑眯眯地直點頭,派了人去回徐萱,請她出面和沈方說親。   徐萱慣會做人,說起話來自然是滴水不漏,不說衛家派人去訪了沈小姐,只說鬱棠怕委屈了沈小姐,所以想等衛小川金榜題名了再去說親,讓沈家顏面上也好看一些。   沈方原本就很瞧得上衛小川,覺得就算是他這次沒能考上,多考幾次,肯定能中。可沒想到衛小川這麼猛,運氣也好,皇帝登基之後的第一年開科舉,他就機緣巧合被點了探花,反而有些不好去問自家胞妹的婚事了。   如今鬱棠主動提起,他自然是願意的。   沈方忙寫了信回去。   衛小川和沈小姐的婚事就這樣定了下來。   正如鬱棠所說,沈小姐為人雖然有些嬌氣,卻是個明事理,知道輕重緩急的,加之衛小川受了裴宴的影響,一生未曾納妾,收通房,夫妻間關係十分融洽。沈小姐對衛小川體貼有加,對衛家大小事情都極上心,衛小川的幾個侄兒都是在沈家族學裡啟的蒙,後代中出了好幾個讀書人。等到裴絳出仕,衛家子侄前有衛小川提攜,後有裴絳的照拂,漸漸改變門庭,成了臨安僅次於裴家的耕讀之家。   兩家的交情也一直延續數百年。   當然,這都是後事了。   如今讓裴宴為難的卻是張英的家事。   張老大人原來就很看重裴宴,覺得他才華橫溢,應該在仕途上一展所長,青史留名才是,常常和周子衿嘆息裴老太爺耽擱了裴宴的前程。等他知道裴宴教出了衛小川這樣的農家子弟之後,更是心中一動,想起了早逝的張紹和張紹的長子張嶽。   他想讓張嶽拜在裴宴的門下,跟著裴宴讀書。   裴宴自覺對不起妻兒,即沒能像裴宣那樣封妻蔭子,又沒有把裴府宗主的位置留給兒女,正尋思著怎樣教兩個兒子讀書,務必讓兩個兒子都能考取功名,對教別人家的子侄沒有半點的興趣。   張英親自來求,他也不想答應。   可張英是誰,做過二十年吏部尚書的人,見裴宴支支吾吾的,立刻去求周子衿:「你說他這是什麼意思?是嫌棄我們家嶽兒的資質不好?還是有其他的什麼顧忌?有些話我不好說,你去做這個中間人幫我問清楚了。」   老爺子親自出馬了,周子衿哪敢拒絕,屁顛顛地跑到裴家來,先把裴宣藏著的好酒詐了幾壇,又騙得鬱棠讓他們家的廚子連著給他做了好幾天的席面,聽著曲,喝著酒,佳餚如流水的混了幾天,這才拉著裴宴說起了張家的事。   裴宴也不瞞他,直言道:「我要教自家的兩個孩子,怕是沒有精力管他們家張嶽。那孩子也有十五了吧?聽說是張老大人親自給他啟的蒙,讀書應該沒有問題,何必捨近求遠?」   周子衿直笑,道:「你也有傻的時候?張大人是求你教張嶽讀書嗎?是想和你們家再進一步吧!可惜你們兩家沒有適齡的孩子,不然張老大人肯定是要和你們家聯姻的。」   說起這件事,裴宴又是一陣頭痛。   費質文可把話說的非常明白了。   想把他們家長女嫁給他們家絳哥兒,偏偏鬱棠不同意。說孩子太小,也不知道品行,不願意給兩個兒子過早的定親,怎麼也要到個十來歲,看到了人才行。   在這一點上,他和鬱棠想到一塊兒去了。   可費質文不知道吃了什麼藥,回去怎麼跟費夫人說的,費夫人倒好,隔三岔五的就帶著兩個孩子到他們家來串門,兒子還好說,年紀小,女兒性格綿軟,加上長得實在是漂亮,「哥哥」、「哥哥」的喊著,把個絳哥兒喊得心都軟了幾分,把茜哥兒喊得每次來都願意帶著她去看自己的貓。   再這樣下去,不是費家要把女兒嫁到他們家來這麼簡單,是他們家的兒子隨便費家的女兒挑了。   裴宴可不能容忍這樣的事發生。   他當機立斷,在外面買了個宅子,帶著鬱棠和兩個兒子住了進去,美其名曰找個清靜的地方讓兒子讀書。   張英乾脆把張嶽送了過來。   沈方和傅小晚都考中了庶吉士,在六部觀政,章慧和裴彤在費質文的關照下一個去了工部,一個去了禮部,大家都留在了京城,章慧還和傅小晚在一個四合院裡租了住處,沐休的時候也沒有其他的地方可去,索性去裴宴的院子做客,小酌幾杯,說說話,逗茜哥兒玩,弄得裴宴的小院比他之前住的地方還熱鬧,鬱棠還要經常叮囑廚房的加菜,打酒,忙得團團轉。   裴老夫人也三天兩頭的要來看孫子。   裴宴氣得不行,又重新搬回裴府。   好在是裴紅還算爭氣,熬過了剛入手那會的手忙腳亂之後,在佟二掌柜的幫襯下慢慢走上了正軌,家中的帳目越來越熟不說,還開始幫著裴宴打點族中的事務。   裴泊和徐家小姐的婚事就是他幫著操辦的。   面面俱到,沒有出錯。   裴宴乾脆催著裴宣給他娶了房媳婦,把他丟回了臨安老家。   二太太自是不舍,可裴紅自己願意,覺得帶著媳婦兒回老家過日子,上頭又沒有長輩壓著,不知道比在京中強多少,一點沒有感受到母親的不舍和離別,像去春遊似的,高高興興回了臨安,直到絳哥兒中了傳臚,他帶著妻兒回到京城,路上遇到裴緋。   此時的裴緋早已沒有了從前世家子弟的意氣飛揚,他成了個沉默穩重的行商,並且隱瞞身份在溫州定居下來,娶妻生子,成了溫州一帶的大商賈。   裴紅卻因為是尚書公子,新科傳臚的從兄,志得意滿地被驛站官員迎進逢出著。   兄弟擦肩而去,裴緋認出了裴紅,裴紅卻沒有認出眼前這個戴著氈帽,穿著粗布衣裳,低著頭的兄長。   他只顧著叮囑妻子好生看著幼子,別又讓他到處亂跑,到時候又滿院子的找。   還回過頭來和身邊的管事道:「怎麼就讓殷壑做了狀元呢?四少爺心情如何?不過也無所謂,他馬上要娶費家大小姐——費大人待他多好啊,親生兒子也不過如此,殷壑娶的可是馮御史家的姑娘,馮御史那個脾氣,到時候有他受的。就這點,我們四少爺肯定贏殷壑啊!」   「那是,那是!」   裴紅身邊的人都滿臉笑容地順著他說著話,恭敬簇擁著他往裡走。   裴緋身邊最得力的掌柜卻是知道裴緋出身的,他看著前呼後擁的裴紅,低聲問裴緋:「我們真的不去打聲招呼嗎?」   「不用了!」裴緋拉了拉帽子,輕聲道,「裴家的眾人,已經與我無關了。」   他從家裡出來的時候,在曾經住的寺裡住了三天,卻沒有人來找他。   直到這一刻,他都記得自己冰冷的四肢,麻木的指尖。   他答應了當初和他一起做生意的人,結伴一路南下,見到什麼賺錢就做什麼生意,直到他們在溫州落腳,見到溫州兩個大戶人家械鬥,這才知道原來彭家徹底的完了,福建的商賈聞風而動,正在瓜分彭家留下來的生意。   他直覺這是一次機會,仗著自己對京城各大勢力的了解,掙下了第一份家業。   也知道家裡的人找過他幾次都沒有找到之後,就沒再找他了。   「不用打招呼了。」裴緋抬頭望了望烏雲壓頂,眼看著快要下雨的天空,再次道,「七娘還等著我歸家呢!」   他做了父親,有了一兒一女,妻子還懷著一個,他馬上就是三個孩子的父親了。他的兒子今年也有五歲了,比他的兄長裴彤小時候讀書還要強一些,再過幾年,未必就不是秀才舉人狀元郎,他又何必去趟自家的那渾水呢!   何況自家的兄長在禮部這麼多年了,還只是個小小的主薄,連當初和他一起的傅小晚如今都外放到湖廣做了同知,他卻一心只覺得京官體面,非要在京城裡熬資歷……   「走吧!」他再次催著身邊的掌柜,「再去晚了,說不定就沒我們什麼事了!」   蘇州宋家也完了。   武家比他們家強,可也沒有強到哪裡去了。   有他那個三叔父裴宴,順他者昌,立他者亡,武家估計也沒有多少好日子了。   說起來,他還是認他這個三叔的好的。   他這次來京城,就是通過別人出面盤了宋家的幾個鋪子。   不過,得大頭的應該是鬱家了。   鬱家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做事非常的低調,這幾年置辦了不少產業,但在臨安卻無聲無息的,半點風聲不透,鬱遠走在臨安的大街上,甚至還是從前那副謙遜的模樣。   要不是他仔細地研究過鬱家,在生意場上幾次碰到鬱遠,也不會想到。   不過,這些都不關他的事了。   他這是最後一次出溫州,以後,他也會像他三叔父那樣,親自教養孩子,不能像裴茜那樣出個十四歲的小舉人,也應該能出個十四歲的小秀才吧!   他可是裴家的子孫。   身上流著裴家的血。   裴緋想著,胸中氣吞山河,聲音也高了幾聲,道:「我們回家去!」   他身邊的人連連點頭。   已經走進了院子裡的裴紅皺眉。   他好像聽到了熟人的聲音。   可既然是熟人,又怎麼會不和他打招呼呢?   他回過頭去,只看見一個高大的背影領著一群行色匆匆的商隊。   裴紅尋思著要不要讓人去打聽一下剛才離開的商隊,得了消息的本地官員已帶著各自的師爺走了過來,遠遠的就喊著他「裴三少」,他謹記三叔父的囑咐,不敢怠慢,忙恭敬地回禮「王大人」,「李大人」,把這件事也就甩到了腦後……    『還在連載中...』 更多電子書請訪問愛下電子書,繁體:https://ixdzs8.tw;簡體:https://ixdzs8.com